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勇闯阴牢
该说的话说完,剩下时间也不多了。王大磊熟门熟路地从我哥车上摸出几把道具来,从中拣出一把像钩子一样的东西递给我。他说这玩意还是去年,他和我哥从一个五代时候的古庙里弄来的。貌似曾经是在一尊摩利支天菩萨手里攥着,能不能斩妖除魔不清楚,不过对一般的妖魔鬼怪,震慑作用还是有的。他想了想又说,感觉林逸自个也挺怕这东西的。东西弄出来以后就搁这车上,这不都过去一年了,还在这车上没挪地方。我把钩子拿在手里,只觉得分量很轻,质地不像金属,钩刃上也没有血槽。我问王大磊这东西我能用上吗,不是说待会,要把我魂儿先弄出来?王大磊沉吟片刻,回答说魂魄跟菩萨一样,都接近于纯灵体,既然菩萨能用,那魂儿应该也能用吧……
我这头收好了钩子,齐方那头便拿出了镇魂钉。我实在没想到,那竟然是一根长约二十公分的大铁钉。齐方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他那兜是怎么把它装进去的?万一要是捅破了口袋,扎进肉里可怎么办?齐方上来一节一节地捏我的脊椎,告诉我说,镇魂钉会穿透命门刺进去。手法好的话,马上就能把我的魂魄取出来。我心说那要是手法不好呢,话到嘴边,突然嗷地一声叫了出来。齐方压根就没跟我打招呼,那根大铁钉,径自从脊柱中间挤了进去。疼也只不过疼了一下,接着,意识就断片了。等我再恢复知觉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雾蒙蒙的黑。我试了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悠长的楼梯上。
楼梯有向上向下两个方向,都很黑,但又并非完全看不见东西。我把手摸到腰上,裤腰那儿挽着一把钩子。再往后摸,腰椎处有一块凸起的硬物。那应该就是镇魂钉了,扎进肉里的部分,完全感觉不出来。我迈开步子爬上楼梯,直到看见那扇贴着黄符的木门。当初我哥就消失在那扇门里,开门的时候,我还特意小心地躲闪到一边。结果门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就一声吱呀,还显得懒洋洋的。我探头探脑往门里看,在门后不远的地方,倒着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依稀还能看出里面有胳膊和手指头,应该就是当时抓住我哥的那些个怪手。
我绕过那滩东西,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魂儿了,走起来应该是轻飘飘的才对。却没想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后边。这个阴牢还挺大的,往前,根本看不见头。我怕错过了我哥,于是取之字形路线,一直往前深入进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停下喘了口气。却意外地发现,脚步声还在继续,嗒嗒嗒,打我脑后靠了过来。我赶紧把钩子取下来,慢慢地回头往后看。身后并没有东西跟过来,只是我刚才走过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升起了一层薄雾。雾的高度差不多到我腰上,那一阵阵的脚步声,就是从雾里来的。
我下意识地退开几步,感觉那雾也在飘移着,不断往我身边靠。与此同时,嗒嗒嗒的脚步声,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照目前的情况看,那来的东西,高度肯定在我腰以下。我于是手握金钩向下扎了个马步,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就在我以为那东西要打雾里面扑出来的时候,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我便听见有人喊我,一声一声的,像是要哭了一样。那是我哥的声音,也是从雾里传来的。我想都没想,循着声音就要去追。没想到这一脚踏进迷雾里,我顿时就感觉不对劲。脚底下是软和的,像铺了地毡似得。我低头去看,雾气往上一窜,冲进我鼻子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我被那味道熏得两眼一花,这才意识到,那一层雾很可能是尸气。捂鼻子的同时,我看清自己脚下踩着的,竟是一整张的人皮。人手和人脚都摊开着,唯独脑袋没了,脖子那块全是血。我差点叫出来,连蹦带跳就要往旁边躲。可是躲开了这一张,下脚的时候,我又踩在了另一张人皮上。整条路上都铺满了,跟我刚才走过来的,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人皮全都趴着不动,对我好像没什么威胁。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想着先离开这股尸气再说。可还没等我迈开步子,尸气里又再传出我哥的声音。这次的哭腔就更重了,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好像有几十只鬼,正在轮流挠我哥痒痒。我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个究竟,脚踩人皮,滑了一下。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想要爬起来,就感觉两条腿上一紧,铺地的人皮唰的一下卷起来,像包粽子一样包住了我的腿。我惊讶地不行,也忘了手里头还有一把钩子。人皮包住我下半身以后,又像活的一样,伸出两只手,往我腰以上的部位攀过来。
我本能的叫了一声,想拿手去剥开包裹住自己的那层皮,这时候我才发现还有钩子可用,立马手腕子一沉,把钩子挂进人皮里头。完了我再用力一扯,那一整张的人皮,便从中间撕成了两半。挣脱出来我撒丫子就跑,狂奔出去几步,又是一滑。这一次我整个人都扑了出去,脸先着地,摔得找不着北。我落地处的那张人皮应声而动,蹭的一下,就把我紧紧地抱住了。我钩子也用不上,急起来,甚至用牙去咬到嘴边的人皮。那味道真是没法形容,被我咬了几口,人皮子竟然也有了一点松动。我趁机把手往外抽,同时手里的钩子,勾住人皮拼命地扯。这一番费了我老大的劲,才终于爬出了那张人皮。
再往下我也不敢站起来跑了,就贴着地匍匐前进。底下的人皮要有动静,先给它一钩子再说。逃出这弥漫着尸气的人皮阵,我已经累得快散架了。腰上的镇魂钉好像冒出来一点,我摸着了,赶紧又把它摁回去。我不知道我哥在哪,揉了揉眼睛,还是往那看不到头的前方看去。前面不远有一块像是凹了下去,陷出来一个无比巨大的坑。
我顺着坡往下走,一开始是走,后来干脆坐在地上往下滑。陷坑的坡度非常陡,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的。我一边下一边想,要是待会还要上去,那可就麻烦了。下的过程中什么都没发生,快到底了,我突然发现陷坑底部,有一个突起来的土包。我当时一下就想到那可能是个坟头,下去一看,还真就是一个坟头。坟头正上方插着一块碑,碑上有字,可是一半的碑文,都被坟土吃了进去。
我想绕一圈看看,走了一半,竟发现坟包后边还倒着一个人。那人好像是在抽搐,时不时地会动弹一下。我仔细回想,光从背上看,这人倒是挺像那天被我推进来的那个。会不会他就是我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我给找着了。我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先拿钩子,试探性地勾了勾那人的衣领。他抽动了一下,两只手撑着地,慢慢抬起头来看我。果然就是那张脸,和我哥长得不一样,但神态和表情却又非常的像他。我叫他一声哥,兴高采烈地扑过去,就要把他扶起来。我实在是没料到,我哥会突然蹦起来,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他满手都是血,指甲很长,勾进了我肉里。我一下就傻眼了,直到被我哥推倒在地上,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哥把我往死里掐,同时张开嘴,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人,我记得小时候,看见过一只被车轧倒的猫。那猫死之前,也发出过类似的声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被我哥掐的下巴张开,连舌头都掉了出来。挣扎起来我也忘了分寸,手里的钩子一挥,打我哥脖子底下划了过去。我哥吃痛放开我,捂着脖子,指缝里有血冒出来。我生怕伤了他要害,气都不顾上喘,赶紧上去看他。这回我哥倒是没有攻击我,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那一把血。我又喊了声哥,我哥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是在答应我,还是在骂我。
终于我握住了我哥的手,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好伤的不算厉害,没割着大动脉什么的。我哥把头往我身边凑,我躲开一点,手往上挪,按在我哥的声带上。叽里咕噜的声音是从我哥喉咙里出来的,可他的声带,却一点振动都没有。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他身体里,他动一下,那东西就发出一连串的声音。我只觉得无比诡异,放开我哥,就想往后退。突然那叽里咕噜的声音停了,我哥看着我,艰难的叫了我一声。我怔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说,哥,是你吗?
四十四、被困
我哥想点头,脖子一动,又有血流出来。他自己按着伤口,跌坐在地上,后背紧贴着那个坟堆。我高兴地差点没哭出来,一只手拽住我哥,另一只手,就要去拔命门上的镇魂钉。我说哥我这就带你出去,没想到我哥浑身一颤,忙不迭地把我两只手都抓住。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狐疑地看着我哥,听他断断续续说起来,他被设了限,现在是出不去的。我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又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掐我?我哥叫我仰起脖子给他看,刚被他掐过的地方,估计已经淤了一圈。看完以后我哥突然推了我一把,叫我赶紧离开这里。我说我进来就是来带你走的,你走不了我也不会走。
我好像看见我哥咬住了牙,然后抬起头来对我说,如果你要留下,那就不能待在这儿。他边说边站起来,一手的血,顺势往下滴。他指甲缝里还有像是皮肉碎屑的东西,我突然觉得,他身上的伤,有可能就是他自己挠出来的。难道是有什么东西附在我了哥身上,所以他才会掐我,才会发出怪异的声音,才会把自己挠的浑身是伤?我心里揣着怀疑,跟着我哥,在坑底晃荡。我哥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路都低着头,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我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设下海神庙陷阱、以及设下这个阴牢的人都是秦叔叔?他嗯了一声,停下脚步说,秦明、秦济华,都是那人的名字。我又提起我的八字,要是从周家二叔的小楼算起,那这个秦叔叔,好像老早就盯上我了。他到底在觊觎我什么,前前后后弄出那么多事来,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终于我哥找着了他要找的东西,乍一看过去,那不过是这个巨大陷坑底部,一条不起眼的裂缝。我哥指着裂缝让我钻进去,然后就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要监督我执行他的命令。我蹲下身子试了一下,裂缝并不宽裕,但容身还是可以的。等我钻进去以后,我哥也跟着往里钻。他的声音就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往前爬,别回头。我照他说的做,手脚并用,穿行在裂缝里。逼仄的环境弄得我异常紧张,一边爬,一边想说话。我问我哥这条缝通到哪,你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出去?
我哥不回答我,我还以为他不想说话。又爬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四周有土往下落。我呛了一鼻子,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我哥的情况。这一看,后边哪还有我哥的影子!我赶紧叫他,一叫,更多的土掉下来,弄的我满嘴都是。这是地震了还是怎的,可是又没感觉出有任何的晃动。我赶紧调转身子想往回爬,可惜这地方实在太窄了,我转身的时候,愣是给卡住了。我扭了半天挣不出来,三蹬两踹的,又把周围的砂石弄下来一大块。眼看着我就要被活埋了,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再乱动。刚挣扎的时候我手摸到了后腰的镇魂钉,心里不由得在想,要是现在把它拔出来,我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了?可是我哥呢,他为什么让我进来,自己却跑地没影了?
大概是我爸在天之灵听见了我的求救声,冥冥之中,庇佑了我一把。周围的砂石没有全砸下来,土松了以后,我反而能够出来了。我顶着一脑袋土往回爬,没想到我进来的那条缝,竟然被一层薄土给封了起来。这大概也是我哥干的,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也不敢轻易就把那层土推开。我试着在土层上抠了个洞,把眼睛凑上去,便能够看见外面的大致情况。我哥在比较远的地方站着,和他一块儿还有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我,两只手背在身后,显得非常的得意。我哥脸上倒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听那人对我哥说:“你到底把他藏哪儿了?”他踱了两步,离我哥越来越近,嘴里说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认准了一个理儿,天王老子都拉不回来!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和我哥已经认识很久了。但他们之间又一点亲昵都没有,反而像是多年没见面的仇人。那人一直就在我哥左右,也不管我哥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告诉我人在哪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我把你关在这儿,那家伙迟早是会出来的。”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念叨说林逸啊林逸,你已经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我哥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开口,用一种特别不在乎的语气对那人说,你要真有本事让我连鬼都做不成,那又何必跑到这来,跟我废这么多话?
那人本来嚣张的不行,硬是被我哥一句话给呛的,半天都吐不出个字来。我哥往边上一站,身子骨笔直,像一杆标枪似得。他朝裂缝的方向扫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掏了个洞出来,然后就听他对那人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你还得对付外边那些人,别去的晚了,叫人捅漏了底子。”那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也不再多说什么,甩开步子就走。他最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从头到尾,我就看见他一个背影。
我努力把那个背影往我记忆中的秦叔叔身上套,感觉那个人要比秦叔叔的年纪还要大。听他威胁我哥的那些话,好像他要找的人是我。我在心里设想了几种他要找我的理由:我爸欠他钱没还,现在我爸没了,所以轮到我;又或者他对我的八字特别感兴趣,想把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瞎想完之后,我就看见我哥慢吞吞地滑坐在地上,脸色看起来快虚脱了,好像刚才跟人说话,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吃力地伸手招呼我,我这才推开土墙,快步跑到他跟前。
我哥衣服领子都湿透了,估计是贴在身上不舒服,他便用手拧了一把。这一拧,生生地拧出一滩血来。我心里一阵阵地疼,不确定他的元神伤成这样,对本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儿?我问我哥,我哥难得说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怎么离开。我又问他他受到的是什么限制,我哥撩起一只手的袖子,给我看他的小臂。他皮肤上有一道很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字,但更像是画。我哥揉着那道纹路说这叫鬼纹,作用类似于镇魂钉,都是为了把魂魄和肉身区分开。带着鬼纹他是没办法回去的,而且鬼纹还会吸收游荡在这阴牢之中的晦气,慢慢地将他同化掉。他又一次让我走,说是再过一阵,他很有可能会变得跟其他鬼怪一样。
我摇头坐下来,跟他说我留下,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哥看我拿着把钩子,在手臂上比划了一下,说要不然试试,把这只手砍下来。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好像要砍的不是自个的手似得。我赶忙把钩子收起来,教育他说,哥你不能把自残当作个乐趣!我哥十指交错握在一起,说那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也想不出招来,只能假装往别处看,引开话题问我哥,这个坟堆在这,起个什么作用?
我哥沉吟片刻,说起这个阴牢,其实也算是阵法当中的一种。凡是阵法就一定会有一个阵眼,这个坟堆,也许就是这儿的阵眼所在。我感兴趣地说,那是不是破了这个阵眼,就能破这个阵?我哥可能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拍了拍坟土说,要真这么简单,人家还会把个阵眼摆在这,让你一眼就能看见?我唉了一声,埋头看着自个的裤腰带。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外边是不是快要天亮了。如果天亮了我们还没出去,那就彻底完了。我哥一定会死,那我呢,是自己出去寻条生路,还是留在这个鬼地方陪着我哥?
我正在死生当中做选择,我哥突然站起来,开始解他裤腰上的皮带。我以为他有办法了,仰起脖子仔细地看着。我哥把皮带抽出来以后,扭头对我笑了一下。笑得还挺好看的,比他平时那种叫人摸不透的性格,更多了一份率直。我也回报似得朝他笑了笑,嘴角还没合上,忽然被我哥当着我的脸踹了一脚。他的鞋跟整个打在我牙床上,疼得我一哆嗦,感觉门牙都要掉了。他一踹我顺势一倒,被他用两只手压着两边肩膀,膝盖再往下一跪,抵住了我的小腹。我才反应过来他又失去理智了,含着一嘴的血,大声疾呼哥是我啊!我哥大概是嫌我喊得声音太大,抽空又扇了我一耳光。我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不经意间便被我哥翻了过去,用那条皮带绑住了双手。
四十五、鬼上身
我又急又气,两条腿猛地一蹬,爬起来就想跑。我哥像鹰扑兔子一样把我扑倒在地上,朝我膝盖窝里头,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血,流得满脸都是。我哥趁机把我拖到坟堆旁,开始徒手刨开坟土。那坟上都是虚土,没刨多久呢,就塌了一半。我哥又扭头朝我笑了一下,这次,我再也不觉得他笑得好看了。我猜他肯定是要把整座坟都挖开,然后再把我给埋进去。这他妈跟他把我封在裂缝里好像是一个意思,总之就是要把我活埋了!我呜呜地喊说好汉手下留情,手腕拼命用劲,想把皮带挣开。
终于我哥停了下来,两眼茫然地看着那块墓碑。剩下的碑文已经露出来了,我也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串字看着很眼熟。我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底下,然后身子一歪,竟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我早被他吓得没了主意,一拱一拱地凑过去看他。这人确实是没意识了,只不过不知道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我花了半天终于把皮带挣开了,想了想,转手就拿那条皮带,把我哥给绑上。我绑他比他绑我还要结实,待会他就算醒来,估计也没法再收拾我。我这才专心去读碑文,反复读了几遍,突然意识到,这上面刻的竟也是我的八字。那秦叔叔到底是有多惦记我,走哪儿都把我的八字随身带着!
我没法知道这块碑到底有什么用,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它毁了再说。我拿出钩子,从下往上,将碑文上的字一个一个挫掉。然后再把碑推倒,用我哥刨出来的土,把它给埋上。我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我哥在我身边,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像是又恢复意识了,发现自己双手被绑,马上便惶恐地看着我。看我没死也没伤,他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我抽空说哥我先不把你松开,一边给那块墓碑,添上最后一把土。这么一来这个阵眼就算是消失了,我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我哥安安静静地躺地上,两眼有些失神,直勾勾地看着上边漆黑一片的天。我丢下钩子在一旁喘气,歇了一会儿,就想过去把我哥扶起来。他坐起来以后还在发愣,直到看见我一边脸肿了,才叹着气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回答他说不是你的错,你看现在阵眼也没了,要想出去,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试的?我哥动了一下嘴皮子,我看着他咬字,说的好像是砍手。我摆摆手说得了你还是别想办法了,砍你我下不去手,让你自己砍,别一回头把我给砍了。我哥还真就不吭气了,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只顾低低地垂着个头。刚好我也累了,也便陪他一起静坐着。
坐着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缩脖子也不顶用,好像后背上贴着一块冰。那股寒意里还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像南方的春天一样,叫人非常的不舒服。我扭头去看,还没看清个所以然,突然就被我哥一脑袋撞到了边上。我以为我哥又要动手,忙着去防他。却看见我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脸色煞白,大喊着让我快跑!这段时间我也算是练出来了,基本上我哥还没喊出声,看他脸色不对,我就已经开始夺路狂奔。
都跑出去好远了,我才想起我哥那儿手还反绑着。我回头看他跟没跟上来,只见我哥身后不远处,一个又高又瘦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快速地追着他跑。我哥离那猴子也就五六米的距离,突然它长腿一屈再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跳了起来。它落下来的时候刚好骑在我哥背上,我哥被它压得身子一矮,倒地之后,当即就地一滚。
那大猴子一击扑空,昂起头张开大嘴,我能看见它嘴里挤着两张脸,它上下牙口一旦阖上,那两张脸上的眼珠子,便争先恐后地暴突出来。我心说这地儿还真是不缺各式各样的奇葩,掉头跑回去,想帮我哥把手解开。我还没碰着他呢,突然发现我哥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我喊了一声糟,没来得及躲开,伸出去的手被我哥一口咬住。他真敢下死力气,我顿时感觉虎口连带着大拇指,一阵钻心的疼。我哥咬着我不肯松开嘴,大猴子紧接着又朝我们扑了上来。一瞬间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边拖着我哥,一边勉强躲过大猴子的飞扑。
我拼命想推开我哥,一面跟他说,好汉你能不能先松松口!这样下去咱俩都得玩完,不如对付完那猴子,待会咱再自相残杀!我哥红着眼睛瞪了我一眼,倒也不是不通情理,松开我扭头就和那只大猴子撞到了一块。这一撞力道太强,只见他们俩一个东一个西,双双飞了出去。我瞅着这是个机会,连忙操起钩子,就往大猴子那边冲了过去。它落地尚未站稳时,我刚好一钩子,勾在了它脸上。我确定钩子咬进了它的肉里,随即用力一扯,心想这一回,估计能撕开它半个脑袋。我万万没想到,钩子只把那猴子的嘴给扯开了。刚才我看见的人脸应声掉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竟是两个腐烂了一半的人头。我哇地一声,差点没把晚饭都吐出来。那人头上的头盖骨已经挤压的不像样子,**稀稀朗朗地爬满了头皮。
大猴子负痛举起爪子,冲着我就是一挥。我只觉得劲风扑面,瞬间就被它给摁倒了。我哥见状急忙上前来争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开的皮带,拽着我两条腿,硬是把我从猴爪子底下给拖了出来。刚才他咬我那口尝估计是到了甜头,捡起我受伤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就要往自个嘴里送。我大喊卧槽我不是拿来吃的!向后一退,就又退到了大猴子嘴边上。我还真没遇见过这种前后夹攻的状况,脑子和动作都跟不上节奏,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在我哥和猴子之间,倒手了两三次。我甚至都在想,这两个家伙不会最后坐下来,把我给分了吃了吧。那猴子爱吃人头,我哥说不定就把我的脑袋让给它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我哥能有片刻的清醒,别一看见我就一副美味势不可挡的样子。
终于这个机会还是让我给等到了,我哥在和猴子搏杀的空隙中,突然愣了一下。他人正跨坐在猴子的肩膀上,这一愣,硬是被猴子用两只爪子拎着,远远地抛了出去。我哥落地时翻了个跟头,眼神马上寻找到我身上。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到他身边去。就在我犹豫的当口,我哥忽地掀起袖子。我立刻发现他手臂上的鬼纹不见了,顿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哥也高兴得不行,冲我做了个手势,我们俩一齐撒丫子狂奔,眨眼功夫就会合到一块儿。趁着那大猴子没追上来,我一把拔出了命门里的镇魂钉。这钉子一旦拔出来,之前被压抑的痛觉,顷刻间便席卷了全身。我疼得一声惨叫,两个眼睛里头,仿佛看见一道爆炸性的白光。那道白光弱下去之后,周围的景象,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我不再身处于那个充满鬼物不可理喻的阴牢里,而是坐卧在一间很干净的房间当中。我以为会看见齐方或者王大磊,结果迎着我走过来的,却是一张我想都想不到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叫周芸,露出一个很疲惫的笑容,跟我说你终于醒了!
要不是这会儿腰疼的不行,我肯定以为我是在做梦。周芸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来来往往的,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脸孔。我急着要去找我哥,被周芸一把按在床上,说你现在要是乱动的话,很可能会下半身瘫痪。她也知道我想见我哥,于是压低了声音跟我说,林逸被他们带走了,你现在是看不见他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问她谁把我哥带走了?稍微一寻思,我就明白过来,带走我哥的肯定是他们周家的人。我的敌意一下蹿了起来,恨恨地问周芸,你们想把我哥怎么着?周芸叹了一口气,小脸上顿时满是凄凉。她说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怎么处置林逸,也还没个定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有时候“不会让他死”这话,比“让他死”听着还叫人犯怵。我挣扎着就要起来,一面还威胁周芸,我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周芸知道我根本就起不来,也不拦我了,挑着眉头问:“你怎么跟我们拼了?”她放慢了言语又来劝我,说你要真为林逸着想,最好先什么都不要做,把身体养起来再说。你要拼也要有本钱不是,你现在这样,连我都不一定拼得过。她说的理我都懂,但只要看不见我哥,我这心就没法放下去。
四十六、魂飞魄散
过不多会儿周芸就说她要走了,交代了几句,让我好好歇着。她走以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上来给我打了一针。她的脸藏在口罩下,光看那一双眼睛,倒是晶亮晶亮的。我试着跟她套近乎,问她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姑娘像是没听见似得,把针头拔出来,按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渐渐感到昏沉,眼皮子越来越重,不出几分钟,便失去了意识。那几天的情况一直如此,我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是清醒的,吃完了饭,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打针。腰不疼了我还是站不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上了毒瘾。我真怕以后都会是这样,逮着机会,就向人打听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没再看到周芸,直到第四还是第五天的时候,给我打针那姑娘,破天荒的跟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待会有人来看你,我只觉得她手里的针,今天好像扎地特别的深。拔了针以后她又说,这是最后一针了,以后她不会再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眼就看那姑娘,带着齐方走了进来。看样子齐方这几天过得也不好,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姑娘很自觉地退出去,留下我和齐方独处。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弄得我们彼此都生分了。终于齐方咳嗽了一声,特别敷衍地跟我说,没事了吧你?我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是没事吗,除了还有口气,其他都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齐方意味不明地点着头,说很快就不会这样了,我今天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这次去的地方有点远,可能会好几年都见不着面。我大吃了一惊,急着问齐方,你要到哪儿去?齐方回答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去。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决绝,叫我都没法再往下问。我只能说那你保重,有什么需要哥们的地方,尽管提就是了。
齐方握了一下拳,打趣说一般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都在逃命。我也跟着笑了,向他问起王大磊来。齐方答说那人已经先走了,停了一下,又说王大磊这家伙,跟我们都不一样。我想不出来哪儿不一样,齐方给出来的答案,也特别的模糊。他只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和人和鬼都不沾界,王大磊给他的感觉,应该就属于这种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我哦了一声,联想起在阴牢里那阵,秦叔叔说过,要让我哥连鬼都做不成。我随着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困着,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哥怎么样了。齐方好像挺吃惊我不知道,讶然说,周家把你哥接回去了啊!他说完马上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了声不对。我问哪儿不对?齐方说他们接走的不是你哥,而是那个周同!你从阴牢里带出来的就是周同,我还以为你知道,你哥的元神已经不在了。
我没太明白,还傻乎乎地问,元神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齐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着说,大概就是,灰飞烟灭的意思。我已经有点觉悟过来了,但还不愿意相信我听见的。齐方特地坐的靠近些,说这事吧,也许不是件坏事。你哥本来就是借尸还魂回来的,现在时间到了,他理应把肉身还给原主。他不在了就不用再受苦了,你知道吗,他自个的元神和肉身不匹配,完全得靠安神香,才能维持日常的运作。安神香用多了,他的魂体会越来越弱。魂魄会像碎片一样散播出去,那种感觉,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齐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在我脑子里,却没有片刻的逗留。我眼睛肯定湿了,往哪儿看都像隔了一层雾。我突然一把掀开被子,用两只手撑着,翻身滚下床沿。齐方被我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扶我。我推开他的手,大声嚷嚷,我要见周芸!嚷了好几声后,那个打针的姑娘才终于推门进来。我就在地上爬,一步一步朝她过去,仍然说我要见周芸。那姑娘眼神一愣,对齐方说,你怎么刺激他了?
齐方无奈地摊开手,看我就要爬远了,问那姑娘要不要先把我弄回床上?姑娘答说不用了,我刚好爬到她腿边,又听她说:“你想见的不是周芸,而是周同吧?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让你们见一面。这样,你先换件衣服,我去安排车。”她答应地太过痛快,反叫我觉得自己有种无理取闹的感觉。齐方这才把我扶起来,照那姑娘说的,给我换了套齐整的衣服。衣服刚换上,安排的车就到了。我扶着床边不知所措,不确定是不是得爬出去上车。
那姑娘看我站着不动,上前来说,按理你应该可以走了。你身上的阴气我都清干净了,你试试看,迈一下左腿。我就像个刚学步的孩子,在她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终于到了车边上,齐方过来,替我拉开车门。我以为他也会去,坐进车子里,就看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个姑娘坐在我身边,脱了白大褂去了口罩,长得确实很好看。她告诉我她叫周琳,和周芸是一个爸两个妈生的。
车子开动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这几天都待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一上马路就能看见海,海边上那座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周琳扭头看着窗外,突然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起初我以为她不是跟我说话,后来才听明白,她是在说他们周家的事。她说你肯定想不到,像周家这样,已经经过改制的现代企业,还维持着封建时期的嫡长子继承制。女人在周家是没有地位的,别看周芸一副大小姐的模样。在家,她连爸爸的面都见不到。
我自觉插不进话去,也就静默着听她说。周琳应该比周芸小,神态很冷漠,但话却很多。她又说没人想得到,周同居然还会回来。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本来该由他继承的产业,统统都由二叔管着。二叔当初把那个叫林逸的请进门来,也是为了要堵住各家各户的嘴。说起来真是可笑,周芸竟然还想嫁给那个林逸。林逸和周同是同一个人,她想嫁的是自己的族兄!周琳说着还真就笑了一下,他们大家族里的人际关系,还真是冷漠透顶了。我只想见我哥一面,这时候坐在车上,才仔细去想,待会见到的那个人,如果已经不是我哥了该怎么办?
周同曾经在医院走廊上跟我说,时间快要到了。原来他说的时间是这个,我哥借尸还魂的期限已到,以后该轮到他周同,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我哥怎么办,就这么彻底地消失,再也没处去寻?想到这我又一眼眶的泪,费那么大劲闯那么个阴牢,到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改变。周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调侃似地说,没想到你和那个林逸,感情还挺深的。我听他们说你一身的阴气是从阴牢里面染回来的,你进阴牢,也是为了要救林逸。我说是为了救他,那是因为他是我哥!
周琳几乎笑出来,说那周同还是我们的哥哥呢,你待会看着,周家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她又绕到周家的继承制度上来,说周同的父母,曾经拥有周家一半的产权。即便是他们后来离开了周家,但这部分钱,也还在他们名下运作。后来二叔拿这些钱做本,在公司改制的时候,买下了好几房的股份。二叔自己没有孩子,按照家族规矩,挣回来的钱也还是周同父母的。也就是说,现在周同就是我们的大总裁。我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莫名其妙地问,可是那个周同,不还相当于一个六岁的孩子吗?
周琳点头说可不是吗,现在拼的就是,谁能把持住他。她把小手往我大腿上一放,一改当初的冷漠,特别殷勤地说:“要是他肯听你的话,那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周氏集团的半壁江山!我听他们说过,周同的魂魄能保存至今,是因为你哥哥林逸,一直像养小鬼一样养着他。而且林逸老早就开始教周同,让他有朝一日回到周家,谁的话都不要听,只能服从于你。你这个哥哥简直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会有魂飞魄散的一天,所以啊,提前安排下去,想要把我们整个周家,都送到你手上呢!”
周琳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有一阵,甚至盖过了我对我哥的担心。我细想这里头的逻辑,总觉得周家这么庞大一经济体,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周同左右?而且这个周同说回来就回来了,他们周家难道就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周同,也许是我哥装出来的呢?就算是他周家相信这个周同是真的,并且也愿意遵循家规,把原本属于周同父母的财产还给他。那之前周家丢了的那件东西呢?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想从我哥手里把东西抢回去。现在我哥变成周同了,难道那件东西他们就不再往下追了?
四十七、周同归来
我脑子乱的不行,越想越琢磨不通。前面的路还远着呢,我于是试探着,向周琳打听他们家丢东西那事。周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周家的存在,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单从周同父母离家那会儿算起,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里,一直没听说他们家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直到五年前,二叔把林逸领进门来,才突然传出这么一种说法。
周琳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丢的那件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家里的老辈好像都知道。五年前的中秋节,周家召开了一次全体董事会。那也是她二叔,头一次叫我哥在周家各房面前亮相。那次会周琳她爸有事没去开,是让周芸代理的。周芸回来就说,家里要出大事!二叔请了个年轻人,全权负责外勤。一开始会上所有的人都不同意,但当二叔提到“那件东西”的时候,居然所有的长辈,都瞬间转了风向答应了。周芸代表的是她爸,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力。她当时就极力反对,说这个小子不知根不知底的,凭什么让他挑外勤?她二叔也没怪周芸,只说让她和林逸先接触一下。如果之后还有意见,再另外调处。反正按照从众的原则,周芸反不反对,这事都已经定了。她后来还真的跑去和我哥接触,接触来接触去的,就说要结婚。周琳抱怨似得说,要那天她去开会就好了。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要是你去,那要嫁我哥的就是你了。周琳白了我一眼,冲着脾气说:“你以为我稀罕啊。我就是想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要是我去,现在肯定都查到底了。哪像周芸,手里就攥着一张收养证明,就跟摸着张王牌似得……”
我刚捕捉到收养证明四个字,前头司机就说到了。这一路和周琳聊了不少,可是却好像,把整件事搅合地更糊涂了。我以为周家会有一所老大老大的宅子,却没想到,他们有的竟然是一整个别墅小区。车从小区门进去,周琳就开始把脸摆上了。她说她所有的亲戚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头,照外面人的说法,这小区就应该起名儿叫周家村。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有四五十栋别墅,心说周家人还真不少。周琳指了指东向第五座楼,说他们家以前就在那儿。我说为什么是以前呢,现在那房子不住了?周琳没吭气,低头摆弄她两根细长的手指。
他们把周同安排在几乎最里面,房子也出奇的大。车在花廊前停下,我们需要步行,通过一道玻璃走道进去。我走路还是很吃力,通过走道的时候,几次都想干脆爬进去算了。周琳眼角一斜,数落我说你是属蛇的吧,怎么老爱在地上爬。一条走道我花了十好几分钟才过去,心头发颤,喉咙发渴。我以为走进正门就能看见我哥,没想到他妈的进了门,还有个大的不像话的中庭。周琳自己先走进去,叫人给她搬了张凳子,还倒了杯茶喝上。我以极慢的速度往里挪,说你们就不能叫我哥出来吗?周琳纠正我说那个不是我哥而是她哥,又说现在没人使唤得动他。
中庭之后再上楼,我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电视前面看动物世界。我喊了一声哥,喉咙一下噎住了。那背影没动弹,周琳上来,喊了一声周同。他才应声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俩各一眼,然后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一个非常天真的表情。照例说我哥的年纪都不应该天真了,看着他的表情,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人他不是我哥。我心里的难受一下涌了出来,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扭头就说行了,人我看过了。周琳说怎么你看一眼就算了,我答说要不然呢,你们还想怎么样?周琳把我往周同身边赶,又另外招呼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眼珠子灰白,像是得了白内障。周琳也没说要让我干什么,只管叫那几个人,围着我和周同看了一会儿。周同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坐下去看他的动物世界。最后那个眼珠子灰白的人附在周琳耳边说了几句话,我便听见周琳叹气说:你确定不会错?
那人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被他看一眼我浑身都发毛,正好动物世界放完了,周同站起来跟我说,林柒我要回家。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周同竟然会叫我的名字。可是除了我以外,这房间里其他人,竟然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周琳甚至还问周同,这不就是你的家吗,你还要回哪儿去?周同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家不在这,接着又完整地报出了我哥家里的地址。周琳冷笑了一声,说我说什么来着,现在这个周同,只认姓林的!她一冷笑眼神就变得很锐利,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肉,嘲讽道:林柒,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我心说狗屁的机会,你们周家再有钱,能把我哥买回来吗?我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这。可惜我步子迈地太慢,还没走出门呢,周同就跑到我前边去了。他还特有礼貌地跟周琳说了声再见,然后靠门边等着我,又说了一遍:“林柒快点,我们回家。”他的声音还和我哥的一样,只不过带了一些奶气。他叫我一声我心里就跌宕一下,刚刚浇灭了的希望,现在又有点燃起来。我心想他这么着急跟我回家,会不会待会到没人的地方,他一下子就变回我哥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周琳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走了。周同出了门要下楼的时候,我问周琳,怎么你不拦着他?周琳还是一副冷脸,说你以为你们离开这里,我们就找不到你们了?周同回来这事还挺大的,公司董事还没议出个结论来。他要跟你走你就先带他回去,反正有事,你是跑不掉的。
周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同已经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去了。看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真怕他一脚没踩稳,闪着我哥的老腰。周琳又叫人拿了个牛皮纸袋过来,递到我面前,说这有些钱,你先拿着花。她这姑娘人是长得挺好看的,但出口十句话,有八句都带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周琳看我没伸手去接,于是又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周同的。他要跟着你,你总得在他身上花钱不是。我回答她说你放心吧,这么个小屁孩我还养得起。你们周家就是叫钱给烧的,有些事它讲的是感情,不是利益。周琳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和周同能有什么感情?你是不是以为你哥还会回来?我告诉你,我刚找人看了,周同身上已经一点你哥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一句话说的我心里面直抽抽,转身下楼,去追早就跑远了的周同。还是周家派车送我们回去,周琳自己没来,而是派了那个眼珠子灰白的老头跟着。那老头一路无话,到我哥楼下了,他突然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上就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联系方式,那老头张口对我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被他弄得糊涂了,心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找你干嘛啊我。那老头也看出来我在怀疑,又长叹了一声,说林逸那小伙子人不错,他在的时候没少照顾我,现在他不在了,我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那老头就要回车上去,被我一把扯住他一只袖子,几乎是央求着问他,你是不是能看出什么来,我哥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老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我杵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周同还在我跟前。他已经先跑进楼里把电梯摁好了,又一遍一遍地跑过来叫我说,你带钥匙了没有?被他闹得我想伤心也伤不起来,干脆先上楼,把他安置下再说。周同进屋就熟门熟路地换了双鞋,特兴奋地从这屋跑到那屋。看着他那张脸我还真有一种恍惚的错觉,感觉我哥他人还在,只不过是智商退化成一小屁孩了。
这么想想心里确实好受一些,周同跑累了,自己把电视打开在那看。我试着联系王大磊,打了好几次,要不关机,要不就不在服务区。我哥出了这么大事,除了他,我真想不到还能向谁去讨个方子。歇了个把钟头,我的腿脚好像稍微利索了点。至少走起来不那么困难了,也不会光觉得膝盖窝里有针在扎。
这时候周同跑来说他饿了,我问他想吃什么,他想了想,答说要吃麻辣香锅。他锁骨那块还扎着绷带,胳膊上也密密麻麻全是创可贴。我指着这些伤跟他说,你都这样了还吃麻辣香锅,不怕把我哥的身体吃坏了!周同低下头看了自已一眼,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一脸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鲜感。他说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为什么老说是林逸的?
四十八、周同的往事
周同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顺带着问他,你能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你死了活过来的是我哥,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了,我哥还得把位置还你?周同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边吃麻辣香锅边说吧。我是真想抽他,咬死了不让他吃那玩意。后来我带他到学校食堂,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买了份套餐给他。周同试探着吃了一口,大概觉得味道还行,也就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我等他吃的差不多了,问他现在能说了不?周同仰着脖子看了会儿食堂里的电视广告,突然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我点头说听说过,好像是你爸妈烧炭自杀,连带着把你也弄死了。周同说烧炭是烧炭,不过我爸妈不是自杀,那盆炭,是他们替我准备的。我愕然,心想怎么他一个六岁小孩说的话,我都有点听不懂了。周同把盆里的米粒拨拉到一边,说他和他爸妈离开周家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岁。他们走的时候,他爸妈从家里带出来一样东西。他的话和王大磊之前说的能够对应上,可见周家的东西,确实老早就已经丢了。
我问周同见没见过那是个什么东西,周同敲了一下饭盆,说去给买瓶可乐呗。我说你小子毛病可真多,周同笑着戳自己的脸,说你就当我是林逸,对我好一点。你对我好一点林逸也会高兴的,他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情同父子了。我说你还知道什么叫情同父子,一提起我哥,耐不住鼻子就酸。我去给周同买可乐,刷饭卡的时候,猛不丁被人在后背上拍了一把。我本来就站不太稳,被他这么一拍,一个趔趄就扑在了刷卡机上。收钱的阿姨看了我一眼,说同学,咱们这可不给刷脸的!
我爬起来回头一看,拍我的竟然是霍宁辉。好一阵不见,他劈头盖脸就冲我喊: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说我才刚回来,你是下来吃饭的不?霍宁辉说他们社团有个聚餐,问我坐哪儿,待会吃完了他再找我。我给他指了个位置,他看见周同了,非要过去打个招呼。我只好领着他往位置上走,还隔着两三张凳子,霍宁辉猛不丁地弯腰鞠躬,叫了一声哥哥好!我和周同都吓了一跳,连带着周边好几个座上的情侣,全都把眼神投了过来。周同回过神来,咧开嘴傻笑说,你好你好,我是林柒他哥,我叫林逸。我心说你们之前不都见过了吗,现在玩什么自我介绍啊!我让霍宁辉赶快滚,他嘴里答应着,脚底下一溜,却偏往周同身边靠。周同只顾盯着我手里的可乐了,连霍宁辉问他话他都没听见。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霍宁辉那小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的,我哥和周芸订了婚。他问什么时候能正式结婚,是不是真像外头说的,结了婚就能拿到周氏20%的股份?我连推带搡地把霍宁辉弄走,又带周同换了个僻静的位置,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同告诉我,他爸妈拿走的东西,一开始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的。他们一家人换了一个地方,开始过一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时候周围的人经常干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把旧房子上的房梁和影壁刮花,又比如把以前的老坟扒了,把棺材和死人拖出来曝晒。周同和别的小孩一样,大人干什么,他们就跟在屁股后面起哄。周同的爸妈却和别的大人不一样,别人白天把棺材板扒出来,到了晚上,他们再去把棺材埋回去。这样的事出了好几次,开始的时候,好多人都以为是棺材里有鬼。后来终于有人查到周同父母头上,然后就说他们有罪,要判刑。这些事周同都不能理解,但最让他弄不明白的,却是他爸妈在接受公审之前,决定先把他杀了。
我说啥玩意,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周同一口气喝完了瓶子里的可乐,打了个可乐味的嗝,说我也不知道。那天架完炉子我妈就把烟囱封死了,然后让我在屋里睡觉,她和我爸出去干活。我感觉喘不过气来,想跑出去,可就是打不开门。我说要是这样的话,那你爸妈就不应该死啊!略微一寻思,又说会不会你爸妈已经决定要自杀,怕留下你一个没人照顾,所以让你先死,他们随后跟上呢?周同挠了一下鼻尖,问我说那为啥他们后来进来的时候,是被人抬进来的?而且他们还满头是血,看那样子,好像已经叫人给打死了。打死他们的人随后又把门封死,然后林逸才进来。我忙喊了一声打住,说你刚才说门封死了,那我哥是怎么进去的?
周同用特别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比划了个动作,说当然是穿墙进去的啊。我哥进去那会儿周同已经没气了,进入所谓灵魂出窍的状态,正等着他爸他妈也出窍,然后一家三口共赴黄泉。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爸妈,却把我哥等来了。我哥进屋就往炉子旁边靠,浑身的冰碴子,被炉子一铐,化成水往下滴。
周同忍不住问我哥,你是阎王爷派来抓我的小鬼吗?我哥说不是,靠近周同他爸妈,拨开那俩人的头发看了看。周同也凑过去看,只见他爸妈的头皮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血就是从针眼里面流出来的,一起流出来的,还有淡黄色的脑汁。我哥跟周同说,他爸妈的这种状态,魂魄已经被打散了。轮回转世是没机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周同糊里糊涂地觉得,这些话听着挺可怕的。他又问我哥那他怎么办,他爸妈是不是不会跟他一块去投胎了?我哥在周同的脑门上按了几下,说你的天灵盖里还有一丝生机。如果现在有人来救你,估计你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我打断周同,说这些个事都过去几十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周同摇晃着脑袋说他也不知道,但就那一年那一天,他和我哥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没忘。后来压根就没人来救他,周同的生气渐渐弱了,眼看着就不行了。他问我哥死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像故事里说的,要下地府见阎王,说过谎的还要被拔舌头?我哥拍着他说,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一般都是直接进轮回的,不过就是下辈子托胎成人的机会很小,有可能来世只能做一棵花或者一棵草什么的。
我问周同,怎么我哥没跟你提要借你的身体用用?周同答说没有,又眨巴着眼睛说,感觉那天,林逸是来找我爸妈的。他来晚了一步,我爸妈都死了,而且魂魄也没了,根本就没给他留下见面的机会。那天林逸其实挺难过的,又待了一会儿,就说他要走了。就在林逸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个人,吓得林逸到处躲,后来实在是没处可去,才躲进了我的尸体里。
周同说到这特意停下来,学我哥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他说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我是被我爸妈弄死的,我爸妈是被外面的什么人弄死的。林逸上了我的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死活出不来。也没人带我去地府投胎,我就留下了,让林逸养着我。林逸说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到时候,会想办法让我活下去。周同突然伸出一只手搁在我鼻子上,着急地说,林柒你别哭啊!林逸不在了我也会当你是我弟弟的,谁要是欺负你,我替你去报仇!
我真都没留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好像只有眼泪在流,其他啥感觉都没有。我抹了一把泪说行了我知道了,你爸妈为什么杀你,谁杀了你爸妈,这些事我慢慢再查,至于我哥……他既然想让你活下去,那我也会管好你的。周同撇了撇嘴,一转眼,就看见霍宁辉正朝着我们过来。他还是隔老远就喊哥哥好,简直比他自个的亲哥还亲。周同趁机问我那是谁,我说是我的室友,你少跟他说几句话,别露了馅了。霍宁辉上来就问我们吃完了没有,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坐会儿,聊点什么。我说得了吧你,你就是想打听人家**!我得跟我哥回去了,有啥事日后再说。
我刚要站起来,裤子口袋里突地一阵乱颤,掏出手机来看,是一固话打来的。等接通了,对面先是好一阵嘈杂,在嘈杂中我听见个声音,大声地问我说,我们老板在不在你那儿?我说你谁啊,你们老板又谁啊?嘈杂把那个声音盖过去了,又过了一阵,对方才报上姓名。原来是我哥公司那个懂电脑的徐康,问我找我哥来着。
我说出什么事了吗?徐康支吾了一下,勉勉强强地开口说,公司里遭贼了。早上来就发现保险箱被盗,完了公司之前的一些流水,也都被翻乱了。他们已经报了警,警察要找公司负责人,可是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我哥,所以才找到我这来。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说行吧,我去找找我哥,你们先跟警察那边对付着。
四十九、失窃的钥匙
我这头挂了电话,那头周同和霍宁辉,已经开始聊上了。周同这小子真不靠谱,我刚叮嘱他少说两句,转个背他就给忘干净了。我连忙上去拽了他一把,装模作样说哥啊,你公司出了点事,你不过去看看去?周同把眉毛一横,自个什么身份都给忘光了,直接就回了我一句,说我哪看得懂啊,还是你去吧!我气得差点吐血,霍宁辉偷偷把我拽到一边问我,你哥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总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说话跟个小屁孩似得。我知道瞒也瞒不住他,干脆答说我哥出车祸,脑子撞傻了。你看他这样周家是不会要他了,你也就别再跟着瞎起哄了!霍宁辉同情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有事你去忙去,我替你看着点你哥。他这样离不开人,你要带着他到处跑,万一被记者拍到了,那娱乐新闻,可是要多难听就能写多难听!
霍宁辉难得仗义这一回,再加上他说的也在理,我就把周同交给他,打了个车到我哥公司去。到那儿之后,估计是现场已经勘察完了,警察连同我哥公司的那几个职员,都在门口走廊里杵着。徐康一见我就迎了上来,问我哥怎么没来。我说我哥病了走不成,警察这非得要负责人吗,我能替我哥不?一个片警也跟着徐康过来了,对照着公司的经营许可证,说你和这证上的负责人长得可不像。我说那证是我哥的,他病了来不了,有事我可以全权代理。大概是盗窃案案底不大,片警也没说非要我哥来。有几份回执让我签了名,然后就说他们会尽快调查,有情况了再通知我。我问究竟丢啥了,事情经过又是怎么一回事?片警指了指那几个职员,说待会你们自己沟通一下。
等警察都撤了,徐康才跟我交代说,公司丢的是几把钥匙。我有点不可思议,问他说只丢了钥匙?徐康一个劲地点头,打开保险柜向我展示,现金和财务章都在,就里头的钥匙没了!那串钥匙是我哥之前买的几套房产的,然后被翻乱的流水里头,夹着那几套房的置业凭证。徐康话还没说完,一个叫舒雅的女孩儿就说,警察说这可能是内贼干的!
舒雅一提出“内贼”两个字,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怵了一下。我盯着舒雅等她往下说,看她拿手按着胸口,轻轻地拍了几下。“公司大门是用钥匙打开的,保险柜被撬的痕迹也不明显,那个贼很清楚要找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这种种线索,还不能说明是内贼干的吗?”舒雅的这些话一出来,另一个女孩马上反驳说,也有可能是大厦物业的人啊!他们每天进出对这里都熟悉得很,而且你说内贼,你看我们这儿谁像是贼?
我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说你们谁见到王大磊没有?徐康第一个跳出来回答,要找王大磊,比找我们老板还难!他一礼拜最多来一天,不过这两个礼拜,他好像一天都没来过。坚持一定是内贼所为的舒雅,嘟着嘴说,那这事,会不会就是他干的?其他人立马七嘴八舌地应着话,看来王大磊在这儿,一点都不遭人待见。我又问你们谁知道那几套房的具体地址,钥匙丢了不是大事,但是锁得换。别到时候,连带着闹出更大的事儿来。这一下他们全都静下来了,面面相觑,谁都答不出个话来。我只好作罢,想着回去之后,再在我哥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他其它物业的地址。
走到大厦楼下,那个叫舒雅的女孩,竟然紧随着我追了出来。她跑得气喘吁吁地,一把塞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我看了看,说你这不知道地址吗,刚才在楼上为什么不说,非得要追下来给我?舒雅把气喘匀了,才说我哥上这个地址看房的时候,她跟她男朋友正好也在看。他们想买房结婚,碰上我哥,就跟我哥说了。后来订房的时候,我哥替他们交了五万块钱的订金。舒雅显得挺不好意思的,说公司没有这项福利,她怕刚才说了,其他几个同事会觉得我哥特别照顾她,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她也只知道我哥买在这个小区的哪一套,至于其他几套房在哪,她就不清楚了。
我谢了舒雅,攥着那张纸条,心里就想不明白,哪有人入室盗窃偷钥匙的!难道我哥有东西存在这几套房里,他一不在了,这些东西就叫人给惦记上了?可谁又能知道他有东西在那儿呢,莫非真像舒雅说的,是内贼所为?我又想起老早之前徐康跟我说过,公司里曾经被人装过窃听器。会不会在那会儿我哥买房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一定是内贼干的了。
我转念去想,这几套房里,存的会是些什么东西。我哥消失得太突然,根本什么都没跟我说。他一直以来追寻的谜题,在我看来,只掀开了一个角。我特别想知道我哥在借尸还魂成为我哥之前是谁,他这么多年来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又究竟在探寻什么?会惦记我哥留下的东西的,也无非就是他们周家。但如果是周家,想知道我哥名下有几处房产,托关系找房产交易登记中心,一查就清楚,也犯不着派人来偷钥匙。这么一番思前想后的,我决定还是抽空,到舒雅给我的这个地址去看看。能看出什么来不好说,但也总比我绞尽脑汁在这瞎揣测的强。
回去的路上,我又接了一通周琳的电话。她通知我这周五他们要开董事会,跟周同有关的一些事,会上就会有决议。那天媒体和政府都会派人过去,过程还是挺公正的,叫我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周同不利。他们自己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只能答应她,到那天会早点带周同过去。说完了正事周琳还不肯挂,又问我在干什么?我心说我在干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下意识地回头看,想知道周家有没有派人跟着我。这么一看倒也没什么异常,我回答说我在外面办事,正打算要回去。我打趣着问周琳,怎么现在都你跟我联系了,周芸到哪去了?周琳啧了一声,听得出来不很乐意,只说周芸带队出门去了,便把电话挂了。
走之前我把周同交给霍宁辉,让他们俩先回我哥那儿去。没想到我回去房子里却没人,等了一会,才见他们俩坐电梯上来。周同手里拎着一袋菜,霍宁辉居然拎着个铜锅。我说卧槽你们这是要干嘛,霍宁辉笑得脸都皱了,说准备晚上吃麻辣火锅。他早就想吃了,和周同两个一拍即合,马上就去买料买锅去了。我太阳穴气得发胀,感觉有这俩货在,不出一礼拜就能把我气死。我在电梯里就把周同衣服扒拉开,指着那些个坑坑巴巴的伤口对霍宁辉说,他都这样了,你让他吃麻辣火锅!霍宁辉竟然嬉皮笑脸回了我一句,说你哥身材不错啊!完了那晚上吃的还是火锅,不过麻辣汤底被我倒了,就只煮了锅咸汤涮料。虾和牛肉我也全让霍宁辉一个人吃了,整一顿饭,周同都可怜巴巴地蹲在桌子旁边,看着霍宁辉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肉。
吃完了饭看时间还早,我就说我要再出去一下,让霍宁辉陪着周同。他倒也没说不乐意,只是提醒我说,我最近缺的课又够开除的了。我说我知道,打明儿开始,我肯定回去好好上课去。霍宁辉说那你要去哪就去吧,要是太晚回来,我就睡这儿了。我抓着舒雅给我的纸条出了门,想了想,又回去拎了一把扳手和一把手电。以防万一碰上什么事,我这手头还有家伙能对付。
纸条上的地址挺偏僻的,几乎已经到了城郊。坐公交车过去,花了我一个多钟头。小区管理还算完善,门岗那儿需要做来访登记。不仅得写来访人的姓名,连去哪一栋楼的哪一层,都要求写清楚。我一边写一边往上面几栏看,发现在我来之前不到半个钟头,也有一个访客记录,跟我去的是同一栋楼的同一楼层。我心说不会那么巧吧,这都能让我碰上那个偷钥匙的人。上楼的时候我就开始留心,尽可能放慢脚步,只打手电,不去触发声控灯。我哥的房子买在七楼,出楼梯口,左右只有两户。我哥是右边那户,房门紧闭着,在黑暗中看,就像是一堵墙。我拿手电照了一下,又慢慢走上去,顺着门沿摸索了一圈。门上积灰非常严重,可见好长时间都没人来过这。但是锁眼和把手的位置却有擦拭过的痕迹,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那个偷钥匙的人,果然已经来过这儿了!那他现在是走了没走,难道真如我所料,他是来拿我哥的遗物的?
五十、摆脱跟踪
我心里一阵狂跳,就想要趴在门上,听门里面的动静。没想到我脸才刚凑上去,那扇门竟咔哒一声,被人给拉开了。一个拿着手电的人正要往外走,光在我脸上晃了一下,把他吓得,连忙又退了回去。我想着既然都碰上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扳手,迎着那人就往里冲。我一脚踏进门里,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听见那人惨叫了一声:“我的祖宗哟!”他手里的光来回乱晃,最后停在他自个脸上,映出来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脸。这下轮到我吓一跳了,吓过之后定下神来,竟然觉得那张脸看着挺眼熟的。怎么看怎么像王大磊,再到近处一细看,妈的还真是他!王大磊一脸的欲哭无泪,直把我往门外赶。我急着问你怎么在这,这会儿才发现,门里头地板上,铺了一层像灰一样的东西。王大磊喊着你先出去出去,老子辛辛苦苦布置了半个钟头,叫你一脚就给踩没了!
我不知道王大磊布置了什么,被他赶出去,只能在楼道里站着。我看他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举着一支笤帚,在地上细心地扫着。他一边扫一边退,刚才我看见的那些灰,便又平整地铺在地板上。王大磊退出来顺手关上门,长吁了一口气,才问我说,你怎么跑来了?我把我哥公司丢钥匙的事说了,然后揪着王大磊叫唤,果然就是你这家伙偷的!你偷我哥钥匙干什么?还有你刚才在里头捣鼓些啥?王大磊把手上的灰拍干净,领我到楼梯上坐下。他说钥匙是他偷的没错,他是想来看看,我哥有没有留下魂器。我问他魂器是什么,反应过来,又问是不是我哥还有可能回来?王大磊把身上的包取下来,随手放到一边,问我说:你觉得你哥,是那种一声不吭,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的人吗?
我讷讷地摇头,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法相信,我哥真的消失了。可是齐方那么说了,周琳也那么说了,而且周同表现出来的种种,都叫我不得不接受这种说法。王大磊哼了一声,说反正他是不信。他说完也不解释,突然就急急地站起来,拉着我往楼下跑。我没准备,被他拖行了好几米,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火烧屁股似得?王大磊匆忙间回答我说,你都找到这来了,那周家的人肯定一会儿也能跟来。咱们得快点走,不能让他们掺合进来,坏了咱的事!
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听见,只顾追着他,一路跑出小区。过门岗的时候,王大磊还把人家登记来访的本子也顺走了,他转手把本子塞我怀里,拉着我上了一辆车。汽车起步上路,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开出去快一公里了,突然就看见后面,跟上来梁歪两辆车。这地方还没怎么开发,有一辆车都稀奇,这一下子多了两三辆,叫人不能不怀疑,后面那车是跟着我们来的。我拿手肘捅了捅王大磊,提醒他注意后边。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突然踩了一脚油。我没系安全带呢,被他这一脚踩得,整个身子一下就被拍进了座位里头。我赶紧把安全带系好,这才去关注后边跟着的那两辆车。我们加速的同时他们也加速了,和我们的车相隔约有个百八十米。
我问王大磊跟着我们的是不是周家的车,王大磊冷笑了一声,说不是他们还能有谁。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来的时候坐的公车,还真没注意到,后边是不是有尾巴跟着。我正想着事呢,突然王大磊从驾驶座上伸手,打侧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被他拍得一个激灵,嘴里叫道,你他妈干嘛!王大磊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以为我要干嘛?你屁股压着我东西了,起开,把东西给我。我这才感觉到屁股底下膈应着,拿手一摸,是一本小本。王大磊翻开小本看了看,说咱们得先把尾巴甩掉,再去下一个点。
这时候车已经开到了城区,周围渐渐有车汇进来。车流量一大,后边的尾巴怕跟丢了,也便慢慢地缩小了和我们之间的距离。现在我们和他们最多隔两三个车位,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引擎声。王大磊频繁地更换车道,忽左忽右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往哪开。后边的尾巴估计也觉察出来了,始终保持有一辆车在我们的左后方,方便掌握我们的动向。就这么一直开进隧道里头,王大磊突然一踩油门,整辆车轰的一声,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这一下别说是后边那俩尾巴,就连我都给吓懵了。车速瞬间抬到一百二,接近隧道出口的时候,被超速摄像头连拍了好几下。我扭过头往后看,那俩尾巴刚开始还犹豫了一下,这会儿也把油门踩到底,直直地追了上来。我听王大磊叫了声来得好,就在隧道出口处,突然把车转向路肩。他同时紧踩刹车,变道换入了左转下行线。有一条尾巴来不及反应错过了出口,被车流裹挟着,继续朝前驶去。另外一条尾巴,在离我们车不到五米的位置一个急停,方向盘一转,紧紧地咬了上来!
王大磊这么来了一下,开出隧道以后,反而又慢了下来。车专往那些个窄巷子里头钻,人车杂处的地方,叫人不敢轻易加速。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冲刺里头,紧抓着安全带,手心都攥出汗来了。我以为出了巷子王大磊还要再跟后边的尾巴大干一场,却没有想到,他会一直顺着窄道,把车开进附近一座商厦的地下停车场里。等他停好了车,我们俩又回到地面上,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后我还纳闷呢,问王大磊说,你这就能把他们甩掉?王大磊翻了翻白眼,说跟老子斗,他们还太嫩了点!他这法子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刺激,我不免都有些失望。出租开到人民公园,王大磊又拉着我下车进公园里去。这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摆摊的、跳舞的人,一拨一拨、一簇一簇的。我和王大磊在公园里兜了一圈,换了个门出去,还是拦的出租。这回一直坐到附近一个楼盘,王大磊对着小本上的一串地址,说就是这没错了。他所说的是我哥另外一处房产,整个小区的规模,比之前那地儿还大。
我和王大磊一边往里走,一边听他跟我说,他搞出这么多事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切起因都在于我哥的突然消失,带着之前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谜题,一下子就全都无影无踪了。虽然齐方的解释是我哥的元神到了大限,但在王大磊看来,这个所谓的大限,还远远没到时候。王大磊跟了我哥很多年,我哥的安神香,也是他给配的。他早知道我哥元神不稳,要按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再有个三五年,我哥也确实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我不知道他这个三五年是怎么算出来的,猜测说,这魂飞魄散的时间突然提前,会不会是因为我哥的元神,在阴牢里受了太重的伤?他撑不下去了于是就消失了,把位置留给了周同。王大磊皱了一下眉,被我说的,突然动摇了一下。他说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不过凭他的直觉判定,我哥那人,可是属鳖的!他要是咬死了一件事,那就绝对没有松口的可能!他这都什么比喻,还把我哥跟王八扯到一块去了。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哥想要追寻的事还没了呢,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就此消失?王大磊忙不迭地点头说对对对,他包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一路上不停地撞我后腰。
我调整了个位置,换到王大磊右手边,这样他的包就不会撞上我了。小区里人来人往的,比郊外那地方人气旺多了。王大磊掏出个小型的罗盘,对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测算了一下。他测完以后抬头看了一会儿,告诉我说,我哥的这两套房子,都正好踩在鬼门线上。他买它们肯定不是为了要住,而是为了要存放什么东西。这里头存放的东西,就是他之前告诉我的魂器。
魂器这词听着挺神的,王大磊接着却说,像你现在这样,就是个魂器。事实上活着的东西它都能算是魂器,而魂器这词简而论之,就是承载着魂魄的容器。在人死了之后,普通的尸身才不能算作是魂器。因为此时魂魄剥离,和**已成陌路。当然也有例外的,有的人即便是死了,他身上的某一部分,还是可以作为魂器存在,比方说舍利,就是魂器当中的一种。我问王大磊这魂器有什么用?他歪了一下嘴,说怎么说呢?其实是没有作用的,你要是愿意,拿颗舍利回去熬汤也是可以的。他这话说得挺大不敬的,我望了一眼天,怕待会一个雷下来劈他,会不小心牵连了我。
五十一、齐方的暗算
我和王大磊边走边说着,一转眼就到了我哥那套房门前。王大磊掏钥匙开门,让我往边上让一让。我让开一点,感觉门一打开,一股阴风迎面扑来。王大磊在他包里捣鼓了半天,摸出一把镜子递给我,让我拿着它,堵在门口站好。我问他这是什么讲究?他回答说:“现在时候不早了,这个房的方位,怕待会办事的时候,招来别的什么东西。你只管把镜子举高了,朝外莫朝内,还有就是不要进来,免得待会又要我重新布置。”他说完就闪进门里去了,留下我端着面镜子,傻乎乎地站在门口。
王大磊所说的布置,是把他带来的一口袋纸灰,均匀地铺在房间地板上。他干的很仔细,腰弯下去就没直起来过。我百无聊赖地站着,只觉得手里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沉。还不见王大磊出来,我竟然都有点拿不动了。我咬着牙扛着,突然听见镜子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好像是镜面爆裂了,同时一股滑腻腻的液体,便从镜子里流到了我手上。我哇地叫了一声,一看两只手,全都黑乎乎的像是沾了沥青。我嘴里叫着王大磊你快来看啊,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大声说你喊个什么劲!我急着说我不喊不行了,你镜子里的东西流出来了!王大磊咚咚咚地朝我跑过来,看了镜子,又看了我两只手。我想赶紧把镜子还他,却被他推了一把,叫我继续捧着不要动。他蹲下去看着那些液体往下滴,最后才说:“这些都是镜子从你身体里导出来的阴气。你的阴气为什么会这么重?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人?”
我说我没去哪儿啊,从阴牢出来,我差点都瘫了。周家有个叫周琳的女孩,说是已经帮我把阴气除掉了。王大磊等到没东西再往外流了,才把镜子收回去,一脸疼惜地抚摸着镜面。我使劲甩了两下手,那沥青色的液体一甩就掉,甩干净之后,两只手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王大磊问周琳是怎么给你拔除阴气的,是不是靠打针?我点了点头,听王大磊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里,说还有一点没干完,干完了再跟我说这事。
我仍然在门口等他,过一会儿王大磊干完了出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纳闷地说没啥感觉啊,又来回走了两步,说好像步子不那么沉了。王大磊说了声行,背上他的包,把裂了的镜子也装上。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去下一个点,却没想到他伸了伸腰,自怨自艾地说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稍微累一点都受不了,走走走,爷带你去吃点好东西补一补!
我跟上他,下楼、出小区,也没再打车,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差不多有一公里。路边的宵夜摊都开张了,王大磊找了间吃牛肉火锅的排挡,问老板要三盘子牛鞭。老板大概是看我们俩都像是打光棍的料,挺为难地说,他店里一天就宰一头牛,哪来的那么多鞭?而且您吃这么多,补得过甚了也不好哇!王大磊说这你就别管了,你看看有多少就给我们上多少,其余全给上素菜。他这种吃法还真挺别致的,老板帮我们把卡式炉点上,就到后厨切菜去了。
我们俩坐着也没事干,便拿一双筷子,在那滚汤里拨拉。我问王大磊我身上的阴气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周琳的说给治了,难不成是骗我的?王大磊正蘸着芝麻酱往自个嘴里送,说她岂止是骗你,简直就是存心要害你!她给你打的那种针是一种人工合成的玩意,和我们平时用的符水性质有点像。那玩意根本去不了阴气,相反的,还会把阴气压制起来,封在人体内。如果你今天没找上我,又或者我没给你那面镜子,阴气混到你的气脉当中,不出几天,你就会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的活尸!
我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受到了这么大的威胁。周琳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周同,她是想通过摆布我,达到控制周同的目的。奇怪的是当时周琳给我拔除阴气的时候,齐方他也在场,难道他也没看出端倪来,要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不管我?王大磊拿筷子屁股捅了捅我,问我想什么呢?我搪塞说没什么,我那会儿在阴牢的时候,你们都干了些啥?王大磊哦了一声,说忘了告诉你了,周家的人把那个姓秦的抓走了。
我有点意外,说周家是怎么掺合进来的?我们当时不是在黄市长的地头上吗,还有不是有你们在吗,姓秦的怎么会被别人抓走?王大磊摊开手说他也不清楚,总之他和齐方是按原定计划行事的。他们俩把我送进阴牢之后,就在外边守着,不让姓秦的把阴牢封死。他们双方的实际冲突并没有多少,那姓秦的已经是个老头了,手段再怎么厉害,看他们俩年轻力壮的,也会有所忌惮。当时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我和我哥都还没从阴牢里出来。王大磊和齐方急得不行,已经觉得这事希望不大了。可就在这时候,周芸带了一伙人赶到现场。他们也没理王大磊和齐方,径直绑了秦济华、又扛了我和我哥就走了。王大磊和齐方追了一路,直到回到这座城市里。
这时候刚好菜上来了,王大磊叫我先别动,放了几片菜叶子下去收了收油。那牛鞭看着挺恶心的,王大磊把一盘子都倒下锅,指着对我说,你得把这些都吃了,才能把身上丢失的阳气补回来。我惊异地说怎么你不吃吗?刚不是你说年纪大了,要来补一补的吗?王大磊回答说他这阵都不能开荤,嘿嘿一笑,夹了一筷子生菜叶子,就着芝麻酱也吃得挺香。
排挡上灯光很暗,我艰难地吃着那一堆烫老了的牛鞭,越看王大磊,越觉得他的模样和平时不同。王大磊平日里绝对是个糙爷们,可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竟然像白纸一样泛着光。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脸一巴掌,王大磊一怔,嚼着生菜叶子问我说,你这算非礼不?我说非礼你娘的腿,你这脸怎么跟纸扎的一样?我拍他那一下手感也很怪,好像碰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张书皮。王大磊摸着下巴说,可能最近忙过了头,身子骨弱了。他又撸起袖子在锅里捞,就连一点肉渣子,都不忘弄到我碗里头。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想起齐方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他和人和鬼都不沾界,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
想到这我不禁开口问王大磊,你是不是特别厉害?不如你训练训练我,要我哥还能回来的话,我想给他当帮手。王大磊关了卡式炉,托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怎么你相信林逸还能回来?要是他回不来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撂了筷子骂了声艹,说现在不是你带着我,要去找我哥的什么魂器吗?不是你说不相信我哥会就此消失吗,怎么着,你刚说过的话自己就忘了?王大磊笑了一下,给自个的茶杯加满茶,又再托起来。茶上的热气从他嘴边升腾到鼻子上头,到他两眼处,被风一吹散了。王大磊说:“我是相信林逸他不会消失,我要找他,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可是你不一样啊,林逸不想让你和他的事扯上关系。我都怀疑他制造出自己彻底消失了的假象,会不会就是为了要让你死心。对了我还得再问你一句,在阴牢里的时候,林逸是不是动手打你了?”我答说是,我哥中了鬼纹,控制不住自己。王大磊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说那就没错了。林逸下了决心和你断绝关系,你别再掺合了,我不想让林逸恨我。
王大磊说完,静下来看着我,我记忆中,他从来没露出过这么真诚的表情。他让我感觉他是真的不想让我哥恨他,甚至他对我哥的那种追寻,都有点不一样的意思。我拿手托着下巴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说你他娘的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我说这话的时机挑的不对,王大磊刚喝了一口茶,结果噗嗤一声,全他妈喷我脸上了。我嘴里也溅进去一口,恶心地我直呸呸。王大磊喷完水,气管像拉风箱一样,不停地咳嗽。我挪开了一点坐下,就听王大磊说,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撸,等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告诉他说:“我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件事!我知道你让我退出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退出去的可能?你是真以为我是倒霉催的才会被卷进来?还是这事打一开始,就跟我脱不开干系?”
五十二、黄布
王大磊还在咳嗽,抬起一边眼睛看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之前有一些事我一直都没跟他说,那是因为对王大磊这个人,我还不算是完全信任。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哥不见了,齐方也走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尽可能把我自己拴在王大磊这条线上。我整了整思路,从阎王宴之前说起。我第一次在周二叔发给我哥的彩信上,看见了我自个躺在棺材里的照片。接下去第二件,是我们共同闯进周二叔的小楼。在他楼里我再一次见到了那张照片,只是到现在我还没法确认,那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家二叔的小楼里,还藏着我残缺的八字。当时那栋楼的魇镇起尸,王大磊曾经说过,是因为我哥动了楼里的某样东西。假如令魇镇起尸的就是我的八字,那这件事,又该作何解释?
说到这王大磊的表情已经起了变化,我停下来,等着他发问或是做什么判断。他却一声都不吭,示意我接着往下说。我咽了口唾沫,说照片这是一条线。另外一条线,现在应该捏在周芸手里。她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明,我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用,但听周琳说,周芸拿那张证明,当作是一张王牌。周芸之前还想要和我合作来着,那时候我哥还没走,周家也并不需要通过我,来控制那个周同。那她周芸图我什么,是不是她也知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王大磊突然打断我,在他白纸一样的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光。他问我说那张写着我八字的黄布还在不在?我摊开手说不知道,之前学校给我换了间宿舍,不知道那东西丢没丢。王大磊拿筷子敲我的头,说那张黄布至关重要,你他妈敢弄丢了试试!他说完噌的一下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招呼老板过来买单。吃之前他就说过,这顿得我掏钱,才符合花钱消灾的惯例。我赶紧掏口袋,生怕在我结账的当口,他王大磊趁机就跑了。我口袋里就一张一百的,掏给那老板,加了一句话说别找了。老板攥着钱看了看我,说找什么找,你这根本就没给够!
我啊了一声,瞅着王大磊说,你这灾太贵了,消不起咋整啊?王大磊拿那种特别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又掏出一张一百的。我以为他这是要给我,刚伸手去接,就看他一甩手,把钱撂地上了。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对王大磊说,不带你这么糟践人的啊!王大磊又敲了我一下,叫我拿脚去踩那张钱,踩了三下,再捡起来。这样这钱就算是我的了,才能买断我身上的灾祸。我恍然大悟,往那钱上猛踩了几脚。我踩的时候排档老板就在一旁看着,等我再把钱给他,他竟然来了一句:“刚你说不用找的,谢谢了啊!”
这一顿撑死了就一百多一点,我一句不用找了,那老板等于白得了**十块。我开始还有点心疼,不过想想钱是王大磊的,也就释怀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去找黄布,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这个时辰,要不先去把刚才那个点收一下。他说的是城里的那个点,城郊的离得太远,没有车根本去不了。我们俩顺着原路走回去,天已经晚了,小区里没有多少人。王大磊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掏他的包,拿出一只已经半风干了的死鸡。刚才应该就是这只死鸡,在他包里总是戳我后腰。他不等我问就先解释说,这只鸡是一道符,是用来阻挡恶鬼的。我吓了一跳,说怎么还会碰上恶鬼?王大磊说只是以防万一,暴露了位置的魂器,会引起周边鬼物的觊觎。拿这鸡挡一挡,林逸的魂儿已经很脆弱了,别到时候准备不周全再伤了他。他说完便开始爬楼,死鸡被他戳在一根伸缩式的晾衣杆上,高举在我们头顶。
爬上楼去,王大磊一口气都没歇,就拿钥匙开门。这次他没有阻止我进去,反而把那只笤帚交给我,叫我把房子里的灰赶出去。我一边埋头扫地,他一边举着死鸡,满屋转悠,时不时还拿鸡碰一下墙壁,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我扫完了以后叫他,问说这屋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魂器?王大磊长叹了一口气,看那失望的模样,怕是没有收获。我也是这会儿才有机会问他,到底找魂器是为了什么?王大磊把死鸡放下来,反问我说,齐方是不是告诉过我,我哥的元神和肉身不符,魂魄会一片一片地碎开?我答说他是这么说过,难不成这魂器,就是用来装这些魂魄碎片的?王大磊点了几下头,表情深沉地说道:“林逸他元神不符已经这么多年,那魂魄碎裂的情况,也应该早就出现了。凭他的本事,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魂魄飘散出去,满大街地乱突突。所以我怀疑,他也早就开始收集适合的魂器,用来收纳自个的散碎魂魄。你还记不记得明溪煤矿挖出来的那块骨头,那玩意,应该就是一件魂器!”
明溪的事过去有日子了,对于发现那块骨头的过程,我却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我哥看见骨头时的表情,简直就好像天都塌了。可是想想又有点奇怪,王大磊那会儿告诉我说,我哥常年都在打探一个奇人的下落,那块骨头就是那个奇人的。怎么别人的骨头,也能成为我哥的魂器吗?想到这我思维断了一下,或者说是有一个灵感闪现地太快,让我都来不及反应。我哥是借周同的尸还的魂,之后才成为了我哥。那在他没有还魂之前他又是什么?那个埋在人葬堆里的家伙,会不会就是我哥的本体?这事乍一听挺虚玄的,但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我哥一直在打听的就是他自己的下落,所以他才会那么卖命!他也是因为亲眼看见自己尸骨不全,情绪才会瞬间崩溃!
王大磊没太在意我在想什么,继续做他的解释工作。他说魂儿这种东西是构成生命的基本元素,和**不一样,魂魄具有很强的整体性和延续性,即便是破了,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联系,也还是存在的。林逸的魂魄如果被彻底抹杀了,那在他的魂器中,就应该找不出任何的魂魄残余。反之,如果我们能找着一星半点的碎片,那就可以肯定,林逸他并没有消失。我们甚至还可以利用魂体之间的共鸣,通过魂器,找出林逸他现在躲在哪儿。我嘿地一声笑了,王大磊莫名其妙,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说的是“我们”,那是不是我还能接着参与?我是说的玩笑话,王大磊却顿时板死了一张脸。他说他会依据情况来衡量,如果接下来碰到的事,连他都不足以保我周全的话,他会立刻动用我哥账上的钱,铺一条路,把我踢到国外去!
城里的点收完,王大磊便说要和我回学校,去找那块黄布。过了十一点半宿舍就关门了,要进去只能爬窗户。我先叫王大磊蹲在墙角,踩着他的背,爬到能够着窗户的位置,把自己挂上去,然后再从上面,拉王大磊上来。进了宿舍楼还很热闹,白天睡够了的学生,晚上全都醒着。这一路碰见不少的熟人,看我带着个陌生人进来,都显得挺好奇的。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直上七楼,我之前住过的那间宿舍。宿舍门从外面锁着,看来学校还没把它安排给别人。我摸出钥匙打开门,晚上风很大,锁才一打开,整扇门便嚯地一下,张的老大。王大磊探头进去看了看,我摸到墙上的开关,给他把灯打开。
我之前还没觉得,这一次回来,才察觉到这间宿舍还真是风凉水冷的。住进来的四个人当中,宋璐死了,齐方退学了,我和霍宁辉搬走了,好像这房子天生就晦气,把我们几个都给感染了。王大磊问我黄布放哪儿了,我想了想,记得好像是在衣柜里。我过去翻了半天却没找着,又想会不会顺手搁书架上了。原本我书架上有不少书,但大部分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我好一阵没回学校,霍宁辉已经帮我都还了。空出来的书架一眼就能看完,并没有那张黄布。我咬着下嘴唇心想,除了这些地方,我还能把东西放哪?总不会是在床上吧,那东西曾经被个没穿衣服的女鬼压过,我是绝壁不敢和它睡在一张床上的!
王大磊见我找不着,非但不失望,甚至还有点高兴。他让我把灯关掉退出房间,把上次没用完的灰,又再掏了出来。我说你这是要干嘛,难不成那块黄布,也是一件魂器?王大磊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试一试,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宿舍地方小,他随便撒几把灰,就铺满了一整片地,然后我们俩就站在门口,抽着烟磨时间。
五十三、治病
我和王大磊东拉西扯地聊一些东西,正说得起劲呢,突然霍宁辉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在电话里说周同病了,发烧,还浑身抽抽。问我今晚上还回不回去,用不用他送周同去医院?我不太清楚这里头的状况,问王大磊,周同病了是怎么一回事?王大磊咬着烟屁股说有可能是排斥反应,那具肉身已经适应了林逸,周同再进去,有点认不出来了。要是这种情况送医院也没用,写一道符化成水,给他灌进去就好了。我又问那你会不会写这种符,反正离得也不远,要不你跟我去,给他治了?王大磊一寻思,觉得反正没事干,也就答应了。我跟霍宁辉说好叫他守着周同别动,我这边马上就回去。
出去还和进来一样,我爬上窗户,伸手去拉王大磊。他在下边冲我摆了摆手,让我先出去,他自己可以往上爬。那窗户离地有两米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单独爬出去。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将信将疑的,照他说的去做。我跳到墙根底下,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王大磊从窗户里冒了个头。他的姿势挺怪的,感觉他像是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他跳下来落在我身边,两个人沿着小路,到我哥那去。霍宁辉老早就在门口守着了,看见我回来,重重地舒了口气。他指责我说你哥状况都这么差了,你还跑出去干什么去?我问他人在哪呢?他指了指我哥的房间,说人八点多就上床躺着了。烧一直都不退,这不刚才,开始有点痉挛。
我领着王大磊进我哥那屋,周同捂着被子躺在床上,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床头柜上摆着酒精和棉球,看来霍宁辉已经想方处理过了。我蹲下问周同哪儿难受,周同戒备地看着王大磊,说哪儿都不难受。我说你不难受怎么会烧成这样,周同哼哼了一声,说可能是晚上没吃上肉,给气成这样的。这小怂嘴还挺厉害,我把位置让出来,叫王大磊给他看看。王大磊的手才刚伸出去,就看周同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躲进了窗帘里。我叫他说你干嘛,他是来给你看病,不是来要你命的!周同整个人就在窗帘里鼓着,急着说他不是好人,他之前还打过我!他说的我有点纳闷,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次在周二叔的小楼里,我哥被个什么东西附了身,和王大磊起过冲突。原来那会儿就是这个周同,他因为不是普通的鬼物,所以才能踏进那栋小楼。我上去安抚周同说你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我一边保证,一边就想把周同弄出来,他犟的不行,说什么都不肯面对王大磊。霍宁辉听见动静不对,探头进来,问我们你们在干嘛?怎么你们一回来你哥就精神了,刚跟我在一块的时候,还蔫地不行。我板着脸,想把周同吼出来。还没发声呢,王大磊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周同的小腿就是一个横扫。周同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窗帘,连同窗帘架整个被他给拽了下来。窗帘架不偏不倚,刚好砸我脑门上。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头,就看王大磊把周同两手一拧,拖到了床上。完了以后他用手压着周同,两条腿一跨,竟然骑到了周同身上。我惊讶地忘了疼,吼吼说王大磊你要干嘛!王大磊看也不看我,拿枕巾把周同手一绑,腾出手来就开始掏裤裆。他的动作真太他妈流氓了,不怪我想到别地儿去。这时候霍宁辉也进来了,一眨眼,一脸的惊讶。他也不出手制止,反而像看戏一样戳在一边。
王大磊全方位压制住周同后,打裤裆里掏出他那一小瓶药油。我这才明白他要干嘛,看他掰开周同的嘴,往他嘴里滴了两滴。周同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地想吐,王大磊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刮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逼着他把药吞了。吞了药以后王大磊还不放他,弓着脊背,凑近周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听见那话周同马上就安静了,委屈地像个小动物一样。王大磊从周同身上下来,估计刚才用力太猛,一只手撑着腰。我问他是不是没事了,他点了点头,又回头瞪了周同一眼。周同差点都要哭了,我看在眼里,觉得挺好笑的。王大磊可劲地欺负周同,估计也跟我哥有关系。我问王大磊你刚跟周同说什么了,他沉默着不吭气。我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没想到刚出房间,他就把原话告诉我了。他跟周同说的是:要让我知道你是林逸装出来的,我保证,会打断你一条腿!
王大磊的这话,害我愣在那老半天,动都动不了一下。他也不管我,自己跑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他今天喝水挺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脸色不好有关。我好容易醒过神来,回头看霍宁辉正从我哥房里出来。他走近了跟我说,你哥睡下去了,又说你从哪找来的人,怎么治病跟家暴似得。我做了个“别提了”的手势,刚要抬腿往厨房走,王大磊已经喝饱了水,出来说要解个手。霍宁辉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这人可真逗,上下管子都是通的。我蹲下去拿手扶着脑袋,霍宁辉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了你,被你哥给传染了?”
我没法跟他说,只能扶着脑袋摇头,等王大磊出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厕所有冲水的声儿。王大磊人却没有出来,透过那扇玻璃门,能隐约看见他在洗脸。他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冲我打了个招呼,就要往门外走。我跟着他追过去,被霍宁辉拦下来,说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我说另外还有事要处理,让霍宁辉今晚就留在这住。再出什么状况,像刚才那样马上给我打电话!霍宁辉站那嘀咕了一声,说这到底是你哥还是我哥,你他妈自己不管,全推给我了!
我急着去追王大磊,有几次左脚绊右脚,差点没摔着。王大磊站在电梯口等我,收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我追过去,和他一块踏进电梯,下去的时候我问他,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王大磊哦了一声,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又问他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要不然你干嘛那么说周同?你就老实跟我交代算了,周同他是不是就是我哥?
王大磊盯着电梯下行灯看了一会儿,又咧了一下嘴,答说我刚才那是吓唬周同的。他说着往电梯护栏上靠了靠,接着又说,周同是林逸装出来的,这事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它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不是特别的大。首先林逸要假装自个是周同,那等于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周家日夜都能监视到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去办他自个的事?光应付周家就够他忙的了!另外,据我所知,透过一个人的肉身分辨他里边的魂魄是个啥,至少有六七种法子,周家随便拿一种就能验出真伪来,林逸不可能连着都能瞒得过去。
等王大磊说完最后一句,电梯刚好到底。他拉了我一把往外走,到楼前空旷处,很突兀地叹了口气。我的情绪一直被他吊着,刚以为有希望了,从楼上下来,这希望又没了。听见他叹气,我也跟着叹了一口。王大磊拍了一下我,说不管林逸在哪,等咱们找着他的魂器了,要找他也就不难了。我想了想,觉得如今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这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学校了,路灯没了,就山顶上那一轮月亮,还亮的吓人。山影子落在我们的影子上,风一吹过去,满山都是沙沙沙像密语一样的声音。
我想告诉王大磊,曾经在这条道上,我碰见过一只魃。还没来得及说,王大磊先开口道:“你们学校的地势,怎么这个样子?”我附和着说是啊,齐方不是说过吗,这儿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出问题。不过之前作祟的那只魃已经被齐方捉走了,这应该也稍微干净了一点吧?
王大磊不等我说完,突然就问,对了,你宿舍叫齐方那小子,后来哪去了?我答说他走了,好像去得还挺远的。说到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周芸也说是出门去了。这俩人出门的时间相隔不远,在此之前还互相有过接触。会不会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我把我的推断说给王大磊听,他揉着额头,说有这个可能。他这几天都忙着想办法找林逸了,对周家的动向,倒是关注的不多。我连带着把周家要开董事会处置周同的事也告诉他,王大磊说,到时候他也跟着一块去。周家在我身上藏了阴气,应该会借机会,试探能不能控制住我。
五十四、勾魂灯
到宿舍楼下,我一看表,已经快一点了。楼上不少宿舍已经熄了灯,王大磊抵着墙蹲下去,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我说要不然你先爬,我想看看你是怎么上去的。王大磊不肯,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奇呢?让你看了你也学不会,麻利点,待会上去还有不少事要干!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踩着他先上去,然后再一次看王大磊,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上窗台,钻进窗户里。上楼到宿舍门前,我掏钥匙开门,王大磊掏背包拿出他那只死鸡。然后我把门推开,他把串着死鸡的晾衣杆伸进门里。我还没有开灯,宿舍里却有一点一点的微光。
光是从墙角发出的,有点像是荧光,但好像重量很轻,随时都有可能飘起来。我不敢贸贸然进去,看王大磊的脸色行事。他举着死鸡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突然问我说,怎么感觉不到有风,刚才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把阳台门关上了?我摇头说没有啊,不是你叫我啥都别碰吗?王大磊哎呀一声,说坏了坏了,肯定是你们这风水太差,把我的阵给破了!我说那怎么办,我现在还进不进去了?
王大磊把死鸡递给我,让我帮他拿一会儿。他一只手揣进包里,取出那面破了的镜子,调整了个角度,拿镜面把走廊里的光折射到宿舍里。那一团光在地上晃过去,能看见王大磊铺下的灰层上面,出现了一个拖曳过的痕迹。痕迹是从阳台门那儿开始的,光折射不了那么远,不清楚门是不是被关上了。我问王大磊为什么不直接用手电照?王大磊说,普通的光没用,看不见这里面的情形。可惜这镜子坏了,要是没坏,冲着里头一照,就能吓跑不少的脏东西。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心想这么厉害的镜子,却被我给弄坏了。王大磊又把死鸡要了回去,举起来说,看样子这屋里应该没有什么恶鬼。估计是附近的孤魂野鬼闻见了灰味,好奇才凑过来的,你在这等会,我进去检查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进去,我一把拉住他问,那墙角上的荧光,也是孤魂野鬼带进来的?王大磊眼神一愣,看着我说:“你说什么荧光?”我指着墙角叫他看,王大磊转过头去,突然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感觉不对头,急着问他,怎么了,你不是说没有恶鬼吗?王大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已经抬起来的脚,慢腾腾地又落了下去。他说那不是恶鬼,但是这房子,我是进不去了。这样,我告诉你怎么操作,你进去,把东西找出来!
我点了点头,答应说行啊,你说吧,具体怎么个操作法?王大磊却又不说话了,紧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等着他想,心说这事可能会关系到我的性命,王大磊考虑地周到一点也是没错。过了一会儿王大磊说,按理这屋里不会有什么要人命的东西,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在你身上拴条绳子吧。要真有东西抓你的话我可以拖住你,你要真被迷在里头了,我也能拉你出来。我反正只有听他安排的份,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绳子绑在我腰上,王大磊把他那死鸡也取下来,将两只鸡脚蜷起来,塞进鸡屁股里。他让我用手托着鸡,进了屋,先按顺时针方向绕一大圈。记住这圈要绕得尽可能圆,又要尽量避开墙角等锐利的地方。在绕的过程中,踩到有异样的点,便停下来,然后告诉王大磊那个点周围有什么,他会根据我说的情况,判断要找的东西在哪。
王大磊他说的一点都不复杂,还要反复问我说,都记清楚了吗?我说记清楚了,不就绕圈呗!对了,我进去以后,拿什么照明?王大磊摆手说用不着照明,你就只管走就行。等停下来的时候,再用手摸旁边的东西。你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摸到的是什么,应该一下就能判断出来。我啊了一声,抬腿往那屋里走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蹲在墙角里看着我。进门之后,顿时所有的光都没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没适应光线变化,想回头看一眼门外。可等我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压根就没有门的影子。所有我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黑的,就那墙角里,还有一星飘忽的荧光。
要是第一次这样,我肯定得吓一跳。有之前的几次经验垫底,我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我把身上的绳子攥在手里,感觉自个还没跟外界断了联系。在心里鼓起一口气,然后就开始照王大磊吩咐的,绕着圈走。在有光的情况下绕圈不难,可这没有光,要把圈绕好了,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先是一头撞在齐方那张床上,退回来一点,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凳子。凳子倒地声挺响,我听见王大磊在门口问我,里面什么情况?他的声音让我又放松了些,回答说没什么,是凳子倒了。我脚底下垫了一层灰,步子落下去的时候,就像是踩在雪地上。绕了有大半圈,我越来越靠近有荧光的那个角落。我不知道那荧光是什么,王大磊也没说。不过不管它是什么,待会过去的时候,我绕开一点走就是了!
越是这么想我越留心脚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阳台门那儿。刚才王大磊说没有风,难道真是我没留心,上次走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我下意识地往门上看,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个人影站那儿挡着门。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第一反应是,别是我看错了!等我往那再看第二眼,刚才还堵着门的人影,居然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我吓得都不敢再走了,刚停下脚步,就听王大磊在外面喊:“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舌头打颤,说我发现了个鬼,就在阳台门那站着,咋整呢现在?这说话间那人影又更近了,看它的轮廓,我竟然觉得它很像是宋璐。它一离开阳台门,马上就有晚风,从外边灌了进来那。风吹得我一层一层地冒冷汗,刚才王大磊也没说,遇见情况我能不能不绕圈了,先跑了再说!情急之下我想干脆抱着鸡跪下去,给那玩意磕几个响头,兴许它今儿个心情好,也就放过我了!我没想到那玩意先朝我走了两步,突然就转了个弯,朝那荧光漂浮的角落里靠了过去。
那一点荧光晃悠了一下,随着人影的靠近,慢慢便地升了起来。它上升的过程中居然还变得更亮了,亮的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一个词来鬼火!没错,就是鬼火!那团荧光无论从质地大小色泽和出现的场所来看,都像是一团鬼火!只是它刚才停留在地面上,和飘在半空中完全是两种形态,所以我第一眼,才没能认出来。我正在心里嘀咕,王大磊怎么会被一团鬼火吓得不敢进来,那从阳台门进来的人影,突然就像我捧着鸡一样,把那团鬼火接过来,捧在了自个儿的胸前。它的动作看起来很小心,上半身都倾斜了,又好像那团鬼火本身很重。我在一旁纳闷地瞧着它,有一镇子,都忘了自己是进来干嘛来了。那人影抱着一团鬼火,没有循原路出去,反而朝着墙角走进去。紧接着它们就消失了,整间宿舍,就剩下一团乌漆墨黑,和一个捧着鸡的我。我心想那个人影也许真的是宋璐,被这屋里的灰味给引了出来。只是不知道那团鬼火是怎么一回事,它们突然消失,又是上哪儿去了?
这一段插曲过去了,我才接着绕我的圈。到大约我床边的位置,突然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的脚。扎得还挺厉害的,我明明穿了鞋,却好像光脚踩在了一枚图钉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马上王大磊就问我,怎么了,那鬼咬你了?我说扎脚了,这算不算特殊情况?王大磊又问,你身边有什么东西没有?
我答说有我的床,还有霍宁辉的床。床头这边是我的衣柜,床尾是霍宁辉的。完了这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书架。桌子和衣柜之前我都找过但没找着,就床还没看过。王大磊沉吟了片刻,叫我蹲下去,往床底下摸。我蹲下去才发现床底也撒了灰,一摸,一手湿乎乎的感觉。终于我在差不多床柱那儿,摸到了一块像是布料的东西。我急着报告王大磊说找到了,听声音,他也很兴奋。他叫我慢慢地出来,他会在外面拉绳子,替我指示方向。
我顺着绷紧的绳子往外走,也就几步路,突地就跨到了亮堂的走廊里。地上全是烟头,王大磊正急得在那搓手,问我要那东西。我把黄布给了他,同时把刚才那团鬼火的事,也前前后后说给他听。我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他看着布上的字,抽空答了一句,那是勾魂灯!
五十五、谁的八字?
黄布上的八字并不完整,之前齐方跟我说过,完整的八字由年月日时四柱构成。这布上就只有月柱、日柱以及时柱的一部分。折算过来之后,基本上和我公历的生日相符。王大磊拿着指头掐掐算算的,又断断续续地解释说:地府里的阴差你已经见过了,那种是戴高帽子,负责给亡魂引路的。这种带着勾魂灯出门的,是比阴差还要高一阶的鬼吏。它们就有点像是地府里的警察,负责拘押那些不肯下地狱,或是偷偷跑出来的恶灵。你刚才看见的就是执法过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文明?
我说既然这么文明那你怕个什么劲,突然听见王大磊在咽口水的时候,自己呛了自己一下。他猛地就是一阵咳,手指头在那黄布上,一个劲地猛戳。我纳闷地说这黄布怎么着你了?好容易找到,别戳坏了。王大磊上下气都接不上了,还硬要把话说出来。他说这上头是你的八字?我,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林逸的八字!
我怀疑我听错了,王大磊更是咳得老命都快没了。他后来干脆弯腰蹲下去,攥着那张黄布揉着心口。我恍惚地问他你说啥,这上面是我哥的八字?这不可能啊,我哥身份证上的生日不是这个!王大磊仰起脖子,我好不容易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血色。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林逸身份证上那个生日,不是你们收养他的日子吗?他原本的八字不是那个,有一次他出了一个挺大的事,需要写八字来救命。当时是我给他写的,他告诉我的时辰月日,和这布上的基本上一致!我说那这意味着什么,我和我哥是同月同日生的?
王大磊用巴掌撑着地站起来,不咳了,却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越是没底。这八字一致肯定不是巧合,当年我爸妈不顾一切收养我哥,难道用意就在这儿?王大磊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只是眼神还有点虚,分不清到底在看哪儿。我赶紧问他怎么样,这八字到底什么问题?王大磊回答我说,他可以肯定,这八字是林逸的。至于是不是我的,他得再算一算才知道。他又说八字撞上了,要不是造化,那就是人为的。造化这一块咱们且不去说,光是说人为的,也分很多种情况。一是你爸你妈在生你的时候挑了日子或是做了剖腹,故意让你和林逸撞到一块去。这第二嘛,就……
王大磊没有说下去,表情一下子,比他脸白的时候还要阴沉好几倍。我被他吓着了,说这个第二到底是什么?王大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的眼神阴恻恻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件事,现在估计就你一个活下来了。”这样的王大磊让我感到害怕,甚至都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是那块至关重要的黄布还在王大磊手上,有关我哥的消息我也还没听着。我于是硬着头皮,迎着王大磊的眼神,说你看也看过了,这布上,到底有没有我哥的线索?
王大磊把黄布抖开,将四个角对折到一块。他说这布就是我们要找的魂器,至于透过它去追查我哥的下落,那是下一步的事,他还有一些准备要做。王大磊说着就要把黄布揣起来,我一把抓住他说,这东西,我来保管!王大磊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这上头写的是我哥的八字,对我哥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王大磊问所以呢?你这是不相信我还是怎地?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你要用这东西的时候,我保证会把它带给你。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得在场!”
我还真没试过这么强势,心里就在想,万一王大磊翻脸了怎么办?打我不一定能打得过他,要被他揍一顿,再把布抢走,那才丢人丢大发了。我没想到王大磊突然松了手,把黄布推到我跟前,说那就你把它收着吧,记着,别让周同知道这事!我一刻都不敢怠慢,赶紧把布收起来,怕王大磊反悔,还特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他看着我说:“你怀疑我,是不是因为我怕勾魂灯?我怕它的原因你以后会知道的,今晚上也折腾够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我问他你有地方去吗,要没有,就一块回我哥那儿。王大磊说一屋住四个人?你让我跟谁睡,跟周同?他说着已经开始下楼了,背上背一个老大的包,一走起来哐哐当当的。他说他在这附近也有房子,他回去睡一觉,明天吃午饭的时候,他会再找我。至于刚才他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也就是我和我哥八字一致的第二个原因,他还要再想想,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再问他什么。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我回去的时候,周同和霍宁辉已经都睡了。我就在客厅里窝了一觉,迷迷瞪瞪地,总也睡不踏实。倒是也没做梦,天一擦亮,我就起来买早饭去。等我回来周同也醒了,走路都不带个响,突然出现在客厅里,把我吓得够呛。我跟他说我今天要回去上课,快中午的时候,昨天那人还会再来。周同一下子就不动了,手足无措地站那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咬着包子问他你到底怕什么,难不成,你真是我哥装的?
周同也没有极力否认,反而坐下来,盯着我手里的包子看。他不说话就瞧不出年龄,和我哥也就越像。我说看什么啊,你想吃这不是还有吗?周同只在包子上闻了几下,好像还是觉得,看我吃比较有意思。我突然想起他做过一二十年鬼,对鬼这一行,应该也有所了解。于是就问他,你听没听说过勾魂灯?周同点头说听过,我又问,一般什么东西会怕勾魂灯?周同想了想,说好像久留人间的鬼都怕那玩意。还有就是已经去过地府,和判官签过契子的。听说不遵守契子的亡魂被勾魂灯盯上,下场比滞留的鬼还惨。他中间说的一段我没太明白,挑出来问他,什么叫和判官签契子?签了为什么又不遵守?
周同终于也拿了个包子,送到嘴边上,说地府的活儿很多,常年都需要大量的劳工。契子就是合同,亡魂签了以后,就要服役。有一些活要在阳间完成,比如说勾魂啊之类的。要碰上贪恋人世的亡魂,有可能趁着干活的机会,偷偷就跑了。这时候就需要出动勾魂灯,去逮它们回去。一旦抓着了,直接打入枉死城!我对地府的运作没什么概念,听着他说,恍恍惚惚就叫了声哥。周同竟然也没有反应,拿我的豆浆喝了一口,说你怎么突然问勾魂灯的事?我说没什么,碰上了,就随口问问。待会等霍宁辉起了,我和他去上课,你留下看家。周同马上就急了,说要不我也跟你们去上课去吧!他一闹六岁小孩的劲就上来了,我奈何不了他,只好把他也带上。
上了一上午课,回去的时候,我以为王大磊应该已经到了。回屋却没见他,我又想,他会不会睡过头了。他的电话我早就打不通了,也便没想着要去联系他。下午快三点,周琳找我,提醒我明天开会的事。电话那头总有电钻的声音在吵吵,我侧着耳朵听,也就没太留意周琳说的细节。她大概是感觉到我心不在焉的,突然提高音量,把那背景当中的电钻声盖了过去。她问我有没有在听她说,是不是为了昨晚上被人跟踪的事,跟她生上气了?
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说跟踪那算得了什么,你都准备把我弄成活尸了,要气也该气这个吧?周琳竟然一点没因事情败露而沮丧,反而咯咯咯地笑着说,王大磊该把你治好了吧?我没回她的话,周琳自顾自往下说:“你要是以为是我要害你,那你可就冤枉我了。这主意是别人替我出的,你自个想想,养尸炼尸,谁才是行家?”
她的话让我马上就想到一个人,可是又不相信,周琳说的真就是那个人。我试探问她,你的意思是,把我变成活尸,是齐方出的主意?周琳笑说可不就是他吗,他连自个的亲爸都能杀,杀你,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我顿时遍体生寒,牙齿打着战,喊了声不可能!齐方他什么时候跟你们成一伙的了!周琳说别什么一伙不一伙的,多难听啊!这不过就是一场交易,齐方想参与周芸的计划,而我们想控制你。他拿他的主意跟我们交换,我们才可能让他跟队出发。不过现在控制你的事泡汤了,他人我们也会尽快撤回来。到时候你尽管找他算账去,问问他,是不是他出的主意!你要是真为了这事生气,我改天请你吃饭,补偿一下你也行。
五十六、起坛
周琳的话锋转得太快,突然就跑偏到吃饭上去了。我赶紧地拒绝,说吃饭就免了,我怕你下毒。虽然知道不一定能问出结果,但我还是问周琳,周芸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齐方想参与?周琳压低了声音,顿时,电钻声又浮了上来。尖锐的声音钻进我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在我脑子里打洞一样。周琳调侃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要是特别想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正说着呢,王大磊进来了,看我在打电话,就先跑去吓唬周同。周同赶紧找地方躲,我挂了电话,问王大磊怎么才来?他说他去找几个朋友打听个事,又未卜先知一般地问我,是周家来的电话?我应了声是,心里想着周琳的那些话。我一直以为我和齐方挺铁的,现在想想,我除了知道他名字、知道他是高考状元、知道他的家族来历很奇怪、知道有人要杀他而他杀了他爹,其他的就一概都不知道了。周琳的话如果是真的,那周芸的计划,对齐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要把我变成活尸,用来跟周家做这一笔买卖。不过也有可能周琳说的都是蒙我的,是故意要把责任都推给齐方。
我把心里这事放下,转过来问王大磊,打听着什么了?他说主要还是打听勾魂灯的事,挠了挠头,又说谁让他怕那玩意呢。他有好几个朋友最近都碰上过勾魂灯,而且据他们的描述,似乎并不是同一盏。这也就是说,最近这街面上,多了不少勾魂灯。不过年不过节的,地府一下放出这么多鬼吏,那肯定是出大事了!具体什么事,王大磊的朋友道行浅,还没能参透。我突然一急,问王大磊,这些鬼吏不会是来抓我哥的吧!我哥借尸还魂在地底下算大罪不,抓到了,一般得判几年?
王大磊一下也板起脸,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这些鬼吏如果是来抓林逸的,那咱们得抓紧点时间,先把林逸控制起来!他说完控制起来,周同从屋里冒了个头,怯生生地说他要喝水。我进厨房给他倒,他也追进来,问我你打听勾魂灯的事,是因为这个王大磊不?我点了点头,没吭气。周同又说,怎么他的灯找到了?他这话没头没脑的,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反问周同:王大磊也有勾魂灯?周同惊讶地说,你看见的不是他那盏?那就是说他的还没找回来?我都迷糊了,揪着周同,说王大磊怎么会有勾魂灯?
这一下动静大了,王大磊闻讯而来,二话不说,先冲周同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周同马上不吱声了,退到墙角里,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水。我面朝着王大磊,和他高矮差个几公分,但基本上能保持平视。我又问了一遍,你他妈为什么会有勾魂灯?王大磊叹了声气,答说:“没想让你这么早知道的,我以前当过鬼吏,后来不小心把灯丢了,就回不去了。有个老道士收了我,想了个法子,让我能待在这,表面上看,和活人没有多大区别。这事林逸知道,我掌灯那会儿,还差点抓到过他。大概也是因为这重关系,林逸后来才愿意带着我一块干。”
王大磊都把实话说了,还不忘瞪着周同,说就你嘴多!我打断王大磊恐吓周同,接着他的话问,那你这样算是人不?王大磊蹦起来说怎么能不算呢!我可是上了命籍的!只不过我听人说,像我这种丢了灯的,性质和地府的逃魂差不多。一旦被别的勾魂灯逮住,一样只有下枉死城的份。所以,我才怕那玩意!他提起命籍这一茬,我马上就想到,我哥他不在命籍里头。我又问王大磊,那我哥是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抓他?我感觉周同好像朝我看了一眼,接着就听王大磊说,我哥的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那在当年,可是一桩大案子!他只说到这就打住了,让我也别再往下问。“林逸费尽了心思要护着你,我不能让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折了你的寿!”
我骂说:“只要让我知道真相,让我死都行,折寿算个逑!”王大磊没理我,转了转头,看了一眼周同。周同赶紧放下杯子,想了想,大概觉得这样不安全,又把杯子拿在手里。原来这王大磊曾经是个鬼吏,这也就难怪,周同会那么怕他。王大磊说他跟朋友借了个坛,等差不多太阳下山的时候,把魂器带过去,测一测林逸的去向。
那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感觉还没一会儿呢,太阳就落到了海平面上。王大磊叫上我出门,到他借来的那个地方去。那地方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寺庙里头,通往正门的风雨连廊,好几处地方都塌了。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进去的,到正门口一看,竟然还挂着一块什么什么道教联合会办公点的牌子。我这才知道它是道观不是庙,王大磊站到门口叫门,连喊了好几声,老王啊,老王!我扯了他一把,说你喊你自己干嘛?王大磊一个白眼甩过来,说这个道观的主事也姓王。而且你看我哪儿老了,就算是喊我自己,也应该喊小王才对!他刚喊完“小王”,门里马上有人应话道:谁啊,谁叫我?
我目瞪口呆,说王大磊,你们怎么都这么不要脸?那两扇木门哗的一下打开,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脸上的一双眼珠子一转,就定格在王大磊的脸上。那大脸的主人说你怎么才来啊,为了等你,我今儿个都延迟下班了!我心说你在这破烂地方有什么班可上的,王大磊竟然态度很好,连说抱歉抱歉,又指我说,都是等这屁孩子给等耽误了!那大脸的主人往我身上看了看,稍微抿起了嘴,问这是你徒弟?我想说不是,王大磊牵着我一只袖子,说对对对,是个好苗子,又求着我收他,我就把他收下了。这不今儿个教他开坛,借你的宝地用一用。大脸哦了一声,眯眼,说,那你会不会开坛,你要是不会,来两张大票子,我客串一下也行。
我心里越发地觉得,这俩人无论说话的方式还是处事的态度,都非常像是一家人。我又想起王大磊说过,有个道士收了他,把他留在了人间。难道就是这个姓王的道士干的,他什么毛病,怎么会想到要把一鬼吏留在人间变成人呢?我一边瞎胡想,老王和小王已经抬完了杠,终于要进道观干正事了。这道观看似破烂,占地却出奇地大。而且这一块离市区也不远,要是开发成个房地产什么的,估计也会卖得挺好。王大磊却说,这是块天师福地,任谁都不敢动。我问那你一个鬼吏跑这来,天师看见了,会不会生气?王大磊答说,你以为天师整天闲的没事干,就宅在自个家里,看着不顺眼的人进来,马上弄他一下子?道教那是宇宙大化,有道行的神仙,是没有天人恶鬼、此间彼间的歧见的!
他说的我不太懂,不过听着应该是好话。我也在心里默默地求那个有道行的天师,让我把我哥找回来,然后带着我哥,远离这里头的那些个破事。穿过一大片半完工的泥塑,我们就到了坛边上。那坛是个圆形的建筑,中间有一圈稍微陷进去一点,却又是个方形的形状。我知道这里头含有天地的寓意,但是却不明白,平常都说是天圆地方,到了这儿,为什么反过来了,象征着天的内坛,怎么反倒成方的了?我拿这话问王大磊,他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个书呆子。什么天圆地方,这里的这个坛,造的就是个大铜钱的形状!这个起坛的法师肯定很缺钱,所以他门下的弟子,才都成了老王那样的见钱眼开!
王大磊和我一起走上外坛,开始洒他准备的清水。他一边洒水一边念念有词,据说是要把四周的厌秽驱走。我能帮上手的也就只有替他捧着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这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西向的树丛咧开一道口子,灿金的日光便直直地照在了坛上。我逆着光看过去,总觉得四周围树影憧憧,令人不安。而且这个开坛的仪式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我总怕待会儿会招来什么吓人的玩意。
我看了看王大磊,那种不安的感觉没减轻,竟然还加重了。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王大磊是个鬼吏,我就又怕天一黑,他又会变成之前那副面白如纸、没有人气的样子。洒完水,按理是要吹拉弹唱、祝香颂神的。不过王大磊说别那么麻烦了,直接把东西递上去,利用坛场和五行的联系,看看林逸有可能在哪儿就成。他拿出一个铅笔盒大小的小棺材,拉开盖子,让我把黄布搁在里面。然后他就要拿着棺材进入内坛,叫我先出去等着,待会有结果了他会叫我。
五十七、王大磊死了
我信步走下了大铜钱,想绕着这走走,才刚探出脚,就听见铜钱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吓得一哆嗦,周围树上刚落下来的夜鸟,也刷的一下全飞了起来。我不知道这出了什么事,王大磊还没招呼我,我又不敢轻易上去。我疑惑地等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树丛里有人往外走。那时候天将黑未黑的,好像看什么都不清楚。我用力去看,认出其中几个人,我曾经在周琳那里见过。他们是周家的人!他们来这干什么!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变故,我赶紧往大铜钱上跑,一边跑一边喊王大磊:周家来人了,咱们怎么办?等我跑到内坛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王大磊倒在一滩血里,一只手抓着棺材,另一只手软绵绵地搁在肚子上。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我扑上去,拉开他肚子上的手,就看见一个枪眼。血还在汹涌地往外冒,一副不流干了绝不罢休的样子。
我真没想到刚才那声竟然是枪响,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周家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我想把王大磊抱起来拖着他走,才一动他,就听见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破碎的**。他哆哆嗦嗦撑开眼皮子,看着我,只说了一个字:跑。我冲着他喊:“跑个屁!咱们一起来的,你不许死,我还要带你一起走呢!”
王大磊不吭气了,头一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我明知道是跑不掉的,还是拖着王大磊,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有人上来推开我,我还拽着王大磊的一条胳膊,拼命要往他身边靠。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背上压了两只手,把我摁地只能低着头。还有人反拧着我的胳膊,我疼得直叫唤,叫出来的全是王大磊的名字。我看见几个人上去拿布盖着王大磊,把他抬起来,就要走出我的视线去。我拼了老命挣扎,有好几次,几乎已经挣脱了。同时我嘴里也在狂叫,说你们要干嘛!要把他弄哪去!放开我,我跟你们拼了!
我吼得声嘶力竭,压着我的人突然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提溜了起来。王大磊终于还是被他们抬走了,然后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朝我走过来。他应该在这群人里相当有地位,他在走的时候,别人竟都不敢正眼看他。我想刚才下令开枪的也一定就是他,张嘴便骂,你个狗日的王八蛋!那人脸色一变,啐了口唾沫,说你敢骂我!我说老子就骂你了怎么着,老子还要揍你呢!话说完,我趁抓我的人稍一松懈,猛地一挣,向前扑了出去。
我闷头直往那中年人胸口上撞,吓得他叫了一声妈呀!马上就有人替他来挡我,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拿自个的脑袋去撞对方的鼻子。那挡我的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我撞了一鼻子血,捂着脸净呜呜。中年人失了屏障,吓得不停地往后退。这样一来他的步子反而乱了,被我用一双手抱住了腰,下狠力气把他往后推。他一退退到大铜钱边上,没刹住脚,愣是被我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这时候周围那些人才冲上来,抓胳膊的抓胳膊,拽腿的拽腿,再一次把我给控制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个中年人也被人扶着,再一次爬上了大铜钱。他脑袋上有血,过来二话不说,冲着我就给了俩大嘴巴子。我咬着牙昂着头,说有种你他妈也开枪打死我!中年人说你就这么想死啊,朝着人群一招手,突然就有一个圆口的硬东西,顶在了我脑门上。我想那一定就是枪了,临死之前,还想再喊点什么。又怕一开口泄了底气,于是始终都闭着嘴。那枪并没有开,顶了我一会儿,自己就挪开了。我被人押着走下大铜钱,又押着走出道观。在那条破烂的风雨连廊上,我看见有人给了道观老王一沓大票子。他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冲我挥了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实在没想到,王大磊的命就糟践在这么一个小人手里!
一想到王大磊死了,我之前的狠劲,一下就变成眼泪想要往外冒。王大磊救过我很多次,即便是我没法完全信任他,但我俩的交情摆在那呢。最后我被人塞进了一辆汽车里,车子飞快地启动,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开。始终有人押着我,不让我乱动,也不让我往外看。车开了一会,前头开车那人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了句什么话。我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我俩不应该有什么交流才对。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没过去,我竟然发现,自己能坐起来了!刚才车里明明挤进来五个人,现在却只剩下我和那开车的两个人!我大吃了一惊,透过车窗往外看,外头也好像全是空的,什么景色都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这碰上的是什么状况,下意识地觉得,我大概是在做梦吧!可是这梦是怎么开始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了验证这是不是梦,我举起一只手,就想放进嘴里咬。那开车的猛地一嗓子喊道:“别,别咬!咬了你就醒了,我要说的事,你也就听不着了!”
那竟然是王大磊的声音,我怔了一下,顿时喜极而泣。我说你没死啊,你他妈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王大磊没有再转过头来,我只能在后视镜里看见他。他的脸色非常差,几乎就是透明的。他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这回会弄得这么惨。我现在是还有一口气在,但是不知道,这口气还能撑多长时间。”他甚至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说,他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我拖进这个梦里来,是要告诉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叫我千万听仔细了!
被他说的我心里直抽抽,想伸手去碰他,又怕这一碰,他就消失了。王大磊告诉我,他在我右手上写了一串数字,让我先看一下,记熟了。我打开手掌,果然在手心上看见三组数,前两个还有小数点,看样子挺复杂。我记了几遍,差不多记熟了,朝王大磊点了点头。他说好,这才又告诉我说,这串数字是他测出来的,我哥所在的位置坐标。前两个是经纬度,最后一个是海拔。我张大了嘴,说你他妈是gps吗,经纬度都能测得这么细!王大磊勾了勾嘴角,大概是想笑,但却更像是要哭了。我问他,为什么这海拔是个负数?我哥他人在地底下?
王大磊没有回答我,看样子已经快精疲力尽了。他说这串数字谁都不能告诉,一旦有机会逃出去,就到这个地点去找我哥。我拼命地点头,拿性命保证,我会记住这串数,会去找我哥!王大磊突然往方向盘上一扑,腰以下的部位,竟然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带着哭腔说,周家为什么要杀你?你不是说了吗,在他们自己的地头上,他们是不敢动枪的!
王大磊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地喘,他的声音传出来,几乎完全变了调。他说周家正在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那事一旦成了,整个阴阳律都会崩溃。地府肯定已经有所察觉,这才派出大批勾魂灯,大规模地肃清人世。周家是怕王大磊利用什么途径把这事走漏了,所以才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死。王大磊又叫我不要怕,说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在事情最终有结果之前,不会有人要我的命。我除了要去找我哥,还要看好周同。如果周同被勾魂灯带走了,就把他的肉身保存好,留给我哥。如果没有,那就等找到我哥之后,再由我动手,杀了周同……
我叫了声啥,要杀了他!眼前的王大磊,突然就不见了。我还在那辆车里,左右两边夹着两个人,用手反拧着我的关节。那开车的还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冷笑着说,都这情况了,真亏你还能睡得着!我这才意识到梦醒了,所以王大磊才不见了。他在梦里说他还有一口气在,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死!我嚷起来,问你们要带我去哪?话音一落,车子唰地一声,就给刹住了。开车的人探出窗看了看,跟副驾驶座的人说,怎么前面的车掉头了?副驾驶那人正在接电话,抽空答道:“好像说是要去医院,咱别管他们了,按时到地方就行。”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拼命往窗户旁边凑。我想看是不是送王大磊去医院,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们要想让他活,刚才不开枪不就行了。想到王大磊有可能会死,我心里除了难过,还带着一股子疑惑。他让我杀了周同,是因为要把周同的身体让出来给我哥。这事怎么琢磨怎么不合理,那身体本来就是周同的,我要是真这么干了,那跟强盗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