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离开这里
这屋窗户高,窗户上边的窟窿,就更高了。我像平常那样站着根本就看不见,站起来又蹦了两下,才终于看清那个黑漆漆的窟窿。那窟窿说起来并不大,洞口约莫只有脸盘大小。我只看见我哥爬上去,至于他是怎么从窟窿口挤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地坐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计算时间。窗台那边我不敢再靠近,突然一下起了心,想顺着楼梯下楼去看看。楼下是什么情形我哥没跟我提起过,听动静,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一边这么想我一边就站了起来,蹑手蹑脚摸到了楼梯口。我先探头往里看了看,确定楼梯上没有异常情况。接着才把脚踩上去,留意脚底下不发出半点的声音。那楼梯一共是九级,走到底之后,就到了这栋房子的一楼。
一楼构造和二楼一样,只是没有门窗,四四方方跟个密室似的。我好奇刚才给我哥送帽子的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沿着墙,慢慢地走了一圈。走完这圈之后一抬头,我就看见我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目光向下正在看着我。我心说回来的好快啊,赶紧迎着他上了楼,问他外头的情况怎么样?我哥看样子也没什么收获,周身疲惫地坐下,比划说还是得等天黑。他的话才刚说完,紧跟着就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破。爆炸声离我们非常近,一时之间,窗外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屁股从地上弹起来,半蹲着看那火光暗下去。我自然也知道,枉死城里时不时的就会有炽焰爆发,但这么突然来一下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相比之下我哥的反应就小多了,坐着不动,一只手托着那顶纸帽子。
我们这有两个人,纸帽子却只有一顶。我知道我哥在想什么,他肯定又在琢磨,是不是该把帽子让给我。我心底里暗下决心,即便是我哥把帽子给我,我也要留下来陪他。他不走我就不走,俩人一起在这等着被炼化。想着想着我耳边又是一声巨响,窗户外边,也又是一道火光闪现。我有点纳闷,想起刚才我留在屋里等我哥的时候,外头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热闹?那些突然爆燃起来的炽焰,是被什么东西触发了吗?我把我的疑问都写进我哥手里面,让他趁着有空,给我解释解释。我哥正在进行的思考就这么被我给打断了,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等他把我写的字都看明白,眉头皱了一皱,给我写了“时辰”两个字。他的意思是炽焰的出现和时辰有关,过了这个时辰,这里天就该黑了。
我于是耐心等着,听外边传来的爆炸声,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火焰的光芒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亮了,感觉像是有一大片无比浓重的黑暗,正慢慢地降临在我们头顶上。就在这时我哥突然站起来,戴了帽子跟我说:“差不多是时候出去了。”我来这之前就没有穿上衣,我哥叫我转过去,在我后背上捣鼓了一阵子。光有魂魄没有肉身的感觉很奇怪,首先一点,是身体的触觉变得非常差。我哥在我背上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心里面不停的想,不会是给我刺了个精忠报国吧?直等我哥说了声好了,我才把腰背挺起来转过去。我哥接着又告诉我,入夜以后的枉死城,充斥着各类亡灵和灵兽。唯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那便是外面大街上的镇魂眼,天黑后会自动闭上。没有了镇魂眼,我们被发现的几率便不会太大,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我们能走在大街上。我哥的打算是先带着我从他上回逃跑的路线走,要不出意外的话,在镇魂眼再次睁开之前,我们能赶到下一个藏身点。但所谓的“不出意外”只是最理想的一种情况,我哥说,就连他也不知道,枉死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哥说到最后语气变得非常沉重,我不由得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我告诉我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他在一块。我哥再没什么别的话,打头先蹿上了窗户上方的黑窟窿。我没有他那样的身手,老老实实沿着窗台爬上去。上去以后,我哥已经从窟窿里钻到了外边。他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从窟窿里一把把我拉了出去。我只听见耳边嗖的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出来了。我哥正贴着外墙站着,拽我的那只手反过来又扶着我。他确定我自己能够站稳,便一个纵身,跳到了路面上。这一跳落点很巧,因为就在我哥脚边还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大坑。坑里的巨眼果然已经闭上,看上去,跟个鼓起来的巨大花苞似的。
我哥落地以后,转身朝上向我挥了挥手。他示意我先不要动,他自己跑出去一段路又拐了个弯,从我看不见的地方,拖来一块木板架在了大坑边上。这样一来我落脚的区域便扩大了,但是从二楼跳下去,能够落在什么地方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吞了口唾沫向下一跳,还是差一点就掉进坑里。多亏我哥在旁边,一把把我给捞了回来。他也不给我时间喘气,将横在地上的木板扛起来扭头就跑。我起初还在想要那木板有什么用,跑到后来才发现,好多过不去的坑,都得靠那块板子架出一条路来。踩在板子上看着脚底那一颗颗巨大的镇魂眼,心情就跟踩在刀刃上差不多。我一边要跟紧了我哥一边还要看路,跑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我哥的脚后跟。跑了一阵我哥突然就停了下来,脚后跟一转,变成和我面对面站着。
我也赶紧刹车停下,看见我哥又把那顶纸帽子扣上了。画了笑脸的那一面正对着前方,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齐眉。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叫我一会儿别出声,他做什么也别觉得奇怪。我光听他说这话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被我哥背缚双手,押着走到了前面路口。一出路口我顿时一惊,只见这条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人影。那些人影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在走,而是被脖子上套着的一条铁链子,拖来拽去像牲口一样赶着走。所有的铁链都在一个人手里抓着,那人的身形也尤其高大,隔着老远就能一眼看见。只是我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样,他头上套了个麻袋套,麻袋套上又扎了七支小黄旗。旗上的字我就更不可能认识了,眼看着那套头怪人,把他手下几十号人往一条窄巷子里赶。第一个人进去以后就是一声惨叫,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惨叫声响起来连绵不绝,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一声一声透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就好像人被活剐了似得,叫人听了都忍不住难受。我看我哥霎时变了脸色,上牙死死地咬在下嘴唇上。他什么也不说,只管押着我,趁那套头怪人还没从巷子里出来,疾疾地想要通过眼前这条路。走到一多半的时候,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拖拽铁链子的声音。我想回头去看,被我哥制止,反而又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候拖拽的声音也忽然逼近,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那个套头怪人追了上来,还抡起铁链子砸在了地上。我偷偷看向我哥,只见他一咬牙,飞起一脚踹在了我膝盖窝上。我被他踹的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我哥又把我头按在地上,中间只有个脊背还高高拱着。我背上的东西露了出来,比精忠报国还好使,那套头怪人就看了一眼,立马朝相反的方向撤走了。
逃过一劫,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哥却并不显得高兴,还是眉头紧锁,看着脸也好像更白了。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四下里看了一圈。眼前这条路比我们之前走过的都要阔气,地上也没有多少坑坑巴巴的。我抬腿就想从路这头跑到路那头,我哥拽住我,指着刚才那几十号人发出惨叫的小巷子说,往那边走。他说完一马当先就朝那边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的用意,迫于不能开口说话的规则,又没办法问。于是颠颠地也只能跟过去,到巷子口一看,我的三魂七魄差点都吓没了。那巷子里哪有路,就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血池子。血池里臭气熏天,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我示意我哥是不是真得从这儿走?我哥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走大路的话,像刚才那种事会碰上更多。我们没法完全应付,走这儿会安全些。”他说完立刻把帽子摘了,折了几折,咬在嘴里。接着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血池子当中,一经搅动,池里的味儿就更重了。
一百五十一、似是故人来
我干呕了两声,强忍着恶心,沿着我哥走过的路线,踏进血池巷子里。我哥走的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跟我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加快脚步想追上去,搅动血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沉在池底的东西顺势翻了起来,有断了根的胳膊和腿,还有张只剩下半个鼻子的残脸。诸如此类的东西非常多,我心里犯哆嗦,想起刚才那些进入巷子里面惨叫的人影。他们是不是全在这血池里?还有,他们不是亡灵吗,怎么亡灵也会被拆的这么七零八落的?血池巷子长的望不到头,我原以为我哥会一直走到底。没想到他半道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了看巷子两边的夹墙。这两面墙都属于建筑物的后墙,其中一面上,有一扇极其隐蔽的窗户。嵌在墙体上还往下凹进去,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哥显然是在看那扇窗,估摸了一下距离之后,居然附在墙壁上朝着窗户爬了上去。
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附在那面墙上的,感觉墙面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借力攀爬的点。我哥却偏偏爬了上去,速度还很快,不消一刻就已经爬到了窗户边上。他在窗台上蹲下来后,向下伸出了手,示意我往上跳,他好抓着我把我也拉上去。我有点怀疑我哥这指示是不是下错了,我站的位置离我哥的手,少说也有差不多两米的距离。这一下跳起来两米高,我哪有那种逆天的弹跳能力?可是看我哥又好像从来都没怀疑过这一点,还是在那窗台上蹲着,伸出手来等着我。我一咬牙心想,管它能不能成呢,跳起来试试总归是没错。于是我先向后退了退,接着助跑起跳,整个人一跃而起。我真是没有料到,这一跳居然错过了我哥的手,直接撞在了那扇窗户上。那层不透明的窗户纸把我给弹开了,我又从半空中跌落到了下方的血池巷子里。这一下激起一大片血花,我耳朵里嗡的一声,也好像进去血了。
我摔得狼狈不堪,头脑懵了一下,这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起来之后我想到的头一件事,是怕我刚才的动静,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扭头朝巷子口看了一眼,幸亏那儿到现在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可就在我准备好再次起跳的时候,一道黑影却突然掠进了巷子里。它来的非常快,只一瞬已经顶在了我鼻尖前面。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声。那啸声跟那来的东西应该是一体的,可我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什么东西攻击我。我睁眼一看,才发现我哥已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脚底下踩着一只怪鸟,一人一鸟,正在空中不断地扑腾。那怪鸟从头到尾大约有一个人那么长,长着一张尖喙细鼻梁、不人不鸟的脸。它眼睛里没有瞳孔,嘴一张就是一声尖啸。
刚才从巷子口掠进来的正是这种怪鸟,看起来不仅动作快,力气也大。我哥踩着它没一会儿就被甩了下来,哗啦一声,也落在了血池子里。怪鸟从空中俯冲直下,拿爪子去钩我哥的眼珠子。我哥就地一滚躲了过去,背后露出空档,险些被那怪鸟啄伤。那鸟一嘴落空了,显得非常气恼,边飞边叫,声音在窄巷子里听着便觉刺耳。它似乎不敢落进血池,就在巷子中忽上忽下地扑飞,正好一只断手从血池中浮了起来,那怪鸟也不挑,飞上前衔起断手,一口便吞了下去。它再接着追赶我哥,不过却已经慢了一步。我哥捡起他带在身边的那块木板,等那怪鸟扑到面前,一板子就拍了下去。怪鸟被我哥拍翻在了地上,我哥又上去,一脚踩住鸟脖子。他抓住鸟头用力一掰,只听夸嚓一声,鸟脖子掰成了90度。鸟腿鸟翅膀多抽动了几下,然后,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我哥绞杀了怪鸟后直起身,朝着我便要走过来。他大概迈出两三步,突然一顿,仰起脖子往头上看。我也顺着看了一眼,忍不住骂了声娘。只见两边建筑的屋顶上,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七八只同样的怪鸟。怪鸟一齐向左歪着脖子,然后又动作一致地向右歪。就这么左右歪了两三次之后,领头的怪鸟一声尖啸,哗地一下腾空而起。其余怪鸟也都跟在它屁股后面,像一个小型轰炸机方阵,冲着我和我哥飞扑而来。我手忙脚乱就想找东西对付它们,却看见我哥就地蹲下,将手探进血池,捞了一把断臂残肢出来。他也是真能想办法,手一扬,先抛出去一只泡的发胖的脚掌。领头的怪鸟看见脚掌张嘴就去叼,跟着它的那些个怪鸟,也纷纷扑扇着翅膀上前去抢。它们那阵型顿时就乱了,也忘了要攻击我们这一档子事。
我哥抛出脚掌后迅速地跑了几步,不等怪鸟们回过神来,又从另一个方向,丢出去一只胳膊。胳膊明显比脚掌肉多,没抢着第一口肉的鸟,赶紧掉头去追那只胳膊。鸟群当中确实有一只领头的,但是看它们争抢食物那劲,估计群体里的等级意识也并不是太强。怪鸟此前就已经飞得很低,再加上巷子里空间有限,鸟的数量又多。这一掉头,一只鸟的翅膀,干脆就撞在了墙上。翅膀撞折了鸟也掉了下来,我瞅着这是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就把鸟脖子掰断。也许是我用的劲不够大,那鸟在地上扑腾了好一阵还没死。另外几只怪鸟突然一眼看见我在屠杀它们的同胞,也不管我哥再给它们扔什么吃的,统统冲着我飞了过来。我疾疾地向后退,却还是被领头的怪鸟一把抓住了肩膀,整个人顿时离开了地面,叫那怪鸟高高地吊在了空中。
这可真是我没想到的,眼看着脚底离地面越来越高,心里头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哥追着我在地上跑,突然一下跳起来,抓住了我一条腿。他用劲向下坠,怪鸟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翅膀一偏差点撞在墙上。可就算是这样它还是不肯放开爪子,仍旧抓着我连带着我哥,试图往天上飞。此时后边的怪鸟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用它们的爪子和翅膀,在我哥身上一通乱拍。我光听那声音就觉得肉疼,我哥倒好,一声也没吭。怪鸟不撒爪子他就不撒手,迫使那怪鸟只能在离地几米的地方低空滑翔。这一飞一直朝着巷子最深处飞去,路越来越窄,天色也越来越暗。两边的夹墙上再也没出现过窗户,终于,那条看不见头的巷子也到了头。巷尾没有路,独独立着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
抓着我的那只怪鸟一下拔高想从楼顶上飞过去,我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一张黄纸从楼里飞出来,直直的贴在了我脑门上。原本一直抓着我不肯放手的那只怪鸟,这会儿突然像甩瘟神似的,重重的把我甩开。我在空中翻了个个,跟我哥一块摔在了地上。接着过来的其他几只怪鸟也都不再看我们一眼,尖啸着冲上了空中低矮的云层。我心里奇怪这是怎么了,扬起脖子,意外的发现面前立着的这栋楼居然有一扇大门。不仅如此它二楼朝巷子的这面还有个阳台,阳台上大摇大摆站着个人。那人的脸我看不清楚,只觉得恍恍惚惚的,好像没长成形,又好像打了马赛克。刚才扔黄纸的应该就是他,直到现在,那黄纸还在我脸上贴着。我伸手想把它摘下来,阳台上的人喊:“不想丢了魂,就别动我的符。”他哼哼唧唧一阵子,又说了一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听口气他应该是在跟我哥说话,我哥从地上爬起来,随便两下拍掉了身上粘着的羽毛。那人说的话他没回应,拉着我回头往来路上走。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偷偷地向后瞄了一眼,看见是那栋楼的大门开了。阳台上那人正火急火燎地从门里跑出来,边跑边喊:“你就这么走了,不进来躲躲?”我心里想是啊,这么好的机会有个人帮咱们,为什么不进去躲躲呢?我哥把他含在嘴里的纸帽子吐了出来,戴好了看着那人回答说:“你这房价太贵,我躲不起。”那人听罢哈哈一笑,说你还计较这个?那你带着的那个家伙刚还用了我一道符呢,这一笔帐你拿什么算给我?我一听这符要钱,立马又要把它摘了。这回我哥和那人异口同声叫我别动,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那人接着叹了口气,说刚才那群姑获鸟,明摆着还没飞远。你不进我屋里来躲,待会儿符没用了,是不是还得像刚才那样飞一场?你要是飞出去被别的什么东西给看见了,后果有多严重,你自己想想看去。
一百五十二、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我听那人说话的语气觉得有点耳熟,再一听明白了,他这是在威胁我哥呢。我哥身上自带的属性,走哪儿被人威胁到哪儿。那人说完这句大概已经觉得足够了,站在他自个的屋门前,像是在等我哥掉头回去躲他屋里。我哥却偏没回去,走在前面,趟着血水往我们来的方向走。我赶紧跟上去,听那人在身后嚷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现在不进屋,往后要还想进我这屋,给我磕头我都不干!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嚷嚷完,自顾自地转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虽然我也奇怪我哥为什么不肯进那屋里躲躲,不过既然是他做的决定,那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他去。
我和我哥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打右边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一扭头,一眼就看见刚才堵在巷尾的二层小楼,竟又离奇地出现在了我们右手边上。那楼有大门有阳台,在枉死城里独独就这么一座。我不可能看错,只是它一栋死的建筑,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了个位置?我伸手拽了拽我哥的胳膊,我哥其实也早发现了,停下脚步往那楼的阳台上看。刚才一直劝我们进屋躲躲的人果然就在阳台上站着,伸出上半身向下喊:“我说,你不为你自己,也为你那个小兄弟想想不是。你现在连姑获鸟都对付不了,要是碰上了判官,你……”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把上半身缩了回去。
我正莫名其妙的时候,感觉我哥轻轻地搭住了我的手腕。他拉了拉我,示意我往前看。我于是把视线挪向前方,只见离我们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看不清楚面目,头上套了个麻袋,麻袋上还插着七支小黄旗。那不正是我们还没进巷子之前,曾经企图攻击过我们的家伙!怎么它也跑这来了,它这么堵着路,是想把我和我哥困在这儿?我正要问我哥该怎么办,突然看见那人肩膀上,伸出来一条细细的小胳膊。那条胳膊搭着那人的脖子,看样子像是有个小孩,趴在那人的背上。事情越发的诡异,形势也变得莫名的难辨。我大气都不敢出,只等我哥想出什么应对的策略来。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我哥开口。我们右边那栋楼的大门,却忽的打开了一条缝。楼里那人伸出手来一晃一晃的,说你们到底进不进来?怎么你们的行踪已经让傀儡知道了吗,那完了,一定有个判官就在这附近!
那人说的判官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我哥听了,明显已经不如刚才那么镇定。他看了一眼堵在巷子里的套头怪人,又看了一眼近在身旁的门缝。终于一叹气一咬牙,拽着我躲进了门里。门缝在我们身后合拢,门里的景象,我一下没看得太清。只是觉得有一层灰迎面扑了上来,鼻子里一呛,差点咳嗽出来。我揉了揉鼻子再去看房里的摆设,好家伙,这他妈简直就是个废品回收站啊!屋里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木材,看着像是家具的零部件,但又没有个家具样。房主人就在那堆破烂中间站着,显得非常热情。他忙不迭地招呼我和我哥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你们甭客气啊,随便坐啊!”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才意识到这屋里压根没有能坐的地方,赶紧去抽了两块屁股大小的木板,给我和我哥一人一块充当板凳。
我看我哥没坐,我也就一起站着。房主人一个人在那嘿嘿嘿的笑,说:“我就说嘛,你们就该进来躲躲。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枉死城!除了我这儿,你们哪儿还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别扭了一阵,终于问我能不能回避一下?他说是有话要跟我哥商量,有我在这儿,不是那么方便。我心说你凭什么让我回避,闭着嘴瞧向我哥。那人看着我的表情又是一笑,问我说:“怎么着,你还不敢说话啊?在我这屋里有话你大可以随便说,屋外边那些个规矩,管不到这里面来。”他虽然这么说了,但到底能不能开口,我还是得听我哥的。我回头看我哥,我哥也点了点头,证明那人说的话不假。我这才张开嘴说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哥商量?我在这儿你一样可以说,你就当我不存在不就得了呗。”
那人嚯了一声,说这哪能当你不存在啊!你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生魂在这儿,有些话,真不方便当你面说。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问我刚才叫我哥什么?你是他弟弟?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俩的命格明明就一模一样!他还想再往下说,被我哥叫停了。这回轮到我哥让我回避,说他在这儿,出不了什么事。那人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又给我指了条向上的路,说是他上面还有个间,比这下面要干净利索点。他让我上去待会儿,真想睡的话,睡一会儿也行。那人既然已经跟我哥达成一致了,我再赖着也没多大意思。我只好拖着脚步往上走,一步一回头到了楼上。到楼上一看我当时就傻眼了,说好的比楼下干净利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楼上可以说比楼下还乱,杂七杂八的碎木料,堆了有半人多高。我还想到阳台上去看看,跨了跨腿,发现地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我只好拾掇了一块空地出来,自顾自地坐下,等着他们楼下把话说完。楼下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心里面着急,但也没别的法子。过了不知道是十几还是二十几分钟,我哥居然也踩着那堆破烂上来了。他在我跟前坐下,说外面天快亮了,看来得在这儿再等一个白天。我托着下巴看着我哥,问他为什么之前死活不肯进这屋?后来真进来了,怎么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哥随手捡了块木头椽子,立起来搁在地上。就在我专心盯着那块木头椽子看的时候我哥说,这栋楼其实是一栋鬼楼。刚才招呼我们进来的那个人,不是普通的亡灵,而是这栋楼的神魂。他在这枉死城里待了多久谁都说不清楚,只知道这栋楼自打出现在这儿,就从来不受枉死城的轨则约束。它甚至能够自由移动,经常出现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听了说:“那不是挺好吗?这栋楼就像是枉死城里的一座避风港,外边那些遇上麻烦的亡灵,不是都能到这儿躲上一躲?”我哥却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说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单纯。这栋楼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敢进来躲上一躲的亡灵,多数都再没有从这儿出去过。我啊了一声,往我哥跟前挪了挪,说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你都把我给弄糊涂了,既然进来了不容易再出去,那我们当时就不应该进来啊!我哥刚立起来的木头椽子被我给碰倒了,他拿手去扶它,说事到如今,他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刚才如果不是在外边碰上了判官派出来的傀儡,说什么他都不会带我进来。
“判官”这词我前后听了不下三四遍,好奇地问我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哥答说判官就是枉死城里的执法者,数量不多,最多的时候他也只见过三个。但判官手底下有为数众多的傀儡,遍布于枉死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脑袋上套个麻袋还插着小旗的就是傀儡当中的一种。傀儡发现了逃逸的亡灵,会立即着手进行消灭。如果它们消灭不成,判官便会亲自出马。我和我哥第一次碰上傀儡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办法吓跑了对方。这要再有第二次,有百分之二百的几率会把傀儡背后的判官引出来。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我哥还是选择了暂时躲进鬼楼里。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们只有看情况见招拆招的份。
话说到这儿,我终于逮着机会问我哥,刚才在楼下跟那人商量什么呢?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个字都不让我听见?我头上还贴着那张黄纸,视线被分成左右两半。我看我哥静静地沉下了眼,说那人告诉他,就我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在枉死城里进出两次。所以他断言,我哥这回是无论如何出不去了。他问我哥,愿不愿意留在他楼里,替他做事。如果我哥愿意,那人也愿意帮忙把我送出去。我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谈的竟然会是这个,更没想到,我哥会把原话统统告诉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哥:“你不是答应他了吧?”我哥回答道:“还没到非答应他不可的时候,如果到最后我真的没法离开,林柒你记得,你活着就等于我活着!”
一百五十三、判官
我摇头,冲着我哥,使劲地摇。我说你别再跟我说这个,你要是走不了的话,那我也不走了!留下来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认了,我有十几年唯物主义的经验,以前从来没对轮回转世有过什么盼望。不能轮回便不轮回了,我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我还想再说点什么说服我哥,这时候房主人从下边上来了。他一冒头就问你们俩这是商量什么呢?听声音,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离得这么近,我还是没法看清那人长的什么样,感觉他像是没有个确切的人形,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类人的影子。我哥告诉我说他不是亡灵,而是这栋房子的神魂。所以他是房子成精变来的?枉死城这地界还真是奇了怪了,连栋房子都他妈能成精!房主人连跨了两大步,踩在我拾掇出来的空地上对我哥说:“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要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跟我定下来。”
我张嘴想让那人死了这心,即便是我哥答应他,我也不会答应。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房主人哎了一声,说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居然有人敢上门来敲我的门,难道是没听过我在这片地面上的名声?他冲我和我哥使了个眼色,又说:“你们在这楼上待着,我去看看是谁在敲门。”他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从楼下传来嘎吱一声响。接着便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我既没有听见有人进屋,也没听见那房主对来人说什么话。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声问我哥,要不我们也下楼看看?我看着我哥站了起来,却不是下楼,而是踩着房里大堆的破烂,艰难地移动到了阳台上。他警惕地伸出头去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看起来外边的情况并不很糟,我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我这口气松完,楼下也终于传来了声响。是那个房主人的声音,说:“判官大人,我这儿真没有别的人了!你要不信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不过看归看,你可不许碰乱了我屋里的东西。就算你是判官也不能碰,你应该知道,我这屋可不在你枉死城的管辖范围内!”他一边说一边拖沓着脚步,感觉已经快到了上楼的通道口。我一颗心一下悬了起来,冲着我哥那儿看过去。我哥还在阳台上站着,向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我点了点头,挪了挪身子,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在那一堆破烂里头。楼下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突然,毫无征兆的便消失不见了。我开始还以为是那房主人在什么地方站住了脚,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愣是没再听见有任何的响动。楼下又变得都跟房主刚开门那会儿一样,剩下来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正纳闷的时候,我哥那边,跟着便传来咦的一声。听着像是他那儿有什么发现,再看我哥,半个身子都探出阳台去了。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心里不禁在想,我哥他看见什么了?等了一会儿我哥回过头来,只见他睁大了一双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也不说话,脚踩着满地的碎木料,跌跌撞撞地回到我身边。我就着他的胳膊扶了他一把,我哥顺势便拽着我说:“我们下楼去看看。”我问他说:“现在下去?你刚才不是还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吗?”我哥说现在这事有变,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楼下跑。下去的路几乎没有台阶,全靠堆起来的破烂,搭建出一条陡坡。我在那坡上滑了一脚,我哥没拉住我,摔得我一屁股就给坐了下去。这正好也到楼底了,我抬头一看,心说这儿怎么成这样了?
眼下这一楼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原先堆得满地都是的碎木料,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推到了墙边。房子中央露出一片空地来,地面上全是好几寸深的划痕。每一道划痕都很长,看上去像是个什么东西用爪子硬挠出来的。另外靠墙根的地方还有几处过火的痕迹,墙板被烧黑了一大片。所有这些痕迹都表明,刚才一楼发生过一场恶斗。我和我哥当时就在楼上,却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恶斗的双方是谁?最后谁赢了谁又输了?怀揣着这些疑问我往屋里走,突然一下被我哥拉住,听他对我说:“他还在这儿!”我听的一怔,不明白我哥说的“他”是谁,是活的还是死的?这屋就这么大,我哥说的那个东西要还在的话,现在会躲在哪儿?
我哥拽我拽的很紧,指甲几乎都陷进了我的肉里。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墙角的一大堆碎木料上。那堆木料有近一米多高,堆得非常密实。要说里面藏着个把人,也是绝对有可能的。我哥看样子是想过去看看,他动一步,我就跟着他动一步。我们俩小心翼翼来到那堆木料前面,脚底下还没站稳,便看木料堆突然动了一下。从那堆顶上滑落下来几块木板,其中一块正好落在我脚边上。我一下就站住了,生怕会有什么东西,从堆里扑出来。我哥也停下不动,守了一会儿,木料堆却再没出什么幺蛾子。我和我哥互相递了个眼神,兵分左右,先上去把那堆碎木料围起来。然后我看我哥伸了一只手往堆里去掏,像是要找找看,里面是不是真藏了什么东西。
那一堆的碎木料不是一般的多,要我哥一个人掏,不知道要掏到什么时候去。我于是上去和他一块掏,把我一只手揣进碎木料里,尽可能往深处摸。掏了有一会儿,我的手指头突然触碰到一个会动的东西。那东西夹在木头碴子和木头碴子之间,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那儿干什么。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马上意识到,那东西如今就在我手底下,可千万不能叫它给溜了。想到这我胳膊往里就是一送,一把将那东西抓在了手里。抓住它之后我才发现,那东西无论是大小还是形态,都像是一只人的手。摸起来挺软乎,似乎还带着些温度。我一边抓着它一边冲我哥说:“哥,我这儿好像抓住只手!你快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的,别一会儿让它给跑了!”
我哥趴在木料堆的另一头看着我,好像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就在他看我的时候,我抓住的那一只手,反过来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它的动作感觉非常熟悉,我却竟然半天都没想起来。直到我哥开口说:“林柒,放手,你抓着的是我。”我这才啊了一声,松开我哥,顺便也把我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一点。事后再想起来,抓住那只手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那是我哥才对。我这脑子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头,竟然会误以为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不知名的怪物。这木料堆掏完了也没什么发现,我哥皱着眉头站起来,一转身又往别的地方看。我还蹲在地上没起来,问他,这屋里除了他和我,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玩意?我哥似乎也还没有结论,低头看向他在地上的影子。他那影子好端端的,没长角也没长尾巴,看来不该有什么异样才对。我哥却猛地一震,向后退了一步。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屋里没有灯,影子是从哪儿来的?
一百五十四、恶影
对啊,这屋里没灯,再加上光线本来就暗,哪有可能映出这么一道清晰的影子来?可如果不是影子,那我哥脚底下那片有头有脚的阴影又会是什么呢?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我哥跟我一块下楼的时候,那影子还没出现。所以它应该是原本就待在一楼这屋里的,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贴在了我哥的脚底下。我哥站在屋子中央,试探性的举起了右手。那阴影也照样举起手,动作姿态都和我哥没什么两样。我哥把右手换下来举左手,忽然之间手一拧,从背后放了下去。这个动作到这儿还没完,接着,我就看见我哥原地起跳一个后空翻。他人在半空中翻了360°,嗒的一声,落在我跟前的木料堆上。
我差点鼓掌叫好,心说我哥不去耍把式都可惜了这块材料。过后我才意识到,怎么我哥他人撤回来了,地面上的阴影却还在原地没有动。那影子一开始还保持着高举左手的姿势,然后慢慢从中间扩散开。就像是在地上打翻了一盆水似得,哗的一下铺开了一大片。那一大片阴影往墙角蹭过去,竟然贴着墙,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它立起来更是像极了一个人形,只是不立体,好像壁画一样紧紧地依附在墙面上。我心里面紧张,不自觉地就想去看看我哥的反应。这一回头,我先一眼看见我自个的身后,竟然也拖着一条黑黢黢的阴影。我蹲着那影子也蹲着,一脑袋新长出来的头发扎立着,脑袋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大。我心说坏了坏了,我这也有条影子,难道我也要后空翻把它甩了不成?后空翻我没学过啊,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我胡乱想了一通,正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被我哥叫住了。他让我伸一只手给他,然后他抓着我,在我手腕上一捏。他的手指正压在我动脉的位置上,但因为只是魂魄,我也感觉不出痛痒来。过了一会儿我哥稍稍松开手,示意我把手抽出去,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我人起来了,身后的影子却还是之前那副模样。顶着颗大脑袋蹲在地上,一只手朝着半空中伸展出去。我再看我哥,他的姿态也基本上没变。五个手指头拢在一块,像是手里面还在捏着什么东西。他和地上那影子僵持了一会儿,看我走的足够远了,这才依次松开了五个指头。我哥手一松,地上的影子跟着就没形了。它先是四下里散开,接着,慢慢向墙根游移了过去。
之前那片影子还在墙角处立着,后边的这一片,好像有所感应似的也靠了上去。两片阴影糅合在了一块,面积瞬间扩大了一倍有余。光是那影子的个头就在两米以上,占据了大半个墙面。我看的心里发怵,正在想那影子会不会攻击我们的时候,突然就看见影子的胸膛处,有什么东西往外鼓了出来。我哥叫了声不好,在他站着的地方矮身一躲。几乎就在同时,影子的胸膛里飞射出一团东西,啪的一声,正撞在了我哥身后的墙壁上。我哥勉强躲过了这一击,看着我喊了声:“跑!”他在喊的时候身子顺势向后转,一把掐住了刚才袭击他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只猫,但身上却几乎没有毛。手脚也都不像爪子,而是像极了没满周岁的小娃娃。我哥掐着它的脖子它还能动,前手后腿都缠在我哥的手臂上。它顺时针喀嚓那么一拧,像要把我哥的胳膊给卸了。
我哥闷哼一声吃了痛,肩膀用力一抡,把那东西甩了出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竟然又落在了墙面上那一大片人形的阴影当中。只见阴影上冒了几个泡,接着,胸膛处又是一鼓。我自然知道刚才那东西又要出来了,却没想到它这回会拿我当目标。它扑到面前我才反应过来,抱着头在地上乱蹿。我哥以前教过我,说逃跑的时候尽量不要取直线。我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一点来,边跑边穿插进去几个转身变线的动作。那东西最终没能追上我,也没落地,就又飞回了它栖身的阴影里。
一眨眼已经两个回合下来,我还不知道,那阴影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目前的形势我也没机会问,一口气还没喘顺,那东西就又扑了出来。它一次来得比一次猛,黑影一闪,擦着我的太阳穴撞了我一下。我立马就被它给带倒了,另一侧的太阳穴,又重重的撞在了地板上。即使是魂魄也吃不住这么撞的,我感觉脑袋里一阵晕,眼看着那东西就要落在我脸上。我哥疾疾地一把把我拽开,他两条腿在地上一铲,愣是在那东西落地之前把它踹到了一边。那东西一受攻击立马就往回撤,转瞬间又调整了方向,再一次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我哥这回干脆就没有躲,眼疾手快一巴掌抽出去,正打在那东西的脸上。
我耳边响起一声脆响,心里不由得叫了声好。这声好叫完,我却发现吃亏的竟然是我哥。他抽出去的巴掌中间裂了条大缝,缝里面又黑又红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哥的脸色也变了,抓着手腕往回退,看起来像是整只手都使不上劲了。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赶在那东西咬住我哥之前,一脚踩在了它的尾巴上。我没指望这一招能给它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想着能替我哥缓上一缓。那东西的尾巴又粗又硬,却好像是它的软肋所在。被我一踩它的攻击就停了,匆忙调头撤回了阴影里。我时刻提防着它再出来,等了快一分钟,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我哥这时候突然就说:“把影子封上,别让它再出来!”
把影子封上?这句话我理解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个封法。我看我哥单手拖了块木板过来,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他把木板给我,又在周围那些木料堆里,找出来几颗钉子。然后由我哥固定着木板,我把钉子敲进墙缝里。木板正好钉在那一大片阴影的身上,横着跨过了它胸膛那一块。那一块也正是那猫一样的怪物出来的地方,可是钉住了影子,是不是就能挡住那怪物出来?我没办法肯定,往墙上打钉子的时候,手忍不住地哆嗦。木板刚刚钉好,墙上的阴影跟着就冒了个泡。有东西咚的一声由里往外撞,力气极大,差一点就把木板撞飞了。我赶紧又加了两颗钉子上去,再把我哥拖过来的另外一块木板,敲在第一块板子的边上。
这种活没多大技术难度,我一个从来没干过木匠的人,也能在十几分钟内,在墙上纵横交错钉进去好几块木板。那片巨大的阴影被木板遮挡住了一部分,那只猫一样的怪物,也没有机会再冲出来。我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扭头想要去看看我哥的手。他却像是刻意藏着不让我看,向后挪了两步,拉开距离紧盯着墙面。我哥的反应让我觉得这事还没完,果然,墙面上那片影子,突然一下垮下去一半。它从原先的人形变成个看不出来形状的东西,黑乎乎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有人往墙上泼了一大桶墨。
我看着那影子,莫名的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影子的形态变了,那只藏身在阴影里的怪物,肯定会打哪儿再冒出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刚一动,就听我哥大叫了一声“小心”!他一把把我推开,在我跌坐在地上的同时,从阴影的角落中飞窜出一个东西,硬是从我哥身上穿了过去。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我哥也好像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后倒下来。他身上多了个大洞,从前胸直接穿透到了后背上。没有血流出来,但是我哥的眼睛却闭上了。
看见我哥躺在那儿,我脑子里一空,有种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怎么魂魄也会死吗?我哥已经是魂魄了,身上穿了个洞出来,说不定还有救。我扑上去把他抱起来,我哥轻的不像话,抱着他就跟抱着张纸似的。我难过的直想嚎,拼命压着嗓子,喊了两声哥。我哥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可就在我喊第三声的时候,他一下把眼睛睁开了。我被他吓了一跳,颤声问我哥感觉怎么样?我哥攀着我的肩膀坐起来,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洞。那洞正好开在胸口上,大小足以把我整只拳头都塞进去。我哥慢慢吐了口气说:“快走,那东西是想把我的魂魄撕碎。”他的话音刚落,墙上的阴影,又接连冒了好几个泡。我急忙护着我哥向后躲闪,可是这回从阴影里出来的却是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只死东西,往地上一扔,赫然竟是那只攻击我和我哥的怪猫!
一百五十五、陆判
这下情况可就完全变了,那只突然冒出来的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我小心翼翼地盯着看,听见阴影后边有人说话。那人一开腔先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嗓音很尖,分不出是男是女。我哥在我身边咦了一声,本来紧张的情绪,好像一下就放松了。他跟我说不用担心,来的是之前给他送帽子的那人。我马上也松了口气,听那人提着嗓子跟我哥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以前你不是很警觉吗,怎么连这栋房子你也敢进去?你不知道房里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啊?进去容易,可要不留下点什么,你根本就别想再出来!”那人训我哥就像是在训自家的晚辈。我哥听了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补充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进来的,而且你说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现如今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我一说完,阴影后边顿时传来一阵大笑。那人说:“你不知道房主哪儿去了?那我告诉你吧,他就在屋里看着你们呢!刚才有一大一小两个傀儡追到这门前,被他引进了屋里。他把大的那个打散了,留下小的那个,专门就为了对付你们。要不是我听着消息赶到这来,你们两个的魂魄,现在都已经被那小傀儡撕碎了。”他边说还能边笑,一点不怕被口水呛着。我悄悄问我哥那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我哥答说,他也是这枉死城里的判官,姓陆。我哥当年被困在这儿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阵子交情。我说判官不应该都十分凶恶吗,怎么这个,三番五次地帮你?这话让那判官听见了,笑声一顿,说我不是在帮他。只是命里有些注定了的事,我这也是在了断我自个的前尘。
这句话我就听不太懂了,了断前尘什么的,听着像是要去死一样。我哥应该已经听过陆判的这种说法,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房主想撕碎我们的魂魄,把我们永远留在这儿?”陆判答了声是,劝我们尽快离开这栋房子。他说枉死城里有明文规定,任何鬼差不得踏足这栋鬼楼。所以我们万一在这屋里再出点什么事,他除了看着,一点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们。我哥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对着墙上的阴影说了声多谢。阴影后边没有回声,就在我以为陆判已经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又用那奇特的嗓音问道:“多谢是几个意思?谢我救你,还是谢我不履行职责抓你?又或者你另外有什么地方要麻烦我的,先说句好听的来哄着我?”我心想这陆判心眼儿真多,我哥就多谢俩字,他能跟着问出一大串来。阴影后面的声音半天也没停,即便是隔着一面墙,听起来仍然像是在耳朵边上。陆判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我哥才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既然已经在这房子里了,要走,也得达到了目的再走。
我哥说着话站起来,晃了晃,拿手去撑墙。那墙上不是钉的木板就是沥青一样的阴影,我怕他没地方下手,也站起身来让他扶着我。我哥刚才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明白了,但他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依稀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怎么这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呢,我哥就已经酝酿出什么的计划来了?陆判这回是真没有再说话,光是放声大笑,听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的笑声嘎然而止的时候,也正好就是墙面上大片阴影消失的时候。我有点愣住了,看着墙面问我哥:你说的目的是什么?咱不听陆判的劝再在这屋待下去,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别的危险?我哥没有我那么多的担忧,或者说他心里自有打算,所以显得比我能沉得住气。他说既然有任何鬼差都不得踏足这栋房子的规定,那我们留在这儿,自然就能免去非常多的麻烦。而我们的目的,我哥要不说我几乎都忘了。我们最终是要离开枉死城的,说白了,便是要借眼下这栋房子,作为我们离开这的屏障。
刚才陆判说了,房主一直守在这屋里盯着我和我哥。他没现身我也就没觉得他在,这时候,突然看见有人从楼上走下来。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力邀我和我哥进他这屋,之后又想让傀儡把我们的魂魄撕碎的那位房主人。我和我哥说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一个字都不提,只问我们怎么不听他的,跑到这楼下来了?他还看见了我哥身上的洞,叹气说你瞧你这弄的!叹完这一声他的语气登时就变了,连我都没想到,他翻脸竟然能翻得这么快!我和我哥离他还有一段距离,那家伙嗖的一声,一下就给蹿了上来。他的嘴脸也顿时清晰了起来,我看见的是一张,打死我都不会认错的脸。我一下没忍住脱口喊道:“江,江诚!”
江诚!这栋鬼楼的神魂是江诚!这怎么可能呢,就我所知道的,这两样东西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才对啊!我脑子转不过来,江诚离得越近,他那张脸就越让人恐惧。我想起之前好几次他害我们的事,还没交上手,我这就先露怯了。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蓦地,被我哥用手捂住了一双眼睛。我看不见了也便不知道江诚扑到哪儿了,心里面又是着急又是怕,扳着我哥的手让他赶紧松开我。我哥没听我的,拽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我,跌跌撞撞往角落里退。他后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那不是江诚,你不用怕他。”他说头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有点发抖,慢慢地情绪便稳住了。退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我哥才把手挪开,叫我背过身去,暂时不要往屋里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哥越不让我往屋里看,我越是想扭头看个究竟。同时我心里对江诚的恐惧也在疯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不哆嗦的。我哥只好用他的虎口捏住我的后颈,一边压住我头,一边按住我背。我们站的是一处角落,这屋到处是灰,就连墙上也都蒙了一层。可偏偏就在我哥跟前,有一小块墙面显得极为干净。我哥上手一拍,那一块墙面咔一声就给转开了。墙下是一个暗格,格子里供着一座佛龛。我哥想也不想便把我推了进去,回头又朝墙面上拍了一下。刚才转开的活板反方向扣死,顿时,把我和我哥隔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暗格里面极其低矮,人要跪着才能容得下身。我进去的时候碰了一下那佛龛,引得佛龛里的佛像一晃,两个眼珠子自然而然地看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手往后摸着我哥的一条大腿。我哥挤着问我怎么了,我再一看,佛像的眼睛却又成了石雕的死物。我回答说没什么,转过去和我哥面对面,问说那个房主,他怎么会是江诚的模样?我哥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房主既然是这栋楼的神魂,大概通晓什么变化之术。那家伙有办法知道我们吃过江诚的亏,所以特地变成江诚来克制我们。一般而言变化之术又都带着强烈的精神暗示,从而进一步放大了我们对江诚的恐惧。我想想还真是我哥说的那样,刚才看见江诚的时候,我差点都吓尿了。按理来说我根本就不应该那么怕他,原来,是着了那房主人的道了。我接着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追进这暗格里来,要真在这里头动手,胳膊腿能不能伸开都是问题……
一百五十六、秘密武器
躲进佛龛只是为了临时避险,真要想完全打消房主人对我们的企图,必须还得另外再想办法。我跪着正要和我哥合计合计下一步的行动,突然记起来,我哥之前和陆判对话的时候,好像说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类的话。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我哥还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不消说,他一定是心里有底的。说不定就连我们误打误撞躲进这佛龛里,也都在我哥的计划之内。我往前挪了挪身子,膝盖顶着我哥的腿。古人说促膝长谈,估计差不多也就是这意思。我哥自打穿了个洞出来,精神就一直不大好,两个眼睛焦点模糊,现在看我主动靠上去,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说:“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使出来呢?要不然你怎么说,等达成了目的,才会离开这栋房子?”
我哥把“秘密武器”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我被他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想搭话,还没开口便听我哥说,他手里确实还有一张好牌。用来对付这栋房子里的神魂,他相信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听到这立马振奋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我哥手里的牌对付那家伙绰绰有余,那刚才我们双方打照面的时候,我哥为什么没用出来?难道是因为时机不对,又或者是我的配合不到位?我再向我哥打听那张好牌的具体情况,我哥一说,却叫我吃了好大一惊。他告诉我的是:“那张好牌就是你。”我左右想不明白,我算哪门子的好牌?可是看我哥的神态无比认真,我又没办法不相信他。我让我哥具体跟我说说,我这张牌,主要发挥什么作用?我哥说你已经在发挥作用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作用会在什么时候显现出来。
我真想说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就在这时候,扣死的活板突然动了一下。它并没有打开,我却听见一个声音在佛龛里说道:“怎么躲这儿不出去了?这整栋房子都是我的,你们真以为,躲在这儿我就没奈何了?不怕告诉你们,只要还在这屋里,你们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去。”话音落下,江诚的那张脸,顶着佛龛上方的龙头便冒了出来。我看不见他身子在哪儿,但就他那面孔,也足够我心悸的了。我又开始怕他,像没躲进来的时候一样。我哥也又来遮我的眼睛,说那家伙的变化术只能吓唬人,没法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你别看,不看就没事了!我听了赶紧把眼神挪开,在这巴掌大小的地儿,不看佛龛我也就只能看我哥了。他身上那洞越看越显得愈发的清晰,蓦地一瞬间,那个洞里填进去一抹黑色的东西。
我心说不好,上去就把我哥按倒。我想再把那抹黑色的东西抽出来,一伸手,却是我哥叫我先别动。他撑起上半身看着那一抹黑,像是融进了血管里似得在他身上飞窜。一眨眼的功夫,我哥的整个身子,便统统笼罩在了一团黑气里。我急着说再不动手来不及了!我哥倒是淡定,答了我一句:“已经来不及了。”他又再看了几眼,终于慎重地判定说:“那家伙攻击不了完整的魂体,但对我这种已经受过伤害的,看来他还是有办法的。”我恨不得都要跳起来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哥竟然还惦记着分析对手的行为。他分析这个能救他自己吗,还是说,他是死心塌地相信,有我在就一定能对付那房主人?
可问题是我还不知道我的作用究竟是什么,罩着我哥的那一团黑气,却已经开始从里而外侵蚀我哥的魂魄。他胸口破洞的地方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扩大,再就是我哥两个眼皮子一翻,黑眼珠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他那俩眼眶只剩下一片空白,看起来最是危急的时刻,我哥竟然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发现我哥真的在笑。他像是十分了然地说:“当年的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的事是个很大的概念,我一下弄不清,我哥所指的是哪一部分。是说他知道江诚那一伙人为什么专门把他挑出来给害了?还是说他知道江诚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改写了本来不可能被改写的命籍?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我细细的打听。我哥身上的黑气,正瞅着缝地往他的五官当中钻。我上去一通乱拍,把我哥从黑气里抢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黑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尽快离开这栋见鬼的房子。盖着佛龛的活板硬叫我给拆了个洞出来,我又拖着我哥,回到了先前我们对战怪猫的房间里。朝北那面墙上便是大门,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背着我哥就要朝那个方向奔去。
上回我抱我哥的时候他轻的几乎没有重量,这回再背他,我却竟然没能够挪开步子。那感觉就像是背了座大山,压得我腰都弯了。我一下吃不住劲,不过那重量,多半是那个房主人加在我哥身上的。我强咬着牙拖着步子向外走,边走边说:“哥你撑住了,我带你离开这儿……”话才说出去一半,我陡然听见脊背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那一声差点炸裂了我的耳膜,同时有个什么东西,猛地一下从我背上弹了出去。我没能站稳脚跟,连带着我哥一块扑倒在地上。这一下把我摔了个瓷实,我哥他一直没晕,在我倒地之前便已经反应过来。他就势一跳,居然半蹲半跪地站住了。只见他身上的黑气顷刻间退散,我哥的两颗黑眼珠子,重新又嵌进了他的眼眶里。
我没明白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趴在地上,只觉得周围每一块地板都在颤动。不仅如此,楼上还伴随着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大胖子,一个挨着一个在二楼跑圈。我抬起头来再一看,缠着我哥的黑气没了,但最初那个面容混沌模糊的房主人却又回来了。他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个样,背贴着他自个的墙,嘴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活的时候不是人吗,人怎么可能还懂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他是跟我说还是跟我哥说,拿手撑着地,打算先站起来。结果我一动,那房主人跟着便是一声惊叫。我被他吓住了没敢再动,没想到的是,那家伙叫唤完之后,竟然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他这跪的一点征兆都没有,着实让我半天摸不着头脑。我哥过来扶我,我正好抓着他问:“这什么情况?”我哥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作用。”他放开我朝墙那儿走,完全没把满屋子的晃荡放在眼里。我感觉我哥哪儿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着他站在那房主人跟前,用命令的口吻道:“你知道该怎么离开枉死城,送我们出去!”我哥说话的时候房主甚至都不敢看他,畏畏缩缩地说,他知道的法子,也得要冒险,保不了万全。而且还有一点他早就告诉我哥了,就我哥这种情况,是绝没有可能两次走出枉死城的。我哥走不了,便意味着只有我一个人能走。
一百五十七、黑域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番话,第一次还是在楼上,我哥跟我说了一遍。当时我就觉得接受不了,现在听起来也还是一样。我顺着那房主的话往下说,说要是只有我能离开这儿,那我也不走了!我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房主人跪地上,依然是不敢抬头。不过我的话他应该都听见了,耷拉着脑袋碎言碎语地说:“您二位要是都不打算走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离开我这小庙,另外再找个去处,反正在这枉死城里,什么地方都一样……”他说话就跟咬着舌头似的,我没听太清,上去一步问他你说什么?我这也就动了一小步,那房主人一双膝盖在地上蹭,唰唰唰连退出去一米多。我看着都觉得好笑,又进一步,惹得那家伙再退一大截。这屋就这么大,他要还想躲我,就只有往楼上去了。我愈发好奇地问我哥,你在我身上弄了什么,怎么能把他吓成这副德行?
我哥在我和那房主人中间戳着,三个人没在一条直线上。我把那家伙吓得节节后退,我哥就在一旁看着我。这时听见我问他话,我哥答说,他照着葛青死前给他留下的纸条,在我背上描了一幅图。现在看来,那纸条上记录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当年的探险队,从灵海里得到的东西。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三言两语的也解释不清楚。我哥只能告诉我说,这东西能威慑、甚至是役使鬼神。我一听这么厉害,接过话说:“难怪江诚他们当年,能靠着这玩意篡改命籍!”同时我心里也在想,既然这玩意如今在我哥手里,他又正好会用,那能不能够,把被修改过的命籍再改回来?事后我才觉得这个想法不是很靠谱,因为我哥的命籍被修改过后,原来他的位置被我给取代了。这要是还想改回去,首先便需要抹杀我的存在。凭我对我哥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在这件事上我哥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向那房主询问离开枉死城的事儿。房主人说他知道一条路,打那儿走,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城里的镇魂眼。
他要不提镇魂眼我几乎都忘了,现在想起来,那满地巨大的眼目,着实是令人恐惧。我哥曾经说枉死城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镇魂眼,只要被它盯上,就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可如今听说能避开镇魂眼,我哥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叫房主人现在就动身,带我们走他说的那条路。我没想到我哥决定的这么快,当下咦了一声,觉得他这回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草率了,人家说怎么走就怎么走,碰上下套的怎么办?我心里想着,嘴上便要把话说出来。向东的墙壁此时忽然一亮,我都没注意,那儿竟然开了一扇窗户。随着这一亮,枉死城的白天又宣告开始了。
满大街的镇魂眼次第睁开,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能看见游龙般的闪电在云里钻来钻去。还有之前攻击过我和我哥的姑获鸟,成群结队从房上掠过时,就连墙壁都在震颤。这可比我们刚来那会儿热闹多了,顿时让我感觉,这枉死城也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我哥没理会这许多,还是说现在马上就要走!房主人应了他一声,也没抬头,一双手却忽然陷进地板里不见了。他的胳膊连带着肩膀都有点变形,像是用粘土捏的,遇热融化了似的。接下来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声响便通通停了下来,就连刚刚亮起来的东窗,也再次落入黑暗之中。一股诡异的静谧包围着整栋房子,我咽了口口水,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房主人的轮廓眼看着还在变化,过去了一两分钟之后,他那整个人都已经不成形了。这时候我哥突然蹿上了楼,还招呼我一块上去。
楼上的情形也和一楼差不多,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光。向外敞着的阳台此时被一片浓重的黑暗给盖住了,第一眼看的时候,我还以为阳台不见了。我有点奇怪地问,外面天怎么又黑了?刚刚我明明看见天亮了啊,这才过去几分钟,黑也黑的太快了点吧!我哥像是想往阳台那儿走,头也不回地说,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移动的时候,会把周围的区域全变成一片黑域。所以我看见的并不是真的天黑,而是我们在这片黑域里,外面的光暂时进不来的缘故。我听了我哥的解释,开始觉得这栋房子真是够神奇的!本来房子能够移动就已经了不得了,它竟然还能在自个的周围,圈定出一片单另的区域来!
过后我又觉得奇怪,我哥是怎么知道黑域的事的?他先前也没跟这栋房子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了解才对。我拿这话问他的时候,我哥已经踩在了碎木料堆上,正在找下一处落脚的地方,抽空他告诉我,有关这栋房子的事,他是在暗格里的佛龛上看见的。那座佛龛供奉的应该就是房主的神魂,佛像坐着的莲盘底座上,刻写着这栋房子的全部由来。其中不仅提到了它不受枉死城管束的种种原因,还把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的移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黑域正是那里面的词,据说乃是静默之地,隔绝了一切的声色光电。当时莲盘底座上刻了字我也看见了,但真没有留心去看写的是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哥的意识要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看了还不算,还能立马就将里头的信息用在实践上。
我哥接着往阳台上走,踏在黑域的边线上,向外伸出去一只手。我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看着我哥的手没入黑暗,简直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过一会儿他把手收回来,五个指头还是五个指头,一个也没少。我也不是完全跟不上我哥的思路,看他在那儿研究黑域,立马便想到,我哥真正想利用的恐怕并不是房主人说的那条路线,而是这栋房子在移动时,伴随而生的这一片黑域。我之前还担心我哥是不是轻信了那个房主人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那家伙轻信了我哥才对。我哥让他动他就动,好端端的,把个黑域给弄出来了。我哥研究完转过身,说黑域内外似乎是相通的。趁这个机会我们离开这栋房子,别一会儿那神魂缓过来,再找什么别的麻烦。我把头点得跟鸡吃米似得,又听我哥说,有可能穿过黑域我们能到个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一出去就掉进镇魂眼里了。
他大概是想跟我提个醒,我听了,还以为他怕我不敢往外走。结果我抬腿就从阳台上跨了出去,脚底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坠到了地面上。刚坠下去的时候我都有点懵了,落地才想起,我们刚刚是在二楼。幸亏摔得也不重,我爬起来,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那是我哥,一下来就来抓我的手。我怕跟他走散也去抓他,两只手一错,在空中碰到了一块。黑域里当真一点光都没有,此外,也没有半点声音。要不怎么说是静默之地呢,只是在这种彻底的黑暗和静默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跟着我哥,因为丧失了空间感,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我的脚甚至都不敢离开地面,一个身位一个身位往前挪。我心里默数到七十下的时候,脚下出现了一个跨不过去的坑。
一百五十八、看见出路
枉死城里的坑,多半都装了镇魂眼。我不知道在黑域里镇魂眼还能不能攻击人,但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哥的反应也一样,退回来站了会儿,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我吓了一跳,多怕我哥就此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出现。事后证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我哥放开我没多长时间,就又握住了我的手。我以为他要带我绕开面前的这个坑,却没想到,他竟然领着我往坑里下。我闹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脚底下顿了一顿。我哥慢下来等了等我,然后还是义无反顾往坑里走。我也只能跟着他,向下的坡度很陡,尤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感觉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摔进一个无底洞里。我哥走的也不算稳当,好几次向前倒,都是我把他给拽住的。走到后面我发现,这坑比之前我们看见的有镇魂眼的坑,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光这深度就不得了,上下的落差估计能有好几层楼。
慢慢的坡度变缓,到最后完全成了平地,脚底下的感觉也稳当多了,不至于总是那么跌跌撞撞的。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手腕一紧。我哥拽着我向右连跨出去好几步,感觉像是在躲什么东西。我们这步子刚一落定,黑域跟着也就到了头。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黑暗一扫而空,光线刺入眼皮,好长时间我都睁不开眼睛。等到能看见周围的一点轮廓了,我才意识到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面巨大的陡坡。坡顶还能看见建筑物和街道,但到了这坡底下,竟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冰原。我也是在北方长大的,见过冬天结了冰的大河。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是想象过这么壮观的景象。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步跨到了南极或是北极。我都怀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会不会看见一群企鹅打我们面前走过去。是企鹅还好办,要是北极熊的话,说不定还得上来啃我们两口……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我强作镇定,转身瞧了瞧我哥。他现在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也没弄明白,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甚至有可能,我哥压根不知道枉死城里还有这么一块地方。我突然一下想起来,又赶紧朝着左面看过去。那地方戳着一座冰雕,正是刚才我哥带着我躲的东西。说是冰雕也不对,那东西分明是个活物,冻死了封在冰里。冰挺厚的,没法看出其中封着的究竟是什么。这叫我不由得想起那对鬼童子当中的女娃娃,她的尸体,也是这样冻在了一大块冰里头。除了这座冰雕,大冰原上再没有任何可以辩识的东西。一眼的茫茫无际,直看得人眼眶发酸。奇怪的是在这待着并没有多冷,我和我哥都没穿上衣,也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冰面上。我蹲下去想看看冰层底下有什么,这时候,听见我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没有避讳发出声音,我看他,也没戴那顶纸帽子。我心说这地方难道可以说话,接着便听我哥自言自语说:“这地方我没来过……”
枉死城很大,我一直觉得就算是我哥从这走出去过一回,也不可能把城里每一寸地方都摸清楚。所以他说没来过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但他接下去说出来的话,却听得我浑身一震。他说的是这地方似乎并不在枉死城的地界之内,我们好像……已经从枉死城里走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前挪了两步,眼神放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我激动地脱口说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已经出来了?那这么看来那个房主倒是没想给我们设套,他给带的路,还真是出城的方向!”我按捺不住心里头的狂喜,差一点就要在原地跳上几跳。碍于脚底下是冰我才没跳,万一把冰层跳裂了,谁知道它下边是什么。和我比起来我哥倒是显得镇定,直到我消停下来,他都没表现出一点兴奋来。我说哥你想什么呢?怎么出来了,你还不高兴呢?我哥看着我说:“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枉死城,那我们的魂魄为什么没有还阳?”他接着又说,他感觉这地方和人间还有一层隔阂,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层隔阂是什么。
说完我哥继续往冰面上走,将一开始戳在我们身边的冰雕,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走出一大段路之后,天和地的中间,忽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条线从空中垂挂下来,一直延伸到冰面上,极细,带着点碎玻璃般的亮晶晶的光。我极目远眺,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条白线是一股从天而降的涓细的水流。看那样子,似乎这地面上无边无际的冰原,其实源头全都在那股水流那儿。我叫我哥也往那儿看,他眯了眯眼睛,问我看不看得见那是什么东西。我把我看到的详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我哥眼神一亮,低声说了一句:那是黄泉!我仔细一想还真是,鬼门边上的黄泉,能流到这儿来一点也不出奇。只是它怎么是从天上下来的?我们在鬼门边上的时候,那黄泉还只是地面上一口细细的泉眼。知道那股水流是黄泉,我哥当即便有了主意,他指着那股水流朝那儿走。江诚附身在周琳身上时,曾经从黄泉的泉眼里爬出来过。所以,在那个地方,一定会有出路!
看到出路对于我和我哥来说,就跟在沙漠里看到绿洲差不多。我恨不得赶紧就跑到黄泉底下去,可惜这是在冰上,跑一步滑一步,根本就没法快。我哥看我跌跌撞撞半天也没挪出去几米,过来扶了我一把,示意我尽可能把重心放低一点。他说是这样走不容易摔跟头,要想再快的话,干脆就用溜冰那一套。我照他说的做,跟着我哥朝天地之间的那一条白线进发。在这冰上光被折射过好几重,越看越觉得炫人眼目。我们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确认一下,以免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确认过几次之后,我停下来问我哥,你觉没觉得我们走的不是直线?之前我明明看见黄泉在我们右边,这会儿又偏向左边去了,怎么好像,我们在绕着它转圆圈?我哥也停下来,闭上眼睛又再睁开。他先往黄泉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背过身去,俯身低头,趴在了冰面上。我问说这是要干什么,眼看着我哥敲击冰面,发出空空的回响。他过了一会才回答我,说你说的对,这冰面有问题。要照这么走下去,有可能永远都接近不了黄泉。
明明已经看得见出路,我们却走不过去。我一下颓在了地上,说那怎么办,就这么不走了?这一屁股坐下去我才觉得凉,冰面上的寒气,隔着裤子渗进了骨头里。我赶紧又站起来,咬着牙浑身都在打哆嗦。我哥说办法不是没有,我们可以把冰凿开,从冰下走。这下边封的应该是地脉中的阴气,会很冷,但不会对魂魄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他说着已经开始动起手来,能够承载两个成人在上边走的冰层,竟然一点也不结实。我哥光靠拳头砸便在冰面上砸出个坑,露出冰层下方雾气蒙蒙的空洞。我探着脑袋往里看,我哥说他先下去,叫我跟在他后边。话音刚落他人一下就跳进了空洞里,激起一层寒气,直扑到我脸上。我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我哥从洞口冒出来说,你可以下来了。
等真下去了我才发现,那下边的温度,几乎超出了人能够承受的最低限度。一下去我的四肢就木了,浑身的皮紧绷着,就连眼珠子都没法转。我能感觉到我身上在结冰,从最末端处的手指脚趾开始,顺着肢干蔓延。我拼了命地挥动手脚,这才好不容易找回来一点体温。周围尽是些白茫茫的雾气,像水一样托着我的身子浮了起来。我试着划动手脚,在这白雾里缓慢地游动着。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比我游得还要慢。看他的动作吃力得不行,我明明察觉到了,却没有及时问他。我哥自己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头顶上的冰层让我看。透过一层玻璃一样的冰,我依然能看见黄泉水从天而降。我明白我哥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便开始一下一下朝着黄泉的方向游过去。这回虽然又冷又慢,但我每划动一下手脚,都能更接近冰上的目标。眼看着黄泉近了,我才想起来回头看看我哥。我没想到他没在我后边,左边右边也都没有他的影子。我顿时慌了,掉头翻身,在雾气里打了个转。我哥不见了,不管朝哪个方向,我都找不着他!我急得想要大喊,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大块人形的冰坨子,正在我脚下缓缓地沉入到雾气的最深处……
一百五十九、还魂
刚看见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心想那块冰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之后我才想那会不会是我哥?他不见了,是冻在冰块里沉下去了?我喉咙里一哽,刚才还想着要大喊大叫找我哥,这时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挥动着冻僵了的手脚拼命地往下潜,却怎么也追不上那块下沉的冰。它沉着沉着便不见了,眼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无尽的雾气。我悬浮在雾气当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无法遏制地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我想了很多,想我哥为什么会被冻在冰块里?他不是说冰下的阴气伤不了我们吗?他是没跟我说实话,还是他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沉下去之后呢,我哥的魂魄是不是就永远留在这儿了?他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到头来就是救不了他自己?
我又想我干脆也别再动了,也等着周围的阴气把我冻成冰,我好沉下去陪我哥。可是等了半天,除了俩鼻孔里塞满了冰碴子,我身上的其他地方,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我慢慢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失去我哥了。我甚至都没问清我哥在成为林逸之前究竟叫个什么名,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问他。那一瞬间的难过根本没法形容,我感觉就像是被抽干,仅剩下一层皮毫无意义地漂着浮着。雾气把我推到哪儿便是哪儿,后来,忽然有一道光砸在了我脑门上。那真的是砸,因为我能清楚地听见哐当一声。再之后,我便知道我已经还阳了。身子变得很沉,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齐心。
齐心也在看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样子像是她不认识我了,她问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谁”。我出了一口气说我是林柒啊!齐心接着又问,林柒是谁?我们以前认识吗,你能说的上我的名字?她这一连串问得我瞠目结舌,试了一下能坐起来,便坐起来告诉她我们认识。认识的时候她说过她叫齐心,后来改没改名,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说完,齐心那双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她笑嘻嘻地说你都记得,那看来你的三魂七魄都还完好,没有被落下。她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我愣了愣反问她说:“你刚才是在试探我?”齐心点头说那可不,你的魂魄掉进了枉死城,万一回来的不是你,那我还得把他从你身上赶出去!我已经坐起来了,这时候齐心又上来要扶我下床。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她摆布,快走到窗口了,才想起来问:我哥呢?齐心咦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吗?他一早就醒了,只不过醒来那个不是你哥,是周同。
就在齐心说话的同时,房间门叫人给推开了。我才刚听过周同的名字,此时便看着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周同和我哥虽然共用的是同一个身体,但他们两个我还是能分得清的。现在这个人确实就是周同,在他身上我丝毫看不出我哥的那种特质。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上摔下来碎了一地。跟着我眼神也有点晃,一瞬间有点想晕的感觉。周同看见我显得特别的高兴,一上来就说,林柒你可算醒了!他一边拍我的肩膀一边上上下下看我,最后放心地说了句:“你没事就好。”我讷在那儿,能听见周同说话,却不知道我该跟他说什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哥呢,你出去换我哥进来!这话我说不出口,因为这本来就是周同的身体。我抬起手捂着眼睛,开始是不想看见周同,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周同贴着我的耳朵叫了一声,说林柒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过来给我抹眼泪,还一个劲地问:你为什么哭啊,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齐心在他旁边说,你别吵,让他静一静。周同还是不肯闭嘴,安抚似得顺我头上的毛,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哭成这样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听口气齐心好像有点哭笑不得,叫周同闭嘴他不闭,只好问他说你来干什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医院守着吗,你出来,那医院那儿谁看着?周同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说:“我是来问你,那个勾魂灯今天做手术,你过不过去看一看?还有医院说了,做手术是要家属签名的。”听他说勾魂灯,我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那是王大磊。
王大磊要做手术?对了,他伤的那么重,做手术也应该。我强忍着不去想我哥,擦把脸问周同,王大磊的情况怎么样了?周同答说先前一直不是太好,送到医院的头一天,医生就说器官衰竭,救不了了。这两天稍微好点,但也必须得做手术,才能确定人能不能活。这不手术安排是在今天,周同特意跑过来问齐心到不到医院去看看。一打开话匣子周同就收不住了,又把齐心这些天来一直在照顾我的事跟我说了一遍。齐心打断他说,差不多行了,人又没问你这个。周同撇了撇嘴,这回终于不再说话了。王大磊做手术事关重大,我想要是我哥在的话,这一趟他肯定要去。如今他不在了,也该由我替他去。我问周同手术安排在几点,待会我跟他一起回医院。周同说了个时间,我刚醒过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上午还是晚上。
听说我要去,齐心说她给叫个车。趁着等车的时间,她把我掉进枉死城之后的情况,又从头梳理了一遍。那是在鬼门关闭的最后时刻,我却忽然当着他们大家的面失去了意识。任凭他们怎么叫我都叫不醒,我哥甚至还拿我的头去撞过地。后来我哥注意到,鬼门的门柱上有条裂缝。打从那条裂缝里面,传出奇怪的呼啸声。我哥判断说裂缝底下通着什么地方,有可能是枉死城,我的魂魄,便是被吸到那里面去了。然后他也没有多考虑,撇下肉身就去救我。等我哥的魂魄也消失在那条裂缝后边,鬼门便彻底消失了。齐心一个人带着我、我哥、王大磊,还有一个绑着的周琳,想方设法回到了城里。她第一时间就把王大磊送到了医院,可是情况还是不乐观。齐心知道,丢了魂的人医院没法治,所以她将我和我哥两副肉身带回她住的地方,另外照管起来。到第三天凌晨,其中一副肉身醒了。齐心开始还以为那是我哥,抓着他就问,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林柒呢,你是不是没能救出他来?结果周同开口,说我不是林逸,你认错人了。打从那天开始,齐心就已经知道,我哥很可能回不来了。至于我能不能回来,她不敢确定也不敢放弃。她前后等了七天,终于,把我等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也就说了声谢谢。齐心说用不着谢她,她也只是想知道,有朋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笑着说:“那感觉还真不错,我在帮你们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碰上这样的麻烦,你们也一定会帮我。”我点头说一定会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最好什么麻烦都别碰上!齐心转过头来看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我没看懂也没好意思问她。幸亏同车还有个周同,安静不到两分钟,又问我醒来以后吃过饭没有,肚子饿不饿?据周同说,我魂魄离体的这七天,都是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他一直想知道营养液什么味儿,问我说家里还有一瓶,回去能不能给他喝?我无力地回答说可以,一看周同,我脑子里立马便浮现出我哥来。我真希望现在那副肉身里是我哥,希望落空了,就剩下一腔的绝望。我假装呼吸不畅按了按胸口,齐心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手术时间已经快到了。主刀医生问我们,你们谁是病人家属?王大磊没有家属,我哥就是和他最亲的人。现在连我哥也没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酸得不行。我说我是,我是病人的弟弟。医生要了我张身份证看看,说病人姓王,你姓林,你们能是兄弟?我懵了一下,又说不是亲兄弟。这医生真是能挑事,说你们不是亲属,那这手术过程中要出了什么意外,你能代表病人负责任吗?我怕他耽误了手术,要不然,真想和他呛两句。就在我点头哈腰赔着笑的时候,陈彬从医院走廊里走了出来。我们这儿的大体情况他都知道,看主刀医生为难我,掏出警官证说他能负责。他又说王大磊是他们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能不出意外最好就别出意外,不然他怕影响侦测方向。这一下医生没话说了,叫我签了个名,便进了手术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累的不行了,在手术室门口找了张凳子,把自个放了下去。
一百六十、凶手是齐方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来,我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周同和齐心也都坐了下来,看样子,是都打算在这守到手术结束。之前我就在医院见过陈彬,知道他可能是来看他家人的。手术开始我便让他先去忙他的,没想到陈彬不走,还说他有几句话要跟我说。我奇怪他竟然有话要跟我说,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说有什么你就直说。陈彬看了看齐心摇摇头,指着医院走廊,要我借一步说话。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那儿有个楼梯间,陈彬掏了盒烟出来,给我也发了一根。我夹着烟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对了,刚才的事真是谢谢你了。陈彬叼着烟却没点火,侧着脑袋问我:“你以为我刚才说那话,是糊弄那医生的?其实我跟你说,王大磊真跟一件案子有关系。而且你跟那案子也有关系,我怀疑,那个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陈彬的话我不懂,背靠着一面白墙,问他是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我和王大磊?陈彬这会儿才把他那根烟点上,送到嘴边上抽了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哑,说起在我魂魄离体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城里不断地有尸体被盗。有几桩案子发生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也有出在城外殡仪馆里的。这种案子虽然够得上是刑事犯罪,但因为不涉及人员伤亡,警察方面也就没有过多的重视。可是陈彬在听见了消息之后,却立马产生了一个非常不祥的念头。他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偷尸体回去玩,而且,作案的频率还这么高。所以他当时就怀疑,城里有人需要用这批尸体,搞出什么扰乱阴阳的大事来!出于这样的怀疑,陈彬开始找线索往里查。他向各路术士扫听了一轮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偷尸体的家伙,似乎并不是这城里的本地势力。
不是本地势力,却熟悉本地医院和殡仪馆的运作。陈彬也猜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凭手头掌握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他把所有被盗尸体的死亡报告都看了一遍,发现其中有四个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其他几个人的虽然不尽相同,但在命盘上看,他们的四柱格局,也都和这个特定的生辰如出一辙。很显然,偷尸体的家伙找的就是这个特定的生辰。陈彬回去又查了查本地户籍,这一次的发现,更令他大吃了一惊。户籍系统里占着这个生辰的人总共有三千多个,其中竟然有一个是我哥!
听到这我终于听出点眉目来了,心里面想着,我哥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好像听王大磊说起来过,我的八字,也几乎跟我哥的一模一样。这是因为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我哥的,可是我如今还活着,偷尸体的人应该偷不到我头上才对。陈彬缓了缓接着往下说,刚查到我哥这儿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他开始想办法联系我哥,却发现我哥、我,还有那几个跟我们有关系的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陈彬连着找了几天,能打听的地方全打听遍了,却还是没有我哥的半点消息。就在陈彬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偏偏就碰上了周同。陈彬还以为周同就是我哥,上去一把把他拦下。他们二人几句话说下来,陈彬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认错人了。周同跟我哥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找周同问我哥的生辰八字,他也根本说不出个一二来。
幸亏这医院里还有个王大磊,周同不知道的事,王大磊多少还知道点儿。他清醒的时候陈彬去问过他一次,确定了那个特定的生辰就是我哥的。王大磊顺带还提到了我,说我的八字跟我哥的也几乎没什么差别。陈彬问说这个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王大磊吸着氧想了想,还没想出来呢,就又晕过去了。陈彬说王大磊是他的证人,指的也就是这个。他还要接着往下说,被我打断了问:“你刚说凶手下一个目标是我,怎么,这里面还闹出人命来了?”陈彬点了点头,说他见过王大磊之后第二天,有个女人来报案,说她儿子失踪了。这起失踪案紧跟着偷尸案发生,陈彬多留意了一下,发现失踪那人的生辰八字,算过来也是那一个。他当时就想坏了坏了,大概是偷不到合适的尸体,那家伙开始朝活人下手了!
为了得到尸体而杀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陈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根烟,越说到后边,他的情绪就显得越压抑。我见他不说话了,问他,那后来怎么样了?陈彬说后来,他又来找过几回王大磊。在他看来,只要弄清我哥的生辰八字有什么用处,那对方偷尸乃至于杀人的动机,他就全知道了。可惜每回他来王大磊都没醒,听周同说,好像情况特别不乐观。陈彬闲来无事便和周同聊了一阵,说到灵海那段经历的时候,周同告诉陈彬,齐方曾经炼成过一只飞僵。当时我哥没有肉身可以依附,便是待在了那只飞僵的身上。周同一个劲地形容飞僵是如何如何的厉害,陈彬却听得心窝里直冒寒气。他说他那会儿才终于把整件事都想明白,偷尸体的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齐方。
陈彬以前不管齐方叫齐方,而是叫齐少爷。他直呼齐方的名字,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我仔细琢磨陈彬的话,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过去。我说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些事是齐方干的?难道说他拿我哥炼成过一次飞僵,往后他再炼尸的时候,都得要惦记着我哥不成?陈彬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叹了口气。他说你没涉猎过这其中的行道,所以你不懂,生辰八字对炼尸而言有多重要。一般像飞僵这种级别的僵尸,拿普通人的生辰去配,根本配不出来。除非是那种八字和大运都非常特殊的人,才能够炼得成飞僵。而且这东西还不是炼出来就完事了,飞僵的身上,还有神煞这一说。如果神煞不匹配,尸气维持不住,也一样是白费。这些条件你哥刚好都符合,又碰上齐方他现在极度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你要是齐方的话你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和你哥八字相同的死人,看能不能再照原先的老路子,炼出一只飞僵来。
我听得啊了一声,陈彬看着我问:“怎么了?”我心里有事嘴上却一下说不出来,一只手在空中划拉了半天,才问出一句:“齐方为什么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总该有个动机才对吧?不然他纯粹只是为了炼尸的话,可以慢慢来,完全不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啊!”陈彬愣了一下,说原来你不知道吗?齐方和他们齐家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给闹翻了,现在,双方都不承认对方是自己人。最近这一两个月,还一直听说齐方在朝齐家的亲族下杀手,他自个的两个姨母和一个舅舅,先后都被齐方设计给害死了。这个月初十,陈彬接到主家的命令,要他们这些在外的家奴,发现齐方一律格杀勿论。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齐方无论是为了出于自保还是为了反击,都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在不知道齐方炼成过飞僵之前,陈彬一直没敢往这个方向想。直到跟周同聊了那么一通,他才最终把嫌疑搁在了齐方的身上。陈彬最后说:“你的八字跟你哥差不多,这事齐方是知道的。比起其他人来,你才是你哥最好的替代品。所以齐方要再找你的话,那不用说,一定是来要你命的。”
陈彬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光听他字面上的意思,我真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小心,还是希望我能把齐方引出来,好给他一个破案立功的机会。他说齐方和齐家闹翻的内情我知道,暗暗地想,齐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是因为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想到这我突然就想去找齐方,我相信凭我们两个的交情,见了面,他不可能什么都不顾,直接上来把我变成个死人。我慢慢地走回手术室门口,周同看见了,迎上来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原本坐的塑料凳上搁着一盒牛奶,我左右看了看,发现齐心不见了。周同说是她先回去了,她住的地方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要她操心。我问是谁?周同脸色一变,说是周琳。我感觉周同在害怕,还是用的我哥那张脸。我又问周琳怎么还在,怎么,齐心把她关起来了?周同摇了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齐心在她那屋的隔壁又租了个套间,周琳一直都在那里面。
一百六十一、阵营
我前后昏迷了七天,这期间,周同一次也没看见过周琳。倒是齐心每天都会到另外一个套间里去待一会儿,估计是去给周琳弄点吃的喝的什么的。我心想齐心她这是想干什么?把周琳关起来,然后慢慢再报复她?一想到周琳我就又想起王大磊那一身的伤来,说实话,就算齐心要让周琳死,估计我都不会拦着。王大磊一场手术做了将近五个钟头,出来的时候医生说,能不能过危险期,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手术整体上算是成功的,病人能活下去的几率也很大。我松了一口气,等把王大磊送到加护病房,便叫周同先回去。我说我留在这儿看着就行,周同却死活不肯走。他说他要留下来陪我,反正这么多天,他也已经在医院待惯了。
我还没答应让他留下,周同就一溜小跑,说是去打饭去。我一看也确实到饭点了,等了一会儿,就在医院走廊里吃的周同打回来的盒饭。这也是我还阳后吃的第一顿饭,饭菜送进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周同听见我叹气,问我是不是吃不惯不合胃口?我摇头说不是,就在不久前我还以为再也吃不上饭了。周同放下筷子,跟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林逸的事你别太难过,我已经在想办法了。”说这话时周同的表情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认真,我笑了一下,说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周同神秘兮兮地,答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对了,那个警察把你叫过去那么长时间,都跟你说什么了?我想了想,只简单地告诉周同,陈彬跟我聊了聊齐方。他说好像齐方回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忙活了不少的事。周同哦了一声也没再问,吃完饭,把饭盒收拾了。
当晚一夜无事,王大磊的状况很稳定。天擦亮的时候他竟然醒了一会儿,只不过麻药的劲儿还没过,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他先是问我哥衣服买回来没有,又说中午饭他想吃驴肉火烧。扯了两三句话之后,王大磊在病床上一蹬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我和周同一直在病房外面守到天亮,下半夜轮着睡了一会儿。天亮之后医院有几样费用要交,我才意识到,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带。那些个账单上的数额还都不小,我想了想,让周同再盯一阵,我回去拿钱去。医院离齐心租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也就花了我二十分钟。我没有钥匙,上了楼敲门,顺带还叫了一声“齐心我回来了”。
门里没人应我的话,等了一会儿,也没人给我开门。我心想齐心她是不是出去了,一扭头,看见隔壁套间的门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缝。我听周同跟我说,那套房也被齐心租了下来。她把周琳关在里面,每天都会过去打点。难道说齐心现在人在隔壁?我刚才喊那一声,她不可能没听见啊!我忍不住好奇往侧旁挪了一步,站在那扇没关严实的门前面,就要伸手去推。我没想到那扇门会突然闭合,砰地一声吓了我一跳。门里明显是有人,而且,还不想让我进去。我喊说齐心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话音刚落,齐心的声音竟然打我身后冒了出来。她说:“林柒你朝隔壁瞎喊什么,我又不住那一间!”我唰地一下翻过身去,便看见齐心提溜着两大袋东西,数着楼梯走了上来。她指了指自己那屋又说:“记住了,我住这儿。你说说你,怎么这都会认错门!”说着,她已经把门给打开了。一转身招呼我,帮她把东西提进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齐心,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周同不可能跟我扯谎,他说隔壁套间是齐心租的,那肯定就是她租的。可是听齐心的口气,又好像不打算承认自己租了隔壁那屋。这事她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有就是刚才在隔壁关门的那又是什么人?我揣着一肚子糊涂跟着齐心进了屋,看她袋子里装的尽是些调料。光醋她就买了七八瓶,收了收搁进厨房柜子里。我说你买那么多醋干什么?齐心说,口味不一样的,都尝尝呗。她把东西收拾完了转过身,靠在柜子上,一条腿向前伸出来。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问问她隔壁那屋的事,齐心倒好,抢先一步开口说:“怎么样,心里好受点了吗?”我一愕,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齐心低了低头又说:“要是已经缓过来了,我想听你说说林大哥的事。”我克制了一天一夜的情绪,被齐心一句话,又给带了起来。难过了一阵之后,我却突然意识到不对。齐心这个时候这么问,怎么好像是在故意转移我的注意力。
很明显,齐心不想告诉我隔壁屋的事。她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一下,所以才把话题迅速地转到我哥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就算是问了,估计她也另有说辞在等着我。既然左右都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那还不如先把这事放下,另外再找机会查。想到这我又看了看齐心,见她正一脸认真地靠在橱柜上。她下巴的轮廓和齐方尤其像,不笑的时候,嘴唇抿着几乎就是一条线。我跟她说我现在不想说我哥的事,我甚至还没法接受我哥他真的回不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嗓子还会忍不住发颤,齐心点了点头,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一静下来厨房的空间就显得格外狭小,我们俩人待一块,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也就一米多一点。我掉头先出去了,齐心跟着出来问:“医院情况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吧,王大哥什么时候会醒?”
我回答她说情况暂时稳定,应该麻药过去了,王大磊就能醒过来。还有就是医院有笔钱要交,我哥给我的卡还在学校放着,你那有现钱没有,先借我垫着点。齐心进房间拎了个兜出来,从里面倒出来几捆百元大钞。她数了数问我说够不够,又说不够的话,她另外再想办法。我没想到齐心身上会带着这么多钱,把钱一捆一捆地收好,向齐心道了声谢,还装回原先装钱的兜里。就在这时候齐心说:“齐方就在城里,他有可能会到医院去。”我们之前没有半句话提到过齐方,齐心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一下都没回过神来。钱装好了兜搁在桌上,又过了一会儿,我才问齐心,陈彬是不是也找她聊过了?齐心摇头说没有,她在齐家的身份很边缘,主家和家奴,双方都不把她当自己人。只是尸体被盗的事在电视新闻上播出过几回,齐心想了想,也觉得会是齐方干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齐方这次,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我顺着她的话又问,既然齐方在城里,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齐心说到了两三种可能,一是齐方怕连累我们,所以不来找我们。二是齐方觉得这事找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他一个人干来的利索。她说完这两点之后停了停,脸上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然后她语气一变,说还有一种可能,齐方不来找我们,是已经不拿你和你哥当他的朋友了!我心里一怔,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心不急不慢接着往下说:“齐方偷尸是为了炼尸,至今为止他炼成过最好的僵尸,只有你哥一个。如果别的僵尸达不到他心目中的标准,我想,他还是会找你哥。找不到你哥,找你效果也差不多。”齐心这话几乎就是从陈彬那儿复制过来的,我很难相信,这俩人真的没有事先通过气。齐心得出来的结论也跟陈彬一样,说齐方会来找我,并且会杀了我供他炼尸。我听得有点急了,说齐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们俩过命的交情,他能说杀我就杀我吗!结果齐心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的质疑硬生生地塞了回来。她说:“你忘了,齐方曾经亲手杀了他爸。”
齐方能杀他爸,杀我,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这句话出来我几乎被齐心说服了,慢慢地也开始相信,齐方回来,对我是不怀好意的。齐心瞧着我的表情,顺势把一只哨子塞进我手里。她放缓了口气说你别怕,还跟平常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齐方去找你,你吹这哨子,会有人帮你。我拿起那哨子看了看,总觉得上边的颜色白得有点不正常。齐心没说会有什么人帮我,我竟然也忘了要问她。拎着钱回到医院,我再梳理了一遍,才感觉这件事打源头上就透着一股怪异。齐方回来了,齐方要杀我。陈彬和齐心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急于让我知道并且接受这件事?之前在陈彬的话里我没听出明确的目的性,到齐心这儿,她也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我好。他们两个都没提到,他们各自对于齐方的态度。对了!态度!在齐方和齐家的对立中,陈彬、齐心,他们选择的阵营会是哪一边?
一百六十二、僵尸
我想,我摸透问题的关键了。
陈彬和齐心表面上是在替我说话,实际上,他们已经摆明了自己不站在齐方那一边。所以齐家要让齐方死,这俩人很可能成为帮凶。想到这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的一番话也能让我琢磨个这么半天。阵营问题闹明白了,现在该考虑的是我自身的安全。齐方会不会来找我,万一来了,又会不会真要我的命?对付齐方个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但要是他带了僵尸来呢?不能找陈彬或者是齐心帮我,这事的风险程度顿时就上去了。我缴完费往加护病房走,王大磊还是没醒。周同百无聊赖地挂着腿坐在窗台上,我喊他下来,别一阵风吹下去摔死了。周同看外面看得出神,像是没听见我跟他说话。我上去拽他还把他吓了一跳,指着楼下的院子问我,看没看见树底下站着个人?我探着脖子说看见了,怎么,你认识?周同摇摇头说,他感觉那人有点怪。站那儿半天了都没动一下,而且你看他穿的病服,怎么还有水呢?周同一只手搁在后脑勺上,来回挠了几下,又说:“你别说,那人看着还真有点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呢……”
周同最后也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人,我把他从窗台上弄下来,一回头就看见王大磊睁着双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吭一声,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我激动地赶紧跑去按呼叫铃,王大磊的主治医生过来看了看,宣布说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可以进无菌病房去跟病人说说话,但是要注意,时间别太长。我握着医生的手千恩万谢,转身走进病房,护士已经先把王大磊的氧气面罩摘了。他侧过来脸来看着我,一脸的虚弱外加生无可恋。我说哥们你可算醒了,活过来的感觉怎么样?王大磊张了张嘴,接着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坐下去他才说,林逸是不是不在了?
我听完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趴在玻璃窗上正在往病房里张望的周同。王大磊哑着嗓子说:“你别想骗我,一看他就不是林逸。林逸是怎么走的,最后受没受什么罪?”我低着头看病床上的白床单,用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本来我们已经离开枉死城了,但是在最后,我哥的魂魄,沉在了地脉中的阴河里……”当时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浮现,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要是我早一点发现我哥受不了地脉中的阴气,也许他就不会出事了。是我,不但帮不上他的忙,到头来还把他给害了。我说得直想哭,抽了抽鼻涕,又去看王大磊的反应。他还像刚醒来时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之后说,也许这就是林逸的命。不管他逃过去多少次,最后结局都一样。这下倒也好了,他以后再也犯不着为什么事操心了。
王大磊话说的豁达,可他脸上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重。我怕他想不开就此失去求生的意志,试着要安慰他,但也是情绪上来了,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五分钟之后护士把我喊出去,重新给王大磊套上氧气面罩。他还很虚弱,打完针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昏迷。我坐在医院走廊里后脑勺枕着墙,有一段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点什么念头都没有。后来是周同突然大叫了一声,这才把我惊醒过来,赶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周同咋咋呼呼地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人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往窗台边上冲,半个身子往外探,直勾勾地瞅着楼下。
我拖着一双腿跟上去,问周同:“你想起什么来了?”顺道我也看了看楼下,原本站在树底下的那个人,这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周同一边支棱着脑袋四下里寻找,一边对我说:“王大磊刚送来医院的时候,在重症病房待过一段时间。和他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个病人,心脏病,送来没几天就死了。”说到这周同咽了咽口水,看着脸色有点发青。他接着说他到医院看护王大磊的第一天,正好赶上那个心脏病人在病房里抢救无效死亡。他看过一眼尸体,跟刚才站在树底下的,那绝对是同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又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听了是很吃惊,但也没感觉有多意外。周同找不见那人,从窗台上下来背靠着墙,一副惊恐的样子说怎么办怎么办?那个是僵尸吗,他来是不是来找我们麻烦来了?
我端着手跟周同说,照你的描述来看,那应该就是僵尸。周同配合着我的话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看着他的表情直想发笑,说这种事我们之前不是也碰上过吗,你怎么还害怕?周同非说他不是怕,他只是觉得奇怪。林逸现在不在这儿,为什么还有僵尸围着我们转?这不科学啊,你说这些僵尸他们图什么呢?我答了一句他们是冲我来的,周同把我瞧在眼里,像是半天也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又从齐方身上开始解释,告诉周同,齐方像是要找个跟我哥八字一样的死人炼尸。他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合适的,偏偏我的八字,就和我哥的一样。所以你刚才看见的僵尸,应该是齐方派来找我来的。
周同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顺着话说:“齐方派僵尸来找你,他还要拿你炼尸?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他怎么可能这么做?”我拍了拍周同说这事我也还没摸清,不过现在看来,周围确实是有僵尸。你要怕的话就回齐心那儿躲起来,或者,去找你认作干亲的那个地仙。周同不放心我,问我:“那你怎么办?”我摊开手说我不能躲,我得把齐方引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同愣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得,摇头说:“你不躲,那我也不躲。我得留下来看着你,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林逸回来我没法跟他交代!”他这话说得跟锥子似得,一把扎进了我的心眼里。我想说我哥真的还能再回来吗,一时气滞,最后也只是干咳了两声。
周同留下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多少能帮上点忙,坏处是有他在这儿,要想让齐方现身就更难了。我以为僵尸都会在夜间行动,所以就让周同在天黑以后,尽量躲起来别被人看见。我趁着天还早出去买了三斤糯米,照我哥以前教我的办法,拿鸡血染成红色带在身上。一般的僵尸怕这玩意,但要是碰上毛僵一类有道行的,这玩意也不会管用。我于是又上古玩市场去淘了一本明代的旧佛经,贴身揣在怀里。做好了这些准备,剩下的事就得等天黑之后才能见分晓了。时间过得也快,下午饭点的时候,我和周同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我窝在医院走廊里补觉,周同到食堂打饭去了。我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摸我那只手又凉又滑,似梦似醒之间,我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给包裹住了。眼睛睁不开,整个身子也一样都动不了。再接着,我便感觉自个被搬到了隔壁的一张担架床上,叫人推着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我心里明白这是要出事的节奏,一路上挣扎不得,只管咬紧了牙关,向兜里去掏津过鸡血的糯米。担架床四个轮子嘎吱嘎吱滚,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进电梯。电梯动了以后没多会儿,我终于抓了一把糯米,随手就给它扬了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糯米落地的一瞬,一直压制着不让我醒来的劲跟着也就退了。我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人,高高地悬挂在我的头顶上。电梯还在下行,那个人的两只脚,离我肚子不过就几公分的距离。我向上看想看他是怎么挂在上头的,碰上那家伙也在向下看。四只眼睛一对上,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挂在我上边的分明就是不久前站在院子里树底下的那个人,是周同说的,得心脏病死了的家伙。
这是只僵尸,货真价实的僵尸!我心里一阵发虚,又朝他撒了一把糯米。僵尸没有反应,还是那样向下注视着我。我心说他怎么能不怕呢,既然不怕,刚才我那种鬼压床一样醒不过来的感觉,又是被什么给驱散的?想到这突然电梯一震,我侧过脑袋去看,这是到地下一层了。出去便是医院停车场,大白天的,也跟晚上似的没有光。电梯门打开,声控灯亮起来。挂在上边的僵尸一扑,不由分说就把我给举了起来。没错,是举!他把我举过头顶,一蹦一跳进了停车场。
一百六十三、齐方的出现
我这身量,无论搁在南方北方,个头都不算小。而底下这一位僵尸大哥,死的时候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他这样竟然还能举着我满地蹦,就跟举个绣花枕头没什么两样。我心里甭提多不平衡了,拼命地扭动身子,跟条鱼似得在上头挣扎。僵尸大哥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可能是觉得我老这么动有点烦人,干脆把一只手搁到我脖子后边。只听见咔哒一声,我的颈椎便被他精准地捏在了手里。这下我哪还敢乱动,但要不动,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我一转念想到了怀里的旧佛经,赶紧掏出来,没头没脑往那僵尸脸上一阵乱拍。僵尸脚底下步子一偏,差一点把我撂在地上。我心说有门,把佛经翻开,找了个机会盖在了僵尸的脑门上。他没有马上停下,而是又往前蹦了几步,再转了个弯,这才停在一辆面包车前面。他两只手同时松开,托举着我的力道一消失,我砰一声就给掉在了地上。
摔下去的时候我没调整好姿势,脸先着地,门牙差点都磕掉了。我一边捂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时候,面前的面包车突然把车灯打开了。一束强光落在我头上,我遮着眼睛,逆光看见车里有人。把我带到这来的僵尸往侧旁一闪,身子隐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不见了。我也想着赶紧离开这儿,却听车里那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怔怔地心想,这他妈不是齐方的声音吗?齐方叫了我一声,然后就没动静了。我怕着了道,绕开车灯,向车门摸了过去。等走到近前能够看清了,我才发现车里那人穿了件连帽衫。帽子盖着头,连带遮掉了他半张脸,看下巴像是齐方,但究竟是不是他,我也不敢肯定。我提了口气伸手去拍车门,同时嘴里叫道:“齐方,是你吗?你他妈少跟我装神弄鬼的,出来,把话跟我说清楚!”
地下停车场大而且空旷,声音根本藏不住。我也没打算藏,就怕别人听不见我在这儿。结果我的话音落下去,整个停车场里,还是一点其他动静都没有。看样子这儿已经被清场了,齐方他就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开始有点紧张,不再叫嚣着让齐方出来,而是先往后退,和面前这辆面包车拉开距离。可还没等我退出去多远,车里那人突然就动了。他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来,我就在车门外边,被他一撞,倒地之后又滚了一圈才算停。那人刚从车里出来,接着我耳边就是嘭的一声巨响。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唰地一下踩在了面包车的车头上。那黑影分明是个人,可他这一踩,却把整个车头都踩变形了。
呲啦一声,受损的发动机冒起了青烟,伴着一缕一缕的烟,能看出踩在面包车车头上的黑影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我一边惊诧一边想,这来的又他妈是个什么怪物?那女人脸上盖着一块布,眼睛鼻子五官,一样都没有露出来。她在车头上站了一会儿,脖子忽然一拧,向着一个方向猛地追了出去。我吓得连忙往一边躲闪,等那女人跑没影了,我才意识到她的目标好像并不是我。不是我,那她要找的,一定就是齐方了!我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心想齐方要被那女人追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我也没别的法子,扯起嗓子就喊:“齐方!危险!快跑!”喊完最后一个字,刚好面包车的车灯灭了。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又听见齐方叫我。这一回他竟然还是在面包车里,嗤了一声说:“知道危险,你还这么大声嚷嚷。”
我愕然,扭头看向面包车。车里车外都是一片黑,看不清刚才说话的人现在在哪儿。但那分明就是齐方的声音,他没走,他还在车里?那从车里跑出去的又是个什么东西,那个彪悍的女人,可是头也没回地追过去了!我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问题,期间听见面包车开门关门,从后座上下来个人。他摸上前来拽我,估计是看不见,手掌心直接糊我脸上了。我闻见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呛得我一阵咳嗽。那人不耐烦地靠近我说:“林柒你能不能小点声儿,那追兵可是还没走远呢。”我说齐方是你么,齐方说:“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赶紧起来先跟我走,有什么问题,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要是在从前,齐方让我跟他走,我肯定麻溜地就跟着他走了。可是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却由不得我照齐方的话行事。他拽我的手反被我给拽住了,嘴里问他:“你打算带我去哪儿?”齐方答说先离开这儿,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女的可不是好对付的。我顺势就说,她确实是不好对付。但要走,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派个僵尸把我弄到这儿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齐方向后撒手,呼吸声陡然加快。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问我:“林柒,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点头说是,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就告诉齐方:“你最近是不是在到处找合适的死人炼尸?你要找的人八字得跟我哥差不多,我的八字,不就正好跟我哥的差不多。”
齐方说:“所以你以为我找你来,是想拿你去炼尸?”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你要这么想的话,那我还真就不好解释了。齐方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他是在想,究竟该怎么跟我解释这件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之后,齐方居然摸黑上前,趁我不备一把箍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向后的力道一扯,脖子差点没被扯断。而且我根本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动一下,整个喉咙便已经被勒紧了。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我呜呜叫了两声,手脚一个劲地在地上乱蹬。我心想这他妈是在开玩笑呢吧,齐方刚还好好地跟我说着话,怎么一转眼真就打算要我的命!
我越想越急,忽然一下,箍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却就此消失了。我哗地吐出去一大口气,胸膛和脊背起伏个不停。齐方竟然还就近替我顺起了气,拿手拍着我说:“林柒你看,我要真想害你的话,现在在这儿动手就成。犯不着费事引你到别的地方,完了再给你下个套。”他的话是实话,但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我忍不住就是一肚子邪火。齐方也不管我有没有情绪,等我把气喘匀,就又催我说赶紧先离开这儿。这回我终于还是跟他走了,两个人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车里不止我和齐方两个,还有先前把我举到停车场里来的那个僵尸。
齐方猫在驾驶座发动打火,车子摇摇晃晃,驶出了地下停车场。外面的阳光当头照下来,我才看清,齐方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他俩眼眶又青又紫,两颊瘦的都快陷进去了。这要是在大街上随意碰见,我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他是齐方。齐方瞧我在看他,扯嘴皮子笑了笑,说:“认不出来了?”我揪心地点了点头,说你这段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齐方答说反正不是什么舒坦日子,他不想再说,叫我也别再问。他开车的技术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居然还有模有样,稳稳当当一路都踩在快车道上。连过了两个路口之后,齐方和我终于聊到了齐家对于他的围堵上。
一百六十四、骨哨
齐方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开口先跟我说了他们齐家在最近这十几年间,逐渐被家奴掉包了的事。这事他是从隐居在大屋里的白先生那儿听来的,乍一听见,齐方真是一百个不相信。白先生倒也不是非要让他相信,而只是把有关的证据一条一条列出来说给他听。齐方把自己关起来琢磨了两天,最后他之所以能够接受白先生的这套说法,还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六岁之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候,齐方还没有搬到后边的小院去住,而是和他妈一起,住在前院的正屋里。有一天夜里齐方睡不着,半夜发现有个黑影贴在他们家窗户上往里看。齐方那会儿胆子也不大,吓了一跳,就想叫他妈。可还没等他出声,齐方他妈却先起来了。看样子她好像认识那黑影,出了门,跟着黑影往后院走。齐方怀着一腔好奇,愣是也跟了出去,然后他就看见,自个的妈纵身一跃,跳进了后院的老井里。
当时那情形,齐方只当他妈跳井自杀了。他想回去叫他爸,奈何人太小受的刺激又太大,一口气就给厥了过去。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妈却依然好端端的在他跟前。只不过自打那一天开始,齐方便被勒令,一个人搬到后院去住。我哦了一声,打断齐方说:“怪不得上回我们去你家,你那么怕院里那口井,原来那是你的童年阴影。不过话又说回来,从你妈那一晚的表现来看,那会儿她就已经被掉了包了。”齐方意味不明地低下头,我们的车和旁边的车一错,差点没撞上。我抠着齐方的肩膀说大哥你看着点路啊!齐方这才又把头抬起来,手里头稳了稳方向盘。他接着我的话说,那时候他妈确实已经被别人取代。齐方还记得,他爸有一回发牢骚时跟他说过,他妈这些年,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后来他们夫妻俩分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齐方和他爸都没有想到,和他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人,早已不再是他们的亲人。
这一段齐方说的很详细,但说到之后的事,他却反而只用几句话就带了过去。他说他开始着手查齐家究竟还剩下多少人,结果却发现,除了他、他疯疯癫癫的大姨、还有他那个不问家事的小姨以外,他的其他近亲几乎全都换了人。认清事实以后,齐方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做法。他决定,要让这个假的齐家,在他的手里彻底消失。再之后便有了对抗,齐方杀了几个冒充他亲戚的人。冒牌的齐家长老会站了出来,宣布将齐方逐出家门,并对他进行追杀。齐方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下风,于是选择了暂时回避。他回到这座城市,原本是打算从我哥这儿获得一些援助。结果回来以后,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我们。
我问了齐方到达的日期,正好和老钟出殡的日子是同一天。也就是在那一天,鬼门大开,我、我哥、齐心、王大磊,一股脑的全被卷了进去。这些话我想留待日后再对齐方说,继续问他:“找不到我们,你就去找死人炼尸去了?”齐方摇头说他一开始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找不到我们,他先是到我哥那儿,准备安顿下来。可是追杀他的人却骤然而至,齐方到达的头一个晚上,差点就把命给送了出去。他在想方自保的时候,才想起曾经的那只飞僵。但其实齐方比我们谁都清楚,炼成飞僵,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说着他扭过头来看我,眼神一下变得十分犀利。我被他看的忍不住向后缩,听齐方说:“不管是谁跟你说我偷尸体的事,你都不该怀疑我!”
我接不上话,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愧疚。齐方已经半个至亲都没有了,就剩下我这么个朋友,我居然还一见面就怀疑他。我张了张嘴,又一下子意识到,齐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他还怎么看路?果然我才想到这儿,我们车后边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一辆皮卡差一点就追了尾了,司机伸着脖子骂:“会不会开车啊!”我把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对齐方说:“怀疑你是我不对,你现在先好好开车,要打要罚,咱到了地方再说。”说完这话齐方抽空看了一眼路,但马上又把脸转了过来。我说你又怎么了这是,齐方抽了抽鼻子,问我说你身上带了什么?
我把手揣进口袋掏给他看,嘴里说我什么都没带啊。结果这一掏把齐心给我的哨子掏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进了座位底下。我弯下腰想要去捡,齐方却在此时忽然猛踩刹车。我们的车骤然便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后边的皮卡跟着也撞停了。然后就听咚咚咚一连串的响,这条车道上的七八辆车,全都刹车不及连环追尾。我捂着撞上隔板的脑袋问齐方说你干嘛,只听齐方不由分说地道:“下车!”他说完径直开了车门推我下去,他从另外一侧下车,绕到后边去拉后车门。我心想这是怎么了,眼看齐方把后座上的僵尸驱赶下车,接着便玩命地往路边花带里跑。我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准备好起跑的时候,后车司机已经三五成群地围了上来。其中数皮卡车司机嗓门最大,扯住我的领子就喊:“你小子,想肇事逃逸啊!”
我把手揣进口袋掏给他看,嘴里说我什么都没带啊。结果这一掏把齐心给我的哨子掏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进了座位底下。我弯下腰想要去捡,齐方却在此时忽然猛踩刹车。我们的车骤然便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后边的皮卡跟着也撞停了。然后就听咚咚咚一连串的响,这条车道上的七八辆车,全都刹车不及连环追尾。我捂着撞上隔板的脑袋问齐方说你干嘛,只听齐方不由分说地道:“下车!”他说完径直开了车门推我下去,他从另外一侧下车,绕到后边去拉后车门。我心想这是怎么了,眼看齐方把后座上的僵尸驱赶下车,接着便玩命地往路边花带里跑。我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准备好起跑的时候,后车司机已经三五成群地围了上来。其中数皮卡车司机嗓门最大,扯住我的领子就喊:“你小子,想肇事逃逸啊!”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对方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只好先赔着笑说大哥你看我是从副驾驶座下来的,开车的不是我,是刚刚跑了的那小子。听我这么一说,皮卡车司机扭头便去看齐方。他手里的劲稍稍一松,我立马扭着身子挣脱出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皮卡车司机在后边追着喊,手也都没闲着,捡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我。我只管跑我的,冲进花带以后,看见齐方的身影正沿着河岸往下走。我心里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要跑,这光天白日的,他还怕被人吃了不成?随后快步也跟了上去,下了河岸再一看,齐方竟然不见了!这个季节河里的水可不浅,开始我还以为,齐方是不是潜到水下去了。走走停停过了一阵,我才发现河堤上有一个不太容易瞧见的下水管道。
管道口有差不多一人高,凑到近前一看,一股刺鼻的异味迎面扑来。我犹犹豫豫地想齐方会不会进去了,还没等我想出个结果来,管道里倏地伸出一只手,硬把我给拽了进去。进去之后异味就更重了,胃酸往上涌,我差点没吐出来。齐方还真就在这下水道里猫着,提一只手电筒,把光照在我脚底下。我强忍着恶心说没事你跑什么?齐方答说不跑不行啊,你刚掏出来的是只骨哨!那玩意专克炼尸的法门,不必吹响,便可以冲撞周围的尸气。他说的这一番话太专业了,我摇头说我听不懂。齐方引着我还继续往下水道深处走,手电筒一扫,照见了藏在管道里的那只僵尸。先前看见的时候他眼珠子都是灰褐色的,这时却微微发红。上下嘴唇张开一半,露出两颗又尖又利的犬牙。
我心头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对齐方说:“你这僵尸,怎么好像有点不大对劲。”齐方说你也看出来了,辛亏发现的早,不然让你一直带着骨哨在他跟前,这僵尸现在已经尸变,不再受我的控制了!他开始往僵尸头顶上撒铜钱,边撒边问我,那只骨哨是谁给我的?我说是齐心,她让我碰见你的时候,就吹响那只哨子。对了,你说那哨子不必吹响就可以影响尸气。那万一要是响了,又会发生什么事?齐方说他也不清楚,但据他所知,骨哨可不是谁都吹得响的。他突然一挑眉,目光从僵尸身上挪到我身上。我浑身发毛,说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看我?齐方接着又问了一句我压根答不上来的话:“齐心为什么认定,你能吹响骨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