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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不是人全文阅读

作者:山并     我的哥哥不是人txt下载     我的哥哥不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五、停尸房

    那火葬场里又阴又冷,刚一进门,温度就好像骤降了好几度。停尸房盖的跟座四方形的碉堡一样,正好就堵在火葬场大门口的前方。我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让我和齐心先站住脚别往里走,他踩着七星步上前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我们说,这个地方鬼气非常重。齐心皱着鼻子说她也感觉到了,待会儿咱们弄到尸体,得赶紧离开这儿。不过这里鬼气这么重倒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鬼门的所在,离这里不会太远了。我哥蓦地又抬头往半空中看了一眼,那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他看的那个方向,还是刚才出现过火光的地方。我心想莫非那火光便是鬼门的标志,如果真是这样,我问我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留神齐心拍了我一下,等她拍我第二下的时候,使的手劲真不是一般的大。我胳膊肘被她拍得一阵发麻,转头听她说道:“愣着干嘛,快跟我进停尸房去。”

    我一边答应齐心一边迈开了腿,却发现我哥并没有跟着我们一块走。于是我又掉转回去催他,却听他说:“你们进去吧,我留在外面放风。”我心说这连个活人都没有,哪儿需要你放风啊!又怀疑他是想等我们都进去以后,转身再一个人悄悄走了。我越想越不放心,跟我哥说你要不进去,那我也不进去了。齐心一耸眉毛问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进去?”她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又说:“那只饿鬼就在这附近,我们确实不能全跑进停尸房去,得留下一个人来观望情况。另外这里鬼气这么重,也难保不会有别的鬼怪跑出来吓人。林大哥的安排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着想,你尽管放心,有事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我哥顺势点了点头,叫我别担心,他就在这附近等我们出来。我被他们俩说的没处反驳,只好耷下脑袋,跟着齐心进入那停尸房。

    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摸黑进了门,映入眼的首先是一条之字形的走廊。走廊不算很长,但因为中途拐了两个弯,颇有点看不到头的感觉。齐心说这样的走廊可是有讲究的,采取的乃是预防尸变的设计。里面的尸气不容易和外界的杂气冲撞,而且建造起来还不太占地方。走廊里一共就两盏灯,灯光晦暗,显得冷冷清清的。第一个拐角的地方放着一张担架床,看样子应该是运尸用的。另外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我和齐心一前一后,顺着走廊走过那两个拐角,这才正式进入停放尸体的地方,只见一个大房间里,靠墙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尸体冷藏柜。我粗略地数了数,要是每一扇柜门后边都有一具尸体,那这就是五十具。我们这儿活人却只有我和齐心两个,光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除了冷柜,停尸房里还有好几具冰棺和好几张担架床。其中一具冰棺里已经装上了死人,用假花点缀着,显然是准备送到告别厅去供人瞻仰遗容的。

    齐心别的地方还都没看,就先指了指那具冰棺对我说:“这里面的尸体算一个。”她把周围能找到的担架床全推了过来,和我合力将冰棺中的尸体,抬到了其中一张担架床上放着。干完了这一票齐心才说,咱们要找那种冷藏时间不要太长的尸体,否则的话尸体连体液都冻成冰了,待会操纵起来会非常的困难。在这件事上我反正全听齐心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叫我去把冷藏尸体的柜门全部打开,然后由她来挑选合用的尸体。我跟在齐心后边,负责把她选中的尸体拖出来放上担架床。尸体大都冻硬了,为了克服心理上的恐惧,我只能一个劲暗示自己搬运的是大块的冷肉。搬到第七还是第八具的时候,我把尸体拽出冷柜,竟意外地发现它只有半截身子。盖尸的白布底下没有腿,我叫齐心过来看,顺便问她这样的尸体还能不能用?齐心隔着白布捏了捏尸体的下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里的尸体竟然哇地大叫了一声。

    我当场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把尸体往地上一扔,连蹦带跳躲出去三米有余。齐心却出奇地镇定,俯下身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那层白布。白布下面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样子像是已经死了多时。可那人的胸口却仍在微微起伏,鼻腔处也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张脸的主人我前不久才见过,惊讶地喊了一声:葛青!葛青听见我的声音,也睁开眼珠子看了一看。他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说:“林柒,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齐心一听到我喊那人的名字,也立马从他身边跳开。我们仨各自离得都远,在这停尸房里,诡异地僵持着。过了好一阵我才强压住内心的震惊,问葛青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葛青躺在地上看着我,苦笑着说:“是江诚把我带到这来的。你刚走他就带人来抄了冰厂,把我和王大磊一起抓到这儿……”

    他没再说下去,只剩下半截的身子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上去给他盖上。齐心可能是怕我遭暗算,也过来盯着葛青。我问葛青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给断了,不会也是江诚干的吧?”葛青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江诚动的手,但我之所以弄成这样,也和他有关系。你们是来这找林逸的吧?对了,他还没有离开这片鬼蜮吗?”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找到我哥了,接下来要去找的人是王大磊。并且我们还要把那扇鬼门关上,只是不知道,王大磊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我的哪一句话触动了葛青,只见他暴睁双目,接着又大叫了两声。他嘴角涌出一股黑血,整个人一哆嗦,好像瞬间变得又干又瘦。

    齐心就在一旁站着,葛青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此时她靠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这个人会使龟息法,他靠闭息止血才得以伤重不死,如今他把那口气泻了出来,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完他就要死了。”我一听,赶紧靠上前去问葛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有关?”葛青艰难地摇了摇头,说:“当年的事我恐怕没机会再说了。不过我口袋里有样东西,你拿去转交给林逸。他看了之后,应该就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想上去掏他的口袋。葛青急忙叫停我说,他还有关于王大磊的事要告诉我。

    我不知道葛青和王大磊过去发生的事,只是每次听葛青提起王大磊,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关切。这种关切直到葛青垂死仍没有改变,他说:“王大磊被江诚带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利用王大磊,把鬼门给打开。所以我让十二神将也跟着去了,你们留意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小纸人。顺着小纸人留下的线索,应该就能找到王大磊了。”说到这葛青又咳出一口黑血,呛得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惨白的脸色,这会儿呈现出的竟已是一片黑紫。葛青自己也知道时间不多,匆忙说道,他还在王大磊的身上下了一道符咒。即便是江诚依靠王大磊召唤出了鬼门,有那道符咒护体,王大磊一时半会也不至于丧命。只要尽快找到他人,再把鬼门关闭、把这一切恢复原状。王大磊的命,也就算是保住了。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葛青含着血,说的非常模糊。他大概是怕我听不清楚,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看。我告诉他我都听见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他这才露出个笑容来,然后,整张脸便僵住了。他胸膛上的起伏与鼻腔中的呼吸最终消失,葛青死了……

    我和葛青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我还是感觉心里面不舒服。我缓了缓上去用衣服盖住葛青的脸,重新又给他找了个冰棺,把他的尸体抱进去安放好。齐心也一直都没说话,回头看了看她刚才挑选出来的七具尸体。这时候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我和齐心便看见我哥从外边跑了进来。他跑得很急,张口就问,尸体弄得怎么样了?齐心答说原本应该已经弄好了,但没想到葛青在这,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我哥听说葛青在这,四下里一看,见到的却全都是尸体。我告诉他葛青已经死了,又指了指身边的冰棺,说尸体就在这儿放着呢。我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看,喘气喘的脸都红了。他问说葛青是怎么死的,临死之前,他说没说过什么话?我把方才的情况向我哥描述了一番,突然想起,葛青口袋里还有什么东西。说是拿给我哥看了,当年的真相也就明了了。

一百三十六、过气

    我就在那具冰棺里,把葛青衣服上的口袋都掏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着,心里不禁犯嘀咕,说这人不会是临死之前还要拿话蒙我吧?我哥寻思说应该不会,让我把那些口袋都翻出来瞧瞧。这么一比较才发现,其中一个口袋底下多缝了一层布。撕开那一层布,从中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也没写字,光是画了几道横杠和几道竖杠。我看我哥也看的一头雾水,便打消了向他询问的念头,回去继续帮齐心倒腾那些个尸体,听齐心说:“现在就剩下一个步骤了。我得让这些尸体站起来行走,还得要让它们瞒得过那只饿鬼。这就需要死人身上沾染活人的生气,你去,给它们一人过一口气。”我问什么叫过一口气?齐心撅了撅嘴,说就是对着嘴吹。我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恶心,难以置信地说,你让我去跟死人嘴对嘴吹气?

    齐心好像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眨着眼睛,答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齐心摇着脑袋说没有,你也别太过于纠结,又不是让你给尸体做人工呼吸,只要你在离尸体两三公分的地方,对着它嘴吹一口气就行。她大咧咧地上来要给我做个示范,我拿手把她架开,从胸腔深处长叹出一口气来。那七具尸体就在我面前摆着,我留心去看它们的嘴,清一色的嘴唇乌黑。有的双唇紧闭,看样子死的时候并不好受。还有的似笑非笑,微微张开嘴,露出那么一颗半颗的牙齿。即便是离着有两三公分,这要冲它们吹一口气下去,我还是打心底里接受不了。就在我犹豫不前的时候,我听见齐心问我哥:“林大哥你不是在外面放风吗,怎么也跟着我们跑到这停尸房里来了?”

    我哥先前一直在看从葛青口袋里得来的小纸条,这时候听了齐心的话,突然一下回过神来。他把纸条收好装进口袋,又朝我看了一眼,这才回答说,火葬场的外围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怕我和齐心会被困在这停尸房里,于是便也跟着进来了。我哥没说发生的哪一种变化,不过从他冲进来时的表现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齐心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把一双眉毛紧紧地拧在一块。她和我哥两个人四只眼睛,像是事先约好了似得,同时朝我看了过来。那眼神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弄得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站在那儿不动。终于我把心一横,说:“得,都别看我了,我这就给尸体吹气去!”

    离我最近的地方摆放的是一具女尸,长得倒是也不难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年纪轻轻的便陈尸于此。我俯身往她脸上凑过去,深吸一口气,全数喷在了她的口鼻处。吐气的过程中我生怕那女尸会睁开眼睛觉醒过来,一颗心始终悬着,就差没从喉咙眼里蹦出来。这个过程结束的也快,齐心绕到我身后来鼓励我,说你看你这不做的挺好吗!她旋即抓了一把朱砂,拍在自个的手掌心中,又用一根指头胡乱划了两下,对着我刚刚吹完气的女尸,喊了一声“起”。女尸应声而动,舒展开硬邦邦的身子,跳下了停尸用的担架床。齐心再把她染有朱砂的手掌按在女尸心口上,女尸便晃晃悠悠,自顾自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纳闷地说它这是要去哪?齐心拍了拍手掌道:“它受了你的生气,当然是替你去挡那只饿鬼去了。”别的话她也不多说,催促我赶紧换到下一具尸体。凡事一旦开了头后边也就好办了,我如先法炮制,给剩下的六具尸体全都吹了气。但这其中只有五具起身走了出去,剩下最后一具尸体,无论齐心使多大劲,都不见它有什么动静。我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气不够足,要不我再吹它一下?说着我便要上前,却被我哥拦下来说:“这儿的情况不大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齐心那头也已经放弃了,说:“有六具死尸在外游荡,足够那饿鬼捕食一阵子。咱们就听林大哥的话,先从这出去,再找线索去救王大哥!”

    我们仨于是一齐从停尸房退回到走廊当中,来时看见的那两盏灯都还在,灯光却好像比刚才暗了许多,打外面飞进来的绿头苍蝇,围着灯泡一个劲地转着圈。我哥说他走后边,让我和齐心向前走的时候,尽量贴着墙。走完了走廊便是停尸房的门,出门一看,我顿时就傻眼了。我明明记得停尸房的门和火葬场的大门就在一条线上,可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堵结结实实的红墙。那墙呈回字形绕了停尸房一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意要把我们这几个人囚禁在停尸房里。我哥上前敲了敲那堵墙,听声音,每一块红砖都嵌的很严实。他后退一步接着突然助跑起跳,整个人拔地而起,攀着墙头便爬了上去。我看着我哥在墙上站稳,然后往墙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竟然惊得他后退了半步,险些踩空,从墙头上掉下来。我和齐心异口同声问他怎么了,我哥默然片刻,低下头说:“你们都上来看看。”

    那堵红墙说高不高,但也有个两米多三米的样子。我让齐心踩着我肩膀上去,再由我哥拉着我的手,把我也给拽了上去。爬墙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墙外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上去之后亲眼看见了,愣是吃惊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见那墙外屹立着一栋四方形碉堡一样的建筑,和我们刚刚离开的停尸房,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两栋停尸房之间隔着我们脚下的这堵墙,火葬场的其他建筑,还有之前我们走过的污水厂的后墙,这时候统统都不见了!我牙关颤抖,坑坑巴巴地说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耳边无人回应,我哥和齐心,也都沉浸在莫大的震惊当中。终于我哥先冷静下来,推断说这可能是阴阳镜像。也就是说阴间和阳界同时出现在一片区域内,阳界的事物,因此投射到了阴间……

    齐心打断我哥的话,说要按你这种说法,那隔在这当中的应该是鬼门才对。阴间和阳界不可能毫无过渡地连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们这几个人,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她说完突然惊呼了一声,指着对面停尸房的门叫我们看。其实即便是她不出声我们也都看见了,此时打那扇门里,正摇摇晃晃走出来一具女尸。那具女尸就是我在停尸房里第一次过气给它的那一具,如今再一次看见,吓得我心都漏跳了一拍。只见它拖着步子走出了我们的视线,接着第二第三第四具尸体,也相继出现在对面停尸房的门口。它们离开的次序,和我们刚才操作的次序完全一致。这不禁给人一种感觉,我们眼下正在看的,根本就是十分钟之前的回放片段。

    齐心这时候忽然又叫了一声,我回头见她满眼都是泪水。我还以为她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哭了,听她说才明白,这世上有种叫死前记忆的东西。据说有的人死得太急,魂魄离体的速度过快。因此会误以为自己还没死,会回到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不断回顾临死之前的画面。我听着齐心说,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已经死了,现在看见的这些,就是你说的死前记忆?齐心越哭眼泪越多,又一把抱住我,哭着说她还不想死。她有好多事情想去做,死在这里,岂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我在老早之前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所以到了今天这个份上,反而要比齐心镇定的多。我一面拍着她哄她别哭,一面向我哥求证说,是不是真有死前记忆这么一回事?

    我哥一直没有说话,出神地看着对面停尸房里,那些晃晃悠悠走出来的尸体。看到后来他突然表情一变,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说:“这是第七具。”我问他什么第七具,问完才想起来,我们当时操作的时候,最后那具尸体失败了没站起来。也就是说,根本不可能有第七具尸体,从停尸房里走出来。我当下朝对面看了过去,跟在前边六具尸体后面出来的是个老人。看样子也是死气沉沉的,但是肢体的动作,却明显比之前那几个死人协调的多。我正在揣测这一个会不会是个活人,猛地听我哥暴喝了一声:“江诚!”那老人听得浑身一颤,停下脚步,往墙头上看了一眼。他那俩眼球浑浊不堪,看清是我哥后,竟然张开大嘴笑了一笑。我哥二话不说跳下去便要去逮他,却没想到才跑出去几步,整个人竟然就地跪倒,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一百三十七、离魂阵

    看见我哥吐血,我和齐心都吓了一跳。两个人接连从墙头上跳下来,我跑过去扶我哥,齐心去追慢慢走远了的江诚。我哥跪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抓着我的手腕还想再站起来。我着急问他哥你哪里不舒服?你都这样了,就算让你追上了江诚你也斗不过他!我哥用力摇了摇头,一张开嘴,便又是一口血往外吐。我以为他肯定是受了什么内伤了,说话间便要让他躺倒在地上别再乱动。这时候齐心跑了回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我哥,她说咱们掉进江诚的陷阱里了,现在的情况非常非常非常不妙!她连说了三个“非常”,脸色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沉。我反正觉得目前什么情况都不如我哥吐血来的那么严重,招呼齐心过来看看我哥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心没有过来,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两个字:反噬。

    齐心所说的反噬,跟我哥魂魄中的那颗鬼种有关。因为熔炼的时间短再加上鬼种怨念极强,所以直到今天它还不肯安分。到了这鬼门附近阴气极重的地方,鬼种的能量更比平时放大了好几倍。它抓住这个机会想要占据我哥的魂魄,这才有了我哥倒地吐血的一幕。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办,但还是能够判断,当前最要紧的是尽可能压制住鬼种的反噬。不能让它把我哥的魂魄吞没,更不能让它再变成秦叔叔跑出来捣乱。我想问齐心有没有什么办法,看她站着发愣,半仰起头看着天。此时的天已经不是一片浓黑,而是由远及近,次第亮起了红光。那红光也不是一直都亮着,像是闪电一样,时不时的闪现一下。在红色的闪电中我看见,半空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座倒悬着的城市!

    那城市的规模不大,像样的建筑也不多。城中大片的空地上,不时爆燃起一股股巨大的火焰。我所看到的红色闪电,其实就是那些火舌的光芒。火焰旋起而旋灭,也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点燃的。我这会儿的心情根本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就算是做梦,也从来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我甚至把我哥都给忘了,眼看着那座倒悬的城市,缓慢地向我们倾轧而来。正在这时我哥咳嗽了一声,我这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回头问我哥感觉怎么样?我哥抓着他自己的衣服领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说了一声上面的就是枉死城,说话时的神情里,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我记得我哥从来就没怕过什么,现在看他这样的反应,我也忍不住心里发怵。我说那鬼门我们都还没看见呢,怎么就先在这儿看见一座枉死城?这城就这么压下来,会不会最后把我们全都收进去?

    我一直没太留意齐心的表情,说完了话看向她,才发现她把双手抱在胸前,两肩正在微微的颤抖。她显然也是吓得不轻,一张脸就跟结了霜似的。隔了好半天,齐心突然问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啊了一声,说我这还打算问你呢!怎么,现在连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齐心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她从来没见过枉死城。这会儿她人都懵了,哪儿还能想得出什么应对的办法来?她说完又指了指我哥,大声说不好,林大哥他晕过去了!我一看还真是,我哥歪着脑袋靠在我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我这一下更着急了,对齐心道:“你没见过枉死城,那你总该见过反噬吧?我哥这种情况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把那鬼种再给他压制回去?”

    齐心说,出现反噬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反噬成功,宿主死亡,另外一种是反噬不成,宿主变强。她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压制反噬的,说的再明白点,这原本就是我哥和那鬼种之间的事。任何旁人都帮不上忙,只能被动地等待反噬的结果出来。我越听越觉得心急如焚,把我哥抱起来,对他说哥你一定要争气啊!你要赢不了那鬼种可就没命了,你刚才也都看见了,那枉死城可是正在天上等着你呢!我知道我哥肯定听不见我说的话,但要是不说,我这胸腔都快给憋炸了。说完我长出了一口气,蓦地一抬头,看见那堵红砖墙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人。那纸人跟我在冰厂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做工并不精致,只是大体剪出个人的轮廓,其中一条胳膊举着,像是在给谁指路。

    看见那纸人,我立马就想起葛青临终前说的话。他说顺着纸人留下的线索可以找到王大磊,现如今,这线索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我赶紧叫了齐心,让她也往那堵红砖墙上看。齐心会意,看过以后,便朝着纸人指示的方向走过去。我背着我哥跟在她后边,没走多远,又发现了下一个纸人。这回的纸人不是贴在墙上,而是一只脚落地,单腿站在地面上。风把纸人吹得东倒西歪的,可就是没办法把它从地面上吹走。齐心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这个纸人它没有手,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方向。我看着纸人的那条独腿想了想,叫齐心把它拔起来瞧瞧。齐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那纸人,它竟突然一下自己倒了。纸人脚底下的那层土壳就像是忽然被揭了封条,哗啦一下裂开一道大口子。表层的浮土落下去以后,一个像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地洞,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洞口飘出一股难闻的土腥味,齐心掩了掩鼻子说:“它这是要让我们向下走?”

    我也不太肯定,把我哥放下来,看了看他的情况。我哥他人还是没醒,探他的体温,也是忽高忽低的。我对齐心说你和我哥留在这儿,我先下地洞里去看看。齐心拉住我说要不还是她去吧,我答说我是男的,这么点担当还是有的。说完我往那洞里探了探深浅,觉得问题不大,便纵身跳了下去。那地洞出奇地短,整体的结构,就像是个大写的u字。我打从另一边的地洞口探出头去,发现上边是个有顶的建筑。耳边还能听见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的呜呜声,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在哭。我自觉这洞没有什么玄机,便又从原路返回去找齐心。我进来的洞口还到处都是土,爬出去的时候,吃了我一嘴。出去外边一看,齐心正拿一只手压在我哥胸口上。我问说你这是在干什么,齐心吓了一跳,说她是怕我哥会无声无息地死了。她接着又说:“你来听,你哥这儿怎么好像有两个心跳。”

    我嘴上说不可能吧,心里面将信将疑,还是上去摸了一下。齐心自己已经摸够了,撤回手,又去替我哥号脉。我在我哥胸口没感觉到齐心所说的另外一个心跳,逐渐安下心来,招呼齐心跟着我一起进地洞。齐心还在那抓着我哥的手腕不放,自言自语地说:“这脉搏倒是只有一个。”她说完把头抬起来,看见是我,竟然大吃了一惊。她问我是什么时候从地洞里出来的,怎么蹲在这儿也不跟她打一声招呼?我被齐心问得一时间哑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说:“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话了吗?怎么你不记得了,还连我什么时候出来的都忘了?”齐心也是一脸的莫名,说她一直都在这儿,边等我边观察我哥的状况?刚才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话了?

    我们两个人面对着面,所描述的经历却是两码子事。我没法判断究竟是谁的问题,问齐心说:“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你摸到我哥有两个心跳?”齐心咦了一声,问出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哭笑不得,说是你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你不会连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吧?我哥已经这样了,你可别再出什么状况。齐心听完后愣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她说完知道,把我哥推给我,自己从包里找出那一枚银戒指。齐心随身还带着一个水壶,此时把银戒指仔细擦干净以后,便把它扔进了水壶里。壶里面有水,银戒指落下去,发出咕咚的一声。齐心又加了点别的东西进去,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喝完以后她定了定神,向左向右各瞧了一圈,脸上的神态似笑非笑,叫人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她你这是在干嘛呢?齐心还在那左顾右盼,好像是要验证什么事。等她确定结论之后,这才对我说道:“这周围被人布了一个离魂阵。刚才我去追江诚的时候,已经就感觉到有阵法的存在。但当时我判断不出那会是什么阵,只能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诉你们这里有陷阱。现在我知道了,这个阵叫离魂阵。对普通人而言离魂阵几乎没什么作用,但对我和林大哥这种灵修的人而言,这个阵却足以致命。一旦踏入阵局,我们的魂体便会被慢慢削弱,会先从短暂失忆的症状开始,直到最后魂魄离散,完全丧失记忆。而像林大哥这种原本魂体就较弱的人,被阵法进一步削弱以后,便给那鬼种制造了反噬的机会。所以你看他刚从墙上下来,还没说上两句话人就倒了。”

一百三十八、老钟

    齐心的话我听懂了七八成,指着那水壶里的水,问说你喝的这个东西可以破除阵法?齐心说破阵是不能,但是水里的银和其它几味药相互作用,倒是可以部分抵消阵法造成的伤害。她把我哥扶起来,喂他也喝了两口水,然后又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脱离离魂阵的控制。不然林大哥的魂体持续削弱,最终会被他身上的那颗鬼种打败。到时候要再想办法挽救,可就来不及了。”我赶紧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走吧!边说边指向地上那个洞,告诉齐心我已经探过了,洞里面没有什么异常。这一回我背着我哥先下去,齐心尾随我们跟在后边。洞里的空间很窄,根本没办法直立起来行走。我只好把我哥放在地上,拖着他往前挪动。在前进的过程中,我感觉我哥好像动了一下。洞里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我于是停下来,问了一声哥你是不是醒了?

    我哥没有应我的话,倒是跟在后面的齐心问我,怎么突然停下来不走了?我告诉她我感觉我哥刚才动了一下,听后边传来的声音,像是齐心又在试探我哥的心跳。她有好半天都没出声,只能听见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响动。突然间齐心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我便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耳边飞蹿了过去。那东西裹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动作却出奇的敏捷。我吓得愣了一下,接着才想起来问齐心,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齐心答说她也没看清楚,只知道那东西是从我哥身子底下钻出来的。我听了感觉奇怪,心想我哥身子底下不是应该是地吗?我刚才走过的时候洞里还什么都没有,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平白无故冒出一样东西来?我又想那东西会不会伤人,别又在我哥身上咬出个窟窿啊什么的。一边想我一边往我哥后背上摸,感觉他身上并没有新多出来的伤口,这才放了心。再走几步那地洞也到了头,我拉着我哥先上去,齐心紧跟在我们后边。

    头一回探路的时候我没细看,只知道出了洞口是在一个建筑物里。这一次仔细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这儿竟然就是那火葬场里的告别厅。整个告别厅可能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房顶很高,显得很空旷。告别厅的正后墙上挂着一条白布横幅,上书“钟元先生告别仪式”几个大字。横幅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奠”字,两边各有挽联和花圈。以上这一些都是布景,告别厅里最主要的陈设,则是一口用花木装饰了一圈的水晶棺材。棺材里躺着钟元这个人,想来应该就是我哥说的那个开饭馆的老钟了。我对老钟没多大兴趣,就想着四下里找找,看有没有小纸人留下的线索。眼下这个地方不算小,我便对齐心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两个分头去找那小纸人?齐心一听马上摇了摇头,说我们刚才在地下碰上的那个东西,比我们早一步出了地洞。要是它埋伏在什么地方,趁我们分开偷袭我们怎么办?我一个人还好说,你背着你哥,拿什么去应付?

    我听完想想也是,便还是背了我哥,和齐心一起沿着告别厅的墙走了一圈。这一圈走下来什么发现都没有,倒是看见了我哥送给钟元的花圈。花圈上的题字看样子是我哥自己的笔迹,写的是一句佛经里常见的咒文。我心想那老钟难道还是个佛教徒不成,却听齐心在我耳边说,这写的怎么是六字大明咒?没听说过有人在花圈上题这几个字的,林大哥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她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马上便想起我哥跟我说过,老钟死后尸变的非常快。为此我哥才放火烧了他的尸体,而眼前的这个什么六字大明咒,说不定也是我哥为了防止老钟尸变,才写下来贴在花圈上的。我把这些话都告诉齐心,顺道里问她,尸体被火烧过以后,还会不会再尸变了?齐心说按理来说是不会的,但是这种鬼神之事,谁都不敢打保票不会出什么意外……

    齐心才刚说完意外两个字,看我的眼神突然便愣住了。我问她你怎么了,心里面发毛,已经预感到要出事。齐心没有说话,做了个动作,叫我站在原地,把腰弯下去。我背着我哥不大好弯腰,只能尽可能的把头低下,把屁股往上撅。我弓着身子跟个大虾似的,看见齐心从花圈上揭下那幅大明咒。她的神情极为严肃,把字幅拿在手上,然后绕着我左右走了几步。我急得冷汗都下来了,齐心却忽然叫我起来,说是没事了。我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背着我哥直起身子来问:“怎么就没事了?”齐心告诉我,她刚才好像看见有个东西趴在我哥背上。不过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吧。我最怕这种有东西趴在后背上的说法了,追问齐心道:“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没有东西吗?”

    齐心摆摆手说真没有,话音还没落,我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力道从背后传来,一把把我哥给扯了下去。我惊得赶紧回头去看,只见我哥跌坐在地上,被一团焦黑色的东西,一路拖着在地上跑。那团东西分明就是一具焦尸,脑袋都烧变形了,几乎分不出来前后。可它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抓着我哥的衣服,像是要将他拖进我们刚才出来的那个地洞里。我没法判断那具焦尸是不是就是老钟,快步跟上去,便要把我哥从它手里抢回来。那具焦尸看我靠近,竟突然撇下我哥不管,反朝我扑了上来。它这一扑力气奇大,一颗脑袋正撞在我心口上。我差点被它撞的厥过去,整个人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焦尸也不和我纠缠,认准了我哥,落地之后又回去拖拽我哥。这时候齐心也没闲着,重新把那大明咒举在手里,看准了就往那焦尸脸上糊过去。

    对那咒文焦尸像是还有所忌惮,一缩脖子勉强躲了过去。它也不敢直接上去扑齐心,转身拽着我哥的一条腿,仍旧义无反顾地往地洞口跑。齐心看出了它的意图,上前去横插一腿,堵在了焦尸和地洞之间。焦尸的动作因此缓了一缓,接着竟出人意料地把我哥从地上举了起来。我正在纳闷它这是要干嘛,便看那焦尸像扔沙包一样,用力将我哥扔了出去。我哥飞过齐心的头顶,然后不偏不倚,直接掉进了那个地洞口里。我和齐心全看傻眼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具焦尸也在我们眼皮底下,跟着跳进了地洞。它和我哥瞬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还在地洞底下趴着,还是已经顺着地洞从另外一个洞口出去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了洞口,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却被齐心一把拉住。她叫我不要冲动行事,说是洞里的情况还不明了,这时候跟下去,很可能会着了那焦尸的道!

    这要是碰上的是别的什么事,我当然不至于这么冲动。但被那焦尸拖走的是我哥,要再晚上一时半会儿,我怕他就没命了!我甩开了齐心还是跳进了洞里,下去之后两眼一抹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我蹲下身子摸着地,一边往里爬,一边叫我哥的名字。叫了几声之后我才想起来,我哥他正在昏迷,根本就听不见声音。于是我把嘴闭上继续往前摸索,听齐心在外面喊我,说她就留在外面照应。她让我凡事都别硬来,在下边一定要小心对付。这条地洞最多就只有两三米长,摸索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迎面撞了出来。我下意识地以为是那具焦尸,慌乱之中挥出去一拳。这一拳什么都没打中,反而被对方一把扣住了手腕。我大喝一声,另一只拳头也打算用上,却听一个声音对我说:“林柒,是我。”

    那是我哥的声音,打从黑暗中冲出来的那个,赫然竟是我哥!他顺势推了我一把,说快走,先出去再说。我急忙退出地洞,齐心看我上来了,马上问我底下情况怎么样?我让开位置把我哥也弄上来,却没想到那具焦尸还没有死心,跟着出来又抱住了我哥的大腿。它力气大动作也不慢,两腿一蹬,一下便趴到了我哥背上。我哥试着想把它甩开,奈何那焦尸是属狗皮膏药的,一旦贴上撕都撕不下来。我哥意识到甩不掉它之后,转而反手抓住了焦尸的那颗脑袋。他接着用力一拧,把焦尸的头转了一百八十度。趴在他背上的焦尸这才松开手,被我哥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焦尸落地后又挣扎着爬起来,低垂下头一溜小跑,正面撞进了我哥怀里。齐心看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演的是人鬼情未了吗?”

一百三十九、地洞

    齐心这么一说我也回过味来了,好像打从那具焦尸缠上我们,它就一直把我哥当成它的目标。而且它除了死活缠着我哥不放以外,倒是也没怎么伤害过他。所以那具焦尸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会真打算把我哥扛回地洞里跟它过日子吧?我分神去想这事,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哥已经又把那焦尸给撇开了。双方分开不到三十秒,焦尸调整了一个姿势,还是一门心思往我哥身上贴。我哥被它逼的不得不向后撤,沿着一个半弧形跑了一圈。我张嘴冲着我哥喊,说这家伙由始至终只缠着你一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它还认识你?要不你想办法跟它套套近乎,别这么一直跟它耗着!我哥听见了立马停下脚步,掉头转身,迎着那具焦尸站着。我听我哥喊了一声老钟,那跟在他屁股后边满世界乱跑的焦尸,竟真的应声停了下来。我哥跟它离着不到一个人的距离,双方对视了一会儿,期间谁也没动。之后我哥伸出一只手去,用大拇指在焦尸的前额上划了一下。

    我哥的动作看上去简单,却好像突然唤起了那具焦尸的某种回忆。它先是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便张着个嘴、耷拉着两条胳膊一动也不动。我看它终于不再纠缠我哥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我哥还站在原地,在那焦尸的眼耳鼻口各处都仔细看了看。他从它鼻腔里掏出几粒红色的细沙,放在手心里来回搓了几遍。齐心看见了说那不是黄泉土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家伙的鼻子里?她说的话我哥大概没留心听,不一会儿又从焦尸喉咙里拽出来一根白线。那根白线之前一直藏在尸体的食管里,没有过火,保存的还算完好。这一下齐心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牙关打颤,说:“这、这是尸虫!”我哥把那根白线捏的很紧,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就在这时候,那具焦尸竟然又动了。我们几个连带着我哥就在它面前,它却好像没看见似得,自顾自地转了个身,还是往那地洞口走去。我哥招呼我们跟上去看看,我见齐心愣着不动,于是便拉了她一把。这一拉把齐心给拉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说这个老钟嘴里被人喂了一条尸虫,难怪会尸变的那么快!我问她尸虫是个什么玩意,跟你们家用的那种尸蛊有什么不一样?齐心回答说这两种东西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尸蛊用作养尸,是为了留住尸身上的最后一点元神。而尸虫这种东西,则是要把人身上的七魄通通禁锢在尸体当中。七魄不散,**不腐。这种不腐不烂的尸体发生尸变之后,便会成为极其厉害的怪物。齐心又说,靠尸蛊制成的僵尸会听命于它的主人,靠尸虫演变而生的怪物,却不会听命于任何人。我说既然不会听命于人,那这个老钟怎么突然就被我哥制住了?齐心没有回答,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我们已经走到了地洞口,正排着队往里跳。

    老钟的焦尸第一个下地,我哥跟着也下去了。我在地洞口等了几秒,下去之后,隐约能看见我哥就蹲在我前面不远处。他像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我凑过去一看,老钟的那具焦尸竟然已经不见了。我哥听见动静,回头问我有没有能照明的东西?我告诉他说我有个打火机,结果掏了半天,才想起来早在冰厂那会儿,我打火机就丢了。没有光,在这地底下干什么都不方便。幸亏我们队伍里还有个齐心,她那随身的小包里,竟然有一盒火柴。齐心之前掉进过污水池,火柴受了潮。我们轮流试了半盒,才好不容易擦出来一朵小火花。我又出去拆了个花圈,用花圈上的纸和竹架子点起一把火。火光把洞里的情形照得历历在目,我们这才看清,原来在地洞底部,还有一个斜向下的隐秘岔口。岔口的直径可能还不到四十公分,又是开在和洞壁相连的地方。除非进来的人一脚踩上去,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儿有个洞。

    我哥说老钟就是从这个岔口消失的。它之前几次要把我哥拖进洞里,应该也是想把他带到这底下去。我探头往那个岔口里看了看,好奇地说这里面又会通到什么地方?说起来这不是个殡仪馆吗,怎么地底下到处都是洞?齐心插了一句,说:“那个江诚既然能把鬼门打开,在地上挖几个洞又算得了什么?”这地洞里本来就空间局促,火堆生起来以后,更是感觉又闷又热。我一边擦汗一边问我哥,我们下不下这个岔口去看看?在火光底下看我哥,能觉察到他仍然非常虚弱。他把一只手伸进那个岔口里,抓了一把土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我用肉眼能看见土里掺着红色的细沙,于是学着齐心的语气道:“那不是黄泉土吗?”我哥把土摊在手上,说老钟鼻子里的黄泉土,应该就是从这个岔口爬进爬出的时候沾上的。黄泉土生彼岸花,土里的红颜色有人说是花粉,也有人说是血。踏过彼岸花就是鬼域了,所以从这个岔口进去,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找到鬼门和王大磊。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岔口,说这个尺寸,怎么感觉有点小?我哥点点头,说要进去,必须得把岔口再挖开一点。

    在地底下挖地洞,我以前没干过这个。我们手里也没工具,全靠两只手,一捧一捧地往外运土。挖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这个岔口底下连接的地洞其实并不小。它像是挖好了之后又回填了一部分,这才呈现出一个喇叭口的形状。挖进去差不多一米深,宽窄已经足够一个人通过。我们先猫着腰进去爬了一段,后半段空间扩大,慢慢地便能起身行走。这一条地洞比我们之前走的那条u字形地洞长了不知道多少倍,看起来这儿才是整个地洞的主体部分。如果这里的地洞真是江诚找人挖出来的,那就是说,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把我哥骗到这座殡仪馆来。然后他在这里召唤出鬼门,把我哥送回枉死城。老钟的死也是这个计划当中的一部分,江诚大概认定了,凭我哥和老钟的交情,不可能不来参加老钟的告别仪式。再加上老钟的尸体被喂食了尸虫,尸变的特征非常明显。我哥为了防止他尸变,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一趟。所以江诚就在这儿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我哥掉进他设下的陷阱里!

    我越琢磨越气,对江诚这个人恨得牙痒痒的。我哥听见我在后面磨牙,停下来问我怎么了?他这一路走的都不算快,我怕他会吐血晕倒,所以也一直没敢离他太远。这时候我没留意他停下,刹车不及跟他撞一块儿了。我哥轻的像是没有重量,被我一撞连退了好几步。照齐心的说法就是差点没撞飞出去,我赶紧上去拉了我哥一把,问他撞没撞出问题来?我哥摇着头说没有,又问我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说我在问候江诚他祖宗十八代呢,你说他这人,坏的也忒彻底了。你和他家里好歹算是故交,为什么他设计起你来,一点余地都不留?我哥被我问的愣了一下,眼神跟着一晃,好像又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事。他告诉我江诚之所以会这么对他,除了为了保守当年灵海的秘密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考虑。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非常复杂,我哥希望我别知道的太多。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面露担忧地说:“不知道王大磊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王大磊,我这心里也挺替他着急的,于是不再说话,闷头继续向前走。齐心跟在一旁安慰我哥,让他不要太过于担心。她说王大哥既然有葛青的咒术护身,那就应该能够保住性命。正说着,我突然感觉脚下踩着的泥土变软了。地洞的正前方,此时也好像出现了一丝亮光。有光便意味着有出路,不用再在这地底下钻洞了。我头一个就想往外跑,我哥和齐心却都停下脚步不走了。他们两个低着头往地上看,脸上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开口问说你们这是怎么了?齐心指着地面,叫我往那儿看。我才把头低下去,马上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好几片纸人,一眼便能认出是葛青的十二神将。那些个神将之前对付我的时候全都是游刃有余,现如今却像普通的废纸一样,被人随意地弃置于地。每个纸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其中三个上面还沾着血。我仔细数了数,除去之前给我们指路的那两个,其余纸人全在这儿。照葛青的话说它们不是应该跟着王大磊吗,难不成还没跟到地方,就被江诚发现拦了下来?

一百四十、彼岸花

    地洞里一阵沉默,我们三个人,全在那儿看地上的纸人。我看了一会儿以后抬起头来,突然感觉周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一开始我还没想明白,又过去一阵子,我才意识到刚才那亮光不见了。前边的地洞不知何时又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凭我们手里这点火,根本看不清楚还有多远能到头。我咦了一声,心里奇怪,迈开腿往前走了几步。齐心在后边问我干什么去?我转过脑袋看着她说:“前边那光怎么不见了?”齐心已经是满脸的困惑,此时更是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似得。她把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又问我说:“你说的是什么光?”我纳闷地说:“就是刚才你们停下来之前,前面出现的那一点亮光啊!我还以为快走到出口了,怎么这一转眼,那光就没了?”我说我的,说完了齐心一摇头,说她只看见地面上有纸人。至于前面有没有亮光,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心想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想再问问我哥看见那道光没有。我没觉察我哥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的,这会儿正要弯腰把地上的纸人捡起来。那十个纸人有断腿的也有断手的,要不就是身首分家被人撕成两半的。我哥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其中较为完整的一个,夹在手指缝里提溜了起来。他冲着纸人吹了一口气,然后手一松,把它往空中抛了出去。我还以为那纸人借着我哥的一口气能飞起来,却没想到它晃晃悠悠的,又落到了地面上。我哥说看来这十二神将是彻底毁了,头一抬起来,这才问我说刚才是不是看见了光?我忙着点头说是是是,齐心忙着在一旁说:“林大哥难道你也看见了?”我哥摇头答说没有,又说:“我们现在还没走出离魂阵的范围,也许是五感受到了阵法的影响,所以有些东西,我们才会看不见。林柒是我们这儿唯一不受影响的,他说看见过光,那就一定有光。”

    听了我哥的话我才相信我没有看错,接着问他道:“那光为什么又没了呢?”我哥说有可能这里真的已经离出口很近了,而我刚才看见的,其实是外面枉死城内的炽焰火光。我哦了一声,那座倒悬的枉死城,立马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城中的火光乍明乍暗,我们还在外面的时候,我就曾经把它误认成是闪电。我哥跟我解释完了这些,又带头绕过地上的那些纸人,继续向前进发。我们带进来的火这时候已经快烧完了,地洞里的黑暗,如影随形跟在我们后面。我默默地数着脚下的步子,数到第三十二步的时候,前边的路突然就到头了。地洞出口正对着一面土坡,外面有红光闪现的时候,能看见坡上长满了红色的花。那花没有叶子,花茎笔直,花色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我和齐心从来没见过这种花,乍一看见,还都觉得十分新奇。结果绕过那土坡再一看,眼前所有能看得见的地方,全被一片血红色的花海覆盖着。那花朵长得极密,几乎看不见一丝空隙。花瓣和花瓣之间相互牵绕,就好像彼此都认识似得。花茎底下的泥土也都是红的,要不仔细看,还以为面前是一片血海。花海的正上方便是那座倒悬的枉死城,城里各式各样的泥瓦建筑,全都低低地压在我们头顶上。由下往上看去,只见城中炽焰遍地,没有一丁点的生气。这里的天空显得尤其的重,向着远处慢慢倾斜下来。到了天边上,地上的花海与天上的枉死城,已经是泯然一体,相互交接在了一起。枉死城中翻滚的烈焰灼烧着远处的花海,把整一条地平线都染成了艳红色。

    这副景象让人无比震撼,但没多会儿,我便感觉胸口压抑,喘不过气来。我看齐心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正在用手不断地拍着胸脯。她连带着脸也憋红了,置身在花海里,显得格外好看。她自己倒没这么觉得,一边喘气一边说:“这个地方……不是生人久留之地!”我哥看了看我们两个,点头说这里的阴气的确是太重了。可是王大磊应该就在这儿,咱们得抓紧时间,把他给找出来。我问我哥怎么个找法?这地方这么大,咱们是不是分头行事?齐心一听又跳出来反对我,说我们就三个人,分开来找,万一要是其中一个人出了事,另外两个人想去救都来不及。她既然不同意我的办法,那就只好等着我哥想出个招来。我哥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最后安排我和齐心相隔大约二十米,分两路进入花海寻找王大磊。我哥跟在我们后面,主要负责观察和警戒。万一我和齐心走得太过分散,又或者是我们哪一个碰上了麻烦,我哥都能够及时提醒我们,并且还能迅速地做出支援。这样我们仨形式上虽然是分开的,但彼此却都能够照应上。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齐心也没说不好。于是便照我哥说的,分头走进了那花片海当中。花海的高度刚好在一个人左右,齐心比我和我哥都矮一点,进去以后差点就看不着她人了。我还能勉强露出来半个脑袋,向左看是齐心,向后看则是我哥。我哥有可能踮了脚,冒出个头冲我做了个手势。我向他示意位置已经找好,接下来,便开始正式展开搜寻王大磊。我这四周围都是花,鼻子里却闻不到一点香味。脚下的泥土松软,每走一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刚开始那种缺氧的感觉,到后来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好像更强烈了。我边走边觉得脑袋疼,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清一色的红。正当我准备爬上一个矮坡的时候,突然听见我哥在后边叫我。他好像是说齐心晕倒了,让我向左走差不多四十米去看看她。他也正在往齐心那儿赶,说不定半路会先和我汇合。

    说到这我哥的声音忽然就断了,刚才从后边传来的沙沙沙声和脚步声,此时也都停了下来。我喊了一声告诉我哥我听见他的话了,并没有多想,忙不迭地就往左手边跑了过去。可是直到我跑到了齐心所在的地方,也没有半路上看见我哥。眼下只有齐心一个人晕倒在地,我把她扶起来,首先探了探她的鼻息。齐心还没断气,一动她就醒了过来。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摇了摇头,张嘴却没有出声。我开始怀疑她是缺氧,把她的头垫起来一点。一摸她后脑勺我却发现,怎么齐心这头发里,有一块地方鼓了起来?我只是不经意间摸到那儿,齐心便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嘶嘶地抽了两口凉气,然后哑声说道:“刚才有东西从后边敲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左右一看,问齐心说你看清了吗,是什么东西敲的你?齐心说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对了,林大哥他在后边跟着,应该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她说完了马上又问,林大哥怎么没在这儿?

    这话我也答不上来,只能告诉齐心说:“我哥看见你晕倒了,他喊我过来看你,还说他自己也正在往这儿赶。”齐心说那怎么他还没赶到,我感觉,我晕了也有一阵子了。说着说着我们俩同时喊了一声坏了,心想一定是敲晕了齐心的那个东西,顺路又跑到我哥那边去了。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或多或少应该能听见打斗声才对。我哥的警觉性非常高,不像齐心,很难有什么东西能从背后偷袭他。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要不是被十分难缠的东西给缠上了,就是已经彻底丧失了反坑能力。我越想心里越着急,问齐心自己能不能坐得住。她点了点头,顺势推了我一把,叫我赶紧找找看林大哥现在在什么位置。我放开齐心站了起来,踮着脚在花海里找我哥。这么看也看不出去多远,刚好齐心晕倒的地方,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我于是踩着石头伸长了脖子,这才看见在我们身后约莫二三十米的地方,我哥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他既没有受伤也没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丢了魂似得。我喊了他两声他才听见,与此同时,我发现我和我哥之间,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还没有花那么高,要不是穿着件黑衣服,根本就看不见他。看样子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把我哥的去路给拦了下来。我压根用不着仔细分辨,已经认出那个人就是江诚。我哥上回看到江诚的时候还恨不得要杀了他,这会儿却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江诚也不动,两个人更像是花海当中的两根桩子。后来江诚先开口说话,他离我和我哥都不远,所以他说的话不仅我哥能听见,我也一样能听得见。江诚说的是:“我还以为你一定找不到这个地方来,没想到你能耐真是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来了,要想再出去,可就由不得你了。”

一百四十一、恶狗岭

    江诚这是在威胁我哥,我站在石头上,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心想我哥那是受你威胁的人吗,同时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个江诚哪来的自信。我们这边有三个人,都比他要年轻力壮。如果双方真的冲突起来,凭江诚一个人,根本占不上我们的便宜。可就是江诚的这一句话,却让我哥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他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江诚话里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我哥是被对方的威胁给震慑住了。我弄不明白我哥是怎么想的,盘踞在那块石头上,紧盯着江诚的后脑勺。要盯住了他也不是件容易事,因为他那身影,时不时的就会被花海的起伏给淹没。过了一会儿,齐心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到我身边来问我,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刚才说话的那是什么人,听口气,不会是江诚吧?我说你猜的没错就是江诚,现在他在我们和我哥中间站着,情况还不太明朗。不过要我看,他们两个迟早会打起来!

    我才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身边的齐心一把推下了那块石头。我听见齐心喊了一声当心,然后我整个人便顺着她的力道,后仰倒在了地上。最先着地的是后背,我感觉胸腔里的内脏,统统都被摔的移了位。光摔这一下还不算,我又就着地形,滚了好几米远才停下来。我知道齐心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推我,所以停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先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上来。确认了安全我才疾疾地爬起身,回头看我滚过的地方,彼岸花的花茎被我压倒了一大片。我能看见刚才齐心晕倒的地方,但却看不见齐心她人。就连地上那块被我踩过的石头也都不见了,不远处的花海当中一阵骚动,好像有无数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朝我靠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个地方它果然有古怪!难怪江诚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看来他是早有准备,要在这儿摆我们一道!

    我还不清楚花海里的是什么东西,一面准备自保,一面呼喊齐心。没想到我哥和齐心同时应声,一个问我出什么事了,一个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该先回答他们哪一个,一转身,竟然和我哥撞了个满怀。他正一脸焦虑地从花海里冲出来,脚下步子不停,又匆匆问了我一遍出什么事了?我说齐心她不见了,还有你听,这花丛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在来回地跑?我哥把我往他身后一拽,掏出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一把塞进我手里。我拿着那刀问说那你用什么家伙?我哥让我只管照顾好自己,他有法子自保。说完他迅速地环视四周,突然问我这里的花怎么倒下去一大片?我说是被我压的,刚才我摔了一跤,顺着坡就给滚了下来。我哥这下可算是有主意了,催促我说快,再想办法弄出一片空地来!地方大了我们转圜的余地也就大了,等花丛里的东西出来,才不至于那么被动。我听了我哥的话,赶紧就行动起来,挥舞着两条膀子,冲过去扳周围的花茎。那些一人高的花朵全靠这一根细细的秆子撑着,花茎一断,花朵顿时零散飘落。花瓣还没落地就已经化成了泥,一一地覆盖在旧土上。

    我也没去数这期间究竟折了多少花,再直起腰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齐心,她不知道打哪儿又冒了出来,边跑边冲我喊:“小心身后!”我应声蹲了下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这要不是躲得及时,估计我就被身后冒出来的东西给扑倒了。那东西落地之后我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狗嘴一张却露出三排獠牙,再加上一条分叉的大舌头,吓得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狗刚才从背后过来没扑着我,这时候见我坐下了,马上又是后腿一蹬,照我的面门窜了上来。我起初还想支棱着胳膊挡它一挡,一想到它有三排牙,这一口下去,说不定连我的骨头都能嚼碎了。想到这我赶紧抓起我哥那把匕首,使出全力向前一送。这一刀扎在了狗鼻子上,怪狗负痛嚎叫,喷出来的血溅了我一胳膊。还有的血滴在地上,马上又从泥土里长出新的彼岸花。

    我一刀没能把那怪狗刺死,心里怕它待会儿又来咬我。于是趁它在地上打滚还没起来,赶紧爬起身来就要跑。我统共也就跑了三五步,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整条胳膊不听使唤地抖了一抖,连那把匕首都脱手掉在了地上。我记得我没受什么伤,一下没弄清,这痛是怎么回事。等我捞起袖子来一看,这才着实大吃了一惊。只见我手臂上溅上了狗血的地方,竟然也跟地面上一样,开出一朵拳头大小的红花。花茎直接从我肉里冒出来,甚至还能看见埋在血管里的植物根系。我又疼又觉得不可思议,伸手就想把那花拔出来,却忘了刚才被我所伤的那只怪狗,还在一旁等待着机会。它一看我匕首掉了,马上趴低了身子,带着一鼻子血又朝我扑了上来!

    这回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狗爪子一抬,已经到了我眼前。我见避无可避,唯一能做的只有睁着眼睛等死。没想到就在最后关头,我哥竟然飞身窜了上来。他扯住那怪狗的两条后腿,把它向后一抡,狠狠地摔了出去。那狗摔没摔死我没看清,只看见我哥捡起地上的匕首,拉着我往一个方向狂奔。我跟在我哥身后,发现他身上也开了好几朵花。那些花全在他衣服破了露肉的地方,看来那狗血要不是直接沾上肉,也不会长出彼岸花来。我接着再去看周围的情形,只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已经有不下十只怪狗倒毙于地。看样子应该都是我哥杀的,新长出来的花,已经快把我开辟出来的空地填满了。我哥带着我穿插着跑过去,一直跑到一块巨石后边。齐心也在这儿,身上竟然一朵花也没有。她看见我立马便迎了上来,给我手上的花倒了点水。我好奇地看着她,问你这是在浇花呢?

    齐心翻了翻眼皮,叫我别动,然后突然发力,把那花连根拔了出来。我疼的满地打滚,齐心嫌我叫的太响了,随便捡了个什么东西塞住了我的嘴。我呜呜的还在叫,看齐心用同样的办法,拔掉了我哥身上那几朵花。我哥一样也疼,咬碎了一嘴的牙死扛着。那股疼痛抽光了我们俩的元气,拔完花以后好一阵子,我和我哥都没力气再动一下。齐心却在一旁一个劲地催我们,说这地方不保险,那狗不一会儿就能找来。咱们得离开这,再去找一个视野开阔容易防守的地方。我翻了个身拼命想要坐起来,顺口问我哥,江诚是不是已经被狗吃了?我哥松开牙扶着自个一条膀子,说那狗出来之前,江诚他人就已经不见了。我哥接下去又说,他怀疑江诚其实已经死了。刚才我们在花丛里看见的是他的鬼魂,所以他才能消失的那么突然。

    我忍不住嘀咕道:“江诚死了?是谁把他给杀了?是王大磊吗,还是葛青那十二神将?”我听齐心在一旁接道:“我觉得十二神将是杀不了江诚的。”她看了看我哥,又说可能连林大哥也一样杀不了他。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问齐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说的好像我哥还不如江诚那么厉害,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个的威风吗?齐心说我可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江诚会死,极有可能是自杀的!她的话听得我更糊涂了,说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不是还放出狠话来,说要把我们几个全都留在这儿吗?我的话才刚说完,我哥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抓着匕首向外走,示意我和齐心,先从他背后离开。

    齐心一个字都没有多说,看好了方向,拔腿就跑。我还停了一下看了我哥两眼,只见他严阵以待,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意。巨石前那一大片花海中,此时隐隐约约浮现出好几条白色的狗影子。不过那些怪狗像是也怕我哥,有我哥在那儿站着,就没有一只敢先扑出来。我追着齐心的方向也跑了出去,边跑边顺手把身边碰得到的花茎都折断。我想的是得给我哥留条路出来,不然待会让他上哪儿找我们去?没想到我才跑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响起另一个脚步声。我回过头去一看,只见我哥正朝着跟我相反的方向,跑进那片遍布着白色狗影子的花海里。我大喊说哥你去哪儿,心想那狗不出来咬你,你倒好,非要自个送到人家嘴边去!我哥听见我的声音连头也没回,身影投入花海,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一百四十二、此冥界也

    眼看着我哥跑没影了,我想都没想,撒开了腿就去追他。等追到花丛深处,我哥已经跟七八只白色的怪狗干上了。他用的方法非常巧妙,先冲上去抱住怪狗的头,然后取狗脖子后边脆弱的脊骨下刀子。这一刀扎下去出血量很小,不会有大量的狗血喷溅出来,沾在肉上。另外脊骨一断,那狗就算是没死,也没办法再站起来咬人。我真是佩服我哥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还没等我上去帮他,他自己就把七八只怪狗通通料理完了。一轮下来他也就手腕上多了朵大红花,拿刀的时候手一晃,一层层的花瓣尽情地舒展开。我莫名的觉得他这样还挺好看的,我哥杀完了狗过来,问我怎么也跟来了?我回答说我不放心你,还以为你这儿需要个帮手。结果你自个就把这些狗全宰了,我现在感觉,我来的有点多余。

    我哥嗯了一声,还是那话,说他有办法自保。要碰上没办法应付的情况,他绝不会一个人孤身犯险。说完我和我哥便往回去找齐心,刚走到方才藏身的巨石那儿,就看见齐心迎着我们跑了过来。我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齐心努了努嘴,说还不是回来找你们两个!说好了一起跑的,怎么跑着跑着,就剩我一人了?她一抬眼看见我哥手腕上的花,眉毛一皱,又把她那水壶从包里拎了出来。壶里剩最后一口水,齐心把它全倒在了我哥手上。刚才我没看清楚齐心是怎么把花拔出来的,这回特意凑上去,才发现那朵从肉里长出来的花,遇水之后整条根茎会突然萎缩。齐心便是在它萎缩的时候,用力将花连根拔了起来。拔掉了那花,我哥的胳膊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表面上看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不过一时半会还没半法使劲。他于是换了只手拿那把匕首,指着先前齐心逃跑的方向,示意我们往那边走。

    我们仨一字排开走了一会儿,只感觉两边的花丛越走越密。硕大的花朵擦着脸颊过去,就像是一只只大手,从我们脸上摸过去似得。花海看不到边,在里面走的时间长了,感觉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齐心首先开始犯怵,走的时候紧挨着我低着个脑袋。我和她还是会有缺氧的感觉,听彼此的呼吸,都是异常沉重。我哥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不敢走快,就跟着我们的步子,始终走在我左边。他有的时候会往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稍微调整一下方向,领着我们继续埋头走路,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儿。离开巨石之后又过了十来分钟,这期间,没看见有新的怪狗出来围攻我们。我才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突然就听见脑袋后边,刮起一阵怪风。风把花海吹得簌簌作响,再仔细一听,风里还夹杂着狂乱的脚步声。我们仨顺着回头去看,只见又是十几条白色的狗影子,飞快地冲着我们追了过来。

    我骂了一声娘,说这他妈还有完没完了!那些个怪狗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刚才看还什么都没有呢,怎么一转眼又是这么一大群!我哥没说话,齐心在一旁大喘气。我们仨一刻都不敢怠慢,撒开了两腿尽力地狂奔。可即便是我们跑得再快,也还是跑不过后边那些四条腿的怪狗。双方的距离眼看着越来越近,我们几个被追上,那也是迟早的事。我跑到后来实在是没劲了,脚底下一步踏错,差点带着齐心一起摔倒在地上。幸亏我哥扶了我一把,拽着我说了声:“跑,不要停!”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哥,我们这究竟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你看那狗就快要追上来了,万一我们要是跑不掉怎么办?

    我哥没说跑不掉怎么办,边跑还能边调整呼吸。他告诉我这些狗一定都有一个限制它们活动的区域。要在这个区域内,它们才能攻击我们。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身后那些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等我们都走到这儿了,才突然追出来。此前碰上的另外那两批狗也都是如此,我们在杀头一批狗的时候,第二批狗就没有出来帮忙。我哥的意思是,只要能跑出现在这批狗的活动区域,我们就算是暂时安全了。可我已经跑得头晕眼花,看眼前全是一色的大红花,心说这到哪儿算个头啊?在花海深处压根没有距离感可言,我只知道跑到我喉咙冒烟的时候,我哥突然叫了一声停。我和齐心都没刹住车,又向前冲出去一段,这才停住了脚往回看。身后我们跑过的地方花影摇曳,那一群十几只的白色狗影子,此时却已经看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说咱们这是跑出来了?心里一激动,差点没抱着我哥哭出来。我哥看我和齐心都累得不轻,就让我们俩先在原地休整一会儿。他一个人在旁边忙活着,把彼岸花的花茎折断,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我正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哥过来叫我们,说接下来的这段路,有可能还得跑。齐心不像我一样躺着,而是坐在那儿抱着一双膝盖。她把气喘匀了之后问我哥,是不是已经知道鬼门在什么地方了?齐心说感觉我们这一路跑过来,我哥的目的性都非常强。我哥摇了摇头,大概是感觉周围暂时没什么危险,于是也盘腿坐了一会儿。他说他只不过是对倒悬在我们头上的那座枉死城还有点印象,所以刚才带着我们跑的时候,一直是沿着城里他曾经走过的路线。这么跑的好处是不至于在这花海里迷了路,不管什么时候抬头,天上的枉死城都像是一座现成的参照物。

    我哥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我和齐心被他带着,也齐刷刷地往头顶上看。我本来一直都是侧躺着,这会儿翻身朝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几个已经跑到了枉死城的腹地下边。城里的建筑离我们不过就几层楼的高度,屋顶上的一砖一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着人。从整体上来看,整座枉死城更像是一批随意搭建起来的临时建筑,没有统一的风格可言,也看不出来具体的建造年代。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比较奇怪,那便是城里所有的建筑都没有门。墙上倒是也有窗户,在窗户上边,又都有一个脸盆大小的黑窟窿。我看着那黑窟窿想,莫非这就是每一栋建筑的出入口?可是那么大小的窟窿,我觉得连个半大的孩子都不一定能顺利地通过。

    我瞧不出端倪来,再转眼去看我哥。我哥正在那儿怔怔地望着枉死城,一双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头上那块地方感到绝望,但令他绝望的原因,却是我不知道的。我张嘴想问,突然就被齐心给打断了。她这会儿已经歇过劲来了,站起来说:“咱们还是接着走吧。这个地方的变数实在太大,拖得时间越长,只会对我们越不利。”我哥嗯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他刚才右手腕不能动,这时候试着握了握拳,看样子应该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我们仨结队,还是由我哥打头走前面。走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亮起一道光。我只当又是那枉死城里爆燃的炽焰,光顾着走路,也没多留意。齐心却好像有什么发现似得,从后边拽了我一把,叫我站住别动。我回头问她怎么了,只见齐心凝神屏气,一个字都不说。我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侧着耳朵,像是在留心听什么动静。我这下才意识到,刚才那道光闪过之后,我们身边,竟然出现了流水的声音。

    那声音离的很近,估计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了。齐心说彼岸花畏水,按理来说,这个地方应该一滴水都没有才是。她跟我哥递了个眼色,像是在问他,过不过去看看?碰上这种情况我哥肯定得过去,但又顾及我和齐心的安全,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齐心等不到我哥的回答,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也不管其他的,自己就往发出流水声的地方摸了过去。我哥怕齐心出事,很快也跟了上去。轮到我殿后,越听那流水声,越觉得的慌。我们寻着声音找了一圈,最后在离这有三四十步距离的花丛里,发现了一口正在冒水的泉眼。同时发现的还有一方尖顶的石柱,只有半人多高,通体泛着灰黄。石柱正面刻着几个繁体字,写的是:此冥界也。我哥一看那石柱马上就明白了,整个人猛地倒退了一步,说这石柱是鬼门的门亭。另外那眼泉一定就是黄泉了,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方,和阴间只有一步之遥。我听说鬼门的门亭都出来了,问那鬼门在哪儿立着呢?话说到这,突然就停齐心大叫了一声,指着门亭后边喊:“王,王大哥!”

一百四十三、血祭

    王大磊!

    齐心的话一出来,我和我哥几乎是同时冲向了那座低矮的尖顶石柱。石柱后边的泥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们一直在找的王大磊,这会儿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土里。露在地面上的只有他的一颗脑袋,歪着头,双眼紧闭。我哥上去先探王大磊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我不敢离得太近,怕踩着王大磊,只能在一旁替我哥打打下手,先把周围的土挖松,然后一点一点把王大磊的身子从土里弄出来。这个过程我们下手都很轻,因为眼前的王大磊,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碰就碎。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大的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有地方还被反复伤了好几次,翻开的皮肉上沾满了红土,看样子,就像是刚被一个巨大的碾轮碾过一般。

    王大磊身上没穿衣服,我转身想去提醒齐心回避,却发现她比我们谁看的都要认真,眼睛瞪得老大,就差没把脸贴在王大磊身上。她意识到王大磊光着身子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了,顺手把她自己的外套脱了给我,说是别嫌小,能包多少算多少。我自然而然把衣服搭在了王大磊腰上,我哥捏着王大磊的一只手,像是在听他的脉。我感觉自己在这杵着也没多大用,于是便给齐心让了个位置,叫她看看王大磊身上的伤,看能不能紧急处理一下,别就这么惨不忍睹地敞着。齐心一边看一边啧巴嘴,说失血实在是太多了。不过好在精元还没散,这要是能弄回医院去,救活是不成问题的。她说的话我哥听在耳中,之前都是蹲着,这时候突然跪在了王大磊面前。我奇道哥你这是干嘛,看我哥把王大磊的四肢摊平,用手在王大磊的心口处按压了几下。

    我哥的动作像是在做心肺复苏,我还在心想,王大磊伤成这样,心肺复苏对他能有用吗?不想按了这几下之后,王大磊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他张嘴就是一声咳,又猛一伸手,抓住了我哥的胳膊。我哥急着弯腰问王大磊感觉怎么样,王大磊动了动嘴皮子,嘶哑地说了声:“你们谁,压着我腿了……”我们在场的这三个人,听了这话一齐低头去看。原来是我刚才往前挪的时候手没地方放,一不留神,就搁在了王大磊的那条断腿上。这时候发现了,我赶紧把手拿开,顺便跟王大磊说:“哥们你可让我们好找,我们差点都以为你死了!”王大磊咧开嘴笑了笑,说幸亏没死,不然就让你们白跑了一趟。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那只手上,抓着我哥,一直都不肯放。他胳膊上的伤口绽裂出血,我哥看见了,轻声示意王大磊松手。

    王大磊似乎一直都没意识到他还抓着我哥,听我哥说了,这才慢慢地把手松开搭到了一边。我哥接着往下说,他得用一个法阵,切断王大磊和鬼门之间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带他离开这儿,否则的话,王大磊即便是不死,也根本没办法挪动半步。我和齐心听了点点头,王大磊躺在地上,应声叹了口气。我哥说完起身,绕着我、齐心和王大磊,先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圈。那尖顶石柱和黄泉周围的地面还算是空旷,彼岸花长得不如别的地方那么繁茂。我哥走完这一圈,地面上也留下了一圈的脚印。他再在其中几个脚印中间写上字,之后示意我和齐心撤出脚印的范围。我站起来就走,齐心正在用最后一点绷带给王大磊包扎,稍微落后了一点。等我撤出去以后再看,王大磊好像拉着齐心,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齐心听完一怔,拾掇起地上的东西,一溜小跑来到我身边。我问她王大磊跟你说什么呢,齐心表现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这时候我哥已经念完了咒文,地上他画的阵符,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悄声问我哥,你这阵法是成了还是没成?我哥摇头说没成,把他刚念过的咒文,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结果那阵符还是没有变化,周围除了黄泉潺潺流动的声音,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回就连被圈在阵里的王大磊都察觉出不对头,支着脑袋问,情况怎么样?我侧过脸去等我哥的回答,我哥看着地面上他踩出来的脚印,说可能是灵场没有打开。他再去转一圈,找找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说话间我哥已经迈开了腿,脚还没踩到底,突然又收了回来。我看他整个人原地转身,手往腰上一摸,瞬间操刀在手。他转身之后面对的方向是黄泉的泉眼,只见从那里面,慢吞吞地爬出来一个人。那人一头黑长发全都散了,刚看第一眼的时候,我还以为碰上的不知道是哪一路女鬼。

    一眨眼工夫,女鬼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泉眼。这时候要上去踹她一脚,准保能把她踹回那眼深不见底的黄泉里。我哥却没有动,直等到女鬼完全爬了出来。她撩开遮住脸的长头发,我这才看出来,那个竟然是周琳。我哥之前就说过周琳没走,但打死我都想不到,她会从这么个地方冒出来。我说周琳你怎么会在这儿,一直跟我站一块的齐心,这时候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想是齐心之前没见过周琳,还以为她对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感到无所适从。于是便对她解释说:“那是周琳,我们以前都认识。”齐心却边拽我的袖子边摇头,说不对,这个女的好像是被江诚附身了。她身上的活人气很弱,再者说了,一个正常的大活人,也不可能从黄泉里爬出来。

    我说是吗,再看我哥,仍然是一副戒备的姿态。那个被江诚附了身的周琳整理完了头发,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怎么,法阵没有用是吗?”他没说下去,开始挨个点我们的人头,算上瘫在地上的王大磊,我们这边,如今一共是四个人。算清楚了之后,江诚又把被他控制的周琳也点了进去,他对着我哥一个人说道:“为了你想要的那个真相,搭进去这五条人命,究竟值不值得?”我哥冷眼看着他,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僵。江诚自觉地避开了我哥的眼神,站直了身子,往王大磊那边看了看。他很清楚我哥的软肋在哪儿,所以一张开嘴谈条件,也显得特别的理直气壮。江诚他告诉我哥:“此番召唤鬼门,用的可不是一般的方法。要想以法阵解除,阵里面必须得行血祭才行。你再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人,哪一个是可以牺牲当祭品的?如果他们哪个都不行,那林逸,你是不是该自己上?”说完江诚还又加了一句:“我说过了,进来要再想出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个江诚我前后只见过他三次,但每次听他说话,我都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怎么和我哥正面冲突过,可就跟高手对弈下棋一样,每走一步他都留有后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被他给套住了。就像现在,我们要救王大磊,就必须得在那个法阵里牺牲一个人。牺牲谁呢?齐心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个外人,肯定不能是她。我哥还得启动法阵救王大磊,自然也不能是他。我感觉这个任务也就我合适,反正这条命也是我爸妈抢来的,迟早要还。可问题是我哥他同意我这么做吗,来之前他还说过,不能让我死在这儿。

一百四十四、反攻

    我胡思乱想了一通下来,仍然没找出什么对策。现在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江诚手里,打从他一露面的时候起,我们似乎就已经落了下风。我又看了看我哥,奇怪的是他听了江诚一番话,好像也没多大触动。仍旧只是冷冷地看着江诚,对血祭和牺牲品的说法,像是听过就算了。江诚也看出这一点苗头来了,信步向前走。他看着是周琳的身段周琳的脸,一走起路来,却含胸驼背,一副小老头的做派。他催我哥说:“不是不好取舍吧?你不是一直都很关心你身边的人吗,碰上血祭这种事,当然应该牺牲你自己。”江诚他脸上向来没有多少表情,这时候突然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他接着说:“当年我爸只给你当过两年的副官,他一求你,你不一样上京来救我。以前的你就是一圣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办过错事。只可惜你错就错在人太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诚说到这顿了顿,像是在心里酝酿下边的词。我哥从头到尾一句也没响应他,这会儿更是连头都低下了,自顾自地在那儿琢磨事。我在一旁看得心急,一边担心王大磊救不出来,一边又怕我哥待会真听了江诚的话、跑去牺牲他自个。我没想到过了一阵我哥抬起头来,竟闷声不吭,扬手冲着被江诚操纵的周琳就是一刀。那一刀快的几乎看不清,要不是他二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说不定周琳的脑袋都被我哥给砍了。江诚带着周琳连滚带爬地退,刚出场时占尽上风的那副模样,一退之下全消失地无影无踪。他边退还边叫喊:“林逸你这是干什么!”我哥接着又是一刀,不带一点情绪地说了声:“杀你。”

    这一下无论是江诚还是我都听得呆了,也不知道我哥怎么就唱起了这一出。他一刀一刀紧追着江诚不放,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江诚只剩下逃命的份。周琳的身手我是见过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矫健。到了江诚手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退三步准保有一步要踩错地方。他又是跌又是撞的,三番五次侥幸从我哥的刀刃底下擦过去。我哥则像是猫抓耗子似的咬着他不放。要我看,杀死江诚那只是迟早的事。几个回合下来,江诚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再往后便是那眼黄泉,他就是从里面出来的,难不成又要再从原路回去?正在此时江诚又绊了一跤,就要向后跌落黄泉时候,被我哥一把揪住了领子。我哥一只手提溜着江诚一只手拿刀,二话不说,举刀照着对方的面门就往下劈。

    我哥这一刀我看都嫌有点狠了,再怎么着那是周琳的脸,一刀下去不全毁了。被我哥抓在手里的江诚既无法挣脱又无法躲,嘶喊了一声,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白翳。我哥一眼就瞧见了,刀刃没有劈下去,反过来用刀背敲了一下周琳的天灵盖。然后他又一把把周琳从黄泉边上拉了回来,打自个兜里掏出一把灰,手一扬全撒在了半空中。那灰多数落在了黄泉的泉眼里,被江诚操纵的周琳,随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我哥拿手遮住她的眼睛,接着一回头,朝我和齐心看了一眼。我没会过意来,却听身边齐心哦了一声,马上喊着说来了来了!她快步跑到我哥身边,扶着地上的周琳,把她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揪下来一撮。然后齐心又用一张符纸包着那一撮头发,口中念了一通词,将它塞进了周琳的嘴里。

    我还留在原地,看见眼前这么一番变故,马上想到的是我哥把江诚给赶走了。他和齐心合力把周琳架了过来,搁在地上,离王大磊大概四五步的距离。周琳一副失去知觉的模样,被齐心反复掐了几次人中也没醒过来。我蹲着说他们周家人也真是的,上回在灵海周芸被秦叔叔附了身,这回周琳又被江诚给拿住了。齐心见掐不醒周琳,这时候也放弃了。她也就在我身边蹲着,忽然无来由的冷笑了一声。我奇怪地问她:“你笑什么?”齐心不说她笑什么,光指着周琳的额头让我看。周琳的额头之前都被头发遮着,这会儿头发没了,能看见两个眉窝。除了这再没别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来,只能巴巴地又去问齐心:“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齐心好像是才想起来,拍着手说对了,我忘了你阴阳眼看不见了。她说周琳不是被鬼附身,她额头上有一道阴符,她是主动请鬼上身的。

    我歪着脑袋嗯了一声,齐心知道我不懂她的意思,又进一步跟我解释道:“林大哥之前不是说了吗,这个周琳明明有机会离开这儿,却一直留下来不肯走。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不肯走?你再想想,王大哥先前是遭到谁的囚禁,被作为灵媒用来召唤鬼门的?”经她这么一提醒,我顿时明白过来,指着周琳说:“她和江诚是一伙的!”齐心听了点点头,说这个叫周琳的女人,之前就拿王大哥做过实验。虽然实验没有成功,但召唤鬼门的大体流程,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江诚肯定是有来往的,否则的话,江诚也不可能突然冒出要拿王大哥做灵媒的念头。所以齐心认为,一定是周琳在暗地里联系了江诚,双方配合打开了鬼门,而在鬼门大开之后,周琳又选择了留下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周琳和江诚的死有没有关系,但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周琳在江诚死后,又采取招鬼之术,让江诚的鬼魂附在自个身上。

    齐心说着说着脾气就上来了,骂周琳阴险狡诈。要按她的意思,刚才就应该毫不手软地杀了周琳。她骂完瞥了我一眼,兀自带着一股怨气,又说:“刚才林大哥跟她动手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好像舍不得她似的。”我听的都懵了,说你这话又是怎么来的?齐心大概自己也觉得扯这些没有用,说完这一句,又安静下来去看王大磊的伤。我心想周琳既然是和江诚一伙的,那要不干脆把她绑起来。别一会儿她醒了,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我找绑人的东西的时候,我哥也一并起身朝黄泉走去。我看见了便跟上去,问他事情是不是真像齐心分析的那样?周琳和江诚有所联系,却还假意跟在你身边。我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他说是他考虑的不周到,当初接手周氏的时候,原以为所有参与过召唤鬼门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允许周琳继续留在周氏,结果却导致今天这种局面。我安慰他说这也怪不得你,人家处心积虑要害你,总有一些防不胜防的地方。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黄泉边上,我哥刚撒出去的灰,还有一些残留在地上。我问他这是什么,我哥答了两个字:骨灰。我奇怪我哥竟然还随身带着骨灰,又多问了一句,这是哪儿来的?我哥停下来往地面上看,说这是之前我们从明溪煤矿带出来的那块骨头磨成的。我哥他上辈子死的就够惨的了,死之后尸骨遭到**,大部分都已经找不到了。他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也就只在明溪煤矿的人葬堆里,找到过这么一小块骨头。这块骨头同时也是我哥的魂器,收纳着他四散逸出的魂魄碎片。可就是这么一块骨头,我哥竟然把它磨碎了带在身上。他说这类骨灰中带有人葬堆里经年永存的怨念,因而对于别的魂体而言,就像是烈性的毒药。他刚才用它驱散了江诚的鬼魂,短时间内,还能够遏制住江诚的反扑。从而给我们争取到时间,离开这一片鬼蜮。

    我一听这个说法觉得还挺耳熟的,马上想起在我们宿舍闹鬼的时候,齐方曾经用他爸的骨灰,赶走过一个想杀他的人。那人当时也是以魂体的形态出现的,呛了一鼻子灰以后,嗷一声就不见了。我哥说要争取时间离开这儿,可是要离开,不是还得用血祭启动法阵吗?我开始以为他是打算拿周琳做这个牺牲品,跟我哥走到了黄泉的泉眼往下看,却见他又拿出之前在地洞里捡到的那几个小纸人。其中一个纸人前后都沾有血迹,往那黄泉当中一抛,顿时沉了下去。黄泉水是深黑色的,能听见水声,但却看不见它流动。纸人沉入水中不多会儿,竟然又自己手脚并用,从泉眼爬了出来。我惊奇地说这十二神怎么又活了!我哥说,它只是借着黄泉里的阴气,暂时能够行动罢了。它身上的血是江诚的,而江诚刚死没多久,尸身仍然可以做血祭用。我哥还没说完我就已经明白了,两个眼睛紧盯着那片纸人,只等它带着我们,去找到江诚的尸身。

一百四十五、鬼尸

    那十二神将每个都只有巴掌大小,它要一步一步地走,速度根本就快不了。我和我哥走走停停地跟着,中途我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心已经自己做主把周琳捆上了,她一个人看着周琳和王大磊两个,还远远地冲我做手势叫我放心。我看她能够应付得了,也就没起心要往回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四周的花丛重新围了上来。我感觉怎么有一阵子没看见枉死城的炽焰火光,于是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开始看见的还是空城,城里面成片的建筑连在一块。接着我才发现跟刚才比起来,有些建筑的窗户里,居然亮起了灯光。有了灯光以后,那遍地的炽焰火光便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静谧,弄得那枉死城,就跟普通的城镇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那些窗户里的灯光意味着什么。我落在后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碰上不懂的东西可以去问我哥。我向前追了几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老在我眼前晃,拿手去赶,只听啪嗒一声,一只比拳头还大的虫子,从我耳朵旁边掉落在了地上。那虫子浑身都是脚,刚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球。看清以后不禁泛起一阵恶心,忙不迭地就要往后退。那浑身是脚的虫子在地上爬,移动速度非常的快,而且好像还认人,眨眼功夫就追到了我脚边上。我吓得跳起来老高,嘴里喊哥、哥!虫子、虫子!我哥也没走远,听见我喊,回头来看。我意外地发现我哥身上竟然也挂着这种浑身是脚的虫子。那虫子还吐了丝缠在他脖子上,正顺着丝在他前胸后背来回地爬。

    我改口又喊哥、你小心!我哥从前边退回来,随手抓起自个身上的一只虫子,问我是不是说的这东西?我吓得都快不能说话了,一个劲地点头,又一个劲地躲闪。我哥却好像不甚在意,告诉我说,这东西不伤人。它们靠吃死魂活着,每经过一个轮回,就会多出一双脚来。可即便是浑身是脚,这东西在阴阳的夹缝里也没法自由地迁移。它们这几个,只是想借我们俩的活动,把它们带到别的地方去。我哥说完了,又把他刚抓下来的那只虫子,挂回到自己脖子上。我看的目瞪口呆,心说我哥这心也真是太宽了!那东西长成那个样,即便是不伤人,光看着也叫人害怕,怎么能随便往身上揽呢!

    这时候我看出我哥好像有点什么心事,皱着一双眉头,仍打算继续去跟那片小纸人。我问他想什么呢,他说,其实从看见彼岸花的一刻起,像这样的死魂虫,就一直跟在我们身边。我听完吃了一惊,说那怎么我没看见过?我哥说你不是没看见,而是在这之前,你的阴阳眼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像魂虫这种灵体,没有阴阳眼是看不见的。我听着他说,感觉他的步子好像也渐渐慢了下来。他这话的意思是现在我的阴阳眼又打开了,因此,才又能看见刚才看不见的东西!我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齐心那副说是可以隐藏活人生气的中药,已经快要失效了?说到这我再低头去看红泥的地面,越看越觉得,土层当中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们这儿一行三个,小纸人打头,我在最后边。我哥居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死魂虫是我在阴阳眼打开之后看见的头一样怪事,随着我和我哥继续深入下去,我才发现周围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多。花丛里几乎随处都能看见亡魂,而且每一只还都是站姿。亡魂的脸埋在彼岸花硕大的花朵里,看上去像花茎上长出颗人头,又像人脖子上开了朵大红花。我从它们中间走过去,忍不住问我哥,这些人这是干嘛呢?怎么一个个都不去投胎,全在这儿杵着?我哥越走越慢这时已经快停下了,在他前边,小纸人始终保持着每步两三公分的移动速度。我哥说留在这花丛里的都是鬼尸,它们的魂魄要么受过重创,要么就是走不出前世的阴影,不想再入轮回。它们留在这和彼岸花共生,是一种几乎不在阴阳律内的特殊的存在。

    我又问这些鬼尸也是打一开始就存在的?从我们刚进来那会儿,你和齐心就能看见它们?说完这一句,我哥终于彻底停下了脚步。我看着他弯腰把倒在地上的小纸人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边看他一边说:“阴气耗尽,这纸人已经没用了。”我说那江诚的尸体在哪儿呢?我哥摇头,答说不知道。我们眼下还在那片漫无边际的花海里,没有了纸人带路,要想靠我和我哥两个人把江诚搜出来,那根本不可能。我还以为我哥等上一会儿就能想出别的的办法来,没想到他换了个位置站在我身边,径自说了声我们回去吧。他说完还真就迈步走了出去,我一把拉住他说没有尸体,我们怎么回去救王大磊?我哥不回头我就只能看见他半张脸,听他淡淡地说道:“你和齐心带王大磊出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过我哥的两扇肩胛骨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要去牺牲你自己啊!这要让江诚看见了,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我哥被我摇来晃去地吼了这一顿,眼神稍稍一敛,看他的表情,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我在心里面想,我最担心的事情看来还是要发生。想到这我不由得回忆起来,打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我哥是个怪人。他不是怪在待人接物上边,而是怪在遇事从来不避风险,用王大磊的话说,就是从来没把自己当人。我记得我们老家有条河,小时候我常在河里玩。有回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陷进河泥里溺了水,别人都不敢下去救,就我哥一个半大的小子,愣是踩着齐腰深的河泥,潜在水里把人拽了上来。当时人都说我哥仗义,可一到背地里,又说什么的都有。河泥陷人大家都知道,没人能想明白,我哥为什么就不怕救不上人来、反把自己给害了?

    我也想不明白我哥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救别人,当初如此,现在也还是这样。当着我哥的面我问他:“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呢?”我哥下巴往回收,脸上的表情也一并变得柔和。他说你让我惜命,可是我的命在哪儿呢?他一问,我顿时哑口,也顿时就明白了,我哥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他知道他在命籍中的地位已经被人取代了,活在世上时日不多,死了以后又注定不入轮回。所以他才可以不顾一切,把自个整个都赔进去也无所谓。想明白了我反而更难过了,差点都想抱着我哥哭一场。我哥他对自己是已经绝望了,可他对他身边的人,却始终不曾放弃过。他说:“我们回去吧,这些事总归得有个终点。救了王大磊以后,我想江诚大概也不会再为难你们。”

    正说着时,我一下走不动路了。我哥拉我也没用,只觉得两只脚底下,就像是落地生了根。我奇怪地说这是怎么了,抬起眼来看,只见那些原本和彼岸花长成一体的鬼尸,此时竟然齐刷刷地转过脑袋来看着我。鬼尸那俩眼珠子跟两颗玻璃球差不多,瞳孔里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光泽。我拼了命地想跑,发现实在动不了之后,只好叫我哥赶紧先跑。我哥不肯丢下我,模仿拔萝卜的姿势要把我从地上拔起来,一次不行,又打算再试第二次。他身后一只鬼尸已经靠了上来,行动时除了脑袋不动,浑身上下几乎所有的地方全都在扭动。我看得又怕又想笑,说这玩意跳起舞来还真是不赖!

    鬼尸似乎并没有实体,轻易便穿过了一丛丛的彼岸花,一路倾斜扭曲着,直冲我和我哥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它突然一扑,我哥叫了声蹲下,一只手压在我后背上。我们俩齐刷刷地屈膝下蹲,鬼尸扑了个空,落在了另外一边。它要再站起来可就困难了,四肢一个劲在地上挣扎,就是没法协调。看起来一时半会,它应该到不了我们跟前。我哥趁机换了个方法,两只手全在我背上推,想就此把我推出去,再带着我跑。我身子能动腿却动不了,急得满脑门大汗淋漓。我哥不久前才跟我说过,鬼尸和彼岸花是共生的。之前那么长时间也没出什么意外,怎么这会儿,鬼尸突然想起来动了?我心想难不成和我重开阴阳眼有关,它们是被我瞧得生气了,所以要上来收拾我?我也不管有用没用,先把两个眼睛闭上,一阵之后再睁开。我哥还在那儿推我,看我眨巴眼睛,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我想看看是不是眼睛的问题,先前我看不见的时候都没事,为什么一旦能看见了,这事就找上门来了!

一百四十六、尸体找到了

    我在那儿分析我阴阳眼的事,我哥手不停,还在换着方地想办法,要把我从我站着的地方弄出去。我身上其他部分都能动,独独就那一双腿,禁锢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我哥试了几次不管用,到后来干脆把刀也掏出来了。我问他说:“哥你不是要把我腿砍了吧?”我哥没出声,蹲在我脚边上,开始用刀刨我脚底下的土。他的动作非常快,只看见红土翻飞,不一会儿就被他刨出一个坑来。不过也由不得他不快,周遭那些个鬼尸,已经相继围了上来。它们的行动相对来说比较迟缓,可就算是再慢,也有逼到眼前的那一刻。此时一只鬼尸正扭曲着往我身上蹭,我向后躲,却没留心背后还有一只。这一躲刚好和背后的那只撞上,我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后背一麻,像是被电给打了一下。

    那电流并不致命,我也只是稍微痉挛了一阵子,马上便又恢复了知觉。这时候再回头去看,刚才出现在我身后的那只鬼尸,却已经不知所踪。我刚在想它上哪儿去了,面前那另外一只,跟我面对着面这就又贴了上来。我挪不开步子躲避的空间也有限,终于还是和对方撞在了一处。这次我算是看清了,那鬼尸一挨在我身上,立刻便化成一道青烟消散无踪。我自然也没讨着什么好,跟刚才一样,被电的浑身抽抽。这么看来那股电流倒像是鬼尸身上带来的,难不成会是什么生物电?我也就想到这,再低下头去看我哥,猛不丁地吓了我一跳。我哥刨出来的坑已经有二十来公分深,坑里除了红土,便是彼岸花密密麻麻的根茎。根与根相互缠绕,向下不知道扎的有多深。其中有几条向上探出来,竟然好像跟我的脚连在一起。我脑子转了一圈,最后也只能想到“脚底生根”这么一个词,来形容目前的这种情形。但是这些根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却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眼下我哥仍在那儿刨土,我也还是站着没法动。随着脚下的土坑越来越深,那些根茎的大致走向,已经渐渐清了出来。统共有四五条根连着我的脚,也正是它们,把我死死地钉在这块地面上。我还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看我哥刀锋一转,朝着我脚底一刀削了下去。他那准头没说的,一刀就把四五条根全断了。我紧接着便感觉脚底一松,刚才蓄在两条腿上的力道还没撤,整个人顺势向前扑了出去。我哥在后边一把捞住了我的腰,我这才没摔个嘴啃泥。放眼一看我们这周围全是鬼尸,我心里想,碰上了也最多就被它电一下。所以丝毫没有犹豫,拔腿就要从鬼尸当中冲出去。没想到我哥却在这时候拉住了我,跟我说不能这么硬闯。我感觉奇怪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还告诉他说,鬼尸这东西好像也不伤人。刚才我都碰上过好几只了,除了感觉被电了一下之外,其他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我哥一听,拉着我先向后退,然后又斜向上跨出去一大步。他这么一走位,刚刚已经围上我们的几只鬼尸,便一并扑了个空。瞅着这个空档我哥跟我说,鬼尸不是不伤人,而是它所造成的伤害,一时半会不容易看出来。他又说我刚才感觉被电了一下,其实是我的神魂受到了鬼尸的冲撞,反馈给身体的一种感受。被冲撞的次数不需要多,有个十次八次的,也就足够我魂飞魄散的了。我听得心惊肉跳的,哪还敢再莽撞地往外冲。跟着我哥又躲又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冲出来。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全身而退,这期间,我至少撞散了六七只鬼尸。我哥那边我没数,只知道跑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死灰。我喘着粗气问我哥,是不是回去找齐心他们?我哥停下,回头往来路上看。接着我就听他说了一句:“我还得再回去一趟。”

    我听完啊了一声,真有点不懂我哥的意思。怎么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这一转眼又要再回去?我哥可能觉得单跟我解释没那么直白,于是领着我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我们的身边还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这一退,正好退进了另一片和鬼尸共生的花丛里。这里的鬼尸倒是都老老实实的,没有要出现异变的征兆。我哥往地上一蹲,二话不说,又开始刨土。我心说我哥这怎么刨土还刨上瘾了,看着他把彼岸花浅层的根系挖出来一部分。那些根和我之前看见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根茎的两头,分别连着彼岸花和站在它旁边的鬼尸。我看完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鬼尸和彼岸花的共生系统,竟然是靠埋在地下的根茎实现的!那刚才那一大团根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没能控制住它身边的鬼尸,反把我给控制住了?我哥说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所以他得回去,看看那一大团根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话说到这我哥已经开始准备折返,叫我留下来等他。我说我也跟你一块去,不能靠得太近,我就在外围策应你也行。我哥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我们俩往回走了一段之后,我留下,我哥一个人进了花丛。我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蹲在原地不动,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哥出来,便觉得心里面像是被猫挠了似得。站起来蹲下去来回折腾了好几遍,又扶着将近一人高的彼岸花,在附近不停地晃悠。这一趟晃悠下来,被我找到一块视野还不错的地方,透过花丛能看见好几只不受控制的鬼尸,各自扭曲着身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走动。我没看见我哥在哪儿,心里越发感到着急。突然这时候我听见我哥在叫我,声音离我很近,一边叫还一边大喘气。

    我问我哥出什么事了,他那边声音断了一阵,接着才又说道,情况他已经摸清了。他喊我让我过去,我答应了一声,抬脚之前,先又四处观察了一番。只见刚才还在那儿游荡的几只鬼尸,这会儿竟然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它们动作一致地背过身去,面朝彼岸花,相继把一整张脸,埋进了厚厚的花瓣当中。我吃惊地看着,一眨眼工夫过去后,先前那种躁动的场面便不复存在。我放了心这才循着我哥的声音去找他,扒拉开眼前的花丛,看见我哥脱了上衣坐在地上。他把他的衣服抓在手里,感觉衣服底下,像是还绑着什么东西。我过去问他你做了什么把这些鬼尸都给镇住了,又再绕到我哥面前,看清了他衣服下边,挂着的是一条手臂。除了手臂以外应该还有其他部位,只不过都还埋在土里。我几乎立刻就想到那是江诚的尸体,原来还以为找不着了,却没想到,它就埋在这一带的地底下!

    我哥看我过来,侧身给我让了个位置。江诚的尸体埋藏的并不深,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哥却没把它挖出来。他示意我跟他一块拉那件衣服,然后两个人一起使劲,硬是把尸体从土里拽了出来。这一拽我才发现,江诚的尸体沉得可怕。我哥那件衣服险些就被我们给拽断了,尸体出土以后,浑身上下都缠绕着根茎。有一些根须从它口腔和鼻孔里冒出来,看着真不是一般的恶心。那根也像活的一样,暴露在空气当中,不一会儿便干萎脱落。江诚的尸体大咧咧躺在我和我哥眼前,我心想,这下总归是可以回去救王大磊去了。救了王大磊然后离开这儿,想到这,我真是一秒钟也不愿意再耽搁。我上去就想把尸体扛起来,我哥拦下我说,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接触尸体。

    我于是也把上衣脱了,跟我哥一样光着膀子,用各自的衣服,吊着尸体的头脚往回抬。快走到地方了,突然从黄泉的方向,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我看了我哥一眼,就见他一点犹豫都没有,撂下尸体便冲了出去。我比他反应要慢一步,先是看着尸体掉在了地上,之后才想起来要拔腿去追。我哥和我一前一后跑出了花丛,只见齐心和周琳,正在黄泉边上打作一团。我心里纳闷,嘴上说:“这两个人怎么打上了?”而且照眼下的情形看,好像还是周琳占了上风。齐心那头基本上就只有招架的份,被挤压的一个劲地往后退。眼看着周琳就要赢了,偏偏我和我哥在这时候回来。周琳她一眼看见,撇下齐心扭头就跑。齐心怎么可能放过她,伸手去够周琳的长头发。然后就看齐心扯着头发把周琳拉了回来,进而将周琳的一只手,反拧在了她身后。另外一边王大磊还在原处躺着,看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伤重不支,已经晕过去了。

一百四十七、阴阳之限

    忽然之间形势逆转,本来一直占上风的周琳,此刻露了破绽,却是被齐心给制住了。只见齐心一手抓着周琳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反拧着对方的胳膊。她腾不出空档来,呼叫我赶紧过去搭把手。齐心那儿话音刚落,被她制住的周琳,竟突然脚下一错。她拧着身子向后一甩,愣是从齐心手里挣脱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带的齐心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周琳瞧准了这是个机会,接着便是一个提膝,往齐心的胸口顶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我哥猛然出手,抛出去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刚好砸在周琳提起来的膝盖上,只听咔的一下,撞击的声音着实是不小。周琳也不是铁打的,挨了这么一下,顿时扑倒在地上。齐心上去又把周琳给摁住了,这回长了个心眼,将对方两只胳膊都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我哥看情况差不多了,让我去帮齐心。他自个换了个方向,则是朝王大磊跑了过去。我到齐心跟前瞧了两眼,给她递上一根绳子。齐心拿了绳子便往周琳手腕上捆,我又看着她问:“你刚不是已经把人绑起来了吗?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还差点让她给跑了?”齐心嗯嗯啊啊地敷衍了我一通,看样子是在忙着绑人,一时间抽不出空来搭理我。我也就没再往下问,调转脑袋,看了看我哥和王大磊。他们那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王大磊躺着我哥蹲着,气氛显得非常凝重。我心想别是出什么意外了,还没等齐心把周琳捆结实,就先往我哥那边靠了过去。隔着两三步距离的时候,我便看见王大磊身边,积了一滩的血。再仔细一看,他身上好几个伤口都是裂开的。血还在断断续续地从伤口里流出来,感觉他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

    我心里一阵抽痛,扑上去问:“怎么会这样!”王大磊肯定没法回答我,我哥也是,整个人愣在那儿跟尊雕像似得。齐心绑好了周琳,慢慢地挪动步子靠过来。她也是半天都没出声,直到我哥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我追着齐心,说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王大磊怎么就成这样了!齐心压低声音回答说:“怪我……没有看好周琳……我开始以为已经把她绑上了,却没想到……她袖子里藏了把刀……”她说一半就给哽住了,眼皮子往下垂,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倒在地上的周琳听见齐心这么说,诧异地仰起脖子看着她。我反正不懂周琳那眼神里的意思,只是听得胸膛里怒火中烧,想杀周琳的心都有了!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哥开始想办法给王大磊止血。其实到这份上止不止血差别都不大,王大磊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看着已经是不行了。

    我看着我哥的举动,知道心里他现在肯定难过的不行。我又何尝不是又急又气,猛然间想起来,我们挖到的那具江诚的尸体,还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撂着。我叫齐心跟我一块去抬,齐心问了我一句,你们是怎么找着尸体的?她看我和我哥都光着膀子,又问我们衣服都到哪儿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齐心解释,我哥已经站起来,掉头往花丛里跑。看他跑的方向,应该也是去抬尸体去了。我便叫齐心留下,追着我哥的身影,跑进了花丛之中。我们还照刚才那种方法,用衣服吊着尸体,把它抬了出来。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江诚的尸体,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他哪还像是刚死不久的人,简直就跟个木乃伊似的。尸体放在地上时还发出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我听见了,问我哥这会不会起尸?

    我哥说他也没有把握会不会尸变,又说,咱们得抓紧点时间。他开始在地上找他之前圈出来的那个法阵,定下一个大致的范围之后,便把江诚摆了进去。那个范围里还包括了王大磊和那座刻着字的尖顶石柱,看王大磊半个身子都泡在血里,我就感觉两个眼睛发酸。齐心跟我站在一起,另外我们这边还有一个人,便是被绳子捆着的周琳。她在看见江诚的尸体时显得格外惊讶,甚至还问我说:“你们是怎么找着他的?”她愿意问我却不愿意答,瞪着眼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周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突然跟我说:“我要告诉你,人不是我伤的,你信不信?”说完她眼神一转又看到齐心身上,齐心没有察觉,只是心事重重地盯着那个法阵。法阵周围本来写了有字,可在齐心和周琳打斗的过程中,字迹都被她们踩的模糊不清了。我哥只能重新再画一遍,然后退出阵外,看着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的阵符。

    这期间其实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可是我感觉,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怕法阵还没成王大磊就死了,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的注意力全在王大磊身上,也就没留意,地上的阵符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十六个阵符当中有八个沉入地下,另外八个,则是慢慢地浮出了地面。齐心说那是阴阳八文,据说是从仓颉造字时便流传下来的古法。阴阳八文表示的是阴阳之间的绝对界限,任何东西都不在例外。它能够还阴于阴还阳于阳,把这里通通还原成其最初的模样。阵符变化了之后,尖顶石住的基座那儿,突然便崩开了一道石缝。我满以为这就是鬼门关闭、一切恢复正常的前兆。却没想到从那道石缝里,居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刚开始听像是一个人在快走时发出的脚步声,紧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变得像是什么人在夺路狂奔。再接着,单一的奔跑声被蜂拥而至的杂音包围,变成了一阵高过一阵声嘶力竭的咆哮。我听着怎么那声音还有点耳熟,经过仔细分辨之后发现,那正在咆哮的不是别人,而就是我自己!

    从那石缝当中,传出的竟然是我的声音!这事不仅我感觉不可思议,齐心、周琳和我哥,也都是一脸的惊讶。那条石缝没有再扩大,巴掌那么大小的地方,却像高音喇叭似得,不断回放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发出的咆哮声。我听得心烦意乱的,身体忽然便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我还能听见我哥和齐心叫我,可无论如何,就是停不下脚步。这一跑什么方向感都没有,路过一片又一片彼岸花,最后竟然跑得连花都消失了。剩下在我周围的,只有那不曾间断过的咆哮声。我突然想到用我的声音把它压下去,于是卯足了劲,一瞬间嘶吼了起来。就在这同时,那咆哮声听不见了,又或者说,是被我给取代掉了。我喊到没气才停下来,朝四周围一看,顿时惊呆了。不知不觉间我竟跑到了一块尸积如山的地方,周围全都是沟壑,沟壑之中又全都是倒伏的尸体。而且那些尸体还都不是别人,一张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无一例外,全都是我!

    是的,我自己的尸体!成堆成堆地铺开一大片,就跟个乱葬岗似的。我身处在那尸堆当中,无论朝哪个方向看,看见的全是自己的脸。远处我看不见的地方还堆着更多的尸体,我想,那些会不会也都是我?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我的脑子里就剩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去想,我是怎么一路狂奔跑到这么个地方来的?还有我这身边如此可观的尸堆,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这人不是占了我哥在命籍里的位置之后才出现在世上的吗,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死过这么多回啊!我开始还想迈动步子走出去看看,却发现两条腿自打刚才开始就像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开。我左顾右盼看着我自己的尸体,我的尸体,但凡睁着眼睛的也都在看我。恍惚之间,我忽然一下分不清,我和那些死尸的区别究竟在哪儿?又或者我们压根就没什么区别,我跟他们一样,也是这乱葬岗的一部分……

一百四十八、死循环

    想到这我不禁吓了一跳,自己掐自己,想看看还会不会疼。掐下去的手感很奇怪,我的胳膊看着还是我的胳膊,这一掐却像掐在了一坨海绵上。胳膊上的肉软的极不正常,该有的痛觉也并没有出现。我心里忽然一亮,自己对自己说:我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我以前也碰上过类似的事,不知不觉也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从灵海回到我哥家里的那一天晚上,可不就出现过这种情形。现在想想,当时我梦到的场景,和这一回看见的这些又是何其的相似。同样都是大片堆积的尸骨,还有就是叫人望而生畏的恐怖氛围。我怎么就这么爱做这一类的梦呢?简直他妈的无尸不欢啊!我越想就越放松,既然是做梦,那不管多可怕,总有醒过来的时候。

    我一边念叨着“醒来就好了”,一边拖着两条沉甸甸的腿,想找个地方坐下去。可惜这周围哪有能坐的地方,我也走不动几步,就又站住了。我傻乎乎地抱着我的胳膊,看着周围的尸体,又想起我在照片上看见自己睡棺材的那回。那次可真把我给吓坏了,还差点没把我哥手机摔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多多少少,跟那张照片有关。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那照片是什么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拍摄的?照片里睡棺材的人真是我吗,眼前看见的这一大片尸体,也真是我吗?我感觉好奇,蹲下去就近在尸体的脸上摸了一把。那尸体的手感也跟一坨海绵似得,没有温度,也没弹性。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就收不回来了,心里琢磨,怎么这尸体跟我是一样的手感?这个念头倒是没困扰我太长时间,反正都是做梦,梦里面的事,又怎么能用常理去解释?

    可是这个梦,也有点太长了……

    我等着从梦里醒过来,由站着等到蹲着,又由蹲着等到坐着。后来我干脆躺了下去,头就枕在一具尸体的肚子上。那肚皮太软和了,比家里的枕头还要舒服。我躺着躺着,几乎睡了过去。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一震,心想我这是在干嘛!我人已经在梦里了,万一刚才又睡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想到这我赶紧坐起来,揉了一把我软乎乎的脸。那手感还真有点上瘾,接下来我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就把我那脸反复揉了有十几遍。我也没顾虑这么做会不会把脸揉坏,等把手瘾也过够了,还是没能够摆脱眼前的梦境。这时候离我最开始出现在这儿,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我又有点昏昏欲睡,心里突然在想,我怎么好像被困在这了?

    不对,不是好像,我就是被困住了!我慌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此刻身体不仅软而且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我站没站住,反而一头栽倒下去,和周围那些尸体姿态一致,都是倒伏于地,并且还无力地睁着一双眼睛。我不知道瞳孔放大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我眼里看见的一切,都慢慢虚化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背景。我心里无法克制地涌起一阵恐惧,心说这不是个梦吗,哪有梦的结局是这样的?我不但没有从梦里醒过来,还被梦里面的场景给同化了!这是有多倒霉才会发生的事,怎么就被我给碰上了?我转念一想,突然又有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会不会我并不是第一个被困在这并倒在这成为尸体的人,我周围那些个死尸,会不会全都是这么来的?那些可都是我啊,一个同一样的我,怎么可能死在这儿那么多回?我感觉脑子里就像是绕了一团乱麻,越是想把整件事想清楚,就越想不清楚。变成尸体的过程却并没有因为我的胡思乱想而中止,在眼睛看不清以后,我更加感觉昏昏欲睡。那种感觉与其说是睡意,不如说是死意来的更贴切。就在我面前最后一束光消失之际,我仿佛听见,有人正咆哮着从远处跑过来。那咆哮声非常耳熟,那是我的声音。

    我惊呆了!

    上一刻,我还在写着“此冥界也”的石柱旁看我哥启动法阵。我哥画下的阴阳八文打开了石柱,石柱上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石缝,石缝里传出了我的咆哮声,然后我便撒开了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这一刻,我便已经跑到了这么个地方。放眼望去,满沟满壑全是尸体。看那第一眼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更吓人的还在后头。那些尸体都跟我长一个样,我在看他们,他们也一样在看我。死人的眼珠子已经浑浊了,可还是让人觉得,他们好像临死之前,都想拼命弄清楚一件事。是一件什么事呢?总不会是跟我跑到这来有什么关系吧?我没敢再细看,盯着死人就已经够不礼貌的了,更何况还是盯着死了的自己。

    此地不宜久留,有了这么个念头,我马上就想从原路回去找我哥他们。这时候我却发现,我下边这一双腿,好像有点走不动路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附近压根就没有彼岸花,也不可能从哪儿冒出花根来缠住我。或者我只是单纯的累了,一路狂奔到这儿,又喊又叫又是惊吓的,不累那才叫怪了。我于是想先找块地方歇一会儿再走,坐下没多久,就被身边的死尸们瞧得我脊背发凉。他们那眼神可真是太人了,简直像是一条条毛毛虫,在我身上不停地爬。鬼使神差的,我竟然伸手摸了一把离我最近的尸体。我本意是想把他那双眼皮子盖上,却不想这一摸,竟意外地发现他不像是死人,倒像是一大个人形的棉花枕头。那肉摸起来软不拉几的,别说,摸完还有点上瘾的感觉。我把刚才的顾忌一下都抛在脑后了,转眼又换了一具尸体,照方才那样又摸了一下。

    他们的手感都是一致的,我也是在摸完第二下之后,才意识到我这么做好像有点变态。我克制着往后挪了挪,奈何这儿到处都是这种尸体,躲也躲不了多远。我又克制着不往外伸手,想把这口气喘匀了,马上就得走。喘气的时候无事可做,我回想着尸体身上那种软乎乎的感觉,在自己手臂上也试了一下。这一试可不得了了,我竟然也有着和死尸一模一样的手感!我半是吃惊半是怀疑,心里忍不住在想,我不是在做梦吧?瞎跑跑来这么个地方,看见一大片长得和我一样的尸体,这些就够离奇的了,现在还加上一条,我和那些尸体一样,摸起来都不像是人。那这一定就是在做梦,否则的话,哪有什么合理的解释能说明这一切?

    梦境可是没办法轻易离开的,我得醒过来,不能一直在这弄不清名堂的鬼地方耗着。我想了想,最终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粗暴的唤醒方式。说起来这种方式我也是第一次用,扬起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巴掌心结结实实打在了脸上,可我却一点都没觉出疼来。我以为是打得还不够重,狠下心去卯足了劲,又再来了一个巴掌。结果第一次劲是足够大了,那一巴掌下去,我甚至都被自己刮得翻倒在了地上。可我依然不会疼,手掌挨着脸颊,也就跟拍在枕头上的感觉差不多。这次倒下之后我就再没能爬起来,因为我发现,单纯几个刮耳光的动作,便已经把我浑身的力气都耗光了。我侧身躺着动弹不得,靠近我身边的几具尸体,却全都呈现出俯卧的姿态。他们的脸大都只露出来一半,眼神涣散,脸上的表情清一色的都是挣扎和疑问。他们究竟想弄清楚什么?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想到这么个问题。接下来我很快便意识到,我也正走向和他们一样的结局。我身体动不了眼睛也花了,鼻腔里进气短出气长。最后一口气长出之后,我好像听见,一个咆哮声正在飞快地靠近……

    我朝咆哮声发出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条巴掌宽的石缝。法阵周围阴阳八文的变化已经停止,尖顶石柱上绽开了这道石缝,其他也什么事都没再发生。我正在奇怪这意味着什么,听那石缝里传来的咆哮声,怎么总感觉有点耳熟。我越是投入精神去听,越觉得除了那声音之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我没法克制自己迈开腿,就想跟着那声音,去一个什么地方。这时候我哥突然从后边抓住了我的头,什么也没说,按着我便往那尖顶石柱上撞了过去。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是象征性地挥动着两只手,一点有意义的抵抗都没有。我哥也不是跟我闹着玩的,这一撞,直撞得我脑壳里嗡的一声。我看着鲜血从离眼睛很近的地方迸出来,顷刻间便把视线染得通红。

一百四十九、枉死城中

    一般脑袋受了撞击,都是要昏迷的,昏迷时间长短,视撞击程度而定。我感觉自个的脑壳都快撞裂了,心想这一旦昏过去,能不能再醒过来都是个问题。可没想到我只是在撞上石柱的那一瞬昏了一下,接着,便立马恢复了意识。我搞不清状况,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蹲在我身旁。那影子看着像是我哥,但又不完全是他的样子。我开始还怀疑了一下,后来想起来,当初我去阴牢救我哥,我哥他也是这幅模样。这应该就是他魂魄原本的样子,和周同比起来,在长相上还是有一些差别。我又想蹲在我身边的既然是我哥的魂魄,那他的肉身跑到哪儿去了?一边想我一边摸自个的前额,摸到额头上一点伤都没有的时候,忍不住便吃了一惊。刚才撞石柱那一下我是看着血迸出来的,不可能过后连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都没有!我倒是也没吃惊太久,因为看过了我哥的魂魄,所以我自然而然就想到,我现在有可能也是个魂魄。我这是和我哥这是死一块了吗?我也就算了,可我哥他又是怎么死的?

    我一头雾水,心里想,我哥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扭过头去看着他,张开嘴便要问。我哥却先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围着我转了一圈。我莫名其妙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等我哥把圈转完,又看着他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直到这会儿才开始留意我们待的这个地方,四周是四面墙壁,看起来像是一栋屋子。屋里只有一扇窗户,蒙着一层不大透明的窗户纸。我哥领我到窗边,又是什么都不说,示意我自己往外看。我不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朝那窗台上一趴,顿时觉得喉咙一紧。只见那窗户外面是一条大路,路面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要光是大坑倒也没什么,关键是那坑里,还有一只只巨大的眼睛。很难形容那眼睛究竟有多大,我感觉,光那条狭长的瞳孔,就比我这个人还要高。瞳孔周围遍布鲜红的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四下里张望。我看的心都快从嗓门眼里蹦出来了,生怕被那一只只巨眼瞅见,忙不迭地便从窗台上退了下来。我哥在背后扶住我,又把我带回到刚才栖身的角落里。他对着惊魂未定的我摆嘴型说道:我们现在在枉死城里。

    枉死城?那地方不是一直在我们头顶上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我们就跑到城里来了?我也学我哥那样摆嘴型问他是怎么回事,我哥稍微缓了缓,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台。他接着把我手拽了过去,就在我手心里写道:“鬼门的门亭上有一道裂隙。那是江诚故意留下的,裂隙后边直通枉死城。江诚想靠那条裂隙把我送到这来,但是因为你的命格和我完全一样,所以裂隙打开的时候,你的魂魄先掉了进去。我试过想把你留住,结果没有成功。然后,我跟着也一起进来了。”因为是用写的,我哥这一句话,感觉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出来。我盯着手掌心把他说的内容看完,张了张嘴无声地问他:“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算死了?我们的魂魄,还能不能再从这儿出去了?”我哥这一下突然就没话了,愣了好半天,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情况不妙,等到最后,也只是看我哥动嘴皮子说:“得试试才知道。”

    这话说完不到一秒钟,整一栋房子,忽地晃动了一下。头顶房梁上的灰簌簌地落了一地,再然后,便是从窗台那儿传来了嘎吱嘎吱的碾压声。我一下紧张起来,把目光投向我哥。我哥却蹲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用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台。碾压声响起来没过多会儿,我就看见一片巨大的阴影,从窗户外边倏地掠了过去。那应该是个会飞的东西,全貌我没看见,只看见它一只带钩的爪子。那东西飞过去之后,房子的震动和窗台上的碾压声,便同时消失了。我刚准备要松一口气,却在这时候又听见,有个脚步声顺着房子里的楼梯,从楼下慢慢地走了上来。

    那道楼梯也不长,脚步声越走越近,三五步之后,已经到了楼梯口。我警惕地看着那出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却没想到脚步声到了楼梯口之后,顿时就停了下来。那个从楼下走上来的家伙要不是凭空消失了,就是故意躲在楼梯口的阴影里面,不敢出来跟我们打照面。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握着拳头的手举都举起来了,又好像不知道该往哪儿打。我哥听那脚步声上来,也摆了个准备动手的姿态。这时我看他皱了皱眉,什么指示都没给我,自顾自地就朝楼梯口走了过去。我还想提醒他小心来着,只见我哥把手伸进楼道里一摸,从里面拽出来一顶纸做的帽子。那帽子整个是个长三角形,上面用毛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我哥看着那帽子,竟然也笑了一下。他把帽子展开戴在自己头上,一看就显得十分滑稽。

    我这可有点看不懂了,一边比划一边问我哥:“怎么了这是?”我哥之前死活都不肯出声,被我问了这么一句,居然笑着答说:“来的是以前的熟人。”我张开嘴看着他,心想这怎么就能说话了呢?是因为那顶帽子吗?我哥戴了帽子能说,那我没戴,是不是就不能说?我于是还像演默片一样摆嘴型,又问我哥:“那他人呢?”我哥说已经走了,那人是来送这顶帽子的,并不是想和我见面。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头,转而去看我哥头上戴着的帽子。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帽子里没骨,纯粹就是用张白纸,卷起来再糊上点胶水做成的。上面那张笑脸画的更是不怎么样,墨水颜色不是黑,而是黑里面泛着些许的红。我哥见我在看那顶帽子,便跟我解释道,这是照无常鬼帽子的款式做的。无常鬼是唯一能在枉死城里自由出入的,送帽子那人,是想让我哥戴着他这顶帽子,混出枉死城去。我心说这能成吗,人家无常帽子上写的可是两句骈句。我哥这帽子上就画一张笑脸,这也有点也太糊弄人了吧!

    不过看起来我哥却不是这么想的,拿那帽子戴了一会儿,又把它摘下来放在了地上。不戴帽子的时候我哥还真就一句话都不说,跑到角落里坐下,靠着墙在想什么事。我问他咱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混出去?我哥寻思了一阵,在我手上写:等天黑了再说。我顺势便看了一眼窗户外边,只看见一片乌蒙蒙的天,却看不出来现在究竟是天黑还是天亮。我哥接着又说,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过上一会儿,他可能要先出去一趟。我说你上哪儿去?这外边满地都是那种大得离谱的眼睛,你要是出去被它们发现了,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我对枉死城所有的一切都不熟悉,现在满脑袋的问题,恨不得让我哥给我写一份枉死城攻略出来。我哥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有帽子在,出去应该没事。靠写字交流效率太低,之后我和我哥,也就没再怎么说上话。直到我哥准备离开之前,才仔细地叮嘱我:不要出声,不要靠近窗户,更不要离开这栋房子!我一一答应,房子里没门,我哥是从窗户上方一个黑窟窿里出去的。那个窟窿我之前一直都没留意过它的存在,只是依稀记得,当初枉死城还在我们头顶上悬着时,我抬头望见过这样的窟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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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不是人介绍:
文化大革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爸妈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死亡之后又离奇复活的男孩。 后来这个男孩成了我哥,一系列诡异怪事也接踵而至—— 大学校园里失踪的室友,公祠中可怕的阎王宴,腐烂的尸骨带来的诅咒,以及势力庞大又别有用心的周氏家族的介入…… 从整村人都被烧死的明溪煤矿,到把僵尸当作神灵来崇拜的边陲海岛,我哥为何不惜一次次以身犯险,他在死而复生之前,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身世之谜? 兄弟之情与宿命之局的较量…… 读者交流群:201249475我的哥哥不是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哥哥不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哥哥不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