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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不是人全文阅读

作者:山并     我的哥哥不是人txt下载     我的哥哥不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六十五、借魂

    我说齐方:“你是不是想多了?齐心给了我哨子不假,她也说了要让我吹。但她可没说,我一定就能吹响。兴许她给我哨子只是为了让我来打乱你这边的尸气,至于这哨子我能不能吹的响,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齐方低下头想了一阵,依然认定说,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不过现在那哨子已经丢了,我们再在这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我看齐方好像没有准备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下水道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之前就来这踩过点了。齐方答说他没踩过点,只是像这样的城市,早期污水都是直接往河里排的。所以猜也能猜得到,河堤上一定会有排污口。齐方摸下来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藏身的地方。没想到的是他运气这么好,总共才走了一二十步,就真让他找着这样一个废弃不用的排污管道。

    齐方话说到最后,看样子已经非常疲惫。这些天他既要找我和我哥,又要躲避齐家的追杀,两头奔忙,想来肯定累得不轻。我问他下一步有什么计划没有,齐方欲言又止,后来竟然就在原地坐下了。他丝毫也不避讳这管道里的味儿,把头和上半身靠在他那只僵尸身上,说是要眯瞪一会儿。他昨晚上就没睡,再加上动用了元神操控僵尸,这会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我心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你也能睡得下去?只见齐方把眼睛一闭,不一会儿呼吸频率就放慢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也不敢打扰他。只能自顾自走到管道口,挂着腿吹了一阵子河风。齐方倒是也没睡多久,半个小时不到,便突然出现从背后拍了我一把。我没提防吓了一跳,回头看齐方,脸色还是那么差。

    到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问齐方,你是不是还有一只僵尸,落在医院的停车场里了?齐方点头说是,那一只留下,是为了牵制那个女的。我接着又问他:“那女的是个什么来头你知道吗?怎么我看,她也不像是活人。”齐方略略一沉吟,说那女的应该也是僵尸。不过看样子道行很深,似乎已经脱离了毛僵的状态,但还没到飞僵那个级别。我对僵尸的了解仅限于一些皮毛,听齐方这么说,本能地便觉得那女僵尸一定非常厉害。光看她出场那一下就知道,普通人要栽在她手里,恐怕就只有挫骨扬灰的份了。我开始有点担心齐方,不知道凭他的手段,到底能不能斗得过齐家那些老谋深算的养尸人。人家连介于毛僵和飞僵之间的东西都养出来了,再看齐方,跟在他身边的似乎还都只是行尸。

    我把我的担心说出来,齐方竟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说那东西你以为我养不出来吗?只是养出来了万一操控不住,在这样的城市里,那可就是个祸害!听齐方这么说,再看他的眼神,我怎么都没法相信他会为了弄到尸体而杀人。但要不是他做的,陈彬告诉我的那些事,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我分心去想这些,齐方拿胳膊肘捅我,说:“这回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我就猜他找我肯定有事,顺着话引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齐方说记得老早之前我手里头有块黄布,那块布上,还写了我哥的生辰八字。他问那块黄布现在在哪,如果让我找,我还能不能找得到?我摇了摇头,关于那块黄布的记忆,立马涌了上来。我实话实说地告诉齐方,最后一次看见那块黄布,是在一个坛场里。当时王大磊想以那块黄布为媒介,探测我哥的下落。结果却被周家带人,差一点给当场击毙了。那之后黄布落在了谁的手里,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齐方沉下眉毛,细细念叨着“周家”两个字。接着他又问我:“王大磊为什么会想到用那块黄布,去探测你哥的下落?”我说王大磊说,那块布是我哥的魂器。在那上边,附着着我哥的魂魄碎片。不是说魂体之间存在什么感应吗,利用魂器找回魂魄的本体,应该跟子母钱的原理差不多吧。齐方皱着的眉头一下打开了,说那我和王大磊,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我还傻乎乎地问他:“难不成你也想用那块黄布,把我哥给找回来?”齐方慢慢地摇头,然后又慢慢地说:“这事跟找你哥关系不大。那块黄布既然是你哥的魂器,我想借用附在上边的那一缕魂。”

    听齐方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是你小子想干嘛!结果还没等我问,齐方自己就说出来了。他说借魂当然是为了炼尸,现在他手头有一只游尸,四柱神煞都跟我哥差不离。虽说炼成只游尸也算得上相当不错的业绩了,但齐方还就是舍不下他那个炼出飞僵来的念头。他觉得那只游尸跟我哥比其实就差一缕魂,有了这一缕魂,一切问题便都能够迎刃而解。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齐方的表情,无来由的想到了“狂热”二字。他如今的情绪也刚好能用狂热来形容,脸色很差,眼睛里却在放着光。我忍着想叹气的冲动问他,那要是我不把我哥的魂借你,你打算怎么办?齐方闭上嘴眼睛睁得更大,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最终还是没失去理智。他说你要非不借给我我也没办法,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林逸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

    气氛凝固,我和齐方四目相对。这会儿天还没到正午,阳光铺在河面上,到处都闪闪发光的。我扭过头去看河面,问齐方知不知道我哥的魂魄没能跟我一块回来的事?齐方闷闷地应了一声,说这事他也是才打听到的。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哥不在了,所以,才会向我提出借魂的要求。他觉得我应该能答应,因为附在魂器上的魂魄碎片,其实跟我哥本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我想说那一缕魂可是我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转念一想,人都没了,留着那么一缕魂又有什么用?最后我说你想借我也没法借给你,那块魂器,它根本就不在我手上。没想到齐方那儿还有后招,接着又问我:“周家现在管事的那个周琳,是不是跟你们在一块?”我点头说是,不过她被齐心关起来了。我们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状况。谈话绕了个大圈子,最终又绕回齐心这个起点上。齐方说那好,等天黑了,我们去问问齐心。

    我原本以为齐方不想见齐心,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把话撂了出来。我说你见齐心不会有什么顾忌吧?虽然没有被掉包,但我感觉,她并不怎么向着你。齐方点头算是赞同了我的说法,轮到他的时候,他说不出意外的话,齐心肯定不会站在他这边。齐心出身是弱房的子弟,打小就被当成齐方的童养媳来培养。她对那个根深树大的正统齐家基本上没什么感情,家里那帮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对她所处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她唯一的立场便是保全自身,照目前的情况看,她想自保必然就得跟齐方划清界限。更甚者,她还会调转矛头对付齐方。她把那枚扰乱尸气的骨哨交给我,完了又让我带着它接近齐方,不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吗!我跟齐方说:“你知道她想对付你,你还跑去问她?”齐方答说我又不是自己去,这不是还有你陪我。齐心喜欢你,为了你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这一点,你不会一直都没看出来吧?

    我张嘴骂了声卧槽,骂完之后,却又什么话都想不起来说了。我感觉心里面有一阵乱流涌过,其中夹杂的字眼,全是齐心喜欢我、她怎么会喜欢我、她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之类的问题。齐方晃动着脑袋看了看我的反应,说怎么,你还真没看出来?哥们要我说,你的情商是忘在家里没带出来吧?我摆了摆手示意齐方先别挤兑我,又在心里消化了一下这门消息。然后我才艰难地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齐方郑重地点头,告诉我这可是齐心当着他面亲口承认的。记得那会儿是我哥在我心口上动刀子掏鬼种,齐心以为我会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跑去跟齐方解除了俩人多年以来的婚约,还单方面决定,我要是死了,她就一辈子不嫁人。这些情节偏偏我都错过了,此刻听齐方提起来,总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我说可是她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啊!而且,她喜欢我哪一点呢?这话问得齐方也答不上来了,两个人端着腿坐着,看面前一条大河流过去。我的心情过了好几分钟才平复下去,完了就听见齐方说:“好像要变天了。”

一百六十六章、碰撞

    齐方说话比天气预报还准,上一眼看还是阳光灿烂的天,下一眼便被一片乌云给盖住了。乌云的边缘处起了风,刮得河面上一层层地泛起轻浪。一场雨下下来,气温好像骤降了好几度。我抱着胳膊直哆嗦,齐方也冷,站起来在下水管道里来回地走。他的脚步声清脆的响着,突然一下站住了,扭过头往管道口看过去。我奇怪地问他你看什么,也跟着抬起脸来,却只看到管道外边雨雾朦胧的天气。齐方摇头说没什么,又说刚才那一瞬,他感觉特别不好。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但又不知道那人藏在哪儿。我边哆嗦边说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不是累吗,要不再睡会儿?齐方拍着肚皮说还睡什么,饿了,我们出去弄点吃的去。

    话说完之后几分钟,我和齐方便冒雨爬上了河堤,绕开大马路,找了间开在居民区里的小馆子坐下。我们一人一碗牛肉面吃进肚子里,身上的寒意才稍稍减轻了一些。齐方端着杯子喝里面的水,说:“要我看我们也别再回去了,趁着这雨直接去找齐心。”他一提到齐心,我心里的各种想法就又通通冒了出来。真见到齐心估计我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有姑娘喜欢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问齐方,为什么刚才天好的时候,你不说动身去见齐心?齐方答说天好太阳就大,搁在僵尸身上,晒太阳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和齐方两个东拉西扯地聊着,同时也开始找路去齐心住的地方。那地方本来我就不熟悉,再加上雨越下越大,后来竟然还迷路了。我站在一个三岔路口猜该往哪儿走的时候,齐方就跟在后边摇他手里的铃铛。他带在身边的那只僵尸自然也跟过来了,只是没有走在明处,而是在暗地里跟着。齐方看样子像是在确定僵尸的位置,摇过铃铛以后过来问我:“怎么样,该往哪条路走?”我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待会看见有空车,咱还是打个的吧。齐方没说带着僵尸打的行不行,走到前面去,看那块我已经研究过一遍的路牌。他指了个方向说走那边试试,然后换成他带路,一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在那儿有个街心花园,视野一下变得空旷起来。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说怎么走着走着,走到周氏来了?

    没错,现在我和齐方,就站在周氏大楼底下。阴雨天光线不足,周氏那座几十层高的建筑里,几乎每一层都开了灯。隔着窗户能看见人影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齐方淋着雨站的一动不动,我问他,你该不会是想直接冲进去找那块黄布吧?齐方只动嘴皮子,答说:“就这么进去,你以为我们还能出的来?这公司现在是谁在运作,怎么这气氛,让人这么不舒服呢?”他问的我也不知道,随口猜测说,有可能幕后操手是那个黄市长。我听王大磊跟我说,盘下周氏这么个大摊子,黄市长没少出钱。齐方哦了一声,又说从这儿出发,你能认识路不?我环顾四周想了想,慢慢地也开始有了点头绪。等我们摸到齐心住的地方,已经快下午四点了。上了楼看两扇一模一样的门出现在面前,齐方不等我说,便径自走向了齐心关周琳的那个套间。

    套间门是关着的,并不像之前我看到过的那样,开着一条缝。齐方看样子也不是上去敲门的,一只手往门把手上一搁,反而是做了个开门的动作。我想提醒他齐心不住这儿,结果说慢了一嘴,齐方手底下已经开始拧那门把手了。然后就听咔哒一声,那扇门竟然没有从里边上锁!齐方当我面把门推开,玄关处一团漆黑,屋里倒像是还有光。齐方也不二说,迈着腿就要往里走。我愣了一秒钟,回过神来一把拽住齐方道:“就这么进去,你不怕这里边有诈?”齐方抽了抽鼻子说,在这里他没闻到活人气。当然尸气也没有,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他说的也不是太自信,探着脑袋往屋里看。看完了还是要进去,但就在进去之前,齐方晃了晃他手里的铃铛。

    铃声响起,在无声的环境下听起来特别的空灵。齐方伴着铃声走过了玄关,我不敢落后,赶紧也跟了进去。进了屋视野一下就亮堂了,客厅里大灯小灯全都开着。我真是有点看不明白,齐心她既不锁门又不关灯,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眼下就这套房的布局来看,跟隔壁齐心住的那套几乎是大同小异。客厅往里有三个独立的房间,都分布在一条走廊的两侧。走廊口装了一道半透明的玻璃推拉门,齐方这回可没直接上去,而是停留在客厅里左看右看。我瞅着机会告诉他,齐心不住这儿,这屋是用来关周琳的。说完我自己就觉得哪儿不对,掐着下巴想了想,想起齐方进门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屋里没有活人气,那也就是说,周琳如今并不在这屋里?周琳不在,是被齐心放了,还是被她给转移走了?要是这两者都不是的话,那会不会她已经被齐心……

    我没敢想下去,客厅就这么大块地方,摸摸索索也该看完了。我想问齐方到不到房间里再去看一看,一抬头,就看见他面朝那扇玻璃推拉门,摆了个非常奇怪的姿势。他光靠一条腿站在地上,另外一条腿提到了半空中。两只手全举在头顶上,光看动作,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扔出去似得。我莫名地问齐方:“你这是干嘛呢?”齐方抽空说魁星踢斗破邪啊,怎么,你看那么多港产片,没见过这一招?我哦了一声,再看还真是那么回事。齐方一边踢斗一边大喝了一声,又拧着脖子跟我说:“老七我这没手,你去帮忙把门拉开。”我屁颠屁颠就上去了,手一摸那推拉门,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也说不上来这预感是打哪儿来的,但就是觉得,这扇门开开,一定会出事!结果门还没开呢,事儿就来了。我们进来的玄关处飞快地闪过一条人影,砰的一声,撞上了正在踢斗的齐方。

    齐方单腿站立,本来就重心不稳。这一撞,直接就把他给撞飞了。齐方到底还是反应快,落地打滚,先把力道卸掉了一大半。最后又在墙角处站住,选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无端端蹿进来的那条黑影这时候也站住了,我一看,吃惊的更厉害。那不是别的什么人,而就是齐方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只僵尸!那僵尸浑身上下全都是水,两个眼珠子紧紧地盯着齐方。我急切地问齐方你这僵尸是要干嘛,怎么没事还攻击起你来了?齐方人退在墙角里,此时招手摇铃,嘴里念念有词。他话音未落,那僵尸立马给他跪下了,从进屋到现在,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在一旁瞪眼看着,只见齐方上前,从僵尸的后脑勺上拔了根针出来。僵尸随之呜咽了一声,口鼻当中,冒出一股子浓黑的气。

    光看我哪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心里还是在想,齐方这僵尸肯定是失控了!过了一阵齐方才跟我解释,说这僵尸受了惊吓,刚才那不是有意要攻击他。他把僵尸牵到我跟前,然后一扭头,死死地盯着仍旧是漆黑一团的玄关。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只听齐方跟我说:“没记错的话,这儿是八楼对吧?”我讷讷地点了点头,齐方又说,那也就是离地二十几米。这个朝向,阳台外面应该是马路。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头,问齐方你想干嘛?齐方一下屏住了气,再接着便是说:“来了!”他往前一步迈出去,探手入怀,摸出来一大把钉子。那些钉子被他一挥手扬了出去,然后就听噼噼啪啪,落得满地都是。正在这时另外一道黑影也从玄关冒了出来,比刚才飞身闯入的僵尸速度还要快。但就在接近地上的钉子时,那黑影身形一晃,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打从那黑影进来我就看清了,来的是在停车场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隔老远,我都差点被她给吓退了。齐方撒完钉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整沓黄纸。纸上已经画了符了,他忙着在里边翻,念叨说定尸符不会是用完了吧!我也替齐方着急,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形,又好像没我帮得上忙的份。就在齐方忙着找定尸符的当口,那女人突地一下拔地而起,愣是贴着天花板飞了过来。齐方可不敢跟她近身,见她过来了,一边退,一边摇铃把僵尸送上去挡着。他退回来之后也不再找什么符了,直接拽着我,冲出了连着客厅的阳台。这是在八楼,齐方跟我说的竟然是:“快!从这儿跳下去!”

一百六十七、僵尸对僵尸

    跳下去,八楼,二十几米高。听完齐方这句话,我真有点相信他就是来杀我的。我狠不下心来跳,齐方在一旁不依不饶地推我。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从这个高度跳下去绝对摔不死你!他这头话音还没落,在我们身后的客厅里,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面承重墙竟然被那女僵尸用怪力推倒了,齐方的僵尸根本拦她不住,只能跑来跑去地干扰她前进。齐方一看时间来不及,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拧着我的脖子就要把我往楼下扔。我拼了命地反抗,说齐方你住手,你不能这么对我!齐方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对你了?老七,你就不能相信我这一回?说完了他的手作势一松,我还以为他放弃了,也赶紧就停止了挣扎。我万万没有想到,齐方会瞅着我放松的机会,一把把我掀出了阳台护栏。我到了空中还懵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上中学的时候我学过地心引力,知道物体从高处落下,速度和质量都会变得越来越大。但是我真从来都没考虑过,有一天我会亲身实践这个知识点。我张开嘴狂叫,声音从喉咙里出来,再顺着耳根往上飘。八层楼的高度一转眼也就到底了,我赶紧闭上眼,有点不敢看自己落地时的惨状。后来发生的事再一次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在我即将落地的那一刹,有双手硬是把我给接住了。我整个下落的趋势骤然便停了下来,感觉像是一屁股坐在了一大团空气上。我讷讷地睁开眼,看见一张从来也没见过的脸。那脸最近的时候离我大概只有十几公分,眉毛眼睛鼻子都摆在那儿,但却看不出一丁点的表情。他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往地上一撂。然后我看他再次伸出手,接过我以后,又把齐方从八楼给接下来了。

    齐方之后,再跟着就是那个女僵尸了。我和齐方都是跳下来的,她倒好,整一个飞扑下来,就跟颗炮弹似的。她的目标也很明确,张着手直冲齐方脑门上抓。齐方没有要躲她的意思,左右手各捏一张符,啪一下双手合十。两张符纸在他手心里一接触,居然莫名其妙就烧着了。符纸上蹿起的火焰势头极凶,差一点烧到那女僵尸的脸上。女僵尸虽然一副气吞山河的姿态,但碰上了火焰,还是不得不回避。她向侧旁一闪,身子在半空中强扭出一个弧度。齐方瞅见这是个空当,摇铃的手顺势朝天一指。他两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夹了一道符,一通咒文念完之后,居然引了一道落雷砸在地面上。雷声震耳欲聋,轰的一下,愣是把那女僵尸弹开了十七八米。这一下我们双方的距离才算是彻底拉开了,马路这头是我和齐方,马路那头,则是那个彪悍无比的女僵尸。

    马路上没别人,一直雨也没停,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齐方从前边退回来,接连两道符咒扔出去,看得出来他也有点撑不住了。顶替齐方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接应我们从八楼跳下来的家伙。我估摸着他应该也是只僵尸,之前没看他出现过,不知道是被齐方藏到哪儿去了。在那僵尸身上,我能感觉到一些不一样。但要不是齐方跟我说,打死我也猜不到,这居然就是他跟我提起过的那只游尸。游尸的道行可不浅,想当初我们在海岛上碰见的那一位海老爷,身份也是游尸。我开口问齐方,和那女僵尸比,你这游尸是不是更厉害?齐方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要再过上一会儿,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他说完自个把手上的铃铛卸了,在路边挖了个坑埋了进去。我说你这是干嘛?齐方说,这俩僵尸之间的争斗,活人再插不上什么手了。他的话音落下去,天空中陡然便是风云变色。我仰着脸看了一眼,刚好,被一粒冰雹砸中了鼻子。

    一转瞬,小雨演变成了大冰雹。此时的天地间放眼望过去,尽是大大小小的冰粒从天而降。那两只僵尸就站在冰雹当中,彼此的眼神一对上,倏地一下便撞到了一起。他们那速度非常之快,说是电光火石都不过分。撞完第一下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停顿,那女僵尸的两条胳膊想要箍住游尸的头,却反而被游尸给架住了。他掰着她的手腕想把她往后推,女僵尸一仰身,一条腿唰地弹起,踢在了游尸的后背上。游尸硬吃了她这一脚,整个身子向前一扑,压着女僵尸把她摁倒在地。完了他举拳便打,有好几拳,都直接砸在了女僵尸遮脸的黑布上。女僵尸那哪是闷声不吭挨打的主,扬起巴掌照着游尸的下巴就扇了上去。我都没法去想这一巴掌究竟有多重,只见游尸脑袋一偏,愣是飞出去一米多远才停住。女僵尸趁势欺近,揪着游尸的领子,抡起胳膊把他掼在地上。游尸头先着地,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看到这我自觉要糟,游尸怎么好像打不过那女僵尸。但就在下一秒,我这个念头便彻底打消了。游尸倒地后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勾着女僵尸的肩膀,强制性地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他们双方的位置又是一换,仍然是游尸在上边,双手双脚,统统压制在女僵尸手脚的关节点上。女僵尸挣不开他,但是这样的情形,游尸一样施展不开进攻。我正在心急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见那游尸张开嘴,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僵尸还会笑?这他妈也太逆天了吧!那游尸就这么笑着把嘴送到女僵尸面前,乍一看,还以为是耍流氓的。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比耍流氓要恶劣多了,他那一张嘴,竟一口咬开了女僵尸的喉咙。女僵尸浑身一颤,然后就像触电似得,不停地在地上抽搐。

    女僵尸喉咙里没有血,只有一丝丝黑色的尸气,从破了洞的地方冒出来。游尸像是怕她还会继续反抗,咬断了人家的喉咙,此时还一直用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就在这时候齐方突然跨出去一步,说是要去看看那女的究竟长什么样。我没拦住齐方,看着他一边跑,一边被头顶上的冰雹砸的直咧嘴。这会儿我心里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我们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周围住的人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见。他们要打个电话报个警什么的,过一会儿我和齐方再想从这儿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想把这个情况跟齐方去说去,正好他上前把女僵尸遮脸的布掀了。女僵尸的脸长什么样我看不清,只看见齐方一脸的惊讶,像是瞧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他的表情惹得我也忍不住好奇,跑过去一看,一下就愣住了。女僵尸的脸被齐方的游尸揍得有点变了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周琳。周琳真的死了,而且,还被炼成了僵尸!

    这会是齐心干的吗?人是她杀的,僵尸是她炼的?我正在心里琢磨这事,齐方转过来对我说:“这人是周琳!”我点头,示意他我也都看见了。齐方接着又说,周琳死了,我找谁去问那块黄布的事?他问得我又是一愣,刚才光顾着逃命了,早忘了我和齐方大老远找来,为的是什么目的。听他提起我才想起来,不能问周琳,那难不成我和齐方两个,跑去把他们周氏翻个遍去?我摇了摇头,承认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这时候离周琳倒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慢慢开始停止抽搐,整个安静了下来。我以为危险解除想叫齐方先离开这儿再说,却不想周琳的两颗眼珠子忽的一转,定睛在了齐方身上。她那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毒,我还没回过味来,便看她举起双手,握成拳头哐一下砸中了游尸两边的太阳穴。

    这一击看似没造成多大伤害,但我还是看见,游尸挨过一下之后,头顶百汇穴浮出一小段针头。周琳接着又猛地抬起上半身,右手闪电般地挥出,也正是冲着那一小段针头去的。游尸反应倒是也不慢,向后一跳,避开了周琳的攻势。他的牵制一旦放松,已经变成僵尸的周琳,便又像出笼的猛兽一样,直取站在我身边的齐方。齐方喊了一声娘,躲避不及,被周琳一把推了出去。然后周琳一记扫堂腿,当着我和游尸的面,硬是把齐方放倒在地。我着急上去想把齐方救下来,游尸动作比我还快,抢先一步拖住了周琳的后腰。齐方争得一个短暂的机会,打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他已经跑出去好几米了,又被周琳追上,朝着他后脑勺一巴掌拍过去。我能听见掌击发出的啪的一声,跟着便看见齐方身子不稳朝前一扑。他终究还是没能站住脚,扑地摔了个大马趴。

一百六十八、你死我活

    齐方摔倒,周琳攻上,这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事。我只看到周琳往齐方身上一坐,然后听见的,便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是齐方在叫,叫的时候,他的脖子已经被周琳给勒住了。周琳没打算就此勒死齐方,而是在试图发力,想要把齐方的脖子整个向后掰断。这他妈是哪门子凶残的想法,周琳活着的时候,跟齐方也没结什么仇啊!我怕齐方真被她弄死了,火急火燎地上去,也不管行不行,伸手就去攻击周琳的眼睛。这一招当初还是我哥教我的,插眼致盲,可以说是脱身的不二法门。可这一回我的攻击却被拦了下来,周琳使出一记手刀,直接劈在了我的虎口上。我疼得向后一缩,虎口脱臼,整只右手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再看齐方也快撑不住了,脖子向后绷着,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正愁没办法救齐方,那只游尸忽又从周琳身后绕出,打正面一把抱住了齐方。他的两条腿同时蹬地借力,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把齐方从周琳手底下夺了回来。然后他就像是嫌齐方碍事似的把人丢给我,自个又回去跟周琳缠斗在了一起。我扛着齐方赶紧先撤开一段,接着才看他伤的情况怎么样。齐方身上别的外伤都没有,就只有脖子上,挂着一道十分清晰的勒痕。他半天也喘不上气来,只瞪着两眼张着嘴,喉咙里嗯嗯啊啊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心想别是伤着舌骨了,情急之下,都恨不得当场给齐方来个人工呼吸。过了一会儿齐方才缓过劲来,一抽气又一下坐直了身子。我改在他后背上拍,没想到齐方起身没多会儿,周琳居然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周琳的目标还是齐方,兜头一拳,打的是齐方的脑袋。齐方勉强躲过去,正想要爬起来,又挨了周琳踢过来的一腿。当时我就在齐方身后,受这一腿的波及,也跟他一块飞了出去。我们俩双双落在马路牙子上,齐方捂着肚子,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他这一看就是受了内伤了,内伤严重的话,当场死了都有可能。我不敢再让周琳碰他,扑上去想用我自个的身子把齐方护下来。周琳随后的攻击跟着也就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一点也不打算拿我下手。看见我挡在她和齐方中间,一向凶悍的周琳,竟然站住脚犹豫了一下。趁这个机会齐方的游尸又再杀了上来,张手就去抓周琳的胳膊。周琳往侧边一闪,整个人像蛇一样,顺着路边的电线杆子游了上去。她到了高处纵身一跳,落点又正好就在齐方身后。我要再想拦她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周琳闪电般出手,刺向齐方的后心。

    齐方没躲,说实话,也真没法躲。周琳出手飞快,五根手指头眨眼间已经捅到了齐方的后背上。齐方闷哼了一声,上半身顺势往前倒。他这一倒卸掉了一部分力,虽然背后挨了重重的一下,但终归是没被周琳这一掌给插死。保住性命之后齐方的举动就显得有点奇怪了,我看着他迅速调整翻身,伸手去够周琳那块遮脸的黑布。黑布被他一把扯了下来,与此同时,周琳也抓着齐方的领子,把他从地面上提到了半空中。我扑上去抱住齐方的两条腿,使了吃奶的劲想把他拽住。可即便如此,周琳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和齐方一块抛了出去。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时摔得屁股都快开花了。齐方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伤本来就重,这一下落地后,居然半天也没动弹。我爬起来就过去看他,只见齐方含了一口血,嘴里却还在那儿念叨着什么。

    齐方念的应该是一道咒文,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念完之后突然把手里的黑布塞给了我,然后冲着我便喊:“老七快跑!”我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这时候让我跑,从头到尾,周琳攻击的目标不都是他吗?我要跑了那他怎么办,难不成就留在这儿,等着被周琳弄死?我还没嚼透齐方话里的意思,另一边周琳已然杀到了我们面前。几个回合下来她眼睛都杀红了,眼神里的那股怨毒,看起来愈发的明显。只是这回她突然侧眼看向了我,紧接着不由分说,照着我的脸就给我来了一下。我的鼻梁好险没被她打断,疼得眼泪鼻涕一下全涌了出来。这之后我才猛然发现,怎么黑布到了我手里,周琳的攻击目标便跟着也转到我身上?她就像是看不见旁边还有齐方这号人似得,手脚并用一块往我身上招呼。我好不容易从她手底下跑出去,张嘴就喊:“齐方,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话喊出去齐方却没回应,我抽空看了一眼,他正扶着电线杆子想要站起来。看他那样我心又软了,忍不住想,齐方他也不是故意要坑我。他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就他目前这种状况,落在周琳手里那就是一个死。我反正是要护着他,把周琳的攻击接过来,不就是对齐方最好的保护。想通了这一点,我剩下的心思便全搁在了逃命上。比速度比耐力,我没一样比得过周琳。但我这边还有游尸这么个强力后援,我就只管把周琳和游尸引到一块,然后制造机会让他们纠缠在一起。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边逃边想,有没有可能给周琳来个致命一击?问题是什么东西对周琳而言才是致命的呢?游尸把她喉咙都咬开了,她不也没事吗?想到这我分了一会儿神,周琳可是抓住机会了,从背后踹我的腿脖子。她踹的又快又准,我腿后的肌腱一紧,硬是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

    周琳一阵风似的上来就要揍我,我当然不敢让她得逞,情急之下,八爪鱼似地和周琳贴身抱在了一起。周琳一下施展不开身手,抓着我想把我从她身上撕下去。我死活抱着她就是不撒手,同时也在她身上找,想看看有没有明显的破绽。找到周琳脖子底下时我看见,她破了洞的喉咙里,塞着一团皱巴巴的纸。那纸明显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吞下去的,纸上沾满了唾液和血。我想都没想,伸手就把那团纸掏了出来。正好这时周琳掐住了我脖子后边的软肉,终于一把把我从她身边给甩开了。我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跑过齐方身边,转手把我掏出来的纸团给了他。齐方摊开来看了看,咦了一声,像是觉得挺意外的。他嘟嘟囔囔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他们能把她控制住?我根本没法停在那儿听他说道,扯着嗓子喊:“原来是怎么回事?你就说到底能不能让周琳消停会儿吧!”齐方也想喊话来着,一张开嘴,却是一通猛咳。他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边咳还边往外吐血。

    听见齐方那儿动静不对,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周琳一直就尾随在我身后,此时趁势追到近前,抓着我的脑袋就往地上按。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接着整个人便趴在了大马路上。我看不见周琳了,也就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心里一阵慌,生怕周琳上来就把我脖子拧了。事情跟我想的却有点不太一样,周琳没来拧我脖子,甚至,连碰都没碰我一下。她把我按倒以后抽身就走,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我只瞧见她一个残影,匆匆消失在了雨雾和冰雹之中,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趴地上愣了一会儿,之后想想,有可能是齐方动了什么手脚,把周琳给赶跑了。可我扭头看过去的时候齐方却也是一脸的茫然,背靠电线杆,脚下是他自个吐的一滩血。

    我问周琳这是怎么了就跑了?齐方摇了摇头,答说他也不知道。他想朝我走过来,没走几步就不行了,又在那儿咳血。我赶紧上去迎他,看齐方一张脸被雨水洗的干干净净,已经半点血色都没有了。他咳了一阵消停下来,又不放心地问我:“你说周琳她这一走,还会不会再回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说这我哪知道啊!我连她为什么突然走了都闹不明白。你不是拿了她喉咙里的那张纸吗,怎么,真不是你把她赶跑的?齐方依旧是摇头,摊开那张纸给我看。纸上的字迹已经都化开了,原来写的是什么,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齐方也知道我认不出那字,一五一十地跟我解释,这上面是一道咒术。周琳活着时就已经中了咒,成了可以随意被人支配的人傀。然后,已经成为人傀的周琳又被人杀死,用来炼尸。炼尸后她的状况变得极不稳定,介于毛僵和飞僵之间,随时有可能脱离控制。但是因为她生前的身份的人傀,所以不管死后怎么变,她都依然会听命于她的主人。这就等于是加了一道保险,确保周琳的主人,能够始终如一地控制周琳追杀目标。

一百六十九、反攻的节奏

    先是中咒然后又被杀,周琳的遭遇听上去也真是够惨的。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她的时候,我和齐方要再不走,估计下场比周琳好不到哪儿去。我想齐方应该没法走,过去就打算背他。齐方按住我的肩膀说用不着,他那儿还有僵尸呢,让僵尸背他就成。齐方的铃铛已经埋了,这时也不用铃铛,直接在嘴里打了个唿哨。刚才被我们留在八楼困住周琳的那只僵尸,应声便从楼道当中蹦了出来。这只僵尸执行指令的能力相当高,齐方随随便便一笔划,他便会意上去把齐方背在背上。另外那只游尸也始终跟在齐方身后,神情看着虽然木讷,但却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我们这儿两个活人两只僵尸,顶着还在朦朦胧胧下着的小雨,快步朝小区大门走去。

    我先前估计的没错,小区里的住户真有人打电话报了警。附近派出所也出了警,只是刚才天气变化的太突然,小区唯一一个能进车的出入口,硬是被停下来躲避冰雹的车流给堵死了。派出所的警车进不来,只能停在小区门口拉着警笛呜呜乱叫。这会儿等到我和齐方还有俩僵尸都准备要离开了,警车才慢慢悠悠驶进了小区大门。我认真看了那辆警车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察,怎么看怎么像是陈彬。陈彬是这片儿的片警吗?我想不起来,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边的事儿不会这么简单。我和齐方绕路躲了一会儿,等到车流慢慢散去,才混在人堆里,离开了齐心租住的这个小区。

    齐方伤很重,期间短暂的昏迷过一阵。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他醒过来,趴在僵尸背上迷迷糊糊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那种大型的人工湖?我答说我不知道,这一片我也不是很熟。从这儿走出去离我们学校倒是挺近的,我记得,好像学校里有一片人工湖。一提起学校齐方马上就来了精神,支棱着脑袋说,那我们回学校去吧。我奇怪地说回那儿去干嘛?学校里人多眼杂,根本就不是个藏人的地方。齐方哑着嗓子笑了两声,说老七我真佩服你,事情都发展到这份上,你还想着要藏起来!他的语气挺冲人的,我挑了挑眉毛问:“要不然呢,你想怎么着?”

    齐方没有马上回答我,略微收了收下巴,好像在考虑什么事儿。他考虑完之后跟我说,现在这种情形,再藏着掖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那些想要他命的家伙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再加上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肯定会有更多的办法对付他。所以齐方的决定是,与其消极躲避,不如积极应战。我从后边削他的后脑勺,说你都这德行了,拿什么去积极应战去?你之前好好的时候也没斗过那些人,现在,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齐方又露出牙齿来笑,他刚才吐的血还有沾在牙床上的,看着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我刚想说找个地方给他治伤,齐方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他的视线慢慢从我身上挪开,又指了个地方叫我看。我迅速地朝那儿看过去,顿时,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齐方叫我看的是一条靠在路边上的长椅,长椅上坐着的,是刚刚才把我们俩暴揍了一顿的周琳。我心里想今天出门之前就应该看看黄历的,这才走了多远,怎么就又碰上这么个煞星!齐方也没法淡定了,捂着肚子痛苦地说:“她怎么就没走远呢?”我头皮发紧问齐方跑是不跑,齐方说,就这么几步路,你以为我们跑得过她?不跑那就是要战了?我四下里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有利的地形。这条路上过往的行人还不少,真要是打起来,不光我和齐方,其他人都得跟着遭殃。想这些我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等再回过头来看周琳,她却还保持着先前的坐姿。离的这么近她不可能没看见我和齐方,现在这是怎么着,她跑出去想了一圈,决定不再和我们为敌了?

    我想不明白,看齐方从僵尸背上下来。他脚一落地,马上捂着嘴,像是又要吐血。那口血最后被齐方压住没吐出来,我让他扶着我的肩膀站着,两个人一齐往周琳身上看。周琳两只手僵硬地搁在膝盖上,比起她不久之前的模样,浑身上下好像少了几分戾气。齐方说感觉不对啊,我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齐方又说周琳怎么都不理咱们,我继续点头附和。后来齐方突然叫我过去看看周琳是怎么回事,我先习惯性地点了头,等回过味来,又立刻拼了命地摇头。我说我不敢去,周琳她用一只手就能捏死我!你派游尸去,我们这儿,也就他还能跟周琳对上几招。

    齐方不知道在顾忌什么,听我说不去,竟然跨出步子说那他去看看。他走一步要歇好半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咬了咬牙超过齐方,三步两步跑到周琳面前。离得越近我看的越清,周琳的气势,竟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她就像是个空的躯壳,硬邦邦地搁在那条长凳子上。她眼眶里的瞳孔也几乎都散开了,脸上一片死灰色。现在的周琳和我当初认识的周琳,生与死的对比冲击力非常之大。我甚至错愕地停下脚步,在周琳面前站了一会儿才跑回去。我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齐方判断道,周琳应该是被人给废了。他保持走一步歇一阵的频率走上前,扒拉开周琳头顶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周琳头顶百会穴有个针眼,原本封在那个穴位上的针,如今却已经不在了。周琳被废,对我和齐方的威胁解除。按理说齐方应该高兴才是,可我看他,却觉得他更犯愁了。我问说你想什么呢?齐方答说,是谁把周琳废了?她厉害成这样,要动手把她废了,那得费多大劲儿?我大胆地猜,会不会是我哥回来了?齐方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后边的话他咽下去没说,放开周琳,后退了一步。

    在看见周琳之前,我和齐方正在计划下一步的行动。现在齐方重新接起这一茬,说走吧,咱们回学校去。他说不管是谁把周琳废了,那些想要他命的人,肯定还会使出其他的手段来。所以他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点。我问说咱们学校里有这样的点吗?齐方嗯了一声,跨过路边的人行道,重新让僵尸背着他。在大马路上这样的举动显得挺异常的,不少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往齐方身上看。齐方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心安理得地把胳膊挂在僵尸的肩膀上。他闭着眼睛跟我说:“我们学校的地形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要不是学校里有几千个正值盛年的男女学生压着,那儿早滋生出一大窝子邪祟来了。而五行之中水又是属阴的,因此利用学校里的人工湖,能够成倍的放大阴鬼及僵尸的战斗力。”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完以后问:“那地方能放大咱们这边的战斗力,那对手那边的呢,不也一样可以放大吗?你说那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我怎么觉得不大靠谱啊!”齐方说你先别着急插话,我这还没说完呢。他腾出一只手来捏眉心,可能是因为内伤的缘故,听他喘气我总觉得堵得慌。齐方接下去说,学校那儿的地利,确实不是只对我们有好处。但既然地方是我们选的,那至少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这边。说到这齐方顿了顿,呲着牙花子,痛苦地**了一声。我着急地说你这伤究竟怎么样啊?齐方咬了咬牙,就说了一句暂时死不了。我们继续往学校走,中途连一次都没停下过。天擦黑的时候我们进了学校南门,阴沉了一天的天气,这时候突然翻出了漫天的红霞。我看着那红霞感叹,齐方却在看立在宿舍楼北边的那面山。山影锋利地刺向天空,山脚下,便是学校里的人工湖。

    那人工湖有个名字叫泮水,据说是取自诗经的。整面湖建的时候是个月牙形,但因为年头久了,水边上杂草和灌木丛生,已经看不太出来原来的形状了。学校食堂就挨在湖边上,此时正值饭点,人不是一般的多。我问齐方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摇摇头说,吃进去待会还得再吐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齐方的伤势也好像在加重。之前还能勉强走两步,到了学校找了个地方蹲下以后,他竟然连动都没法动了。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心里面已经生出了各种不好的猜想。齐方却还能笑得出来,支着胳膊问我:“老七你知道什么叫背水一战吗?咱们现在这就叫背水一战,战胜战不胜,结果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既然结果不重要那还战个什么劲?齐方说,结果不重要,但是过程重要啊!我得让那些人知道,我们齐家即便只剩我一个,也能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一百七十、背水一战

    入了秋以后天黑的越来越早,我和齐方又是拣的僻静的角落待着。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黑,我既看不见齐方的表情,也看不见周围其他地方的情形。我伸手摸了半天才摸着齐方的肩膀,拍着跟他说:“你可想清楚了。齐家现在就剩你这么一点香火,你要是背水一战再把命搭上,齐家可就真的消失了。”齐方嗯了一声,从他肩膀的抖动来看,他好像是点了几下头。他开始漫无边际地扯一些话题,说他小时候因为是男孩,所以非常不受宠。他们齐家偌大一个家族,竟然都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玩。因此齐心刚到他们家的时候,齐方兴奋的连着好几天睡不着觉。他觉得从此多了一个人陪着,他就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齐心除了开始几天愿意花时间哄哄他,后来也慢慢不再搭理他了。一直到齐心最后被送走,齐方和她,都没能建立起什么实质性的感情。接下去,齐方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是在受训当中度过的。受训完成之后,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杀他爸。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齐方厌恶他那个家,厌恶家里的所有人甚至是他妈。只是厌恶归厌恶,家族的纽带一直拴着齐方,让他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白先生告诉齐方,他所厌恶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大阴谋。齐方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想明白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彻底毁掉这个阴谋,把他长期以来一直厌恶着的东西连根拔掉!我听着齐方说,又听着他问我,能不能理解他的感受?我说我们两个的经历不一样,你的感受,说实话我真理解不了。齐方也不是非要我理解不可,话锋一转,说他这回不应该把我也牵扯进来。他原本找我只是想问我哥魂器的下落,没想到自打和我见面,这事就没停过。被逼到如今这个份上,我已经完全趟进了他这趟浑水里,想撤也撤不了了。齐方以前就爱说我是倒霉催的,现在又提起来,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他跟我说我命不好,这一点,大概是从我哥那儿继承下来的。

    说到我哥我和齐方同时沉默了,静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周围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像是人在走路,可真要是人的话,这脚步声也有点太轻了。我按着齐方的脖子叫他小心,齐方喘了两口气说,没事,来的都是自己人。我奇怪地说除了我还有谁会帮你?齐方在我身边笑,说老七你忘了,炼尸我可是一把好手。活人没有愿意帮我的,那我只好把死人请出来了。他摆脱我的手站起来,半人高的草丛里,同时间立起十几个人影。那些人影有的离路灯近,在灯光的照射下,能看的清楚模样。每张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双双木讷的眼珠子紧跟着齐方,像是生怕他从自己视线里跑了似的。我问齐方说这些都是你的僵尸?你他妈的,到底偷了多少尸体!

    具体偷了多少尸体,齐方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开始操纵僵尸围拢过来,在这一片灌木丛里,照他的意思分布开。齐方伤重,移动起来非常困难。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在泮水边上走了个来回。走到食堂后门的亲水平台上,齐方停了一下,扒着栏杆把脑袋送出去。我跟着他问你看什么呢?齐方说没什么,他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位置能不能看到食堂正面的教学楼。确定完以后他变了个方向,离开泮水,反而是朝着教学楼走了过去。我半天摸不着头脑,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要借助水面安排进攻防守吗,怎么往没水的地方去了?”齐方叹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你以为进攻防守,就是两拨人在同一个地方拉开阵势对着干?这里头的门道多了去了,咱们现在可是主场作战,怎么着也得露一手出其不意才行。”他说着指向刚踩过点的亲水平台,接下去又说:“我打算在那儿布置攻防,到时人全压在水面上,那座在视觉死角里的教学楼,可不会有人注意。要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楼里杀出来,你猜,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我赞叹说,你心眼可真多!齐方也不说什么推脱的话,到教学楼门口站住了。这栋楼晚上不开自习室,寥寥几盏过道灯,衬托的像座鬼楼似的。齐方的心思也就是把这儿变成鬼楼,我看他焚化了两张符,然后用化开的灰烬在教学楼的一面墙上,写了个大大的勒令。字下边跟着就是符,齐方写写画画一通忙活,完了张嘴吐出一口血。他这口血全喷在了刚写好的符上,转瞬,那些个漆黑的图纹便转变成了鲜红色。也几乎就在同时,几道黑影掠过夜空,消失在了教学楼那寥寥几盏过道灯底下。

    教学楼这边布置停当,齐方还是要回泮水边去。我架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扶,心里的紧张感也变得愈发浓重。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跑来对付齐方,也不确定他们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但这必定将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我甚至觉得,齐方很可能会死在这上头。我拿他当朋友,从情理上来说,我真一万个不愿意让齐方跟人硬碰硬。可我不愿意不顶事,齐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表明了他绝不会回避这场较量。大概齐方已经把报仇本身当作他活下去的意义了,我又怎么可能剥夺他的这一种信念。思来想去,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尽最大的可能支持他了。之前我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念头,到这一刻,它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在今天这件事上,我也从来没打算过要独自全身而退。齐方如果会死,那我就跟他一起死。我一向坚持的那种求生的意愿,在我哥不在了之后,竟然自动就放弃了。我哥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估计这会儿想抽死我的心都有。我记得我哥曾经跟我说过,我活着就等于是他活着。这话听起来是挺带感的,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哥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事就是这么个事。

    齐方发现我走神然后拍醒我,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了。天越黑,学校里显得越安静。食堂停了夜宵以后,整个泮水湖面上,除了几对情侣就没别人了。我把齐方扶到一条长椅上坐着,看附近的情侣咬耳朵说情话,没办法不觉得自己在这儿不合时宜。齐方倒好,闭着眼睛靠我身上睡了一会儿。弄得一有人路过,看我们俩的眼神都不对。快十一点了齐方才醒,这时的泮水,已经彻底没人了。就听夜枭有一阵没一阵地在树上哭叫,草丛里静悄悄的,连声虫鸣都没有。我心里发怵,问齐方,真有人能找到这儿来?你说追杀你的人已经掌握了你的行踪,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们了?

    齐方没吭气,养了这么会儿精神,他脸色还是一片煞白。他的僵尸们早背着符咒散出去了,此时,却并没有传回任何警报。齐方等了一阵才说,他感觉不大对头。他叫我扶他起来,我们两个肩并着肩,走向先前看好的那座亲水平台。齐方一开始不在这儿压阵,是想等形势明朗之后,再把追杀他的人往这儿引。照他的说法这也是一招出其不意,却没想到,反被对方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在我和齐方还没走上亲水平台以前,那儿就已经有人在了。而且,那人脚边上,还摞着好几具死尸。齐方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我以为他伤又犯了,急忙想稳住他,却听齐方说:“六个,他把我布在这的点全拔了!”

    是谁,在我们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口气扫清了亲水平台周围的埋伏?他下一步的举动,会不会就是上来收拾我和齐方?我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自觉形势不妙,拉着齐方就打算要退。齐方却不为所动,一下调度不来僵尸,他竟然想自己往上冲。我说你疯了,你比僵尸还能打吗?六只僵尸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你上去不是找死吗?齐方推了我一把,扶都不要我扶,愣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临走他甩下一句话,说:“那家伙能留意到尸气,有可能是只白煞!”白煞是什么?我没奈何,也跟着齐方的脚步追了上去。他如今的速度可是没法跟我比,被我甩开了一截子,又在身后嚷嚷着叫我回去。我莫名其妙地停下,说要冲的可是你,现在让我回去干嘛使啊?齐方没好气的说你知道白煞是什么吗?你知道拿什么东西,能戳中他的要害吗?我答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赶紧说!齐方一脸焦急,什么都没说,上来把我给扑倒了。我们面前有一张塑料桌子,齐方一指桌子底下,命令我爬进去。

一百七十一、愚蠢的战斗

    齐方让我爬桌子底下去,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想掩护我。可还没等我眨一下眼,齐方居然也跟着钻到桌子底下来了。塑料桌没多少分量,齐方抓着我,叫我跟他一块把桌子顶起来。我心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但还是照齐方说的,顶着张桌子往前走。这块地方空间本就不大,没走几步,就看见一道黑影子横在地面上。那应该就是齐方说的白煞了,我偷偷往外瞄了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长条的人形。那白煞高不及我和齐方,但明显比我俩来的都要结实。奇怪的一点是它双手很长,垂在身子两边,几乎都快过膝了。它手上抓着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在我和齐方一步步逼近的同时,那只白煞始终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

    我纳闷地在心里嘀咕,这家伙就这么杵着是想干嘛?它任由我和齐方靠近却不动手,该不会是对方派来谈判的吧?就在这时齐方突然叫了声停,就地蹲了下去,顺势把我也拉住了。塑料桌罩在我们头顶上,齐方蹲在我跟前,开始脱衣服。我问说出什么事了,怎么停这儿了?齐方回答我:“再往前,白煞就能闻到人气了。它虽然不以活人为食,但活人的气息,一样有可能激怒它。现在这个位置还算安全,咱们得在这做好布置?”话说完,他身上也脱得只剩件单衣了。他脖子上那道淤伤清晰可见,一看见我就想到周琳。齐方把脱下来的衣服裹成一团,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完了看了我一眼,说老七你也把衣服脱了。我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也照顺序一件一件脱到只剩单衣。

    我正在想齐方要这两身衣服干什么用,眼角的余光一斜,刚好看见白煞落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它向前挪了一步,照目前这位置判断,离我和齐方最多也就两米不到的距离。我顿时慌了神,胳膊肘子捅着齐方说,白煞好像发现我们了!齐方也吓了一跳,赶紧就探出脑袋去看。他回来说应该没事,周围阴阳不合,这只白煞有点失去判断力了。它要再上一步才会发现我们,到时候,我需要你配合我。我说我不是一直都在配合你吗,我刚还配合你抬桌子来着。齐方的脸被桌子的阴影盖着,我听他说话,总觉得像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他说待会他会想办法,把外边那只白煞放倒。而他需要我做的,是在白煞倒地后,以最快的速度,上去把这东西的右眼珠子抠出来。

    我一懵,问齐方你刚才说啥?齐方伸手在我跟前比划,还真就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我为难的说抠眼珠这活我从来也没干过,业务不熟。齐方居然还好言劝我说:“这事除了手感略嫌恶心,其他都没什么。”被他说的我浑身发毛,推着手道:“要不还是我负责放倒白煞,你负责抠眼珠子。”我们俩推脱这一阵,谁也没有留意,外边那只白煞什么时候又进了一步。它这货根本就是自带雷达扫描,一旦有东西进入它的感知范围,立刻便会做出反应。我和齐方只听见头顶传来啪的一声,一直罩着我们的塑料桌子,便被一股怪力掀翻到了一边。我再一抬头,终于近距离看清了什么是白煞。面前那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只满脸长满白毛的怪物。更骇人的是,这只怪物正对着我和齐方的这一面,左右两边竟然挤着两张脸。那两张脸上鼻子嘴一个不少,就眼睛是共用的。我喊了声娘,齐方叫了声妈。然后我们俩分头窜出,朝两个方向夺路逃开。

    齐方跟我说他是有布置的,可是我看他,虽然脚底下步子虚浮,但跑的比我还起劲。白煞见目标分散,很深沉地思考了一阵,像是不确定该追我们哪一个。我趁机跑到亲水平台边上,回头叫着喊着问齐方:“你不是要把它放倒吗,跑什么啊你?”齐方倒是没我跑的远,又找了张塑料桌子靠着,看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他说话的声音也都和喘气混在一块,遥遥地问我说:“老七你说什么?”我心想不会吧这都没听见,又张开嘴大喊了声:“你不是要……”才喊了四个字我就发觉上齐方当了,本来犹豫不决的白煞,愣是被我的声音吸引的拧过头来。它认定了就是我了,不由分说便扑了过来。我边骂边就要跑,这时候忽然看见一团衣服,从齐方手里抛了出来。那应该是我脱下来给他的,落点在和我相反的方向上。已经开始要追我的白煞略一停顿,又是一阵深思之后,调转方向扑向那团衣服。它一扑接着又是一抓,我这才发现,它长的那哪是手,分明就是一双带肉垫的大爪子。

    齐方趁白煞扑抓那团衣服的机会,竟向它身后绕了过去。他的速度根本称不上快,动作也是跌跌撞撞的,就跟提着最后一口气,上去跟人拼命似的。齐方先前对我的交代只一句抠眼珠子,至于他的那部分,也只说了他负责放倒这只白煞。所以说他现如今的举动,我压根不清楚目的何在。接下去,白煞和那团衣服纠缠了不过一会儿,就把它抛到一边去了。此时齐方离得最近,它自然而然,就要往齐方那边去。齐方这下可是没跑,把另外一团衣服,挨着地滚了出去。也不知道那衣服上究竟有什么吸引着它,白煞几乎不带半点犹豫,就把自个的后背卖给了已经离得很近的齐方,转身去捡从齐方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我心提到了嗓门眼,看齐方靠近了一伸手,去拍那白煞的后背。这一拍真可谓是兵行险招,白煞转身那一刻,齐方顺势便往它脚下一扫。白煞的身子稍微晃了晃,但却并没有因为齐方这个扫腿的动作而摔倒在地。我心里替齐方喊了声糟,几乎不敢去想那有两张脸的白煞,逮住齐方之后会怎么对他。眼前发生的事,和我想象的却有点不太一样。白煞没去逮齐方,反而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在原地转起了圈。我也是看了一会才看明白,这家伙的举动,单纯是想去抓自个的后背。原来齐方刚才那一拍,竟是将一张符贴在了白煞的后背上。眼看白煞转了十好几圈都没够着后背,齐方凑在它跟前,没事就伸出腿去绊它一下。这画面哪里是什么生死决斗,整个就是齐方在作弄那只愣头呆脑的白毛怪物。我看到后来都忍不住要发笑了,但一想齐方交代我抠眼珠子的事,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现当下这抠眼珠子的时机还没到,看齐方跟那白煞在那儿纠缠,我真想不到自己该干些什么。要不上去跟齐方一块拿脚绊白煞?绊不倒它,我们两个人合力,摁也把它摁倒了。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我突然看见齐方猛地后退了一步。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得,这一退脚底下没落稳,跟着又是一个后跳才勉强站住身子。上一秒还被他耍着玩的白毛怪物,下一秒已然调转身形冲着齐方。它那双带肉垫的爪子凌空一挥,正朝着齐方的胸口拍了下去。齐方已经是内伤不轻,根本吃不起这一击。可他目前的状况,又似乎没处去躲对方。

    看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便冲了出去,想以最快的速度上去支援齐方。我自己也知道时间肯定来不及,心里窝着一团火,差点没从喉咙里喷出来。齐方在白煞把他扑倒之前忽然一扬手,愣是抢出一个空当,将巴掌先送到了白煞靠左的那张脸上。他那巴掌可不是空的,手里还抓着他刚从地上捡的碎石子。我没想到,这种街头打架用的招式在这儿竟然也能奏效。白煞被齐方糊了一脸石子,迷了眼睛不说,后边的动作也一下没能跟上。齐方抓住机会一闪身,从容避开了白煞拍向他的那一双大爪子。他一时间安全了,却居然又绕着白煞转了半个圈,重新回到那怪物靠背的一边。

    我刚好就在这时候赶到,齐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我,说:“你过来干什么?”我说我来帮你忙啊,靠你自个,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吗?齐方又喊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快不行了?”他说话间出手,又是一道符,径自贴在了白煞的后背上。他这同一样的招式居然还能来第二回,而那只白煞,居然也还能再上一次当!它立即开始原地打转追自己的后背,齐方也当即便抬起了腿,趁它下盘不稳的时候猛踹过去。我看得都有些无语了,总觉得这场理应气壮山河的决斗,硬是被齐方和白煞弄得很蠢。他们双方既没赛出风格也没赛出水平,要不看杀伤效果,简直就跟玩一样。齐方故技重施又是一轮折腾下来,终于,听见啪的一声。那长有两张脸的白毛怪物,在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底下,绊了个跟头。

一百七十二、母子

    白煞这么快就倒地了,说实话,我并没有意料到。齐方的节奏倒是跟的很紧,看白煞身子一歪,顿时一个猛虎扑食压了上去。白煞身子骨结实,齐方势单力薄。两相对比,齐方根本不可能凭力气就将白煞制住。他也意料到这一点了,拿胳膊肘抵在白煞肋间,另一只手唰一下从腰上拔出一柄匕首。我都不知道齐方居然还带了匕首,当初和周琳周旋到那份上,也没见他用过。那匕首的形制十分特别,开刃的一端涂了红油,靠血槽那一端,又密密麻麻刻着不少符文。齐方拔出匕首以后不直接往白煞身上招呼,而是刀刃一转,在自个的锁骨下边划了一道。这一刀割裂皮肉,大量的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齐方疼得整个人一缩,从白煞身上侧身倒地。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匕首,也正好送进了白煞的心窝里。齐方自残在先,对白煞的这一刀,基本没用上什么劲。刀尖只堪堪挨了白煞一下,连点皮肉都没扎破。他的用意显然也不在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出刀的一瞬,突然爆喝了一声:“着!”此时的白煞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听了齐方这一声爆喝,身子顿时僵在半中央。看它不上不下那劲儿,似乎是被定住了。齐方趁这空当哑着嗓子喊我,说:“老七你快过来,轮到你出场了!这是组织考验你的关键时刻,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我本来离得也就不远,听齐方叫我,几乎是一眨眼功夫便已经冲了上去。齐方捂着伤口还想再对我说什么,我转过脸叫他,伤那么重就少说点话。齐方听了这话倒是不吭气了,但还是拿手在空中指指点点,示意我照计划去抠白煞的右眼珠子。我靠到近前一看,白煞身上动不了,可两只眼珠子却还在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它眼里没什么神采,看起来更像是动物而不是人。我先前也就匆匆瞥了它一眼,现如今看仔细了,才发现白煞的两套五官之间,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作区分。裂痕越往上走就越淡,直至消失在它右眼下边。我没去想内里的缘由,豁出去了一伸手,直取白煞还在转动的右眼珠子。真的干起来,这事可比齐方告诉我的要难多了,那白煞俩眼皮子一阖,便叫我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白煞有可能会闭眼,这点我之前竟然完全没想过。现在突然碰上这种状况,我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出手去扒白煞的眼皮子。那家伙满脸白毛又粗又密,摸上去还有点扎手。我也没打算跟它客气,拿指甲挑它眼皮中间的缝划拉下去。眼皮这部分构造原本就是块软肉,谈不上特别不好对付。我的指尖拼命挤进白煞的眼皮底下,接着,便摸到个滑不溜手的东西。不消说那一定就是眼珠子了,跟齐方说的一样,手感不是一般的恶心。但再恶心我都得把它抠出来,不然的话,搭进去的可就是我和齐方两条性命了。想到这我不禁发了狠,手指头顺着便要往外勾。白煞像是受了惊吓似得叫了一声,它有两张嘴,我一时也分不清,声音是从哪边喉咙里出来的。这一声叫的我一晃神,只片刻功夫,刚确定下来的形势就又发生了变化。白煞右眼下边的裂痕唰一下张开,连带着它的整张脸皮,都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一只长有两张脸的白煞,现在,它脸上又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我心里喊了声卧槽,这他妈都是些什么逆天的招式。裂痕张开,然后,从里边翻出两排尖利的大白牙。原来那道裂痕竟是张大嘴,不由分说,冲着我的手便咬了上来。这下看我肯定要躲,但是一躲,白煞说不定就脱离控制了。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随手抓起白煞一只爪子,飞快地塞进它那道裂痕里。照我观察这白煞智商不高,但是自个的爪子和别人的爪子,它也应该分得清才是。却没想到白煞居然毫不犹豫,张开的裂痕迅速收缩,把自个的爪子咬了个正着。

    我看的都有点懵了,这一口下去,只见鲜血淋漓,顺着那道裂痕往外淌。白煞的一只爪子,更是几乎连皮带骨都被咬了下来。我一边庆幸这咬的不是我,一边还想继续去抠白煞的眼珠子。转眼一看我当即叫了声糟,就在裂痕张开的那一刹,白煞的右眼居然顺势陷了下去。这要还想再抠那只眼珠,势必得把手伸进它那道裂痕里去。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手,正在这时,齐方突然扯着我的胳膊喊:“来不及了,撤吧!”我问说什么来不及了,扭头便看见好几条黑影,打从不同的方向向我和齐方围了上来。我心下一凛,齐方也再没空搭理我。他按着锁骨底下的伤挣扎着站起来,冲向之前被白煞撂倒的那几具死尸。我看他在尸体堆里面扒拉了一阵,最后挑出来两具,在它们脑袋上各扎了两针。接着齐方双臂一振,做了个动作,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推出去。

    那两具尸体跟着齐方的动作,一前一后颤颤巍巍爬起了身。我看着它们迈开腿,散开来堵在了亲水平台入口的地方。就这么点布置,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能起什么阻击的作用。看那几条黑影离得越来越近,我先做好了要贴身肉搏的准备。忽然间我身子一沉,腰像是被什么给抱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掀翻在了一旁。那一直动弹不得的白煞,随着齐方的离开,终于脱了困。它那张狰狞的面孔在我面前一晃,未做任何停留,起身便扑了出去。我还以为它这是冲齐方去的,刚开口要喊,便看见齐方侧身一让。白煞和他擦肩而过,也还是一点不带迟疑,继续向平台入口冲了过去。我这才看明白,白煞的目标,是齐方刚刚唤醒的那两具尸体。

    齐方说,白煞不以活人为食。他好像还说过,白煞能感应尸气。我虽然没想的特别明白,但看眼下的情形,也大体猜到白煞会先攻击带尸气的东西。接着才轮到我和齐方,留出来的这个空当,正好可以再做布置。我就地一滚,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追到齐方身边,想问他白煞没控制住,接下来该怎么办。齐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上的表情显得特别不自然。我好奇问说你这是憋什么大招呢?齐方说什么什么招,我这是眼睛里进东西了。他拿手揉眼睛,一手的血,顺着袖口往里流。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飞身冲出去的白煞,和齐方派出去的死尸撞在了一块。这一撞双方都吃劲不小,但却都没有被弹开。白煞紧紧环抱住死尸的头颅,咔咔咔一通脆响,硬是把人颈椎骨拧得粉碎。死尸整一颗脑袋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步子一垮,哗一下倒地上不再动了。白煞又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边扑了上去。

    在我看来如今这形势是大大的不妙,齐方好容易叫起来两具尸体,眨眼功夫就快被白煞灭干净了。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吆喝齐方,说是不是该把教学楼那边的援兵招呼过来了?齐方揉完了眼睛,弄得满脸都是血。他看着倒是镇定,答说现在还没到时候!我们这边话音刚落,那些围过来的黑影,也正好踏上了这一块亲水平台。这地方说大不大,双方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完全足够看清对面的脸。可我却一张人脸都没看见,只看见每个黑影脑袋上,都罩着的一块款式相同的黑布。他们的打扮让我想起了周琳,要他们的本事也都跟周琳一样,那我和齐方还战斗个什么劲,直接投降得了!我心里直打鼓,我身边的齐方,却突然错愕地咦了一声。他把我往他身后让,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那只势不可挡的白煞,此时竟然收拢了架势,矮身蹲在了护栏底下。来的最快的黑影就停在白煞身边,掀开遮脸的黑布叫了它一声“小钱”。黑布下边那张脸我认得,是去齐家寨时见过的齐方他妈。

一百七十三、复仇之路

    齐方他妈在他六岁之前就被掉了包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位,说不定就是当年杀害齐方他妈的凶手。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看齐方,却并没有要眼红起来的意思。他右手按着自个的锁骨,扯开嘴角龇了一下牙。那个假扮他妈的人隔老远看着他,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被块黑布衬得有些阴森。先前我还以为,脸上戴黑布的都是僵尸。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至少那个假扮齐方他妈的人,就还是活生生的。她刚才管那白煞叫“小钱”,我怎么记得,齐方他家的狗也叫这个名。所以说白煞就是当时的那条狗?它如今这模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齐方他妈站住的地方,其他几道围拢过来的黑影,也纷纷都停下了。看样子齐方他妈像是他们当中挑头的那个,没她的命令,其他人暂时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是齐方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对面假扮齐方他妈的女人没吭气,撇开蹲在她脚边的白煞,向平台上走了一步。她这一步对我和齐方应该构不成威胁,但齐方还是回头提醒了我一声要小心。我点了点头,仔细观察齐方他妈的一举一动。她停下来后叹了口气,叫了齐方一声,说:“你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别来?”这回轮到齐方不吭气了,我看他的背影,好像稍微有点晃。齐方他妈接着又叹气,说我养了你十几年。我想过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会离开我,但却从来没想过,你长大有出息了,会再走上报仇这条路。这次就算是我选择不来找你,将来等有机会的时候,你也一样会回去找我。这条路就没有个头,除非是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先死了……

    她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一只手举过肩,凭空就是一划。这个手势我简直太熟悉了,齐方每次召唤僵尸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起手也都是这一式。果然齐方他妈手一落下去,四面伏着的那些个黑影子,便一股脑地扑了上来。齐方半步都没退后,掏黄纸叠了好几个三角,啪一声像甩二踢脚似的甩了出去。要论杀伤力,那些纸折的三角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其中所藏的方术法式,却能在瞬间燃起一个火圈,把我和齐方拦在中央。火是至阳之物,僵尸不得不避。趁黑影四下散开之际,齐方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叫我别花力气和那些僵尸缠斗。他给出来的理由也简单,说是打起来,我根本就不是对手。我说那我干什么,总不能撤到一边,光给你加油鼓劲吧。齐方伸手去指周遭几道黑影,让我从他们当中,把他妈给找出来。他说这么多的僵尸里混进去一个施法者,摆的其实是他们齐家的一个斗尸大阵。凡是阵法必定都有阵眼,在这个阵里,最易攻破的便是其中那个施法者。

    听到这我还不是完全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但随着火圈熄灭,原本散开的黑影又再围了上来。齐方也再没空搭理我,掐了个指诀,脚踩七星步便迎了上去。他抵挡的非常敷衍,看得出来,只是为了把那个所谓的斗尸大阵,稳在亲水平台最靠南端的角落里。然后一道符文送出,被齐方分出去埋伏在教学楼里的援兵,终于也都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那只强悍无比的游尸便在其中,轮到他登场的那一刻,居然是从食堂三层楼高的房顶上一跃而下。那个位置就连我都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上来,黑影们的阵型顿时就被冲散了。正在这时候,始终游走在平台外围的白煞,也像得了感应一般,咧开脸上的大缝扑咬了上来。它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克制齐方的僵尸,尤其是那一只游尸。白煞和游尸,在动作上谁也没有输给谁。但要说智力,明显还是游尸略高一筹。几个回合下来,游尸只一个临时变线,就把咬住他不放的白煞给甩开了。他回头又再冲了一次阵,捎带着把齐方的位置往外推了推。

    齐方这一动,和我的距离顿时便拉开了。整个冲突都是以他为中心的,这下也都跟着挪了过去。我周围突然空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被单独孤立到了一边。我回头再去看齐方,只见他在无数黑影当中穿插着,有时甚至连身形都瞧不清楚。之前我还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要让我找阵眼。按理说他对这个阵法更熟悉,一旦应对下来,应该什么虚实变化都了然于心才对。此时一看我才发现,齐方那头的情形,说是全面落入下风都不过分。他操纵的僵尸完全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章法可言。相比之下,在那个什么斗尸大阵里,每一条黑影的进退,却都像是在服从于一个统一的指令。这就好像是一群临时拉起来的街头流氓,和一帮正规警察之间的对抗。齐方尽最大努力也就只能堪堪保住命,要再让他分心出来找破阵的法子,压根就不可能。

    所以这个事还得我来,而我现在的处境,也刚好能看清整个混战的局面。瞧了一会儿,我只觉得那些拿黑布遮脸的人影里,有一条显得特别的轻。它脚后跟几乎没着过地,一举一动都跟飘似的。再看其他几条黑影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至少脚步落地的时候,能明显地看出来分量。想到这儿我已经基本确定,那条轻飘飘的人影应该就是假扮齐方他妈的那个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对付她,进而去破她那个看起来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斗尸大阵。要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想问问齐方。可这会儿我们离的太远,他出来或是我进去,都不大方便。我想了一阵,打定主意迈开步子,开始沿外缘凑近那片混战的区域。那斗尸大阵说是个阵但其实时刻都在变,我不敢太声张,怕引起注意,被周围的僵尸围殴。

    我就这么悄悄地保持距离绕进绕出,在无比混乱的局势中伺机而动。期间不是没有僵尸调转矛头来对付我,打得过我就招架,打不过撒腿就跑。我又怕把人跟丢了,两个眼睛,一刻不停地钉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终于被我逮着个机会,那人为了躲避游尸的冲撞,忽一下闪到了我跟前。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出手了,飞快地拽住对方一条胳膊,又拿手去压它的肘关节。这时候我突然感觉手里一轻,刚被我抓住的那条胳膊,转瞬功夫,居然就只剩下一条空袖子!我一万个想不明白,那人影难不成还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要不然它这胳膊上哪去了?刚才那一下,我可是抓得实实在在的。还没等我想明白呢,面前忽然又腾起来一阵黑烟。黑烟发出嗡嗡的响声,我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大团会飞的虫子。每只虫子大概就针尖那么大小,长着类似蚊子一般的口器。那虫子我也不陌生,当初去齐家的时候,我和我哥就已经吃过它一次亏了。我还记得那虫子是叫尸蛊,齐心说,这种虫见不得活人。想到这我立马向后撤,那一大团虫子,哗一声擦着我的鼻头飞了过去。扑空之后群虫并没有再追我,而是掉头俯冲,钻进了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衣服底下。

    我看的发蒙,只见成群的尸蛊,全都隐没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然后它凭空消失了的胳膊便又回来了,看起来依旧是人模人样的。我心说那虫子是成精了还是怎么地,见那条人影想要退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事情发展到这儿局势又是一变,我没能再靠近那条人影,便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另外一条黑影给抱住了。抱住我的黑影把我往旁推,我整个人一踉跄,一脑袋撞上个人。那人叫了一声什么,挥着膀子就要把我推开。他的手碰到了我身上,但我却感觉,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推反把他自个给推倒了,一屁股坐地上,就势还滚了个圈。我知道那是齐方,想开口叫他,忽然又被人从背后给扯住了。只听呲啦一声响,我身上唯一一件单衣,硬是被那人撕成了两截。

    衣服没了,皮肤暴露出来。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扯我那人在我身后,进而又贴身上来,在我腰眼上使劲捅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开始时一阵钻心的疼,接着便感觉周身奇痒无比,好像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正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那种感觉根本没法形容,我挣扎着反抗着,背过手去,拼命把扯我那人往地上摔。那人貌似是没打算跟我死磕,一见我有了反击的意图,立马便抽身离开了。我喘了两大口气,再一抬头,只见刚才退走了的那条轻飘飘的人影,此时居然又绕了回来。它原本就没有多重,这时候看,那动作简直就跟飞似得。我来不及躲,看它在半道上身形一变。一个好端端的人形垮了下去,从它袖口领口里,扑腾出一大股黑烟。黑烟里全都是尸蛊,呼啦一下,直冲我扑了过来。

一百七十四、祖师爷救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当中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蛊。它们迅速地找地方在我身上落下来,身前身后,每一寸皮肤上爬的都是。我吓得又蹦又跳,两只手在身上不停地拍。但是拍掉了一只第二只马上又爬了上来,拍掉了一片,空出来的地儿又被第二片虫子占满了。紧接着我就感到疼,浑身上下,由里到外地疼。有些尸蛊甚至想透过五官钻进我的脑袋,我张开嘴嚎了一嗓子,结果却尝了一口的苦腥味。那大概是虫子身上体液的味道,混在唾沫里,顺着喉咙往下烧。这一口下去居然还有致幻作用,我眼睛里顿时充满了五颜六色的光。这时齐方赶来救我,在我身上一通乱拍。我感觉这么做没用又不想连累齐方,拼着力气推了他一把,喊他叫他走。齐方理都没理我,举着巴掌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他光打我脸,好像其他地方的虫子,他压根就不打算去理会。我都不知道我脸是被他拍肿的还是被虫子叮肿的,只知道两边腮帮子露出来之后,被齐方咬破手指横竖画了几道。边画齐方边对着我大喊:“祖师爷救命!”

    我听得见齐方的声音,但却看不见他人。我眼睛里还是五颜六色的光,却突然一下被一道白光给盖了过去。然后我又听见有声音,喊了一声:“收!”这回的声音是分两头传过来的,有近有远。近的那个是齐方,至于远的那个,等我能看见的时候,也已经冲到了近处。那是齐心,挂着一脸心急火燎的表情。我下意识地以为她也是来对付齐方的,赶紧又推了齐方一把,趁着这会儿能说话,叫他快走别管我了!齐方没有动,带着讷讷的表情看着我。他好像有点听不懂我的话,嚯一下站起来,反手一巴掌挥了出去。他这一巴掌正打在一条黑影脸上,然后我就看见,那条黑影身子一翻倒在了地上。齐方追上去压着它打,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孽障,竟敢在老夫面前撒野!”我听的莫名其妙的,心说齐方说话怎么这调调?只见他三拳两脚便制服了那黑影,又抖擞着精神站起来,打从嘴里发出一声虎啸。

    那一声啸声划破天际,我就在齐方脚边上听,差一点耳膜都被他震破了。原来落在我身上的那些个尸蛊随啸声腾起,又是呼啦一下,全数飞到了半空中。无数虫子如同黑云般搅动个不停,分几批,依次投进了旁边的泮水里。只顷刻间,湖面上就漂起了一层虫子的尸体,染得湖水都黑了。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事情发生,抱着齐方的大腿想要站起身。没想到那货居然在我脑门上猛地一拍,把我按的又坐了下去。他借这一按之力人往前蹿,我只看见他伸手,并没看见他是怎么差一点抓住他自个那只游尸的。游尸身手矫捷堪堪避了过去,齐方随手一抄,倒把个白煞给拽住了。白煞表现得非常怕他,两张脸上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此时齐方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皱着一点眉,偏偏眼睛却瞪得溜圆。我记得他不久之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模样,这会儿却光凭一只手就把白煞制得死死的。他举起另外一只手预备往下砸,白煞叫了一声,脸上的裂痕由中间分开,又变成一张吃人的大嘴。

    看见那张嘴,齐方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还更快了。他砸下去的第一拳落在白煞右边脸上,就挨着那条狰狞的裂痕。然后他又接连砸了好几拳,拳拳到肉,打得白煞不停地躲闪。事实上它根本就躲闪不开,那张咧开的大嘴,也就没起到什么作用。我正看的痛快的时候,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嘴里叫我起来,说赶快先离开这儿。我一回头才发现,齐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跟前。她的神情非常局促,手里提着盏一尺来高的铜罐子。齐心不像是要伤害我,在背后发力推着我起身。我也并不是站不起来,反手抓住齐心的胳膊问她:“你来这干什么?”齐心答说我来救你们,叹气又说,可惜来晚了。我还有话想问她,没想到齐心不等我发话,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她说周琳是她杀的,她还给周琳身上下了蛊。之后让周琳去追杀齐方的也是她,但这些,都是她被逼无奈才做的。她要是不这么做,我、周同以及还在医院里的王大磊,所有和齐方扯的上关系的人,全都逃脱不了牵连。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不一条人命能打住的事了。

    牺牲一个齐方能换那么多人安稳,齐心认为值。所以她给了我会搅乱尸气的骨哨,还派周琳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只是齐心没想到,她给我的骨哨没一会儿就被齐方察觉。她派出去的周琳也没能杀死齐方,反而差一点误伤了我。然后齐方他妈介入进来,事情变得再不受齐心的控制。她边说边看我的表情,终于说完了,拉着我就走。我停下来和她对着,说:“你说你是来救我们的,可听你这些话,我怎么感觉你一直以来干的都是对我们不利的事!你现在拉我走了那齐方怎么办,他能靠着那位祖师爷,把这烂摊子都收拾干净吗?”说这话时我顺势看了一眼齐方,只见他还在那儿大开大合地痛击对手。不仅是对手,连他自己的僵尸,齐方都是逮着就是一通胖揍。在这块不算大的亲水平台上,如今谁都拦不住他。看那情形确实不差,但我心里,却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我问齐心祖师爷上身有什么副作用没有?齐心一点头,很肯定地说有!她换了一只手提那盏铜罐子,腾出右手来指着齐方道:“魂魄是带有能量的东西,越是强大的魂魄,所蕴含的能量就越大。人体有一个可以承受这股能量的最高限度,齐方现在这样做,已经超出了这个限度。”

    超出限度会怎么样,齐心没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它慢慢吐了出来。她那样让我感觉不安,当下扭过头去,重新把注意力搁在齐方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他几遍之后,我发现齐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来。他那祖师爷太厉害了,几分钟不到的工夫,已经把平台上能看得见的黑影全都撂倒了。齐方自个的僵尸也没能幸免,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只是看不见那只游尸,不知道他趁乱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眯着眼睛搜寻了一圈,没找着游尸的踪影,倒让我发现有条漏网的黑影,一直藏身在食堂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它有好长时间一动也没动过,要不是我刚好知道那块地方能藏人,估计也发现不了它。我想会找地方藏的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僵尸,不是普通僵尸却穿了一身黑,只有可能是在背后操纵整个斗尸大阵的人。

    想到这我不由得心里一亮,又回忆起齐方一开始叮嘱我,叫我找出那个假扮他妈的女人用以破阵的事。这事拖延到现在会不会太迟我不知道,满脑子就只想着在那位祖师爷归位以前,多替我和齐方争取一些占上风的机会。说干我就干,挪动开步子,打算向那条漏网的黑影靠过去。一动之下我才突然意识到,齐心还在我跟前站着。而且更要紧的是,她还拉着我的手。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圈成圈,紧紧地攥着我的右手掌。我在往食堂那一侧挪动,齐心带着我,却是在往后退。她分神往我脸上看了一眼,像是直接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似的,咬着牙说:“别往那边去,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想说没试怎么知道我不是对手,忽然间脚底下一晃,又被齐心扯退了一大步。照这么个退法,再有个十步八步的,我和齐心就能离开这块亲水平台了。我们走了那齐方怎么办?虽然现在没人能拦得住他,但是我知道,任它什么东西上身,都有个时限。时间过去以后齐方就还是那个齐方,重伤在身,连动一动都成问题。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抬起手甩了齐心一把,顺带着冲她喊:“放手!我要去帮齐方!”齐心那手就跟长在我身上似的,甩没甩开,反而向上送,攀在了我的膀子上。她上半身往前顷,几乎是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的是:“你帮不上忙了,齐方这是要把自己逼死才肯收手。”她的话音刚一落下,我就看见齐方停下了所有动作。

    天黑的厉害,此时却有一道醒目的白光,从齐方身上飞了出来。我仰起脖子看那道白光,一直看到它消失在低矮的云层中。那道光就像是一枚信号弹,才过去没多会儿,东边的天色跟着便发生了变化。这时候最多也就凌晨三四点钟,我却看着那天,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亮还不是小亮,是那种光天白日的大亮。周围的一切都在亮光中现形,食堂、泮水以及这一块不算很大的亲水平台。还有平台上各色各样的活人死人,我收回视线看了一圈,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在仰着脖子看天。齐心也一样在看,看的入了神,连我偷偷挣开她的手她都没发现。我趁这机会朝齐方那边跑了几步,听见身后的齐心喃喃自语道:“这是……黑白颠倒?”她说完又陷入了沉默,等她想起我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齐方跟前。

    齐方虚虚地喘着气抬着头,我不敢上去就碰他,怕太突然会把他给推倒。等齐方低下头来瞧见我,第一反应竟然是吃了一惊。我问齐方说你没事吧?他不回答我,另外,还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我心说坏了坏了,齐方怎么是这种表现?他会不会不认识我了,会不会他的记忆,都被祖师爷给带走了?我还想接着问他,话都到嘴边了,却被齐方抢在了前头。他粗着嗓子结巴着说:天、天亮了!我点点头附和说是啊,这才几点,天怎么就亮了?齐方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没变,还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忍不住问他:“你看什么呢?”齐方这次答得倒快,说:“老七,我看见你背后……”

    他没说下去,眼珠子猛地放大,接着就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头重脚轻地往前倒。我见状赶紧上去扶他,张开手刚好把齐方抱了个满怀。他倒下的时候还想把话说下去,一边喘一边发出几个气音,说:“你……你背后……”他那话最终还是没能说清楚,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阵,然后就不再动了。我把他支起来想看看他,结果却被他吓了一大跳。齐方他人是醒着的,睁着双眼睛,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瞳孔,看上去就像假的一样。他的表情也不对,似笑非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我抓着他的肩膀晃了他两下,齐方没有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一百七十五、黑白颠倒

    齐方好像能听见声音,我接着又叫了他好几声,但他除了眨眼睛就没有别的反应了,期间,也根本没正眼看我一眼。我还想把他从地上撑起来,试了一下,却发现现在这齐方出奇的重。论个头他和我差不多,好像身子骨还比我单薄。可我死活就是抱不动他,哼哧哼哧地在原地努力了半天。那突然亮起来的天这时候唰一下又黑了下去,我眼睛有点适应不来,轮着向周围看了一圈。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才发现平台上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我。其中有眼珠子浑浊的僵尸,还有齐心那双清亮的瞳仁。一直躲在暗处的齐方他妈,也有意无意地走了出来。我赶紧护着齐方大喊:“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有我在,你们谁他妈都别想动齐方一下!”

    我这么一喊,把在一旁愣怔的齐心给惊醒了。她提着她那盏铜罐子,迈出一步正好堵在了我跟前。我一阵激动,心说到了关键时刻,看来齐心还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她要是能和我们一致对抗齐方他妈,那她先前做过的那些事,我也可以暂时不去计较。没想到我这儿才刚激动完,齐心那儿一转身,伸出一只手猛地在我肩膀上一推。她用的力道非常巧,看似没使多大劲,却一把就把我从齐方身边推开了老远。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瞪着眼睛看着齐心,把个死沉死沉的齐方扯过去,进而紧紧地搂在怀里。齐方傻着一张脸陷进齐心胸口,对此的反应,也不过就是眨巴眨巴眼睛。我错愕地心说,这他妈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齐心抱着齐方,忽的便开口了。她先单手把铜罐子举起来,然后才说:“姑姑,求求你,放过他吧。”

    齐方他妈一身黑,鬼一般飘到近前。盖着她脸的黑布动了两下,我还以为她在大喘气,没想到她掀起黑布,脸上居然有眼泪。她这是哭了,她为什么要哭?我和齐方都快被弄死了还没哭,她个什么事都没有的人,拿什么立场出来哭?我差点都要以为她是被那祖师爷吓哭的,突然听见齐心一抽鼻子,竟然也有眼泪顺着脸往下流。这事越发展我越看不懂,也不管那许多,上去想再把齐方抢回来。齐心却不许我上手,一劈掌照着我的鼻梁骨砸下来。我疼得一下眼泪就下来了,于是,现场变成了三个大活人,个顶个赛着掉眼泪。我捂着鼻子听见齐心接着话往下说:“齐方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你应该清楚,请祖师爷救命的后果是什么。**凡胎根本承载不了神魄,他非这么做,等于是把自己个毁了。你说你怕他回头再来报复你,可是你看他这个样子,往后他谁都不认识。看在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上,姑姑,求求你,放过他吧!”

    齐心说的声泪俱下,我抬起头,看着她手里拿的铜罐子。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齐心像是很仰仗那玩意似得?我正想着,假扮齐方他妈的女人张嘴,也回了两句话。她脸上有眼泪,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的哭腔。她说,都闹到这份上了,你还肯叫我一声姑姑。小方要是有你一半识时务,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暗地里骂了声娘,要不是鼻子疼得说不出话来,非得跟齐方他妈呛上不可。你他妈把齐方的亲爹亲娘都害死了,还想让他识时务,真当自己养的是个畜生!齐心听完点了点头,齐方太沉了,靠在她身上不停地往下滑。齐心用一只手把他往上兜了兜,看那样子,她倒像是齐方的妈。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听不太清楚内容,只能看见生活区那边的宿舍,一下全亮起了灯。好像还有人在宿舍楼里跑来跑去的,平时这个时间,根本看不到这么热闹。

    那儿出什么事了?我分心看了一眼,再把视线扯回来,刚好看见齐方他妈抹了一把脸。她把眼泪抹了个干净,又换了副表情冷笑了一声。她对齐心说:“你识时务我不为难你,但是齐方,你还是得交给我。请祖师爷救命会失了魂魄这事我知道,可是,也有治好的先例。要是由着齐方活在外边,齐家上下谁都没法安心。”她这话听得我不由火起,强忍着鼻子上的疼说:“你也说你养了他十几年,养个什么东西都该养出感情来了,你就真不能放过他这一次!”齐方他妈答说,不是我不能。我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这次,是他不放过我。说完这一句,她伸手就冲了上来。我跳出去想要拦她,没想到齐方他妈看见我,脸色不由一变,忙不迭地做了个动作躲闪。看样子她像是怕我,可她为什么要怕我?我一时间想不明白,既然已经跳出来了,便又去跟齐心抢她怀里的齐方。齐心这次没打我,而是叫了声:“站着别动!”我闹不清她是不是叫我,略一迟疑,齐心已经空出手来,掀开了覆在铜罐子上的封布。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冲了出来,我鼻子一酸,闻出来那是醋。

    铜罐子里装的是醋,这便是齐心所仰仗的东西。乍一看我并不觉得那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开口问齐心:“你拿的那是什么?”齐心显得非常紧张,举罐子的手都有点哆嗦。她没说话也没看我,眼神巡视了一圈,最后定在齐方他妈的脸上。齐方他妈倒是认识齐心手里的东西,略一沉吟,说出三个字来。她说的是“雷公坛”,我顿时也就明白了,那铜罐子里装的是雷法。齐方也会雷法,我看过他用符召出落雷来。但显然齐心手里的雷法更加复杂,我估摸着,威力也会更大。想到这我腰杆子也直了,哼哼了一声,对齐方他妈说你怕了吧!齐方他妈脸上没有一丝的惧色,反而还应了我一声:不怕。她说完齐心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怕,这雷公坛当然慑不住你。但是你也看见了,我这不仅有雷公坛。我还有他林柒!”

    齐心说有我,乍一听见,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没想到齐心接着便把手搭在了我肩上,原本被她搂着的齐方,失去凭靠慢慢滑落在地。我能感觉到齐心的手很凉,手心里还捏着一把冷汗。那只手往我后背上摸过去,与此同时齐心说:“林柒背上的东西,你也看见了。他能让黑白颠倒,对付你,我想更是绰绰有余。你不放过齐方,我和林柒也一样不会放过你!”她这话听得我纳闷,一来是不知道我背后究竟有什么,二来则是不确定,齐方他妈到底会不会被齐心的几句话吓着。齐心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我看齐方他妈,突然默默地退了一步。她周遭的黑影围上来像是要护住她,齐方他妈站在当中,提起一口气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能控制得住那东西?拿你们自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对付我,你还敢说出绰绰有余这四个字来。”

    话是这么说,但能看出来,齐方他妈对我也不是全无忌惮。现在只要能证明我身上的东西确实能听人使唤,我想,和她的纠缠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脑子转了一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白光冲天时的情形。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那道白光明明是从齐方身上飞出去的,为什么齐方齐心以及齐方他妈,都非说是我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我背后没长眼睛,这会儿真恨不的把脑袋摘下来,搁到后边去看个清楚。想到这儿我突然一个激灵,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副画面来。那是我和我哥被困枉死城的时候,他曾经在我背上写写画画过一阵。在那之后不久,我们便进了鬼楼,还差一点着了那个身份不明的房主人的道。最后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可不就是靠我背后的东西。我还记得我哥说过,他在我背上画的,就是多年以前,江诚那批探险队从灵海里带出去的秘密。

    这下我才算抓住点头绪,低声问齐心,我背后的东西究竟长什么样?我听见她嗯了一声,却只告诉我说,那东西刚才就出现了一下,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模样了。大概是一组符号,像是某种加密过的文字。以前在别的场合下,齐心从来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她说的这些没多大用,我换了种思路又问:“那你知道,怎么能再把那东西弄出来吗?”齐心含含糊糊地回答说,她觉得那东西刚刚之所以会出现,大概是因为它和齐方请神的法式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所以要想再把那东西弄出来,就还得依靠咒术或是法式,对它进行一定的刺激。说到咒术和法式,我立马想到了齐心手里的雷公坛。我小心地说,你不会是想引雷劈我,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劈出来吧?说完后只觉得背心一凉,齐心已经抓了一把湿乎乎的液体,顺着我的脊梁骨抹了下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听齐心在我脑后说:“放心,我会尽量不劈死你。”

    卧槽,什么叫尽量不劈死我?咱们现如今要对付的不是齐方他妈吗?你要把我劈个半死不活,那叫什么事啊!我想喊等等,齐心嘴快,已经先喊了一声“憋气!”她根本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手一扬双指向天,便从云层当中,扯下来一道扭曲的闪电。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过闪电,只感觉到眼前出现一道耀眼的光。那光经过的地方,好像连空气都被撕开个口子。光芒如剑一般直指向我,但是最后,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身侧后方传来一声巨响,齐心的声音混在其中,说:“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没瞄准。”她说着调整了个姿势,又开始准备下一轮施法。这一回不等我叫停,对面齐方他妈的态度,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喊齐心的名字,又喊说,你犯不着这么做。

    齐心恨恨地回她:“我不这么做,你会放过齐方吗?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非要让齐方死,那我就告诉你,我们这儿三个人连着一条命。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们今天就在这陪着你耗下去!”她边说边举起手,我知道,这是又打算劈我来着。我梗着脖子准备硬挨这一下,暗地里心说,希望用这法子,真能把我背上的东西劈出来。齐心开口念了段咒文,念到一半,齐方他妈蓦地叫了一声等会儿!她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说:“罢了,今天这事,就到这儿吧。”我一听她这是要松口,忍不住心头一阵窃喜。可是齐方他妈的话却还没说完,而是又嘀咕了一阵,说今天在这,我可以放过齐方。但要是日后他魂魄归位再找上门来,我们之间的事,可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了。到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保得住他!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重,说完之后,也没急着要离开。而是来来回回地看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剖开,连皮带骨一并看个明白。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想尽快离开这儿。站在我身后的齐心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放下手里的雷公坛,把倒在地上的齐方搬到我背上。我试了一下,齐方还是很沉,但也不是完全背不动,只是要多费点力气。拖着两条腿我开始慢慢向后退,齐方他妈看我的眼神,也跟着慢慢向后移。一直到我们走出亲水平台,她都没有再让她手下的僵尸追过来。这让我觉得,她可能是真打算放过齐方。走了一会儿,齐心却突然不走了。她停下来跟我说:“你带齐方去医院,我留下再看看情况。”

    我不解地问:“撤都撤出来了,还有必要再留下看情况吗?”齐心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我说追杀齐方的人,不只齐方他妈一个。其他人应该就在附近,也许也还有别的什么后招。这里边的情况要不摸清楚,咱们几个尤其是齐方,就不能算安全。她推了我一把,又给我指了个方向。我看她这就要走,不放心地拦她,说要不还是我留下看看,你带齐方先走?齐心的马尾辫在我面前一晃,撩着我的肩膀错了过去。她再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她说:“这第一,我背不动齐方,没办法带他走;第二,你除了身上有个吓唬人的东西,对付那些人你没有任何的招数。所以事就这么定了,咱们谁也别废话。你先走不代表就没危险,而我留下,也不至于会光荣殿后。”她最后笑了一下,果然不再废话,扭头就走。我也只好驮着齐方,照她指的方向走下去。

    这一路穿过学校,越走周围人越多。刚才天亮那一下,不仅我们,其他人也都看见了。我听见有人说那是地震光,也有人说,是陨石在大气层爆炸发出的光。想想他们说的都挺有道理的,相比之下,齐心说的那个什么颠倒黑白,就显得太反科学了。我埋着头走出人群,到人不多的地方,把齐方放下来看了看。他还是睁着双眼睛,瞳孔黑的看不见光泽。我叫他他会眨眼,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反应了。我还试着摇了他两下,结果齐方头一耷拉,顺着嘴角流出血来。他的魂魄不见了,身上的内伤却还在。齐心让我带他去医院,我想了想,背着齐方便上路了。从学校到医院几公里的路程,我走到天亮才走完。到地方了也没感觉累,先把齐方送到急诊室,然后又到加护区去找王大磊。我希望王大磊这会儿是醒着的,因为我需要有个人,跟我一起说道说道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推开病房门我就看见了王大磊,只见他虚弱地靠在床头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一面白墙。他可能以为进来的是护士,除了插着氧气管的鼻子,其他地方一点也没动。我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王大磊浑身一震,像是吓了一跳。他转过脸看见是我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大事不妙,你的存在,那边已经知道了。”

一百七十六、天谴

    我啊了一声,不大明白王大磊的话。愣了愣之后我问他:“那边是哪边?”王大磊举起手指了指地,又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他床头边上,四处找了一圈,问怎么没看见周同?王大磊说,他也有阵子没看见周同了。他听周同说我被齐方抓走了,还说齐方要拿我去炼尸。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大磊问我,不会是真跟齐方闹崩了吧?我摇头说这里边的事太多了,留着慢慢再跟你解释。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什么叫我的存在,那边已经知道了?王大磊沉默了一会儿,呼着气说:“昨天晚上,天是不是突然亮了?”我答说是,又说,天突然亮了,跟我有关系吗?王大磊努力朝我挪了挪身子,凑近了叫我翻过去给他看看。我翻过去露出后背,原以为王大磊要对我背上的东西,进行一番深入的研究。没想到过了还不到半分钟,王大磊就说好了,他猜的果然没有错。我问:“你猜什么了,怎么就没有错?”王大磊说:“你背上画的,是先天八卦。”

    易数象学之类的东西,我除了偶尔听我哥提过几句,便再没有任何的概念。王大磊为了让我听懂他的话,先跟我解释了一通什么叫八卦。他说伏羲八卦的六十四变,其实最早应该是十六卦。传到后世,因为这十六卦泄露了天机,所以被神明抹去了一半。流传下来的一半沿用至今,被称为是后天八卦。而早先被抹去的那一部分,则被称作先天八卦。王大磊说,现在看来,当年江诚带去的探险队,在灵海里获取的最大秘密,便是发现了早已失传了的先天八卦。他们利用卦象篡改了我哥的命籍,然后弄出个我来,填补了命籍上出现的空缺。这整个过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说,还极有可能招致天谴。所以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探险队里的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当年的事。葛青也是探险队的一员,他在临死之前,把先天八卦摹下来叫我带给我哥。我当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要这么做,直到这会儿王大磊跟我说,葛青那是有意想把我哥拖下水。葛青自个不是都说了吗,他们从灵海里带出来的那不仅是个秘密,而且还是个诅咒。他要把诅咒交到我哥手里,还叫我做了他的经手人。

    我听得发怔,刚好王大磊也累了,停下来歇了会儿。我趁空又把事捋了一遍,心想如果我没把葛青给我的东西交给我哥,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没有那东西,我哥就想不出办法来,送我出枉死城。到时候我们一块留在那儿,有我陪着他,至少我哥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沉在阴河里。我心里难受,想到我哥,先想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大块寒冷的冰,我哥被封在冰里,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个大致的影子。我心塞地揉了揉脑门,叫王大磊接着往下说。王大磊说林逸后来又把先天八卦摹在了你背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费好大劲吞了口唾沫,跟我说起“河图洛书”的故事。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八卦的起源,相传八卦第一次出现在世上,一部分是在龙马的背上,另一部分则是在神龟的背上。我说你想说什么,我现在的身份是龙马还是神龟?王大磊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龙马和神龟,那都是神物。你林柒却只是个凡人,背负不该有的气数,便是逆天。而且你又是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再加上这一条的话,光“逆天”俩字,都不够治你的罪了。

    说了这许多,王大磊已经精疲力尽了。看他那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大冷的天,脑门上却挂着一层虚汗。我让他躺下歇一歇再说,又想去把医生护士叫过来。王大磊拼命抓住我的手,说:“别,你让我把话说完。”他人往下滑,就着半躺的姿势告诉我,昨晚上天突然亮那一下,是几千年来都没出现过的异兆。那异兆由我背负的先天八卦而来,必定会引起各方注意。也许就在我和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江诚他们当初篡改命籍的事,就已经被掌管命籍的那些家伙查得一清二楚。他们知道我这个人原本就不应该存在,那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让我从世上彻底的消失。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来杀我?王大磊说那不是杀,是天谴。他说他要说的就这么多了,要是我哥还在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保我。但是现在我哥不在了,凭我自个,压根不可能躲的开天谴。王大磊劝我,剩下的日子能吃吃能喝喝,尽可能过得好点。少留些遗憾,也不枉活了这小半辈子。

    王大磊说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说你告诉我这么多,怎么,原来你没打算想办法救我啊?王大磊把抓着我的手松开,略微一翻身,也不知道扯着哪根筋了,疼得他一呲牙。然后他说:“那可是天谴,我也害怕啊!我救你谁又来救我呢?况且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救不了你。我能做的,就只有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至于今后的事,那便唯有听天由命的份了。”他停下来顿了顿,眼神显得有些迷离。我听见他念叨了一句:“要林逸在就好了……”说起来,王大磊跟我哥同甘共苦的时间,比起我来要长的多。他们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我哥一下没了,我接受不了,王大磊更接受不了。我坐着没挪地儿,把刚才从王大磊那听来的话,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梳理了一遍。

    事到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自个背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存在以及我所有的遭遇,都跟那所谓的先天八卦有关。即便王大磊不提什么天谴,我自个也能想得到,只要背着这么个东西过一天,我就一天不得消停。所以我没表现的太过吃惊,等把事都想通了,便站起来,准备回急诊室去看看齐方。王大磊躺床上叫住我,问:“你上哪儿去?”我回答说不是你让我爱吃吃爱喝喝吗,我这就回去吃吃喝喝等天谴去呗。王大磊说:“你这也太着急了点吧,要有空的话,你先去把周同找回来。我感觉那小子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找着他以后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跟你说。”我点头,说了声行。人都走到门口了,身后突然又传来王大磊的声音。他还太过于虚弱,说话没法大声,吊着一口气在喊:“林柒,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这话我不由得站住脚,转身看着王大磊说,你这是哪儿的话。要是说你救不了我就是对不起我,那这个世界上,对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停下来想了想,又说:“你放心,天谴这事我能想得开。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要死的。我对活着没什么太大的执念,能活好好活。真要没法活了,死也好好死就是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为了我和我哥,你都出生入死过多少回了。不管这次我哥在或者不在,我都不该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欠你的都还没还清呢,哪来的你对不起我这一说?”王大磊躺床上哎呀叫了一声,满脸意外的看着我。他像是不大相信似得说:“林柒同志,你是真想得开,还是在我面前假装想得开?”我撇开嘴角笑了笑,叫王大磊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治病,剩下的事我自个会打算。

    我刚好说完,值班医生也刚好进来查房。我把地方腾出来给医生,顺病房走廊一直走到底。走廊尽头有扇玻璃窗,我的影子朦朦胧胧地映在上面。我停下来看了会儿,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我自己了。影子里的还是那一张熟悉的脸,鼻子眼睛嘴全是旧模样。唯独眉毛上有道新疤,是昨晚上刚磕出来的。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我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我跟别人一样从小长到大,好容易考上大学,才慢慢发现原来我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布置出来的局。先有江诚他们的灵海探险,后又有我哥的被害。再接着是我爸妈,伙同那个秦叔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拿周家的那条命做他们自己的子嗣。这当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失误,就压根不会有现在的我。然而即便是所有的环节都对了,我的存在却仍然是错的。想到这我不由得想叹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顿时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我跟王大磊说我能想得开,活就好好活,死也好好死。但是说白了,我也不过就是接受了我不该存在的事实罢了。我知道我自个的命不在我自个手里,剩下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我继续往楼下走,回到急诊室,齐心居然已经先在那儿了。她说她在等我,顺便递过来一套衣服。我从学校出来就一直半裸着,这阵子脸皮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接过衣服我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听齐心说,齐方刚刚转到普通病房去了。他断了两根肋骨,内脏有点受损,情况不算特别好,但总归是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最麻烦的是,齐方的魂魄被祖师爷带丢了。在失魂的状态下,齐方除了变得没有意识,还丧失了过去的所有记忆。他现在就跟个小孩似得,只知道吃喝拉撒睡。我们是谁他自个是谁,他一样都不清楚。齐心说着抽了抽鼻子,两条细长的胳膊,轻轻地环抱在胸前。她接着又问我:“你刚才去见王大磊了?”我点了点头,反问齐心:“你听说过先天八卦吗?”齐心的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又慢慢地恢复原样。她一脸了然地说,你背上那是先天八卦啊。难怪,能闹出黑白颠倒那么大的动静来。她又说我们说的先天八卦,不亚于他们外国人说的神谕。昨晚上得亏她留手了,要不然一个雷落在我身上,估计连阴阳之序都会被搅乱。那她可就成罪人了,跟谁都交代不过去……

    说到后边齐心的声音慢慢变弱了,挪动步子走出急诊室。我跟过去问她情况怎么样,你让我和齐方先走,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齐心回答说她没有再碰上事,不过她感觉,齐家应该有人跟着我们过来了。至于他们今后会做什么样的打算,现在还看不出苗头来。说这些话的时候,齐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她埋头又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抓住我的胳膊说:“林柒,我害怕。”我问她你怕什么?齐心深吸了口气,艰难地摇了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失控了。昨晚上在动身去找我和齐方之前,齐心说她一个人想了很多。她想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是乖乖按齐家的指示去追杀齐方,还是帮我和齐方反过来对抗齐家?事实上,齐心觉得不管怎么选,她最后都会后悔。杀了齐方,她又将回到齐家过过去那种日子,而对抗齐家,她则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我没察觉齐心的眼泪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哭的满脸狼狈。她用劲抓着我说:“林柒,你们怎么能让我那么难做呢?”我说了声对不起,拿袖子去蹭齐心脸上的泪水。她到后面纯粹只是发泄似的嚎啕,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我们几个都会死。死了以后说不定还会被炼成僵尸,永世都入不了轮回。我这辈子什么好事都没碰上过,还以为跟着你们出来了,以后就能活的不一样了。结果碰上的事比以往还糟,到头来把命都赔上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齐心,想把她先带到边上再慢慢跟她说。没想到我的手才刚碰到齐心的肩膀,她便一个激灵,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一百七十七、坠楼

    齐心个高,双手环抱着我,额头抵在我肩膀上。我不用低头就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齐心若有若无地哭,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就只剩下安静地跟我抱在一块。医院里过往的人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一眼,我只觉得脸上在烧,好像脸皮子都有点扛不住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个年龄相仿的姑娘抱在过一起。想倒是也想过,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这第一回抱个姑娘,对象居然是齐心!我又想起齐方跟我说过的话,他说齐心喜欢我,为了我她什么都能豁的出去。那我又喜不喜欢齐心呢?我想了想,好像脑子里并没有现成的答案。我甚至都说不上来我对齐心是种什么感觉,跟她这么抱着,就越发地感觉不自在。我抱着齐心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结果就在僵持的时候时候,蓦地听见周同的声音。他说:“林柒?你怎么在这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周同还在远处,边走边说,等说完了,人也到跟前了。他好像是在好奇我抱着的是谁,绕了个圈子看见是齐心。跟着他又咦了一声,说怎么你也在这儿?齐心这才勉强松开手,和我拉开一点距离,红着双眼睛看着周同。周同没太在意齐心的眼神,问我:“你跑哪儿去了?说不见就不见,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他接着又告诉我:“医生说王大磊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他应该不会死了,就是精神还不太好。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看看他,你不见了的事我都跟他说了,他也担心的不行。要不是人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他肯定跟我一块出去找你!”我听得心头一热,回答周同,王大磊那儿我已经去过了。他哦了一声转过脸去,认认真真看了齐心一眼。周同还是孩子心性,眼神里藏不住事。我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对我和齐心刚才抱在一起那场景,产生了什么误会。我正打算要跟他解释这段,齐心先开口说道,咱们去看看齐方吧。周同听了问,齐方他怎么了?齐心说,他请祖师爷上身,把自个的魂魄弄丢了一大半。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话到这,我们三人同时沉默了。齐心转身默默地走在前面,我和周同一左一右在后面跟着。齐方从急诊室里出来,被转到了内科病房。这时正在挂吊瓶,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周同打从我背后探出个脑袋,招招手跟齐方打了声招呼。齐方应声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里却是一片虚无。他这种状况我在亲水平台上就已经见过,但是再看见,心里头仍忍不住一阵抽抽。齐心上去把齐方扶起来,他坐直之后脑袋一歪,像是又要往下倒。齐心没让他倒,扒拉开齐方的领子,从上面看下去。我看见她对着齐方的后颈念叨了一阵子,然后才放开他,任由他平平展展地躺在病床上。身边的周同问我,她这是干嘛呢?我也不大清楚,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齐心。齐心起来又走了一圈,把病房里的窗帘全拉上了。

    光线一暗下来,周同突然叫了一声。他掩饰不住兴奋地对我说:“我知道了,这应该是叫魂术!”他的声音有点大了,齐心沉下脸,对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赶紧拉住周同叫他别说话,生怕他这一打岔,齐心那边的法术就不灵光了。这一下,病房里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齐心开口唱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调调,然后便靠墙坐了下来。她把眼神投向病房门,我心想,难道齐方的魂儿,会大大咧咧地从门口进来?正想到这儿,刚被我叫停了的周同又没忍住,叽叽喳喳地说:“来了来了,有东西过来了。”他往我身后退了半步,紧接着就听吱的一声,那扇病房门还真就开了。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没看见齐方的魂儿,倒是看见个小护士推着车进来。她嘴里说:“你们怎么不开灯啊?”上去摘了空药瓶,又给齐方量了体温。做完这些,小护士才推着车照原路出去。

    经这一出,我想齐心的叫魂术肯定被护士打断了,不曾想还没回过头去,就听见齐心一个人在角落里头自言自语。她说人现在在哪儿?这事是真的,你们确定吗?听不见有人作答,齐心却忽然又说:“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我转过身去就看见她一双眼睛,好像之前的眼泪还没退,眼珠子显得水汪汪的。我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齐心问她,你不是要用叫魂术把齐方的魂儿叫回来吗?齐心勉强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弄丢的魂魄,就那么容易能找的回来?她接着又说,她只是叫了几个徘徊在医院里的冤魂,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可疑的人。要事先能知道齐家的布置,我们这儿也好早做应对。现在暂时没事,齐心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回头看了一眼周同,拉着他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周同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一怵,吓了一跳似的说:“怎么了,你要问我什么?”

    周同的反应不对,换来我狐疑地看着他。他自个应该也察觉到了,心虚地笑了笑,顺势向后退了一步。我看了眼病房里的齐心,上去一把拽住周同,把他拖了出去。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我又说了一遍:“周同,我有话要问你!”周同缩着脖子不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先问他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接着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问一句周同就皱一下眉毛,我哥没教过他撒谎,所以每次碰上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都是这种表现。我于是默认了周同确实有事没跟我和王大磊说,心里头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把话问出来。周同跟我哥待的时间久了,脾气也像我哥一样那么犟。我估摸着硬取不行,换了条路子,压低声音对周同说:“周同,我可能快要死了。”

    周同听得啊了一声,转过眼神来看着我。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叹气,听见周同问:“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我回答说都不是,是王大磊说的,我的存在原本就是逆天而行。现在这事让老天爷知道了,所以我要遭天谴了。周同一下愣在了那儿,嘴唇略微有点抖,看样子像是被我的话给唬住了。我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接着说我留在世上的时日无多,等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办?是回周家去找你过去那些亲戚,还是自己个儿单过?我哥给你留了笔钱,等一等我把帐号和密码告诉你。说到这周同猛一咬牙,开口就说,林柒你还不能死!我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生死这事,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这儿话音刚落,周同那儿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话来。他说:“林柒你要是现在死了,那我就不能把林逸换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看周同满脸的认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他说要把我哥换回来,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同赌气似的鼓起腮帮子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我刚才出去,是去找我大伯去了。他跟我说了些事,但又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你大伯?你是说,你爸的哥哥?”周同摇了摇头,问我还记不记得,有次我哥带着我,去拜了一块泰山石。那块石头就是他大伯,是个有一定修为的地仙。我当然记得这一岔,点头示意周同说下去。周同说我和我哥还在枉死城里困着的时候,他大伯就已经知道,最终只有我一个人能够重返阳世。他把这事跟周同说了,还问周同,要是林逸不再回来,那他要怎么处置这副肉身?

    我插了句话说:“还能怎么处置?这肉身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留着继续用呗。”周同却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魂魄和肉身脱离的时间过长,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整体了。他现在的状况比起当初我哥来,可能还更接近于借尸还魂。为了他自个的将来考虑,最好是能彻底脱离了肉身,单独留下魂魄,跟着他那位地仙大伯修炼。这样既可以抵消他常年留滞人间沾染上的怨气,也可以为他再次轮回转世积累一些福报。我说我听懂了,就是说我哥不回来,你就打算不要这副肉身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和把我哥换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同歪了一下脑袋,像是在考虑,要怎么跟我解释。我耐心地等着他,突然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惊叫。那不像是齐心的声音,更不像齐方。我一个箭步上去,想要推门,却发现门从里边被人给顶住了。惊叫声再一次响起,这一回,就贴在门背后。

    我吓得一哆嗦,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刺进了耳膜里。我定了定神,加了把劲继续去推门。这时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都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全在门上推,可我们这么多人,愣是推不动那扇门。门里没了声音,静了大约一分钟,我听见哗啦一声。一扇玻璃好像被人打碎了,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有人在喊:“快来人啊!跳楼啦!”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我心下一凛,忽然间有种极端不祥的预感。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此刻张开一条缝,我看见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就撞进了我怀里。我的肋骨被她撞的生疼,整个人向后一退,看清出来的那是齐心。她又哭了,喘着粗气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拦住他……”我还想问你没拦住谁,抬头就看见齐方待过的那间病房里空荡荡的。窗户上一整块玻璃全碎在地上,玻璃片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地碎金。我又听见有人高喊“跳楼啦”,周同跟在我身后,哑着嗓子说:“齐方,跳下去的是齐方!”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之后周同又说了什么,我压根没听进去。我用力推开齐心,穿过面前不知道从哪儿聚起来的人群,跌跌撞撞跑到窗户旁边向下看。八层楼底下,软绵绵地躺着个人。看不出来断没断气,只能看见一大圈鲜血,正从他身子底下慢慢地漾出来。我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后来渐渐缓过来了,又好像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他说那个人不是齐方!怎么可能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他,他就能打破窗户跳出去把自个摔死。可如果那人不是齐方,那为什么在病房里没看见他?失了魂魄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凭他自己能藏到哪儿去?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又再扒拉开人群,顺着来路往病房门外跑。此时周同还没能挤进人群里,看见我出来了,赶紧迈开步子跟了上来。我说我下去看看,叫周同就待在病房里哪也别去。周同好像是吓坏了,呆愣着看我,对我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于是贴在他耳朵边上把声音送进去,对他说:“你待在这儿别走开。”

一百七十八、齐方死了

    周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我想他应该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绕过他我继续往外跑,在病房门口,又看见了齐心。刚才我把她推开以后,她就一直没挪过地方。她脸上还在流着泪,眼神追着我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见她我才突然意识到,刚刚那段时间,病房里只有齐心和齐方待在一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齐心一个人知道。她冲出门的时候跟我说,是她没有拦住齐方。可失了魂的齐方连动一下都难,齐心又怎么可能拦不住他?想到这儿,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便冒了出来,齐方的坠楼,会不会跟齐心有关?在这之前齐心就想过要杀了齐方,只不过到昨天晚上,她的立场忽然变了。她说要和我和齐方站一条线,我当时想都没想就信了她的话。我放心地把她跟齐方单独搁在一块,然后就出事了……

    我没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冷汗冒出来,打湿了后背上的衣服。拖着两条腿我冲进了楼梯间,从八楼下来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一圈人。我一点一点地往人群里蹭,看见地上摊着一大片血。血中间俯卧着一个人,手脚扭曲,身上穿着病号服。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稳住身子没倒下去。我又暗示了自己一遍那不一定就是齐方,这才鼓起一口气,向着血泊中央走过去。俯卧在地的人被我一把拽了起来,一张脸摔得变了形。但还是能看出齐方的模样,头发上沾着血和**,露出左边眼角那儿藏着的一颗痣。这下算是眼见为实了,可我却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我把那人整个翻过来又看了好几遍,心往下沉,眼泪忍不住往外冒。我想试试看还能不能叫得醒他,刚一开口,就有人过来把齐方接走了。那是个穿白大褂的家伙,一边从我手上抢人一边说:“散了散了,都别看了啊!”他身后跟过来一架担架床,二话不说,把齐方搁上面就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追担架床,一直追到医院急诊室门口。后来担架床进了急诊室,我被人拦在了门外面。我不停地喊说那人我认识,你们让我进去看着他。几个医生护士上来拉我,把我架到椅子上按住,说里面正在抢救,你现在不能进去。我被按了没多久,那几个医生护士就去忙别的去了。我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突然感觉浑身脱力,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想起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和齐方在一起,说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他就从八楼掉下来摔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却连擦都不想擦一下。我又想齐方为什么会摔死,一想就想到齐心身上。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齐方是被齐心推下楼的。那我接着是不是应该去找她,问清楚真相然后替齐方报这个仇?不久之前我还在琢磨我喜不喜欢齐心,一转眼到现在,变成了琢磨要不要杀她报仇。这大概就是人说的世事无常了,我哥没了,现如今,齐方也没了……

    我哭了一会儿,感觉再也哭不出眼泪了。于是便抹了把脸,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结果一抬头我就看见齐心,也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不出声。她的脸色比之前要白,强咬着牙,一只胳膊支在墙上。我们互相对视着,又好半天过去了,可就是谁也不先开口。大概是我在等她而她在等我,等来等去,等到急诊室里送出来一张死亡通知单。死者姓名那栏写的是齐方,死亡原因罗列了一大堆,我看了只觉得眼花。通知单要家属才能领,齐心过去说,她是死者的姐姐。之前齐方的入院手续也都是她办的,医院对照过证件以后,把通知单给了齐心。那张纸被她折了两折捏在手里,一转手却又递给了我。我伸手去接的时候碰上了齐心的手,她才好像突然找回了声音似得说:“林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咽了口口水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齐心点了点头,牙都快被她自个咬碎了。她说齐方不是我害死的,你当时要在场的话就会看到,齐方是被个极厉害的东西附了身。我已经尽力去拦他了,可是最后还是没拦住。我不是说他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怕你误会是我害了他。当然我说的话你也可能不信,待会等尸体送出来,你可以看看齐方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记得齐心今天哭过两次,到现在她眼眶还是红的。可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显得十分镇定,好像那个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的,压根就是另外一个人。我对她的态度转变感到吃惊,她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也没答信还是不信。就在这时候齐方的尸体送了出来,上面盖着块白布。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掀开,看他们给他剃了个阴阳头,露出一大块明显已经粉碎了的颅骨。旁边有个医生在说,病人走的没有痛苦。我听了真想抓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让他也感受感受他所说的没有痛苦是个什么样。我翻开齐方的眼皮,他躺在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齐方说过我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他死了,在他身边送他的也还是只有我一个。我默默念叨了一句让齐方走好,然后才凑过去,看他那双充血发红的眼睛。他的眼睑上有几个黑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异常了。我又把白布给他盖上,一直跟着担架床走到停尸房。他们不让我跟进去,一扇门把我和齐方永远隔开了。

    我蹲在停尸房门前捂着脸,有那么一瞬,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条极寒的阴河里。我哥和齐方都已经先沉下去了,就我还在那河面上漂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儿,一闪念间想到,还有天谴那档子事在前面等着我。所以或早或晚我都是会跟他们一块去的,现在这些经历,过不多久就会一笔勾销。这种想法悲观的甚至都有些绝望了,可到我心里,却反而觉得没之前那么难受了。我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挪到墙边又靠了一会儿。齐心不在附近,事实上,停尸房门前的走廊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抽口烟,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这套衣服是齐心给我带的。她肯定不会在我兜里揣烟,而且,这还是在医院的禁烟区。我一步一摇晃地往外走,头顶上日光灯晃得我眼花。后来我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凭感觉走了一路。突然有人冒出来挡在我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对方那手凉的要命,然后,我就听见我哥的声音。他带着颤音说:“林柒,无论如何,你得活下去!”

    我整个人过电似得抖了一抖,猛一下撑开了眼皮子。在我近前我什么都没看见,往远处看,倒是看见个周同,正顺着走廊向我走过来。他走得又快又急,边走边叫我的名字。我还沉浸在闭上眼时听见我哥说的那一句话里,直到周同走到我眼皮子底下,才一下回过神来。周同问我:“你怎么了,叫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不答应?”我说我好像听见我哥的声音了,就刚才,他叫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周同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这儿只有我和他之后,说林逸不可能在这儿。他又往我身后的停尸房看了一眼,眼神猛地沉了下去。周同自己还是个孩子,这时候却来安慰我说:“齐方死了,你别太难过了。我听他们说人死也算一种解脱,至少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往后再也不用理了。”他可能觉得论述还不够,想了一阵又说:“你看当初,日子过的最苦的时候,我爸妈不也想让我死嘛。林逸告诉我,死人和活人,只不过是存在的形态不一样了……”

    在这我把他的话头掐断,问周同他说要把我哥换回来,究竟是怎么个换法?周同听完吓了一大跳,蹦起来捂我的嘴。他不让我再出声,贴着我的脸悄声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你怎么能在这儿提起来?”我一口气被他捂在了掌心里,试了半天才把他手掰开。我说这儿一个别人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说?周同老神在在地眨巴眼睛,缩在我身边拽着我就走。我们走过走廊里唯一一个气窗的时候他说:“这里确实是没有人。但这儿离停尸房那么近,总会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在旁边听着我们说话。”他一直把我拽到太阳底下,周围的草地上,好多病人正在晒太阳。离我们最近的估计还不到五米远,远的近的说话声飘过来,又都传进我耳朵里。周同站住说在这能说了,这地方阳气足,应该不会有什么看不见的邪祟。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给我,我只看了一眼,脑袋里的一根弦砰一声就给绷断了。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是在几个月以前,当时我才和我哥联系上,压根想不到之后我们会遭遇那么多事。照片上的我睡在一副棺材里,双目紧闭,面容安详。

    这张照片开始是由周家一个叫二叔的人发给我哥的,后来,在二叔的一套宅子里我又见过一次。现在这应该是第三次见到它,我惊讶地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周同看我发愣于是上来推了我一把,张口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我被他问得瞠目结舌,头顶上明明有太阳,心里却一阵阵地泛起凉意。我说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是什么人照的,我通通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肯定这上面的人是我,如果真是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对拍照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周同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没印象那就对了。他把照片拿回去自己又看了看,在我面前来回地走着说:“你过去活的那些日子里,像这种半点印象都没有的事,不会只有一件。应该你每长一岁,都有几个月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然不会知道。可能就算是有人把期间的情况全部说给你听,你也一点都想不起来。”

    周同说的很慢,已经照顾了我的接受能力。可我还是觉得他说的话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我每活一岁,就会有几个月完全不记事儿?那我是怎么长大的,难道我不会对几个月的记忆空白感到奇怪吗?我想尽可能地把事再问细一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同就又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了下去。他先给了我一个不像是结论的结论:“林柒,你活的这些年,其实并不算是一个人。”我暗地里道我不算是人那我算什么的时候,周同才开始慢慢吞吞地解释。“当年你爸妈拿走了我们周家的那条命,之后又把那条命给了你。但是他们没把东西用完整,而是想了个法子,在你身上掺进去两种命格。一种是我们家的那条命,另外一种,则是你爸未尽的阳寿。所以其实每一年,你爸都会透过你,还转到阳世上。这段时间里没有你这个人,你也就不会记得期间的事。而这张照片上照的,是你爸最后一次还阳后的情形。他到这时才算是彻底死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一百七十九、两种命格

    周同一口气说的话太多,有点喘不上气来。他自个在那顺了顺,又斜着眼神看我。我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愣怔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周同走近拍了拍我,说看你的反应,好像还挺平静的。我咬着牙说平静个屁,你等会我得捋捋。你说我身上有两种命格,一种是从你们周家来的,另一种是我爸的。所以我爸死的时候其实是阳寿未尽,而后这些年,我爸每年都还会还阳。他还阳的时候等于没有我这个人,有可能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周同不停地点头,说对对对,你理解的没错,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感觉嗓子干的要命,咽了口唾沫才又接着问他:“你说的这些事,都是从你大伯那儿听来的?”周同回答说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你身上有两种命格,这是当初林逸在的时候我就知道的。林逸好像还知道的更多一点,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知道了一定受不了,不如让你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周同的手一直没从我身上拿开,这会儿又拍了拍我道:“我现在什么都跟你说了,你看,你不也没有受不了吗。林逸老想护着你,自个把什么事都扛了。他要早跟你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他的话没说完,看我的眼神忽然一变。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周同整个就像见了鬼似得,瞳孔放大紧盯着我的脸。他说林柒你怎么了,你、你该不会真的受不吧?我没回他的话,两腿发抖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一棵树。我感觉心口疼,拿手捂了一会儿,又觉得那疼好像慢慢向上,挪到了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碎成了渣,我估摸着,那应该就是我的世界观了。以前我受过的那些个刺激搁在如今,简直都不能算是事。我从来没想过我爸的死会和我有关,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心眼里希望我没来过这个世界。曾经我跟着我哥东奔西走是想弄清楚他的一切,到头来却发现,我连自己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过!周同还在我耳边叫唤:“林柒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闹,低下头,抽风似得猛吸了几大口空气。空气顺着喉咙往下沉,好容易压住了我狂跳的心。我这才抬头问周同,我知道我的命格是怎么回事了。可你说要把我哥换回来,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同说,我们周家的那条命,你不是还没用完吗。要能把剩下那部分找回来,就有办法,把林逸从阴河里面捞出来。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比划,我晕的厉害,没看清他比划的是个什么意思。比划完之后周同接着话往下说:“能够把两种命格掺合在一起,这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事。你们家一直有个高人,非常非常高。是她让你爸妈从我爸妈手里拿走了那条命,后来也是她,叫你爸妈无论如何得收养林逸。林逸在你们家的那些年,一直是这个人用炼阴补阳的法子,帮他躲避勾魂灯的追捕。再后来林逸要离开你们家,这个人又教他用安神香维持魂魄不散。可以说从头到尾,林逸都没有逃出过这个人的算计。”我纳闷地说你说的高人是谁,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我那个活了一百几十岁、快成仙了的祖奶奶。周同也说就是她,将两种命格融合在我一个人身上,全都是祖奶奶在其中操办。甚至连秦济华都是她找来的,在仪式当中充当主祭。正是如此,我爸才会那么感激秦济华。

    我说不能吧,秦叔叔不是一向存心要害我吗?祖奶奶都快活成人精了,她会看不出来?周同摇头说这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祖奶奶施了大恩给我哥。她还让我哥发毒誓,这一辈子不许对任何他们林家的人不利。整个话题绕了个大圈,终于又绕回到了我哥身上。周同最后说,既然这一切都在祖奶奶的掌握之中,那没用完的那半条命,也一定就在她手上!祖奶奶死了有好几年了,现在再要去追那半条命,难不成得到地底下去问她?我开始觉得周同的话不可理喻,后来想了想,又觉得祖奶奶也许另有安排。她人死了是没错,但有关那半条命的下落,却还是能通过别的方式保留下来。会是什么方式呢?想到这,我一眼便看到了周同拿在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一出现,我就感觉不对劲。现在仔细琢磨起来,为什么要在我爸阳寿消尽之后,拍下来这么一张照片?还有就是拍照的人是谁,之后照片又是怎么流入周家的?当初发照片给我哥让他赴阎王宴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是谁。围绕在这张照片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更显得它极为重要。我劈手从周同那儿抢过来,问他:“这照片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周同说是在一幢房子里找到的,他又问我还记不记得,老早以前,王大磊曾经带我去躲过阴蛊。当时就是在那幢房子里,我哥的魂魄不稳,肉身被周同占用过一段时间。我不可能忘了这段,对着周同点了点头。但是我同样记得,夹着这张照片的笔记本被我藏起来了。没有其他人在场看见,要找到本子里的照片可没那么容易。周同解释起这段来倒是不费劲,说是他大伯先给他提了个点,然后他才去找的照片。和照片一起的确实还有个本子,里面有几段用秘文写成的契。

    契是阴阳文书的一种,和符差不多,只是一般不用于施法,而用作记述某些重要的证据。周同一提说本子里写的是契,我马上就想到,那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本子如今并不在周同这儿,他说反正他也看不懂,就把本子留给他大伯了。我叫他赶紧去要回来,而且要原封不动,不能缺张少页。周同退后一步问我,你能看得懂那上面的秘文?我说我看不懂,我们这儿不是还有个王大磊吗。周同听完依然没有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发虚,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这是?”周同晃了晃脑袋说:“你刚才说,你可能快要死了。如果你死了,无论是你用过的,还是只是和你沾边的命格,都会一笔勾销。到时候想要让林逸回来,也就不可能了。所以,在林逸回来之前,你都必须要活着!”

    我半梦半醒看见我哥时他让我活着,现在周同也让我活着。我非常认真地思考他们这个要求,完了点点头示意周同,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活下去。周同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就去找本子去了。我又在草地上待了一会儿,眼看着大晴天里飘过来一朵形状怪异的云。一想到头顶上还套着个天谴,我就有点草木皆兵,趁那云还没到跟前,赶紧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医院里几乎没有没人的地方,我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不知不觉又回到齐方跳楼的那间病房。病房门没关,看进去一个人都没有。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经清干净了,风从空荡荡的窗户里不停地往里灌。我突然想齐心上哪儿去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急救室门口。她说齐方不是她害死的,然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她走了?她又能去哪儿呢?

    我憋着气没让自己叹出来,一天一夜没睡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现在只想找地方躺下歇会儿。别的地儿没有,就王大磊的病房旁边,还有一张陪护床。我浑浑噩噩地往那儿走,中间有一段像喝醉酒似得断了片。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倒在陪护床上动不了了。隔着一扇窗户能看见王大磊,护士刚进去给他挂上吊瓶。他眼睛里谁也没看,一脸了无生趣地靠在床头上。我想进去跟他说我哥的事,试了一下,发现身上到处都疼。这一试没过多会儿我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相当清楚的梦。可等我醒来,梦里面都经历了些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墙上挂着表,离我睡过去,刚好过了一个钟头。王大磊不在病房里,一个护士跟我说他有几项指标低的厉害,送去做进一步检查去了。那护士可能没见过我这样做陪护的,病人送去做检查,我没跟着去,还一个人在这呼呼大睡。所以也没给我好脸看,一副不稀得搭理我的样子。

    我一下变得无事可做,发了一阵呆,又站起来走了走。现在我唯一要关心的是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抬头看着医院里惨白的过道灯,我开始思考老天爷究竟会用什么方式干掉我?地震?火灾?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天灾**?我暗自决定这段时间尽量少和人接触,就以王大磊的病房为中心,走也不走的太远。刚想到这,我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那感觉就像是谁趁我不注意,在我头顶上开了个洞。开这个洞并没有多疼,只是过后,我忽就觉得浑身发冷。我身上没穿厚衣服,这时候,也已经入了秋了。所以我以为冷是天气引起的,却没有想到半个钟头之后,我不只感觉冷,还感觉身子发麻。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腰眼当中蔓延出来,不一会儿便爬遍了我全身。

    我心里叫了声糟,跑到卫生间,脱了上衣往镜子里照。经过之前一天一夜的恶战,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后背伤的尤其重,有虫咬有擦伤,左边肋骨下边,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淤青。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块脓斑。我拧着脑袋没法看的太清楚,反手去摸,发现那块脓斑是从肉里边烂出来的。创口有点疼,却又疼得不厉害。流出来的脓血颜色很浅,看起来跟鸡蛋清差不多。我顿时有点慌了,心说这难不成就是那天谴应验了?我仔细想想又觉得哪儿不对,那个正在流脓的创口,怎么好像是昨晚上闯斗尸大阵的时候留下的?我还记得当时有人在我腰上捅了一下,然后成群的尸蛊才集结飞扑到我身上。这个创口应该就是那会儿形成的,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是中了什么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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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爸妈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死亡之后又离奇复活的男孩。 后来这个男孩成了我哥,一系列诡异怪事也接踵而至—— 大学校园里失踪的室友,公祠中可怕的阎王宴,腐烂的尸骨带来的诅咒,以及势力庞大又别有用心的周氏家族的介入…… 从整村人都被烧死的明溪煤矿,到把僵尸当作神灵来崇拜的边陲海岛,我哥为何不惜一次次以身犯险,他在死而复生之前,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身世之谜? 兄弟之情与宿命之局的较量…… 读者交流群:201249475我的哥哥不是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哥哥不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哥哥不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