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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全文阅读

作者:春风不得意     拾刀行txt下载     拾刀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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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老院旧话

    第一章

    “你说那少年并未修行,刀上仍有刀意?”

    昏暗的房间中,雕刻精美的悬梁不时有青烟缠绕,木案上的一鼎制作精巧的香炉烧的正旺,不时有火苗窜出,将案前的一位身着戎装中年将领脸色映的明暗不定,难以揣测。

    “虽然那少年在武试考核中一直刻意隐藏出刀的方式与招术,但想来他肯定没想到我离宗之前曾主修神念,对于天地气息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那少年不出刀就罢了,只要出刀,刀意就一定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对面的一位头插道簪的道人微微侧首,有些回避对方的目光,似乎不太适应对面眼神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哪怕这味道里大多来自荒族的血。

    事实上,从他冒雨踏入这座军营的第一步时,这种不适的感觉便一直存在,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道院中传业授道的安逸生活,所以对这种充满肃杀气氛的地方有些抵触,又或者是那鼎香炉的火光太过恍惚,照的这间房屋里看不到的阴暗地方实在太多。

    因为那些阴暗角落总会让他莫名想起囚禁在宗门禁峰中那些凶残强大的罪徒。

    他名叫李清尘,来自千山宗,天衍大陆最强大的宗门,当然,在大离王朝未曾建朝之前。

    中年将领轻蔑一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身为大离王朝的将领,对于那些所谓的世外宗门向来不屑,而大离王朝作为世间第一王朝,他也有这样的资格来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未曾修行,但仍能提前感悟到刀意的少年虽然稀少,但自古以来也并不罕见,会不会是你那间破落道馆冷清太久,太长时间没见过天赋少年,所以太过紧张了些”

    太久,太过,太长,三个叠词将中年将领的傲慢与讽意衬得愈发清晰,道人的道心再如何清静,也不会允许对方如此羞辱自己,更何况,对方言语中对自己宗门也多有不敬。

    道人冷哼一声,沉声道。

    “我千山宗万年底蕴,天才娇子又何曾少了?虽然我李某人的泊城道馆不过是千山宗门下的一支旁系末流,但当初未曾离宗时,还真不曾少见比那少年更有优秀的天之骄子”

    “所以边将大人若是想用这些口言得意来彰显你们大离的强盛,不免有些太过矫情”

    说到这里,道人整理了下道衫,快步走向中年将领面前,凝视着对方隐有怒意的脸幽幽说道。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语争锋,而是为了告诉将军大人……您一些应该谨记,可似乎记得并不太牢的事情”

    第一句用的是边将,随后便以将军一词称呼,道人语气虽清淡,却不难听出有刻意的味道。

    中年将领眉头更紧,目光冰冷,就像当年在现场上看那些将死荒人的目光,随手拨去一缕直扑自己眉梢而来的青烟,他寒声道。

    “李道长既然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本将,那么道长不妨明说,到底是何事本将应该谨记?而那些事,本将又似乎忘了”

    李清尘看着那缕被中年将领打散的青烟,淡淡说道。

    “那少年刀上的刀意…………很特殊”

    “特殊?”

    “将军大人何必装傻?”道人意有所指的说完,刻意看了眼中年将领身后的某处阴暗角落。

    中年将领抬起头来,伸手将燃香掐灭,指尖的炙热感让他微微蹙眉。

    “本将是不是在装傻道长不需要知道,但是道长不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些?”

    中年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香炉旁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用茶水仔细将手上的黑渍洗掉,继续说到。

    “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聪明的人,往往也死的比较早”

    中年将领说完这句极具威胁的话语,微微起身,并未立刻放下茶杯,而是一只手继续端着茶杯。

    由看向死人的冷漠转变至此时的威胁,这种变化似乎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其实又可以说明很多讯息,中年将领的不屑之意虽然依旧不加掩饰,但不难看出,在他心中,至少已经将对面道人视为值得自己认真对待的对手。

    改变他态度的,无疑便是那件他似乎有些疏忘的事。

    事情上,那件事他从来没忘,也从来不敢忘。

    因为这是他来这座偏僻山区整整三年的主要原因。

    李清尘看了眼在将领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回想着最后那句充满杀意的威胁,知道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已经有些慌张。

    将头上道簪扶正,李清尘侧首看向门窗上的精美雕花,看的很认真,似乎那些雕花勾挑间有无尽的韵律,竟比自己道馆中的珍贵道藏还有玄妙。

    这里是泊城,位于畏山脚下,是大离王朝内的一处偏僻山区下的偏远小城,城中有座名为天道分院的道馆,他是道馆的馆主。

    道馆中有许多书籍,更少不了道藏,闲暇时他便会看道藏里经文术章,敬谈于先人智慧,但事实上,窗上的那些雕花,只是山间木匠花了一天时间便雕制成的寻常花纹,并未什么隐晦玄奇的地方,除了不时有雨丝自并未关紧的门窗缝隙中透了进来,哪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认真注视的风景。

    但道人依旧看的很认真,而且很慎重,连眉睫都不愿眨一下。

    因为他知道,在这道寻常窗檐外的寻常雨幕中,有很多不寻常的人在等着自己,准确的说,是在等着中年将领手中那盏摇摇欲坠的茶杯。

    那些应该是随着中年将领一同自边境沙场上退回来的老将,虽是老将,但并没有磨去大离军将的铁血和戾气,沉重肃杀的黑色盔甲,长枪锃亮斜刺苍穹,说明这些军兵从来不吝啬杀人,也从来不在乎被杀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杀伐,刚毅,沉默,暴戾,这些门窗外持枪而立的数百军人拥有大离王朝军队所有优秀品质,虽然只有数百人,但沉重的气氛依旧让人止不住加重呼吸。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一位将士的内衫早已湿透,似乎这些将士早已聚在门外等候多时,随时都可以踏入这间房屋,然后用长枪碾碎这间房屋的所有事物。

    李清尘知道这些事物里就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此时很认真,很慎重。

    这个世上没人敢真的轻视大离的军将,尤其是那些最为强大的玄甲重骑,在过去的无数年中,这早已经被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证为铁实,虽然哪怕窗外的士兵大多只是些练体的武士,而自己是早已在修行大道上沉浸多年修者,他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虽然慎重,却不畏惧,因为他既然敢来,那便有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的道理。

    这道理很简单,却又很强大,因为他抓着对方的把柄,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覆在那只茶杯之上,看着对方炙热的眼睛轻声说道。

    “将军手中的这盏茶杯应该是上好的南窑瓷,若只是用来掷碎未免可惜”

    略微一顿,道人嘴角轻挑继续说道。

    “李某虽然不才,但与将军在这里数年依旧不曾发现任何线索的迟钝相比,在某些大人物的眼中,我无疑显得更值得器重一些”

    “今日前来,除了提醒将军大人别忘了那件不该忘的事之外,同时也要告诉将军大人……我千山宗有意与你们大离的军方合作,而关于那个少年其他消息,便是我们千山宗的一点诚意,希望大人将话语准确带到你背后的那人耳中”

    “当然,大人可以选择无视我千山宗的诚意,不充当这个说客,但是……”

    说到这里,道人莫名一笑意有所指的幽幽说道。

    “临巷尾的那个角落虽然阴暗潮湿,很少有人过往,但并不代表真的就不会有人发现哪里的蹊跷”

    “雨水能冲去墙上的斑驳旧灰,但是洗不净浸入旧灰深处的血迹,就像你们周律的圣光,虽然无法照到每一个角落,但如果有人愿意把那些阴暗的东西拿出来,自然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自京都礼部前来负责这场乡试的官员,此时就住在我天道分院之中,如果让负责主监的张大人知道,在如今武帝执政的大离王朝境内,还有人敢在乡试上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想来一定不介意让将军去那清夜司的大牢里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阴森风光……”

    “如何选择,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一阵压抑的沉默,空气的温度沉重异常,连青烟都不敢再随意飘散,稀薄的让人感到无比沉闷。

    沉闷中还带着将领散发出来的无尽杀意与暴戾。

    道人神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对方会不会真的暴怒起身,鱼死网破,因为他相信,不管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性情再如何残忍易怒,当他提出阴暗小巷与清夜司之后,对方就必须将所有愤怒混着空气一同吸入腹中,连大声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

    大离王朝内,没人敢触犯周律的圣光,更没人愿意看看清夜司大牢里的景象。

    中年将领叫张毅然,他是大离的军将,自然更清楚这些看似寻常的名称下隐藏着怎么可怕的意义。

    所以他此时虽愤怒的如同一只狮豹,但只能将利爪和獠牙收起来,因为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周律的圣光,更害怕清夜司的狱牢。

    周律不会审判无罪之人,但他有罪,他曾杀死了的一位黝黑少年,就在那条阴暗的小尾。

    杀对方时,对方已经通过了乡试的考核,即将入京都参加跃溪大试。

    跃溪大试是国试,正如道人所说,大离王朝对此极为重视,朝廷以及地方官员都将此视为最重要的国策。

    若道人将这些事情泄给自京都而来监考的官员们,迎接他的只能是周律还有那座清夜司。

    大离的子民无人不畏惧周律,更无人不畏惧清夜司,这种恐惧刻在每一个大离子民的骨髓中。

    良久以后,中年将领张毅然才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与畏惧颓坐在木椅中,脸上的汗珠竟比窗外的雨水还密集。

    茶杯此时还在他手中,瓷器上的青花被握的异常用力。

    道人依旧静静等待,等得很有耐心,也很从容。

    他相信对方一定会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得选择。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良久之后张毅然嘶哑沉闷的声音才传来,显得很狰狞。

    道人不屑的笑着推门而出,轻声道。

    “徐自安”

    ……………

    大离王朝元丰年四月,位于王朝境内偏西南方向的畏山下了一场雨。

    雨水细腻如丝,弥漫了整个山区,同时也淅沥了整个山脚下大大小小数十个乡镇城池。

    作为偏远山区中的山间小镇,余镇隐在数百个乡镇之间极不显眼,又因为紧靠山间密林的缘故,被郁葱密林遮掩的更加隐蔽。

    于是,这座少有人知的偏僻小镇,一直保持着如世外之地般的安详和静谧,很少会被山外的风雨所打扰。

    当然,如果不算有人将目光刻意放在这里的话。

    小镇虽小,但景致不错,尤其是在这种氤雨天气。

    几条不长,但还是很轻易就贯穿了整座小镇的青石街道,街道被打扫的很干净,道旁有随处可见的桃花和青柳,青柳下有散落作坊和杂货店铺,桃花下的茶楼酒家,酒馆虽然买的大多都是一些廉价的杏花,但好在店家朴实,并未掺兑太多清水,所以喝起来虽然辛辣了些,但也乐在醇正。

    春雨贵如油,氤雨映红花。

    所以当这场春雨夹杂着山间梨花清香扑面而来时,小镇上的桃花自然被染的更红,更加温柔,更加放荡……

    温柔的就像那多情小娘的眼眸。

    那放荡的像什么?

    一位在自家屋檐下读书的少年蹙眉抬头,轻轻合上手里的书卷,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些念头?

    思索片刻,还是没想出这些莫名的念头为何就突然出现在脑中,少年摇摇头将这无意冒出的闲碎念头抛弃一边,只当是读书时的又一个小小走神。

    事实上,自前几日从泊城回来后,他便经常会走神,这种走神可以叫做心不在焉,更可以被称为心神不宁。

    有了心事才会心神不宁。

    起身活动了下因为读书太久而微酸的身体,少年准备远眺下远处畏山风景来缓解去眼睛酸涩,却不想目光还未至远处的绿林时,便被自家院角处的那几朵桃花又一次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朵桃花早已枯萎,朵瓣枯蔫成墨黑一团,随春风在枝头任意荡漾,似乎随时可落下化为春泥滋养大地,但是这么多时日已经过去,这几朵枯蔫桃花还依旧在枝头悬挂似乎是不想离开这个蔓妙人间,但少年很清楚,它们不肯轻易落下只是因为不愿化为春泥便宜了大地。

    枯萎如斯,还不肯发挥余热为大地添些养分,不得不承认,在无耻的程度上,这些枯蔫桃花和某位中年大叔有的一比。

    只是大叔比它们要放荡的多。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很有震撼力的画面,满脸粗狂胡渣的放荡大叔,像多情小娘一般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笑容里充满了猥琐和风骚……

    猛然一惊,少年险些将手中的旧书跌落在地,指着屋檐外的缠绵细雨大声骂道。

    “什么狗屁多情小娘子?什么狗屁温柔眼神?”

    “啊……呸”

    “老子需要吗?………老子不需要”

    “老子有大叔,老子有沈离”

    …………

    多情总被雨打去,无情却是最温柔。

    少年一直觉得这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特有道理,多情的浪子往往最后都不免落个为情所困,寂寥终生的凄凉下场,而无情的剑客却总能在青楼画舫中红袖朝歌,引起无数佳人红颜为止倾慕。

    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可少年却始终没找到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又或者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温柔,也就是被风吹雨打之后的温柔?

    少年摇头向屋外走去,突然觉得命运这玩意真的是毫无道理。

    命运这玩意确实毫无道理,但仔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不可否认它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它赐给了少年一位中年的浪荡大叔,就绝对不会再赐给少年一位温柔的聪慧小娘。

    少年名叫徐自安,而被命运赐予他的哪位中年大叔,便是沈离。

第二章,旧院桃花

    第二章

    当徐自安终于认清他和沈离就像天上的阴云和雨水一样,总是会纠缠的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谁依靠着谁之后,他就再次如以往那般想到另外一个很严肃问题。

    如果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沈离怎么办?

    就像眼下,自己马上要随官府的车队入京参加跃溪试,可是自己走后,没人给沈离洗衣做饭闲聊扯淡打发时间,沈离得多孤单?

    想了好久,徐自安终于认清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沈离不放自己走,自己能跑到那儿?

    摸了摸怀中的赴试文贴,少年一边抑郁的想着马上就要到的限期,一边抬头看了眼小镇上空冒出的阵阵炊烟,起身向老院角落处的一个简陋灶台走去。

    哪里有一堆码至整齐的木柴,柴堆旁有把磨至锃亮的刀,刀下有一条养在盆中的鱼,鱼是徐自安清晨时入山所捉,为了新鲜一直养在水中。

    沈离今早临行前说想吃清汤鱼花。

    徐自安要给他做那道程序很麻烦的清汤鱼花。

    …………

    天色渐晚,雨渐歇,有风自山间吹过,吹动山间如浪波般密林,吹起小镇上不时升起的阵阵炊烟。

    青烟随风游荡,游荡过小镇的每一条干净街道,池塘的蛙声,林间的蝉鸣,还有风扫青叶时的飒飒声随着青烟一同飘荡,好不热闹。

    就在这热闹的声音中,一道脚步声在青石街道的深处渐渐响起,逐渐清晰。

    声音很拖沓,显得很懒散,仿佛行走的人根本懒得将前脚与后脚分别踏出,更不愿多花一分力气将脚面抬得离地稍微高上哪怕一分。

    不多时,声音停止在小院门外,伴随一声吱呀声,一位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此时四月中旬,虽未至盛夏,但冬意早消,寻常人身着长衫即可,但男子却依旧身着厚厚的棉袍,似乎有些畏冷,棉袍上有破洞,破洞中能看出片片油光。

    片片油光映着莹润月光,将男人脸上的胡渣也映的油光锃亮。

    中年男人推门后,先是停顿了下,然后用力的闻了闻空气里的香味,咧嘴大声说道。

    “咦,今晚有鱼”

    今晚有鱼不代表今晚还有雨,雨过后的月光很清幽。

    月光轻易穿过几颗稀疏的星辰,穿透几朵轻薄无采的云朵,最后似一条银色的瀑布般倾洒在小镇上。

    然月光虽好,也确实皎洁,但总是不够明亮,一些细软的鱼刺便无法在月光下被挑出,只好伴着鱼肉一同入嘴咀嚼后再慢慢挑出。

    但挑刺这种事实在太过麻烦,就像一位美人穿着层层难解的罗衫依偎在床塌,但你只能耐着火热解开那一颗又一颗繁琐的衣扣。

    这很麻烦,也很琐碎,严重不符合沈离向来直接而且粗暴的习性。

    于是在整锅鱼汤吃到只有一个孤零鱼头上下浮沉时,沈离终于忍不住自嘴里掏出一根细刺,看着对面的徐自安不满道。

    “给你说过多少次,做鱼呢,最重要的就是挑刺,刺都挑不干净,你还做什么鱼?”

    正准备起身收拾桌上狼藉的徐自安闻言重新坐下,心想着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谁家吃鱼不是边吃鱼边挑刺,哪有像你这样的,下锅之前还得人给你挑干净?再说,鱼刺这么密,那能真挑干净?”

    “怎么挑不干净,怎么挑不干净?”沈离横眉立目,继续大声道

    “铁棒还能磨成绣花针嘞,挑刺还能爱这个难”

    “我看你今天就是准备来挑刺的吧”少年将筷子狠狠一摔,怒目与沈离对视。

    凭什么为了让你要吃的省事,我就要提前把刺挑出?挑不干净就成了事?莫非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哎呦喂,敢摔东西了,长本事了啊”沈离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的撇嘴道。

    徐自安见状无奈抬头,只能如以往般用一个简练又直接的词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白痴”

    …………

    不得不承认,沈离是个充满恶俗趣味的中年大叔,但这并不表示沈离真的就是一个俗气的中年大叔。

    作为一位浪荡不羁的中年男人,他的人生趣向早已经脱离了世俗的眼光。

    他这辈子最爱做的事就是骂别人白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听别人也说他白痴。

    尤其是像少年此时这般一本正经的说他白痴,正经的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莫非真的很像个白痴?

    恼羞成怒,沈离将捏着鱼刺的手高高举起正欲拍桌而起时,突然想起这是家里最后的一张老桌,若真再拍成一堆废材,少年可能会真跟自己急眼的事实,于是只好悻然将举起的手又重新放下,为了掩饰尴尬,顺手还抹去了几滴洒落在桌上的鱼汤。

    没理会身后沈离复杂且丰富心思变化,徐自安犹自起身开始如以往般清洗打扫剩饭。

    拢共俩个碗,俩双筷,几根细软鱼刺,一锅浮沉着鱼头葱花佐料的清汤,不多时,徐自安就已经收拾完,顺便腾出空来还扫了个地。

    擦了下眉间的汗珠,看了眼身后不知何时躺到了一张枯藤摇椅上眯眼打盹的沈离,少年犹豫片刻,向沈离慢慢走去。

    摇椅看起来很老迈,扶手处磨的发白,单薄的骨架随沈离的身体摇晃而摆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吱呀声,像是泊城酒楼里婉转的曲。

    声音随着夜风回荡,穿过院角处那堆码放整齐的木柴,被那把斜插在木桩上的朴刀切成几段,最后被一圈矮低土墙又重新撞回了小院。

    “沈离,跟你商量个事”

    听着摇椅吱呀,少年停顿片刻轻声说道。

    “什么事?”

    “我的走了”

    “去哪?”

    “可能会很远……”徐自安小心说道

    “很远?”…………“有多远?”

    “大概……”少年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下,突然想起这数千里距离好像确实没法用双手间的距离表达清楚,放下手来再次说道。

    “反正很远就是了”

    “那很远到底是多远啊?”

    “大概……”少年突然抬头看了眼天边月光,幽幽说道。

    “也就是去京都那么远吧”

    ………

    司立天年期间,随着一直屹立在天衍大陆之巅的世外道宗,千山宗莫名发出那道闭宗告令之后,生活在残酷贫瘠的荒族终于不再甘心世代守着那片危险的天弃之地,还有那片黑夜越来越长的恐惧,终于在某个月深之夜,伴随挑起一场刻意的屠杀案,席卷了整片天衍大陆的乱世之战便彻底掀起序章。

    面对在残酷环境下早已厮杀的无数年的荒族战士,天衍大陆上那些一直生活在千山宗庇护下无数年的诸国子民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战火迅速曼延了每一处角落,整个大地生灵涂炭,废墟残瓦更是能堆至万里之长。

    而在整个大陆处都处在生死关头的紧急时刻,被世人一直供奉敬仰的千山宗依旧禁闭宗门,任由无数信徒在门外泣血哀求。

    就在这时,大离王朝悄然建朝,在一代君王青帝的英明领导下,还有整整数十万玄幽重骑赫赫铁蹄中,人族终于将荒族赶回老家,天衍大陆迎来了久违的黎明,而大离,也一跃成为了世间第一王朝。

    如今以过千年,王朝并未出现所谓的盛极必衰,相反在历代君王的勤政清明的治理之下更为昌盛,即便如七域等被剑阁看护下的诸国列强,也不得不承认王朝至高的地位。

    对于大离的子民而言,王朝的繁荣强势也让人们的目光早已经从之前视温饱为首要的狭隘,扩至如今随便一位乡村野夫都能挥手指点天下一番的气度。

    同样,俗世间人们也自然而然也将目光放到了世俗外的事物。

    世俗外的,便是大道修行。

    不甘一生平凡的人们呼吁着要那世外法共通于世,不再如以往般藏诸于山外高阁间,大趋所至,同样也在某些人的刻意助澜中,随着某次在朝会之后青帝的一声惊世质问,世间第一座面向整个世人开放的学院,知礼院便在京都盛然开放。

    “我大离王朝的子民为何要墨守那些世外宗门的礼法?”

    随后民智被彻底开启,各种道法如繁花般锦盛在整个王朝,一些隐在俗世外的修行宗门也不再如以往数千年般死守成规,纷纷在世间何处开设学院,招募弟子。

    而作为世界政治中心的京都,自然也成了所有院派府门最集中的地方。

    跃溪大试便由此诞生。

    用来选拔评衡世间最有天赋学子的一场盛大考核测试。

    曾有好事者而言,跃溪试如繁鱼过浅溪,若一旦跃过,便真的就是鲤鱼跳龙门,成龙化蛟指日可待。

    对于有望参加这场跃溪试的少年学子而言,这场大试意味着人生的另一片天地,而对于根本不曾奢望的流民百姓而言,他们那颗喜爱热闹躁动的心则更关注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今年会有那些天赋少年惊艳了整个世间?而又有那些赴试郎能幸运被那座知礼学院选中,那座隐藏在皇城宫墙阴影中的清夜司会不会也将目光撒向这里,而如今王朝的执权者,武帝陛下会不会也在这次跃溪试显现尊容。

    可这些事都是要在跃溪试开始之后才可知道,跃溪试未开启时,人们只好将目光放在乡试之上。

    乡试是王朝官府为跃溪试进行初次选拔的一道考核,由朝廷还有各个学院共同派人,前往大离境内各个辖区中进行筛选测考,用以先提前选出一些较为出色的学子少年,以免再次发生当年那些因为参加跃溪试的学子太多,而将本就已经足够拥挤的京都城,彻底堵成瘫痪的荒唐事。

    虽然这依旧无法阻止无数慕名而来的观看者,却给考官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不会每年都看到很多尚还蹒跚学步的幼童,和一些因知大期将至,为了临终前不留什么遗憾前来凑些热闹的老汉……

    乡试分武试和境试,境试是主测入试者的天赋和境界,而武试则主考核战斗与术科,最后的结果是会在双者之间综合考评的,并不会因为入试者修行天赋极差,又或者根本没修行天赋便轻易概而论之。

    只有通过乡试的考核,才可以获取到那张由朝廷无数部堂审核颁发赴试文贴。

    今年畏山山区考核的试点在泊城,是畏山区最大,也最繁华的一座城。

    见沈离一直不语,徐自安摸了摸怀中印满了无数印章的赴试文贴,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太愿意我入京,但是你也知道,过了今年我便要及冠,那间学院从来不收取过了及冠之龄的学子,所以再不去真的就晚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反正赴试的文贴我已经拿到了,这次回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跟你告别的”

    沈离继续沉默,徐自安犹豫了再次说道。

    “柴房中的木柴我已经砍好,砍了好大一堆,足够你烧上一段时间的,米缸中添了新米,是你最爱吃的宁米,因为害怕生虫所以没敢装太多,但是也你吃上一段时间,木柜里是洗好的床褥衣被,徐福记里还有一套订好的棉袍,回头我去给你取回来,你瞅瞅合不合身,至于其他的东西,今日因为有雨所以没出去,不过离开前我会给你购置妥当,短期内你应该并没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我没考入那家学院也就罢了,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考上了……会托人捎信告诉你一声,到时候你来京都找我便好”

    说到这里,徐自安突然想起一些其他事,立刻改口。

    “算了,还是我每年抽空来这里看你吧”

    “不是,你倒是起身表个态啊,我还年轻,总不能让我这样给你洗衣做饭一辈子吧”

    …………

    新砍的柴,新添的米,新洗的被褥,新买的衣裳,能考虑的少年似乎已经考虑周全,那剩下的时光想来也应该不会太过难熬。

    但沈离从来不这么想,没人洗衣也就罢了,反正那件破袄上的油腻洗也洗不干净,可没人做饭可不行,没人解闷打发寂寞更不行。

    沈离最讨厌寂寞,但寂寞常与他同行。

    摸了摸唇边的粗狂胡渣,沈离费力睁开一丝眼睛说道。

    “给老子洗衣裳怎么了?多少人想给老子洗衣做饭老子还不让呢”

    徐自安负气走向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本来就没几颗的稀疏星辰,一言不发。

    月光开始慢慢自枝头落到枝尾,而山风也开始由舒爽变的有些寒冷,徐自安瞅了瞅沈离因为山间寒意而有些蜷缩的身体,一时心软,起身进屋拿了件棉被轻轻盖在沈离身上,想了想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一直不同意我入京,但是我想一定有你的原因,我知道你不是寻常的中年大叔,所以有些事我也只能通过一些零碎片段去猜测”

    “或许是那座城中有你不愿面对的事情,也可能是你在哪里曾经得罪了一些很强大的大人物,不得不在此避难,但我向你保证,去了京都之后我绝对不会用那些你教我的东西,当然如果有一天真的被人发现了蹊跷,我也绝对不会说是你教我的”

    一直在躺椅上悠闲的沈离突然嘴角微瞥,显得不屑一顾。

    即便你被这个世界发现了,这个世界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因为这话有点太过装逼,会被人当成白痴。

    “确定想去?”

    “嗯”

    “你有病啊,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的去京都试试”徐自安平静的说道

    “你这个病,不好治的,即便真入了京都,也不一定真能治好的”

    “但我还是想试试”

    徐自安仰头看着沈离,目光清澈而且坚定。

    沈离闻言突然陷入沉默,手指轻敲躺椅扶手,哒哒的声音显得极有规律,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但更像是将所有事情都已经提前算好。

    良久之后,沈离再次睁眼,眼神里充满了各种明亮的光,显得很是兴致勃勃。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很有趣,而且有趣的一定会让整个世界为止震惊。

    “要不然,也带上我?”

    沈离微微起身,看着少年笑着问道。

    “真的?”徐自安惊讶欢喜惊呼,随即又意有所指坚定说道“不行,你会死的”

    沈离闻言放荡大笑,笑完后起身站起,负手远眺黑夜中京都的方向,极为风骚的看着徐自安说道。

    “小安子啊,你得知道,如果老子不想死,这个世上还真没人能让老子死”

第三章,他不知道那是刀意

    在说完这句嚣张无比的宣言后,沈离再次如以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以一种风骚无比的姿态。

    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徐自安咧嘴一笑。

    脚步依旧散漫独特,在蛙声蝉鸣风声中很清晰,不过很神奇的没听到那几声熟悉的狗叫。

    莫非是这些在街头流浪已久的野狗嗅到了沈离身上此时携带的霸气?所以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以防被这个没什么下限的男人给做成五香味的狗肉!

    不知是被沈离临走前的凶悍气息感染,还是因为对京都城的幻想即将变成现实的喜悦,向来平静如浅溪的少年也学着沈离临走时的姿势,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然后以一种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大声喊道。

    “颤抖吧,京都,老子来了”

    但回应他的是阵阵犬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各户人家呵骂声。

    …………

    死亡本身是一件事,但徐自安和沈离知道,他们俩个人说所指的会死其实是俩件不同的事情。

    徐自安说的会死,指的是那座京都城对于沈离而言真的很危险,虽然沈离刚才哪句豪言确实嚣张,但少年相信,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若真如同沈离说的那般恣肆,以沈离向来狂妄不羁的性格,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山间小镇中困居这么多年?除了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只能躲至此地避难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徐自安才不愿让沈离随自己入京,因为他不知道沈离当年得罪的那些大人物究竟会不会因为时间而把沈离忘掉。

    至于沈离说的会死,是指徐自安身上那个所谓的病,但这病与其说是病,更不如说是少年的命。

    他的心内没有玄府,这意味着少年将无法修行,又或者说,少年只要修行,就会死。

    大道修行说来繁琐玄妙,但究其根本,无非就是将天地真元通过冥想和感悟引入体内,借天地之威来滋养淬炼体内幽脉玄府,最终强大到可以脱离世间规则轮回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位于人体中枢处的心脏玄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就像一条河道,若河水一直源源不断的流淌浇灌,河道尽头却没有可以容纳水流的湖泊或者大海,时间久了,整条河道必将会因为积水太多而漫出来。

    位于心脏处的玄府,便是那片可以容纳河水的大海,供河水流淌的河道便是体内经脉,河水就是天地真元,而引渡真元流入体内的过程,便是修行。

    徐自安心脏没有玄府,这意味着他就没有可以容真元积存的地方,若引真元入体,日久天长,必将会因为真元积存过量而爆体身亡。

    这似乎是个死结,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最直接而且也是最有效的便是不修行。

    但这种事又何其残忍,甚至残酷,大道三千繁华,世外风景更是无限,世上少年,有哪位不向往?又有谁不想看看那千山后庙之中是否真的有另一片世外梅园,那剑阁的后池是不是真有无数断剑?那御剑神术是否真的可以瞬间千里?那神通道典是否真的如传说般可以逆天而行?

    徐自安也很想去看看,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要打破这个所谓的死结,也就是宿命。

    这个世上,如果说有一处地方可以改变少年这种体质,那这个地方便是京都城内数百座院中一所名叫南溪书院的地方。

    那是一座本来就已经足够传奇,而且又似乎极其擅长创造奇迹的神奇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很有可能少年真到了哪里,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但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心中又怎么会没有遗憾?

    又怎么会心安?

    …………

    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清光终于跨过山峰,穿透密林来到这座小镇时,鸡鸣其实已经过了大概一刻钟的辰光。

    徐自安起身起床,看了眼被褥上的一层湿意,才想起昨夜临睡前忘了关闭门窗,山间的露水和雨后的潮湿透过门窗进入了屋中,打湿了铺盖上外罩。

    小镇被昨日细雨洗了一天,此时干净的就像淤泥里的河莲,青石街道上的片片积水早已随着时间渗入石中消失不见,道畔虽还有一些难看的青苔,不过还好并不算多。

    徐自安起的已经很早,但小镇上还有很多起的比他更早的人,所以当他伴随着老门吱呀走到自家院落中时,街上其实已经很是热闹了。

    听着身后老门略带催促的吱呀声,少年一边揉了揉略带乏意的眉间,一边小声嘀咕道。

    “行了行了,放心吧,走之前肯定给你添油”

    看了眼摇椅,老椅空荡,沈离果然还没回家,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如何担心,反正沈离经常性的彻夜不归,一般早饭做好之前就会回来。

    嗯………如果早饭之前不回来的话,那晚饭之前一定会回来,如果晚饭之前还是不回来的话,那便只有俩个可能。

    要不就是在某处赌坊里面赌钱赢了,要不就是某处廉价妓寨喝花酒喝过头了,反正对于一个中年颓废大叔来说,人生的乐趣也无非就是这俩样。

    一边向院中走去,徐自安一边想着哪位脸粉能刮下来二斤重的妓寨老鸨,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

    等等………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

    赌钱花酒,哪一样不需要本钱?这几日自己一直忙于乡试考核,根本抽不出空来管沈离这些破事,那支撑他进赌坊逛妓寨的本钱从那来的?

    细思极恐,少年脸色一黑连忙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跑去,推开厚实木柜,小心抽出一块隐藏很好的老砖,在老砖下摸索了片刻,直到手上的触感告诉自己木匣还在后,少年才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还在,幸好还在。

    匣盒里是些散碎银两,积攒了不小一堆看起来颇为喜人,但其实拢共加起来其实不过二百余两,连块稍大些的银锭都找不出来,藏的这么隐蔽似乎有点多余,但少年很清楚,如果不藏好,天晓得沈离那个缺德玩意那天一时兴起,真敢拿着这全部家当去妓寨里玩什么一掷千金的犯浑勾当。

    自己这点心酸家底可经不起那样折腾。

    将匣盒锁好,将老砖再次摇晃着放回原处,最后又把木柜费力搬回去,一阵折腾下来,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擦了擦汗,徐自安暗暗心想要不然回头换个方便拿取的地方?总是这样搬来搬去确实有点费劲,可转念一想那些方便拿取的地方又都不太隐蔽,保不齐沈离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是费力些好,至少咱心里踏实不是。

    不过他好像忘了一些事。

    随着自己马上要入京,这点家当藏在何处其实并不太大区别。

    虽然入京的旅途有朝廷的车队负责专程接送,途中也有一些驿站可以提供免费食宿,但朝廷可不会管入京之后的花销,所以这些看起来喜人,不过仔细算来其实不过京都城内几日寻常茶酒钱得家底,若真是到了那座风流都城,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他知道京都物价极贵,但真不知道同样一片天空下,物价的差距可以这么高…………

    因为银子还在,少年心里不免大为高兴,欢欢喜喜再次出门,老门的催促声都莫名悦耳了许多,打了盆清水放在院中,并未先清洗漱口,他起身向柴房走去。

    哪里有一把刀,刀身狭长,刀面上有数条印沟纹痕,看上去和所有朴刀一般寻常,只是相对于来说明亮了一些。

    握刀,静意,手腕猛然一挑,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少年在晨风下再次练起了那套怪异辛苦的刀法。

    少年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十分认真,可是这种认真并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极为吃力的凝重,仿佛这把寻常的刀上陡然有了万钧之重一般,但刀其实还是那把普通的柴刀,引起这个变化的,只是那套所谓的怪异刀法。

    事实上,这套刀法并不如何深奥隐妙,若拆解出来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横劈竖砍斜挑挥扬等基本动作,即便是小镇的稚嫩孩童,似乎都能随便挥上几下。

    可不知为何,当所有动作连在一起时,就会有一种非常艰难生涩的感觉,那种滞涩感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又或者用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异常难受。

    这套刀法是沈离传给他的。

    畏山偏僻,山中能修的法决本就极少,而大多也是一些剑修与淬体之术。

    所以能传授徐自安刀法的人,就只剩沈离这位看起来不像世外高人,但其实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

    据沈离说,这套刀法是一位强悍到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人物所创,不过和所有豪壮故事的结尾一样,这位彪悍人物在岁月的顶峰处风骚过一段时候世间后就莫名消失,只留下了这套刀法,以便后人来瞻仰他当年的牛逼。

    一边感慨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多数猛人最后都避免不了莫名消失的可怜下场,当时还年幼的徐自安还真的如获至宝般练习起来。

    不过在练习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在一次练完刀瘫累如狗时惊悟。

    这个世上,还会有狂妄如沈离佩服的人?

    即便真的有,那这位猛人创下的刀法不应该也是威猛无比的吗?不说挥刀间便有天地异像随之而出,至少也应该有些像样的口诀功法可以拿来参考参考,就这般随便将几个横劈竖砍斜挑下挥之类的动作连贯了起来便是刀法,那这刀法也未免太过粗糙了点。

    而且若真连贯顺畅也就罢了,可每次挥刀时,那种生涩无比的沉重感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种生涩感就像笔墨大家在纸宣上肆意挥洒时,每次都必须在最尽兴的地方停笔,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啪一声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

    如果只是偶尔几次也就罢了,可是每次转折时便都要经过一次这种不仅心痒而且极其难受的怪异感觉,相信就是那些极重养气的名家,也会怒摔豪笔拂袖而去,甚至有些脾气不好的还会直接把笔啪的一声回甩到对方脸上……

    不过这么长时间,少年还是却极其不易的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与以往沈离传授给他的那些所谓的秘诀术法相比,这套刀法可能真的很厉害。

    因为在每次练习这套到达时,刀尖锋刃处都会给他传来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就在这种畅快淋漓之外,他的刀尖上甚至不时还会有一层淡青如朦雾般的气韵随之而来。

    生涩是刀法本身的生涩,而畅快则是锋刃传来的回感,仿佛这把刀有了自己意念,而且这意念与他共通了起来。

    他知道这套刀法一定很强大,但他不知道这种与刀之间的共通感便是那传说中的刀感,而哪层淡青色的气息,便是无数修者可遇不可求的神秘刀意。

    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同样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异禀少年。

第四章,哪有那么意外

    若不够天赋禀异,如何在未至及冠之龄便成为余镇最好的猎户。

    虽然整个余镇大大小小的人家加起来不过只有千余人,还得加上老弱妇孺才能凑齐这个数,不过这还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虽然这骄傲的理由确实有点牵强,但抛去这些,能在乡试中脱颖而出拿到那张赴试文贴,依旧还是可以说明许多事情。

    畏山虽是王朝内的偏山一偶,但境域也非常广,乡试考核的人中不乏一些老练的猎户,还有许多道馆的少年修者,那些少年修者中有的甚至已经到了识真中境,摸到了道法的边缘。

    能在这样条件下脱颖而出,足以证明徐自安虽然在修道之路上还漫漫无期,但在刀术和战斗上,其实有了足够的天赋与经验。

    …………

    等到好不容易将刀法熬练完,少年身上的衣衫也毫不例外的彻底湿透,强忍惫意用刚才打好的清水洗了下身上的数层汗渍,换了一身较为干爽的衣衫,徐自安如死狗般再次瘫倒在老椅上眯眼歇息起来。

    曦光渐渐发暖,山间的晨风也不再像刚才般湿冷,而是有了些温暖,门外的行人越来越多,小院紧靠街道,所以听起来很清晰。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徐自安才再次睁开双眼,眼神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看不出任何乏意。

    这部刀决就是这样,在练习完之后便会有一段时间的疲惫期,这段时期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每一丝肌肉与骨骼都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疼痛,过了这段时间之后,那种酸楚疼痛的感觉就会自然消失。

    沈离曾告诉过他,什么时候刀锋上那层淡青色的气息能化为白质的时候,这种酸痛感才会消失,不过回想了下自己刀尖上才隐现一层细微清光,少年暗叹一声果然万事皆不易呀。

    看了眼小镇上愈加浓郁的炊烟,少年开始生火煮粥,等到粥米在锅中快开花时自一个菜缸夹了一碟泡好的酸菜,想了想又顺便将俩个鸡蛋煎的特别圆。

    圆的就像某人那肥胖的脸。

    想着那张圆胖无耻的脸,少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回屋抽出昨日在屋檐下看的那本旧书,他一边坐在桃花看书,一边等待着沈离回来。

    等到粥米微凉,酸菜更酸,煎蛋更是早已经凉透的时候,沈离那独特惫懒的脚步声还是没有响起,他只好独自一人就着半碟酸菜喝了碗清粥,吃了半个煎蛋。

    剩下的一个半煎蛋,自然是留给沈离的。

    吃完后,盘算了下车队启程前的剩余时间,少年突然发现好像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也莫名紧迫起来。

    其实,若仔细算来,入京启程的日期虽然很近,但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昨日成功说服沈离后,剩下的事无非也就是些收拾行囊,临行告别,诚然老院中有些不舍的老旧物件,可总不能都搬走,至少哪几朵桃花已经这般辛苦的在枝头飘荡了好多个难熬的时光,自己可不能因为不舍临行前就非得把它们打下来带走…………

    既然不是这些事情,那便是其他事情。

    …………

    门开了,春风吹进了小院,少年也伴随春风走了出来。

    被雨水梳洗后的街道就是干净,虽然被粘着泥土的脚印踩有些杂乱,路边野花怎么就可以开的这般新鲜,虽然有些花另辟新径长到了街道中央,还未在春意中招摇片刻便被过往的行人踩成了花泥。

    隔壁开杂货店的吴老四那张苦瓜脸上怎么也难得笑的这么灿烂?莫非他家的悍妻终于松了口,同意让他再纳一门小妾回来?可是也不对啊,纳妾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那为何对自己笑?莫非自己脸上长了朵花?又或者身上沾惹了块造型独特的泥巴?

    刚出门口的少年被吴老四的眼神看的一阵发毛,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衫,发现衣衫但还算干净,没有那些所谓的造型独特的泥巴,借着老门的铜环看了看自己的脸,发鬓梳理的也算整齐,没那所谓的花,既然如此,吴老四为何还对着自己笑的这么灿烂?

    带着困惑,徐自安再次抬头。

    可是再次抬头之后,他看见了更加怪异的一幕。

    街道上,不止吴老四咧着嘴对着自己笑,路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逐渐停下脚步,都看着自己发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

    这种笑里有欣慰,有善意,有丈母娘看未来女婿时的欢喜,还有老猎户看得意徒弟的骄傲。

    紧接着,一声不知从何响起的喊声打破安静。

    “各位大妈们,徐自安那小子出来啦”

    ……………

    “嘿,我就说嘛,早就看你孩子不同凡响,不愧是吃了婶这么多年的饭菜,什么时候准备启程入京赴试?回头上婶家吃顿饭,婶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葱花饼,大婶家的大女儿是嫁出去了,二女儿还没嫁,要不然选个吉日,把亲事定了?”

    经常给徐自安送粥米的一位胖大婶捏着少年的脸庞,不时揉动几下,不敢动弹的徐自安只能任由脸上的肌肉牵动着嘴角,做出各种不得已的表情。

    “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啊,我可是早就给这孩子说过亲的,没通过乡试之前就说了”

    没少给徐自安缝补衣衫的刘姨慌忙上前打掉那妇人的手,然后双手捧着徐自安的脸,越看越得意自己当初的眼光。

    “得了吧,你家姑娘今年都十七了,比我们家自安大了足足俩三岁,一点也不门当户对,自安啊,大妈家的姑娘你也知道,样貌女工书画样样精巧,就连咱们私塾的先生都称赞巧慧,你不是以前还说过要娶她的吗,咱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不能反悔”

    徐自安用力的拔下那些在自己脸上热络捏揉的手,指着人群中的一位看热闹的少年,委屈道“婶啊,那不是我说的,那是何大宝说的,再说,我还没成年,真不算什么大丈夫嘞”

    那名叫何大宝的少年满眼感激的望了眼徐自安,扭捏着正准备借此机会赶紧向未来丈母娘讨好一番时,却没想到被妇人一个凛冽眼神又重新撵回原地,满脸幽怨。

    哄闹声此起彼伏,各种妇人大婶老少爷们的调笑声让徐自安心里一阵头疼,突然无比怀念身后的小院清净,但都是些往日里待自己极好的人们,今日来大多数又是对自己善意的劝勉和自豪,他也不能真的就薄了大家都好意。

    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无奈之下,徐自安只好茫然的看着人群,突然看见了一朵不知别再谁家小娘头上的盛开梅花。

    徐自安并不是在这座小镇出生的少年,但自小便在这座小镇长大,听小镇上居民说,当年他初来这座小镇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被沈离拎在手里的婴儿。

    每次聊到这次里,那些妇人们总是脸上一阵唏嘘,安慰徐自安说你虽然命不好,摊上沈离那个好吃惫懒的缺德玩意,但命却挺大,像个包裹一样被拎来拎去走了一路,而且还很神奇的没被扔出来

    想象了下当年沈离拖沓着懒散的步子,把自己当成行李一般摇来摇去的情景,少年心里也不免一阵感慨,心想自己命确实挺大。

    而后的生活便简单许多,靠着小镇上各位老少爷们的关照,还有各位大婶大妈们热心送来的粥米饭菜,徐自安一路辛酸的将自己养活了这么大,顺便还把沈离照顾的很滋润。

    可以说,如果不是当年那一碗碗不知出自谁家灶台的粥米饭菜,来自谁家妇人之手的善念施舍,徐自安真不敢保证靠着沈离自己还能活到现在这般美好的年纪。

    谁说京都居就大不易,小镇居也同样大不易啊

    …………

    “不是说着不要声张,不要声张,你看看,你看看,刚才多难为情”

    徐自安揉着发酸的脸,看了眼对面一位高大少年,大声怨道。

    高大少年仔细看着徐自安还隐有手印的脸,一边辛灾乐货的笑着一边啧啧称赞。

    “你说李婶手劲咋能这么大,这红印到现在还没下,厉害,厉害”

    “这是手劲的事吗,是难为情,难为情你懂不懂”

    借着溪水看了看自己的脸,发现那些红印估计一时难以消散,徐自安一阵无奈,只好先找了个较为干净岩石盘腿坐下。

    高大少年也紧随其后,硬靠着徐自安挤到那块并不宽旷的岩石之上,撇嘴道。

    “难为情?…………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笑的有多得意”

    “我……笑了吗”徐自安想了片刻,不确定道。

    “你敢说自己没笑?”

    “我肯定没笑”

    “自安啊,几日不见,你怎么跟沈离学的这么不要脸了……”

    高大少年名叫李尔,是徐自安非常要好的朋友之一,当初便是他陪徐自安一同参加泊城那场乡试。

    和他们一同前往的,是一位身体黝黑,肤色黝黑的精瘦少年,那位少年名叫小黑子,性格孤僻。

    同李尔与徐自安的关系一样,这位外表冷峻但内心火热的少年同样是他们最要好的朋友,不过却不是他们小镇的人,他们之间的相识也颇有趣味,当时小镇上莫名丢了几只鸡,性喜热闹的李尔非要拉着徐自安一同调查,顺着一些血迹和鸡翅碎骨,他们在林间的某个转角处发现正在啃着鸡腿的黝黑少年。

    大概是把那只鸡腿共同分食的短暂时间,三位少年从相识聊成了相熟。

    虽然那晚小黑子一直沉默,徐自安也不太善言辞,虽然当时还有些小雨,很适合打架不适合交谈,虽然相识于一只鸡这话听起来总会让人觉得十分别扭。

    但三个少年还是很快的成为了朋友,可以交命那种。

    “我不相信小黑子的死是场意外”李尔自岩石上站起,看着徐自安的双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

    “官府下的文书,应该错不了的”徐自安没有直视李尔的眼光,低眉看着岩石上的一处裂纹轻声说道。

    李尔继续盯着徐自安游离的目光“你真的不会撒谎”

    徐自安闻言头更低了。

    “官府下的文书漏洞太多,军部追杀叛贼,无意间错杀了一位恰巧经过的少年,这话怎么听都有阴谋”

    停顿片刻,李尔继续说道。

    “先不说咱们这穷乡僻壤怎么可能有什么叛贼,就是真有,那小黑子怎么又会恰巧经过?西城区的那条小巷偏僻逼仄,小黑子怎么走也不会恰巧经过,更何况,小黑子本身就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徐自安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继续低头沉默。

    见对方如此姿态,李尔有些气烦,用力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石头在溪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水花。

    “你看,石头落水还能打出个水花,小黑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而且有些事太巧了,就在小黑子发生意外的第二天,顶替小黑子入京名额的人便出现,我去泊城里打探过,但对方隐藏的很好,始终无法知道到底是谁”

    京都城中各种学府院派加起来有百余家之多,每年能分发在外的名额看起来很可观,但毕竟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大离王朝,而是整个天衍大陆,其中不仅包括剑阁看守下的诸国列豪,还有例如西山柏庐,千山宗等世外宗门,所以能分发到王朝各辖区的名额其实十分有限。

    因为名额稀少珍贵,王朝就不会发生什么空缺之类的乌龙事,若拿到赴试文贴的学子因为意外无法入京参加跃溪大考,便会由其排名之下的另一位少年来顶替,以此类推。

    但意外一词向来很有讲究,人死便是意外的一种,可为何而死却谁能说清?

    朝廷每年会派出官员一同前往各个辖区负责维护和监督乡试的公平与公正,但阳光尚且无法照到大地的每一处角落,又何况是周律的圣光?

    有幸见了光的意外才能被周律审判,但那些没能被圣光照到的意外,便只能成为真正的意外。

    小黑子死,无疑就是那些没法见光的意外。

第五章,书房里的………常客?

    和李尔只能在市井酒肆中打听到的醉语闲言不同,徐自安可以从渠道打探到更多有用,而且也更准确的信息。

    他知道小黑子临死前怀里还揣着一只鸡腿,他也知道顶替了小黑子名额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能说出来,因为对方是他们无法对付的人,如果告诉李尔,对方一定会为小黑子报仇,这只会害了他。

    见徐自安迟迟不说话,李尔暗叹一声后只能先行离开,他知道徐自安有时看似随和平静但其实骨子里极执拗,如果他不想告诉自己,那么再如何逼他也没用。

    等到李尔彻底走远后,徐自安才抬起头来。

    小黑子性情孤僻,少有朋友,家中更无亲人,自己既然是对方最好的朋友,那自然要做一些朋友该做的事。

    比如,还小黑子一个公道,又或者说,让小黑子至少死的不那么冷清。

    想着如此,少年一脚跃过小溪,沿着梨花飘落的山道上缓步走去。

    前方有一条敞亮的官道通向泊城,泊城有条小巷中,死过一位黝黑少年,他想去哪里看看,然后做些朋友该做的事。

    这或许就是他清晨时觉得时间紧迫的原因。

    …………

    作为畏山中规模最大的城池,泊城的城墙其实并不算太高,因为远离北方战乱边境,城墙上虽也有修建烽台,但烽台内却少有士兵驻守,大多时候只是衙门的差使来值个夜,走个过场混些茶钱。

    整个泊城共有俩道城门,一道常开,另一道则用来应急,常开的位于北城处,而应急的位于东城处。

    随行人由北城的城门处入城,徐自安本来准备先去徐福记中将前几日给沈离订的棉袍取回,可又想着稍后要做的事颇多,要行的路也挺长,这样一路拿掂着也不太方便。

    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中意的东西便停下讨价一番,看到不错的果食糕点便停下购上几两,准备留到漫漫旅途中当成零食打发时间,在拐了不知道第几个弯,饶了整整半座城之后,他终于来到那条一直想来却迟迟不敢来偏僻小巷。

    小巷偏僻阴暗,堆放着各种垃圾与杂物,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常年在这里聚集扎堆,徐自安的突然到访引起那些野猫的目光,不善之外还有一丝好奇,似乎不明白这少年容貌明明干净,为何眉梢会凝的这般沉重。

    闻着空气里**的臭味,他终于在各种不善警惕的目光里来到巷尾,哪里有处墙角布满了凌乱的刀痕,墙灰上还隐有血光。

    这个角落应该就是小黑子临死前地方,血迹侵墙,不难看出当时小黑子受的伤应该非常严重,据后来打听,他身上共有深浅十七道刀伤,刀口处呈梨花绽放状,入肉极深很难止血,刀刃处有经过特殊加工的血槽,泊城用刀之人本就少,这种明显更注重杀戮的利器只有军方才会配置,而泊城中,恰巧便有一处军营。

    听闻顶替了小黑子赴试名额的人便和那座军营中的某位姓张的将领关系很深。

    那将领似乎叫张毅然,三年前来到泊城,性格暴戾,惯配刀,实力很强大,听闻是通幽境的强大修者,徐自安深深的看了眼墙上血迹,脑中浮现出这些机密资料。

    当然,这些无疑是军部机密的资料都是他从某位大人物的书房中查阅到的,关于小黑子的事情同样也是在那查到的,似乎像这样的机密重地,他这样一位普通的山间少年不应该能随便进入,但因为某些很让人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仅可以随意进入哪里,而且每个月还必须得去上那么一两次。

    从小巷出来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因为他突然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回头看了眼街道拐角处的一处阴影许久,待什么都没发现后徐自安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就在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天道分院门口。

    作为泊城中唯一的道馆,天道分院自然建在最繁华的地带,与官府的衙门大堂相隔不远,离衙门大堂后方的那座修建极为阔气的城主府更近。

    天道分院是千山宗下的一支旁系分院,同天下所有授人习道的馆院一样,这里主要传授世人修行藏义,不过受规模与规格等一系列限制,只能传授一些较为底浅的道义和境界。

    今年乡试的考核便是在这里进行的,来自京都城的那些负责监考的教官们也住在这里,至于为何不住官府安排好的酒楼,非要选择住在这里却很少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有好事者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官员出自千山宗,与同系的天道分院相近,所以才会舍弃更为舒适的酒楼。

    当然,也有人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主监官因为是位出自寒门的读士,骨子里难免会有些书生意气,不耻与哪位以圆滑世故奢靡遐迩于畏山的肥胖城主为伍,住在这里也是刻意不想哪位姓朱的城主大人有任何牵连。

    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门口不时巡回的侍卫身上盔甲**明亮,肃杀的气氛和盔甲不时摩擦声无时不向来往的行人宣告,这里是军营重地,闲人勿扰。

    似乎像泊城这种远离北荒战区几乎半个王朝境土的偏僻山城,不应该出现这样一座戒备森严军营重地,但事实上,不止泊城,王朝境内几乎所有稍有规模的城池辖区中,都存在这样一座军营。

    近些年,随着北域中那片黑夜越来越冷,同样也越来越长的传闻渐渐盛行,一直在北域极端环境中艰难求生的荒族战士,在眼看再无希望踏入天衍大陆这块肥沃土地之后,只好逐渐削弱了战事的规模,用以保存实力来度过马上要到来的漫长黑夜。

    战事减少,对于大离子民而言无疑是幸事,但对于那些常年厮杀在前线王朝士兵,无疑就成了当时非常让朝廷以及军部大佬最头疼的问题。

    大离以武立国,自青帝建朝以后对军事就极为看重,对前线的士兵将领等军官待遇异常宽厚,每一位亡者的家属都会得到一笔丰厚抚恤金和最妥善的安排,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前线的战士恨不得为国殉职的是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对每一位士卒的看重,才可以让大离的将士向来以不畏死而闻名,同时,也让大离可以一直以世间第一王朝的身份凌驾于天衍大陆积攒了足够的底气。

    但不管王朝对于军队再如何看重,也不能一直耗损无数财力人力去供养前线的动辄数十万的士兵,于是在前线无事可做的士兵将领几乎将边荒战线上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荒凉风景看腻的时候,一道经过数次商榷修改的圣旨总算颁了下来。

    圣旨中宽厚的表明,为体恤这些在前线打惯了战,也只会打战的将领士兵回国后无法适应耕农生活,会在王朝各处建造军营,让那些不愿舍弃军籍的战士到其任职,同地方官府衙门一同治理当地的治安。

    这座军营便是在那段时间内建成的,最高执权者是一位曾在前线任职的校尉,退到这里后曾被朝廷册封为将军,不过却是空有其名的边城将军。

    由校尉到将军,看似升职但其实权利小了许多,相信哪位名叫张毅然的军将一定对此也心中多有积郁,不然怎么会不允许下属称呼他为将军,一边想着这些,少年一边起步踏入天道分院中。

    与相识的讲修又或者道馆学子拱手点头致意,一路行来,他竟也拱手不断。

    分馆自在畏山成立之后,为照顾许多无法长时间在馆中修行的学子,道院讲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馆中露台上进行一次公开的讲授,每次讲授徐自安都会准时前来,时间长了,虽然与修行大道还是始终无法相见亦欢,但和院中的许多人却熟络起来。

    在宽阔明亮的大堂处排队等了不大一会,少年看着面前这位自京都前来负责行程安排的朝廷官员不厌其烦的仔细询问一番,等到弄清楚所有出行的具体安排和要注意的事项后,徐自安扭捏片刻,还是满怀期翼的向面前这位已经颇为不耐烦的官员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是否可以携带家属?如果携带的话会不会额外收费?收费几许?如果太多,有没有一些折扣之类的?”

    在等到哪位官员再三确认若只是携带一位家属并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之后,少年才面带欢喜的告别离开。

    但是在出了分院大门之后,徐自安却再次为难起来………

    这几日里,他为难的次数似乎有些太多,并不是他有什么选择困难症,而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去的这个地方,确实让他很为难。

    那个地方就在他旁边,朱门上金灿灿的环叩,奢侈到玉石铺制台阶,那种富贵奢华的气息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看,便能轻易占满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整个观感和触感。

    这趟来泊城,除了询问下入京出行的具体事项与看一眼小黑子死后的阴暗小巷,他要去的最重要的地方便是这里,同样,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因为这里就是城主府,里面居住的哪位,就是泊城的城主大人。

    身处如此贫瘠山间,可依然能将府邸修建的如此阔绰,比朝廷出资修建得官府衙门还要奢侈几分,不得不说,这位以肥胖圆滑闻名于山间的顾城城主,在搜刮民脂民膏的本领上,同他的圆滑世故是一样出色。

    听闻哪位城主还极为好色,常年流连于各种青楼勾栈之中,兴趣广泛而且癖好特殊…………

    “嘿,老哥,方才进入那少年是什么人?怎么没见有人阻拦通报就进去了?”

    足足有几人高的城主府邸门口,俩座怒目而威的石狮旁,一位脸上还尤有稚意的年轻侍卫趁无人注意,赶忙用眼角撇了眼身后少年过去的身影,小声向旁边另一位门守问道

    “新来的吧”

    旁边一位中年侍卫没有看身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一株随风招摇的野草,表情严肃,似乎想用眼神将这株才出新绿的野草给抹杀掉。

    “这不刚上任嘛,还不太熟悉咱府上的规矩”

    新来的侍卫欲扭头递去一个讨好的眼光,可想到哪位严厉管家就在不远处,只好打消了这个绝佳的热络关系的机会,目不斜视的继续盯着门外行人。

    年纪稍长的侍卫或许因为是在此待的时间较长,相对于熟悉一些,也没那么多顾忌,将目光自草间收回四下打量一下,见管家此时正与人交谈,一时没空顾及到这边,于是稍微向对方靠拢了些身体,面带神秘小声说道。

    “有些事啊,你还不太了解,老哥我心善,悄悄告诉你,免得你以后惹了叉子,但这话你听了记住就行,可不能随意乱说”

    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年轻侍卫立刻绷紧了青涩的脸,一脸感激。

    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态度,他一边微微点头一边面带怪异说道。

    “那少年,是咱们城主大人书房中的…………常客”

    年轻侍卫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但莫名想起城主大人某些一直经久不衰癖好传闻,突然大悟,露出与对方一样意味深长的怪异笑容。

    传闻城主大人每次去青楼时都喜欢带一名侍童,而且最喜欢模样清秀的少年侍童…………

第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以后再去青楼时,能不能别让那些样貌清秀的书童陪着了”

    想着刚才一路行来时那些管家仆人虽然恭敬,但总止不住的怪异笑容,徐自安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是在质问本城主吗?”

    或许是因为不满于徐自安此时很是不敬的态度,泊城之主此时一手撑颌,身体微微后倾,满是肥肉的脸紧紧绷起,不怒而威。

    对于偏乡僻壤的愚夫村妇而言,城主大人一职无疑是职权至高者,惹怒这样的大人物是非常危险的,可徐自安此时神色平常,甚至还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鄙夷与无奈,一点也没有惹怒大人物的拘谨和畏怕,就像看见了一个二手古董店的黑心掌柜,正拿着自家破碗装模作样的忽悠着外乡弟子,这可是皇后娘娘当年用过的稀贵玩意。

    略感无奈的摇了摇头,徐自安指着挂在书房中央一副装裱精致的画像,白了眼对方那张便是紧绷扔满是虚肉的胖脸,讥讽道。

    “朱小雨,咱都是熟人,别装了好不好?讲实话,你就是真把脸上那些肥肉切下来几斤给我下酒,我也不相信你没胖之前这么倜傥”

    似乎像朱小雨这么一个仿佛清风明月般温柔的名字,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位以圆滑世故著称的胖子身上,可这世上总有些事就是没什么道理,就像泊城中人都以为朱大城主圆滑世故,但其实徐自安很清楚,他那里是圆滑?这分明就是无耻嘛。

    沈离的无耻是那些俗好恶趣,朱小雨的无耻就仅仅只是不要脸,毫无下限的那种不要脸,但不管怎么说,无耻本身是同样的。

    书房中画像绘描的是一位青衫男子,但是画的很模糊,许多线条棱角都刻画的十分潦草,或许是当时为这位男子立画的画师被窗畔青啼分了心,又或者是画里的那位男子本就是个不拘洒脱之人,所以这幅画像也只能见其人但无法见其貌。

    不过即便这样,依旧可以看出画中的这个青衫男子绝对是那种不管在何时,都可以轻易写尽整个风流的得意人。

    能在书房如此隐秘地挂上这么一副画像,而且是中间这么重要的位置,想来这画像中人对于朱大城主而言一定意义深长,徐自安曾好奇向朱小雨问过几次这画像里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但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对方那个恬不知耻的劲只好作罢。

    朱小雨曾用过无数先人圣人逝人等各种人的名义来发誓画像上就是他本人。

    可不管朱小雨搬出多少先人圣人的名义来发誓,徐自安都绝对不会相信画像上那人就是朱小雨本人。

    理由很简单,像朱小雨这种不要脸到与沈离都又得一拼的家伙,怎么可能与风流这种清雅字眼沾边?

    …………

    待等到名贵木案上的那杯兰妃冷凉的最为适宜时,从始到终都从来没有因为徐自安的讥讽而出现任何羞愧情绪的朱城主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装模作样的品味下苦涩过后的那一抹清香。

    一边吊儿郎当的提着牙缝间的残茶,一边瘫坐在圈椅上,朱小雨看着少年轻咳几声后说道。

    “老规矩,先谈公事”

    “呃……”正准备给朱小雨重新续上一杯新茶的徐自安闻言语塞,犹豫片刻后窘迫道。

    “咱能不能把这环节给跳过去?”

    “你说呢?”朱小雨反问一声后再次道。

    “拿着本官的俸禄,你说跳过去就能跳过去?本官好歹也是堂堂一城之主,官威何在?”

    “这……………”

    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的徐自安只好先将空杯续满,可续满后发现还是不知道怎么去谈这所谓的公事。

    公事,公事,朝廷之事是公事,有职在身也叫公事,可自己这情况算什么?

    更何况,某人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逛妓寨赌坊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干与能干,总不能给对方汇报说那人这几日胃口贼棒,一顿能吃好几碗葱花面条?

    纠郁的揉了揉眉间,徐自安突然想起今早进行前翻箱倒柜的一幕,眉头一亮,赶紧试探着说道。

    “他最近好像变得,很有钱”

    “很有钱?还能比本官有钱?”朱小雨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那摸出来俩个用金子打造的圆球,在手中来回滚动盘玩道。

    “那倒不至于”徐自安赶紧后退一步怕被那俩个金灿灿的大圆球给晃了眼,片刻后再次道。

    “最近我都没给过他银钱,可是他还能照旧彻夜不归得到逛妓寨进赌坊,你说奇怪不奇怪?”

    因囊中羞涩更因沈离的好吃懒做所致,山间少年虽远远见过那些脂粉涂了一脸的老鸨徐娘,但还真没进去潇洒挥霍过一番,那么,他所说的这位乍富的家伙自然就只能是沈离。

    一年前,因为实在受不了朱小雨死皮赖脸的缠磨,徐自安只好在无奈下先答应了对方那个暗卫的要求。

    作为一名暗卫,他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每月例行向朱小雨汇报一下沈离的近况,和任何有可能值得汇报的异常。

    可什么才算值得汇报的异常?这个很是模糊的说法着实让质朴少年纠结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像沈离这种惫懒的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的家伙,能有什么事可做?又怎么可能会费力去做?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对方,自己总要尽着一位所谓的暗卫应该尽到的责任,比如说每月例行一次的去城主府报下道,然后说道些关于沈离在他看来毫无乐趣,可在朱小雨听来却很有趣味的琐事和废话,最后按例领取那三十两白银的暗卫俸禄。

    这件事似乎看起来十分荒唐神奇,一位是泊城中最高的掌权者,一位寻常穷酸少年,俩位无疑是云间泥潭的人不仅发生了联系,而且还相识相熟甚至相互打趣。

    但如果他们之间夹杂了哪位名叫沈离的男人,便会变得很正常。

    因为没人能比徐自安更了解沈离的喜好与习性,也没人能比少年更清楚沈离的行踪,如果想要打探到关于沈离的事,从徐自安这里下手无疑是最合适的。

    朱小雨很清楚这个道理,于是一年前在某个月高风清的夜晚,他硬是靠着撒泼赖皮费好说歹说的缠磨了整整一夜,才终于是将徐自安发展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暗卫。

    而且还是那种光明正大的暗卫。

    因为当时沈离就在场…………

    甚至说如果不是沈离在他身旁一再怂恿他那可是整整三十银子的收入,不要可惜,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差事,虽然这差事让他多了一块通体暗黑,印花勾芡看起来异常精美的腰牌,他也曾钻研腰牌上印花刻痕到底绘的是什么图案,但无奈因为线条太过繁琐碎乱只好作罢。

    暗卫一职少年做的很是没滋没味,但作为被监视对象的沈离却感觉很有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样除了会有人每月像个白痴一样送银子之外,还可以成为他向徐自安瑟自己当年牛逼最好的证明。

    老子若不牛逼,为何能让堂堂一城之主都得如此费心打听老子的事?

    只是每次徐自安向他抱怨那三十两白银的俸禄确实寒酸时他才会觉得有些尴尬,但这是院里的规矩,我就是和那些老家伙关系再好,也不能破了规矩不是。

    …………

    沈离当年真的很牛逼,不然也不会让朱小雨自千里之外而来。

    但往往越彪悍的人落魄后越容易让人感到凄凉心酸,还好朱小雨的同情心向来和他的正义感一样少的可怜,也不会怅然感慨于当年如此传奇之人如今多些喝花酒的闲钱就值得奇怪惊意。

    更何况,沈离如今哪里像是落魄之人?相对于之前,这厮如今可是长胖了不少肉。

    当然,这都是少年的功劳。

    “说吧,既然不是关于沈离,那这次来到底何时为了何事?我可不相信你只是为了专程过来看看我”

    “还真的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停顿了下,徐自安从怀里抽出那块暗黑腰牌放在朱小雨面前,再次道。

    “顺便也向你告个别,你知道我前几日刚拿到了入京赴试的文贴,这几日便会启程,所以想着临走前向你说一声”

    朱小雨没有收,而是伸手将腰牌又推到徐自安面前,说道,“这个腰牌你先收着,日后去了京都或许能用的上”

    朱小雨这话中有许多未尽的意思,但徐自安此时心神全放在其他事情上,没有深想太多,将腰牌收好后,少年轻声说道。

    “沈离……这次可能也跟我一块走”

    朱小雨闻言先是轻疑一声,被虚肉挤簇的双眼突然睁得滚圆,似乎对这个消息震惊,可随即又想起什么般蹙眉低头思考,良久后才沉声问道。

    “这是沈离告诉你的?”

    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徐自安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认真点了点头。

    “他还说了些什么其他话语吗?”

    “这到没”

    朱小雨抬头再次问道“那这几日他有见过什么看起来可疑,又或者面生之人吗?”

    “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确实挺忙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朱小雨对着少年大声斥道。

    “那你这趟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官,连沈离多了几两逛妓寨喝花酒的闲钱你都能发现,却连他最近几日见了什么人说了那些话这样重要的事情却丝毫不知?”

    徐自安羞涩低头,表示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一时没了脾气的朱小雨只好看着少年再次沉默起来。

    有些事他一直没有说,并不是在他心中眼前这个稚嫩少年不值得他去说,事实上,眼前少年可以说是沈离一手扶持大的,从某些意义上来讲,他就是沈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继承人。

    只是少年似乎并不知道他将继承的是多么大一份礼物,又或者,是一份多么大一份累赘。

    沈离从未挑明,他自然便也不会多嘴。

    摆手示意少年自己先退下,朱小雨再次沉思起来,沈离要入京对于他而言这是好事,意味着他也可以随沈离一同入京,离开京都整整四年,偶尔也会想念。

    他当初来此地的任务便是接沈离回京,因为有很多人需要他回去,当然更多人不想让他离开这里,又或者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沈离消失了十多年,这个世界也找了他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沈离一直没被人寻到,并不是这里偏僻难寻,而是有人念及当初的情分,不想让这个世界发现他,但情分这种东西,是非常危险且容易淡忘的。

    沈离若甘心一直囚困在山间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想主动走出这里,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

    尤其是在如今陛下日渐衰老,各个势力摩擦争斗愈加激烈的时候。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着王朝内最近的一系列暗涌和这座山间小城上的一些异样,这位不知让多少人梦呓都不敢大声叫出名字的胖子咧嘴一笑,显的格外阴森,就像炼狱中某些变态的刽子手,用小刀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时的享受和狰狞。

    既然山雨欲来,何不让风雨来的更疯狂些。

第七章,葱花几粒,通玄几人

    再次硬着头皮在府中众人敬畏又怪异的笑意中走出时,天色已经昏黄。

    想着临走前朱小雨神色的各种变化,徐自安心中多有疑惑,他不知道朱小雨这些年中一直试图接近沈离到底有什么图谋,但他能看出朱小雨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沈离对于他的态度虽然看似厌烦,但又很难真的一言说清。

    可能是因为俩个人都特别相似的缘故?所以外表放荡,但骨子里却冷漠疏离的沈离对朱小雨,一直都保持着一些可以允许的宽容?

    只是可惜没问出一些应该问到的事,徐自安心里一边遗憾的想着,一边踩着夕阳的尾巴向东行去。

    紧靠城墙的地方从来都十分清净,远离繁华闹市的喧嚣,是真正的闹中取静的好住处,这座小院位于东城,却紧靠东城城墙脚下,四周有青郁树木环绕,悠然安逸,能居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

    在一处常年在此摆摊的摊位前要了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就着红通通的辣油不急不缓的喝了大半碗之后,徐自安终于在被辣油激出的满头碎汗里看到了一位貌美妇人。

    妇人生的极有韵味,眉目里的风情似水轻柔,并不像山间妇人那样直爽泼辣,听闻她本身便来自南方烟雨地,只是随做官的丈夫一同居住此地。

    她的丈夫公务似乎颇为繁忙,每月只有固定几日才会来这里几日,不知为了避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丈夫回家后也很少出门。

    今日是她的丈夫来此居住的第二日,按买酸辣粉的老汉的说法,那个男人会这处住上五六日,如果不出意外,正好是在入京车队离开之前。

    抬头看了眼院落依靠的那道高大城墙,城墙上依旧没任何灯光亮起,闲置烽楼的显得非常昏暗。

    看到这里,少年的心里安稳了许多,拎着大小包裹在夕辉映射下平静而坚定的转身离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哼起了一段只会几句的小调。

    小调曲风悠扬,少年天真烂漫,干净的声音在夕阳传的很远很远。

    春风得意是少年,苟且怎能心安?

    ……………

    来时正值日间,官道上行人很多,但回时天色以晚,除了脚步匆匆的归家客之外,很少有其他行人经过。

    少了行人,又想着沈离现在一定在等着自己回去做饭,徐自安一路走的极快,可是泊城到余镇脚程确实不近,徐自安一路加急行走,还是在月色渐浓时,才看到了那座在风中萧瑟的简陋凉亭。

    凉亭在小镇外,看见凉亭便代表离小镇就不远了。

    跨过浅溪,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因为害怕被在街道上闲聊的大婶大妈给强行留住,徐自安只好饶着小道翻墙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面对山中凶猛的野兽时都能沉着应对的优秀猎户,此时却被逼的只能翻墙而进入自己家中,看来这个世间上最厉害的永远都是这些可能隐藏在任何一处街头巷尾的絮叨大妈。

    脚尖刚一着地,还没来得及停息,少年就闻见了好一阵酸味。

    醋有酸味,但人吃了醋同样也酸。

    “行啊,小子,现在真是好风光呀,不仅不做饭,连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看了”

    扭头瞟了一眼在桃花下独自**的沈离,徐自安将手中包裹放在屋中,心想这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我发疯?”仿佛能听见徐自安心里所想,沈离遥遥点着少年大声再次大声道。

    “你小子看了老子的女人,还来问老子发什么疯,枉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有点良心吗”

    少年愣了良久,才突然想起清晨哄闹时,自己好像多看了几眼人群中的一朵梅花,当时那朵梅花别在一位妇人的发间,那妇人好像是一名年轻的俏寡妇。

    ……………

    除了去邻镇上那家破落赌坊,还有隐在集市角落的某家简陋妓寨,沈离最爱去的地方便只剩了小镇上临街而立的一间豆坊,虽然大多数时间沈离都是以一种色眯眯的眼光隔空看着哪位摊位前忙碌的貌美寡妇,但这还是足够说明许多细思极恐的问题。

    比世外高人好像还要高些的沈离,时常盯着一位年轻寡妇,而且恰巧哪位寡妇还真是卖着豆腐,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那些酸情故事里老套俗耐的情节。

    可问题是这种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沈离身上,天晓得沈离那些无耻的目光里,到底有多少只是为了看那妇人清丽容貌下的壮观风景。

    没理会身后酸怒的眼神,徐自安继续向灶台处走去,清晨离开时的剩粥泡菜和那一个半煎蛋都原封不动待在原处,想来沈离也是刚回来。

    摇了摇头,自碟中夹起一根酸菜放入口中,发现那酸菜虽在碗中晾放了一天,可酸爽的滋味还很舒服,少年不禁再次感慨道自己的厨艺还是真的说。

    少年的厨艺确实挺不错,不然也满足不了沈离那颗充满激情而且挑剔的胃。

    不过片刻后少年再次愁闷起来,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自家这空空荡荡的厨房?

    前几日因为在一直忙于乡试考核,今日又回来的匆忙,家中虽有米粮,却没什么能下米的菜,院中倒是还有一些熏好的腊肉,但又恰恰沈离最不爱吃的腊肉,迟疑了一下,少年不确定的试探道。

    “要不然,晚上凑合下?我煮面给你吃?”

    沈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幽幽怨怨的不肯说话,回应少年的只有风绕土墙的呼呼声。

    “多加葱花,多添油,再给你加个鸡蛋还不行吗?”

    呼呼声吹过门槛缝隙,变成萧瑟的嗖嗖声。

    犹豫片刻,少年跺了下脚,有些心疼的说道。

    “最多三个鸡蛋,今天去泊城买了许多东西,花销太大,光给你添置那件棉衫就花了整整七两”

    萧瑟声进入老院,吹动泛黄窗纸化成了哗哗声。

    “沈离,我不过就是多看了眼怜姨发上的梅花,又看其他地方,你这样酸来酸去,酸给谁看呢”

    怜姨就是哪位被沈离骚扰了多年的年轻寡妇,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隔壁的吴老四天天和你一样盯着人家色眯眯的看,也没见你怎么着啊,有本事你找他去,天关拿我寻开心,难得真能让你真的开心?

    “开心倒算不上,不过倒是很快乐”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自摇椅上站起,指尖隔空虚点少年身后的灶台,理直气壮道。

    “必须得五个”

    被沈离的理直还有气壮愣了片刻后少年讨价道。

    “四个行不行”

    “至少三个,不能再少了”

    “好吧,但是得把清晨剩下那一个半煎蛋也算上”

    “一个也就算了,半个怎么算?”

    徐自安蹙着眉尖想了好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双竹筷将那半个煎蛋挑破成好几片碎块,然后又认真的将挑破后的残黄剩白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圆,眉开目笑的指着碗里拼凑出来的又一个圆圆煎蛋得意道。

    “嘿,你看,一大,一小,俩个了”

    …………

    为能省下一个鸡蛋,这孩子竟能想出如此富有创意的想法,似这样的憨笨做法,确实也让沈离一阵感慨,破镜尚不能重圆,那拼凑出来的破蛋还能称的上煎蛋?

    想到如此,沈离转身无力摆手,示意随意你高兴就行。

    得到沈离同意的少年欢喜转身,不多时灶台中便传来油滋声水沸声还有蛋壳敲击碗沿的清脆声。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徐自安早当家,所以较之其他人也更早一些知道油盐柴米这些东西不是贵,而且真的很贵。

    青郁葱花中有面,面团中有荷包蛋,还有一推被挑碎的煎蛋。

    徐自安因为回来时在吃过一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所以只盛了些面汤,汤中同样有葱花。

    看着沈离将最后一根面条挽在筷间时,少年突然问道。

    “沈离,修行到底是什么?”

    “就是吃更好吃的面条”

    “这回答……可真够不经思索的,对了,通玄境的修者有多厉害”

    将最后一根面条就着酸豆角一块放入口中,用力吸溜了一下,那根最长的面条竟被一下全部吸入嘴中,用力咀嚼片刻后,沈离用筷尖自碗中挑起一粒最小的葱花,口齿不清道。

    “大概就这么厉害吧”

    一边惊奇于沈离竟能将这根格外长的面条一口气全部塞入嘴中,一边看了眼那粒小的很可怜的葱花,少年凝起清秀的眉,心想这么小的葱花,是不是夸张了点。

    “我能说这么大,是因为这汤里实在找不到更小的葱花”

    沈离用力咀嚼几下后艰难咽下,却不想面条太多恰在喉中,赶忙端起面汤痛饮几口才缓过气来,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看着沈离碗里徒然见底的面汤,徐自安心想你将面汤喝完,那待会自己还如何在继续询问?

    将自己碗里的面汤推到沈离面前,少年再次问道。

    “那他们能不能做到御物而飞,就像道馆中的那些授课讲修一样,能把剑飞起来,还能挽出许多特别好看的招式”

    “他们不仅能飞剑挽花,还能暴起杀人嘞”

    这问题问的很白痴,沈离也回答的很不客气。

    徐自安尴尬的揉了揉眉梢,心想这问法确实不太严肃,直接问道。

    “那如果说,我是指如果啊,我去刺杀一位通玄境的修者…………能有多大把握?”

    准备用筷尖在自己碗里挑捞几下的沈离,伸出手后才发现自己碗里的汤面早已见底,于是竹筷在空中很自然的拐了个弯伸入徐自安的碗中,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了一粒比刚才还小的葱花。

    “才这么点?”

    徐自安蹙眉看着眼前这粒更加可怜的葱粒,心想自己没事切这么碎干嘛。

    但即便不把葱粒切的那么碎,徐自安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难度确实挺大,一位尚连入门识真境都做不到的少年,竟妄想着去刺杀一位早已踏入门槛之中的通玄境修者,这话无论让任何人听去,都会觉得少年是在痴人说梦。

    “毫无疑问,境界之间的差距那道最难跨越的沟壑”

    停顿了下,沈离继续道。

    “你不能修行,对方已经疏幽,你连刀都飞不起来,对方已经可以将刀光剑影覆盖三尺以内,怎么打?怎么杀?”

    “那应该怎么打?怎么杀?”徐自安将沈离的话又重复了遍。

    沈离一愣,心想所谓的一语双关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打?怎么杀?这问题问的好,要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不可能的事,也从来不缺少真正的传奇和神话,就像我,当年还仅是识真境时便已经杀了很多通玄境的修者,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堪堪要踏入叩府境的伪境大修者”

    沈离得意说完耐心等着来自某人的崇敬和仰慕,然等了片刻,见少年迟迟不回话,只好自己一人兴致索然的继续打捞着葱粒。

    虽然荒族和一些异世种族境界的划分和体系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来讲整个天衍大陆却相差无几。

    识真而通玄,通玄后叩府,这是大道修行中最基本的三种境界,也被成为下三境,其后是知承,沧海,启天等更为玄妙高深的中三境,但达到那种境界的修者无疑是中峰之人,对于还在山脚下徘徊挣扎的徐自安而言太过遥远,可以暂时不提。

    修行境界共分为九个大境,每一个大境中又分三个小境,分别是上境,中境,还有处境,每一个小境中里,都有着界限分明的功法与神通。

    这种界限分明的修行等级,与体内真元的储存与本身对天地气息的感悟的深浅有关,对天地气息的感悟越深,施展开来的术法便会越精纯,而体内储存的真元数量越多,施展的功法威力便会越大。

    每道境界的功法不同,威力也不同,所以如果真去沈离所说,他曾以识真初境杀通玄,而且还是已经将要踏上叩府境门槛的入道之人,那么他的的当年也真的值得让人震惊,被称赞几声也不为过。

    然而徐自安却没这个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所至,同样也和他的经历有关,乡试考核中,他见过许多已经识真境的修者,虽然大多只是识真初境,修行的功法也是些普通术法,但他依旧将对方一一战胜。

    这也算是逆境而行。

    不可否认沈离传授的那套刀法在其中有很大作用,但他经常与山中野兽厮杀的战斗经历也同样是很大一方面原因,那些战斗经历让他有了很好的身体基础,也有了很多宝贵的生死经验。

    最重要的,还是他刀尖上会不时出现的那一抹青芒,还有少年向来平静似浅溪的心境。

    或许,这便是和修道天赋一样重要的战斗天赋。

第八章,梦里有朵雨做的花

    最会杀野兽的,从来都是久行山路的老猎户,而最擅跨境的人,从来都是的另一位经常干这种事的人。

    沈离无疑就是那个人。

    “好好说话……对了,没用的可以省了,说重点”

    见沈离一直不开口,徐自安假装没看见沈离那张满是骄傲瑟的脸冷淡道。

    “你这孩子,那都好,就是怎么这么没有情调?”

    沈离悻然将竹筷抽出面汤,继续道。

    “虽然你这事看起来很难,但杀人呢,从来都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用竹筷敲着碗沿,发出声声轻快的脆响。

    “如果对方清醒时你杀不了,那你就别在对方清醒时招惹他,你可以趁对方睡着后偷偷的杀,趁对方醉酒后光明正大的杀,趁对方在青楼寻欢作乐时扮成歌姬舞女一边唱着曲一边跳着舞的杀,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技巧和训练,要知道歌姬舞女这种特别需要演员修养的职位确实不是谁都能轻易驾驭的了”

    说道这里,沈离突然停下,用竹筷在碗沿上重重一敲,看着徐自安眉目之间的一丝清秀,神情猥琐蠢蠢欲动。

    “怎么样,考虑考虑?我化妆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滚…………”

    严格意义上来讲,徐自安的容貌并不出众,不是那种传闻中的少年翩翩,因为时常接触柴米油盐的缘故所以也不风流,干净素衫上总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这种烟火味很淡,但让人感觉很可靠。

    他至多只能用清秀来形容,儿这种清秀感主要来自于她那双很干净的眉梢,眉梢很长,但不像柳叶般狭长锋芒,傲气毕露,而是一种很顺,很自然的弯曲和舒展,就像春雨在屋檐弯角积存成流一般,看起来特别顺心。

    所以少年再如何轻描粉黛,哪怕就是换上一身好看的云裳薄纱,他至多也只能算个清秀小伶,肯定也入不了哪位边将大人的眼。

    当然就是能进对方的眼,徐自安也不会真一边轻歌曼舞,一边搔首弄姿的将刀捅进边将大人的喉咙里,这事如果小黑子知道了,一定会气的从地底下爬出来又因为丢脸重新爬回去的。

    想象了下小黑子那张本来就黝黑的脸因为羞耻而憋的青紫的模样,徐自安忍不住干笑了几声。

    “如果这些方法你都不做的话,那只有一种方法了……”

    眼看自己这个有趣的念头注定无法成为现实之后,沈离黯然回首,显的十分可惜。

    “大道无形,难上青天”沈离又敲了下碗沿,摇头晃脑的像极了街头的老神棍。

    “相对于刚刚入门的识真境,通玄境的修者对天地气息和万物变化之间的规律感悟自然更深一些,但通玄也分上中初三境,如果对方只是通玄处境,还尚未踏入中上境的门槛,那这件事就会简单许多”买了个关子,沈离继续道。

    “受境界的限制,通玄初境的修者若想施展出强大的功法术决,回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动体内真元,然后借真元的颤抖来引起外界的天地共鸣”

    “就像你刚才说的御物,也就是飞剑飞刀之类的,便是共鸣产生的景象,如果联系不起真元与刀剑之间的那道关系,便不可能做到御物而行”

    “所以通玄处境的修者每次施法时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产生共鸣,那段时间的长短分人而异,有些修者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例如那些研修器道与符阵之术的修者,因为那些繁琐的银勾朱描确实麻烦,当然若施展开后,这些法器的威力自然会更强大,而有些则会很快,可能也仅是几次眨眼之间”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可以做到瞬息而鸣的变态,比如那处剑池中的一些剑修,又或者柏庐中的那些让人无言的变态家伙,可是,只要不是来自这俩处的修者,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例外,因为这与当今修行的路线和天规常理有关,没人能打破这个常规,即便是我也不能”

    说到这里,沈离余光正好看见徐自安嘴角微动欲问些什么,赶紧继续道。

    “你不用问我剑池和柏庐的那些家伙为什么能做到,我也说过了,哪些家伙是变态,我是狂妄,虽然曾经也做过那么几件震惊世界的事,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也是个变态”

    沈离突然停顿下来,目光自少年似懂非懂的眼神中莫名转移到斜插在柴房木桩上的那把朴刀,意味深长而且不明。

    “所以如果你真的要杀一位通玄初境的修者,那么你只能在对方调整体内真元与外界天地产生共鸣之前便欺身行至对方身边,然后靠着不断的近身搏杀,来逼的对方没有时间来施展那些强大的功法术决,如果你能做到这些,那剩下的,就看你们之间谁的刀更锋利”

    ………………

    四岁便触刀,初时只是用刀切菜,因为个头不够高所以脚下常常要垫条木凳,明亮的狭刀上时常沾满各种青白菜叶,手指间经常有无意切伤的刀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妇人都忍不住心疼落泪,破口大骂沈离那缺德玩意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年岁渐长,垫脚的木凳不再需要,朴刀除了切菜便开始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砍柴,杀猪,为某人挑刺,刀刃渐渐锋利,少年握刀的手也开始渐渐沉稳,手指间不再有无意划伤的刀口,而是多了些和年纪不符的老茧。

    九岁时第一次入山打猎,虽然最初的入山是在老猎户的陪同庇护之下,但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厮杀,自然会伴随许多意想不到的凶险,让少年度过那些凶险的除了不错的运气,便是手里那把握了很多年的刀。

    想要山中野兽的命,自然便要与它们拼命,拼命里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战斗,为了能在战斗中活命,能在活命后吃肉,能在吃肉的同时还可以顺便幻想下修行大道,徐自安这么多年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练刀。

    砍柴时练刀,切菜时练刀,清晨在晨露中死去活来的练刀,打猎厮杀里练刀,哪怕做个鱼挑个刺都是在他妈的练刀。

    可以说,在徐自安这平淡的十数年生命里,最常接触的除了柴米油盐,便是刀,而最不缺的,便是战斗。

    生死之间的战斗。

    如果只是凭刀快,徐自安相信自己的刀即便比不上那传说中的拈花无痕,断水无流的程度,但若是只用来逼对方无法眨那几次眼,想来也绝对足够,哪怕对方是一位通玄境的修者。

    这让徐自安突然觉得很有信心,眉梢舒展的也极顺。

    看来无论何时,能决定生死的走向还都是眨眼之间啊,少年一边感慨一边抬起头来,才发现空荡荡的老院里只剩下自己。

    沈离不知何时离开了,清风月光虽没被他带走,不过却带走了那件新棉袄,留在地上的是一件不时有棉絮飘荡的破洞旧袄,看了眼地上的破袄,少年张嘴无语,只好期望沈离能看在那棉袄是花了自己整整七两银子的份上多少爱惜着点。

    映着月光将桌上的剩汤碗刷干净,又借着星晖将老院打扫一番,少年推门进屋,老门还是吱呀,月光随着吱呀声进入屋中,照的屋中摆设很是清晰。

    几件廉价的木柜书桌,比小院还要干净的砖石地面,一盏未燃的油灯和一些简单的摆设,还有一张放在窗边的木床,床上有被褥,叠的很整齐。

    沈离的床在另一边,床上的被褥已经收起,有一曾灰尘,似乎空荡了好长时间。

    未燃油灯,徐自安坐在床头习惯性的将旧书从枕下掏出,随意打开一页,准备借着清幽月光看看旧书墨字里隐藏的满天星辰,但不知为何始终静不下心来,只好合上旧书上的幻境星光看着窗外的真正月光思索起来。

    沈离话语里似乎有许多意味深长的话语,事实上,从徐自安决定为小黑子报仇后,他便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并不是他不相信沈离,而是他一直认为这件事只是自己的事,并不想牵连太多的人,比如说李尔,比如说朱小雨。

    刺杀一位在职的大离军官罪名很大,这是对军部权威的挑衅,如果一切都尚未人知的情况完成,又或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让对方查到自己,那么这件事就可以如小黑子的身死一样被官府衙门定为一次意外。

    关于意外的原因,自然不需要徐自安再去费心,衙门里的差役对于胡编乱造这种事一向十分在行。

    按照徐自安制定好的计划里,入京车队启程的前一天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因为一旦踏上了入京的车队,日后就是发现自己所做,只会因为自己不在场又或者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没人相信一位不能修行的普通少年可以杀死一位战场上下来的通玄边将,这不仅仅是人们固定的逻辑,而是真正的事实。

    虽然有些所谓的事实并不是特别值得相信。

    杀完人入京,入京后不仅有繁华大道等着自己,还能为小黑子讨回应该得到的公道,这计划看起来确实十分完美,完美到徐自安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睡着。

    随着少年的睡着,一道格外清幽的月光仿佛活物一般偷偷绕过山间密林,穿过街道弯檐,投进老院小窗,静静照射在那本搁置在枕边的旧书上,书中一处墨字在月光下渐渐开始朦胧模糊,像极了夜空里被云彩遮住的星辰。

    月光在那个墨字上渐渐聚集,越来越多,就像被吸入了一个小型漩涡的河流,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个墨字也仿佛被月光填满了一般开始逐渐明亮起来,透露着一股令人惊叹的美丽,甚至那些形成墨字的横竖撇捺之间都仿佛有了某种难言的韵律,显得非常神秘诡异,又充满了不可思异。

    墨字明亮如铜境,月光被墨字折射成无数缕,不知巧合还是注定,一道被折射的月光竟直直照在了徐自安的胸口。

    哪里有一块黑色的吊坠,看起来像是山中极坚硬的岩石,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幽光,竟似会呼吸了一般隐隐有一圈透明的气流渐渐荡起,接着又一圈接踵而至,就像平静湖面里投入了一块石头,蔓延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些涟漪游荡间似乎有某种隐晦神秘的联系,就像天地在呼吸一般,在这种呼吸的频率里,少年再次在睡梦里看到了一朵开在心间的小花,小花洁白,透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在周围一片令人压抑的黑夜中显得并不如何明亮,但却异常舒怡。

    不知是梦里的那朵小白花太过美丽,还是这种极有韵律的呼吸吐纳里有某种助眠的奇效,少年在睡梦中嘴角微微翘起,面容安然,似乎睡的也极想。

    如果他知道因为某些原因,他今日的行踪全然暴露在某位边将大人的眼中,不知会不会还会睡的如此安逸。

    …………

    泊城之中,一间门窗紧闭把所有月光挡在门外,幽暗房屋中,冷漠的中年将领看着眼前下属冷冷问道。

    “那少年今日一天都去了哪里?”

    “回禀将……大人”回话之人想起某些忌讳,硬生生把将后面的那个军咽回肚里,头低的更谦卑了些,谨意说道。

    “那少年午时入的城,入城后一直在走动,去徐福记中取了一件棉衫,根据店铺老板的说法,应该是为一位中年男人购置的,之后便一直在街上闲逛,期间去了一趟山南道馆,在哪里并未待多长时间,属下已经打探过了,那少年只是询问了些入京的具体事项,并没太大的异常,只是……”

    略微停顿,回话的副将突然压低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那少年自道馆出来后,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

    边将张毅然重复一句后紧紧蹙眉,冰冷的眉间被皱成一道道十分明显的川沟。

    片刻之后,张毅然再次抬起头来,似乎觉得屋内灯火有些昏暗,于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门窗,月光进入,照的他脸上寒意更重。

    “那少年去哪里干什么?”

    “大人知道,兄弟们与城主府的人一向不和,所以……”感受着空气里突然寒冷的气氛,下属面带惧意小声说道。

    伸手捏住一只寻觅着月光而来的飞蛾,拇指二指微微用力,那只飞蛾随之变成一摊肉泥,看了眼手上的腐黄色泥状尸体,张毅然压抑着心内的燥意说道。

    “这也怨不得你们,棉衫的主人查出来了究竟是谁了吗?”

    “查出来了,是一位与少年一同居住在余镇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名叫沈离,但是那少年警觉性很高,应该是常年在山中打猎的缘故,属下只敢远远打探,怕惊扰了对方”

    “继续查下去,主要查哪位与少年一同的中年男人,对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大人”副将翁声应道,应完后却没有立刻离开房间,犹豫良久后突然道。

    “那少年自城主府出来后,去了一个不应该去的地方……”

    “不该去的地方?哪里?”

    “东临街”

    东临街上有一座小院,小院旁有一处买着酸辣粉的地摊,居住在小院中的妇人喜欢吃哪里的酸辣粉。

    若无公务在身时,他也会在哪里小住………

第九章,遮住你的眼的谁的手

    清晨的朝阳从来都不会把梦照亮,梦里的小白花也同样不会把少年叫醒。

    叫醒少年的,自然是准时而起的鸡鸣。

    深藏在山川深处的余镇,阳光来的竟然比鸡鸣声还有要晚上大概半柱香的时光,少年便是将被褥叠好之后,发现天色依旧尚早,便静坐床边沉思起来,试图回忆了下昨晚的那个梦,可无奈发现和以往无数个梦醒时分一般,梦里的一切全部在自己脑海中消失,根本回忆不出来任何片段。

    只能依稀记得梦里似乎有一朵盛放小白花,那朵花白似纸张,白似暮雪,白似某人口中的白嫩大姑娘。

    当然,这都是沈离说的,少年还真不识那些滋味。

    这种情况很怪异,就像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印刻在了自己脑中,可越努力回想就会发现那块记忆越模糊,这种情况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已经出现过许多次,那朵小白花也扰了自己许多场本该酣然的清梦。

    既然记不起来,那就不再费力去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值初春晨时,如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般宝贵的大好晨光,总不能浪费在这些无迹可寻且寻之无味的事情上。

    按照惯例提前打好清水放在院中,等到筋骨活动的差不多时自木桩中抽出狭刀,凝着眉头咬着牙儿再次练习起那套神秘刀法。

    练完后少年毫不例外在春风晨风各种风里像条死狗般躺在老椅上,老椅随之发出声声老而艰辛的喘息,少年则在酸痛之余心里发出阵阵怨叨,就在此时,缺油老门同样也毫不客气发出吱呀一声,刺耳中带着催促,示意徐自安走前千万别忘了给自己添油。

    被这道催促声搞的无可奈何的徐自安费力睁开一丝双眼,然后便看到了沈离那张满是沧桑胡渣的脸。

    似乎昨晚玩的太疯狂了些,沈离的脸上有些疲倦,但看到徐自安一脸生可无恋的瘫痪模样后,疲惫神色竟骤然一扫而空,匆忙搬了个小板凳,沈离坐在徐自安身旁看着少年因为酸痛而扭曲的脸,就像吃了二斤通天丹一般拍腿大笑幸灾乐祸道。

    “爽不爽?”

    ………………

    “今天的早饭没米粥,就这点酸豆角,你爱吃不吃”裹着围裙的少年脸色青黑的冷冷将碗筷扔到桌子上,俨然一副受了气的幽怨小侍女。

    也感理亏的沈离难得的没挑食,将那几根豆角嚼的有滋有味。

    酸豆角是有滋有味,但少年的脸上可没滋没味,趁着沈离吃饭的空档,徐自安突然想起这个困扰了他俩天的问题,开口问道。

    “对了,你这俩天从那弄的银两?”

    “我说赢得你信不信?”

    习惯性的准备用袖口擦下嘴角油腻的沈离,突然想起身上这棉衫不是以前那件破袄,于是悻悻然放下衣袖,目光在小院中游走着寻找能擦嘴的东西。

    徐自安一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毛巾一边没好气道。

    “我年纪是小,但我也不傻,赢钱也是需要本钱的”

    沈离仿佛没有听见少年的话语,擦去嘴角油渍后突然起身抬头远眺起青山绿叶,一边感慨着山中风景就是好,一边悄悄将步子向门口处移去。

    只看了一眼沈离脚步微移的动向,徐自安便瞬间知道了这厮准备干什么,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清楚谁那点小心思。

    可越是清楚,少年心里就愈发肯定某些不好的预感,如今可能就是变成事实。

    “你不会……又借钱了吧”

    徐自安极力压抑着心头的不安,颤声道。

    沈离干脆不加掩饰,直接向门外大步跑去。

    “你别走!”少年大吼一声震的桃花都晃动起来。

    “咱可是发了毒誓立了字据的,说以后再也不借钱了,那些黑底白字的字据就在我床下放着,连个褶皱可都没嘞……”

    沈离闻言跑的更快,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义正言辞道。

    “我这哪里算是借钱!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帮他们把钱提前花了而已,反正钱乃身外之物,你花我花总归是要花,我帮他们花了,又错只有?嗯……对,就是这样”

    ………………

    既然早晚都得死,不如你现在就将家产给我,美妾给我,我帮你行乐如何?这种操蛋话很白痴,但少年并不觉得沈离白痴,倒更觉得自己白痴,千算万算,万没想到沈离那厮竟趁着自己不在又打着自己的名号胡蒙拐骗,而且可能还不仅仅只是一家。

    因为他们这个词是个泛词,指的可能是俩个人,也可能是三个人,还可能是更多,这个很形象的词语让徐自安那颗颤抖的心一下彻底碎成了山上的满地梨花。

    都他们了,沈离借的钱还能少了?

    “沈离啊,沈离,我上辈子得遭多少孽才遇见了你”

    不管再如何咬牙切齿唏嘘不已,欠钱是要还的,这让徐自安那颗刚松下心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不过同样是紧绷,却绷出了俩个意味。

    昨夜和沈离的那番葱花道通玄让他有了许多信心,所以紧绷的心才轻松了一些,但今日又突知此等祸事,眼看本就心酸的家当可能会更心酸,自然会心情又紧。

    什么时候咱也能过上渴时有丫鬟沏茶,忙时有门生解忧的闲贵生活?徐自安看着桌上的剩碗怅然道。

    这种生活很美,美的不管怎么看都如天边云彩一般遥远,少年只好把目光放在眼下。

    入京的日程已经确认,车队会在后日清晨启程,今日本来准备再去一趟泊城,看看能不能再打探些更有价值的信息,但被沈离这一搅屎棍胡乱一通蛮搅,看来泊城是去不成了。

    虽然搅死棍这个词用的不讲究,沈离若是搅屎棍,那自己成什么了?

    一阵恶寒,徐自安赶紧把那个家伙抛到脑后,努力不去想对方欠下的和不久后自己要还的那些银两,害怕自己因为太过伤心忍不住挥刀和对方拼命。

    不是不拼,是实在打不过啊。

    在那扇总半死不活催促自己老门上添了些油,试了试,发现老门果然顺畅了起来,少了老门的催促,徐自安心情稍缓,仿佛欠债的人突然把所有债务还清了一般。

    但如果真的能还清就好了…………

    “不行,得找个事干,不然满脑子都剩这些破事了”

    一边嘀咕着,徐自安一边回屋中取出一个蒲团,坐于朝阳下再次尝试了冥想。

    那些传闻中在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天地真元,还是如同空气本身一样无影无形,明明知道它们就在自己身体四周,甚至可能就依附在自己长衫上,隐藏在自己的发丝中,可若无法开启识窍,就只能任由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你的眼前咧嘴嘲笑,但你还只能无可奈何。

    只有脑海中的识窍,才能与天地间发现真元的存在,这在修行界中,便是识真。

    作为修行中最基本的境界,能达到识真境的方式其实有很多,但如今世上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千山宗这套以打坐冥想为主的方式。

    冥想当然不是坐在蒲团凳椅上随意瞎想,有着一套严谨的口诀与法门,法决是由无数大道上的先行者通过无数年的摸索与总结而成,可以助凡人打开识窍。

    识窍这一存在,就像一座桥,也像一双眼,连接着世俗与世外俩个世界的桥,助世人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慧眼。

    开启识窍,便是将这座桥打通,将那只眼开启,自然就会看到另一片天地。

    那片新的天地,便是鸿途大道。

    再次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徐自安只能无奈宣布,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油烟味之外,他还是没有感应出来任何有可能是天地真元的东西。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徐自安充满恶趣心想那些动辄静坐冥想数天又或者数月的修者们,确定不是真的睡着了?

    将这些无聊念头抛开,他看着自己双手再次疑惑,为何自己明明只是心内没有玄府,但却始终连识真境都做不到?

    识窍与心府虽同属修行大道里的雄关重塞,但之间其实并不影响,就像一条河道,这条河道的终点有没有一片湖泊,并不影响河流的源头。

    既然如此,那为何自己一直连最基本的识真境都做不到?莫非自己真没什么修行天赋?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自己就是有幸进入那座神奇的学院,靠着学院之玄妙改变没有心府的困境,那也只能因为没有修行天赋而最终碌碌一生?

    没敢在这个悲凉的念头继续深想下去,徐自安宽慰自己一定是那本地摊货《大道入门简修》内容粗鄙,无法满足自己顽劣的感识,毕竟只花了二两银子的书籍,怎么会有什么高妙的价值?

    摩挲着赴试文贴的边缘,少年在春风里轻轻摇头,一知半解。

    …………

    这世上有许多事少年能理解,有很多事他真的不太理解。

    比如说那些闭关冥想的修者,哪里敢真的睡觉?大道修行如逆水行舟,逆天行走,看似风平浪静,里面则惊涛骇浪,浪涛汹涌,非大毅力者不能驾驭。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看似风情万种曼妙优雅,但其实纱裙之下的每一步都凶险异常。

    还比如他怀里的那张赴试文贴,虽然能让他有资格参加那场举世闻名的跃溪试,但若是想进入那些神奇的学院,却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跃溪试毕竟是王朝最盛大的几个盛事之一,甚至与西山柏庐的天策评,剑阁中的断剑会,还有千山之巅的梅园开放这样修行盛事都相差无妨,所以来参加跃溪试的人肯定会乡试考核的人要厉害的多,其中不泛有许多名门大族里的天才少年,甚至还有许多快要达到叩府境的真正天之骄子,徐自安虽能靠着多年打猎的武技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但想在天下所有芸芸才子之中挤出一条血路来又何其困难。

    而那本他花了二两银子在某集市入手《大道入门简史》,在别处其实只买一两,如果遇到能言善道的主儿,八文钱都可以拿走,店家顺便还得再另送一本所谓的心法秘籍,只是当初黑心店家看他年幼,昧心多收了他一两,不过作为补偿,还是额外送了徐自安俩本其他的绝世秘籍,一本名叫《**经》,一本名叫《红帘经》。

    当然,这俩本被所有大离男人们津津乐道的秘籍,无疑给当时还年幼的少年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俩本所谓秘籍最终还是没被少年偷偷看完,因为被沈离以思想教育的名义拿走了,只留下那本名为《大道入门简修》的地摊货?

    书籍用的纸张虽然是最粗劣泾草纸,字法更是潦草至极,但其实这本道书的出身并不简单,它的原处出自千山宗的《玄华识真庭》,虽然很多地方都被篡改的比较粗糙,一些较为晦涩的功法与讲解更是一笔带过,但是,若只是用来练习最基本的识真处境,却也是足够。

    所以,让他一直迟迟无法开启心识并不是道书粗鄙的缘故,也不是少年天赋不够不足以寻找到脑中识窍的原因。

    只是有人刻意遮住了他的眼………

第十章,欠账哪有不还钱?

    “遮住你眼睛的,是你自己”

    繁华京都城中,一座被郁葱愧树林遮住了青砖绿瓦的楼阁里,一位身着浅灰色麻衣的老者隔着狭窄的窗户看着窗外愧树,微微伸手。

    有一片愧叶恰好被风刮进窗内,飘在了老者手上。

    低头凝视手中愧叶的细密纹理,老者抬起枯眸,看着对面的一位突然到访的尊贵人物淡淡道。

    哪位尊贵人物微微蹙眉,昏暗的光线将他眉梢间的怒意彰显的恰到好处,多一分便多余,少一分则会感觉缺了些威势。

    能将情绪控制的如此精细的人,一定是位真正位高权贵的大人物,而且这位大人物还异常冷漠,喜怒之间就会有风雨产生,不可否认,这样的冷漠平静之人是十分可怕的。

    尤其是权高位重的大人物。

    “遮住本候眼睛的,恐怕是你们这座连大离整个黑夜都能遮蔽了的清夜司吧”

    这位尊贵的大人物冷冷看着老者手中愧叶,毫无表情的说道。

    “宁王侯…………说的严重了”

    老者将愧叶放在面前的一张乌木桌上,愧叶旁有一封未拆口的密函,密函空白一片,没有标注任何收信之人的姓名,又或者寄出这封密函之人的标示。

    “言重?你们清夜司这些年的行为愈发不守规矩,还怕本候言重?”

    男子自称本候,而整个大离王朝一共只有五位侯王,这五位侯王无一不是权利最巅峰之人,如此显赫之人的质问恐怕任何人都承认不住。

    但老者依旧平静如湖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起。

    “规矩向来是人定的,侯爷也知道,王朝的各部堂中,我们清夜司还真最不喜欢给人定规矩”老者指尖划过密函一角,并未抬头。

    “那是因为在你们这里,不讲规矩的人都早已经被你们这群刽子手折磨死了”宁王侯想着无数死在这座司院后的那处阴森牢狱,讽刺说道。

    老者轻轻一笑,并不像那些残忍凶恶的刽子手,更像是一位乡间寻常的和蔼老翁。

    “侯爷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老朽清夜司如何讲规矩吧,如果是这样,那老朽就代表司主先谢过侯爷好意了”

    老者虽言语感觉,但神情态度里看不出一丝尊敬和感谢,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略微停顿,老者话锋一转,淡淡道。

    “清夜司讲不讲规矩,那是我清夜司的事情,可如果说我清夜司遮住了侯爷的眼,那就太冤枉我清夜司了”

    宁王侯闻言轻哼一声,看了眼老者指间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函,神情冰冷,意有所指的缓缓道。

    “世人皆知你们清夜司暗线遍布天下,世上没有你们不知之事,但那人已经消失了十五年,难道你们清夜司就一点不知?若不是你们刻意将那人的行踪隐瞒起来,他又怎么能苟活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宁王侯语气更冷,寒声质问。

    “本侯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你们这连官员梦呓都能查清的清夜司办事不利,还是你们哪位久未露面的司主,一直刻意隐瞒着不想让世人知道”

    老者没有说话,因为他从对方话语里想起某些关于官员梦呓的故事,才发现距离那个有趣的故事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那个有趣的小家伙现在过得如何?

    “司主大人的想法自然如同夜空一般深邃,岂是你我这等俗世之人能猜到的?更何况,关于我清夜司到底知不知晓那人这些年的行踪,无论依照周律,还是先帝立下的遗嘱,似乎都不需告诉侯爷,侯爷此趟前来,似乎更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不需告知,这些话无一不再表明,在我清夜司面前,你似乎还不够资格来质疑。

    宁王侯笑的开始有些狰狞。

    “本侯贵为一国之侯,王朝内比本侯尊贵的人又有几位?难道还不够资格?”

    老者闻言,抬头看着窗外被层层愧叶遮挡的疏离阳光,天空中的流云被叶影分离成无数片巨大的云团,像极了街头地摊上的那些好看的棉花糖。

    “夜空之下,都是凡尘,侯爷,又怎么会特殊?”

    老者说完,伸手向窗外揽去,似乎想揽下一片最甜的云朵。

    “那陛下呢?”宁王侯玩味说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又或者说不管老者怎么回答都改变不了清夜司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尤其是在如今二皇子愈加得宠的情况之下。

    二皇子最厌烦这座隐在皇城后的阴暗司院,这是整个大离人们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如果二皇子真如许多人预料的那般成了日后的国君,那清夜司又该如何继续保持独立且屹立的位置。

    老者脸上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淡淡道。

    “陛下………不会在意这里的”

    “但陛下,会在意那个人”

    老者沉默,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宁王侯继续说道“那人如今已经出世,许多人已经把目光看到了哪里,相信以你们清夜司的能力,对于皇宫深处的某些声音应该知道的很清楚”

    “整个世界都需要他死,无论他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件东西,本候不知道你们清夜司为何一直态度不明,甚至还对他隐隐有所庇护,但你们应该知道,当他自那处幽渊时逃出后,那件东西就很有可能被他一同带走,如果不出意外,那人的境界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毕竟那幽渊…………”

    说到这里,宁王侯突然停顿下来,神情里带着某种不能言说的恐慌,就像稚童看见了窗外黑夜诡秘时惊恐与慌张,片刻后,他隔过这个连名字都不愿提起的地方,继续说道。

    “身怀重宝,又境界受损,你以为单单靠着清夜司这三个字,能庇护他到何时?”

    老者低头看着手中愧叶,没有承认自己有庇护那人的举动,但也没有否认这个事情,只是觉得这些年中,满院愧叶越来越枯败,一点也不如当年自己刚进院里时的那般苍翠好看。

    “清夜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但也不会冤枉任何无罪之人,那人本就无罪,我们又谈何庇护”

    宁王侯冷笑一声,说道。

    “有罪,无罪,又岂是你们清夜司们能轻易判别的?”

    老人也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眸中仿佛掀起了一道海浪。

    “如果我们清夜司还不能判别有罪无罪,那这个世界,恐怕就没有人可以判断了”

    宁王侯这次倒没有再说什么重话,清夜司主刑法,掌周律,正如老者所说,若清夜司还不能判明罪非,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处部堂敢定罪了。

    “但有些人的罪根本无法以周律条框而定,清夜司这次不管态度如何,都必须要表明一个态度”

    “因为………这是陛下需要的态度”

    陛下需要清夜司一个态度,那清夜司又该给陛下一个什么态度?老人眼睛愈发浑浊,浑浊的就像被万道波浪搅乱后的湖泊。

    “看来公主殿下要回来了”

    宁王侯眉梢倾挑,对老人这句莫名说出的话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老人没有解释太多,仰头眺望起窗外被愧叶分离成无数片的天空,佝偻的身影显得愈发沧桑。

    气氛沉默起来,阴暗的小屋本就压抑,如此更是沉闷。

    宁王侯等的有些不耐烦,伸手向桌上抓去,并未拿那封明显有许多秘密的无名密函,而是拿起那片愧叶。

    “早就跟陛下说过,愧树属阴,容易招鬼,直到此时,莫非你们清夜司还打算一意孤行?继续做那夜行的鬼?”

    老者伸出枯槁的手重新拿回愧叶,仔细拂去叶片上的灰尘,就像信徒朝圣时一般用心,直到最后一粒灰尘被擦拭去之后老者才再次抬头,将愧叶轻轻放在身旁的一个陶制瓷罐内,瓷罐中可以看出还有许多不同形状的愧叶,大多已经枯黄,但保存极好,仍能看出叶脉上的根根纹理。

    看着瓷罐里的愧叶,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悲壮,很落寞,很怜悯。

    “清夜司从来都不是夜行的鬼”

    “我们是一群在夜间寻找光明的人,光明在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陛下需要我们的态度,那我就会给陛下一个最好的态度”

    宁王侯闻言后突然沉默起来,良久后竟不惜侯爷无比尊贵的辑手一礼,因为他听出了老人用的词是我,而不是我们。

    ……………

    泊城东城的墙下,一座与山城粗狂敦实风格完全不符的雅致庭院内,貌美妇人依栏看着院中的一切,目光留恋,妇人生的极美,配上此时依栏而立的清愁画面,更将她身上那道温柔气质衬托的更加凄凉。

    庭院颇有江南道的烟雨气息,貌美的妇人也同样拥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怜人。

    妇人打量了许久,起身走向院里一株打理极好的肥腴芭蕉,隔着芭蕉看着庭院中的一间小屋,欲言又止,眼眸中几多不舍,最后所有情绪换成一声叹息。

    叹息声后,妇人转身踏上门口等候多时的一辆马车,面目憨厚的马夫道了声“妇人请坐好”后便轻轻打了的一声鞭响,鞭响并不如何清亮,只叫醒了拉车的马,连林间歇息的鸟都没惊动。

    强壮的马儿微微用力,车厢随之而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在这条清贵街道上愈行愈远。

    马是广原马,耐性极好,很适合长途行走,那马车车厢用的铁桦木,很结实耐用,能长时间经受暴晒风吹,而马夫看似憨厚却能挥鞭不惊动林间的鸟,表示出了他的鞭术极佳,应该常走长途。

    这一切都说明这俩逐渐离开泊城的马车要行很远的路程,载着妇人要去很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何事让妇人离开这座已经逐渐习惯,并喜欢上的雅致庭院。

    当马车在行走到一处买着酸辣粉的摊位时,妇人突然喊停了车夫,跟摊主老汉要了一碗放了许多辣油的酸辣粉。

    常年在这里摆摊的老汉有些好奇,因为这位妇人往日里很少出门,更别提像今日般坐车离开。

    就在马车行驶的声音彻底消失后,紧闭大门的庭院里突然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那道声音似在自语,也似在与人对谈。

    …………

    皇城之下的某处壮丽宫殿内。

    一条笔直的神道仿佛直入世间权利的尽头,神道附近雕龙盘凤的梁柱随处可见,一道阶梯如天梯般直直向上,细数竟有千余层,台阶以玉石铺制,光滑如镜,阶梯前是一座宫殿,虽只有俩层,但却异常巍峨壮观,仿若天地间的异兽一般。

    良久之后,房间内穿出一道声若游雷般的幽幽叹息。

    “欠的债,早晚都得还的”

    …………

    “反正咱们也快走了,那些烂账还不还又有什么区别?”

    沈离一只手扶着门槛,看着小院中叉腰而几的徐自安无所谓道。

    “那你也不能欠这么多啊”

    少年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想着沈离刚才说的那个惊人数目,忍不住感觉心在流血。

    “不都说了,反正也没打算还,既然没打算还,那还不多借一点,现在可是借一点赚一点”沈离一只手摸着胡渣,一边和徐自安对视起来。

    沈离的目光很直,很庄重严肃,透着某种理直气壮的神圣劲儿,徐自安在这灼灼目光中下意识就要低头回避,但突然想起好像有理的是自己,不服输的再次瞪起眼来,使着劲儿与沈离对视起来。

    一老一少就这样相顾对起眼来,就像斗鸡场中俩只战意激昂的斗鸡。

    于是,在夕阳将半边云彩与半座畏山都全部染红的壮烈背景下,一老一少就这样瞪着眼睛痴痴看着对方,任由眼泪肆意在脸上横流,你侬我侬的场面让人一度以为这是一对基情满满的那什么…………

    好久之后,徐自安才擦着胜利眼泪大声道。

    “我就说嘛,欠债那有不还钱的道理?”

    沈离同样用力揉着同样酸痛的眼镜提醒道。

    “小白痴,还钱的人是你”

    “这话题…………真他娘的悲伤,换一个,嗯…………一会吃什么?”

    “老子要吃肉”

第十一章,林间来了一只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无论何时都天经地义的事,不能因为要离开便不准备还钱,不能因为没人知道你杀了人,便以为不会有人来寻找自己偿命。

    “李大牛十三两,张叔家七两,王铁蛋的更多,整整十七两,不算其他小数,光这些人就已经三十七两,沈离,你知道我做多少葱花面才能把这三十七两挣出来吗?”

    大概算了一下,然越算越心疼,一气之下干脆甩手不再计算,继续呵斥道。

    “更可气的是,你竟然还跟怜姨借了二两,沈离啊沈离,你手怎么能这么黑?”

    沈离闻言像是在驱赶聒噪苍蝇一般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老子本来就不白”

    你说他黑,他便承认不白,似遇到这种无赖家伙你也只能无可奈何,想了好久,少年苦口婆心道。

    “沈离,咱能不能不胡闹了,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以后咱们去了京都,我怎么养得起你啊”

    沈离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往日里略显木纳的少年今日突然开了窍,竟学会打温情牌了,微微低头。

    见沈离难得低头,徐自安以为沈离是良心发现准备浪子回头,心里暗中一喜,一边立着耳朵等待着沈离待会可能说出的认错宣言,一边暗暗思考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包容态度来接纳这位迷途知返的老羔羊。

    然而等了好久,沈离在少年满目的期望中抬起头来道。

    “那我可管不着,对了,再说一遍,老子要吃肉,老子今晚必须得吃上肉!”

    …………

    对于一位根本不存在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中年颓废大叔而言,生命的意义不过就是吃肉这么简单,所以当沈离很认真的说出要吃肉这句话时,那就代表着自己不是什么寻常的鸡鸭鱼肉可以把他打发。

    虽然心中还是有诸多不情愿,嘴里也不断絮叨着刚才那些银两话题,徐自安还是习惯性的扮演了一个全职保姆的角色,将锃亮狭刀背负在肩,又细心将盐巴调料之类的全部打包好。

    畏山上多野兽,比如说鱼肉,鹿脯,还有熊掌,为何之说这些野兽的肉?因为他们上山本就是为了吃肉。

    山林间潮湿的腐叶如醒好面团一般松软粘稠,不易速行,于是在一个老树根处少年脚步轻点跃空而起,如同计算好一般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落在林间枯枝上,再次发力,少年继续在空中飞掠,几个掠似间他就已经在树枝中跨过了数十丈距离。

    高速疾驰下,集密的树叶便会如锋利的刀剑一般,而根根突兀的树枝更是如私塾中教书先生的那当头一棒,未见他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动作,只是平常的扭头,收腹,弯曲,便将所有树叶与枯枝全部躲避,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染上一块泥点。

    没有入道,无法借天地真元而行,单凭身体本身的反应与力量,少年就能做到如此巧妙程度,不得不说,在对身体掌控上,他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低境界的修者和一些刚入门的练体者。

    这或者便是听到沈离那番以葱花道通玄的详解后,他对刺杀张毅然会突然充满信心的原因。

    如果对方没有那些玄妙的术法与玄妙手段,单纯的凭借身体间的搏斗厮杀,他确实不惧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一位沙场老将。

    ……………

    寻寻觅觅却有毫无收获,徐自安终于停下奔跑跳跃的脚步,对着身旁的夜色大声道。

    “山里的棕熊如今被你吃的都开了窍,不仅会藏匿气息,连排出的粪便都学会用腐叶掩饰,这样漫无目的寻找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要不委屈下,我给你弄些其他的野味凑合一下?”

    不知从何处出来的沈离努力避开身旁的枯枝,不想在新棉衫上沾惹太多泥泞,闷闷不乐道。

    “可也没感觉吃多少啊”

    “一只熊来四个掌,你随便一顿就是好几只,就是每个月吃上那么一两次,也足够让它们受不了啊”少年掰着手指头道。

    沈离摸了摸胡渣,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都说过多吃青菜少吃肉,你不听,这下倒好,最后一顿离别大餐也吃不上了”

    想着那些强壮的棕熊一边撅着屁股一边辛苦打扫自己粪便的场景,徐自安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听出少年话语里讥讽,沈离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可什么意思了,诚然那些熊掌大多数都是老子吃的,可别忘了这熊可都是你宰的”

    本想张口反驳的徐自安突然发现这话说的却是实话,只好闭嘴纠结着一会该怎么办?

    入山吃肉却发现那些肉插了个翅膀飞走了,这种情况很是窘迫也很是让人难以按耐主那颗渴望肉食的心,沈离不死心的看着前面愈发密集的树林,突然眼睛一亮,不怀好意的温声道。

    “要不然,咱往里面走走?”

    徐自安闻言嘴角好一阵抽搐,看了眼前方幽深阴暗的密林,不知是否是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突然气极暴跳道。

    “沈离,今天你就是把天说出朵花来,也别想哄我再进去那里面一步”

    作为山林中最强大的野兽,这些力大无穷又强壮危险的生物向来喜欢选择居住在较深的地方,所以如果是寻找它们踪迹的话,越往里面走,遇到的几率无疑越大。

    可问题是越往深处,那些棕熊都越喜欢群聚在一起,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沈离和徐自安的缘故倒无人知道,但是,一只筷子永远没有一把筷子结实,一群熊也永远比一只单独的熊要危险。

    徐自安曾因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去过那里面几次,每一次都是差点被愤怒的棕熊撕成一堆碎肉,毕竟那些棕熊再如何害怕少年这棕熊终结者的身份,也受不了如此的奇耻大辱。

    “我保证这次再也不会睡着了”

    沈离用力的拍着自己胸膛信誓旦旦道。

    没听到这话还好,听完这话后少年直接开始取刀。

    取刀自然不是为了深入熊窝砍熊掌,而是为了跟面前这个缺德无耻的家伙拼命。

    君是没见,当少年为了给满足沈离的胃而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熊窝里逃出来时,看见沈离就在丛林外睡的正香时的那个场景,君就永远体会不出少年此时准备跟沈离拼命的决心有多强…………

    “真的,我跟你保证,这次绝对没事,我就在你后面跟着,一步也不离开”

    沈离看见了少年身上仿佛能冲天的杀气与憋屈,向后识趣撤了几步。

    “滚蛋,上次把我扔下悬崖的时候也跟我保证不会有事,要不是最后有颗松柏挡了一下,我他娘的就永远葬身崖底了”

    “那次是意外,失手了,失手了,但这次我是很认真的”沈离一脸正经的再次保证道。

    徐自安见状干脆把手里长刀一扔,直接用行动表明我刀都解了,要我往里面走已经是不可能了,你就死心吧。

    沈离见状也郁闷起来,如果少年执意不肯,自己还真不能和当年般随意拎起对方扔到里面,那时他还年幼,事后随便哄上几句就没事了,现在总是不行。

    能编的理由这些年也全部用过了,总得换点新鲜的才显诚意,可这东西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就在沈离正纠结于如何把少年再次哄到那里面的时候,空气里突然有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咧嘴笑了起来。

    那味道有些腥臭,但如今闻来却如圣泉一般甜香。

    余光看见了沈离突然的神情变化,徐自安以为是这厮又想出了某个龌龊蔫坏的念头,正欲不安起身扭头就跑时,他突然也闻到了那个气味,不由心中一缓,高兴起来。

    在他们身后,有一只棕熊静静悄悄偷偷的露出了一个偌大的脑袋。

    …………

    或许是迷路,或许只是过来看看究竟是谁胆敢踏入它的领域,在遥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这只突兀到来的棕熊突然想起那个同族间流传盛行的关于黑衣少年的传说…………

    它没见过那个传闻中的少年,不过看着眼前少年这身黑衣,歇插在一旁的明亮狭刀,以及少年身边那个满身油腻的中年男人,它十分肯定确定以及认定,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奇心…………真的能害死熊?

    然既然遇见,要跑是不可能了,这会让它日后无法在熊族立脚,此时正是春意盎然的交配季节,如果自己就这样逃了,其他母熊会如何看待自己?山里的其他野兽又会如何嘲笑自己?

    它是一只熊,它有着为一只熊的尊严。

    想到这里,这只思想丰富的棕熊如人般直直站起,宽厚结实的熊掌暴躁拍打着身边能拍打的一切树枝地面,尖利的獠牙毕露,咆哮着向对面少年冲来。

    眼看棕熊似雷霆般咆哮而来,徐自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下蹲,发力,如一只惊鸟般瞬间脱离了棕熊冲撞范围,在空中连续几次身体扭转,连续躲过了数次擦着自己鼻尖耳垂的凶猛攻击。

    过去的十多年里,为了满足沈离的胃,徐自安没少和这种力大凶猛的棕熊打交道,所以他很了解这种蛮兽的力量有多强大,皮毛有多坚硬,与之战斗,如果不能在对方最致命的部位砍上一刀,便没有任何获胜的方法。

    在数次扑撞怒拍都不得成效之后,这只棕熊似乎被徐自安不断的躲避惹的彻底失去了耐心,怒意大盛,伴随着一声巨大咆哮声后,棕熊猛然加速,粗壮的双臂用力展开,似拥抱一般用力向中间的徐自安夹去。

    徐自安身后是一颗粗大古木,自然不能如刚才般退后躲避,于是少年双腿用力跳起,一只脚重重的身后的粗状根茎上,借力高高飞起,落在一处较高的树枝上。

    此时棕熊树下咆哮,徐自安则在树上,一时间棕熊难以再威胁到他,他也终于有了一丝时间喘息。

    单手抚柄斜向便下,被磨至锃亮的朴刀泛着明亮似皓月般的明光。

    清冷的明光映着少年冷静的脸。

    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树下的棕熊彻底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间,他在屏息观察,观察着最适合自己出刀的那一霎那。

    对于山间猎户而言,耐心从来都是最重要的生存技能,他是余镇最优秀的猎户,比许多人想象的还要有耐心。

    因为没有真元淬炼体脉,他的力量不足以砍透对方结实浑厚的熊皮,只能寻找最致命的地方,例如喉咙,脚筋,血管。

    沈离曾经说过,能决定生死的从来都只有稍瞬即逝的那一次机会,所以在战斗时,他一般很少主动出刀,更多是在观察与等待,然后。

    一刀毙命!

    刀柄处传来的清凉感让他心情平静似老钟似清溪似真正的明月,少年天生仿佛就与刀十分接近,每次握刀时总能感觉到一种自心底而发的愉悦,这种愉悦感让他有信心面对任何强敌。

    见徐自安在高处迟迟不肯下来,那只棕熊伸出俩只比树干还粗的臂膀死死抱住老木树根,怒吼一声,身上毛发彻底张开,仿佛一只被扩大了数倍的巨型刺猬骤然用力,扎根不知多少秒的老树竟在这种巨大力量面前颤动起来,树叶嗖嗖落下,惊动无数在暗中观察这场战斗的飞禽走兽。

    徐自安一只手抓住身旁的树枝,将刀横向叼在嘴中,眼睛微眯,双腿同样开始颤动起来,这是要骤然发力的预兆。

    如明月穿透林间的一抹清光,少年在力量积攒的最剧烈时高高跃起,双手持刀直砍向下,刀尖划过空气的风声竟然在空中引起阵阵呼啸。

    他顺着树干向下奔跑,眼神越来越明亮,速度越来越快,刀破空气的啸声最后竟如海浪剧烈拍打礁石一般轰隆。

    一刀,

    刀,

    三刀,

    共计三刀,并不是徐自安自黑衣中又拿出了另外俩把隐藏的刀,而是在那一瞬间,他手中的那把刀仿佛同时变成了三把刀,自三个不同的方位横劈,斜挑,下划分别在斩向棕熊的脖颈,脚筋,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血管动脉。

    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才在空中同时留下了三道刀光。

    这一个画面很有质感,黑衣少年高高跃起,踏过月光单刀向下,刀去处,月光被砍成凌乱一片。

    说不出的从容,说不出的潇洒。

    但是,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煞了风景。

    因为他此时在逃跑,没错,就是逃跑,跑的贼快,只是眨眼间,就只留下了一个连跑带爬的背影。

    并不是他不想如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在战斗后风轻云淡的抹去几滴无意沾到刀上的血,给旁观者留下一个极风骚的轮廓。

    而是当刀速太快,刀锋过于锋利时,即便真的划过棕熊血管也并不会让对方当场死亡,因为血液的断流也需要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是很危险的,任何生物都会在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下变得非常可怕,对于这点,常年在凶兽间混迹在生死间徘徊的徐自安比谁都更清楚。

    所以他现在才会跑的贼快,就是怕棕熊在临死前爆发的巨大力量下,将他拍成一滩垫背肉泥。

    任何能被冠以垫背这俩个字的,都是非常憋屈的存在…………

    但令徐自安感到疑惑惊奇的是,就在他还未逃离几步后,那种棕熊便轰然倒塌,甚至震的大地一阵颤动。

    按照惯例,这只棕熊不该这么快就倒地而亡,因为他的力气至多只能将对方血管动脉划出一个小口,然后任由对方剧烈运动下迫使伤口慢慢撕裂扩大,这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似今日这么快便倒地身亡的场景,还真是第一次发生。

    回想着刚才战斗时的种种场景,少年站在原地蹙眉疑惑起来,心想。

    莫非………是自己变厉害了?

第十二章,溪畔开了一朵花

    畏山深处有道悬崖,崖面上没长那些可以没任由东西南北风吹打的松柏,也没什么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整个悬崖干净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铜镜,除了有碎石尘砾不时被山风吹的四处滚动之外,便只剩下了在月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的巨大岩石。

    因为悬崖在畏山很深的地方,很少有人或者野兽经过,于是这道悬崖便成了徐自安与沈离每次入山烤肉最好的场地。

    徐自安经常跳的悬崖便是这里,当然不是少年喜欢跳崖这个很刺激的运动,而是因为大多数都沈离用各种理由把少年扔下去的……

    拾了些干材生火,自一条小河里取了些清凉的溪水煮沸,然后把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盐巴调料之类一应俱全,接着,便是剥皮褪毛等血腥事。

    明亮的月光下,山间少年开始在平静屠夫和热情厨子这俩个身份之间不停转变。

    棕熊那庞大的身体就躺在少年的身旁,中间一团生的正旺的篝火,因为止血做的极好,地上血迹很少,但徐自安手上还是不免会沾惹上许多腥红,这幅画面很容易让人想起古时人们围着篝火狂欢赞美上天赐予食物的祭典场面,同样也让沈离那颗放荡沧桑的大心脏突然有些感慨。

    最值得赞美的便是生命,而生命中最让人动容的便是生死之间的挣扎和期望,这么多年,人们一直探索期盼于大道长生,天国永恒,但其实,活的久并不一定就活的有趣,真正有趣的是在面对生死之间的那种大恐惧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和经历过这种大恐惧之后仍不肯放弃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和幻想。

    眼前这少年,无疑便是这种从来不肯轻易放弃希望的人。

    因为一些即便无耻如沈离也不好意思提及的个人原因,这些年中,像今日这种厮杀战斗徐自安在过去了的生涯里没少经历,虽然随着少年的成长和强大,很多儿时的凶险如今不再如以往那么恐怖,但恐惧本身还是一样的。

    就像对于卑微弱小的蝼蚁而言,恐惧的来源或许是一片稍大的腐叶又或者无意落在自己头上的雨滴,对于云端间的苍鹰而言,恐惧的来源更多是头顶的苍穹与云间的雷电,但不管是腐叶还是苍穹,恐惧所带来的害怕情绪却确实一样的。

    如何面对生死,是最大的问题。

    能在生死之间还保持着绝对清醒冷静世间虽然不少,但像少年般从始到终没有任何一丝慌乱情绪产生的绝对不多,这种平静稍显冷漠,但沈离知道,其实这只是认真到极致所以显得冷漠而已。

    这行冷漠他很熟悉,不过他是对这个世界的疏离。

    笑着起身,难得想起拍了拍棉袄上的灰尘,沈离靠近了些火堆,看着火上冒着油光的熊掌目露精光。

    肥油滋滋作响,浓郁肉香混着油香飘荡四溢,被崖间的风带到很远的地方,闻着空气中的诱人香味,少年心想做饭果然还是比厮杀更有趣。

    “但刚才躺下若是你,那现在放在火上烤的同样也是你咯”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沈离一边懒洋洋道,一边忍不住伸手往篝火里抓去,但指尖传来的炙热感让他又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无奈之下,沈离只好死死盯着那只冒着肥掌,来满足视觉上的快感。

    “它们可不会生火”

    沈离淡淡的撇了徐自安一眼,说道。

    “可他们都学会拉完屎擦腚了”

    这话说的很俗,但想了下一路上那些被明显掩盖的粪便,徐自安竟无言以对。

    似这种在世人眼里一向力大蠢笨的棕熊,竟也能学会掩饰气味来躲避猎杀,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还是吃货啊。

    少于盐巴洒上,趁着肥油正浓,徐自安毛刷轻轻刷了一遍以便盐味更好的入味,虚拨几下空气里的香味,发现差不多快好了。

    抽出几根染的最旺的柴火,徐自安扭头看了眼沈离早以不耐的焦急模样,想了想还是劝道。

    “你最好还是再等一会,熊掌油脂浓,熏烤如果不到时候,很容易腻味的”

    沈离回头用力的抹了下嘴角上偷偷流出的俩道口水,面无表情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脸庞吧唧着嘴没劲道。

    “你这孩子,那都好,就是太认真”

    认真是个优秀的品行,就像练刀,战斗,读书,就非常需要认真这俩个字。

    练刀若不认真,便无法感应到冰冷刀器间的暖意,这种温暖藏于在每一次刀锋所指的气度中,也藏于每一次刀随意动的随心里,读书若不认真,便无法自浩瀚书海里发现字里行间的壮丽风景,更无法看到如星河般壮阔的景观。

    想起书,徐自安下意识的看了下腰间,发现旧书还系绑在原来的位置,并未随着刚才的战斗而丢失,不免一阵后怕,心想万一丢失了就麻烦了。

    无论何时,他腰间都会系着本旧书,并不是这旧书就是那些价值不菲,而是因为看的时间长了,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练刀与冥想一样改不掉的习惯。

    习惯很难培养,同样很难改变,不管是不是好习惯。

    熏烟开始自肥油处冒出,油脂被烤燃的滋滋作响,听起来声音异常迷人,沈离眯着双眼,不再言语,心思全在篝火上那些不时滴下的油脂。

    最后将孜然随着辣面一同洒匀,徐自安准备烤另外一只,而沈离已经开始啃食眼前烤好的那只。

    “我给你讲,其实入京啊,真没什么太大的趣味,除了小姑娘们身上的胭脂味好闻了些,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修者剑客多了点,城墙也比这高了点,仔细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沈离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有些不舍的将眼前这只啃食干净的熊掌扔去,然后继续死死盯着火架上刚开始有肥油作响的另外一只。

    “但哪里总还是有学院啊,你说的那座南溪书院不就是在京都?”

    徐自安将火架上的熊掌翻了个面皱眉不赞同道。

    “那书院……”一时不知怎么去形容那座学院的沈离干脆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看着徐自安的胸口给予道。

    “你这体质就是个死结,虽然不否认那南溪书院确实是个非常擅长创造奇迹的地方,但是要改变你这体质,难度实在太大,必须得让一位修为以臻入上三境的至强者以大手段又或者大神通强行在你心中另辟心府,就像创世主一般在你心中重新创造个新的世界,否则还真没其他什么方法”

    说到这里,沈离略一停顿。

    “可是…………”

    “可是,我又不是那些传说中的主人公,也不会天赋惊人到让世人都震惊,所以那些强者也没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是吧”

    徐自安平静的将沈离没说完的话说完,眉目里看不出有什么失落又或者不甘的情绪。

    心想确实还真是这么个事的沈离不知该怎么安慰少年,只好准备用满是肥油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慰藉。

    余光恰巧看见沈离手上明晃晃的油光,徐自安赶紧侧过肩膀躲避防止油腻沾到自己身上,拍了个空的沈离只好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自己的棉袄。

    “那棉袄可花了我七两银子”

    沈离手架在半空无处安放,良久后只好恼火收回。

    “对了,我想了,入京了咱们就租个偏僻点客栈,环境差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偏僻就行,到时候你尽量少出门,万一被那些找你的人碰见了就不好了”

    “那倒不至于,如果他们要找我的话我躲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不想找我的话我就是在他面前骂他是个白痴,他也不会搭理我”

    沈离闻言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事。

    “不是,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听懂了”

    “但是还是得去啊”

    对于徐自安这种倔强到固执的想法,沈离表示虽能理解但很难赞同,懊恼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是天纵娇子,也不是传闻中开了挂的主人公,去了哪里也很有可能没什么意义,还去干嘛?”

    徐自安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执着,就像小镇外那条平缓却从未断流过的小溪,平静道。

    “去了还可能改变一些,但不去……就真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

    这世上的许多事,明知不行,又或者难如登天,可总是还得试试,不然怎么对的起那所谓的南墙?又怎么能对得起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熊掌被吃完,香味消散,不知为何,徐自安和沈离都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远处夜色风景沉默不语。

    徐自安想着明日晚上的刺杀,如果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顺利的话,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看到那座世人向往的京都城,心神恍惚。

    沈离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迷离。

    山风不时吹过,带来山间的寒意,沈离畏冷,裹了裹身上的新棉袄。

    徐自安将火挑的更旺了些,看着沈离因为卷缩而略显沧桑的身影,关切问道“要不要给你弄些热汤?”

    沈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继续看着远处沉默不语。

    徐自安想了下,将身上的长衫脱去,披到沈离身上,然后解开腰间时的那本旧书,借着月光看了起来。

    旧书自然很旧,封面有岁月留下的熏黄,书页边缘虽没有卷页翘角,但有许多斑驳杂意,整本书大慨有一指厚,看起来像是些路边书摊上的经书之流,但不知是否因为书页上的熏黄,整本书看起来竟十分厚重,就像承载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荒芜历。

    事实上,这本书里没有历史,但有满天星辰。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书中应该有的是墨字,那里会有什么星光,但如果说,每次当徐自安目光所至时,书中所有的墨字就会化成一颗又一颗或明亮或璀璨的星辰,或许就更容易理解了。

    徐自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如此多的星辰,只当是沈离如夜空般深邃无尽的秘密中的一个。

    或是书里的漫天星辰很是漂亮,又可能仅仅只是承载整片星辰的这本旧书太过神秘辽阔,徐自安每次看见这本旧书时便会心生欢喜,沉溺其中。

    这种欢喜是诗人遨游在群星中的自在,也是候鸟归来时的喜悦。

    少年在满目星辰中遨游,自在喜悦。

    沈离不知何时扭过头来,看着心神全放在旧书上的徐自安,浑浊的目光渐渐凝聚,最后凝聚在少年胸口的一块黑石吊坠上,那块黑石被崖边月光照的格外深幽,仿佛里面有无数山川河流青草绿树在慢慢生长。

    山川,河流,青草,绿树,在某些程度上,这些事物便是组成一个世界的基本框架。

    那个世界中,有颗种子在风中飞舞,最终落在了某条小溪一畔,被溪边的松软土壤渐渐覆盖,被潺潺的溪水浇溉,在天地中吸取养分,在月光下开始生长。

    种子冒出新芽,新芽嫩绿就像初生的婴儿般,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生机。

    新芽渐渐开始茁壮,不再因为微风而胆怯的低腰,甚至还能在风里挺直腰杆迎接每日的朝阳。

    它开始长出绿叶,开花,花朵开始绽放,就在朵瓣刚要盛放到最灿烂的那一瞬间,沈离突然站了起来,目光从石间又回到徐自安手中。

    哪里有一本旧书,旧书里有漫天星光。

第十三章,落日枯草真他妈苦

    林间的鸟儿叫的叽喳,溪畔的新枝开了嫩芽。

    扰人清梦的鸡鸣声响了起来。

    徐自安同样也醒了。

    昨夜回来的太晚,又吃的太饱,今早起少年发出的第一声,竟然是一个响亮而且悠长的饱嗝。

    饱嗝里还带着浓郁的肉香。

    天晓得林中的那些山间棕熊闻到这种香味会不会将自己恨的戚戚怨怨……

    明日,就是车队入京的日子。

    或许是手里没了银两支撑,或许是因为今夜可能是小镇的最后一夜,沈离难得没有彻夜不归,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中睡觉,鼾声比鸡鸣声还要响亮。

    再次在晨风中练刀,在朝阳下冥想,在晨风渐消中耐心等待疼痛消去,在朝阳初暖中对那些调皮顽劣的天地真元无可奈何。

    一切都做完后,沈离终于悠然醒来。

    因为并不算饿,早饭只随便做了俩碗稀粥,喝粥的菜还是几根酸泡菜根。

    米粒稀的如同溪里的游鱼,泡菜根酸的如同真正的百年老醋。

    沈离毫不例外的看着稀粥酸菜好一顿抱怨,徐自安听着抱怨好一阵无奈。

    就着酸菜喝了稀粥,徐自安沉默开始收拾碗筷,神态有些匆忙,车队明日启程,今天要还债,晚上又得杀人,徐自安突然感觉前几日那种紧迫感又重新找了回来。

    将要还账的人列了个名单,自藏在极深的小金库中拿出要还账的所有银两,在桃花下叮嘱了声沈离今日别乱跑,别误了明日的行程之后,他便踏出门外。

    只是临走出门槛时,他突然转身,想了好久还是向沈离交代了句。

    今日自己可能不回来了,如果回来的话,也会很晚。

    沈离同样也想了片刻,回答道。

    “不管多晚,能回来就行”

    …………

    小镇是个永远都特别安静的小镇,除了出了一些特别大的新鲜事之外,因为高大少年李尔的缘故,所以徐自安很荣幸的成了这个新鲜故事里的男主角。

    能入京的孩子当然是好孩子,而且还是乘坐官府老爷们给备好的马车,要去的还是那座传闻中的京都雄城,这还不是大事?这还不新鲜?

    于是每次敲开一户人家还债时,徐自安都会被拉到院中好一顿闲聊,闲聊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些慰藉和勉励,最后在一阵推拉后才能将银子硬塞在对方手里。

    就这般在各种笑声和勉励声中,少年终于在并不算大的小镇中绕来绕去的走到了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是怜姨,也就是沈离总是偷看的哪位年轻寡妇。

    “你怎么来了?不需要收拾东西吗?”穿着寻常布衫,但依旧掩盖不了秀丽面容的妇人将豆渣用力捞出大筐,有些艰难的搬着大筐向一旁走去。

    “早收拾完了,主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自安一边回答道,一边赶忙上前帮着妇人将大筐搬到一旁,继续道。

    “前几日沈离不是在这借了些钱吗,明天就得走了,想着走之前把大家的帐给换上”

    “你留着吧,怜姨这也没太多值得花钱的地方,日后你去了京都,哪里花销大”妇人抹了下头上的汗珠,那只簪花的发簪随之而动,就像就在妇人青丝上的一只漂亮蝴蝶。

    徐自安打量了眼妇人头上那只发簪,将银两的悄悄放在妇人摊位上的一处夹角,那个夹角就在制好豆腐下,很容易看见。

    犹豫了下,徐自安轻声说道。

    “怜姨,能把你头上那只发簪送给我吗?”

    妇人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看了要徐自安干净的眼睛,轻轻解开发簪,问道“怎么突然想着要怜姨的发簪了?”

    徐自安为某人接过发簪。

    “沈离这次要同我一起走”

    “哦,是吗”妇人话语微顿,神情虽如以往般温和,但隐在袖中的手却不安的微微握紧,轻声道。

    “那挺好的,把他带走,小镇也就少了个祸害”

    说完,妇人转身继续在摊位前忙碌起来,秀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徐自安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一时不知所措,犹豫了下,将发簪收好,转身离开。

    他很希望沈离能有个好的归属,可看起来一向不羁的沈离确实只适合继续放荡。

    只是在徐自安离开后许久之后,豆坊之中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

    沈离在破落的小院中也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并不是因为那些在他看来很白痴的例如归属感情之类的无聊东西,而是因为徐自安走后,这破落小院一下子十分安静,安静的让他感觉有些寂寞。

    他很讨厌寂寞。

    可不知为何,寂寞经常与他作伴。

    望了眼泊城方向,他突然想起了那朵开在溪畔的小白花。

    …………

    出了小镇,过了浅溪,便能看见一处造型独特的凉亭。

    徐自安常在这座凉亭下读书,不过此时他自然不会来读书的,因为有位高大少年在哪里等着他。

    凉亭造型独特另类,既没有回廊,又没有翘檐,整个亭子显得孤单萧瑟,一根异常粗壮的立柱孤零零立于亭子正中央的位置,将整座亭子的顶部全部支撑起来,其实亭顶也并没有多重,无非就是些茅草覆盖而已。

    就像一把很大的伞。

    凉亭当然可以纳凉,虽然凉亭顶上的庐草被风吹的很凌乱,依稀可以透过庐草稀薄处看见天上的太阳,但不知为何,坐于这座凉亭中,总能感受到一股惬意的清凉。

    或许是这座造型独特的凉亭只能遮住阳光,挡不住自山间深处吹来的清风的缘故,所以清风伴随花香能轻易的穿过。

    透亭而过的山风将高大少年身上的衣衫吹的微微鼓起,手里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在风中来回摇晃。

    “一起走?”

    不知等了多久李尔看着徐自安的到来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了徐自安的肩膀,徐自安任由对方楼住自己的肩膀,为配合对方还轻轻踮脚,一只手同样反楼对方宽厚的肩膀。

    俩个少年就这样相互搂着肩膀,一同向着山中的某处大步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偏僻,也很荒凉,和小黑子的性格很像。

    荒凉的地方少不了萧瑟,风萧瑟,景萧瑟,连太阳洒下来的光线都有点萧瑟,杂草倒是茂盛,但许多已经枯黄,远远看去就像秋后的田野。

    在一处枯的特别厉害的小土丘上,几根最为粗壮的枯草在风中摇曳的低头哈腰,就像青楼门外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些老鸨。

    “咱们给小黑子找的这地方,是不是太……清静了些”

    徐自安看着那几根在小土坡上孤零零的粗壮枯草,很小心的斟酌着词语。

    “确实……有点凄凉”李尔驻步打量了四周凋敝的景色,点头承认“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感觉这么荒凉,这才几日,这草能荒成这样?”

    徐自安接过李尔手中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走到小土丘旁,哪里有块同样孤伶伶的木牌插在其中,上面用涂写着“小黑子之墓”几个大字。

    “唉,人都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小黑子生前就喜欢往人少的地方,这倒也顺了他的心意不是”李尔没那么讲究,大大咧咧的说道。

    “也是……”徐自安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层层的油纸,里面有一只烧鸡,烧鸡早已经凉透,油脂已经凝固,沾在烧鸡上像的片片浮霞。

    徐自安蹙眉看着那些凝固的浮霞,大声说道“都凉成这样了,小黑子怎么吃?”

    李尔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自怀中取出三个小酒碗,一边摆在小黑子坟前,一边看着徐自安认真的说道“这烧鸡可不是给小黑子吃的,是咱俩吃的,小黑子……早已经不能吃他最喜欢吃的鸡腿了”

    这是个很悲伤的事,徐自安看着那三个粗劣的小酒碗,不知该如何回答。

    相识缘与鸡腿,临死前怀中抱着的是鸡腿,此时坟头前摆的竟还是凉透的鸡腿,不知是不是巧合,徐自安和小黑子之间总是充满了各种鸡腿。

    小黑子确实喜欢吃鸡腿,不管是凉的还是热的,所以他总是请徐自安吃鸡腿,因为那是他最爱的东西,如今来看,鸡腿小黑子是吃不到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喜不喜欢吃。

    徐自安看着那只鸡腿,突然觉得很有必要问问对方。

    “他的事我想好了”

    李尔一屁股坐在小黑子的坟头前,正好压歪了摇晃最厉害的那根枯草,草根扎的高大少年屁股吃痛,皱眉起身将屁股下的枯草拨到一边,李尔继续说道“所有的线索都消失的很干净,那些人不会简单,一定和官府里的那些老爷们有关系,徐自安,你是要入京的人,这事你就别参与了,交给我吧”

    “嗯……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徐自安想了片刻,看着李尔的眼睛安慰道。

    “没问题?没问题那你还要这玩意干嘛?”

    李尔说完起身走到小黑子坟头后,用力抛了几下泥土,泥土下一个布条包裹异常严实。

    “你可别给我说你要这玩意是为了日后带到京都,没事追昔小黑子用的”李尔将虚土拂去,小心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弩弓。

    不是那种便于携带的**,也不是穿透力较小的轻弩,而是重弩,这种重弩虽然精确度相对于较为差一些,但威力极大,在寻常人手中无疑是非常鸡肋的存在,因为普通人也根本很难拉动弓弦。

    但持弩之人如果臂力惊人,箭术同样出色的话,这种杀伤力极大的重器,无疑是最另敌人头疼的存在。

    徐自安接过弩弓,很认真的调试着精准,没有说话。

    李尔想再劝些什么,但看到徐自安的认真,只好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撕下一块鸡肉用力的嚼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徐自安一定不会任着小黑子的事不管,这家伙有时就像畏山上那些坚硬的石头,沉默却特别固执。

    这把弩弓其实是小黑子的,制作这把弩时小黑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心血,而小黑子死后,这把弓弩就被李尔放了起来。

    他知道徐自安要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危险,不然也不会要他把小黑子生前视若珍宝的弩弓取出,更不会偷偷制作了许多涂满了毒液的箭羽。

    就在沈离以葱花道疏幽的第二天,徐自安便来找过李尔,让他今日取出这把弩弓在凉亭处等着自己,所以才会出现刚才凉亭相会的那一幕。

    调试好后,徐自安将弓弩放在一旁,起身将那三个小酒盅倒满,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心中突然出现一丝不舍,为不让这种酸情的东西太过酸幽,他赶紧改变话题道。

    “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知道这是刻意的改变话题,李尔张嘴欲言,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将那些担忧和劝言说出,顺着徐自安的话题闷声道。

    “这还真不知道,不过小黑子死了,你也马上就走了,回头我就准备离开小镇,随着跑马的李叔出去看看,说不定万一我就真去了那座京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款待款待我”

    李尔举起一个小酒碗,倒在小黑子坟头上,故作轻松。

    “那是自然”徐自安也学着对方的动作举起一碗,笑着大声继续道。

    “到时候还是请你吃最贵的楼子”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那点穷酸家当?”

    李尔说完,撇了眼徐自安身上的发白衣衫,自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袋扔给徐自安,认真道。

    “听人说,京都不比咱们这小镇,讲究个气量,便是进个茶楼也得打点些赏钱,你家姓沈的那位大爷估计到了哪还是一样懒漫,这些银钱你先捎走,到哪里后可不能丢了咱们小镇的脸”

    说到这里,李尔突然低下头来,有些懊恼。

    “当然,这点家当让你撑脸面估计是难,应个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对了,我这可是借你的,回头我要是去了京都,你可得还给我”

    徐自安轻轻一笑,嘴角翘的极高,那双好看的眉梢也舒的极展,用力的拍了拍李尔的肩膀,大声说道。

    “放心,到时候如果请不了你吃最贵的楼子,那就请你吃最好吃的葱花面”

    “要知道,我做的葱花面,可是世间最好吃的葱花面”

    李尔闻言也笑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徐自安,哪有像你这么穷酸的家伙,老子大老远去找你,你就请我吃面条?”

    夕阳下,俩个少年并肩坐在坟头,酒没了便以清水代替,饿了便撕下一块鸡肉。

    这个画面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烧红了所有晚霞之后。

    看着李尔离开时有些踉跄的身影,徐自安沉默的坐在小黑子坟头。

    腰间还系着那本旧书,这是沈离临走时特意让自己带着的,虽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很听话的带在身旁。

    酒以喝完,将该敬的最后三大碗酒用三大杯清水代替敬了小黑子之后,徐自安将最后的那只鸡腿仔细用油纸包裹好,抬头看了眼天色,恰好晚霞万里。

    远处的天空就像被鲜血染红了的一抹青袖,凄凉壮丽。

    随便自地上拔起一根枯黄杂草,少年捋干净细长草根上的泥土,如小黑子生前最喜爱的那样斜叼在嘴中,一边轻轻咀嚼一边起身站起,大步向晚霞正浓的方向走去。

    未走几步,少年蹙眉吐掉嘴里的枯草,难得面带凶狠大声说道。

    “真他妈苦”

    (本想发俩章,但总感觉如果给从中掐断很伤情调,于是就算了,这是我最爱的那种情节,少年喝酒别离然后回首挥刀,往夜色里行,往仇恨里行,往阴他妈谋诡他妈计里行)

第十四章,杀人终归得偿命

    夕阳褪去,夜色渐浓,山间的枯枝腐叶因为露水更加难行,但好在徐自安常行山路,早已适应了山道的崎岖和泥泞。

    那条官道其实更好走一些,但山道胜在无人,无人行走,自然更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同样也无人知道,在某位边将死前,有位少年曾携刀夜行。

    林间的腐叶越来越薄,空气中人烟的味道也越来越清晰,泊城,也就越来越近了。

    毕竟是茫茫畏山中唯一被认可的城池,即便此时夜以入深,灯火也依旧通明。

    那格外明亮而且热闹的灯光应该便是泊城最大的酒楼,灯火稍微昏暗但更为集中的地方应该便是一些坊市,至于那几盏隐隐约约,但却位于泊城正中心的地方,应该便是官府衙门大堂,而在官府衙门后的那座灯火异常辉煌处处透着骄奢气的地方,不用想肯定就是朱小雨的府邸。

    那处军营外,灯火沉默肃然就如同营中将士一般充满沉重肃杀的气息。

    徐自安隔着这些明暗各异的各处灯火,遥遥看了城西北角的一处极微弱的亮光许久,然后安静的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布条包裹的狭刀斜插在最适合抽出的位置,摸了摸腰间,哪里有一本挤绑的非常牢靠的旧书。

    旧书旁,便是一把透着深幽暗哑光泽的弩,弩旁的有支箭筒,箭筒里有黑色的铁箭。

    箭头被磨的异常锋利,透着幽幽绿光,那是毒液的光泽。

    他的箭术其实不错,只不过相对于弩箭,他更喜欢手中的刀,所以这些年中他虽擅弩但很少用,更很少向世人展示过他的箭术。

    今夜,是个很好的机会………

    从沈离伴着葱花说完他如果想对抗通玄境的修者,只能将对方一直逼的没有时间调动体内真元产生共鸣之后,他便有了这个念头。

    这次刺杀,最困难的地方便是城墙到对方身边的这段距离,即便他跑的再快,但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里足够对方做许多事,既然无法越过,那他就只能用弩箭逼之,逼的对方不能眨那几次眼。

    这里面需要很多技巧,不仅需要徐自安极为精准的箭术支撑,更需要一把足以另通玄境的修者都不敢小窥的强大弩箭来作为牵制。

    这把连最凶猛的棕熊都能轻易贯穿而透的弩箭,无疑就非常合适。

    按着前日的观察与计算,徐自安寻到那处标有印记的老树,抬头看了眼城墙上的烽楼里面依旧黑暗,忍不住腹诽了下朱小雨带领那帮官兵确实不怎么尽职,不过这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方便。

    无衙役值守,就像富家大院中没了看家的护卫,事后更不会被人看到自己的出现,这让徐自安非常满意。

    月黑风高夜,是非常适合杀人的杀人夜,但月朗星疏的天也同样不会逊色太多,因为月光和星辉能将需要辨识的方位和对方身影照的非常清楚,更容易瞄准,这让少年很是感到欣慰,心想连明月都来助阵,你凭什么不死?

    想到这里,徐自安深吸一口气,双腿蓄力猛然跃起。

    泊城的城墙不算太高,但寻常人若想跨过,无勾锁链条依旧十分困难,但徐自安仅凭双腿的力量便轻易跃过,不得不说,在这副看似单薄的身体内,徐自安被长期的打猎生涯锤炼出了怎样强大的爆发力。

    沿城墙上前行,无意惊动了一只在城墙上打盹的野猫,野猫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黑衣少年,待发现少年背后的长条形包裹和腰间的弩箭之后,心想肯定又是要去干些杀人的无聊事,本来想起身凑些热闹,看能否捡些断肢残肉来充当明日的早饭,可看那少年箭头上无意露出的幽幽泽光,想着一定是毒液,只好起身换了个较为安全清净的地方,继续闭眼打起盹来。

    如果野猫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要去刺杀哪位边将大人的话,一定会强忍着困意和畏惧起来凑这个热闹。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若真能亲眼目睹全部过程,日后在街头与其他野狗野猫相见时也足够炫耀一番。

    哪位边将它见过,而且还经常见,每个月这位边城大人都会抽空在它下方的那处雅静宅院中住上几天,小院中有位貌美妇人,经常会丢些剩饭给自己吃,不过不知为何,昨日哪位貌美妇人突然离开了这里,至今未见她的身影。

    野猫知道妇人离开,但徐自安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前面夜色里不仅仅只有清风明月,还有陷阱泥潭。

    小院中一片寂静,房间中不时有火光摇曳自门缝中透出来,清风扫过树叶发出阵阵飒飒声。

    徐自安伏在城墙上的阴暗处,静静的看着灯火摇曳下那个映在窗纸上的剪影。

    从身影良久未动的动作来看,坐在窗畔那人似乎在读书,更像在沉思。

    一边默念着边将的名字,徐自安一边缓缓将弩弓抽出,单指扣箭入弦用力拉起,耐心的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射箭时机。

    …………

    哪位边将叫张毅然。

    他已经在此坐了很长时间,如果徐自安能在他刚一入坐时便守在城墙上观察,就会发现那本摆在桌上的书一直未曾翻过页。

    看了好久的书,而且还未曾翻过页,只要不是如同徐自安那般能在书里看到满天星辰,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与徐自安的耐心等待一样,他同样也在等待着什么。

    前些时日中,因为一些原因,他得知了哪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曾经去了一趟东临街,并在这条街上喝了一碗十分多余的酸辣粉之后,他便心生怀疑,调查后他才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似乎与他前几日在某条无人街巷中亲手杀死的一位肤色黝黑少年相识,并且关系还颇为密切。

    这让他感觉非常有趣,同时也让他感觉省了许多力气。

    山南道馆的李道人试图用黝黑少年让威胁他一些事情,可他又何曾不想利用对方做另外一些事?

    根据下属的汇报,哪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曾去徐福记订制了一件中年制式的棉袍,他便很轻易得判断出棉衫的主人便是自己一直寻找的目标。

    这件事确实非常巧合,也非常意外,却让他很高兴,认为这是上天在帮组自己,他需要一个契机引出徐自安身后的沈离,而徐自安又因为小黑子的原因肯定会来向他复仇。

    当时他杀那小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所有通过乡试的人中,只有小黑子是孤身一人,而且性格孤僻一直独来独往,相比杀其他的入京试子,杀这样的人无疑会剩去很多麻烦。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还真有一位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真敢踏夜前来向自己讨个公道。

    为了心中某些所谓的情谊与坚守,便来寻本将妄想可以报仇,少年人啊,果然幼稚。

    不过也好,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张毅然冰冷的笑了起来,在嘲笑那所谓的少年天真,更笑这造化果然弄人。

    合上那本一直未曾翻页的书,他眯眼看了下某处被树荫遮蔽的阴影,眼神莫名闪烁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了身旁的窗户。

    恰好此时有风而起,带来了月光,也带来了庭院中的芭蕉香味。

    但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香道里似乎有些其他味道,闻着有些像烧鸡,有些则是他许久不曾闻到的气味。

    这个气味他很熟悉,因为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充斥着这个气味,他一直也在等着这个味道。

    这道气味名叫杀气,预示着死亡。

    …………

    就在张毅然刚刚推开窗户的一瞬间,徐自安知道自己最好的机会已经来了。

    隔着那层薄薄的窗纸他虽然有信心将箭矢射到对方的头颅,但对方毕竟是一位通玄境的强大修者,更是一位大离的将领,他不能有任何一点点失误,哪怕只是薄如窗纸一般。

    所以即便弓弩已经拉至满月许久,他仍是耐心等待,直到此时窗户被打开,再无任何遮挡物可以影响到他时,那只粘着毒液的箭才带着一阵短促而沉闷破空声离弦射去。

    而就在弓箭刚离弦的一瞬间,少年一直沉稳如同山间岩石般的身体随着瞬间发力,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道追着弓箭的光。

    他人随箭去,破空而至。

    …………

    看着这只须叟到来的箭失,张毅然轻蔑的笑了起来,轻轻低头,箭矢带着破风声不出意外的自他的发间而过,深深钉进后方的木桌中,只剩下箭尾在空气里剧烈颤动,发出阵阵嗡鸣。

    徐自安没看第一只箭,甚至根本没有在意箭矢会不会射空,在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想过能用一箭便给对方带来伤害,好歹对方也是一名通玄境的修者,哪能一箭就给爆了头?

    一箭射死通玄,这画面太美,美的很不现实。

    于是他在空中再次挽箭,呼啸的风声没有影响他扣箭的手指,指尖松动,第二只箭仿佛顺发一般破空而去,因为这一切动作太快,便是到了这时,那第一只箭才刚刚擦过对方发丝。

    低头躲过一箭的张毅然挑眉看向第二只箭失,这一箭很刁钻,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动作,又或者徐自安本就打算用第一只弩箭逼得他不得不低头躲避,隐藏其后的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有些意外于少年箭术的精准,和对时机掌控的精细,张毅然蹙眉,还未完全低下的头硬生生在空中强行扭去,伴随一阵颈骨嘎嘎声,这一箭自他的鼻尖再次擦去。

    就在此时,那第三只泛着幽光的箭终于再次到来。

    看着箭头上清晰的幽光,张毅然心头微燥,那些光泽不用想一定涂满了各种剧毒,无论用手去拨挡又或者直接抓住都是极危险。

    那少年的心思竟如此慎密,张毅然心中竟多了些赞赏。

    手臂抬起,那本一直在他手边的书被横在眉梢,利箭将书本穿出一个指圆大小的窟窿,透过圆洞,他看见了让他十分吃惊的一幕。

    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夜空中一共有四箭竟同时而至,那四箭射向的角度虽各不相同,但根据箭在空中的轨迹,张毅然发现,无论自己选择如何躲避,都会有一只箭射中自己。

    四箭齐发,并保证每一很箭要去的方向各不相同,这在军营中其实并不罕见,他甚至见过某些神射手能十三箭并射,并同时射入靶心。

    但那是军营,有着一套严谨训练方式的军部重地,而像徐自安这样以未修行的寻常体质并发四箭,并且能一箭比一箭准,一箭一箭块就非常难得了,而最他吃惊的是,这几箭来的如此行云流水,仿佛一切都在射箭之人的预料中,这需要强悍的劲道与精准到可怕的预判力,最重要的,还需要一颗非常冷静的心。

    这颗心不仅要能冷静到可以把握所有战斗的时机,还能在战斗中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计算,这是一种天赋,战斗的天赋。

    如果可以,他很想将少年招募到自己的队伍之中,但现在看开,这是不可能了。

    他已经决定,不管棉衫的主人今天会不会到来,少年今天必须死。

    因为这样的人很可怕,尤其是这样的少年。

第十五章,庭院芭蕉映着刀

    当第一只利箭破空而出时,徐自安自城墙上一跃而下,脚尖踏过的是一块被风雨摧残过的老砖。

    当第二只利箭脱弦时,他的身体已经跃至半空,用力的踩过一株长在城墙缝隙中的新草再次加速,身体竟不比箭矢的速度逊色。

    当第三箭被拉满后,他已经来到了庭院门外,甚至连庭院中种着几株芭蕉都看得一清二楚。

    同样,他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杀死小黑子的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严峻冰冷的脸庞,眉目间有戾气,似乎有许多沙场冤魂在其中不甘,鬓角处有一些白丝,因为被利箭擦过所以有几丝断发在空中飞舞。

    他在断发飞舞中并扣四箭同时射出。

    他在箭去后持刀而行。

    刀光映着徐自安的脸,略有稚气的脸上如往常般平静,没有慌张。

    在他看来,这场刺杀进行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他的计划之中,以弓弩逼之,借利箭之威欺身而行,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足够他能进行最擅长的近身厮杀。

    但不知为何,在刀离布鞘的那一瞬间,他总感觉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靠近,甚至,对方一直在等待着自己靠近,这感觉让他心头顿升不妙,如惊鸿般自高处横辟而下的身体微微向右侧偏移了几分,哪里有一盏油灯在空中火光摇曳。

    当的一声。

    那盏油灯竟骤然离桌飞起,盏灯里燃油倾洒而出,滴落在书桌上,无数飞洒油滴中,有一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直直穿透书中那个圆洞。

    在穿过圆洞后,油滴并未沿着正常抛物线向下坠去,而是突然静止在了空中,就像时间被暂停了一般。

    大慨只是一次眨眼,油滴骤然发出翁的一声清明,直直向徐自安额头刺去。

    刺,并不是落,这滴清油此时就像一只在空气中疾驰而飞的小剑,因为速度太快,导致本来应该呈水珠状的油滴此时在最前端竟突起尖利,就像一根针。

    徐自安看着那滴向自己迎面刺来的油针,发现自己的向来准确的感觉虽然再一次救了自己,但却也带来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对方竟然早有准备。

    因为这油针明显是对方御气凝结的。

    虽不知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到来,但他坚信,直到此时对方肯定没有时间调整体内真元。

    无法调整真元气息,还能瞬息将油滴控成如利针一般的危险存在,那只有一个原因,对方早在自己到来之前,便已经将体内真元与天地气息联系起来,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上钩,又或者是落网。

    上钩的是鱼,落网的也是鱼,可以跃溪成龙的是鱼,沈离爱吃清蒸的鱼,自己却不怎么喜欢吃鱼,因为每次吃鱼他都需要将那些麻烦的鱼刺给沈离挑出。

    丁…………

    一声清脆明亮的声响。

    靠着刚才骤上心头的危机,徐自安的刀尖在空中横移与油滴发生碰撞,强大颤意让少年的双手一阵发麻,这些脱刀而出,强忍着虎口的酸痛,徐自安将朴刀在空中旋了个圆弧刁在嘴中,双腿紧绷用力一踩,如只被打落的麻雀般挣扎向一边躲去。

    连接几个翻滚卸力,终于在一颗粗壮老树的帮助下才站稳身体,徐自安一只手向后弯曲顶着老树的树根,等到手心处的酸麻感轻了些重新握住嘴边横刀,双手持柄刀尖斜向指天,静静立在树荫下看着屋内张毅然的脸庞。

    张毅然伸手拂去一根落在肩头的发丝,极有兴趣的看着少年依树而立沉默的身影说道。

    “你计划的很周密,同样也很清楚如何应对一位通玄境的修者,如果我没有在你到来之前有所准备,此刻应该会被你逼的有些狼狈”

    徐自安没有说话,沉默弓腰,如只猎豹一般死死盯着对方。

    有些厌烦的蹙了下厉眉,张毅然眼光从徐自安身影上向后望去,目光闪烁再次道。

    “我知道你一定好奇为何我会提前知道你的到来,不过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故事,来杀我之前,你应该打听过我,知道我其实并喜欢说话,所以那个很长的故事注定会随着你一同陪葬在这里,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关于这些对付通玄境修行的秘密是谁告诉你的,是………沈离吗?”

    …………

    那确实是一个很亢长的故事,非常适合月下畅聊,但此时明显不是这个时候,刀尖上的震鸣还没散,手心酸麻的让徐自安忍不住紧紧皱着眉稍。

    那七只已经完成使命的箭矢还在不同处隐着光泽。

    他抬头看了眼月光,发现不知何时悠旷的月光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遮去清朗,变的昏昏暗暗。

    这种昏暗很压抑。

    不仅知道沈离的存在,还很了解沈离,甚至连自己来刺杀的计划都很清楚,那么对方一定做过许多调查与追踪。

    想到跟踪,徐自安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去小巷时心里突然产生的危险感,恍然大悟。

    那天傍晚出城时他曾喝了一碗酸辣粉,看了一位貌美妇人许久,卖着酸辣粉的摊位就在这座庭院附近,那女子,也是这座庭院的女主人。

    那女主人哪去了?徐自安突然意识到。

    但片刻后,他突然在心里苦笑起来,也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会前来刺杀,张毅然肯定会将女子提前安排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免得受到波及,只是这般谨慎,会不会显的太郑重了些。

    自己毕竟尚未识真,相对于一位曾在边荒沙场兵戈多么的通玄境将领而言,他的确是一名弱者,不说会不会真的伤到那妇人,如今看来,在对方早有准备之下,自己便是想近对方的身都难,为何还会这般小心的将妇人提前遣走?

    他突然想起来对方最后说的那个名字。

    沈离。

    莫非对方便是沈离当年的那些仇家,这样周全慎重的准备,也是为了沈离?

    想到如此,少年心中猛然一颤,目光精露,握着狭刀手稍微侧移了几分。

    “看来你是不会说了”张毅然看着始终不语的徐自安,语气稍显不耐,似乎已经有些不愿再继续等待下去。

    少年猜对了很多事情,张毅然如此这般慎重的布局确实是为了沈离,不过他并不是要来杀沈离的人,因为他也没有实力杀得了沈离。

    虎落平原固然会被犬欺,但瘦死的骆驼依旧能压死马,相对于许志安而言,它无疑是霸道强硬的强者,但相对于沈离,他又怎么敢持骄傲纵?

    他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为寻找沈离散落在世间无数棋子中的一枚,只不过他成了那过河卒,杀沈离的自然另有其人。

    他幽幽看了眼院中的某处阴影,不知是否因为此时月色昏沉,还是气氛肃杀,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见张毅然已经不愿再继续等待,徐自安收敛起心神,撕下一条黑色布条,紧紧缠住握刀的手。

    今夜面临的战斗可以说是他将面对的最凶险的一次,对方是一位通玄境的强大修者,如果不将刀缠在手上,他不敢保证狭刀会不会因为对方的强大力量而断裂,又或者脱手而出。

    这把刀是他如今的所有希望。

    (他们说,得爆,那咱们就爆他丫的,今日三更,下午晚上各两更,看看夜里还有时间没什么有的话就他丫的四更,当然,这个还不保证,但三更肯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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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介绍:
春风得意,新梅压了旧梅
少年拾刀行,笑言那四禁里也总是有错对
夜不能寐,山峦雄危,青天不语,少年无愧
剥开一片青叶,看见半座京都,喜上眉梢,
“嘿,你别说,这京都城的雄墙还真是比咱那的土墙高上不少嘞”
拾刀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拾刀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拾刀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