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药香与行尸
桌上的药香出现得太过突然,不知道是刚才那东西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吓唬我们的。霍宁辉提议干脆尿它一下,说着就要从裤裆里掏家伙!我赶紧拦住他说别介,这是人家叼在嘴里的东西,你拿尿去尿不太好吧。万一那玩意待会又回来,尝出这味儿不对,肯定得找你!霍宁辉吓得直问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盯着那一支药香。就这么一直挨到天亮,窗户外能看见光了,那支香也就显得没那么诡异了。我用筷子把它夹起来,那么一点微弱的火星,一夜北风都没把它吹灭。我又找了个铁盒把它装上,再用报纸捂住,和香炉黄布一起藏好。
我用手电打肿了霍宁辉一只眼睛,他照完镜子出来,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骂我一边拿着鞋拔子要抽我,我赔礼道歉说得嘴都干了,又许了他一顿火锅赔罪,才把这过节给对付过去。那天我老老实实上了一天课,给我哥打电话,两次都正在通话中。我想去找他,可一出教室门,就看见昨天那哥们还在跟着。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对我的监控还真是全天候不间断。我走不了只好托霍宁辉去见我哥,把我们遇见的事告诉他,还有就是把香炉给他带过去。
霍宁辉去找我哥,直到快天黑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是我哥要说的话都在里面。我赶紧拆开来看,信里我哥告诉我,那每天晚上都来上班的东西叫做行尸。江湖上有几个精通秘术的家族,专门靠驱遣死尸为自己谋利。这行尸便是其中的一种,行动迅速,可以代为传递消息。它应该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受它的主人驱使,来找齐方。我哥之前就发现齐方懂得起尸养尸的法子,很可能他的出身,也和这些秘术家族有关。
我哥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齐方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上次在阎王宴上也是,多亏了他提醒,我才没被那主人弄死。那齐方现在知不知道有人带着行尸来找他?这么多天不见他人,是不是他故意躲起来了?我接着往下看,第二张信纸上列举了一些东西。我哥的意思是行尸虽然不会伤人,但任由它这么出入,也有可能集聚阴气。别的脏东西见它老往我们这儿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凑过来看热闹。再加上这事关系到齐方,他帮过我哥还救过我,他的事我们就不能不管。我哥在信里教了我处置行尸的办法,另外还有一些应急手段。最后他说他要离开一阵,可能会联系不上,让我不要担心。
我读完了信,把大致内容告诉霍宁辉,他听说要抓行尸马上一脸兴奋,还说这他妈比考试挂科刺激多了。说完这句霍宁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怎么你哥不是一个人住吗?我说是一个人啊,他一没老婆二没孩子的,就一孤家寡人。霍宁辉奇怪地说不会吧,他明明看见我哥家里有个小孩。上去敲门的时候还是那孩子来开的门,一把抢过香炉就跑。霍宁辉还听见我哥叫那孩子的名字,让他回房间不要乱跑。我又吃惊又好奇,赶紧问他那孩子叫什么?霍宁辉想了想说叫周同,你哥的孩子,怎么是姓周的?
我以为最近经过了这些事,我的心理素质要比以前强多了,没想到霍宁辉的一句话,还把我噎地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周同是我哥被收养之前的名儿。在我哥屋里出现的那个孩子,之前我也见过一面。当时我的印象是他长得和我哥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现在再去回想这整件事,居然发现有一条惊人的线索贯穿始末。周同六岁时和他父母一块死了,照赶车老汉的说法,那是绝对断了气的。可就在去坟场的路上他却又活了过来,之后,便被我父母收养成了我哥。难道说那时候的周同的确是死了,现在我和霍宁辉看见的这个孩子,其实就是他留下来的魂儿?这么说来活过来的那个又是谁,我们家收养的那个孩子,会不会根就不是人?我越想越拎不清楚,脑袋里各种声音一窝蜂似得乱响。有的说如果我哥不是人那这么些年他是怎么长大成人的,又有的说我哥要真是周同那他为什么还喊那小孩儿叫周同?那小孩到底是个啥我也还没弄清,上回我哥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是不是就是他?明明有一堆的征兆摆在面前,我却没法从中拼出一个完整的真相来。我感到既无力又沮丧,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霍宁辉上来问我出啥事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把信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去准备要用到的东西。霍宁辉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这闹鬼的房子里,眼睛鼻子酸得老想哭。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去衡量我哥在我心里的地位,他是人或者不是人?我该接受什么样的事实?要说我家收养他是没有目的的我才不信,可是这么些年,我们又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想到这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关于我哥的事,我能不能向我妈去打听?印象中我妈并不像其他亲人那样对我哥另眼相待,我哥难得在家的时候,她也总想办法让他多吃点好的。不过似乎我妈不太爱和我哥说话,每次他俩单独在一块,那都是静悄悄的。我甚至觉得我妈有点怕我哥,不把他当儿子,反倒把他当成个什么供着。对了!这一点很可疑,可以作为我查证的突破口!
我搓了把脸振作起来,决定暂时不去想我哥,先把行尸给办了。霍宁辉把东西弄回来已经快十点了,我俩囫囵吃了碗方便面,就开始做准备。把十个鲜鸭蛋的蛋清调在一块儿,可以制约行尸的行动,另外还要准备一把封眼用的粗盐,一壶堵耳朵用的鸡血。那支药香是启动行尸的最后一把钥匙,要把行尸重新变成死人,必须冲散它吸进嘴里的那一口香。霍宁辉说他把学校里的流浪猫全部撸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凑够这么一把猫指甲。今晚上要不能成事,我们明儿只能上宠物店取材去了!
那一晚霍宁辉是抱着一盆鸭蛋清睡的,因为他铺位在上边,容易控制蛋清泼出去的角度。其他几样东西由我负责,熄了灯,就这么静悄悄地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上铺突然传来打呼的声音,我没想到霍宁辉这也能睡得着,正要踹醒他,突然听见窗户上传来咔哒一声。宿舍的窗户是朝外开的,上床之前我故意留下了一条缝。如今那条缝正慢慢地扩大,好像是被一只手,从外头给拉开。那天晚上刚好有月亮,清凌凌的月光,把窗户连带宿舍里那张桌子都照得清清楚楚。我也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行尸入户,先是一双手按在窗台上,紧接着便是嗖的一下,一个矫健的人影跨过七楼窗户,直接坐在了齐方的椅子上。它的动作就算是个大活人也比不上,难怪我们看不清它是怎么离开的。我一个人赤手空拳肯定按不住他,该死的是霍宁辉,居然睡得说起了梦话。他发出这种无意识的声音时行尸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叼着它那支回魂香。我此时已是又气又急,指望霍宁辉能自己醒过来,又觉得可能性很小。没有蛋清打头阵粗盐鸡血和猫指甲都是白搭,真要不成事的话,谁知道明天这行尸还来不来!
十四、谁都活不了!
想到这我不小心叹了口气,那行尸的脑袋跟着一拧,好像是被惊动了。我心里喊了声糟,决定拼死一搏,不顾一切就要跳起来去扑它。没想到那行尸没往窗外逃跑,反而嘭的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扑倒在地上。月亮照着窗台,我看见齐方腰上绑了一根绳子,整个人像蜘蛛侠一样,吊在窗外还来回晃悠。他手里拿一根长棍子,棍子一头绑着块红布。那行尸正是被他一棍子给敲地倒了下去,身体动弹不得,两只手还在地上来回抓挠。这时候齐方已经攀着窗户跳了进来,用那根棍子压着行尸的后脑,对我说了声开灯。
灯开了又一会儿,霍宁辉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自己没搞清状况,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盆里的蛋清全泼在我和齐方头上。我张着嘴吃进去一大口,腥得差点没吐出来,齐方却只是淡定地闻了闻味道,问我说这你哥教你的?我嗯了一声,仔细去看倒地的行尸。那是个中年男人,体格健壮,面目却不显得狰狞。齐方一脸的蛋清,我也就没看出来,他这会儿已经是热泪盈眶。他把手里的棍子放下,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还有盐和鸡血?我赶紧给他拿来,又说那儿还有猫指甲呢。齐方不吭声,把鸡血灌进行尸耳朵里,又用盐封住它的眼睛。他在它闭眼的时候动了动嘴,我听见他喊的是:爸。
行尸倒地时是面朝下的,可即便如此,那支香还是牢牢地嵌在它嘴里。我想用手去拔,被齐方拦了一下,说先留着它这口气。他把棍子上的红布解下来,在行尸头上绑了个奇怪的结。然后又想把它扶到那张空床上,可惜试了几次,都没能直起身子。霍宁辉忙不迭地上去帮忙,等尸体安顿好了,齐方也坐在地上动不了了,他一开口就问有没有吃的,给他拿了包饼干过来,就着水差点没把包装袋也吃下去。我看他又是一身的脏,腰上还绑着根吊绳,于是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齐方努了努嘴,说这不想办法制住这行尸去了。鸭蛋清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折损阴气,他不想让它身后了还没个安稳。那红布是用朱砂染的,最多只会对行尸造成外伤。
我说你早就知道有人派行尸来找你?找你的那些都是什么人?齐方摇摇头说了句一言难尽,又喝了两大口水,用手撑着地板叹气。这时候已经接近下半夜了,学校里早就是万籁俱寂,齐方却好像突然听见了什么,扭头盯着窗户。他脸上突然蒙上一层霜,捏着拳头便站了起来,先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接着又去把窗户关好。等做完了这些他再转过身来,神情中竟多了一股悲凉。他冲我和霍宁辉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今天的事是我大意了,对不起你们。我们俩一下变得惶恐不知所措,只觉得整个气氛就像是大难临头了。霍宁辉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问齐方,怎么……回事了这是?齐方回答说养尸的人给他送来的是一条死讯,今天晚上要是守不住这间房子,我们仨谁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齐方走进洗手间,拧开龙头浇了自己一身水,然后让我和霍宁辉也照做,等我们湿漉漉地出来,他已经把宿舍里能动的家具都挪了个位。四把椅子围成了一个圈,桌子东一张西一张地倒在地上。齐方说对手派来的肯定都不是人,要自保,先要把我们身上的阳气隐藏起来。过了子时三刻的水叫过**,能压住活人身上的阳焰,除此之外我们还得用身上阳气最重的东西造一个靶子,尽可能地引开那些东西。霍宁辉问阳气最重的是什么,童子尿吗?我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还没忘记这茬?
齐方说毛发上有人的精魄,而人体最活气的毛发,是在头顶、心脾和脐下三寸三处地方,也就是道家所谓的三丹田。把这几个地方的毛发收集起来,对于鬼物而言,就相当于是一个大活人。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把裁纸刀,让我和霍宁辉把头低下,剃了我们头顶那一撮毛。然后又在胸口刮了一些体毛下来,最后齐方拿着刀,吩咐我和霍宁辉脱裤子。我们这才明白所谓的脐下三寸是指什么毛,赶忙捂着下边,问能不能省了这一点?齐方说可以啊,待会那些脏东西进来,一眼就能看见你们下边那熊熊燃烧的阳火,到时候它们群起而攻之,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被他这么一说我们还哪敢不从,恨不得赶紧把下边剃干净了。齐方把收集起来的毛发都装进一个袋子里,放进水桶,又让我们一人往里面吐一口口水。做完这些之后他用绳子把水桶吊了起来,刚好就在那圈椅子的正上方。我们仨分坐其中的三张,还有一张空着,齐方让霍宁辉搭手,把那具行尸也弄了过来。他说现在只能做到这样了,待会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霍宁辉说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刚刚想出几句遗言,让我们听听顺不顺。我说要死大家一块死,你的遗言说给我们听,屁用都没有。我转过脸看向齐方,说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把上次的话说完。齐方看了我一眼,点头说真要不说估计也就没机会了。他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我八字不全,有一部分时辰被人藏了起来。这在命理中是很严重的事,意味着我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走整个八字,乃至于借走这一条命。齐方说这他都能看出来,我哥一定早就知道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说,任由我扛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八字,到处招惹一些脏东西。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怀疑我哥的,背地里还偷偷地算过我哥的命。算出来的结果非常奇怪,我哥的命数,在命籍里根本就找不到!
我问他找不到是个什么意思?我哥跟孙猴子一样,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齐方说这种情况他也没碰过,具体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但他认为像我哥这样不入命籍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条人命,替他补上这个缺。所以他得出结论:我的八字就是被我哥藏起来的。我实际上是一道续命用的工具,一旦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哥会马上想法子剥夺我剩余的阳寿,换到他自己身上。齐方让我别不爱听,他追查阴蛊,最后确实查到了刘师傅身上。但就在他要打听幕后主使的时候,突然有个高手介入,造成阴蛊提前反噬,一下就要了刘师傅的命。对方这么急着杀人灭口,难道不是为了隐瞒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我说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咬定是我哥干的,他要杀我的话,自己动手不是更方便?齐方叹了口气,说老七你还是不相信我,不过信不信也没关系了,过了今晚你要还活着,帮我替我爸收尸……
我一听他这语气不对,急忙打断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吗?你自己的爸,我可不管收尸的!这话还没说完,头上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一下,霍宁辉面朝窗户坐,这会儿陡地发出一声尖叫。我拧过头去看,只见紧闭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一片腥红,感觉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血,血浆还在玻璃上缓慢地流动着。霍宁辉慌不择言地大叫:手!手!一边叫,一边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齐方一把拉住他,伸出手在他后颈上猛地敲了一下。霍宁辉浑身一震,脑袋一歪就这么晕了过去。我莫名其妙的问齐方你干嘛打他?齐方说一旦他把门打开,我们就都完了!他又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打晕霍宁辉的那只手,离我脑袋还不到二十公分。我咽了口口水跟他说你别打我!我保证不去开门!齐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把霍宁辉搁在椅子上,又用皮带把他和椅子背扣在一起,这才转过身去,嘴里念念有词。他刚才那句“替我爸收尸”来得太过突兀,我忍不住担心他会出什么事。霍宁辉晕了以后稍微静了一阵,之后便听见窗户上传来嘭嘭嘭的声音。
十五、斗鬼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十来只白花花的手,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打窗玻璃。血浆被它们拍得四下里飞溅,窗户连带着整副窗框,都在微微震颤。我感觉要不了多久那十几只手就能破窗而入,与此同时,头上的日光灯也变成了惨绿色。绿光中浮现出无数条影子,在四面墙之间不停地走动。倒在地上的桌子被它们碰地哐啷哐啷直响,吊在头顶的水桶,也不停地发出挤压变形的声音。我坐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突然感觉小腿肚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滑腻腻地游动。我刚一低头去看,坐着的椅子猛地摇晃起来。我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屁股一落下去,冻得差点跳起来。四周围的影子呼啦一下全朝我围了过来,我吓得抱住脑袋,只觉得一股寒意在脊椎骨上蔓延。刚开始还只是冷,忽然之间,那股寒意竟变成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我的脖子咯咯作响,整条脊柱瞬间就变了形,那股力道拼命把我脑袋往我裤裆里按,再有个一会儿,估计我的背就要被它给压断了。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王大磊对付四手女人那一招,拼了全力咬破舌头,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了出来。
这一口唾沫下去,我顿时摆脱了压迫,急忙扶起椅子,把屁股摆上去坐好。仓促间我朝齐方看了一眼,只见他张着嘴,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有什么东西在他牙齿间蠕动,一转眼工夫,就顺着喉咙眼消失了。我吓得不行,赶忙用手去推他。刚把胳膊抬起来,就听见头上嘭的一声,吊着的水桶碎了无数片,下雨一样往下飘。与此同时齐方猛地抽了一口气,眼睛里居然流出来两行血泪。我整个人愣住了,接着拼命喊他的名字,生怕他就这么死了。
过了好半天齐方才回过神来,满脸是血,看着一点都不像活人。我又扭头去看霍宁辉,他瘫在椅子上,浑身抽搐地像跳舞似得。齐方咬着牙摸出那把裁纸刀,二话不说就冲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刀片太薄血没有马上流出来,他又接连扎了好几下,反手把带血的刀递了给我。我问他要我干什么?齐方只是喘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抓着刀看着满屋子群魔乱舞,一瞬间,感觉特别特别瞌睡。那时候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我突然明白这刀是怎么用的了,也学齐方,准备往自己大腿上扎。这还没扎下去呢,我跟前突然冒出一张大脸来。那脸上咧开一张嘴,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那要是别的什么人的脸我不一定会怕,可偏偏那张脸的主人我认识,此刻还他妈就坐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方!那是齐方,一边冲着我笑,脸上的肌肉一边不自然地抽搐。我一开始还没看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张脸皮底下居然藏着无数细小扭曲的虫子。虫子不断往外啃,不一会儿便钻破了表皮,露出半截身子扭动着。我心里一阵阵犯恶心,身体却僵住了,怎么都动不了。我就这么看着齐方的脸一层皮一层皮、一块肉一块肉地消失在虫嘴里,最后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骷髅头。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是幻觉,但又发生地那么真切。我还没回过神来,那无数喝血吃肉的虫子,已经纷纷抛下齐方,朝我爬了过来。不一会儿我身上就布满了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动作快的虫子,一转眼就已经到了脖子上。我惊恐地大喊救命,张嘴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牙缝里钻进去一条凉嗖嗖的东西。心里那阵恶心再也压不住了,随着我往外呕,更多的虫子不断涌进我嘴里。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我,心里不停地喊完了完了。就在我以为这次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忽然整个人被撞得飞了出去,身体碰到墙以后才停下,浑身的骨头差点都被撞散了。
我**着爬起来,只见齐方好端端地站在房子中间,刚才撞我的人就是他,此时正冲着我大喊,说你他妈想什么呢?这房子里有只魑,你想什么怕什么它就给你来什么!快拿刀扎自己一下,不然幻觉马上又会回来!我就愣了那么一小会儿,刚才那种特别瞌睡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回我可再不敢怠慢,手起刀落,朝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下。刀子下去之后带出一股钻心的疼,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赶了出去。我回想起刚才齐方把刀递给我的时候,我可不正想着他嘴里进去那东西。结果幻觉中便出现了他,被一群虫子当下酒菜吃了。
我不敢再动脑子,拖着一条腿坐回原位上。齐方却还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衣柜。我这才发现全屋的家具几乎无一完整,就我那衣柜,还完好的立在墙角。齐方问我柜子里有什么?我一拍脑袋,说有一块我哥给我的黄布。齐方让我拿来给他,也不等我回话,揪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推了出去。我踉跄着跑到衣柜跟前,一把拉开门,把手伸进衣服堆里掏那块黄布。无意间我的手碰到了一条胳膊,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堆里竟蓦地蹿出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大声嚷嚷,一边缩手一边就要往后退。身后传来齐方的声音,让我不要怕,房子里有一个会制造幻觉的东西,心里别想着它就没事。听他这么说我只能任由那只手抓着我,换了一只手,继续掏东西。那块黄布怎么都找不着,我急了,干脆把衣服往外撂。这才撂出去一沓,突然衣柜里又露出一条大腿。接着另一条腿和另一条胳膊也出现了,衣柜狭窄的空间里,居然冒出一个完全**的女人。我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是该怕还是该怎么地了,大喊着齐方,问他这女的也是幻觉吗?
齐方的声音断了一阵没搭理我,接下去又是一通大骂。他问我到底在想什么!拿了东西麻溜滚回来!我其实压根什么都没想,假装看不见那女人,一边腾衣服一边找黄布。直到我把所有衣服都清了出去,才看见原来那块黄布,被那个女人给压住了。当时的情形是这样,那女人抓着我的手看着我,而我看着她屁股底下那块布。齐方催促着让我别磨蹭,两情相悦这是要私奔了还是怎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着还没发生变故,揪着那女人的胳膊把她整个掀了起来。瞅着机会我抓起黄布就走,等回到齐方跟前,他已经换了个位置。一只手按着霍宁辉,另一只手握拳,压在他爸的天灵盖上。我急忙把黄布抖开,他只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说这能有用吗?齐方摇摇头,说肯定不是这个东西,你柜子里还有什么,别藏着了赶紧地拎出来。我顺嘴回答说没什么了,一下想起来,补充道:还有一支回魂香。跟你爸嘴里叼的那一样,你要吗,我去找去!
我说着就要转身回去,却被齐方一把拉住了。他露出一个特别绝望的笑,说算了别找了。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那香是怎么用的?齐方还是那么欲哭无泪地笑着,说那是别人给我下的战帖,用那支香我可以把一具尸体变成行尸,然后让它带着我从这里冲出去。我急忙说那敢情好啊,你快把你爸弄起来,咱们说不定还能有活路。齐方却说用过的尸体不能再用,对方的意思是,我必须杀了你或者霍宁辉,才能得到一具可用的尸体。而行尸一次也只能带一个人离开,所以说,他要的是我抛下你们自己活。我愣了一下,感觉齐方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把那块黄布推给我,告诉我说:“这就是你丢了的那部分八字,如果这是你哥给你的,证明他不是要害你的那个人。之前是我错怪他了,可惜以后没机会当面跟他道歉。”
十六、死里逃生
说到这齐方突然抢了我手里的刀,二话不说,一把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我想伸手去抢又怕误伤了他,只能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紧张地说齐方你千万可别想不开!齐方示意我放手,说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反正都闹成这样了,不如咱们玩一场大的!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齐方抓着刀,刀口沿脖子画了个圈。这一圈都咬进了皮肉里,伤口不深,血一丝一丝地绽出来。齐方蘸着那血在地上写起字来,形状有大有小,但都是一个“肃”字。他越写越多我才看出来,所有的字都是以一个字形排布的。在他写字的时候周围丝毫没有变化,我一时清醒一时恍惚,浑身的毛孔针扎似得疼。我咬着牙尽可能跟紧了齐方,总觉得有他顶着,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字没写完呢血却不流了,齐方停下来,又在手腕上开了一圈口子。我估摸着这一场下来至少得好几升血,字阵完成后,几乎布满了宿舍的地面。齐方摇摇晃晃站起来,和我两个人联手,把他爸挪到了字中央。行尸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满屋子飞纵的鬼影,全都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团团围了上来。齐方就在这时候拔掉了那支回魂香,行尸闭着的嘴一下子张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声嘶吼就像是一声号召,顿时所有的鬼影,都朝行尸的嘴涌了过去。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也就没留意到,宿舍里除了我、齐方、霍宁辉,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人。行尸不断吞噬着鬼影,在它下方那无数的“肃”字,也由鲜红转变成黑色。当字完全变黑的时候,行尸喉咙里的嘶吼也顿时停了下来。它壮硕的身子轰然倒地,眨眼功夫,便化成了一摊形如骨灰的粉末。我惊讶地合不拢嘴,这时候才想起齐方。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字阵,地上的血迹变黑的同时,他脖子和手腕上也都结了一层黑色的血痂。我扑过去看他,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了站着角落里的那个人。他好像早就在那儿了,双手环抱胸前,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我着实吓了一跳,刚以为没事了,又蹿出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东西。行尸没了霍宁辉没醒,齐方倒在地上,看不出有气没气。能和他对抗的就只剩下我,却又一脑子懵懂,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不动我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那人从墙角里出来,迈步走向齐方。我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他,大喊道你是谁!你要干嘛!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紧盯着齐方不放。我见状抓起椅子就朝他砸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他把齐方弄死了!
这一砸用了全力,椅子在地上撞了个粉碎,我却连那人的衣服都没碰着,反而被他绕到身后,继续走近齐方。我扭转身子又是一扑,想把他撞开,竟然这一次还是落空了,我冲出去老远,直接撞到了墙上。我这才意识到我攻击的似乎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类似于全息影像的东西。这么说也不对,套用行话,该称呼他为“魂”。那一缕魂儿最后挨着齐方蹲了下去,拉开衣领露出脸。我又吃了一惊,认出他就是几天来,一直跟着我的那个人。原来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多半是他搞的鬼。我看着他伸手去探齐方的鼻息,就在接触到齐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从他嘴里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影!从我的角度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齐方才告诉我,是他抓了一把灰撒了出去。那灰熔炼了各种鬼物,对于魂魄而言,就跟呛了一鼻子砒霜一样。说完这句齐方眼里有泪流出来,他用手去揉,却越揉越多。他断断续续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声音被牙缝咬碎了,听起来就像是在大喘气。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值得庆幸的是最后我们谁都没死,天在窗户外边变亮,霍宁辉在椅子上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遍地狼藉,一会儿问我咱现在是活人还是死鬼?一会儿又问齐方,你刚才是不是打我了?我和齐方谁也不想说话,只管支使霍宁辉打扫房子。他一边收拾一边喊胸口疼,后来我们送齐方去医院,顺便也都做了检查。结果出来霍宁辉断了两根肋骨,而我则受了内伤。所幸伤都不重,三个人当中只有齐方需要住院观察。我生怕会再出事,和霍宁辉合计,两个人轮流守在医院。齐方却说没这个必要,那家伙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元气。我问齐方为什么有人要杀他?齐方笑了一下,说这事谁知道了谁倒霉。他还让我和霍宁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真要是不放心,回头打个申请换一间宿舍。
说完他就睡觉去了,给他挂吊瓶的护士长,一个劲嚷嚷着让家属都小点声。可整间病房就她声音大,出了走廊还能听见。霍宁辉又向我打听那晚的具体情形,我概括了一下告诉他:先来了一批鬼,后来又来了一批鬼,然后齐方想法,给它们都打跑了。霍宁辉说你他妈就随便敷衍我吧,我跟他说这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这话一出来感觉和齐方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有时候对人隐瞒,也是为了减轻他的麻烦。想到这不禁就想起了我哥,他对我隐瞒了哪些事,他的隐瞒又使我远离了多少纠缠?藏着我八字的黄布为什么会到那座小楼里?又是谁在偷偷操纵,想要取走我的命?我哥的命数中发生过什么?被我家收养,对他而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试着联系他,果然手机打不通。回到宿舍又到处都触目惊心,家具几乎全报销了,找宿管说维修的事,差点没被他捅到学院那儿。
齐方他爸变成的那一堆灰叫我和霍宁辉装进了一个塑料盒,之后齐方出院,在市里的殡仪馆找了个地方陈放。那一晚过后居然连着平静了一个多礼拜,齐方也没再提换宿舍的事。只是他有两三个晚上都没回来睡,我听医学院的熟人说,有一天他看见齐方从标本房里走出来。那时天才刚亮,看齐方的模样,又不像是才进去了一会儿。他还说这事不单他看见过,好几个去得早的师兄师姐,也都看见过。说到最后他一再提醒我齐方这人不正常,我告诉他我知道,心想现在最不正常的,就是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对方使了那么大劲要让齐方死,怎么一次不成功就这么算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是局外人,齐方刻意避开我们行事,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三混两混混到了中秋节放假,我趁机回了一趟家。我有好多事要问我妈,又总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告诉我。一路上被人流裹挟着,到家推开门,就看见我妈在厨房忙活。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前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妈把饭菜端上桌,招呼我洗手吃饭。我们俩面对面坐下后她总是要等我先动筷子,好像她在家里的地位,还要排在我后面。我例行询问了外婆和舅舅的情况,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拿捏着我的那些个疑问。吃着吃着我妈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我说,小七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啊了一声,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只听我妈叹了口气,告诉我前一阵我哥来过电话。那大约是在我和王大磊待在一起时候,我哥向我妈打听了一个人。我急忙问是谁?我妈回答,是你秦叔叔。
十七、周芸来了
这个秦叔叔是我家的世交,年轻的时候,和我爸在一个单位干过。后来他信了佛,成了一名在家居士。秦叔叔在本地很有名声,祖奶奶和外公死的时候,都是请他做的风水。奇怪的是我爸去世时却没找他,以至于后来,发生了我爬进棺材那件事。听我妈说秦叔叔早些年也去了南边,还曾经替一个富商做过一笔大风水。我哥打电话就是要问秦叔叔具体在哪个城市,还有就是秦叔叔的全名。我好奇地问那他全名叫什么?我妈说叫秦济华。不过这也只是她知道的,秦叔叔还有法号,以及一些出阴差专用的称呼。我哥打听这些难道是为了要找秦叔叔?找到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一心想着这事,咬着筷子,完全忘了饭还没吃完。我妈就陪我那么干耗着,直到菜都凉了也没动筷子。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把我妈吓了一跳。我和王大磊在一起的那段时候,我哥曾经去见过周芸。他也告诉过我大致的情形,说是周芸查到了一些线索,希望我哥去找一个人。会不会周芸所说的这个人就是秦叔叔?我哥因为不信任她,所以才又向我妈核实了这条线索?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秦叔叔和我们家以及周家都有关系。要把之前的整件事串起来,秦叔叔无疑是个关键人物!
我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才发现,我妈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夹着菜往嘴里送,心里盘算着要不等明天再问我妈收养我哥的细节。就在这时我妈很突然地说道,有一些事她没办法陪着我经历。她又说这一切都是命定的,该来的迟早会来。我问妈你怎么了?我妈摇摇头,收拾碗筷又进了厨房。家里的气氛显得很奇怪,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出去买菜去了。我在家里随便翻了翻,竟然发现我哥的收养证明,就搁在我妈床头柜上。翻开第一页是那张小萝卜头的照片,收养一方的栏目里,贴着我妈我爸的结婚照。我哥的名字已经改成了林逸,从这本证明上看,周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时我妈回来了,在客厅叫我帮忙拎东西。她买的菜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人已经进了屋,门却没有关。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尾随进来,两只手上也都提着袋子。我一抬头就给愣住了,进来的那是个漂亮姑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周芸。
我吃惊地不能自已,拎着大包小包,堵在门道里站着。直到我妈喊我我才回过神来,看周芸那模样,却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得。我妈特别亲热地介绍说这是你哥的对象,两个人处了快两年了,最近就打算结婚。我心说不可能吧,越过周芸往外看,怀疑我哥会不会跟着也进来。门外没有其他人,我妈叫我把东西拎进厨房,自己跑去给周芸倒水。周芸跟着我妈往客厅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朝我使了个眼色。她分明记得我是谁,却要跟我妈那儿装陌生。她的意思应该是叫我配合她,嘴里还甜甜地叫我妈“阿姨,您别忙活了!”
我七上八下地拎着东西走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妈把我哥的收养证明拿给周芸。周芸翻开来看,扭头就夸我妈:“阿姨年轻的时候真漂亮。”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又反过来夸周芸漂亮。俩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我妈就说她去做饭,让我陪周芸坐着。她一走我再也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周芸,你来干什么?周芸正在剥橘子,送了一瓣到自己嘴里,说:来过节啊。我说你好端端地跑我家来过什么节?我可告诉你,别打我妈主意!周芸看了我好一会儿,一口气吃完剩下的橘子,问我说:“你是不是特别怕我?你放心我吃不了人,我是来拿这个的。”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收养证,告诉我她想知道这次收养,到底是由谁经手的。我说这证上没写这些,就连我哥的原名都没有。周芸点头说这她知道,有些东西,不用点手段是得不到的。这证上应该还有当初经手人的指纹,查得再细一点,说不定还能有别的什么发现。我心里喊了声卧槽,她办事的这条路子,是我压根就做不到的。周芸说着便要把证收进包里,被我一把拦下,问她你查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我相信我哥没拿你们周家的东西,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放过他?
周芸嗤笑了一声,反问我说:你相信他没拿,证据呢?现在整个周家都盯着这件事,就算是我不查,别人也不可能放过他。她说完这句语气突然又软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你也不想让林逸出事吧?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我们联手把这件事查清楚。我说我凭什么跟你联手,我一没本事二没资源,我哥还老把我往这件事之外推,你让我介入,不是给我哥添堵吗?周芸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走,而是丢出来一句,“你要是害怕那就算了”。我嚷嚷着说妈的你说谁害怕!声音惊动了我妈,从厨房探出身子问我怎么了?我赶紧搪塞说看电视呢,没事您接着忙。我妈哦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去了,她大概是在用大葱炒腊肉,弄得满屋子葱香味。
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周芸已经把收养证明收了起来,又听了一会儿我妈的动静,才接着跟我说联手的事。她说她之前不是约过我一次吗,那次她就想好了,要让我介入调查。因为她觉得我跟这件事关系很大,而且也只有我,能拖住林逸,不让他踏上赴汤蹈火那条路。她说到我哥的时候语气总透着些异样,看来我哥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地位的。我说联不联手咱先放一放,既然你提起上回的事,那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要约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中了阴蛊的?还有你为什么说不仅我会出事,我哥也会出事?周芸摆摆手叫了声停,问我是不是要把她吊起来审?她接着说周家其实是有一个势力范围的,在这个范围内,几乎没有事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她又问我前几天是不是碰到过一具行尸,还有我那室友,叫个什么齐方的……
说到齐方周芸突然就闭了嘴,话锋一转,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刚刚说过周家的势力范围,在南方几个省,已经达到了一家独大的地步。周芸说我哥虽然离开了周家,但还是有人密切关注他的行动。那时候传回一条消息,说是我哥那个姓刘的司机,找了一具吊死的尸体养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周家马上派人跟进。后来发现刘师傅将那具尸体制成了阴蛊,然后送到了我那儿。周芸听说以后,第一反应还以为刘师傅是周家派去的内鬼。经过好一番查证下来,各种证据却都表明,刘师傅对我哥那是忠心耿耿。我插了一句问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周芸瞪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皮子。她说据她的猜测,刘师傅害我,应该是为了保护我哥。他感觉到我的出现会给我哥带来威胁,于是选择干掉我,解除那种威胁。我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如今这年头还能有这份忠诚。刘师傅一定是因为目睹了阎王宴的经过,所以决定杀了我以绝我哥的后患。他最后死于阴蛊反噬,没能护主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十八、失踪
我这么想突然又觉得不对,怎么刘师傅是要杀我,我还替他惋惜起来!周芸问我在想什么,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往下说。她说除了阴蛊这条线之外,她还知道我的八字出了问题。我这回可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活在他们周家的势力范围内,我他妈跟裸奔没区别。经过一番追查之后,周芸找到了那个动我八字的人。他叫秦明,是一个南下的风水师。周芸那次约我见面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没想到我没去,她就只好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我哥。我急忙问周芸这个秦明是不是还给周家做过风水,大的那种,动土盖房子或者挖坑建阴宅的?周芸点点头,说她二叔有一个别院,就是找秦明规划的。她所说的这个别院应该就是我待过的那座小楼,地上是五行五雷,地下是四方四象。这么一来秦明和秦济华便联系到了一块,一部分真相也渐渐明朗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我的八字对那栋小楼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芸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嫌我又分神了。我跟她说:“我不是分神而是太震惊,你说的这些个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话又说回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清河公祠吧。那时候那地方有一场阎王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阎王宴”三个字周芸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嗔怪着说道:“你就知道套我的话!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有人要伤害林逸,所以才拿着牌位去的。我到那儿时你已经被困在了棺材里,林逸要进去救你,我拦住他不让,所以他才把我绑起来丢在外面,成了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周芸的话里没提齐方,而且避开了所有的细节,像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其中的情形。正好这时开饭了,我和周芸的对话,也只能告一段落。我妈好像很喜欢周芸,这顿饭吃的,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陪在一旁听她们聊天,聊的内容无非就是我哥。他现在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我妈说十年没见了,可真想他啊!她说着就要掉眼泪,周芸赶紧安慰她说,等忙完了这阵我叫他一块来看您。我心说你们这婚订的不明不白的,现在又结了仇,你还能叫得动我哥?不过说起来我哥真是太长时间没回家了。为什么不回来呢,是在顾忌什么吗?
我妈情绪过去了又有说有笑的,吃完饭坐了会儿,周芸就说要回去。我可真舍不得她走,还有好多事儿想向她打听来着。我妈叫我送她下楼,走在小区院子里,周芸问我愿不愿意联手。我说还要考虑考虑,周芸愣了一下,问我你还要考虑什么?秦明为什么要取走你的八字?刘师傅又为什么急着要杀你?你早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为了救你自己还有你哥,你理当跟我合作!她一霸道起来我就不买账了,明白告诉她,我并不相信她。周家财大势大,如果不是我有特殊的作用,她也不会这么看重我。既然我是有用的,那我就得仔细掂量,这一点用处要不要交给她,别到时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周芸上下打量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这时候她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一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她拿手机的那只手直哆嗦,最后啪嗒一声,把机子摔在了地上。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好半天不回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终于等她缓了过来,一只手捂着嘴,咽下去一口呜咽,抬起头来对我说:“林逸失踪了。”
乍一听我还没当回事,轻松地告诉周芸,我哥早一个礼拜就失踪了。他说他要出门,短时间内联系不上。周芸还是咬着牙,嘴唇失色,和上次在清河公祠见到的一样。她强调说是真的失踪了!找不到他了!用什么办法都找不到!又说我哥有一次受伤要做手术,她吩咐医生,在他伤口里装了个追踪器。我一听差点跳起来,说你当我哥是什么,野生动物吗?周芸一边摇头一边咬嘴唇,刚才那个电话里说,追踪信号突然消失了。我问她会不会是没电了,或者是受到了干扰?周芸却说那是最先进的产品,除非遭到损坏,不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取出追踪器并毁了它,二就是我哥装追踪器的那个位置,又一次受了重伤。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好消息,我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能够理解周芸刚才的恐慌。眼泪就在她眼眶里打转,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掉出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周芸说,现在联不联手都没有意义了。信号最后出现是在什么地方,我哥这次出门,和你们周家有没有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去把我哥找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回去跟我妈说学校有急事,收拾东西就走。周芸住在酒店,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刚把收到的信息打印出来。那是一张标有等高线的地图,南北方位和比例尺什么都没有。我问周芸这是在哪儿?她告诉我一个地名,居然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有二百多公里。周芸说这里不是她周家的势力范围,所以她没法调动太多的人手。再加上周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弄死我哥,事关我哥的安危,也最好不要让周家势力过多的介入。她现在只能花钱请一些人去找我哥,最后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跟着去?我说那个是我哥,撇开其他事不说,就冲他这个人我就必须得去。
周芸点头说好,大地方她已经告诉我了,那张图上显示的是我哥最后出现过的方位。她粗略的查了一下,那附近应该有一个煤矿。周芸用手在地图上指了指,等高线凹下去的一块,有一个用三角形标出来的位置。我奇怪我哥到那去干什么,拿这话问周芸,她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说起不少煤矿都开在阴阳交割的地脉上,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挖到阴墟去。这也就是为什么时常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矿难,死了人不说,还会在地脉上留下一个大缺口。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当地的风水就算是破了。表现出来便是人丁凋敝、财货不行,更甚者,还会遭遇百鬼夜行、生人绝户。当地懂行的人为了补救,则会出大价钱,请有资质的先生,把挖出来的缺口再填回去。周氏集团有所谓的外勤部,便是专做这一类和死人打交道的阴差。我哥在周氏集团时主要负责的也是这一块,他离开周家自立门户,老本行肯定不会落下。所以周芸推测可能是我哥接了一趟阴差,所以才会跑到那么个地方去。
我听得有点发愣,把周芸告诉我的信息记下来,就准备动身启程。周芸突然拿出一张火车票给我,说她安排了一些人,已经先过去了。我到了以后会有人接我,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她让我要有心理准备,林逸都应付不了的情况,很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调侃说那你现在不等于是送我去死?笑了一下,又跟她说就算知道是个死我也得去。话只能说到这儿,我和周芸,还谈不上生离死别的交情。我心里想着我哥,同时也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个陷阱,周芸想彻底把我拉下水,故意设下的局,让我去她安排好的地方。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追踪器,也许我哥现在正好好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生意。可是只要他有一丝一毫遇险的可能我都不能放任不管,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依靠了,我不能做他的依靠,但我至少得做他合格的兄弟!
十九、明溪煤矿
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我在车票上写明的小站下了车。出站口就没有几个人,所以也不用担心谁错过谁。我一出来一个骑摩托车的汉子便迎了上来,就在我准备摆手说不坐车的时候,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们这的方言和我家那边没多大区别,乍一听见那声林柒,我还以为是碰上熟人了。汉子递给我一个安全帽,示意我上车,我还没坐稳车就启动了,绕着站前的小广场转了个圈,拐进路边一条巷子里,在巷子里又拐了七八个弯,最后钻入一座小院。
摩托车放下我以后就走了,正屋里出来另外一个汉子,招呼我进屋说话。他们就是周芸花钱雇来的人,一个叫大头,一个叫方蛾子,为首的那位他们叫他九哥,诨号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在这么一群人里头我显得特别纯良,他们闲聊的那些话题,我就只有听的份。九哥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随口问我说,会不会骑摩托车?我点头说会,九哥也点头,说那就今天下午出发,到了地方再过夜,正好也先熟悉一下情况。正说话呢那辆摩托车又回来了,刚才驮过我的汉子,驮了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回来。就这样他竟然也能稳住车头,停在院子里,招呼我们去搬东西。
九哥说这些都是要用的物资,像是特别照顾我似得,拣了一个小堆的让我搬。那一堆东西里有冲锋服、防潮垫,小件的还有头灯、手电、水壶和指南针。我继续往里摸了摸,居然还有一把尺寸不算小的军刀藏在里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搬自己那份,我却回过头去跟九哥说,我要换一套和别人一样的。这里头的东西随便一件,到了危急时刻都可能救我一条命。九哥分给我的那份看似负担小,但真到了节骨眼上,我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比别人小。而且我发现里头没有炊具,万一要是和他们失散了,饥饿、寒冷还有长时间的黑暗,我一样都对付不了。
我的要求九哥没有理由反对,拿眼瞅了我一阵,答应道那就换一套。等我转过身去搬东西,九哥又在身后叫我,说大学生,这条路可不是你能走的。我没理会他继续干我自己的,快五点的时候,由东哥带我们去拿车。东哥就是骑着摩托车来回跑的那个人,基本上和交通有关的事,都由他负责。他找来的全是二手摩托车,状况有好有不好,最差的那辆一跑起来,屁股后边就跟着冒青烟。九哥啪嗒着旱烟说冒青烟不吉利,让东哥再去换一辆。东哥却说整个镇子就找出这么多来,要换,除非今儿个不动身。他这么一说九哥也没话了,大头骑那辆冒青烟的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摩托车又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一个围着栅栏的废弃修理厂换步行。九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跟我说起此行的安排,去一个叫明溪的煤矿,找一个叫林逸的人。九哥问我和林逸是什么关系?我回答说,他是我哥。他在旱烟管里加了一把烟丝,说那就难怪了,你这么个青头也敢来这里的水。明溪以前可是富裕的很啊,大马路直接修到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大姑娘的的确良裙子,都敢穿到膝盖上面。这一切都叫二十多年前那场矿难给毁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村里头,还有没有留下活人。
我被他这话给说蒙了,连忙问他说,怎么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一个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村子?九哥说是啊,噗地一声笑了,说这你都不知道啊?我背着装备说不出话来,矿难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挖断地脉造成的后果,早就应该成为定局了。这样的地方还有谁会出钱修补,我哥如果来过这儿,那他一定不是为了报酬。怪不得当初周芸显得那么不确定,凭她对此类生意的了解,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一点。她推测说我哥是接了阴差才到这来,也不过是为了搪塞我。所以绕了个大圈回来,我哥此行的目的,依然成谜……
我们脚下走的是一条窄道,高低不平,夹道还有巨大的山石。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条进村的道原来是条大马路,问九哥,他说是地震造的。矿难以后很多年,这一片经常发生地震,一开始还只是些小地震,有一些过往车辆,还会借道明溪村口的大马路。可是有一次却震出了个六点几级,这两边的山,一下子垮了下来。当时好像埋进去三辆车,也把这条路,彻底就给封死了。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脸色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清。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方蛾子突然猛冲了几步,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坡顶上。过了一会儿又见他从坡顶冒了出来,跑到九哥身边,汇报说前面有点情况。九哥问他看见什么,方蛾子支吾了一下,说好像是那次地震,埋进去的其中一辆卡车,大风吹走了浮石,车子露了出来。九哥审视着前方的路,又问是不是车里有人?方蛾子点了点头,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他说车里的人早就死了,可却不是被石头压死的。尸体脖子上有撕裂伤,皮肉全都皱的卷了边。一看就是被人割开了脖子,放干血以后,才摆进驾驶室的。可当时明明有人看见,车子是正常行驶到这里,才被突然砸下的山石掩埋的。这时不知道谁插了一句:怎么死人也会开车吗?
死人当然不会开车,可是装着死人的车还能在路上正常行驶,然后又被地震掩埋,就显得十分诡异了。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有人发话,四个人八双眼精,齐刷刷地投向九哥。他是这儿的领头人,所有该拿主意的时候,我们都得仰仗着他。九哥抽着旱烟皱着眉,想了一阵,下令继续前进。他说事都出了那么些年了,就算是当初有古怪,也不至于祸延到今天。他说的似乎有理,队伍也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方蛾子仍旧打前锋,接着是大头、九哥、我,东哥殿后。
一行人在羊肠陡道上鱼贯而行,爬上坡顶之后,便看见左边的山体中,露出一辆解放牌卡车的车头。驾驶室整个都已经变了形,车顶和车门两块钢板之间,挤压着一具干尸。那具尸体向前伸出手来,脸本来应该是趴着的,方蛾子查看的时候,把它给翻了过来。于是我们此刻便能清楚地看见它的脸,口眼大张,好像正在奋力嘶吼似的,另外在它脖子上还有一道伤,从左至右切开了喉咙。
两侧山体逼仄道路,露出来的卡车头,离我们非常之近。最近的地方几乎得擦着干尸的手通过,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小心。轮到我了,也不知道是装备太重还是心里紧张,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到干尸身上去。我吓得叫了一声,前边通过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九哥啧巴着一张嘴,提醒我千万留神,又说人的精气和怨气都在一双招子里,和这种死相不明不白的尸体,可千万不能对上眼。一旦打过照面对过眼,它可就惦记上你了,往后你到哪它到哪,甩都甩不掉!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每人手里都拿着支手电。一块一块的光斑游走在地面上,走在后边的人,照出前边人的影子。我也就跟着九哥的影子走,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对头。这队伍一行五个人,地上却只有三条影子,打我开始后边完全没有光,我回过头去,也没看见一直跟着我的东哥。我急忙喊了声停,追上九哥跟他说,东哥不见了。
二十、后面有鬼!
九哥啊了一声,拿手电往我身后照,嘴里说人不是在那吗?又喊了声阿东,跟紧点别落下了!我听他这么说赶紧也往后看,只见东哥正半蹲在路上,系一只脚上的鞋带。可刚才那儿明明就没有人,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九哥拍了拍我,说大学生别太紧张了!走好你自己的路,我的人你尽管放心。他说完扭头就走了,这时候东哥也站了起来,抖了抖裤子上的土。他突然抬起脸冲我一笑,在黑暗中看,一口白牙锋利的像刀一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他挪动步子跟上来,脚后跟不着地,每一步都踮着脚。
当下的情形处处透露着不正常,但具体哪儿不正常,我又说不上来。总不能因为刚才没见着他人,就说东哥是被鬼掳走了吧?刚九哥还让我尽管放心来着,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又得说是我紧张!唯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什么时候真出了事,什么时候再想法应付!我心里拿定主意,便尽量拉开和东哥的距离,紧贴在九哥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又走了约二里地,队伍前后,再没出过什么动静。东哥也一直都在殿后,只是我每次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不是在系鞋带,就是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忽然间被山石压断的道路豁开了一个口子,显出一处藏在山腹中的小村落。村口有铭石写着“明溪”俩字,铭石后头,是一棵树龄过百的老槐。我看了一眼表,夜里九点半,终于算是见到了目的地。村子里还零散的亮着几盏灯,虽然显得冷清,倒也不至于一点人气都没有。打头的方蛾子问是不是照计划进村过夜?九哥摇了摇头,停下脚步远看着那村子。他好一阵也不说话,终于开口了,先吐出个烟圈。我听见他说了声不对劲啊,大头在一旁搭话道:“哪儿不对劲?”
九哥掏出烟丝用一只手捻着,问大头说你这一路走来,看见电线是打哪通进来的?大头发了一会儿愣,摇头说没看见有线。九哥又拿他那烟袋锅子往前一指,说你们看那村里的灯,像个什么形状?他这回说的是“你们”,这里头大概也包括了我。我于是仔细看了看,一共是九盏灯,从村里一直亮到村口。乍一看去并没有什么规律,既不成方,也不是圆。九哥等不到人回答自己就说了:“这是个天罡北斗九星灯阵!看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去了,搁村里碰上了邪祟,才摆出这么个阵法抑制煞气。这村里根本就没通电,你们看见的这几个灯,肯定都是用电池的。先来的人进去的时间不会太久,说不定啊,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他扭过头来问我说:“怎么你哥还懂点风水?”
我回答说是,顺口问道,既然是北斗为什么是九盏灯?九哥说北斗又称作九皇,实际上就是九颗星。只不过辅弼二星,用肉眼不容易观测到,后来以讹传讹,也就误认为北斗是七颗星。此外还有一种说法,将紫微和勾陈也算在北斗名下,这两颗那可是帝星,有本事的风水师能把它们也驱使入阵,据说是一旦成功,能延寿一十二载!
我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九哥却絮絮叨叨解说了一堆。他说话的时候别人就在周围打转,只有东哥蹲着,一直没站起来过。九哥的意思是从这阵法来看,这村子里的东西怕是不容易对付,如今夜也深了,不如我们就在原地休整,等天亮了再进村探个究竟。他这头话刚落地,在一旁溜达的方蛾子,突然就凑了过来,脸上透着一股紧张,哆嗦着问我们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四周围万籁俱寂,众人屏住呼吸,却连个虫子屁都听不见。九哥问他又怎么了,方蛾子越哆嗦越厉害,说好像听见了汽车引擎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哥扇了一个大耳光子,还换来一句骂,说你他娘的是被个死人吓糊涂了吧!方蛾子捂着半边脸,仍然侧着耳朵留心听着,过了一会儿又很肯定地说就是汽车引擎!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眼神惶恐地盯着我们来的那条路。我们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跑起来,嘴里大喊着:“开过来了!”还没跑出几步被个石头绊了一跟头,整个人连滚带爬冲下了山坡。坡底便是明溪村的铭石,方蛾子爬起来,嗖地一下窜上了那棵老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瞬,我好像看到那九盏灯同时闪了一下。
九哥在坡上拼命喊“回来”!大头也跟着往前冲,要去追方蛾子。我拽了他一把提醒他不对头,回过神来再一看,东哥又不见了!在他蹲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张纸条,我捡起来一看,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字。大头先一步把字念出来,念到后边,声音也和方蛾子一样,泛起了哆嗦。那四个字写的是“后面有鬼”,好多笔画都连不上,像是分几次写完的。我想起他刚才时不时地往下蹲,难道就是为了写这张纸条?后面有鬼是个什么意思,是指他背后有鬼,还是我们这一行人的背后有鬼?纸条一转手到了九哥那儿,他匆匆忙忙看了一眼,脸色唰地一下黑了下来。
这时候村口的槐树还在哗哗作响,躲在那上边的方蛾子,却半点动静都听不见。九哥突然下令进村,揉了那张纸条,光用一条胳膊,就把方蛾子那份装备也挽了起来。我忙不迭地跟在他后边,绕过村口铭石的时候,九哥像是故意加快了步子。我还想再招呼一声方蛾子,抬头往槐树上看,只见那茂密的枝叶间,密密麻麻挂着好多红绸子。风一吹摇晃着树叶,那些红绸子却一动都不动。我纳了闷拿手电去照,这一眼看去,差点没把胆吓破。什么密密麻麻的红绸子,全都是从人嘴里垂下来的舌头!好多的人脑袋挂在树梢上,就像是丰收时候长出的果子,每一张嘴都咧地老大,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九哥打前边喊我,我不敢再看,撒腿就跑。跑过去老远了再一回头,方蛾子正趴在一根粗枝上,也把嘴咧着往外伸出舌头来,他似乎还能认出我,张了两下嘴,然后就再没动过。我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怎的,跟着九哥进村,一直往最里面走。走在半道上我问九哥,这是要去哪儿?他回答说天罡北斗九星灯阵是有一个阵眼的,冲目前这状况,只有那儿能躲得住人。
九哥边说边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他一人扛两份装备,不仅不吃力,还能健步如飞。我慢慢地就有点跟不上了,身后大头时不时地还得推我一把。在高处看明溪不过是个小村子,怎么真走进来,倒有点大的不着边际了?忽然大头叫了一声坏了,放声喊九哥,说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总走不出去不会是鬼打墙吧,这个**子,到底他妈什么来头!
他这么叫唤了一通,九哥居然像是没听见似得,还是循着路往前跑,一次头都没回过。我喘着粗气问大头,九哥他这是怎么了?大头也纳闷地摇脑袋,突然哎呀一声,说别他妈是被鬼遮了眼了!他说着就从腰上掏出一把信号枪,冲着天放了一枪。信号弹腾空而起,嘭的一下,照亮了大半个村子。九哥这才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闪光,稍微愣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和大头。我们追上去就听他满嘴往外吐脏话,说这狗日的村子是要成精了!没听说过被天罡北斗压着还能碰上鬼遮眼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生意,给多少钱他娘的都不干!他骂归骂动作却没停下,从包里抽出三支香,用打火机点上。然后一人一支分给我们,叫我们都把灯灭了,跟着香上的那一点火星子走。
二十一、烧人肉
刚关了灯的时候还有信号弹的光,过了一会儿那光落下去,周围便是一片浓黑。我能听见九哥的声音就在旁近处,吩咐说一旦手头的香灭了,立马转身趴在地上。话音落地,其中一点火星子便开始移动,接着第二点也跟了上去。我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尾随。可没想到这才走出去一步,忽的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我手里那根香闪了一下,然后唰地一下就给灭了。
当时我还真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拿着香看了又看,果然火星子没了,与此同时方才那股寒气,已经一口一口地喷到了我的鼻尖上。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跟前喘气,只不过那喘出来的,压根就不是人气。我吓得脑子里一空,旋脚转身,一头扎倒在地上。就在鼻梁碰上泥土的那一刻,我感觉一只脚踩在了我背上。那一脚非常沉,差点没把我五脏六腑都给踩烂了。接着第二脚又落在我肩膀上,只听见骨头里,受力发出嘎嘎的响声。我生怕第三脚会踩我脑袋,赶紧用两只手抱住后脑勺。等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动静,我趴在地上,不确定能不能起来。这时耳边有人在喊我,还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答应说我在这呢,那喊我的人跑过来,不由分说拽起我就走。我猜那应该是大头,被他一路拽着,到了一处屋檐底下。
临街有一扇窗是开着的,大头便从那儿爬进一座房子里。他进去以后转身招呼我,我也就猫着腰跟了进去。进了窗户只见九哥也在,正守着通往里屋的一扇门。门里有光透出来,我一开始以为是那九盏灯当中的一盏,再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光是暖色的,有点像蜡烛,又或者是有火的炉膛子。九哥看我进来,一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面冲着大头招招手。大头点点头,掏出一节钢管捏在手里。他靠过去紧挨门柱站着,一只手压在门上,随时准备把门推开。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不停地说好暖和啊、好暖和啊。我看见九哥猛地抬起手又猛地砸了下去,嘴里说了一声“冲”。大头于是操着钢管撞开了门,前脚才刚进去,后脚却又退了出来。他老大个个头抖得跟个筛子似得,钢管也从手里掉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透过那扇敞开的门能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头,面前架着一副好大的炉子,光那炉膛口就有半米来高,炉子里烧着的,赫然竟是一个人!老头围着炉子又笑又跳的,一个劲地说好暖和啊,好暖和啊!他转过来看见我们,摇着手招呼道:快来烤火!大头吓得都快跪了,我和九哥,也张着大嘴不知所措。那炉子里的温度似乎瞬间便烧到了我们身上,皮上热了起来,可心里却忍不住打颤。
和那炉子相比,里屋其他摆设全都不起眼,我挪了一下视线,却猛不丁地,发现墙角里挂着一件外套。那外套上大片大片的全是血,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哥的衣服。这时候再去看那具焦尸,一个最糟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个会不会就是我哥?我来迟了,已经救不了他了……一股热血顿时涌上脑门,我冲进里屋,按住那老头就往死里打。我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我哥死在这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后九哥他们拦住我的时候,老头已经满嘴是血。他居然还在笑,指着我说:烤火,烤火。
我捏着拳头又往上扑,被大头拉到一边,把我脸朝下摁在地上。九哥趁机问那老头话,说你是这村里的人吗?村里还有没有活人了?老头点了点头,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嘻嘻哈哈地笑。九哥又问是不是有人进村子来了?来了几批人?来干什么?老头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盯着我哥那件衣服,说了个“一”,转到炉子那儿说了个“二”,突然不笑了也不闹了,掰着手指头说道:“有人要进鬼洞去……好多,好多的人!后来的人打先来的人……他们有枪……后来的人死了,拿来烤火,暖和……”
他说完翻了个白眼背过气去,九哥把人平放在地上,拿手探了探他的人中。我以为老头就这么被我给打死了,挣扎着抬头去看,只见他胸膛上还有起伏。这屋里满是焦臭味儿,九哥皱了皱眉头,吩咐大头拉我到外面说话。他自己又再里屋转了几圈,出来的时候顺便带出了我哥的衣服。大头一直反拧着我的胳膊,九哥过来,先跟我说死的不是我哥。就体型来看那具焦尸应该是个胖子,他看过我哥的照片,肯定不是他。他接着抖开那件衣服指了指,衣服本身没破,这些血都是溅上去的。九哥最后分析那老头的话,虽然他神智不清醒,但还是能分清先后来了两拨人。这两拨人遭遇过,应该还开了枪。我哥在第一拨人里头,而尸体是第二拨人的。
听他这么说我才冷静下来,示意大头先把我放开。大头刚才被吓得不轻,这会儿稍微缓过来了,问九哥接着怎么办?九哥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叹气说这回的事可不简单。来的人身份都不确定,和那些鬼鬼怪怪的比起来,活人更不好对付。他朝我瞥了一眼,说主家不让打听你哥的事,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哥到这来,是要干什么?我答说我不知道,脑子里乱的很,越来越琢磨不清这里头的事。疯老头刚提到了鬼洞,照理推断,应该指的是这儿的矿洞。现在我们仅有这一条线索,合计了一下,决定天一亮就过去。
我看了一眼表,时针和分针重叠在11上头。离天亮还早着呢,现在这段时间,又不知道能干什么。老头这所屋子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阵眼,可是却处在村子的升阳位上,一般阴邪的东西都会绕着走,所以他才能在这儿活下来。我们谁也说不清他是不是村子里的人,是从二十多年前的矿难里幸存至今的,还是后来逃荒避难跑到这儿来的?村里的土地早就不产粮食了,如果他一直都在这儿,那他靠什么吃饭?
我本以为我那顿胖揍打得他不轻,心里还为刚才的冲动感到愧疚,没想到还没过去多长时间,老头自己就醒了过来。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和刚才一样精神。不过这回他却没有围着炉子又跳又笑,而是趴在炉膛口往里看,一边嘟囔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头想上去控制住他,九哥没让他去,说这原本就是老头的地盘,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就在这时候老头突然哎呀一声,把手伸进炉子,去拽那具焦尸,一边拽还一边嚷嚷:烧糊了烧糊了!
那些人体组织已经烧得不像样子,被他这么一拽,烧焦的皮肉簌簌地往下掉。老头捡起那些脱落的部分就往嘴里塞,含含混混地说:好吃啊,真好吃啊!他说着回过头来看着我们,一双浑浊的眼睛,陡地射出一道精光。这一下就连九哥都吓退了一步,大头更是早就崩溃了,跪在地上不停地呕吐。老头怪笑了一声,对着我们几个说:你们都会死!说完那一个“死”字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把一节烧焦了的指骨,迅速地塞进嘴里。从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再配上那副画面,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估计都要被吓疯了。我也忍不住想吐,两腿发软,一个劲地后退。
二十二、兄弟重逢
这一退就退到了窗户旁,窗高大约到我耳朵边上。刚才是我最后一个从窗户进来的,进来之后,也忘了要随手关窗。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进食的老头身上,突然间感觉耳朵根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我猛地回过头去,就看见那扇没关上的窗户外面,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的人影。最前面的人影把头都伸进窗户来了,嘴角向两边张开,垂下一条猩红的大舌头。刚才舔我的正是那条舌头,我只觉得耳背发麻,半边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九哥他们也看见了窗外的人影,大头吐到一半不吐了,把还在嘴里的秽物一口咽下去。也不管里屋有个吃人肉的老头,抱起他的装备就往里躲。九哥则在振臂高呼,左右手的手指绞在一起……
我的印象到这儿就中断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一概不知道了。头疼得几乎像是要炸了,仿佛有一把火,烧得我五感尽失。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鼻涕眼泪一齐往外流,喉咙里总想叫唤,一开口却又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有一阵我甚至希望自己赶紧死,好摆脱脑袋里的那一股无名的剧痛。可是越这么想疼得就越厉害,身边没有称手的工具,想自杀都没法子。就在我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失去希望的时候,有人撬开我的嘴,喂了我一口水。当然事后证明那口并不是水,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的命确实是被它给救回来的。头疼突然就减轻了,浑身上下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也同时被熄灭了。我慢慢地能撑开眼皮子,朝周围看了一眼,近处是暗的,稍远一点才有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我跟前,大概是见我醒了,站起来转身就跑。另外又有一个人朝我走过来,咦了一声,托着后脑勺把我扶起来。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把我翻过去,拿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耳背。被他一按又能感觉到疼,好像耳背上有个口子,正不停地往外冒血。他随即撒了一些什么东西上去,伤口处蛰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凉嗖嗖的。
到此为止终于哪儿都感觉不到疼了,我也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睡着的时候还做了个梦,梦见东哥打远处朝我走过来,背上背着个**袋。他把麻袋递给我,让我背着继续往前走。我问他麻袋里是什么他也不说,刚背上背,就感觉麻袋里伸出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吓醒了,把身上盖着的毯子也给抖掉了。眼前这地方我之前并没有来过,看着像是个地洞,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所有的装备都还在身边,另外,又多出来两个包。其中一个我看我哥用过,再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我八成是被我哥给救了。这么想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我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却都没看见我哥他人。有两条路连接着这个洞,不知道我哥朝哪个方向走了,我也不敢擅自去找他。趁着机会我把自己检查了一遍,果然脑袋上包着纱布,后脑勺贴近耳朵那块,被人剃掉了一大片头发。再仔细一摸,剃掉的那一片居然还他妈是个心形。我哥肯定没这种情趣,这两个包里头,其中一个应该是王大磊的。
正在这时从一条通道里传出说话声,过不多会儿,就看见一前一后钻进来两个人。打头的那个看见我就说终于醒来了,见我摸着脑袋发愣,又问我喜不喜欢这个新发型?我没力气和王大磊抬杠,急切地往他身后看,只见我哥一副矿工的打扮走进来,戴着安全帽和头灯,背后还背着个大筐。他把筐放下就来看我,摸了摸我的脑壳,问我还疼不?我回答说不疼了,一着急起来,话都说不清。我先问我哥是不是哪儿受了伤?又告诉他:周芸说你失踪了!另外我还在外面看见过一件你的衣服,那上头全是血!你怎么还和人动枪了?死了的那一个人,被外面的老头烤来吃了……
到后面越说越乱,我干脆闭了嘴,等我哥的反应。我哥摇头说他没事,一旁的王大磊抢着问我,是不是周芸让我到这来的?我答说是她没错,又把周芸在我哥身上装追踪器,突然之间失去信号的事告诉他们。王大磊一听就恨得牙痒痒的,对我哥嚷道:“就是这个周芸坏事!我说呢这么大老远的,周家人是怎么追上来的?她没事装个什么追踪器!她也不想想,她在他们家里,哪还有什么秘密!”听他这话的意思,那第二拨来明溪的人,应该就是周家的。他们跟我循的还是同一条线索,都是周芸装在我哥身上的追踪器。我和王大磊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我哥,知不知道那追踪器装在什么位置?我哥想了一下,撩起衣服,露出横在腰腹上的一道伤疤。愈合以后那道疤还有十公分长短,当初想必是差点要了他的命。王大磊形容那伤疤,说看起来像卖过肾似得。如今伤口仍然完好,也就是说追踪器并没有遭到破坏。那突然失去信号的事就有点说不清了,王大磊推测,会不会是地球磁场造成了干扰?我笑他说你他妈还懂地球磁场?王大磊把下巴一撅,很肯定地说:在某些矿藏的附近存在磁场畸变,也许就是这种畸变,和追踪器发射出去的信号产生了冲突,信号无法被接收,这才有了周芸那一说。我们反正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姑且就信了王大磊的话。到此我才终于有机会问我哥,他来明溪的目的是什么?我哥愣了一下,告诉我说,他要找一个人。
我这一路走来,除了吃人肉的老头,就没看见其他活人。我挺奇怪我哥居然是来找人的,于是又问他,找的那个是谁?王大磊哈哈一笑,拍着我哥的后背,说林逸你非要表达地那么含蓄干啥,小七这孩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你就打直了告诉他,你是来找个死人的不就得了。他指着我哥背进来的那个筐子,又说这不死人就在那里头。我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半筐子黑乎乎的矿渣。王大磊大致解释了一下,明溪煤矿在二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事故。说那是事故其实也不对,准确的来讲,应该算是一场集体屠杀。那一天整个明溪村的人都下了矿,不管男的女的老的还是小的,然后矿里着了火,这么一村子的人,就被堵在矿里活活地烧死了!
他说到这我突然就觉得渴,跟我哥要了一口水喝,顺便问了一声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哥回答说,是我自己摸进矿里来的,正好他出去找补给碰上,就把我给捡了回来。当时我的情况很糟,耳朵上长了个鬼面疣。王大磊补充说我那会儿整个都已经失去意识了,跟个丧尸似得,在矿里瞎游荡。我哥把我弄回来以后连着治了两天,才把我耳朵里的脓血彻底挤干净。我不可思议地说这都过去两天了?王大磊说这还不止呢,都不知道你自个在外面已经晃荡了几天了,幸好你没走到周家那边去,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给你收尸了!接下来我知道了我哥他们是在六天前到的这里,他们的目的,是想在明溪矿难的受害者中,找到一个人的尸骨。
明溪矿难对外几乎没有报道,有关的消息,只在少数人之中流传。这么传来传去的越传越玄乎,其中不乏有各种骇人听闻的说法。有的说明溪人集体得了一种恶性传染病,政府于是派人把他们赶进煤矿,一把火烧了干净。也有的说矿难其实就是个幌子,明溪人挖了一条隧道,通通都跑到苏联去了。其中最靠谱的一种说法是,有人利用明溪的风水地势,举行了一出人葬。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全村人赶进煤矿里烧死,然后收集这些骨骸作为坟土,将一个特殊的人物埋葬在里头。这种葬术看着有点像是古代帝王的殉葬制,但是结合明溪的风水以及矿洞本身的环境,就显得非常之毒辣了。它事实上把这块地变成了一片生人勿近的鬼蜮,而埋葬于其中的那个人,更是将永世得不到超度。
二十三、人葬
我问是什么人干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王大磊摇摇头,我哥也摇摇头。我哥想要找到那具被人葬掩埋的尸骨,可是又不说找它要干什么。事后王大磊找了个机会告诉我,我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在打听一个人。那个人失踪了很长时间,照种种迹象来看,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哥打听不到那人的具体下落,就转而追查一些非常特殊的丧葬仪式。每次一有线索他就赶过去,把人家埋下去的尸骨再挖出来,看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们此番到明溪来,也是因为我哥查到这举行过人葬。我哥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他们千里迢迢地跑来,进村前后,大大小小碰上不少的事。为了镇压邪祟他们摆出了北斗灯阵,没想到阵法刚成,周家就派人追来了。周家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哥是要带着偷来的东西跑路,双方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干了一场硬仗。周家那边还动了枪,混乱之中反倒误伤了自己人。王大磊和我哥趁乱逃入矿洞,在洞口布了个阵,把追兵暂时堵在了外头。
周家那帮人来的匆忙没做好准备,到这儿的头一天晚上,就差点被村里的鬼物生吞活剥了。他们一时间也进不了矿,白天监视着矿口,晚上就在靠西那面山上扎营。王大磊估计他们是在等待后援,反正这狗皮膏药,算是粘上我哥了。我又想喝水,被王大磊硬塞过来一瓶白酒。他说现在物资紧缺,水是必需品,要省着点喝。林逸自个都好几天没正经喝过水,一天到晚地刨骨头,也不喊人帮忙。这矿洞里有个大乱葬岗,整个村子的人,都被烧死在里头了!你以为你看见的是矿渣,其实啊,那都是没烧干净的骨灰!听他形容那叫一个触目惊心,我说这么多的死人,怎么才能认出埋葬在其中的那位正主?王大磊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提醒说烧死的人骨头,那可是黑的。我马上醒悟过来,那个掩埋在骨骸当中的人应该没有经过焚烧,骨头也一定没有碳化!
我拿了铲子站起来,王大磊问我干吗去,我说我去帮我哥,顺便把水带给他,不喝水人根本扛不住!王大磊说他连我都不要,你去了肯定得给你轰回来。我说他轰他的我干我的,他自己不肯喝水,我还不能把他摁那往里灌了?王大磊一听就笑,说你小子还能摁得住林逸?他打架可真敢拼命,好像那胳膊腿,都不是自个的。他这话一下子敲在了我心上,又忍不住想起,周同和林逸这两个人名来。周同死了林逸却还活着,那个幽灵一样的小孩,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大磊见我站着不动,又问我是不是不去了?我说去,你留这看家,要敌人攻进来了,记得吱大点声!我顺着他给我说的路走进矿洞深处,一开始曲曲折折的,脚下还有敷设进来的小铁路。到后来空间突然扩大,露出一块方圆约有一亩,挑高三四十米的大坑。这看着不像个矿坑,倒有点像是天然的地下溶洞。王大磊说的乱葬岗就在大坑中央,乍一看去,也就是一堆黑乎乎的矿渣。细看才发现没烧干净的颅骨和肱骨,在坑底四处散落着。我哥蹲在坑的另外一边,手里拿着筛子,不停地在骨渣堆里淘。他有时候会淘出什么东西来,随手一拣,扔进身后的筐子里。我喊他说哥歇会喝口水吧!他嘴都裂了,还摇头说不用。我说着就过去摁他,没想到刚一动手,我哥就倒地上了。他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上却是热乎乎的,再一摸那额头,妈的都能烫鸡蛋了。我骂他不舒服不知道吭气吗?趁他爬不起来,过去拽了他就往回拖。我哥只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任由我摆布。他身上软的一丢一扑沓,脸上全是灰,也看不出究竟脸色怎样。
我把我哥弄回洞里,王大磊正闲着没事抠脚丫子。见我们进来问出什么事了,直接用他抠脚的手,去摸我哥的鼻息。我挡了他一把,把我哥平放在地上,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喝进去一小口水,也不说哪儿不舒服。王大磊观察了一阵子,摆摆手说没啥大事,就是地底下太闷了,他又干活干得太猛,发了点内热。他让我哥躺下睡,拽着我出了洞,一下又换了一副表情,按着我的肩膀严肃地说:不能再让林逸这么干下去了!我问是不是被什么怨气阴气给冲着了?王大磊摇头,说情况比那糟多了。听他这么说我心都提到了嗓门眼,王大磊却压根不提具体会糟到什么地步。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锦囊,打开以后,是一小撮干树叶子。我跟着他到乱葬岗去,看他把树叶立起来,插在北偏西的一个角落里。树叶一共五片,插了一会儿,居然从底部开始显现出嫩绿色。我急着喊王大磊过来看,说你行啊,这都能起死回生了!王大磊说他只是利用这种树叶落地寻根的本性,让它们把地脉中的阳气吸上来一点,然后叶子拿回去让我哥含着,短时间内,应该能保他没事。
王大磊撸起袖子,接过我哥的活,开始在那儿淘骨灰。淘了一会儿突然又停下来,恍然大悟一般,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我问他知道什么?王大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他丢下手里的工具就往回跑,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也赶紧拔腿追上去,等着我们一前一后跑回洞里,却发现我哥不见了!
王大磊咦了一声,四下看了一圈,回头问我林逸哪儿去了?我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这才一会儿工夫,估计走不远。说着我就要往另一条通道里钻,被王大磊拖回来,说先别着急。我说我哥都那样了你让我不着急!哎呀糟糕!叶子还在乱葬岗那儿忘拿了!王大磊搔了搔脑门,叫我回去拿叶子,他顺着路去找找我哥,说估计是矿口的阵有变化,我哥过去查看去了。这种推测还算在理,王大磊比我熟悉地形,也熟悉我哥的活动规律。我只好顺从他的安排,调亮头灯,原路返回去取叶子。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事,王大磊这人,跟齐方一样叫人捉摸不清。有时候他上赶着向我透露一些信息,有时候却又藏着掖着,不把话说白。
我对乱葬岗并没有特殊的恐惧,在我眼里,它不过就是一堆烧得看不出形的骨头。那几片叶子还在北偏西角落里插着,其中四片已经绿了一大半。还有一片却歪倒在地上,我把它扶起来,换了个地方重新插。没想到稍一用力,那干叶子便从叶脉中间断成了两截。难不成这插法还有讲究?我看着那片断了的叶子,心疼了好一阵。终于其它几片都绿了,我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拔,又用手捧着不敢合掌。就在我正要往回走的时候,那堆貌似是矿渣的骨灰,突然哗啦哗啦搅动起来。我着实吓了一跳,当时脑子里就在想,是要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爬出来了!堆在上面的骨灰往两边不停滑落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跑,这动静陡然便停止了。我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一场地震,九哥不是说过,矿难后明溪就经常地震。
想到这不由得松了口气,我捧着叶子,还是沿着路朝外走,都快走到洞口了,突然又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一看,居然发现刚才干叶子断了的地方,露出来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我冲过去把它捡起来,认出这是一块人骨后,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我哥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它了,费那么大功夫,倒让一场地震把它给震了出来。我接着又在附近刨了刨,想看看还有没有其它部分。最后的结果是只有这么一小块,从形状看,是一节脊椎。我感觉这样的收获也不算小了,拿着它回去,至少能让我哥别那么拼命。
二十四、斗阵
我就这么一手叶子一手骨头,满心雀跃地回到洞里,我哥不见影呢王大磊却先在那了,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一把把我的包甩给我。我问他怎么回事?王大磊面色不善,说周家追兵到了。矿口的阵撑不了多久,林逸让撤,咱得赶紧走。我说出口不就只有一个吗,有周家人守着,我们打哪儿走?王大磊突然问我怕不怕死,我照实回答:怕。王大磊接着又问了一句话,和上头那句似乎是接着的,又似乎没有关系,他说要是你知道这条命根本就不是你的,那你还怕不怕丢了性命?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问他什么叫这条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它怎么会在我身上,不是我的,我拿什么跟你说话?
王大磊叹了口气,摆摆手结束了这场对话。正在这时我哥回来了,一脸的灰,被汗冲开了不少。他对王大磊说了声好了,对我说,尽量跟紧他别走散了。我赶紧把骨头拿给他看,我哥接过去,两个眼睛一下子沉寂成了死灰。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我看见他的身子抖了抖,膝盖一软竟跪了下去。王大磊离得近扶了他一把,我过去用胳膊撑着他,问他怎么了?我哥艰难地摇摇头,咬紧了牙关,往前倾靠在我身上。他把脸埋进我胸膛里,烧还在烧,浑身上下一片滚烫。那是我头一次看见我哥那么脆弱,好像整个世界都垮塌了,他扛着废墟,喘着最后一口气。我的心跟着也感觉疼,被我所无法理解的绝望笼罩着。三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声喘气都听不见……
我哥只趴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脸已经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看上去没有血色,好像走不了几步就要倒。我跟他说哥我背你吧?一边把准备好的绿叶给他。我哥拿了叶子却没让我背他,回头又去找他的包。那包已经叫王大磊背了,远远地站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哥。我哥避开了他的眼神,头一个钻进另一条通道里。这个洞只两条道,一条去乱葬岗,一条出矿。出矿的那条也敷设了小铁路,一步一格地走,我哥的影子就在面前晃。我其实特别想问他,那块骨头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看他的反应还真不好猜,是,证明那人死了;不是,证明这回又白忙活了。话又说回来,我哥靠的什么鉴别那骨头,难不成他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活着是个什么样了,又或者是啥通灵的法子?
这一路走的不算远,在前面的岔路口,我哥停了下来。他和王大磊换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把我夹在中间。通道左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下脚很轻却又很稳,给人训练有素的感觉。王大磊压低声音说来的真快,这应该是打头那个破阵的人。他朝我哥做了个手势,我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打哪儿摸出一张黄纸。纸上正反两面都有字,我哥把纸撕碎,细心地撒在岔路口处。然后他领着我们往回退了退,关了灯靠墙蹲下。
不多会儿便听见那脚步声走出岔路口,一道手电筒的光随即照了出来,在我们身上挨个晃了晃。只见一个年纪不算大的男人迎面走来,这么近的距离,我估计他肯定看见我们了。可他却一点声色都不动,停在岔路口,就在我们刚才站过的地方逡巡了片刻。然后他居然一转身拐入了右侧那条路,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条死路。等他的身影消失,我哥马上站起来,往他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留心看了一眼撒在地上的黄纸,被刚才那人踩过以后,纸上的字竟然通通不见了。这里头的典故我是一概不懂,只能暗自惊叹于我哥的这一手本事。
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到矿口还有约五百米,我哥走得很快,在路况好一点的地方,几乎就是在跑。我紧跟着他不敢落下,跑了一阵,突然我哥一个急刹。我没能停住脚,撞到我哥后背上,又把他朝前推了几步。我后边王大磊倒是停得快,喘了一口气,接着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劲。我哥嗯了一声,关了灯,在脚底下点了一根蜡烛。他等着烛火慢慢升起来,然后鼓起腮帮子,猛吹了一口。那火光居然一动也不动,静悄悄地,把我们几个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我哥咽了口口水站起来,回过头对我们说:被人给迷住了。王大磊龇着牙骂道:妈的看走眼了,刚才那个不是探路的,是人家放进来的桩子!
我问什么是桩子?对眼下的情况很是好奇。我哥用手把蜡烛捂灭,重新开了灯,示意我坐下歇会儿。他自己也坐下了,舔了舔嘴皮子,大致讲了一下迷阵的构成。所谓迷阵就是利用现有的地形,设置一些具有干扰性的暗示,让对方跟着你的暗示走,从而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有些人把迷阵看得很高深,实际上要说起来,迷阵应该算是阵法当中最简单的一种,因为它只需要干扰人的两方面判断,一个是方位,一个是距离。我哥说如果空间足够大,那“望山跑死马”便是最好的一种迷阵。在这里头“山”的方位是不必要去干扰的,你只需要迷惑对方,产生错误的距离判断即可。但如果是在有限的空间里设置迷阵,那就必须要在方位上多下功夫。在这里头,暗示的作用是要让对方忘记正确的方向。一个人到了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地步,那接下来的路,他也就根本没办法走出你布置的范围。
我问什么样的暗示能让人忘记方向,是图形还是文字?我哥回答这种暗示很多,有时候是物,有时候也可以是人。桩子便是以人为媒介的暗示,刚才在岔路口,确实是我疏忽了。他说着皱了皱眉,我啊了一声,感觉刚才好像也没接收到什么暗示。王大磊掏出一支烟掐开两半,把一半分给我哥。我伸手跟他要,王大磊说你个小屁孩抽什么烟。我哥于是把他那半根给我,又把点蜡烛的打火机也给我。他接着说:“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在岔路口选路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一种暗示。他应该是转身走了回头路,也就是从左边出来,又回到左边。我们以为他走进了右边的岔路,打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方向感就完全乱了。我吹不灭蜡烛,也是因为我目测的蜡烛,跟蜡烛实际上所在的位置并不一致。”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奇怪地问我哥,你最后不是还是把蜡烛拍灭了吗?我哥说那是靠接触,暗示影响的,主要是观测,也就是视觉方面。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说那是不是我们把灯关了,扶着墙走就不会受影响了?王大磊说真要那么容易就好了,人在黑暗中,会加倍地依赖潜意识里的方向感,你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我问那怎么办?王大磊先吐了个烟圈,接着又吐了一个字:等。周家已经成功地把我们困在了这条死路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进来对付我们。我们只能等着绝地反击,跟人家真刀真枪地干。我说万一人家不跟你正面冲突呢,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对付咱的办法呢?
这话才刚落地,通道深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人拖着脚在地上走,又像是什么没有脚的东西,在地上摩擦爬行发出的。我们仨一块跳起来,就听王大磊骂我,说你个乌鸦嘴!我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如今听见这动静,心里最没底的就是我了。
我哥拿半边肩膀挡着我,手电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照过去。只见通道里弥漫着一股黑气,悉悉索索的声音包裹在黑气里,正慢慢朝我们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我哥张了两次嘴,才说是黑煞。王大磊在后边接着话,说黑驴蹄子前几天给林柒治病的时候让他吃了,没有家伙什,现在拿什么对付?我完全不记得吃过他什么黑驴蹄子,看我哥转身,跟王大磊要了瓶酒。他扯下一块衣服塞住瓶口,拿打火机点着,然后把酒瓶子甩了出去。只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紧接着便是轰的一下,洒出来的酒碰上明火,猛地蹿起一条火舌。
这一下视线明朗了,黑气中那道黑影也现了形。它高有个一米四五,四足着地还拖着一条大尾巴,浑身上下长满黑毛,光在嘴巴那个位置,留出一条缝。我心说这他妈不是藏獒吗?听王大磊惊叹道:怎么有这么大个的黑煞!他说黑毛粽子一般都是干尸长起来的,这干尸如此伟岸,妈的生前就是一怪物吧!
我们身上统共还有三瓶酒和半瓶汽油,王大磊说靠这点东西,就算是烧也烧不透它!我哥的眼睛被火光映地发亮,突然指着那黑煞,说毛里好像有个人。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在黑煞肚子底下,看见一块白皮。再仔细一瞅,它身后那条也不是什么尾巴,而是拖着一条人大腿。王大磊说这是黑煞抱子啊!低下头一寻思,又说这倒是个机会。
二十五、全都被烧死了
我哥轻轻地嗯了一声,抽出刀握在手里。看他的架势是要拼命了,我也赶忙掏家伙,摆出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没想到我哥却让我们先走,他自个往前,一直走到火焰的边缘。我急着喊哥你要干嘛!被王大磊从背后一拽,差点没摔个跟头。他让我听林逸的跟着他走,我摇头说不,不能让我哥一个人留下!王大磊高声说他暂时死不了,你要这会儿不走,才真会害死他!说话间火已经小了下去,黑气中裹挟的那道黑影,突然朝前挪了一下。我哥比它动的还快,整个人拔地而起,跨过火舌跳了进去。我还在喊哥,就看见他矮身一钻,消失在了黑煞肚皮底下的长毛里。
这时候王大磊又来拉我,一边喊快走快走,一边又在火上添了一瓶酒。火舌蹿起老高,那黑影和黑气,同时向后收缩退却。我看不见我哥了,跟着王大磊,茫然地跑起来。跑的还是刚才来的那条路,没跑出多远,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岔路口。地上还有我哥撒的黄纸,我问王大磊,怎么迷阵失效了?王大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包里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面鼓来。他敲了几个不成调的鼓点,让我守着岔路别走开。他一人一鼓扎进左边通道里,不一会儿,便听见鼓点由近及远地响了起来。
我照他说的蹲在岔路口,想着我哥,心里一刻都静不下来。他真能对付得了那只藏獒?万一要是出事了,他连个帮手都没有!一边想我一边就打算回去找他,突然王大磊敲着鼓,又从洞里钻了出来。他让我赶紧把包里的尼龙网拿出来,和我两个人撑着四个角,拿网封住了左边的通道口。我不知道他这是要逮什么东西,等了不到一分钟,洞里呼啦啦飞出一大片黑蝙蝠。尼龙网网眼不够细,小一点的蝙蝠直接钻过网眼,朝我们脸上扑了过来。我只能拿胳膊肘去挡,被蝙蝠扑过的地方,一阵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手里的网也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快拿不住的地步。就在这时王大磊喊了一声行了,提起网往我这边收。这一网逮了不下五十只蝙蝠,一群尖嘴薄翼的小家伙,在网里吱吱叫个不停。王大磊挑了一只拧掉脖子,把流出来的血一半洒地上,一半洒网子里。他干完就让我松手撒网,刚抓到的蝙蝠,又一哄而散全飞了出去。不过这回它们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拐了个弯,飞向我哥那个方向。王大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林逸那边应该没事了。
通道里还能听见蝙蝠吱吱叫和扑腾翅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静下来。王大磊胳膊上肿了好几个大包,用手一按,马上就破了。一股红白相间的脓血顺着他胳膊往下流,王大磊龇着牙,把酒浇在伤口上。他一转手将酒瓶子递给我,我这才发现,自个的情况跟他也差不多。刚才被蝙蝠扑过的地方全他妈肿了,皮下是硬邦邦的肿块,那鼓起来的脓包却摸起来软乎乎的,不挤它也不疼,一挤下去,就跟被刀子剜下来一块肉似得。我疼得直哼哼,王大磊在一旁发笑,一点没有同病相怜的意思。我说你哪儿弄来的蝙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毒?
王大磊说这种东西他们不叫它蝙蝠,而是叫地獐子。据说是由死人变的,平日里看不见,只有用赶尸的鼓才能把它们召出来。地獐子以阴浊之物为食,专吃地底下的亡魂冤鬼、黑煞白煞。我哦了一声,看来那群蝙蝠,是上我哥那儿找吃的去了。我又问王大磊什么叫黑煞抱子?王大磊拿绷带扎紧疮口,冷笑了一声。他说周家的人办事太缺德,派人进来做桩子,不等那人出去,就先把黑煞放出来了。黑煞碰上咱们之前先碰上了桩子,把人弄死,没来得及消化的尸体挂在身上,这就叫黑煞抱子。一般来说碰上了黑煞,除非有黑驴蹄子,不然根本过不去。不过黑煞抱子又另当别论了,它舍不得抛下尸体,行动就会受限制。所以王大磊才放心让我哥对付一阵,带我先退出来,再去找那么一群地獐子。
我说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去找我哥去。王大磊拦着我说不着急,先守住岔路口,以防再有变化。我已经把刀收进了包里,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又抽出来。他和我一人看住一条岔路,等了十来分钟,却还是没见我哥的影子。我心里着急,忍不住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刚说完就看见通道里透出光,我哥拖着一条腿,慢慢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我赶紧上去迎他,急着看我哥都伤哪儿了。他后背有一块烫伤,脚踝有点脱臼,其他倒也没什么,喘了口气,说了声没事了。正好我胳膊上的脓包也没处理,于是就把白药拿出来,连我哥那脚一块包扎了。
一边包扎我一边听我哥和王大磊合计,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周家的人除了要在矿口堵我们,肯定还得分出人来,应付明溪村那头。这是出去最好的时机,周家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趁现在把黑煞放进来,能把我们做掉就做掉,不能把我们做掉,也至少能把这段时间拖过去。我哥说矿口范围很大,周家不可能在每一寸地方都安插人。他又在地上摆了两块石头,比划着说,这两个点,在视线上处于死角。沿这条道出去,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子弹击中。最后敲定由我打头,我哥居中,王大磊断后。完了还得把矿洞炸塌,王大磊说,不管这里头埋的是谁,都不能落在周家手里。
商议完之后我们准备了几个小**包,绑在衣服底下方便拿的位置。除此之外就全是冷兵器,三个人三把刀,手电筒一照,明晃晃地泛着冷光。我哥先带了一段路领我们出去,差不多到矿口了,便换成我在前头。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张大嘴,随时准备吃人不吐骨头。我哥说的死角是靠东西两边,两片坍塌下来的废墟。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没发现有人,我紧张地捏着一把汗,先把待会要跑的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时候王大磊才跟上来,压低声音说,洞里头的**都装好了,引线大约能烧一分钟,怎么这外头,这么安静?我哥摇摇头,让我们先找掩体隐蔽,一旦**炸了,就往刚才说的死角位置跑。
这一分钟感觉过的特别慢,直到地底深处,突然传出一道闪光。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整个明溪煤矿,都剧烈地摇颤起来。我跳起来就往外跑,只看见四面八方,砂石俱下。地面被爆炸撕开一道道口子,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把脚陷进去。冲出洞口震颤仍然没有减轻,耳边的余响,就像是地底有什么怪物在咆哮。矿洞以外空间豁然开阔,围绕在四周围的,是数不清的高高低低像坟包一样的矿渣堆。原先估计我们会在这儿和周家的人遭遇,可如今看来,这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等我哥和王大磊追上来,问他们怎么回事,人哪去了?我看他们也是一脸的狐疑,王大磊说,周家把人撤了?他马上又改口说不对,抽了抽鼻子,让我们闻这什么味?我鼻子里都是土,一下没闻出来。我哥却说是汽油,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朝其中一堆矿渣走过去。他抓了一把在手里捻,最后说,周家的人没有撤,他们被人放火烧死了,这一堆就是。王大磊喃喃的说,怎么又是被烧死的……
二十六、病危通知书
鬼怪杀人不会用汽油,这儿的事,只有人干的出来。从手法来看和矿洞里的人葬很像,但就时间跨度和动机而言,两者又似乎没有关联。我哥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眉头拧着一团疙瘩。我想这回和周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他们这么多人死在这,肯定都要怪我哥头上。我觉得我哥就不应该再回南边去,留在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总之离周家的势力范围远一点。之后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大磊,他却摆着手跟我说,这法子行不通。一来我哥的全部资源都在南边,他要是主动放弃,等于是自个把自个连根拔起。二来古人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周家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除了靠他本身的实力外,还靠和地方政府打好关系。明里看周家在其势力范围内无所不行,但在暗地里,他们所受的束缚也最多。一旦出了事触了政府的霉头,不管他什么势力,都只有被剿灭的份。所以在南边周家不敢涉枪,出来了,反倒肆无忌惮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我还忍不住后怕。我们逃出煤矿以后回了一趟明溪村,从村东头搜到村西头,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短短几天的功夫,那栋处在升阳位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坍塌了,一座巨大的炉子矗立在废墟中,炉膛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除此之外村口那棵树也不见了,我哥听我的描述,说那棵很可能是鬼藤。树上结的就是鬼面疣,毒素可以干扰人的神经,进而控制人的行为。我又说了周芸雇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王大磊在一旁听完,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卡车干尸的事。他说车里肯定不止一个死人,方蛾子和那个叫东哥的,是被不同的东西捉了替身。我问那还有没有的救?他们都只是为财,死在这真挺冤的。王大磊跳起来说我他妈也是为财啊!又拿胳膊挂住我哥,嚷嚷说老板给加工资!我哥答应他说好,顺势让他把朱砂拿出来。我们仨合力推到了村口的铭石,我哥用朱砂,在“明溪”俩字上动了几笔。他说现在找不到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周家那些人一块被烧死了。但只要他们还活着,等过午阳气上来,再加上铭石上的改动,应该就可以醒过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生死之事,更多还是看造化……
受煤矿里那场爆炸影响,进村出村的路上又多了几处塌方。之前露出来的卡车头也不见了,不知道是重新被石头埋了,还是真被什么东西开走了。我们步行跋涉回废弃修理厂,发现骑来的摩托车少了三辆,剩下两辆一辆是坏的,我们仨挤在一块,骑回了镇上的火车站。当晚坐唯一一班过路车离开此地,又在下一站转车回南边。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哥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反复摩挲那块骨头。我好几次想问他事情真相,可每次都被他那带伤的眼神弄得说不出话来。
在路上王大磊就和我哥说好,回去以后先到医院,把那个追踪器拿掉。我不放心跟着去了,手术不算小,医生建议做全麻。我哥却说局麻就可以,他进手术室,我在家属那栏签字。本来这是一挺紧张的事,我竟然坐在手术室门前睡着了。还做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祖奶奶,一个人在老房子院子里背着手散步。后来我爸我妈也来了,跪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祖奶奶跺着脚,说你们这是在作生孽!我爸我妈不说什么,只管抱在一块可劲地哭。祖奶奶指着我爸喊:你命里就没有子嗣,要孩子,那等于是要了你的命!
到这我一下惊醒过来,一个手术护士站在我跟前,拿手拼命摇我。她问我你是病人家属吗?不等我回答,直接塞过来一张表,又指着其中一个栏目,催我赶快签字。我匆忙扫了一眼,就看见表格抬头,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我只听见脑袋里轰地一声,就像是被雷劈过,霎时间一片空白。正在这时手术室里又冲出来一个人,口罩也没带,露出一张麻醉师的脸。他上来二话不说一把夺回那纸“病危通知书”,接着,连说了四五声对不起弄错了。先出来的那个护士一脸的茫然,问他说病人刚不是没心跳了吗?我听见麻醉师向她解释:刚刚突然又恢复了,这种情况在别的手术中也出现过,现在基本上算是没事了。他又转过来跟我说了声没事了,手术正常进行,让我放心!
说完放心,他们一前一后出来的人,又同时退回手术室。留下我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敲晕了头,完了还没看清呢,这噩耗又被原单位收了回去。我只觉得浑身由头到脚,哪儿哪儿的神经都绷得像是要断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哥是不是差一点没命?我就这么绷着等到手术结束,他们把我哥推出来,脸上没盖白布。他甚至已经处在半清醒的状态,眯着眼睛看我在,手指头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我送他回病房,守着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等麻药过去已经是第三天早上,我哥轻声喊我,跟我说他饿。我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在我哥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突然间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趴在病床上只管哭。我哥愣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当时心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以后绝不让我哥再进手术室了。不对应该是一点伤都不再让他受!他也是人,他也会死!他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趴着嚎啕大哭这事被正好来探病的王大磊看见,之后他没少拿这事埋汰我。说一个男人哭得跟个大姑娘似得,他一开始没看清,还他妈以为我哥死病床上了呢。我噎着嗓子说真的差点死了!真的!他们都说他没心跳了!都让我签病危通知书了!王大磊嗤笑着说医生的话能信吗?他们不是还经常给姑娘检查出前列腺炎来?他说着把买来的稀饭分进两个碗,一碗扶我哥起来喝,一碗给了我。接着又掏出一沓对账单,一张一张念给我哥听。吃完了也念完了,王大磊回公司,按我哥的吩咐,顺便送我回学校。
我离开这几天几乎就处在失联的状态,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记处分。万一要是辅导员到处找不到我,拿这事通知家长了怎么办。我妈一着急肯定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找不到我,说不定会寻死觅活什么的。完了还有周芸和齐方,我哥和我的事,多少还得对他们有个交代。王大磊把车停在宿舍楼下,跟我说晚上就不用去医院了,他会在那守着我哥,顺便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我哥拿主意。我哦了一声,看着他把车开走,拖着两条腿上了楼。
这么折腾了一番,我手机钥匙都不见了,只能趴在门上喊,来人啊给老子开开门!喊了半天没动静,我移步到隔壁宿舍,问怎么旁边那间没人?隔壁宿舍的人告诉我,那间宿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头住的三个有一个被学校开除了,另外两个,好像是搬到四楼去了。我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心里直喊卧槽,老子不就旷了一星期课,严重警告不行吗,他妈的至于开除我!还有就是我不上课关齐方霍宁辉什么事,开除我也就罢了,还把他们也给搬出去?
二十七、周同
我像炮弹一样冲到四楼,之前也没问清楚,只好一间挨着一间敲门。直敲到409才找到霍宁辉,他正吃着方便面,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我,咔擦一声咬断了筷子。我问他齐方哪去了?霍宁辉一脸惊恐反问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看见我都是这句话。霍宁辉咽了口口水,还真就换了一句,问我说:你是活人吗?我冲上去刮了他一个大耳光子,问他疼不疼,又问他,你说我是活人吗?霍宁辉的一脸惊恐这才退下去一点,放下碗跟我说,我们到楼上说话。我于是跟着他又回到七楼,看他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宿舍里我和齐方的东西都没动,就霍宁辉那份搬空了。我奇怪的说怎么齐方东西还在这,他不是跟你一块在四楼住吗?霍宁辉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学校把齐方开除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急着问为什么啊?齐方考进来的时候可是他们那省的状元,从学校到学院,不都拿他当宝一样?我和霍宁辉一直都觉得齐方太他妈牛逼了,还说只要他愿意,大学四年横着走都没事。上不上课全看他心情,甚至马哲和英语,在齐方那儿都是免修通过的。这会儿霍宁辉却告诉我齐方被开除了,还说是因为校方怀疑他杀了人。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听霍宁辉仔细地跟我拆分细节。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医学院死了个师姐的事,尸体被解剖,皮还剥下来一半。我点头说记得,霍宁辉说,医学院的实验室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而这件事的专业程度,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个懂医的人干下的。再加上有人说事发前几天,看见过齐方和那个师姐一起上自习。种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冒出一条“齐方暗恋师姐,示爱不成而出手杀人”的线索。我问他证据在哪呢,不能光凭怀疑就把人开除了吧?
霍宁辉说奇怪就奇怪在这,调查人员询问齐方那几天的行踪,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是没有证据敲定他有罪,但同样没有证据,证明齐方无辜。紧接着你就失踪了,学校上上下下派了多少人,怎么都找不着你。偏偏这段时间齐方的行为又很诡异,所以那些靠想象力办事的人,马上脑补了一条新的线索。说是齐方很有可能把你也杀了,只不过当前还没找到尸体。
我说齐方他杀我动机是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矛盾?霍宁辉嘿嘿一笑,说了四个字“因爱生恨”。他指着我说你和齐方不是经常一块出去玩不带我吗,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啥感情纠葛。我差点又刮他一个耳光子,问他说,你不会把这话跟人说了吧?霍宁辉把眼睛一垂我就知道完了,肯定是他提供了这类线索,才引得人家把调查的矛头集中到齐方身上。不过既然如今我活着回来,那至少可以撇清对齐方的第二条指控。我问齐方现在人在哪?还有就是既然他们怀疑我被杀了,那和你一块搬到四楼去的是谁?霍宁辉答说这是学校的障眼法,事实上有关我失踪的一切消息,现在都是对外封锁的。说只说我请假回家,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出我的尸体来,什么时候再并案调查。至于齐方在哪儿霍宁辉就不知道了,估计学校开除他以后,就被警察控制起来了。
这件事弄得我挺闹心的,先是去向辅导员报到,说我这些天在家照顾我妈,补过了假,顺便又打听了一下齐方的事。就像霍宁辉说的,这种负面消息学校捂得很紧,统一口径都说齐方触犯校规被开除,又不说明白,触犯的是哪一条哪一项。我还特意跑到学校派出所晃了一圈,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齐方在不在里面。我甚至都想进去让警察看看,我活着呢,谁说齐方他把我给杀了。我又想齐方他要是不在这会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好容易考一大学被人开除了,搁谁身上都痛快不起来。
就这么一天下来,快天黑了,我还是决定到我哥那去。看不见他总也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大不了我不听就是了。到医院王大磊出去买饭去了,我哥在看账,看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又打电话给王大磊,让他多带一份饭回来。我心里不舒服,既是因为我哥,又是因为齐方。在他们面前我总是有种无力感,好像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是我所无法介入和了解的。另外手术那天那个梦也让我感到难过,它虽然是个梦,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却又那么真,好像真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祖奶奶指着我爸告诉他,你命里没有子嗣!这样一来我的出现便成了意外,而这场意外的代价,则是我爸的命……
我想的眼睛发酸,抬起头,发现我哥正盯着我看。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有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线索堆在我脑子里,我想理出一条思路,却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我越挣扎绕地就越紧,一方面无法知晓真相,另一方面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和我哥沉默地对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突然越过我,看向门的方向。接着就听见开门声,可等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门里门外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回过头来看我哥,他已经搁下账本,在给王大磊拨电话。王大磊说他到楼下了,不到两分钟,就看他拎着饭盒走进病房。他脚还没站稳,先指着输液瓶跟我说,没药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叫护士?我真的是这才发现,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了护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这时候针管里已经有血液回流,护士一面怪我们粗心,一面又嘱咐说伤口到晚上可能会疼。她让家属多注意点,实在疼得厉害,可以要求打止疼针。
等护士出去我们才开饭,吃完之后,我哥说有事要和王大磊谈。我点头说那我出去,天黑透了,新的住院大楼显得特别空旷。我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数出二十六间空着的病房。完了再折返回来又数了一遍,却突然发现,刚才空着的一间房,这会儿居然把门给关上了!走廊里白炽灯大亮,不远的地方,还有护士的值班岗。现场气氛并不恐怖,我也就壮着胆子,趴在那间病房的门上往里看。和外面比里头一点光都没有,我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干脆放弃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拿手去拧那道门把手。可还没等我的手放上去,那扇门突然张开了一条缝。我看见那条缝里冒出一张小萝卜头的脸,仰面看了我一眼,一下推开门跑了出去。我愣了几秒钟,醒悟过来以后,拔腿就去追。那家伙个头小速度却非常快,我越追越远,眼看它就要钻进安全通道。要等它进去肯定就抓不着了,我急中生智,突然喊了一声周同。小萝卜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像刚才那样仰面看着我。我慢慢朝它靠近,说:周同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小萝卜头真的就没跑,一直等我走到它跟前。我也不敢离得太近,蹲下来,和它保持视线一致。打近看它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和手上,遍布青紫色的瘀斑。那俩眼睛里空无一物,要不是它跟着我的位置移动视线,我还以为它根本就看不见。我们之前虽然也见过几次,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面对着面。我紧张地直打哆嗦,轻声问它,你是叫周同吗?小萝卜头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我,喊了一声林柒。我一下惊呆了,原本一肚子问题,被他一嗓子全给喊没了。我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萝卜头伸着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又喊了一声林逸。它歪着脑袋露出牙,接着说:时间快到了。
我问它什么时间到了,下意识地就想去看表。小萝卜头拿手晃了两下,像是在招呼让我过去。我于是往前挪了挪,在离它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来。白炽灯在上它在下,脚底下却没有它的影子。小萝卜头向前倾,贴近我的耳边,又说了一遍时间快到了。它脸上没有表情,说这几个字时候的调调,也跟放旧录音带似得,机械还带着点杂音。我听完却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牙根打颤,喉咙里呼呼地倒抽着冷气。小萝卜头说完这遍拧身就走,我急着想去追,却僵着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股恶寒就萦绕在心口,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等我好容易把它压制住,小萝卜头早跑得没影了。眼前就剩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从这头一眼能看到那头。值班护士探出身子,跟我说别跑来跑去的影响病人休息!她的话刚落下去,就看见王大磊推开病房门,喊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