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七口棺材
我一边走路一边问齐方,怎么除了周芸那一批人,还有别人也到了这片林子里?齐方咬了咬牙,说既然姓秦的说有官方势力掺合进来,那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另外你瞧那个断崖也断得太不自然了,好像是有人,故意要把向下走的路切断似得。说完这一句之后,我们便回到了我哥和秦叔叔他们临时休息的地方。我哥正窝在地上睡觉,秦叔叔就坐在他旁边,离得非常之近。他这一路都这样,好像是我哥答应了,要随时帮他堵抢眼似得。我拿了点吃的出来,把我哥摇醒,让他多少吃一点。然后我把我和齐方看到的情况,向我哥也向秦叔叔通报了一遍。
齐方等我说完,又着重提到了断崖的情况。他说原来向下的路已经被切断了,要我们还走这条路,就只能用绳子,把人从断崖上吊下去。可是这么做风险非常大,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林子里有一批人,他们手里有枪。如果他们在下面林子里设了埋伏伏击我们,那我们人吊在崖壁上那会儿,等于就是活靶子。要不然我们就得绕路走,但是凭现在的装备,多走一天,这水和粮都撑不住。秦叔叔难得没有发表意见,自从听说了枪眼的事,他好像整个人都安静了。快到下午,天空突然阴了下来。过不多会儿就开始下雨,天已经很冷了,下来的雨都夹着雪。
进山之前我专门买的冲锋衣,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了,但挡雨尚不成问题。我身上没怎么淋上雨,可这两条腿就惨了,很快便被雨水给打湿了。湿裤子贴在两条腿上,简直就跟冻住了似得。齐方的情况要好一点,他那身装备是周家的标配,从头到脚都能防水。我再看秦叔叔,他竟然从自个的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撑了起来。那伞从外面看很普通,伞骨上,却都缠绕着细小的金丝。要这么看,我估计那伞也应该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就是在这林子撑伞,一来目标大容易被发现,二来,也容易被头顶上的枝枝蔓蔓的给挂住。
雨下了一会儿,周围慢慢腾起一层灰蒙蒙的水雾。能见度突然变得很低,稍远一点的树都没法看清楚。我哥冒着雨向断崖上走了几步,说天气这么差,断崖下边的林子里即便是有埋伏,这会儿也应该撤回去了。咱们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用绳子把人吊到断崖底下去。我不反对我哥的提议,齐方也没说什么。于是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结队往断崖上爬去。
这一路脚底下到处都是水,走不了几步就要滑一下。爬起来费了老劲,等到了断崖上往下看,整个低处全都隐没在了迷蒙的水雾当中。我们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旁边的大树上,另一头吊上一块石头,顺着崖壁慢慢地往下放。这座断崖的垂直高度有将近二十米,五十米一捆的绳子,只够一次把两个人吊下去。齐方朝我哥看了一眼,意思是由他们俩打头阵,先下去看看。我和秦叔叔在上面等着,等他们确定没问题了,再招呼我们下去。
以往凡是到了要冒风险的时候,我哥都习惯把我安排在后面。我以为这次也是这样,下意识地往后退,跟撑着伞的秦叔叔站到一块。我没想到这回我哥竟然没照齐方的安排走,而是对我说:“你跟齐方先下。”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脸上全是雨水,眉毛那儿都有点结冰了。我又想他大概是怕我和秦叔叔单独待一块,秦叔叔会对我耍什么手段。于是痛快答应了一声,便跟着齐方走到断崖边上。那绳子也被雨水打湿了,抓起来滑不溜丢的。不过这是下不是上,也不需要借力,只管溜着往下滑就是了。
滑到了崖底是一片乱石,我和齐方确定没听见其他动静,便翻出乱石堆先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崖底的气温好像比上边还要低,而且因为地势也低,山里的雨水都汇了过来,已经有点积水了。我一双脚泡在水里,只不过一分钟没动弹,马上就冻得跟冰坨子似得。我哥和秦叔叔又迟迟不见下来,我心里着急,问齐方,别是上边出了什么事?齐方皱着眉头,一边吸溜鼻涕一边说,再等会看看。又等了好几分钟,我们才看见崖上飘下来一把伞。
我哥和秦叔叔跟在伞后边下来,两个人动作都不太利索,看起来也是冻得不行。他们人在乱石堆里一闪,并没有马上朝我们过来,而是就站在那堆乱石上,仰起头看了看天。他们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彼此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惊讶。我也好奇地抬头去看,一看才发现,原来雨已经不下了。到了崖底树木变得更高更密,剑一样直指上天。树顶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树腰以下的部分,在雨雾之中若隐若现。树枝树杈间有一些丝状物质相互勾连,看仔细了,竟然都是之前我和周同碰上的那种菌丝。我赶紧招呼齐方也往上看,正在看的时候,我哥和秦叔叔才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秦叔叔面色不善,收起他的伞,便急着要往密林里闯。齐方怕他急出什么事来,赶紧就去追他。不过追也没追几步,秦叔叔发现我哥没跟上去,马上就主动退了回来。我怕那无处不在的菌丝会缠上我哥,摸到他身边才想起来,我哥现在的体温比我们都高,菌丝压根就不敢动他。他也没显出难受来,踩着地上的积水,绕着一棵大树转了个圈。转完以后他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说是那一面菌丝最多,该往那面走才对。我们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踏上路,又蒙头走了快两个钟头。
这一次走得非常之急,之前的所有顾虑,好像都不存在了似得。一路上没碰见半个活人,死人也没有。不过这儿菌丝如此密集,就算是有死人,也应该早就站起来到处走去了。走完整两个钟头,终于,林间空地上出现了七口棺材。棺材的规制跟飞僵那口一致,盖子都被钉死了,用绳子吊在七棵大树上。棺材离地有半米多,风吹过时不住地摇晃,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齐方对这类东西最感兴趣,想走过去看,快到跟前了,却突然一下停住了脚步。他的脸色跟着沉了下去,退回来说,棺材里的人,都是还活着的时候,被钉在里头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换命了,拿七个大活人,去替换棺材里原来的七个死人。他说的我心里掠过一阵寒意,哆嗦了一下问他,这换命的仪式,是不是就是周芸他们进山的目的?齐方转过脸看着秦叔叔,叫我问他,说是他最清楚了。秦叔叔也走过去看那七口棺材,皱了皱眉头,说不对啊!他掐着手指又算了算,猛地一惊,嚷嚷道:“不好!这里头有个女的!”齐方曾经说过周芸队里就她一个女的,如果这其中一口棺材里封着的是个女人,那一定,就是周芸了!
听到秦叔叔说棺材里有个女人,我们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齐方的反应尤其大,说:“这七口棺材的摆放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你凭什么隔着棺材板,就说里面有个女的?”秦叔叔也不理会齐方的质问,只说如今必须得尽快开棺,把那个女的找出来!他刚说完“开棺”这两个字,齐方便突然一下挡在棺材前面。他大喊道不能开!直勾勾地盯着秦叔叔,眼神像刀子似得。他顿了一下,又说换命是极为凶险的法术,现在这些棺材里的人,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了。你要开棺,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
齐方的态度非常坚决,看样子秦叔叔要想开棺,除非是从齐方身上踏过去。秦叔叔眯起一双眼睛看着齐方,怪笑了一声,说是周家吩咐过,让他把周芸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周芸可能就在这些棺材里,这棺是开定了!他说话的语气也很狠,和齐方对峙了一会儿,突然就将一只手揣进了挎包里。我只觉得情况非常的不妙,似乎面前这两个人,就要为开棺的事冲突起来了。
我哥站得离他们两个人都不远,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把背着的包放了下来。他从包里摸出一把撬杠来,二话不说,便朝着那七口棺材走了过去。齐方一看我哥竟然听秦叔叔的,一下就恼了,说林逸你想干嘛?你可想清楚了,棺材一旦打开,我们这儿可能谁都活不了!我哥走到齐方跟前,动了动嘴皮子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那话估计是要劝齐方让开,齐方听完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像是在仔细考虑我哥说的话,考虑完之后摇了摇头,说你这样做,也不等于没有风险,万一要出了问题,你可是会害了林柒的!
七十四、开棺
我听见齐方他们提到我,凑过去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谈什么。我哥拿着撬杠的手紧了又松开,最后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开棺,事情只会更麻烦。”他说完回过头去,只见秦叔叔揣在包里的那只手,已经抽出来一截子。他手里抓着一样什么东西,看那底子上的竹节,像是一节细长的竹筒。竹子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灰不溜秋的,似乎才刚从灰堆里扒出来不久。秦叔叔拿那东西一定是要对付齐方,我一下也觉得事情不妙,冲过去跟着我哥一块,劝齐方不要轻举妄动。秦叔叔要人命的手段多了去了,与其被他折磨死,还不如死在棺材里的怪物手里。
齐方瞪了我一眼,说你根本不知道棺材里的东西是什么,又有多可怕。真要把它放出来,姓秦的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他说着叹了一声气,自己也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无可奈何地把路让给我哥。我哥拿着撬杆走到最近的棺材前,沿着棺材缝细细地摸了一遍,才把他想出来的办法告诉我们。他说开棺必然是会出事的,不如我们试试看,在棺材底板上撬开一条缝,打缝里看棺材里那人的脚,再判断到底是男是女。
我觉得这个法子还成,看脚,总比直接看死人的脸来得踏实。齐方叫我跟他一块固定住棺材的两头,然后我哥便拿着撬杆,开始在棺材底板那块用劲。棺材底部的四个角都有嵌紧的楔子,直接撬是撬不开的。我哥先沿着底部的细缝捅进去一根钢丝,勾住其中一个楔子,然后猛地一拉。只听棺材底部发出咯噔一声,原本几乎密闭的棺材板,便被拉得稍微分开了一些。我哥再把撬杠架上去,稍微一使劲,撬开一条足够观测棺材内情况的缝隙。
棺材里密不透光,我哥掏出手电,贴在棺材缝上朝里看了看。他在看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好像是烂透了的猪下水,又像是放了好几个礼拜的臭鸡蛋。我想看齐方闻没闻到这味儿,把头探出去朝棺材另一头看了一眼。齐方正心无旁骛地托举着棺材,看样子既紧张又专注,眉头都拧成团了。我哥看完摇了摇头,说这个不是女的。他示意我们慢慢地放开棺材,等我们都退开好几步远了,他才把棺材缝里插着的钢丝抽出来。
照这同样的步骤我们又看了两副棺材,每一副棺材撬开的时候,我都能闻见那股子臭味。我开始在心里嘀咕,这些棺材吊在这儿不过几天功夫,怎么里头的尸体都臭成这样了?这个季节林子里的温度也不高,按道理来说,尸体应该还没有完全腐烂才对啊。正这么想着,我手里托着的第四副棺材,突然向上蹦了一下。这一下蹦得非常突然,齐方和我哥都感觉到了。我们三个人围绕着那副棺材,一时间谁也不敢动弹。我不确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觉得先前一直闻到的臭味,这会儿忽然变香了。那香味说是烤鸭烤鱼烤兔子都成,乍一闻到,我肚子马上就饿了。
之前有臭味冒出来的时候齐方一声都没吭过,这时候变成香味了,他竟然立马大惊失色。我听见他大骂了一声,说是这儿果然有这个东西!我哥已经把撬杠插进了棺材里,那股香味冒出来以后,他竟然再没敢碰那根撬杆。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从兜里掏出一把咸盐,二话不说,就糊我脸上了。完了他又往齐方的方向挪过去,看样子是想也给他加点盐。他还没走到那头突然就站住不动了,我只看见他咬紧了牙,然后整个人一下子蹲了下去。靠近他的那一侧棺材板不停的发出吱吱呀呀的挤压声,最后整个就变了形,从板材的裂隙中,伸出一根细长的类似于触手的东西。
那触手一面缠绕着我哥的胳膊把他往下拽,一面往我哥的人中贴了上去。我喊了一声糟,眼看着我哥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挨那触手一下。可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哥竟突然向后一仰,整个人绷成了一个弓形。那触手贴着他的脸错了过去,等再想绕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我哥反手抓住了它的下半截子。我哥另一只手抽出刀来就是一挥,把那条触手从棺材上削了下来。他看也没看便把它扔的远远地,抬头再一看,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秦叔叔,这会儿也快步朝我们跑了过来。
看着秦叔叔向我们跑过来,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帮忙的。没想到他竟径直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直奔我们还没撬过的第五副棺材而去。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短柄斧,大喝一声,便朝那棺材盖上砰砰砰的往下砸。他年纪大力气也相应就小了,砸了好几下,只看见木屑翻飞,棺材盖却没有被他砸穿。我看的莫名其妙,说他这是在干嘛呢?齐方在棺材的另一头嚷嚷说还能干嘛,他靠我们牵制住这棺材里的东西,自己跑去找周芸去了!正说着,我们手中的棺材突然又跳了一下。这次跳动的幅度更大,要不是有我和齐方托着,估计棺材已经断了吊着它的绳子,摔到地上去了。
我心说不好,棺材里的东西这是要出来,急着喊话问齐方:“咱是不是该放开棺材离开这儿?”齐方已经是满头大汗,急得脑袋顶上都快冒烟了。他大喝道死都不能放!这东西一旦着地沾染了地气,会比现在还厉害十倍!说话间我哥已经反扑了回来,一手拿刀一手拿撬杆,对着刚才触手挤出来的那个洞,狠狠地捅了进去。撬杠和刀都没入棺材里,我便看见我哥手腕一沉,好像是被棺材里的东西给吸住了。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一边试着把武器拔出来,一边匆匆地朝我看了一眼。我脸上都是他给我抹的盐,如今汗水下来了,盐粒便混着汗,流进了眼睛里。
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咸盐蛰地我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只能不停地眨眼,在眼皮子一睁一闭的当口,看见我哥被棺材里伸出来的另一根触手,给用力推了出去。说是推也不对,我哥是向后飞了一段,才重重地落到地上的。与此同时,那刀和那撬杠,便在瞬间被吸进了棺材里。我还有点纳闷,心说这棺材里的主,倒还懂点策略,知道在短兵交接的时候,要先夺人手里的兵器。我才刚琢磨完这一点,就感觉棺材猛地一震。那十公分厚的棺材盖,竟然就在我眼前,震成了碎片。木屑像子弹一样打出来,我左眼睛挨了一下,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本能地拿手去挡脸,也就忘了齐方说的,死都不能放开棺材。我这一松手事情就糟了,棺材头脚倾斜,本来由我托着的这一边,嘭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我赶紧去看齐方的表现,只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托着棺材。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但眼看祸已经闯下了,只能大声吆喝齐方,叫他赶紧躲开!齐方还是愣在那儿没动静,下巴那儿的脸皮子,不断地抽搐着。我以为他是被触手缠住了动不了,往他脚底下看,才发现他踩着的地方,竟然积着一滩血!
我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齐方受了伤,忙不迭地绕过棺材,往他那儿跑。棺材盖已经没了,跑的时候我就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他的脸还没完全烂光,可是五官却都不在了,一张脸面上,分布着五个血窟窿。他穿的高领毛衣,毛衣领子底下,也就是他喉咙那一块,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蠕动着。我跑到齐方身边去拉他,把他和棺材拉开来一看,便看见他大腿上有一个血口子。一把刀从棺材里透了出来,像颗獠牙似得,镶嵌在棺材板上。那刀正是刚才我哥用过的,没想到反过来,竟被那触手用来伤了齐方。我拖着齐方拼命往后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棺材里的死人正在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神胡乱地四下乱看。秦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劈开了两副棺材盖,如今,正朝着最后一副棺材上使劲。他顺道也朝我们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哎呀,斧子也不要了,便朝最近的一棵树跑了过去,手脚并用往树上爬。我也想学他的样子上树,可是齐方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了,我又不可能丢下他不管。这时候我哥跑到我跟前,塞给我一捆绳子,让我一头绑住自己一头绑住齐方。然后我爬上树,把齐方拉也上去。我抱着绳子问他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那怪物?我哥急急地摇了摇头,说他会尽力,能拖多久拖多久,等我们都安全了,他也会上树去躲起来。
七十五、内讧
这一会儿功夫,棺材里那人,已经完全站了起来。他的毛衣领子被撑破了,我便看见一条触手,从他的喉结里探了出来。触手的本体估计就在他肚子里,我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这死人既然是被触手操控的,估计行动起来不会特别地顺畅。等那死人一拧身面向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刚刚是我想错了。死人肚子里好像很沉似得,它便慢慢地蹲下去,把肚子贴在了地面上。它双手双脚像动物一样撑着身体,然后突然发力,猛地向前蹿出四五米。
我一下子就被它吓住了,拼了老命要往树上爬。那东西再一蹿已经到了我脚底下,受了伤的齐方,正软绵绵地卧在树根那儿。我大喊了一声糟糕,人在树腰上,根本没办法把齐方拉上来。那怪物像要抱齐方似得伸出了手,喉咙里的触手,说话间便往齐方的脸上贴了过去。我正打算要纵身一跳压下去制住它的时候,我哥突然冲了出来,从背后抱住了怪物的头。他手里握着刚刚刺伤齐方的那把刀,冲着怪物喉咙上的触手,猛地就是一刀。这已经不是我哥第一次下这种狠手了,触手应声而断,被他一脚踹到了一边。
那怪物没了触手好像就蔫了一半,被我哥抱着头向后拖,一直拖到秦叔叔砸烂的棺材旁边。我哥似乎是想把它重新塞进棺材里,双手往那怪物的腋下一穿,便要将它抱起来。可就在这时候,那怪物喉咙里竟然又新长出一根触手来,鞭子似得向后一甩,便打在了我哥的头上。我哥吃痛连退数步,头皮上立马就见了红。他也不去管流出来的血,横刀当胸,摆出个防守的姿态来。
那怪物被我哥连断了两根触手,士气上已经有点不振。它看我哥拿着刀就好像不想去惹他,转了个身,还想往齐方那儿去。我这会儿已经爬到了树杈上,拽紧绳子,就要把齐方拉上来。齐方个头跟我差不了多少,这时候他人又失去了意识,拉起来死沉死沉的。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了,也就没发现,那怪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和怪物一起不见的还有我哥,等我把齐方拉上树杈安置好,林间空地上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我着急的在树上转着圈地向外看,可不管朝哪个方向,都没看见我哥或是那只怪物。
我感到不可思议,替齐方把腿上的伤扎紧,便要下树去找我哥。我刚打算动身齐方就醒了,一把抓住我,歇斯底里地喊:跑!快跑!我怕他把伤口挣开,按住他说不用跑了,现在没事了。齐方情绪还没稳住,一个劲地乱翻乱动,差点没掉下去。我又说了好几遍不用跑了没事了,他才镇定下来看着我。看完又往树底下看,稍微松了口气,说那东西呢,哪去了?我答说不知道,我哥说是拖住它一会儿,可是现在他人却和那东西一块不见了。齐方啊了一声,嘴里说坏了坏了,你哥他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他现在要不是被它拖走吃了,就是……就是被它拖走吃了……
我被齐方说的心里一怔,咬着牙说不可能,我哥说他会躲开它的!他可能是往前面跑了,可能爬上前边哪棵树去了。我说我要去找我哥,被齐方拉住了,说你下去一样也会没命的!他刚说完我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在笑,一抬头,竟然看见秦叔叔,就坐在相邻的另一棵树上。他一点事都没有,悠哉悠哉地看着我和齐方,说林逸是往前面跑了,我看见了。他说话时的神气让我感觉他挺高兴的,果然,他接着便说,碰上这种怪物,估计就是我命里那过不去的劫数了。林逸这小子说要帮我消灾来着,如今看来,也真是多亏了有他。他说着竟然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恨得我牙痒痒的,真想一枪崩了他。
齐方攀着我的肩膀坐起来,脸色也不好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秦叔叔,既然是你非要开棺的,你是不是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克制住那东西?秦叔叔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拿七条人命去换命,一定会出现一只极其凶险的怪物。怪物出来自然会很麻烦,但麻烦也麻烦不到我头上。他指着空地上最后一副棺材,又说之前那几副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是女的。所以周芸的尸体,一定就在最后一副棺材里面。我只要能带她出去,周家就不会再为难我。当然在我走之前也还有一件事要办,你们几个对我没有价值了,那我也就该对不起你们了……
秦叔叔的声音越来越阴沉,听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打冷战。他从身后抽出手来,手里抓着我之前见过的那根细竹筒。之前他是为了要对付齐方才想把它拿出来,而如今,他似乎是要连我也一起对付。他手一挥将竹筒抛了出来,在撞上树干之后,竹筒竟然瞬间就化成了灰。从灰里飞出一些小红点,眼看着就要落在我们头上。齐方喊了声不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竟一把把我从树杈上推了下去。我一摔摔了个嘴啃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齐方也跟着下来了。他推着我说快跑快跑,那是蛊虫,被咬了是会出人命的!
齐方他让我跑,可他自己伤了一条腿,却根本跑不了。我又掉转头去扶着他,两个人一瘸一拐的,直往树林里面钻。才跑了不远,我们就看见刚才那只怪物,正像蛤蟆一样趴在前方一棵大树底下。它仰着头往树上看,树上有个人,也在俯视着它。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是不是我哥,瞧那身材,又好像比我哥还瘦。齐方靠在我身上不停地喘,咽了口唾沫说:“怎么碰上它在这堵着,这他妈点儿也太背了吧,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他一出声,那怪物就发现我们了。它转过头来看向我们,弄得我和齐方一阵惊慌,赶紧就想找树往上爬。
就在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树上站着的人突然一个大鹏展翅飞扑下来,整个人跪在了下面那只怪物的背上。他一面压着它一面把个什么东西往它嘴里塞进去,然后又猛地一跃而起,向树林里狂奔了起来。我和齐方完全没弄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心想如果那人是我哥,那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朝我们跑过来才对吗?大概只几秒钟的功夫,那怪物嘴里,竟蓦地放出了一道白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蛤蟆一样的怪物,就在我们面前炸开了。一股冲击波迎面扑来,里头还夹杂着我之前闻到过的那股香味。不过这回什么烤鱼烤兔子的幻想都没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炸成碎片,就只剩下恶心这一种感受。
那个炸了怪物的家伙跑进林子又跑了出来,看也没看我们,就又爬上他之前站过的那棵树。原来那树杈上还有一个人,被一丛树枝遮着,我们之前没看见。这一个人好像是失去知觉了,被那个炸了怪物的人摇了好几下,才慢慢苏醒过来。他人醒了意识还没清醒,炸了怪物的那家伙,竟然一脑袋就扎在了他的怀里。这我可就有点看不懂了,心说刚才齐方醒来的时候,我也没马上就给他来个熊抱啊。我们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秦叔叔放出来的那些个虫子,也都顺着人味追了过来。
迫于无奈我和齐方只能接着跑,跑近那树,才发现树杈上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我哥。他也看见我们了,急忙推了一下他怀里那颗脑袋。那颗脑袋抬起来,露出来的竟然是周芸的脸。平时我看她都是光鲜漂亮的,此时,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她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像是痴了傻了一样,紧抱着我哥不放。我哥试了一下想挣开她,一眼看见我们身后追着的虫子,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在树上冲我们比划了个圆圈,像是要让我们绕过左边的一丛大树,回到刚才那片空地上去。我对他喊说不行啊,秦叔叔还在那,就是他要杀我们!
本来一直靠着我的齐方突然一下站直了身子,脱口而出说道:“照你哥说的做!姓秦的要杀我们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到周芸了,现在周芸在我们手上,看他还敢不敢动手!”他竟然能不靠我自己就打算往回跑,才跑了几米远,一下蹲那儿站不起来了。他大腿上的伤又有血往外冒,我只好上去把他架起来,绕过几棵巨大的松树,仍旧往林间空地奔去。跑着跑着我就发现,那些个虫子似乎只对我和齐方感兴趣。周芸和我哥就在树梢上挂着,它们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地追着我和齐方。它们飞的也不算快,我和齐方跑一阵歇一阵,都没被它们追上。不过对付这种虫子光靠跑肯定不行,时间一长,我们注定会被它们给拖垮。
七十六、周芸
在草丛里绊了三五个跟头之后,我们才终于跑回到刚才那片空地上。秦叔叔果然还在那,拿着他那把短柄斧子,看着被他砸烂的最后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的肯定不是他要找的周芸,我看着他那一脸的失望,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我和齐方,还吃了一惊。虫子还在追,我们也还在跑。一边跑齐方一边就朝着秦叔叔喊:“林逸找着周芸了,人还没死。可要是我们俩死在这儿,你他妈这辈子都别想把她带出去!”
齐方这话果然好使,秦叔叔虽然仍旧目露凶光,但还是主动向我们走过来,拿手去驱赶我们身后的虫子。他手上不知道涂了什么药,那些个小虫子稍微离得近一点,马上就掉地上不动了。被他三弄两弄虫子危机便告终结,我和齐方累得瘫在一边,喉咙里干得直冒烟。秦叔叔过来就问我们周芸在哪儿,看他那架势,估计问出结果来,还会再想法子杀我们。我没说齐方也没说,谁都不想理他,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秦叔叔在我们身边来回地跺脚,咚咚咚地,像是恨不得把地都跺穿了。
歇了一阵子,我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找水喝。正好看见我哥和周芸从林子里走出来,周芸好像很怕人,一看见我们就要往林子里躲。我哥按着她的肩膀安抚了她几句,带着她向我们走过来。离得越近我越发觉得这个周芸不对头,她浑身那股精明劲儿,要不是真的傻了,就是被她别有用心地隐藏起来了。看见周芸还活着,就属秦叔叔最高兴了。他咧开嘴一笑,满脸的褶子全都跟着哆嗦。我心想他这人肯定是有什么大把柄握在周家手里,要不然,绝不会如此看重寻找周芸的任务。秦叔叔竟然还想去拉周芸,可惜周芸不要他,抓着我哥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我哥好像也哪儿受伤了,喘气的时候总咳嗽,咳得嘴角都带着血。我压根忘了要找水喝,跑上去问我哥,你在哪儿找到周芸的?我哥说是周芸找到他的,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她突然不知道打哪儿闯了出来,抱着我哥,死活不撒手。我哥说着皱了皱眉,又说周芸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有点神志不清。这点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可即便是神志不清,周芸还是能分辨出我哥和我们这些人的不同来。她跟秦叔叔放出来的那些虫子属性都差不多,除了我哥,其他人她根本没看在眼里。齐方这时候也爬起来了,刚才跑了一阵,他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不相信地说周芸怎么可能神志不清呢,装的,这货肯定是装的!
我们前后提了好几次周芸的名字,她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歪着下巴略微低着头,两个眼睛空洞无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哥让她坐下,她不坐,非要等我哥坐下了,她才侧身坐在我哥的怀里。我一直都知道周芸很喜欢我哥,但是没想到,这种喜欢竟然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还这么的强烈。这时候秦叔叔在一旁开口说话了,道:“周芸这是得了癔症了!灵海对人的精神影响非常大,她一定是亲眼看见了灵海,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自觉自己说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又叫我哥问问周芸,灵海离这还有多远,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哥没照他说的做,而是反过来,盯着秦叔叔看。他眼睛里横着几道血丝,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气势,但看得久了,却能让人感觉到有股压迫感。秦叔叔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像是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我哥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告诉他:“你要再动杀人的心思,我保证,会跟你拼命!”我哥说话时周芸便仰头看着他,眼神比刚才要亮。她像是把我哥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住了,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秦叔叔陪着干笑了两声,说是你误会了。我没想要杀他们,刚才那么做只不过是想把他们赶进林子里,引开那只怪物罢了。他这根本是越描越黑,激地齐方大声骂道:“你个老瘪三,在你眼里就只有你自己,我们这几条人命,全是供你驱使做诱饵的!”
吵吵了一阵,到后来就谁也不说话了。我看我哥和齐方都不适合再冒险,就问周芸也找到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我没想到我哥居然第一个摇了头,说他还想到灵海去看看。齐方接着马上就说他也想去,他这辈子活着,也就这么一点盼头了。秦叔叔一直在观察着周芸,听到这,突然笑着对我哥说:“你是不是还以为到了灵海,你的事都能有个解决的法子?我看不然。除了我,那个姓王的估计也跟你说过,你这种情况,古往今来都是无解的。”
对秦叔叔说的这些话,我哥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显得极为惆怅,好像是陷入到某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当中去了。我听出秦叔叔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忍不住就跟着问了一句,你说的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无解?秦叔叔露出牙看了看我,一派神秘兮兮的,说你用不着着急。等有一天林逸觉得你能够承受真相了,他自然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我刚想说我他妈随时都能承受,你他妈最好现在马上告诉我!秦叔叔又接着说道,不过前提是,你得活到能够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秦叔叔这一路上几次三番地吊我胃口,总摆出一副真相就在嘴边的面孔,却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自知自己不够他对付,早扑上去跟他干一架了。这片空地上除了我们这几个活人,就只剩下那几副棺材。有六副棺材都还好好地吊在半空中,唯独出了怪物的那一副,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齐方拿出药包自己处理完伤口,又躺了一会儿等血流平顺。之后便站起来,往秦叔叔砸烂的棺材里头看。我其实也挺好奇的,询问过我哥的情况,确定他没事之后,也跟着齐方研究起死人来。
齐方边看边说,棺材里的这些个人,既有扛棺材的劳工,也有周家花重金雇来的高手。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周芸的这支队伍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经过了严格的甄选。队伍里除了周芸,每一个人都具备换命的条件。除去周芸这队里还有二十四个人,也正好是那八个死人的倍数。要不是齐方事先偷走了一个炼制成了僵尸,如今吊在这的棺材,就会是八副。我说要照你这么说,那你岂不是也应该符合换命的条件。要是你一直跟着周芸的队伍走,说不定,我们就能在这几副棺材里看见你了。
齐方大言不惭地说,要我能一路走到这,那也是我把别人弄进棺材里去。就周芸他们几个想阴我,别说门了,就连窗户都没有!他说着便把手伸进棺材里,去翻动那腐烂的不像话的尸体。他这臭毛病我早就见识过,心想待会儿,决不能让他再用这只手动我。齐方翻完了,说脖子后边的皮肤烂的最彻底。这些人在睡棺材之前,都被注射过不致死的毒剂。等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了,再封进棺材里,像这样吊在这儿慢慢地憋死。这种事周芸一个人干不了,肯定还有人活着走到了这儿,而且,还应该是周芸的亲信。他说完突然就往林子里看,好像要警惕什么人似得。
我回头看周芸还和我哥待在一块,我哥好像在问她什么话。秦叔叔则就在一边站着,估计是在动脑筋想办法,看怎么把周芸从我哥身上揭下来带走。我哥问了几句,冲我们挥了挥手,叫我们回去。我于是扶着齐方回到他们身边,正好听见周芸断断续续地说:“人,来了好多人……”她说着,两只手抱在胸前,像是在害怕。我哥轻轻地拍了拍她,问来的都是什么人,他们干了什么?周芸露出个冥思苦想的表情来,突然一个激灵,抓住了我哥的手。她带着哭腔说我的人都死了,怎么办,我出不去了!说完她还真就哭了,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
我哥换了个法子安抚周芸,大概是觉得这样一问一答来的太慢,于是试着引导她,从之前断崖那儿开始回忆起来。周芸的叙述非常乱,套了将近一个钟头,我们才大致梳理出事情的经过。她带着队伍到达断崖时,队里仅剩下十五个人,所以除了周芸,其他人都得参与抬棺。那时候断崖也还不是断崖,而是一座土石结构疏松的岩架。就在他们打算扛着棺材翻越岩架的时候,林子里突然冒出另外一批人。周芸唯一一段完整的描述,便是说的他们双方之间的遭遇。她说另外那批人是坐飞机飞进来的,他们有枪,而且装束统一。
七十七、天坑
听了周韵的话,我马上就想到他们碰上了军队,但如果周芸的散兵真遭遇上了正规军,她估计也不可能活下来。我按捺着好奇往下听,周芸中间跳了一段,直接说到灵海去了。说到这她突然就变得很激动,手舞足蹈的,好像有股兴奋压抑着却表达不出来。我哥暗示了她好几次,才终于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周芸说他们的人在岩架上面,那群人在岩架下面。他们一时间下不去,因为下面的人开了枪把他们堵在了上面,混战中还打伤了他们一个人。迫于形势,周芸只能带人撤回到林子里。就在当天晚上,岩架便被下边那一方的人给炸塌了。
岩架炸塌形成了之前我们看见的断崖,周芸他们,就更不可能直接下去了。为此他们只能选择绕路走,出发之前却又发生了受伤之人垂死、以及棺材里的死尸出现尸变等等情况。处理这些事耽误了行程,两天之后,周芸派出去打探的人居然回来说,断崖下面的那些人,好像又坐飞机飞走了。林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也就没必要再绕远路。周芸于是带人从断崖上下来,就在他们经过这片空地的时候,带进来的死人最终集体尸变了!
周芸仿佛还有些后怕,边说边往我哥身上靠。齐方走了他们队里便没有了专业的尸官,剩下那几个高手虽然也都懂点这方面的知识,但只能把尸变控制在两个小时之内。时间刻不容缓,换命仪式也就敲定了在这片空地上举行。刚好他们队伍里还剩下十四个人,周芸便伙同其中六个人,把另外七个人活生生地钉在了棺材里。在这之后还有最后一个步骤,需要他们把带进来那七具死尸,尽快放进灵海里。
我听到这,感觉整个换命的仪式,有点像是生物电的交换。灵海应该算是某种特殊的介质,在它的作用下,电量能够从棺材里正在死去的人身上缓慢剥离出来,再转移到那些即将尸变的死尸身上。周芸他们只剩下两个小时去完成这最后一个步骤,于是便一个活人背着一具死尸,一路狂奔往灵海而去。他们运气还算不错,从这里开始,到最终找到灵海,只花了一个多钟头。要是没发生之后的事,他们策划的换命仪式,说不定就成功了。
我哥小心翼翼地问周芸,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周芸的瞳孔猛地一缩,双手捂着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忽就一把推开我哥,像疯了一样要跑进林子里去。我和齐方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秦叔叔一个箭步上去,像当初对周同那样,在周芸身上啪啪啪地拍了三下。也不知道是他发的功不够,还是周芸神志不清后抵抗力增强。当时他拍完周同立马就不动了,而周芸,却还是跑出去十几步,才突然收住脚僵在那儿。我怕她落在秦叔叔手里会对我们不利,趁着谁都没动,赶紧过去把周芸控制住。留在原地那仨人好像都不大对头,听完周芸乱七八糟的叙述后,竟异口同声说了一句:灵海出问题了!
灵海的存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所以它出不出问题,都好像跟我没什么干系。要不是我哥非得要去看个究竟,这时候,我们都该返程回去了。周芸僵在那儿还是保持着激动的状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脸上的表情变个不停,好容易不哭也不笑的时候,便会流露出一种非常诡异的神态。那神态我根本没法形容,好像这人已经不是周芸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得。看着她这样我就忍不住就惊悚,一个好端端的人,要受了多大刺激,才会在一夜之间完全变了样?周芸刚才还说,她的人都死了,她出不去了。最后跟在她身边的应该还有六个人,这些人全非等闲之辈。他们的死是不是意味着,灵海那儿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我们?万一要是到那儿去了,我们也都死了呢?那真相就算是探明了又有什么意思,丢什么不比丢掉性命来的严重!
我一边想一边觉得,我还是应该再劝劝我哥别去灵海了,既然他的事已经无解,那就该跟我回家过日子。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周同再挤出来,仍按以前的做法,把他好好地供养起来就成。或者上哪儿找个比周同更好的身体来,把我哥的魂儿打包组装进去。大不了回家我就跟我妈说,我哥这几年在外边混,给长残了。为了能娶上老婆,这不,只好想办法整了个容回来。
我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哥他们几个,竟然已经通通做好了要继续前进的准备。齐方甚至还给他伤腿上绑了个木头支架,说是这样,受力分散了,伤口就不容易崩开了。他过来替我看着周芸,眼神里的警惕,一直就没有放下去。我于是回头去找我哥,刚才还想着要劝他来着,一看他满脸的坚定,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我哥让我把大部分装备都留在这,说是剩下一个多钟头的路,用不上这些东西。只带紧要的和防身的,还有就是急救用的药包。
我哥似乎还想从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找出点能用的东西来,也跟齐方一样,过去把它们都看了个遍。齐方站在那儿喊说他已经看过了,称手的家伙什,早在这些人到这之前就消耗光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大声说周芸刚才用那**,绝对不是她自个的装备里的!瞧那玩意的威力,在黑市上也根本就买不到。我附和着点了点头,跟我哥说,照周芸的描述来看,炸掉岩架堵截他们的那群人,很像是正规军。她那**说不定就是从对方那儿得来的,是捡的或者是抢的。
我哥听我说完,拿他一直在用的那把匕首,换走了我手里的镰刀。他好像也没打算让我好好用那匕首,吩咐我说,要待会碰上了枪击,记得沿不规则的曲线跑。另外他还让我多留意点秦叔叔,如果他兼顾不了,那就由我带着秦叔叔一块跑。这是我哥第一次给我交任务,却是要叫我保护秦叔叔。我啊了一声,不明白我哥的意思,说带他干嘛,他要被人打死了还好了呢!他活下去,迟早还是得祸害咱们!我哥摇了摇头,说在这种地方,秦叔叔死了会比他活着还要麻烦……
他没说具体麻烦在哪儿,突然就听周芸那头,发出一声尖叫。我们顺着声音一看,齐方正在周芸兜里,掏着什么东西。周芸应该是被他吓着了,一个劲喊林逸!林逸!我问齐方你干嘛呢?齐方答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他把手抽出来一摊,又说就那一颗,也已经炸了。周芸吓了这么一下,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的,两个眼睛,只追着我哥看。
这时候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我哥便过去背起周芸,带队走最后这一段路。秦叔叔生怕把他给落下了,紧跟着也往前走。我扶着齐方殿后,没敢走得太快,尽可能迁就着他。最后这一片林子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参天的大树,踩着一簇阴郁的灌木。恍惚中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同一片地方打转,所有的事发生也都在这。林子里很多地方本来都没有路,不过周芸他们已经跑过一回了,多少还有点痕迹留下来。我们就顺着这些痕迹走,大概走了还不到一个钟头,视线便豁然一亮。林子走到头了,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天坑。这坑至少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就像是一只睁开的巨眼,阴郁地盯着这个世界。天坑周围没树的地方露出裸土,土的颜色也很奇怪,黑里泛着白,像结了一层盐霜。
我有点愕然,拿胳膊肘捅了捅齐方,问他说,这就是你们要看的那灵海?齐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转过头,就看他一脸痴呆站在那儿。我哥和秦叔叔在另一头,也震惊地大气都不敢出。唯独周芸偶尔还会嘟囔一声,我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像是在给谁说悄悄话。过了一会儿,秦叔叔先叹了口气,然后噗通一声就朝那天坑跪下了。他嘴里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糟蹋了!他说完后我哥也动了,把周芸放下来,独自一人往前走。我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天坑的边缘,脚步不停,似乎是打算就这么走到那坑里面去。
我喊说哥你干什么去,说着就要放开齐方,去追我哥。齐方却把我拉住了,跟我说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我抓着机会问齐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来看灵海来了吗,灵海就在这坑里吗?齐方叹了口气,说没有灵海了,这里什么都没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周芸身边挪,用自个的身子,挡在了秦叔叔和周芸之间。他指了几个方向让我看,问我能看见什么。那几个方向都在天坑边上,离得远的我看不见,离得近的,我也只能看见地上有几个洞。洞的直径估计超过了我的腰,要一脚踩上去,准保得掉进去。齐方说那是建基座时打的眼,这样的基座,绕着天坑约莫有上百个。我们来得晚了没赶上趟,周芸他们来得早,应该亲眼看见了这儿发生的事。
七十八、秦叔叔之死
齐方说到这,我哥已经走得很远了,天也正在黑下来,阴影之中看我哥,好像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的。我又问齐方为什么说灵海没有了,你说的这些基座,在这是干什么用的?齐方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拖着尾音告诉我说,周芸不说了吗,有一批人坐飞机进来。他们在这建了这些基座,然后用了什么法子,把灵海给弄没了。基座拆除之后他们那群人也走了,就剩下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场景。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接着说了一个什么词。我只听见他吸气的声儿,至于他说的什么,我却没能听清楚。
我抬头往远处看,我哥在我两点钟方向停了下来,低着头在看天坑的底部。我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反正从我的位置看过去,这天坑除了大,其他什么特征都没有。我也想象不出灵海在的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样,它的消失,对我来说没啥可惜的。不过我哥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就又拖着两条腿,绕着天坑的边缘继续走下去。这时候秦叔叔也跪够了,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喃喃自语说也许不是没了,是向下沉了,沉得看不见了……
说完这句秦叔叔的精神才慢慢缓过来,转过头看着周芸,说最后跟着你的还有六个人,他们到这之后,都是怎么死的?我觉得周芸可能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也去看周芸,却发现她的神态中,有一抹非常诡谲的笑意。她有时会对我哥这么笑,像是怀着一肚子不能见人的目的似得。我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头,秦叔叔站在逆光的位置上,估计没看见周芸脸上的那一抹笑。所以他才会上前一步靠过来,举起一只手遮了遮眼睛,又问了一遍周芸:“你的人死了,他们的尸体呢,不会也没了吧?”
秦叔叔刚开口的时候周芸动弹了一下,起初动作很小,仅仅像是在不自然的抽搐。可等这阵抽搐过去了,她整个人突然就像脱缰的野马,一下朝秦叔叔扑了出去。我们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看见周芸瞬间和秦叔叔抱到了一起。秦叔叔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又从他身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们俩一起倒在地上,然后周芸爬了起来,秦叔叔却躺着不动。我这才看见周芸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烟,枪膛里的子弹,正打在秦叔叔胸膛上。不一会儿,新鲜的血液便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我脑子里刷的一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从哪儿蹦出两个字来兵灾!
等齐方反应过来上去急救的时候,秦叔叔已经死得透透的。他死不瞑目地瞪着我们,那张老脸,转瞬间就变成了死灰色。周芸打死秦叔叔之后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端详着他的尸体,好像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我哥在远处也听见了枪声,正在慌慌张张地往回赶。周芸等到能看清我哥了,便开始朝着他招手,她说林逸你看,我帮你把这个人杀掉了!这样的话她连着说了好多遍,直到我哥跑到尸体旁,匆忙地看了一眼。周芸站起身抱住我哥的一条胳膊,头枕着他的肩,也和他一块看那具尸体。她柔声说我帮你杀了他,你再也用不着跟他拼命了。我哥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想要推开周芸。天黑得像一块幕布罩在头顶上,我听见我哥说:他还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再要对付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我哥把话说得很重,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周芸给抱住了。周芸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哥,问说林逸你怎么了?你看啊,我帮你把他杀掉了!我哥没回周芸的话,只是叫她先把自己放开。然后他对我和齐方说,得赶紧想个法子,把尸体处理掉。他说的处理绝不是就地埋了这么简单,我看向齐方,想听听他的意见。齐方寻思了一阵之后,说要不然就把尸体养起来,这样,尸变的可能性也许会降低一些。周芸打死秦叔叔用的那把枪还在齐方的手里,他顺势举起来晃了晃,说这是****,里面就这么一发子弹,真便宜了这个姓秦的,死得这么痛快。
齐方提出来的养尸的法子,我哥考虑过后,摇头说是不行。养尸的过程中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殃及就会是齐方。而且秦叔叔常年与鬼物为伍,他的尸体里,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准会不会藏有鬼种之类的东西,这要万一养出一旱魃来,那不等于是给我们自个添堵。这第一个法子行不通,齐方马上就想出第二个。他问我哥目前的条件允不允许他布阵,要可以的话,直接用五雷法,轰得这姓秦的永不超生!
齐方越说兴致越高,给我的感觉,好像他早就在谋划这些个事了。我哥抿了抿嘴,这次考虑的时间,比刚才要长。我看他默不做声的,就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我哥答说布阵对周围的环境要求很高,这儿的风水地理极不规则,有可能布出来的阵,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反效果。他连着否定了齐方的两个主意,齐方好像也没什么,摸着鼻子说要这些都办不成,那不挑尸体也不挑地方的法子,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说完自己先皱了皱眉,露出个非常嫌恶的表情来。
我哥似乎不明白齐方指的是哪种法子,看着齐方,等着他往下说。齐方招呼我哥说要跟他私底下说,然后俩人就走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我也想跟着听听,可是周芸没人看着又不行。等他俩嘀咕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哥打着一支手电给我,叫我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天黑了就别再往天坑里看了,以防再出什么事。说完他就开始搬动秦叔叔的尸体,把他驮在背上,跟着齐方一起往密林里走。这期间他们一直都没开灯,直到距离我五十米开外了,才开了一盏探灯。
从探灯的白光里看过去,我哥像是在搬石头砌墙。他干的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垒起一座半米来高的石墙。齐方和尸体都在石墙后面,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等墙有半人高了,他们那附近的石头,也基本上被我哥搬光了。我哥开始拎着探灯往远处密林中走,砌墙的进度也便跟着慢了下来。我哥不在齐方就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我高声问了他几次,要不要我过去帮忙?齐方粗着嗓子说你又不是学医的,过来也搭不上手!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试试套周芸的话,问问她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心想我哪套的出周芸的话,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看得还有点入神了,我动一下她跟着我动一下。手电光里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我咧嘴笑了笑,问她说,周芸,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周芸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说道,死了啊,都死了……大概有几秒钟她的眼神挪开了,可马上又转回来看着我,她很惊异地说为什么你没死?我心说卧槽,老子没死你还不高兴了咋地!我脸上强撑着笑容给她看,说不会再死人了,我们都能活着出去。周芸接着摇头,颈椎僵硬,就看见她那脑袋机械地从左边转到右边,跟上了发条似得。
我不敢再和周芸交流,转头去看齐方他们那边的进度。石墙已经起了快一人高了,我哥正从很远的地方搬石头回来,探灯挂在他腰上,随着他走一步晃荡一下。那光有时候会晃到石墙上,能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有大面积的红。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血,仔细想了想,齐方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要把秦叔叔的尸体,整个嵌进那堵石墙里。恐怖片里就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只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的,这么做反而显得特别的荒谬。我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放把火把尸体烧了,突然记起在明溪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烧人肉的老头。那股焦糊味我到现在都还能想得起来,而且一想到这,心里就忍不住恶心……
石墙砌起来之后我哥先回来了,齐方一个人又接着捣鼓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最后也没告诉我处理尸体用的是什么法子,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发愣。这儿的天是深黑泛白的颜色,和这儿的裸土一样。看起来很假,好像不是自然的,而是人工掺杂了什么东西进去。我正在好奇这样的天空里能否看见星星,突然便听见那巨大的天坑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吼声非常之大,震得我耳膜都疼。我哥反应快当下就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坑口跑了过去。他没带照明工具,我怕他踩过了掉坑里,赶紧提起手电就去追。
七十九、逃!
我哥在天坑口停了下来,我追到坑口,和他并肩而立。我哥探身想往坑底看,手电光射程有限,能看见的地方几乎全是黑的。那声吼叫过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我哥站的地方都不牢实,就问要不要拿绳子过来,把他吊下去看看。我这边话音还没落,眼前那口大坑里,便又传出一声嘶吼。这次连吼叫的内容都能听清楚,说的是“放我出去”!我和我哥离得太近了,这一声吼,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耳朵眼里塞了个炮仗。那炮仗砰地一声炸了,炸得我眼冒金星,连带着脑子里一阵晕眩。
过后我去摸耳朵眼,才发现这下耳膜真的是震破了,血正顺着脸往下流。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瞪得俩眼珠子溜圆,两个耳朵下边,拖着两道血痕。我想把他拉回来一点,刚一迈步子,整个人就往前一倒。这一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我只觉得天和地都在围着我转,把我绕得晕得不行。我哥在前头挡了我一下,使劲要把我推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自己也没站稳,再加上也晕,你推我搡之中,反而被我给带倒了。这天坑少说也有个七八十米深,除非是长翅膀的,否则下去肯定没法再活着上来。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他妈到哪哪都是要死的节奏!临死还把我哥拉上垫背,当初想着要来救他,没曾想到头来反把他给害了。我哥被我压着往坑里滚过去,几乎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突然用手撑住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把他稳在了坑边上,再往外十几公分,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坑。我哥稳住以后马上拿手抵住我的后背,不让我再顺着势头往下滚。
我们俩就这么险险地挂在坑口,坑里的横风吹上来,吹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手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会儿就看见一个光点,直直地往天坑深处坠落下去。等亮点坠到了底,便听见发出啪嗒一声响。坑底似乎很空旷,所以这点响声,隔着七八十米也让我给听见了。我又奇怪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坑里大声叫唤,还说什么要放他出去。他的声音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差点没把我和我哥震死在这。我怕他待会还有第三嗓子,稍微有点不晕了,就想扶着我哥爬上去。我哥兴许是怕我又摔倒了连累他,喊了声叫我别动。他光凭自己撑着石头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带着我,慢慢向上走出了坑口。
我们好容易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齐方。他拿绳子绑了周芸,正提了一盏探灯过来,说我还以为你们掉下去了!他又说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坑里面你们看见有东西吗?我哥摇头说没看见,面沉如水,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东西,八成不是现世的活物。他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我等他这话等了一路,如今听着了,差点没喜极而泣。不过看齐方的意思却是还不太想走,跟我哥商量说,不如等到天亮。天亮了以后咱再看看情况,就这么走了,等于什么收获都没有。白来这一趟,也白受这一身的伤!他这说的我哥有点动摇了,回头看了一眼天坑,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我。
我可劲地表现出想离开这的样子,劝我哥说你也听见刚才那动静了。坑里的东西不知道会有多大,也许它拿根鼻毛弹我们一下,我们都受不了。我哥正在犹豫,就听那被绑的周芸,开始独自瞎哼哼。她不停地说出不去了,没有人能活,都要死在这。一边说她一边自己在那哭,哭得伤心的,跟死了爹娘似得。她这一哭,好像周围有无数的声音,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我起初以为那成片的哭声是我的幻听,也就没想着要去理它。可过一会儿我却发现齐方脸色变了,拿探灯照了照他和我哥刚垒起来的墙,低声说情况不大妙啊。我顺着灯光看过去,便看见那石墙上,赫然映出一道人的影子。影子静站着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用什么涂料画上去的。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我又发现,所有的哭声竟然都是从石墙后面传出来的。那是不是秦叔叔在作祟?他才死多会儿啊,尸骨未寒就这么能闹腾!这回齐方不说要留下来等天亮了,比我们谁动作都快,瘸着一条腿捡起东西就要走。我怕我哥突然想起一出来又不愿意走了,急忙催着他说,哥咱走吧,灵海都没了,留下来也什么都看不着了!我哥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句:走吧!
出山还是打原路返回,我们先经过了吊棺材的空地,收拾了剩下的装备。紧接着是往断崖方向赶,这一路还算平坦,我哥背着周芸,我看齐方实在瘸得厉害,于是也便背着他。到了断崖之后得爬上去,可这时候,我两个膀子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我哥只好一个人先爬上去,用绳子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拽到崖顶。之前我在树上拽过齐方,知道这得花多大力气。崖上的一段路特别陡,齐方和周芸,也只能下来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挪。我和我哥稍微走得快一点,便先到前面等着他俩。
我哥汗都快把衣服打湿了,一摸,还是热乎乎的发着烧。我问他周同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一直这样挤在一块,不感到难受吗?我哥咽了口唾沫,说魂魄除非是碎裂了,不然不太会感觉到难受。他现在在用这个身体,周同的魂魄,便被锁在了休眠的状态。这就有点像是精神分裂,周同算是一个隐藏的人格。但这种状况也不能持续地太久,身体负荷超载,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我又问你们以前这样干过吗,俩人共用一个身体,就像你说的,跟精神分裂似得。我哥回忆了一下,答说之前也有过一次。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不能不带周同,可偏偏当时,他所有养鬼用的法器都失灵了。所以他只能把周同揣在身上,同吃同住了快一个礼拜。那次超载之后我哥得了很严重的厌食症,整整半个月没吃下去一口饭。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揪住了,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病了为什么不回家,老妈退休以后一直在家,她可以照顾你啊!我也是这会儿才明白我哥为什么那么瘦,看他微微低下头,脖子后边显出一截颈椎骨。他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不方便老是回家,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了。说到这齐方他们正好下来,周芸跟个小兔子似得,一脑袋就扎进我哥怀里。我哥背上她继续走,我扶着齐方跟在后边,问齐方有没有法子,让我哥再回到从前那种状态。齐方说这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想借周同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周同彻底杀死,切断他的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等周同的身体成了死物之后,再处理成适合我哥的魂器。这样一来我哥也会活得更有质量,说不定将来还能结婚生子什么的。
我奇怪地说为什么非得要杀周同呢,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鬼养着不行吗?齐方高深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三两句话和你也解释不清楚。他说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走路这件事上去,再没闲工夫和我聊杀周同的细节。我们来的时候碰上过不少的怪事,这时候往回走,却是一路的平静。好像整座山都在一夜之间死透了,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巨大的陷阱,正静悄悄地等着我们往里钻。
快走到杀死双头龙的地方,齐方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他感觉有人跟着咱们。我回头看连个鬼影都没有,叫齐方别自己吓唬自己。齐方说他的直觉不会错,姓秦的人被封在石墙里出不来,他们怨念却跟着来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说用不着怕他,只要那石墙能撑过七天,姓秦的就没法拿我们怎么着了!我刚想说那要撑不过七天那怎么办,又觉得这么说不吉利,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休息了一会儿,齐方在他兜里乱掏,最后摸出个苹果来。他问我吃不吃,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推给他让他自己吃。齐方咬了一口苹果嚼了几下,嚼着嚼着竟然就给睡着了。他一边睡一边还说梦话,一翻身,把我一只手压在了他身子底下。我也躺下来歇了一会儿,大概才睡了半个小时,我哥就说是要继续赶路。后边我再没力气背齐方了,只能让他靠着我,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这样连着走了几个小时,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根本就抬不起来,每一脚踩在地上,也好像到处都软绵绵的。我看我哥背着周芸一样是越走越慢,就招呼他说,大家都没力气了,天也快黑了,要不咱找个地方过夜吧。
八十、沙化
我哥停下来想回我的话,突然身子一斜,一条腿不知怎地,猛地就给陷了土里。我吓了一跳,急着想过去看是怎么回事。我哥却朝我摆手叫我别过去,他自己把周芸放下来之后,再把那条陷进土里的腿拔出来。我看他裤腿上全是碎沙子,他刚站过的地方,平地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陷坑。我哥看着那陷坑出神,抓起脚下的一把土捻了捻,顿时泥土就变成了沙子,在风里一吹散开去。我吃惊不已,记得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当时脚底下踩着的都是实土,有些地方甚至是石头。我哥说这是因为灵海没了,这座山脉赖以存在的基础也就没了。土地沙化只是第一步,再拖下去,这儿估计还会发生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听我哥这么说我哪还敢再歇,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逃命这一条路!我们必须得跑赢时间,在山脉还没有发生彻底的变化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哥为了加快脚步不再背着周芸了,而是让她跟着他,在前边开路。我和齐方依然尾随在后,几乎都是拼了老命在跑。过一片矮树林的时候,我们和我哥的距离拉开了一段。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我哥的背影,心里感觉没底,就想赶快追上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一脚踩在一软土上,紧接着,整个人便往下陷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踩到了一个陷阱,只不过陷阱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沙子。沙子顷刻间便埋过了我的腰,我稍微一动,立刻又往下陷了一截。我很快就发现齐方也跟着陷进来了,好像他那块比我这儿还松,一会儿工夫,就看他胸膛以下的部位,全都没进了沙子里。
我哥过了一阵才觉察到我和齐方没跟上去,等他回头来找我们的时候,齐方只剩个脑袋还露在地面上。我怕他喘不上气来,刚要问他感觉怎么样,就听他怪叫了一声。他叫完瞪着我,说老七你他妈也太变态了!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这会儿都快死了,居然趁机摸我屁股!我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摸你啊,从沙子里把手拔出来给他看,说你看我手都在这,我拿什么摸你?齐方奇怪地看着我那一双手,又叫了一声,喊说就是有东西在摸老子!他凝神感觉了一阵子,又说不对它不是在摸我,他娘的它是想把我拽下去!还没说完,齐方那颗脑袋就嗖的一声不见了。留在我眼前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沙地。我吓得心都跳到了嗓门眼,大喊齐方你哪去了!你别吓唬我,你快出来啊!
我哥从远处跑过来,在快接近我们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他险些也陷进沙坑里,幸亏反应快,及时地退了回去。他这会儿离我还有好几米远,光凭一双手,肯定是没法把我从陷坑里弄出去。我又急又不敢动弹,跟我哥说,齐方他整个陷进去了!我哥让我别急,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说他爬到树上去,试试看从上头把我往外拽。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说好,你还得想想法子,把齐方从沙子里救出来!正说着呢,我突然也感觉有东西在沙子里摸我。那东西像是一只手,从我大腿那儿一路往上,进而环抱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直叫唤,怕那东西像拽齐方一样,把我也拽进去。我一怕也就忘了我哥叫我不要动,下意识地两条腿乱蹬,想把那东西给蹬掉。这一动我顿时又陷下去十几公分,沙子过胸以后,明显能感觉到窒息。我再回头去看我哥,他已经爬上了离我最近的那棵大树。树杈上一条旁侧的树枝就在我右边,我哥爬过去,放了一根绳子下来。我试了几次都没够着那绳子,与此同时,抱住我腰的那只手,也开始慢慢地收紧。它像是打算就这么附在我身上,可又没有明显的动作,要把我往下拽。
我急出一脑门汗,大声跟我哥说,我够不着那绳子!我哥试了一下大幅度地摇晃着绳子,终于,绳子一头和我伸出去的巴掌撞到了一块。我赶紧一把拉住绳子,等着我哥用劲,把我提溜出这片沙地。我腰上的手一直都还在,等我上半身出来了,急忙抽出刀子,想把那东西给砍下去。可还没等我动手,那抱住我的东西竟然也露出了脸。他脸上全被沙盖住了,五官都瞧不清楚。那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话,我仔细一听,听出那是齐方的声音。我再在他那脸上一抹,抹掉了沙子,底下那张还真是齐方的脸。我骂说你他妈吓死我了!齐方喷了口沙子,喊说腿,腿!我问他你腿怎么了,顺着往下一看,就看见一条树藤绕在齐方腿上,随着他一起离开了沙地。
那树藤看着像是件死物,可却又像活的一样,紧紧地缠绕在齐方的一条腿上。树藤下方埋在沙里,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我哥一个人拉我们两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那树藤不断地在底下拽,他根本就没法把我们俩完全拉上去。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手里抓着的绳子往下一掉。我还以为是我哥没抓紧绳子脱手了,抬起头,看我哥正把绳子绑在他趴着的那一根树枝上。那树枝比碗口粗不了多少,坠着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已经整个压弯,倒垂了下来。
我哥绑好绳子,便又爬回到树干那儿。他选了一条更靠上的细树枝,拿刀砍了几下,把树枝从树干上整条卸了下来。那条细树枝估计能有两三米长,被我哥抓在手里,往沙地上探了过来。树枝上的树叶刚好能触碰到缠着齐方的那条树藤,就看我哥像耍鸡毛掸子一样,反复用那上边的树叶,去扫下边那条绷紧的树藤。在这个过程中我和齐方就像吊腊肠似得吊在半空,一动都不敢动,怕坏了我哥的计划。扫了七八次之后,那树藤终于一缩,放开了齐方。它似乎认定了我哥手里的树枝才是活的,掉转头一下子绕了过去。我哥这时候还不敢停手,一边跟那树藤拉锯,一边叫我们快点爬上去。等我和齐方都安全地到了树上,我哥这才松手,把那树枝往下一送。树枝掉落在沙地上,和那树藤纠缠了一阵,最终消失在了沙子里。
我骑在树上长吁了一口气,齐方跟在我后边爬上来。他嘴里和眼睛里全都进了沙,一边在那揉沙子,一边骂骂咧咧的。我哥没理睬我们,沿着树干,往更高处爬上去。我问了他一声这是要干嘛,他只叫我们待着别动,说是看一眼就下来。他这一眼足看了有五六分钟,下来的时候一脸的震惊。他说天坑那一头几乎已经全部沙化了,从高处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重遮天蔽日的沙雾。齐方脸色也不好看,轻声说,地方都没了,那不就困不住那个姓秦的了?我哥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吩咐我,叫我从现在开始,离他不要超过五米远。
我笑了一下说这怎么控制,要不然你把我绑你身上得了!我哥看着脚底下的沙地发了一会愣,突兀地叹了一声气。他又把让我不要离他太远的话说了一遍,接着说,往后的路我们尽可能沿着这些大树的树根走。确定踩着实地了,再往前迈步子。我答应了一声,看齐方龇着牙,就问他还能走吗?齐方苦笑着说能不能这不都得走吗,你们先下树,我裤腿里全是沙子,我得拍一拍。我听他的话,跟着我哥就先爬下了树。仰头看齐方还在那树杈上坐着,一只手不停地在裤腿上拍。他拍完以后,又把伤腿上的纱布重新绑了一下。
我紧挨在树底下等着齐方,我哥也不走,跟我一块等着。齐方下来的时候动作非常慢,我才发现他一只手始终握着拳,没松开过。我问他你拿的什么东西,我哥也问齐方,要不要他背他走。齐方摇头说用不着,要沿着树根走,他可以扶着树干。话不多说,逃命才是要紧的。周芸已经等不及要回头来找我哥了,我哥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留在安全的地方。我们几个踩着树根往前走,我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没离开我超过五米。他像是特别担心我,怕他一个不留心,我就被秦叔叔给拍死了。
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不是我们进来时走的那条路。我哥正在把我们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领,我问他这是要去哪,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齐方艰难地跟在后边,一只手还是紧握着拳头不放。林子里到处都能闻到扬沙那股呛人的味儿,好像我们不是走在树林里,而是走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荒漠上。终于我哥说地方到了,让开一条路,露出前边树林里,一幢独栋的小房子。
八十一、骨塔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几下眼,才确定那真是一栋房子。我说山外的人不都传说这山里有妖怪吗,怎么还有人敢在这儿盖房子?那房子样式也挺怪,一座小门,目测还不到一米高。齐方过来跟我说这不是房子,而是骨塔,是专门放骨灰的地儿。我又吃了一惊,看我哥走上前,拿刀去撬那座小门。小门上用石板封了一层,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开启。我哥撬了十几分钟便把石板撬开了,猫着腰蹲下去,朝塔里看了一眼。他出来说里边的情况还好,没有全都住满。
我这时候已经震惊地不能自已了,问说没完全住满那是几个意思?这房子里,难不成还住着有人?齐方在一旁插了一句,问我哥说,你数了吗,那里边还剩下几个位置?我哥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说还剩三个。我没法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清楚的,就听齐方说道,那我们这,必须得留下一个人。他拍了拍自个的胸脯,又说得了不用想了,那就我留下来吧。我啊了一声,以为我哥会争着也要留下,却没想到他只是意思意思点了点头,便开始指挥周芸,钻进那座骨塔里去。
齐方和我留在外面等着,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我解释到这来过夜的用意。他说面前这座骨塔肯定是最近才盖好的,你看它这的样式,和我们在山外看见的那些小二层,几乎没什么区别。不过它里头应该没有做上下层的隔断,而且房子上所有的窗户也都是假的。至于这里边摆放的那些个骨灰,据齐方估计,很有可能都是附近殡仪馆里无人认领的死尸。这种专门盛放骨灰的塔,要是搁在寺庙里头,那就是超度亡灵的海会塔。不过搁在这,它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齐方说到这儿,我哥已经安置好周芸,出来换我进去。我看了一眼那座低矮的小门,迟疑着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我问齐方,要是你留下来,是不是今天晚上你就过不去了?齐方啐了我一口,骂说你他妈晦气不晦气,会不会说点好话啊!这塔里塔外各有各的风险,就算是里边位置够,我也不一定会进去过夜。而且我留在外面也有我的作用,你就甭操那么多心了,赶紧进去就是!他说着还踹了我一脚,目送我爬进那座矮门里。
我一进去就差点吓傻了,原以为那些个骨灰,会用统一规格的骨灰盒,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块。没想到里面有用盒子的也有用罐子的,还有一些骨灰,更是只用了一层红布包着。这些盒子罐子红布随处乱放,根本就没有章法可言。靠里的地方还宽裕点,靠门那块却几乎都堆满了。周芸就坐在里面宽裕一点的地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满怀期待地抬起头,一看见进来的是我,目光马上就沉了下去。我安慰她说你别慌,我哥马上就来。我进去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胳膊肘只能立着,不然就把一旁骨灰坛撞倒了。
我哥紧跟在我身后进塔,我从门洞里看出去,还能看见齐方的一双脚。我说这地方多坐一个人也不算挤,要不让齐方也进来,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外边。我哥摇了摇头,说现在这里面,刚好够九九八十一个人。多一个那就破数了,这个塔的庇护作用也就不存在了。我脑子一转,马上就说那要不我们丢一盒骨灰出去,给齐方腾个位置出来?我哥还是摇头,说那么做的话,只会激怒这儿的亡魂。到时候别说是这块地方,就连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我们都待不下去……
齐方刚没说清这塔的性质,我哥便接着往下说。这座塔集合了一帮子无主的亡魂,目的不在于超度,而是想借助这些亡魂,把这山里的气拦下来,不让这股气和外界有所接触。我哥还是飞僵的时候,对亡魂的感应比较强烈。他那时候便觉察到这山里有这样的一座塔,这儿阴气浊重,而且自成一体。如果外部有别的气想攻进来,这座塔能起到对抗的作用。
我听得有点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秦叔叔的魂儿就算是能追到这,那他也是进不来这座塔的。可是齐方怎么办,他一个人在外面,秦叔叔想把他切片涮了吃都行!我哥笑了一下,头往后靠在墙上,说咱们这个办法,已经是兵行险招了。先不说秦叔叔会不会追上来,土地沙化,这座塔随时有可能会塌。另外这满屋子的亡魂,看见三个大活人往里闯,你猜它们现在最想干什么?我哥说话声音本来就低,被他说的我心里一跳一跳的,马上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皮。我胳膊肘不经意间往下一放,正好搁在了下边那个骨灰坛子上。我急忙收手,动作太大,又撞上了背后另一盒骨灰。等我终于调整好位置的时候,我哥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我哥这一路真是累得不轻,见他睡着了,我也就没再好意思打扰他。我一开始还想撑着不睡,就在这守着我哥和周芸过这一夜。可没过多会儿呢我就撑不住了,也不管它遍地的骨灰,随便靠在什么上头,就给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我哥好像醒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换了个位置又坐了下去。我勉强撑开眼皮子,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哥他没回答,低低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他的动静慢慢便没了。我以为他只是纯粹地想换个位置,又往周芸那瞥了一眼。只见周芸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看样子也正在熟睡。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我便放了心,继续睡了下去。我哥最后喘那几下,给我的感觉,像是他正在干一件特别费劲的事。结果我马上做梦就梦见了我哥,梦里面,他正带着我往山外跑。他跑得非常吃力,几乎是每跑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我们跑过的地方,大地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样,风化成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沙海。我急着催我哥赶紧走,要不然咱俩都会被那片沙海给吞没!我哥喘着气冲我摆摆手,居然叫我自己走别管他。他甚至还笑了笑,让我要好好活下去,他走不了了,必须得留下来。说完这句,沙海便涌过来,把我哥整个吞了进去。我着急扑过去想拉住他,一个激灵,愣是从梦里吓得醒了过来。
醒过来我第一眼便看见我哥站在我跟前,低垂着头,好像是在打量我的睡姿。我问他哥你干嘛呢,借着手电的光,发现我哥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往矮门那儿走了几步。就在我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又一转身,慢慢腾腾地走了回来。我哥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我莫名其妙,只能在一旁观察,看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他走回到我和周芸的中间,喘着气,然后坐下去抱住了膝盖。我叫了他两三遍都不见他搭理我,只看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像是压根就没睡醒过。
我想了一阵,觉得我哥这样的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梦游了。他以前可没这种毛病,至少我是没见过。我又想起我哥说过,他和周同共用一个身体,负荷超载了,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这梦游说不定就是这么给引出来的,不过比起他之前的厌食症,梦游几乎都算不上是病。刚才那个噩梦把我彻底吓醒了,睡不着,我于是便爬起来,靠在我哥旁边。我心想等他再要站起来的时候,我在这儿可以顺手拉住他。我一边这么等着,一边想齐方在外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刚才我哥没说进来了就不能出去,也没说里边的人不能和外边的人沟通。那我要往外看一眼齐方的情况,估计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主意一定,我便猫着腰,爬到矮门旁。门外没有光,我先敲了敲靠在门上的石板,叫了一声齐方。齐方马上答应了我一声,说老七你不睡觉,爬来爬去的干嘛?我说我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又低声问他,外边现在什么状况?齐方支吾了一下,答说没什么状况,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个响。你别废话了,咱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过从地太密切了。他说两个世界,我听着,总感觉大不舒服。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然后我就听见齐方在外边,好像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大概是以为我已经回去睡觉去了,啧完又嘀咕道,怎么又来了,还他妈有完没完了!我说啥有完没完?齐方一抽气,突然之间翻脸就怒了。他骂了一句叫我滚进去,别再在这儿烦着他!这回他声音挺大,里外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八十二、附身
我莫名其妙挨了骂,心里也有点不痛快。不过不痛快归不痛快,目前这种状况,我又不能冲出去揍齐方一顿。我负气说行那我不烦你,又哼了一声,便往回爬回到屋子的最里面。我重新在我哥身边坐下来,先是无聊了一阵,后来突然想到,要数一数这屋子里,骨灰坛子的数目。我哥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数过一遍了,当时他说,统共有七十八个死人住在这座骨塔里。我这会儿为了打发时间也开始数起来,靠近门那儿骨灰最密,数下来正好三十个。再沿着墙两边数过来,到我面前的那一个骨灰盒,一共是四十七个。
两个数字一加起来,我顿时就傻眼了。这不是七十八而是七十七啊,是我哥数错了,还是我数错了?为了验证对错,我又再数了一遍。这回我是一尊一尊骨灰坛子点下来,就像上公开课点名似得。点完了数目还真是七十七,再加我、我哥、周芸,那也只有八十个人。我哥说超过八十一是破数,那少于八十一,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急着就想把我哥叫起来,突然又一想,会不会缺的那个数,得把周同也算上。要算他的话那就对数了,不多也不少刚好八十一。想到这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说,我哥应该不会犯这种数字上的错误。他要说是八十一那就一定是八十一,没必要为了这个一惊一乍的。
我一口唾沫正要顺着喉咙往下咽,无来由的,就觉得头皮发紧。原来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面朝里对着墙,两边的肩膀都耷拉着。我照刚才的思路判断,觉得我哥这应该还是在梦游。没想到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两个眼睛居然是睁开的。我说哥你怎么起来了,话刚出口,就看见我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把脸贴在那面墙上,仔细地往右看了一阵子。他在看的时候我就发现,墙面上靠右的地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小洞。那个洞也不知道能不能通到外面,黑漆漆的一点都不显眼。
我哥看完,退后一步到我身边。他指了指墙根底下的周芸,很轻地告诉我说,周芸手里好像有东西。我马上也看向周芸,只见她两只手都搁在胸前。其中右手虚握着拳头,拳头中间,果然露出一点和她皮肤不一样的颜色。我问我哥要不要过去看看,我哥皱着眉头在那想,说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墙上那个洞和周芸手里的东西本来都没有,这会儿同时出现了,不可能是巧合。这两个东西的大小应该也差不多,而这种大小的东西,我哥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我看我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吐了口气,告诉我周芸手里抓着的,很可能是个眼珠子。
我吃了一惊,说这怎么还冒出个眼珠子来!那会是谁的眼珠子,总不可能是周芸自己的吧!我哥没往下说,我是自己想出来,那眼珠子保不齐是秦叔叔的。齐方怎么处理尸体我没看见,我也不知道,凭秦叔叔的本事,能不能光靠一颗眼珠子追上我们。我跟我哥商量,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我哥叫我先不要动,看看情况,等熬到天亮再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它一个眼珠子,即便是长了牙,也吃不掉我们。
我哥说的在理,我便和他一人一边,看住了周芸。之后我想了想,还是把我数骨灰坛子的事跟我哥说了。我说我数出来是七十七个,我哥听完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没数错?他的反应不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点着脑袋答说,我都数两遍了,就是七十七个!我哥一个趔趄,差点都没站稳。他迅速地环视四周,又挨个重新数了一遍。我看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往下沉,数完之后,背对着我低着头。我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怎么你数的时候,难道不是七十七个?
我哥摇头说不是,他数的时候很肯定,这里头就是七十八个死人。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我们进来。我有点急了,说那问题出在哪儿,怎么会凭空就少了一个!我哥大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脸色虽然不好,但也还没到绝望的程度。他看了一眼表,做了个再等等的手势。就在他手放下去的那一刻,蜷缩在墙根底下的周芸,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周芸神态显得非常怪异,眼珠子睁着,但却没有焦点。她也不出声,握着拳头的手举到嘴边,突然就把手里抓着的东西,往自个嘴里塞。我哥看得大骇,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抓住了周芸的手腕子。我知道我哥的力气不小,可没想到他抓着周芸,竟然也没办法从她手里,把那东西给抢下来。周芸像是死了心要把那东西吃进去,被我哥抓住一只手,另一只手一下子卡在了我哥的喉咙上。她那手指头几乎掐进我哥肉里去,我哥的脸,也顷刻间便涨得通红。
我赶忙上去掰周芸的手,想把我哥给救下来。我这才刚一碰到她,就看周芸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微笑。她就这么笑着松开我哥的喉咙,又笑着用她那只手,环抱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她一下子拖了过去,正好挡在我哥和她之间。这时候周芸的另外一只手还被我哥抓着,她也不去管它,径直朝我的颈动脉,一口咬了下来。我只觉得脖子上一疼,好像皮已经被咬破了,血也正在往外流。
周芸咬着那一块开始啜饮我的血,一边喝,一边发出像老鼠一样吱吱吱的声音。我忍着疼奋力挣扎,可周芸的牙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了,不管我怎么动弹,都咬得严丝合缝的。我一抬眼看向我哥,只见他把手揣进兜里,不知道在掏什么。他另外一只手抓着周芸就没松开过,要是有个旁人往这看,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仨动作挺亲密。想到旁人我马上就想到了齐方,我们这里头动静这么大,他怎么在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想到这,我就看见我哥眼睛里一亮。他好不容易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不由分说,一把塞到了我手里。他叫我帮他把纸展开,又把手指放嘴里一咬,顿时,便从指尖上冒出一颗血珠子。这场景我在电影里看过,估摸着下一步,我哥就该沾着血,在那黄纸上画符了。我没想到的是,我哥竟然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愣在了当场。他眼神一阵慌乱,好像是碰上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形。
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有点晕了,周芸那吱吱叫的声音,听着也越来越刺耳。我哑着嗓子喊救命,我哥看了我一眼,突然抓起我一只手,往他嘴里送。我那只手上原来就有伤,不用怎么咬,血就出来了。我哥借我的手画了张符,可能是工具用起来不称手,那符画得叽里拐弯的。他把符往周芸脸上贴,没想到她一侧身,竟给躲了过去。周芸的动作快得吓人,力气也大的都不像话。她在躲的时候还能咬着我不放,拖着我和我哥,一齐往角落里退。她这一退,连着打翻了好几个骨灰坛子。
骨灰扬地到处都是,呛了我一鼻子。我忍不住在那咳嗽,一边咳,一边感觉周芸把个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了我嘴里。那东西滑不溜秋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顺着喉咙眼滑了下去。过一会儿我才回过味来,顿时感觉我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那东西用不着细想,一定就是周芸抓在手里的那颗眼珠子。我竟然生吞了一颗眼珠子!这他妈是有多操蛋,才会碰上这种事!
我恶心地直想吐,感觉周芸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被她推得我迎面便和我哥撞到了一块,又被我哥抓着领子,提溜着我往后退。我想我哥肯定也看见我吞了那颗眼珠子,急得问他说,现在可怎么办?我哥拉着我退到墙边,这才撑着我站起来,照着我的胃,狠狠地给了我一拳。他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粗暴,我只觉得胃里面一阵痉挛,接着就止不住地吐了起来。我也已经好长时间都没吃东西了,吐出来的净是些淡黄色的胃液。可是直到我连胃液都吐光了,那颗眼珠子也没能从我喉咙里出来。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感觉我这辈子就要玩完了!
我在那吐的时候,我哥找了块布,把我脖子上的伤扎了起来。颈动脉是没咬断,不过咬破了皮又被吸走了不少的血,这伤也不算很轻。这好像突然就没周芸什么事了,她只管蹲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等我跌坐在地上以后,她才开口对我哥说,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能救得了谁?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周芸的,可是听语气,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恍惚地觉得那个人应该是秦叔叔,又听她说了句,我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她说着竟然站起身,朝着我和我哥,缓步走了过来。
八十三、拼死一搏
我哥没有往后退,看着周芸走过来,慢慢地抽出了挂在腰上的刀。刀刃上寒光一闪,映得我哥的眼神,也跟刀子般锐利。他看起来像是打算和周芸拼命,我在一旁捂着脖子,想上去搭把手,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时候我哥开口跟我说话,叫我守着门别出去,也别让外面的齐方进来。与此同时,周芸在另一边停下了脚步。她蓦地一转头,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她那双眼睛里黑的多白的少,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眼眶里往外流。就在我定睛想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周芸突然就抓起旁边一个骨灰坛子,冲着我哥当头砸了过去。
我哥侧身闪过,骨灰坛子跟炮弹一样,落在对面那堵墙上。周芸跟在骨灰坛子后面扑将上来,两只胳膊往前一推,架住了我哥拿刀的那只手。她这时几乎已经和我哥贴到了一块儿,腰一沉,胳膊肘直取我哥的喉咙。我哥拿手去挡她,趁着她重心还没起来,又用腿去勾周芸的小腿肚子。周芸这一下没能站稳,倒地之前,竟然还能变掌为指,**哥的眼睛。她这招也算是自保,把我哥逼退了,好给她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周芸爬起来之后就是一脚,差点没踹在我哥脸上。这时候我也已经退到了门边,一面紧张地留意战局,一面分心去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被我哥撬开的石板,就靠在左边门柱上。我突然想到可以再把那石板挪回来堵着门,这样我既出不去,外边的齐方也一样进不来。我打定了主意正要动手,黑漆漆的门洞里,忽的冒出一张脸来!只见齐方眨巴着眼睛往门里看,一看见是我,像是还吃了一惊。他问我这是要干嘛,越过我看见我哥和周芸,又问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我伸手想把他推出去,说这里面的事你别管,就待在外边别进来!齐方吃惊更甚,看我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陌生。他问我你怎么这么说话?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钻。门口就那么大点地方,被我堵着,他想进也进不来。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齐方突然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他凑上来看我两边腮帮子,看着看着,竟然啊地叫了一声。我都被他吓着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眉心、人中和下巴上,分别点了三下。我听见他咬着牙说:“难怪你不让我进去,你身上有脏东西!”我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被他拍完以后,就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齐方抻着脑袋问我出什么事了,他不过就睡了一会儿,怎么醒来以后,这里面变得这么热闹?
我看齐方好像没有要强行进来的意思,于是便堵着门告诉他,周芸被秦叔叔附了身。她刚抓了个眼珠子,硬逼着我吞了下去!齐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你真吞了个眼珠子!他不说还好,一说,我那股恶心又犯了起来。我干呕了一声,又听齐方问我,那眼珠子长什么样?我说我哪知道长什么样啊,一口就下去了,我还能拿着它细看?齐方表情严肃,不等我问他,接着往下说道:“你吞了那颗眼珠子,它也一样会附在你身上。必须想办法把它弄出来,不然等一会儿,说不定你就要拿东西来杀我了。”
我光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事态非常严重,问说,那要怎么把它弄出来?齐方伸出拇指搁在我两眼中间,叫我尽可能地看着他的手指头。我心说这不就是斗鸡眼吗,才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头晕眼花,进而天旋地转。此时齐方再往我脸上一推,我便根本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地上。我还能看见齐方从我身上跨过去,也和周芸一样,眼神很怪异,眼眶里有东西正在往外流,嘴角挂着一幅阴测测的微笑。此时我哥正背靠着一面墙,左手拿着刀,右手扶着腰。齐方和周芸分别在他两边,异口同声,都用秦叔叔的语气说道:“林逸啊林逸,我要是你,我现在就逃了。对这两个人你都下不去杀手,那要怎么办,让他们联手杀了你?”
我哥摇了摇头,汗顺着头发往下滴。他说我会带他们一起出去,至于你,就永远留在这吧!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哥、周芸、齐方,同时都动了起来。我看不清楚他们任何一个的动作,拼了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刚齐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浑身上下除了脖子上的伤,其他地方都一点知觉也没有。我甚至连我的手在哪都感觉不到,就觉得麻,麻到心窝里去了。就在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房顶上。我慌忙地想要喊我哥,嘴一张,竟然只打了一个嗝……
那房顶上的响声没停,砸第二下的时候,上边掉下来的沙子和土,糊得我满脸都是。然后我就感觉有人把我拽开了,像拖麻包一样,把我拖进一个角落里头。换了个位置,我这才能看见这屋里的情况。只见刚才两声巨响已经将房梁震裂,房顶的水泥板塌出一个大口子。掉下来的水泥板正好砸在我刚刚躺过的地方,要不是被人拽开了,这会儿我已经是一团肉泥。我以为拽我的肯定是我哥,没想到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齐方。他凑近了看着我,笑着说你可是还有用的人,不能缺了胳膊也不能少了腿,不然以后会很不方便。这时候我突然就能动了,不由分说,扑上去按住齐方。
按住齐方之后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急中生智,想起小时候在家,大人说过口水能辟邪。那会儿人走夜路回家,都要在门口啐一口唾沫再进门,说是这样,能把路上跟过来的脏东西给赶走。我于是照方抓药,往齐方脸上一连吐了好几口口水。齐方一怔,还没反抗,先嚷嚷说你他妈恶心不恶心!我心说我只管吐哪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咳了一声,又呸了他一口。我连带着把手也掐在齐方的脖子上,没想要掐死他,只是怕他待会儿反扑,我控制不住他。
掐他的时候,我碰到齐方后颈有一块地方,骨头和骨头之间凸了出来,轻轻一按,顿时发出骨头断裂时的那种噼啪声。齐方的眼神跟着就空了,短时间内流露出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我吃了一惊,心想这怎么回事,我刚碰到齐方的开关了?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齐方这才猛地一抽气,整个人醒转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呼气,突然一下看见了我。好像刚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似得,齐方莫名其妙地冲着我喊:“老七你压着我干嘛!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的?”
我啊了一声,想了一下,觉得这肯定是秦叔叔,又想借着齐方的脸讹我。这么想着,我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齐方被我打蒙了,满眼的不可思议。我骂说你小子少跟我套近乎!你他妈就是那姓秦的装的,我刚才已经看得很明白,不会再上你当了!齐方问我说,你说我是谁?也不挣扎,只管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倒是和刚才不太一样,除了震惊,没有太多的别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悟道:“你是说,姓秦的上了我的身?”他说完自己在那摇了摇头,又说不可能啊,姓秦的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不管齐方他说什么,我都打定了主意,掐着他不放。我不知道我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听见的,只有房顶上的巨大响声。响第七八下的时候,整座楼已经震得快要塌了。齐方蹬了一下腿叫我放开他,又半仰着头看另一个方向,说林逸你疯了!你不是说在这不能召用雷法吗,那你现在是在干嘛!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我哥站在房子中间,离我不过就几步远。房梁上震下来的砂石就像下雨一样,我哥站在当中,竟然浑身都在冒白烟。我没看见周芸,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她抓着墙上的裂隙,半吊在空中。她头发上烧焦了一块,也跟我哥一样冒着白烟。
看那情形,我哥比周芸还要危急。这时候齐方开始挣扎起来,让我放开他,他好去帮我哥。我也想去帮我哥,可是我没法判断,现在这个齐方到底受不受秦叔叔的控制。我正在踟蹰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后背上,被个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砸我的是一骨灰坛子,包装的特别严实。砸完我之后掉地上,都还没摔烂。我胸腔里一震,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齐方瞅着这是个机会,一把把我掀翻在地,打地上跳了起来。他直奔我哥而去,跑了一半,忽然又掉头跑了回来。只见那房顶的大洞里透出一道强光,顿时把整间屋子照得跟白天似得!
八十四、脱困
第一眼看见那光,我还以为看见是闪电。过了一阵那光还亮着,我才发现那是吊在直升机底下的聚光灯。灯光绕着屋子晃了一圈,到最后也没降下来。飞机上还挂着一卷绳梯,接着便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那绳梯上直接吊进了这屋子里。女的那个竟然是周琳,紧紧地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我的时候她停了一下,跟身边跟过来的那个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那男的低着头只是听着,没动,也压根就没看这屋里的情况。周琳说完,径直朝我哥走过去。她和我哥打了个照面,马上就说:“你不是不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就笑起来,又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弄这么大动静,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吗?
这几句一直都是周琳在说,我哥也没有半个字回她。把话说完,周琳紧接着便招呼我们,说这个地方马上就要消失了!幸亏她及时找到我们,现在走,天亮之前就能飞出这片区域。她指了指头顶上的飞机,叫我们几个顺着绳梯先爬上去。一时间我们谁也没动,就听齐方开口道,你派来的那个姓秦的死了。他那魂儿一部分附在周芸身上,还有一部分,现在还看不出来在哪。我们如果离开这,很可能会把他一起带出去。周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得罪他的是你们又不是我,就算是把他带出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我真想告诉她人是周芸杀的,突然发现周琳带来那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周芸给逮住了。他抓着她就跟抓着个小鸡似得,一路把她提溜到绳梯底下。飞机上放下来一套吊具,下边那人把周芸绑好,上边马上就有人把她拉上去。周琳又问了我们一遍走不走,看那意思,好像我们不走,她也就不管我们了。我正在心里琢磨着这事,那男的忽然又折返回来,朝着我和齐方走了过来。我一看他那脸就吓傻了,竟然没长五官,就长了一张啥都没有的扁脸。那人也不知道用哪儿喘气用哪儿吃饭,就在我怀疑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扣住了我的肩膀。
要不是我之前见过那么多妖魔鬼怪,被这样一个没五官的人抓着,估计这会儿已经吓尿了。他也就抓了我一下,马上便松开手,退回到周琳身边。周琳跟着瞥了我一眼,说你们这几个人里头,就林柒问题最大。你们要是怕把亡魂带出去,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一口气就给噎住了,突然觉得手腕子上一紧,被齐方用一只手给箍住了。他推着我往绳梯那儿走,半道上我哥也过来,箍着我另外一只手腕子。我几乎是被他们押上的飞机,那个没五官的男人,最后才上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直升机,能听见的就只有沉重的轰鸣声。不大的机舱里头,连驾驶员一共坐了十个人。其他人我统统不认识,看看齐方,又看了看我哥。他们俩一个龇着牙一个闭着眼睛,我哥身上还有白烟没散,拿手摸不着,也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儿。周琳把周芸放倒,在她脸上抹了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边抹她一边说,你们可真能闹腾,前前后后,在这山里待了都快半个月了吧?我看我哥和齐方都不像是想说话的样子,周琳又是个嘴闲不住的人。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来,把我们双方的经历,简要地做了一番沟通。
周琳先说的她那边,在派出秦叔叔进山寻找周芸之后,她就带队在山外等着。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天,秦叔叔连个音信都没有传回去。周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便调了一架直升飞机,想看看能不能从空中,找出个把人的踪迹来。这一片山脉也真是奇了,飞机要飞得近一些,雷达和各种仪表都会失灵。他们只能留在外围,从早到晚的盘旋观测。到昨天下午,观测发现远处的山脉结构,竟然整个发生了变化。周琳本能地觉得这是要出事的前兆,于是把人分成了三组,轮流在飞机上守着。她守下半夜,已经飞了快两个小时了。突然飞机上接收到异常的雷达回波,显示的是局部雷暴,距离和位置都难得的清晰。周琳当即下令飞了过来,一把便捞着了我们四个大活人。她说完了问我,听着什么风了,怎么突然带着周同就跑了?为这事她还挨了一顿骂,家里面好几项重要的决策,也都为这事给耽误了。
要光看周琳说话的表情,好像我俩是特别熟的熟人似得。可要一想他们周家过往办得那些事,我又不得不提一份心,防着面前这个她。我说我带周同跑,那是因为你们杀了王大磊。我怕你们会连我也一块杀了,为了自保,这才不得不跑的。周琳大概是不信我的话,看了看我,一侧目又看到我哥身上。她的兴趣明显在我哥那儿,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太敢直接跟我哥说话。她转过脸接着我的话又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大磊他没有死。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不然的话,你哪还有命出现在这儿?
周琳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周芸。她抹上去的那层东西慢慢就淡了,像是被皮肤给吸收掉了。我心想那玩意不会是面膜吧,就听周琳问我说:“我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看起来可不止被一种鬼物沾染过,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我答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们找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我把我们出山的经过也大体说了一遍,周琳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还打听一些细节。她知道秦叔叔是被周芸杀死的之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找了个人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飞机里噪音这么大,我真怀疑,那人究竟能不能听清周琳在说什么。
等交代完,周琳一抬头,蓦然就是一笑。她说再过十几分钟飞机就降落了,等降落以后,她的人会带我和齐方到一个地方,先休息一阵。我说怎么就我们俩,我哥呢?周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和姐夫还有点事要商量。她直接就叫我哥姐夫,语气里透着一股酸味。我坚决地说不行,你要我哥留下,那我也哪都不去!我说着更往我哥身边靠,护犊子一样挡在他前面。我哥按了按我的肩膀,劝我说你和齐方去,我不会有事的。我猛地一扭头,差一点闪着脖子。我跟我哥说我不是怕你出什么事,我是怕我转个身回来,你他妈又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找你费多大事,要照原样再来一遍,我可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我情绪就上来了,表情大概显得挺激动的。我哥愣了一会儿,手压着我一边肩膀,力道越来越重。他又劝了我一遍,叫我和齐方待在一起。他保证不会消失,等商量完事,马上就能跟我回去。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你们商量什么我可以不听,但我必须得能看得见你!这时候周琳插了一句话进来,说行了行了,你们要真这么难舍难分的,就谁也别歇着了。都一块来吧,反正这事你们仨都有份。说到这儿,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不一会儿便落在一片宽敞的停机坪上。
我印象中这附近几个城市都没有机场,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飞机一降下来,停机坪另一头便驶来一辆吉普。车身涂了迷彩,也不像是一般的商用车。吉普上陆续下来五个人,和飞机上周琳带来的人,相互打了声招呼。周琳叫人把周芸抬了下去,带着我们三个,进了停机坪旁一座像是仓库一样的房子。进去一看那还真是仓库,挨着墙,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大铁皮箱子。周琳指了个位置让我们坐,唯独她站着,长胳膊长腿,被灯光照出来的影子也是长长的一条。她说我要跟你们说的事很简单,灵海的事败露了,有政府力量介入进来,这些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姐姐变成那样,短期内可能都没法恢复,她带进去的人也都死了,现在就只有你们几个参与了这次行动。所以,我需要你们拿一件东西回去,就说那东西是从灵海里找到的。
齐方转述周琳的话,说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替你撒这个谎。周琳摇头说撒谎谈不上,我要你们拿的东西,真是在灵海里找到的。只不过不是这次找到的,而是二十几年前,由另外一支探险队从那儿带出来的。她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眼神晃了晃,像是在试探我哥的反应。我也去看我哥,发现他上牙咬着下嘴唇,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这时候齐方突然一拍大腿,脱口喊道,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寻找灵海,什么活人换命,你们的目的压根就不在这些事上!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打算通过这次行动,让那件东西堂而皇之地重见天日!
八十五、秘密中的秘密
我皱着眉头听齐方说完,再转过头去等周琳的回话。周琳一耸肩膀,说:“要想让一个秘密不再是秘密,有时候也还是得绕点圈子的。本来我们以为秦济华就足够厉害了,借他的手把这事抖搂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不相信。没想到我姐姐竟失手杀了他,那这次的任务,就不得不找别人来完成。”她一眼看到我哥身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是幸亏林逸你回来了。要不然的话,我还真不好安排这事。他们这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在道上有名声。而且二十几年前那件事,说起来,还跟你有点瓜葛。
我哥这会儿才动了容,眼神里多了一抹苦色。他叹着气说你们还真是演了一出好大的戏!又说周芸她做错了什么,让你们不惜牺牲她,也要完成这个任务。周琳刚才得意的表情一下便收敛起来,冷笑了一声,说大概是我姐姐觉得,和你比起来,周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让她发挥点价值。她好像还藏了你一些东西,改日要是还有机会的话,可以让她还给你。我越听越觉得这话里带着一股醋意,心想莫非这周氏姐妹,都对我哥有那方面的意思。
齐方开口便问那东西现在在哪呢?周琳张开手,说这仓库里的都是。我一看那数十口铁皮箱子,一下觉得,这也太他妈扯了。就我们仨能带出这么多东西来,你是把别人都当白痴是吧!周琳一笑,接着又说,你不会以为我真会把东西交给你们保管吧?别傻了,你们要带出去的,其实就是一个口风。这个地方有很多对你们有用的东西,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你们可以慢慢看。说完她一转身,便要往外走。临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待会我会叫人送点吃的过来。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拜托你们也用点心。
周琳走了以后,就剩我们三个待在这偌大的仓库里。看着那数十口铁皮大箱子,我才开始觉得这整件事,就像是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陷阱,逼着我们不断往下跳。这个陷阱究竟有多深,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过了一会儿周琳派人把吃的东西送来了,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一整锅米饭。我看见吃的就想起秦叔叔那颗眼珠子,胃里马上又翻江倒海闹腾起来。我哥问了我一声感觉怎么样,我摇头说没什么感觉,就是特别特别的糟心。哥你说那眼珠子什么时候会附在我身上,然后,我是不是就变成秦叔叔那样了?我哥回答我说不会,秦叔叔想要的,估计不会只是上我的身那么简单。
齐方手快,已经在一旁吃开了。他拿着筷子凌空乱指,说进来的时候他看过,这仓库外头,整个用朱砂布了一套符。那姓秦的魂魄一时半会进不来,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离开这之后,你那眼珠子的事还是要处理一下。具体的处理办法,齐方说他还得再想想。他盛了碗饭给我,叫我要是实在恶心,就闭着眼睛往嘴里送。我赶忙说得了你能别提眼睛吗!把饭让给我哥,自己给自己盛了碗汤。那汤我也喝不下去,纯粹只是看着,图个眼饱。看了一会儿,听旁边的齐方含着一口饭说,那姓秦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能一气操纵俩人,这技能搁在鬼界,那可了不得了。他问我哥知不知道姓秦的到底什么来头,还有刚才周琳那丫头说的,二十多年前的探险队,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哥闷头吃他的饭,吃完了放下碗,才说二十多年前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是其中地一部分。当时正值**,在某些领域内,*****的影响几乎是倾覆性的。就在****的某一年年中,一支探险队从北京秘密出发,据说是去寻找灵海。去了有一个多月,这支队伍无功而返,又全数回到了北京。我哥告诉我们,周琳刚才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支探险队。齐方讷了一阵,好像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又问我哥,说那个姓秦的,是不是当初就参加过这支探险队?还有你说的是全数回到北京,他们那队伍里,一个死的失踪的都没有?
我哥点头称是,这支队伍的成员组成不明,但一定都是当时全国最顶尖的人物。他接着说秦济华没有参与这支队伍的行动,不过队里应该有他认识的人,所以他后来才听说了此行的一些消息,也知道灵海的大致位置在哪儿。齐方欲言又止地支吾了几下,终于问道:“那你呢林逸,你参加那次探险了吗?”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周琳不是都说了吗,二十几年前那件事,跟我哥这是有瓜葛的。我哥抬眼然后摇头,答说我没参与。探险队回到北京以后又过了大半年,突然有天有人来找我,把上边这些话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出过这样一件事。
我哥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他看我那碗汤已经凉了,便端过去喝了一口。当时带话给他的那个人也没参与探险,只不过他和探险队里的好几个人,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告诉我哥此次行动没达到预期的目的,当局领导非常震怒。要不出什么意外,探险队里所有的人都要死。他求我哥上京一趟,替他跑跑关系,救救和他有关的那几个人。我哥当时并没有多想,于是便收拾东西,跟着那人走了这一趟。我哥说到这停了下来,眼神沉在汤碗里头。我特别想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看他那模样,又不敢催他。过了有七八分钟,我哥终于抬起头,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齐方惊讶地啊了一声,说不能吧?你上京以后呢,总该有事发生吧?
从时间上判断,我哥说的这些事情,应该都发生在他占用周同的身体,并被我们家收养之前。这都算是他的前世,只不过从这只言片语里面,我并没有办法判断他那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齐方突然提高了嗓门,说据他所知,这支队伍里的人后来没有被当局杀了灭口,他们有的到现在都还活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把当年的秘密,一直保留到现在?我揪住他话里的一个字眼,问齐方说:“你也听说过这支探险队的事,怎么之前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什么事,是对我们藏着掖着的?”齐方瞪着眼睛说,我怎么没提?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们家里有一块心病,是关于灵海的。我这才想起有这么一茬,没想到齐方跟这些事,还有这一层联系。
如今这事我哥和齐方知道的都不多,只能寄希望于仓库里那些个铁皮箱子。我哥先站起来走到墙边,摸了摸铁皮箱子的质地,他眉头里泛起一股难色,好像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我也想过去看看,走到仓库门那儿,突然发现门外的停机坪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好些个人围着往篝火里加柴,红绿的火舌,蹿起来有一米多高。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在飞机场搞篝火晚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趴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只见加完柴之后,那些人便背朝着火堆,围成一圈坐了下去。周琳扶着周芸也出现在火堆旁边,两个人都穿了一件像袍子似得衣服。周琳伸手顺着周芸的下巴往她脸颊上摸,摸了半天,忽然一发力。只见那周芸脸上顿时脱下来一层皮,鼻子眼眶都有,像个面具似得,被周琳拿在手里头。
我看得差点叫出声来,门上的透气孔很小,我能得看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见我。周琳举着手看了看那张脸皮,转手就把它给了那个没有脸的男人。我这时候再去看周芸,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受伤,还跟之前一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我略一寻思,心想周琳揭下来的那张东西,大概就是在飞机上时,她抹在周芸脸上的那层东西。没脸的人把那张脸皮贴在脸上,随便拍了几下,马上变成了周芸的样子。他指了指让周琳也背朝火堆坐下,自己手舞足蹈的,向火堆走了过去。
我正要接着往下看,突然被我哥一把拽到了一边。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说他们外面的那是一种大傩,任何人都不能看,看了是要出事的!我没料到有这么严重,问说那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在救周芸?我哥低头,说这种法术能把周芸身上的鬼气烧掉,但至于她会不会好起来,这还说不定。而且用傩治鬼,很容易连人的魂魄也一起烧掉。要真是那样的话,周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听得一怔,怒道:“周琳用这种法子,摆明了是不想让周芸好了!那可是她自个的姐姐,至于把事做的这么绝吗!”
八十七、毛选中的记录
我耐心地看下去,在这些内容之后,那个江什么,终于说到了他们的具体行动。他的叙述一开头便写道说:我们被困已近一个月。在这期间,队伍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由于变故内容太过复杂,他会在报告第二和第三里较为详细地记录下来。说到这,报告第一就没了。我急着往下翻,一直翻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篇之后,才又出现空白页。空白页的下一页,抬头写着报告第二,后边还跟了个小标题:人类真的是女娲创造的吗?我看到这儿,忍不住都想抽这个写报告的人,你他妈有话直说不行吗,搞什么虚晃一枪。形式主义害死人,你不知道吗!
女娲这部分我没细看,到了第七八行,报告的内容突然提到,有没有可能,人也可以造人?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你只要有个媳妇,回家关上门,爱怎么造怎么造!报告说探险队在进入“0”之后,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营地前面的大湖能让人非常的宁静,一觉睡下去,就好几天都不会醒过来。此外,这附近的林子里,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就连树皮他们都试过了,晒干碾碎之后得到的不是纤维,而是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碎屑。整个队伍都被悲观主义笼罩着,就在此时,变故出现了!
我急着翻页,用的劲太大,不小心,就把刚看过的那一页纸给撕破了。破损的纸张手感非常奇怪,分量也很重,根本就不像是纸。我没时间考虑这件事,直接看到下一页上。报告说队伍里有人发现,能够从营地前的大湖里,打捞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开始是粮食,后来被证明并不能吃。之后是自行车、手电筒,他们甚至还捞出了一辆汽车。这个湖据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又怎么会沉着这么些东西?队伍几乎都沸腾了,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之后,有一个人提出来,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存在,而是靠近湖边的人物化出来的。
看到“物化”这个词,我还需要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探险队里的人在灵海获得了某种超能力,光靠凭空想象,就能造出日常生活中的东西来?报告第二的结尾非常匆忙,只写了三个字:它来了!“它”又是什么,是会要人命的怪物?可是我哥不是说了吗,这一队人全身而退,谁也没死。读完第二篇报告,我隐约已经知道,这些铁皮箱子里装着的,大概就是当初,探险队从灵海里打捞出来的东西。因为是物化出来的,所以它们才会有统一的物质基础。摔碎了以后,也才会呈现出统一的状态。我接着去找报告三,翻到抗日战争都打响了,还没找着下一篇。
我急不可耐,又不敢再用劲过头。终于到皖南事变之后,报告第三出现了。江什么的这回没拽文,直接就说,他组织人员,对“物化”这一说进行了考证。果然,只要他们当中有人集中精力想象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在湖里。一开始他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种现象。这也太违背唯物主义规律了,不是说好了,物质是第一性的吗!怎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精神对物质的巨大反作用!江什么的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原本他带的这支队伍,就是一支接受封建迷信思想成长起来的新生人员。他的目的是要改造他们的神仙观念,而不是把他们变成神仙!
当然这个写报告的人自己也试验过物化的能力,我手里这本毛选,就是他物化出来的。他发现这种能力竟然能够达到非常精确的水平,从套壳上的题字,到书页内部的空白,完全都是复制他的想象而来的。在发现了物化能力的第五天,一切能想象到的东西,他们都已经试过了一遍。结果百试百灵,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造个人出来。这个江什么当场就急了,下了死命令,禁止做这种尝试。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犯禁。报告里写道:“当天夜里,三连和二八(这好像是两个代号)偷偷跑到湖边,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听见他俩聊天,说起了各自的对象。二八提议,用他们印象最深的人,来完成这次试验。我出去制止他们,二八一急,竟然跳入湖中。”
我看到这,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把。吓得我手一抖,整本毛选,都掉在了地上。结果不出所料,那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一落地就碎成了渣。我还想再找出只言片语来,翻了半天,就只有“论持久战”这么几个字还能看得清楚。拍我的是齐方,看我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惶恐地说:“怎么,吓着你了?我叫了你来着,你没答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看起来真的是无意的,而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我只能摆着手,说你他妈下回叫我,声音能不能大点?好容易找出点有用的线索来,被你这么一吓,全给摔散了。
齐方问我找到什么了,我刚一张嘴,仓库门唰地一声就开了。进来一个人,看了看我和齐方,叫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说是要送我们走。我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呢,昨晚上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那人回答说:“你们不用等他,他已经先走了。”说完那人转身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待。我和齐方互相看了一眼,将信将疑,也只能收拾东西先出去。这光天白日的,再看停机坪的周围,我才发现原来草都已经长得老高了。这地方说不定荒废过一段时间,这回因为周琳,迫不得已才重新启用。
一架小型机把我和齐方送回去,降落的时候也没有摆渡车,就让我们自己走出机场。出了机场,我熟悉的那个城市,便迎面扑了过来。如今看这地方,真是什么都好。就连出租车也算得上是好东西,只要给钱,就不用担心送不到地方。我大概是脱离城市太久了,光是看高楼大厦上的反光玻璃,就够看得我眼花缭乱。齐方问我是不是回我哥那儿,我说是,我得看看,他是不是先回来了。齐方说他没地方去,能不能跟着我再蹭几天。我决绝地说不行,看齐方脸色难堪,才接着说,你现在这样,得去医院!你这腿要不治,说不定到时候就截肢了。
齐方摸了摸他那条伤腿,说他是学医的他知道,这伤只要是消炎好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觉得最好还是别去医院,一来那地方阴气重,二来,他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我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吞下那颗眼珠子,我就没安生过。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就害怕什么时候,那眼珠子蹦出来把我给灭了。我说要真不想去医院,那好歹也得找个门诊处理吧。光消炎肯定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得缝上几针才行。齐方这回倒是没反对,想了想,说先回你哥那儿再说。
出租车又走了十几分钟,驶进了我哥住的那个小区。上楼的时候我就在想,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活着的感觉真好,但是又不知道,秦叔叔什么时候会来要我的命。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我往外看去,第一眼就发现,我哥家的门是开着的。我心里奇怪,难道我哥真的先回来了?他有什么要紧事要办,非得要撇下我和齐方,一个人先走?抑或开门的并不是我哥,是别的什么人,闯空门进去了?我吸了一口气摸到门边,探头一看,客厅里空无一人。正在这时又上来一部电梯,一群人从电梯里下来,二话不说,便朝着我哥家里走了进去。
我急忙上去拦住他们,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哪有随便就往人家家里进的?打头一大汉冒出来说,你是这家主人?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上门搬家来了?我说哪有的事,突然听背后有人说道:“是我打的电话。”我回过头去看见我哥,看那样子也刚到不久,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过。我哥叫我和齐方在门外等着,他进屋指挥那些个人,把家里所有的摆设都搬了出去。搬完之后,他又给了打头那人写了个地址。说是东西都搬到那边去,那边家里没人,门也没锁。只要把东西放进去,随便堆一下就行。
打头那人接过地址看了看,摸着脑门说,还没碰见过你这样的!搬家家里不派人守着,你就不怕我搬了东西走人,不给你送过去了?我凑上去说你不敢,你这工号这模样我都记住了,你要敢跑我就报警去!打头那人没再说话,照着我哥的吩咐,将东西一一运出了楼。这么一来,我哥家里就完全空了。他连张床都没留,我真好奇,这么着晚上我们睡哪儿?难不成我们也都搬出去,反正我哥在市里头就不缺房子。我哥先进屋转了转,确定了以后,才让我和齐方进了门。
八十八、肉香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好像是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我说哥你一个人先走了,不会就为了提前回来给我们做饭吃吧?齐方闻见那味,嚯地叫了一声。他围着我哥看了看,挑着眉梢说:“大哥可真是好身手!”我哥对他的夸奖不理不会,单问齐方,你会医鬼吗?齐方答说那要看是什么情况,怎么着,你哪儿受伤了?我哥摇头说不是他是周同,看起来情况不是太好。他说完皱了皱鼻子,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我着急说怎么一回事,周同潜伏在你身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受伤了?我哥说起在骨塔过夜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元神太过虚弱,曾经短暂地昏迷过一阵子。在这段时间里,身体是由周同控制的。但不知怎地被秦叔叔趁虚而入,不仅控制周同行走,还把五阴之毒,染在了周同的神魂当中。所以在那之后,我哥才没法用血画符。那会儿秦叔叔说我哥连他自己都救不了,大概也是因为他没有分清,中毒的究竟是我哥还是周同。我吃惊地说,那现在周同在哪儿呢?我哥说他回来就先把周同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那儿踩着鬼门线,对周同可能会有好处。齐方听完马上说道,你赶紧带我去看看,周同他这种情况,拖一刻就有一刻的危险。
他们说着就要走,我说那我呢,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哥把我拦下来,说他把房子里的东西清空,就是为了让我待在这。他煮了一锅东西,要一直煮着,火不能灭。等到今天晚上十二点整,叫我就在火上,把那锅东西喝下去。我问他煮的什么,齐方接过来就说,那可是好东西,据说加点蓬灰就更好吃了,你可千万别浪费。他说着吃吃地笑起来,总让我觉得,笑得不明不白的。我说是不是喝了那一锅东西,我吃的那颗眼珠子就算没事了?我哥说现在还不清楚,但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垂着手说得那我不去了,你们俩小心着点,别再出什么事。
我哥临走前叮嘱了我两遍,一定要按时吃那锅东西。他走了我干脆把闹钟打开,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厨房地板上蹲守。那锅东西越煮越香,我馋虫都快掉出来了。我想找个勺看看炖的是什么,找遍了厨房,只找到一支筷子。时间过得很慢,眼看着天黑了,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再看表,竟然还不到八点。我干脆去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放松的感觉,真是太他妈舒服了。从浴室出来,我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投胎了似得。这回再躺在厨房地板上,我迷迷糊糊地就给睡着了。要不是之后闹钟响了,这一觉我估计能睡到明天中午。闹钟一响,吓得我从地上,直接就给蹦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间到了,我一看那炉子,心里马上叫了声坏了。煤气烧完了,那火也早就灭了。我上去摸了摸锅盖,余温已经不再烫手,看来这火,已经灭了一段时间了。我哥说这东西要一直煮着,现如今也不知道炖烂了没有。我把筷子伸到锅里搅和了一下,感觉汤底沉着一大块肉。不用说这锅肯定就是肉汤了,闻着,香味倒是还没散。我端起锅来喝了一口,那味道鲜的我差点没把舌头也吞进去。边喝我就边想,我哥对我可真是好!这么好吃的东西,就光我一个人吃。也难怪齐方他阴阳怪气的,肯定是在心里头妒忌我。
前后不到五分钟,那一锅汤眼看着就见了底。我还意犹未尽,恨不得拿舌头,到锅里去舔。最后还剩下大概一碗汤的时候,锅底突然冒了一串泡泡上来。我停下盯着那串泡泡看了看,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最后这一碗汤被我一口干了,喝完了才想起来,怎么没看见锅里有肉?刚才我用筷子明明捞到有东西,难不成全炖烂了,被我一气喝了?这时候我还只是觉得奇怪,也没往深处多想什么。十二点过一刻,我哥和齐方,才匆匆忙忙打外面回来。两个人一进屋就瘫倒在地上,此起彼伏,只顾着喘气。我挨个问他们周同怎么样,我哥撑起眼皮子回答说,毒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明天还要再去找找别人帮忙。我踹了地板上的齐方一脚,说你也搞不定这事?齐方一翻身趴地上,嘟囔道他现在只想睡觉,不想说话。
我于是去把灯关了,跟他们一样,也躺地上准备睡觉。过了一会儿,我都以为我哥睡着了。他突然又问我说,锅里的东西吃了吗?我赶紧说吃了,你弄得什么野味,这肉也太鲜了!我听我哥支吾了一声,搪塞我说没什么,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话音一落,齐方那头呼噜声就起来了。我也把眼睛闭上,可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好像隐隐约约总是能听见有声音,至于到底是什么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我被那声音烦的不行,干脆从地上坐了起来。
睁开俩眼一看,我顿时就惊呆了。我这哪还是在我哥房子里,周围是一大片空地,几个扭曲的人影,正围着我不停地转。我听见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如唱如诉,中间还夹着几个哭腔。好像我是它们的神,它们正在我跟前祈求。我感到头发都倒竖起来了,弄不清我这是在哪,也弄不清周围这些都是什么。就在我一头雾水又惊又怕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人影蹲了下去,一缕烟似得消失不见了。其它人影差不多也都是这样,最后,空地上就剩下一个人影。它不知怎地就惊呼了起来,然后只听啪嗒一声,它脖子上那脑袋就掉在了地上。
那颗脑袋一直朝我滚过来,滚到我脚边,突然像个皮球一样蹦起来,一口咬在了我脚上。我一惊之下也没多想,抬脚冲着它便踩了下去。那人头被我踩得五官崩裂,俩眼珠子暴突出来,鼻梁那儿却又整个塌陷下去。从它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听在我耳朵里,竟然说不出的愉悦。那人头就此滚开了,我却控制不住地追上去,又连着踩了它好几脚。人头嚎叫不止,被我生生地踩成了一滩烂泥。白色的**掺合着鲜红的血流出来,还在微微地冒着热气。我这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不停地往后退。接着就看见一条猩红的大舌头从那颗稀烂的脑袋里爬了出来,就像是某种虫子,一拱一拱地在地上爬行前进。它显然是想爬到我跟前,不管我往哪儿退,它都紧追着我不放。
我心想这舌头是来找我报复的,吓得转过身去,撒腿就跑。跑了一段我再回头去看,那舌头竟然追着我,在半空中飞了起来。它离我越是近,我看的就越是清楚。那舌面上长满了倒生的肉刺,要被它舔一下,估计会刮下一大块肉来。眼看着我也跑不过它,干脆把心一横,掉头转身,一把抄住了那条大舌头。当时那手感简直无法形容,我只觉得自个手心里既热乎又粘滑。舌头上的口水顺着我的手往下滴,就像是捏着一条吸满了水的毛巾。我低头想就地挖坑把它埋了,结果一看才发现,我站的地方,竟是全是累累的白骨!
看到这,我八成可以肯定,自己这是在做梦。可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从这梦里醒过来?我蹲下身去,在那白骨堆里刨了几下。大部分骨头都快化了,细碎的骨质沾了我满手。终于被我找着一根完整的指骨,拿起来,用细的那头刺穿了手里的那条舌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那条舌头不停地扭动,心里头就觉得痛快。那条舌头没多会儿就不动了,我抛了它站起来,向着四周围远眺。目之所及处全是白骨,我默默地盘算,这要死多少人,才能凑够这个数。不过既然这本来就是个梦,那也就是说,并没有谁真的死在这儿。我百无聊赖地抬腿想走,没有方向,便朝着远处一座更加巨大的骨山前进。碎骨头如流沙般在我脚下滑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经意间我一脚踩空,一条腿卡在了白骨的缝隙里,拔了半天也没把腿拔出来,反而把周围的骨头都给搅和松了。突然间白骨的缝隙扩大,我整个人便从中坠了下去!
这一坠还不把我给吓醒了,抬眼一看,我这还是在我哥房子里。我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齐方和我哥睡在一旁,谁都没有醒过的迹象。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在心里想,明明刚才怎么都睡不着,怎么突然就做起梦来?而且那梦也太诡异了,梦里头那个人,感觉压根就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把个人脑袋往死里踩,又怎么会虐杀一条大舌头?越想我越觉得心悸,轻手轻脚地起来,到厕所去冲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