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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风不得意     拾刀行txt下载     拾刀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好一座大阵

    从幕时到深夜,时间不过几个时辰

    巡夜的衙役都来不及敲打几下手中的响锣,好酒的酒鬼可能都来不及喝个伶仃大醉,至于更需要风月相伴的墨客,可能也就是几次笔墨与宣纸间的逗留

    小镇已经睡着的人们,还在继续做着没做完的闲梦

    数个时辰的时光,不足够改变一些事,但却可以发生许多事

    比如有位枯发深眸的老人,已经来到了小镇

    比如有位双鬓如雪的道人,正踏着月光缓缓走近小镇

    比如有位身着重甲,魁梧如山的将军,正站在某处山丘上,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座小镇

    山丘并不高,但劲风凛冽,呼啸着拍打着将军身上的铁甲,发出一阵阵如惊涛拍打岩石般声音

    暴躁的烈风没有让这位将军身体发生一丝的晃动,甚至连如蚕的浓眉都没有吹乱一根

    如海浪般的疾风,如山般魁梧坚毅的神武将军,这个画面让林间的夜鸟不敢啼叫,惊恐把脑袋藏在羽翅中,仿佛被空气中的血煞味道惊吓的不轻

    夜鸟不知道这个身着幽暗重甲的男人为何在这里一直不动,也不知道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真的可以像传说中天神一般神武,更不知道,就在它看不到黑夜中,竟然还有整整三千同样身披重甲的将士

    大离以武建国,极重军中等级规制,在王朝的军队中,权位最高的无疑便是三位手持虎印的大统领,掌控着王朝三军

    大统领之下,便是十七位神将,各自统领着一支威名赫赫的玄甲重骑

    大离王朝的军事力量世人皆知,但让王朝无敌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这整整数十万玄甲重骑,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十万玄甲重骑,王朝也不会成为如今连千山宗都不得不承认的第一王朝

    玄甲重骑对于王朝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为了更好发挥重骑的战力,朝廷特在大统领的职位下划出神将一职,由军方武力最强大的十七位强者来担任

    他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为了针对沈离,他带了整整三千玄甲重骑

    那三千重骑隐在他身后的黑夜中,气氛沉重而寂静

    三千玄甲重骑,足够踏平一些较小的国家,足够撕裂南方那些世家豪门,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三千玄甲重骑若拼着全军覆没,便是要看到千山宗常年隐在云雾深处的峰顶,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并不是说千山宗内无真正的强者,相反,作为曾凌驾于世界之端的无上宗门,除了那七位根本无人知晓其真实境界的宗主,便是中三境的大修者便可以用无数来形容

    而是因为当这些的玄甲重骑开始组成队形,如同一把坚硬无比的长枪向前冲锋时,便是中三境的强者,也不敢硬抗锋芒

    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道,大离的军将从来悍不畏死

    今夜,他只为一个人,那个男人名叫沈离

    他看着哪位与他有同样目标的白衣道人缓缓走近小镇,面无表情的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被紧握成拳状,在战场中,这个姿势代表冲锋

    …………

    那道人双鬓如霜,一身白衣似雪,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在山顶看雪的原因

    那道人双目如炬,不知是否因为常年与宗门神火打交道的缘故

    那道人双手间有青意,不知是否与那神鼎有关

    千山宗内有座神鼎,鼎中有大阵,阵法名为天启,传闻一旦施展,威力竟如天地新启

    无数年来,他一直守在鼎旁,直到数年前看见了有人从鼎旁走出,然后,在他眼前走出山宗

    于是,他今天来了

    路上的风尘不敢沾惹他的鬓发,泥泞无法染脏道人的白衣,一路行到这里,道人身上白衣仍然是洁净似雪,甚至比雪还要白

    道人走到凉亭处,眉目一亮,轻声说道

    “好一座小阵”

    小阵,不是小镇

    道人越过凉亭,走到破落小院门前,听着破落小院的吵闹声,闻了下空气里鸡汤的香味,突然想要喝上一碗鸡汤

    …………

    “遮住眼,看见的不还是黑暗吗?”

    做好面的徐自安看了眼外面,想着刚才关于遮眼与黑暗的对话,说道

    说完,他按照各人不同的要求将面条盛到碗里,一个碗中加了蛋,一个碗中加了些香菜,最后在一个格外大的碗里加了香菜加了蛋,最后又加了许多面

    等到一切盛好后,少年低头看了眼锅里还有些鸡汤,于是一边将剩余的鸡汤盛出,一边继续道

    “对就是对,就像欠了债就应该还钱,错就是错,就像杀了人就应该受到惩判,如果欠债不还钱那便是错的,同样,看见了非要说自己没看见,那就是违心,这些道理都很简单的,为何还要争辩呢?”

    他说的时候,正端着碗走出灶台,因为害怕汤汁洒出来所以走的很小心,也很专注,没有看见此时正从门外走进一位白衣道人

    “给,这碗加了个蛋”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放到沈离面前

    “这碗有香菜,您小心点,别烫着手,香菜要是不够我再去切点”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摆在老人一边

    “至于你的,面条太多,不好端,你自己去端吧”

    说完,少年抬起头来,才发现了门口处的白衣不速客

    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

    “你是谁?也是来吃面的?”

    ……………

    碗筷被各自摆好,一碗有鸡蛋,一碗有香菜,一碗有鸡蛋有香菜还有丰厚面条,最后一晚略显孤单,只有几粒葱花在鸡汤中来回漂浮

    老人依旧很平静祥和,目光并未放在道人身上,注视着碗里的香菜,显得很欣慰

    沈离满足的看着碗里那个滚圆鸡蛋,目光充满了笑意,想着刚才少年那神奇的一问,越想越笑的兴奋

    朱小雨此时在一旁捧着大白瓷碗,目光在沈离与老人面前游动,不时洒向对面的道人,越看越觉得像极了某位千山宗内峰顶之人,直到看到道人手中的青意才彻底肯定了心中的猜疑,眼神瞬间冰冷起来,持着筷子的手中一紧,凛冽无比的剑意瞬间开始激荡

    他对老人敬重,对沈离崇敬,先前在院中也一直扮演着一只合格的胖鹌鹑形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便是一只老实呆傻的鹌鹑

    眼前道人哪怕真的是自峰顶下来的人,比他要强大上不知多少倍,他也丝毫不惧,他虽然是个胖子,但他是个很骄傲的胖子,而且还是个剑阁都留了名字的骄傲的胖子

    虽然不惧,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紧张,所以他此时对徐自安刚才那句话感到着实敬佩

    千山宗上地位特殊超然的神鼎使者,连其他六峰宗主都需要平等视之的人,硬是被说成上门讨食的,这话说出去,让人怎么不佩服少年的勇气又或者无知

    白衣道人慢条斯理的喝着鸡汤,像是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自安此时站在一旁,眉梢舒的极长,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根本不知道场间紧张严峻的局势

    但如果仔细看,不难看出他双腿在颤抖,颤抖的频率极快,幅度很小,只是被宽大的长衫遮盖,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他看似有时呆萌了些,但他不傻,自然很清楚白衣道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风雨真的来到了

    如果不去意外,鸡汤之后,便是暴风骤雨

    他突然很想去再炖一锅鸡汤

    ……………………

    风刮的温和,不过却带了些湿意,似乎真的快有雨而至了

    “刚才你说欠债要还钱,那如果有人偷了东西呢?”

    白衣道人喝完最后一口鸡汤,突然抬起头问道

    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道人在问自己

    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那偷了东西,应当要还

    于是少年开始从腰间解开了旧书,放在白衣道人面前,想了想,回身找了根长棍,走向院墙处,看意思是准备将那几朵枯蔫桃花打下来

    朱小雨见状连忙起身拦在徐自安面前,气急败坏道“

    你在干嘛?”

    徐自安并未理会朱小雨,看着白衣道人平静的说道

    “讲道理,应该要还的”

    白衣道人微笑不语,看向少年的眼神意味深长

    “还你大爷”

    这次气急败坏站起来的是沈离,只见沈离一手指着白衣道人,一手指着徐自安鼻尖怒其不争的大声骂道

    “千山宗那些王八蛋都是群白痴,既然是白痴,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你以为是我偷了千山宗的东西,所以这家伙才会来找我是吧”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扔到一旁,发出啪的一声

    “啊呸……………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还不清楚老子?老子如果想要,会直接去抢,光明正大的抢,偷偷摸摸这种下三滥的事,老子怎么可能会干?”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沈离又一把从桌上扯回旧书,看着徐自安痛心疾首的斥道

    “再说,你也不先问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这样都给人家,老子一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家当,你是不是跟老子有仇?而且,那东西本就是你们千山宗抢了别人的,如今老子抢了回来,你就说老子偷?”

    “老子偷…………你大爷”

    最后几个字,沈离是看着白衣道人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说不出的嚣张,说不出的轻蔑

    道人没有说话,神情依旧如千山顶上万年不化的雪,平静而冰冷,似乎觉得没有动怒的必要

    他既然来了,就会带回宗门所需之物,这不需要讲任何道理

    因为他很强大,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他会带回宗门之物,同样,也会了断当年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

    那些因果需要用沈离的命来还,只能是沈离的命来还

    他要的是沈离的命

    何必与将死之人讲什么道理?

    ………………

    汤再浓,总有淡的时候,面再多,总能吃完,既然都有着各自要打生打死的理由,那也到了要生死相见的时候,沈离看着大空碗,紧了紧身上的棉袄,突然说道

    “去凉亭吧,我扰了这座小镇这么多年清净,临走时,就不要再扰了大家的清梦”

    老人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白衣道人蹙眉显得不喜,但并未多言什么,起身拂去白衣上的星光,向门外走去

    朱小雨的肥脸皱的更像个皮厚肉薄的大白包子,伸手想再阻拦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拦谁

    徐自安没有伸手阻拦谁,而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残汤剩面,显得有些固执

    沈离看着少年不肯离开的单薄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声说道

    “收拾收拾吧,以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竟然发到番外了,我说怎么正卷里找不到………我这个脑子啊,也是跪了,今天最后一天,我竟然得加班,苦啊,收拾收拾,待会二更,为什么要用二?)

第三十二章,无敌最寂寞

    不回来与回不来之间,虽然只是变了个顺序,但意思却差许多,不回来还有得选择,回不来则没法选择

    只有一种人没法选择,那就是死人

    徐自安听懂了沈离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此时收拾的也很慢,就像这样就可以拖到黎明,但拖到黎明,又能怎样?

    将所有碗筷刷洗比月光还干净,将院落打扫的异常整齐,将藏的很深的那点散碎银两用个碎花布包好,想了想,又将门窗给紧紧关闭,春季山雨较多,雨丝扰人,进了屋中容易将木桌腐坏

    老人脸上平和,没有不耐烦

    朱小雨抹去宽大脑门上一层碎汗,觉得还是快了点,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徐自安永远打扫不完

    他再次瞪了眼身旁的白衣道人,心中愈发厌恶

    想来如果这个没什么下限的胖子能安然回京,京都内所有千山宗扶持的道馆与府院,必然是少不了一个肥胖的身影没事串门有事抓人的热闹场面了

    白衣道人无悲无喜,仿佛身周的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也确实与他无关,千山宗内七座峰,各管一方事务,唯独他所在的山峰最接近山顶,也唯独他所在的大殿最为冷清,数百年,也不过他与其他几位俸侍神火的使徒而已

    他一生少有下山,少与人打交道,终年都隐在云雾中守着神鼎,日复一日看着鼎壁上的大铭法纹,和不时攒出来的神圣火光

    他看鼎一生,从神火中悟道,鼎内神火传闻与天石同源,若非传闻中的末世来临,神火便会永世长存

    神火万世而存,从未有过异常,以神火入道的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大道羁绊,而神鼎中唯一出现过的一次异常,便是因为沈离,他大道上唯一的一次羁绊,同样也是沈离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沈离便是他的因果,是他的心魔道障,他这次来,不仅仅只为了拿回沈离当年可能带走的宗内至宝,更为了来清心魔,除道障,破因果

    破因果讲究顺其自然,他也等的很平静,就像这一路缓缓行来时的那般随意

    包围小镇夜色的三千玄甲重骑,依旧在黑夜中,战马上的战士铁枪入天,由世间最坚硬玄铁打造的盔甲冰冷异常,由朱砂斋中无数修强大符师沥血铭刻在盔甲上的符纹,在黑夜中显得更加深幽

    整个队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肃杀,寂静,冰冷,沉重

    站在山丘上的大镇守,保持着冲锋的手势,残风如血,山丘如魁

    他叫钟山魁,同样也魁梧如山

    以武道入天道,一身修为已入上三境,几近世间巅峰

    他等的很耐心,停留在空中代表冲锋讯号的手也停的很稳重

    最应该等,同样也最先等不及的人是沈离,只见沈离对着徐自安摆手催促道

    “那几个破碗有什么好收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还有那被褥木桌,湿了就湿了,反正你也回不来了…………”

    “不是,你这又回屋干嘛?

    “唉………这才对了,把银子带上才是最重要的”

    小镇外有一座凉亭,凉亭不高不翘不陡不漂亮,茅草杂乱,凉柱斑驳,像极了一把巨大的破伞

    凉亭上无文人雅士为其题名赋诗,也没有书匠先生为其刻字,所以这座凉亭一直隐在深山之中,少有人问津,也少有人得知它的存在

    镇上的汉子倒经常给凉亭杂乱的茅草添些新草,可新草薄轻,风一吹便没了,日子久了,镇上的人也懒得收拾它了

    倒是那些枯黄的老旧茅草非常结实,十数年来的风吹雨打也从未掉落亭顶

    少有人问,也无人管,于是这座本就破旧的凉亭更显得惨惨冷冷,同样也显得愈发孤独凄凉,孤独的就像沈离一样,总会让人感觉很寂寞

    高处不胜寒的那个寂寞

    “老子这一辈子最讨厌寂寞,奈何寂寞时常与老子为伍”

    沈离站在凉亭唯一的一根粗壮石柱边,看着凉亭外的无边月色惆怅感慨装逼

    徐自安挑眉看了眼沈离风骚的侧脸,心想与你作伴的是我,可不是寂寞

    只看了一眼徐自安挑眉的动作,沈离便很清楚少年此时心里想的什么,点着少年鼻尖没好气道

    “老子是无敌的寂寞,不是你想的凄凄惨惨的那个寂寞,别瞎想”

    朱小雨在亭外撇了撇嘴,心想你确实很牛逼,但何时就变成无敌了?

    不知为何,朱小雨没有进入凉亭,徐自安倒随着沈离与老人进入那座小亭

    挡不了风的凉亭风很疾,吹动徐自安身上干净的衣衫,沈离的新棉袄,老人灰色麻衣,道人鬓间如雪的白丝

    遮不住月光的凉亭也很明亮,照的亭内沈离脸上的寂寞渐渐变为烦躁,亭外朱小雨脸上又冒出的一层细汗

    亭间有霜临至,霜意透过衣衫,将朱小雨的肌肤激出阵阵凉意

    沈离提议去凉亭,这个建议老人说甚好,他却觉得很不好,因为凉亭太凉,容易惹的人心凉

    心凉,人更凉

    道人看着凉亭间的茅草,突然向老人问道

    “你先来?”

    你先来,来什么?在这种情景下自然很明白

    你先去死

    朱小雨闻言直接大怒,亭外张口骂道,“都说你千山宗仙风道骨,看来比老子还不要脸,想着我师父与沈离打完你好收渔翁之利?我呸,你胖爷先来”

    说完,朱小雨抹去头上细汗,肥胖的手指在宽大锦服上一抹,看似揩汗实则自空中采撷了一缕清风,徐徐清风在胖手间渐渐竟化成一把小剑的形状

    小剑只有巴掌大小,如稚童手里的玩具一般看似可笑,但空气中如薄翼振翅般的嗡鸣却时刻告诉着人们,这把看似可笑的小剑,究竟多么锋利

    掐动指决,小剑脱手而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气流被撕裂的絮乱痕迹,直直向亭间道人眉间刺去

    剑光自夜风中而来,破夜色而去,在即将临到凉亭间的一刹那,却很诡异重新化回了一缕清风

    清风拂面而过,拂动了沈离身上的棉袄

    清风化剑,剑又重新化清风,并不是朱小雨这一剑失了威力,而是其中有蹊跷,朱小雨打开心识,散出一道识念向凉亭内探去,发现自己的识念好像被一座厚重如城墙一般的事物给阻挡在外,这道无形的城墙坚硬结实,甚至比京都城外最巍峨的南天门还要坚固

    略一思量,朱小雨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座凉亭从建立至今,风能进雨能进夜色能进少年能进他肥胖的身体也能进,唯独一人从来没有进过,那人便是沈离

    沈离不进,不是因为无法进,而且因为不能进

    不能进,是因为这座凉亭本就是他的,当他踏入这座凉亭的那一刻,这座在小镇外屹立了十多年的小亭,便已经不再是一座寻常的山间小亭

    而是一座阵,一座大阵,一座连白衣道人都要惊叹一声的大阵

    他一身境界深不可测,更看守神鼎多年,眼界自然极高,要知道,那座神鼎传闻里熔炼的可是三千大道的初始,更是万种道法的至终

    道人一生与神鼎为伴,鼎内神圣高妙的铭纹早以熟络在心

    能被他夸赞为好一座大阵的阵法,毋庸置疑,这座凉亭大阵,自然便是世间最好的阵法之一

    在这座大阵中,亭间石柱是撑起天地的脊梁,杂乱茅草便是天上变化无常的星云

    沈离本身,便是这座大阵的生机

    当沈离踏入后,这座大阵便有了生机

    生机可以关死门

    正如朱小雨所说,他是踏破了幽渊的人,怎么会没些通天的手段?

    这座凉亭,便是他通天手段中的一种,老人知道,道人也知道

    所以当沈离提议去凉亭时,老人才会觉得甚好

    因为在这座凉亭中,在这个大阵里,他是唯一的主宰

    即便他堕境严重,但在这方天地中,他依然是类似于无敌

    哪怕老人与道人就是世间的最强的那一小群人

    但他依旧无所谓,连天都能捅出个窟窿的男人,又何惧天再塌下来一次?

    无敌最寂寞

    他曾经于世间无敌

    所以,他此时真的很寂寞

第三十三章,拨开云雾见青天

    不提沈离是否真的可以于凉亭内无敌,白衣道人不愿先出手,那出手的自然只能是看着

    他看着徐自安,枯眸深处渐渐氲起一层雾气

    而一直凝聚在他眸子中的那片湖泊,也渐渐有水雾开始缭绕

    湖畔的绿树青柳,湖中五颜六色的石子,圈圈涟漪中一轮不知从何处倒影的月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浓雾占据,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徐自安感觉自己行走在一片迷雾中

    不知为何,老人动手的第一对象不是沈离,而是少年徐自安

    徐自安疑惑的看向四周,感受着空气弥漫白雾间的湿润,蹙眉思考,他记得自己应该在凉亭中,怎么突然眼前就多了这些白雾

    脚下有人的凉意,他能感觉到此时自己应该在一片水中,至于到底在何处,他也也不敢妄自猜测,通过刚才的对话,他知道沈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大,那过来寻找或击杀沈离的老人与道人自然只会更强大

    对于这种已然超越了世俗范畴与界限的强者,他不敢用世俗间的眼光去看待,他现在只能努力睁大双眼,双手紧紧握住狭刀,警惕的透过白雾稀薄处向外看去

    隐隐约约中,他看到脚下是一片清澈碧绿的湖水,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湖畔柳树在静静垂落

    有风经过,吹拂去湖面上的氤氲水雾,湖畔那颗青柳柳枝轻轻摆动,柳叶间的青嫩看起来异常喜人,就像最软柔的须发

    一些稍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随风轻点,在平静的湖面中点起阵阵涟漪,吸引了不少湖中红色的游鱼

    游鱼打破湖面的清静,也打碎一轮映在湖面的的明月

    徐自安看着那颗柳树,思量片刻,挥刀搅乱眼前的白雾,然后淌着湖水向湖畔前行,宁静的湖面随少年的步伐开始有了起伏,从他脚下向湖畔另一端慢慢卷去,湖面中多了许多浪花

    看着卷起的朵朵浪花,他突然停下脚步,好像明白了些事情

    他有一次因为好奇问过沈离,关于那些世间强者们到底有多强大,而那些道法修至尽头又会让人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

    沈离当时只说了寥寥数字

    一眼万年

    当时他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此时,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

    因为此时在他脚下卷起的浪花,他很熟悉,他曾见过一眼,虽然当时天色较晚,看的并不真切,但他敢肯定,此时湖中的这些浪花,便是当时在凉亭处老人那双深邃眼眸中看见的那朵,就因为那朵浪花,他当时才停下的脚步

    老人眼中有湖,这里应该同样也是一片大湖,刚才在凉亭时老人曾看过他一眼,他便来到了老人眼中的那片湖泊中,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么浓郁的白雾

    他被老人困在了此地

    只需一眼,便可便可困人于大湖,这等玄妙至极的手段,该是如何匪夷所思?

    这,难道就是人们口中的大道?

    湖中莲叶摇曳,荷花映红,有碧绿的海草如最轻柔的薄纱一样在湖中荡漾,湖面中的湿意凝成水雾,朦胧中竟似仙境

    但徐自安看不见那些美丽的景象,因为有白雾遮掩,他只能看见脚下隐约的涟漪,与一轮被涟漪打碎的弯月

    他不清楚哪位来自清夜司,与沈离和朱小雨都关系匪浅的老人为何将他困在此处,但他敢肯定老人一定并无恶意

    这场看似风轻云淡的战斗,背后一定聚集了许多真正大人物的眼光,那些大人物每一个都无疑是世间最巅峰的存在,不管是权势还是道法

    他是一个小人物,甚至可能连小人物都算不上,那么,老人此举又有何意义

    是想用他为羁绊来牵制沈离?可此时和当初泊城不一样,老人明显很强大,强大到沈离当年巅峰时都不一定是对手,如今更不需要用他来做牵制

    在这场如神仙打架一般的战斗力,他实在不知道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变成沈离的累赘,想着如此,徐自安清秀的眉梢皱成无数道山川

    沈离在外面的情景不知道如何?白衣道人与老人,哪一位想来都不是能沈离轻易对付的,虽然沈离可能还有一些尚不为人知的手段,但毕竟堕境,又怎么能如当年般神勇?

    沈离此时自顾还不暇,又怎么能分出精力救自己?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破湖,破开老人眼中的这片湖

    他看着脚下的碧绿湖水,蹙眉思考

    沈离也在蹙眉,因为有夜色随风进入了凉亭

    夜色本不是一种颜色,但此刻,那抹夜色却很清晰

    这抹夜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墨黑色,而是如珊瑚般有无数霞光流淌在其中,但那些霞光却不灿烂缤纷,很浓,浓的就像被时间风干后的血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光

    世间任何颜色,若深到一定程度,便都会成会黑

    但此时这些渐渐涌进凉亭的黑色却又不纯正,只能变成一种神秘诡谲的颜色

    没有云彩遮住的星空,繁星本很美丽,但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这抹无边且无尽的诡异深色

    刮进凉亭内的风依旧轻柔,吹拂起亭顶茅草的边缘,茅草有些絮乱,似水汽般无形却有色的夜色,丝丝缕缕的自茅草稀薄处不断透进来

    每一条丝缕间,便有一道世间最强大的道法

    那些道法是老人的手段,老人来自清夜司,他使用的功法自然是清夜司里独有的道法

    无数道天地间最神秘的道法在凉亭内相互纠缠,穿插,编织,最后像无数根篱条一般渐渐竟形成一道深色篱笆

    篱笆深处有人家

    但老人的篱笆却是牢笼

    老人用夜色制成的篱笆将沈离困在牢笼中

    …………………

    沈离看着眼前渐渐包围了自己的夜色牢笼,感受着充斥在篱条间无数道恐怖强大的至威气息,神情难得凝重起来

    他很熟悉这抹夜色,因为当年困住他的,便是这处以夜色制成的牢笼,这抹以夜色而成的牢笼名为篱落,是清夜司里独有的手段,用来困禁世间强者的最强大的几种神通之一

    大道三千,道法万种,没人能说的清世间到底有多少种零碎的功法道决,但能被世人认可,并被称之为神通的,整个世间,也不过寥寥数种

    而世间所有神通中,以攻击杀戮一道尤为崇尚,其次,便是以防与困为主的囚禁道,这其中,以困字决为目的神通无疑更少,因为对于那些精通天道极致奥义的强者而言,困住对方的血肉与神识让其不得自由,比直接毁灭对方要更加困难

    柏庐的古渡大阵,剑阁中一剑黄粱,清夜司的这道篱落,还有千山宗的青炉阵法,就是其中最为强大的几种神通

    作为世间至极的大神通之一,篱落的形成需要非常苛刻的要求,对黑夜的熟稔,施展者本身境界的雄厚程度,以及对本心的坚守,但最重要的,还是需要黑夜本身

    只有在无边的黑夜中,才能抽出这些如丝如缕的夜色篱条

    篱落,篱落,夜深才有篱笆落

    传闻中,出自清夜司的儿郎们,终年行走在黑夜中,连居住的寝室都少有见阳光

    他们最熟悉夜色,同样也最懂黑夜

    他们所有的功法都与黑夜有关,同样,大离王朝的黑夜,也与他们息息相关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例外,那便是某位修行了剑道的胖子

    那个胖子此时就在凉亭外,正被突然而至的霜意惹的心烦急躁

    老人来自清夜司,从未离开过清夜司,他这一生似乎永远都行走在黑夜中,最为熟悉的也是黑夜

    他清楚黑夜中的月光,清楚黑夜中的寂静,清楚黑夜中的车马行人声,清楚黑夜中的一切

    因为熟悉,所以强大

    传闻中,老人这道篱落,连圣人都不愿轻易面对

    沈离看着眼前愈加成型的篱落大阵,目光迷离,回忆着一些不愿想起的往事,这座篱落大阵,与他而言可谓是意义颇为深重,可以说,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都始于这道篱落

    他看向篱落的最深处,哪里夜色最浓,浓的有些妖异

    像血一般妖异

    也如同真有一条血色隐在其中

    看着那道如血色隐红的夜色,沈离莫名叹息一声,起身站起,在被篱落困住的逼仄之地来回笃起步来,似在思考如何破阵,更似在怀念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凉亭石柱上轻轻拍打了起来,石柱上有老灰簌簌落下,漏出里面沧桑的本质

    老灰落地,被风拂起,在空中荡起阵阵尘埃

    风停,尘埃缓缓落下,自由洒在凉亭的凭栏处,石凳间,却始终没有一粒飘在沈离的棉袄上,因为此时这道篱落已经彻底成型,将所有灰尘挡在了外面,就像困住了清风的屏障

    篱笆上的暗光挡住了自外面飘来的灰尘,同样也困住了里面的人

    沈离摸了摸胡渣,显得有些郁闷,当年便是这道篱落困住了他,如今还是这道篱落,怎么老子一生好像都在做着困境之斗?

    当年他能以**力掀了这笼,如今堕境,对天地的感悟虽然还在,但却没了如海般的充沛真元支撑,很多强大的道法无法真正实施,他又怎么破?

    他再次低头思考,不久后又停止思考,似乎觉得思考本身便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

    他突然伸手摘下一根亭顶的茅草,微佝着身子,像在自家庭院里打扫脏乱地面时那般,开始打扫了起荡在篱条的上灰尘

    老人要以篱落困他,他便帮老人擦干净篱落上的灰尘

    这一幕很蹊跷,就像犯人在临刑前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要帮刽子手擦干净手中的刑刀

    白衣道人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迷惑

    他很清楚沈离不是那种明知将死就束手就擒的人,他很好奇沈离该如何破境?

    老人也很好奇,因为他有惊喜藏在穿插交错的篱落中

    沈离依旧扫着篱落上的灰尘,就像前几日徐自安受伤时他干家务活时那样笨拙

    但很认真

第三十四章,我以明心照篱落

    徐自安看着脚下的湖水,感觉找到了破湖的方法。

    那些游过的浮鱼,鱼尾上晶莹的流光像极了不时闪烁的流星。

    他想起了旧书,还有旧书里的那些比流星更美丽的星辰。

    那天在泊城时,他以旧书破了张毅然的局,他想再试试,看能不能再次破湖,但与当时的情况不同,那夜他可以让对方看,可如今他总不能举着书给湖水看,恐怕湖水也读不懂书里的风情。

    那就给自己看。

    想着如此,他不顾身下湖水盘膝坐与水中,浮起的衣衫像湖中的水草。

    朴刀被横置膝间,他如以往十多年中的那般随意翻开一页,然后看了起来。

    ……………

    打开书,却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书中星辰,而是看见了一个字,那个字名为理。

    这个理字是以正楷书写,规整严谨,仿佛私塾中的教学先生,于是他感觉自己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位在私塾中求学的顽劣书童,看着台上先生严厉的脸庞莫名心生敬畏。

    第二个字是然,用小楷临摹,随意洒脱,大有欲乘风而去的飘然之感,简陋的书舍不知为何渐渐幻化成一片又一片浮云,少年衣衫猎猎作响,似在云中行走,心生中生出一阵豪迈,意欲破风而去。

    第三个字名为法,字法张狂,如群魔乱舞般癫狂…………

    每一个字都有每一个字的风景,这是少年从未见过的玄妙异像,以往他看旧书时,那些书中墨字从来都如同流星一般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从未在他脑海中停留过片刻。

    他看书多年,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看清过书中任何一个墨字。

    这种感觉说来很荒谬,就像眼看了青山无数年,却从未看见过青山的全貌一般充满不可思议。

    但如果这么多年中,哪位与青山对望了无数年的人从未离开过青山,只在山中的一个角落中徘徊,即便再看上无数年,看见的也不过只是这座青山的一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当初未曾另辟心府的徐自安,就是一直被困在山中的人。

    他走不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同样,旧书就不会让他看见更多的风景,所以他即便看了十数年,也只看见了一些字眼里蕴涵的星光,从没有看见过星光下隐藏的真义。

    自沈离为自己新开心府之后,因为一些不愿触及的原因,徐自安一直没有看过这本旧书,直到今天,他才在老人这片湖中第一次打开书页。

    正如前几日沈离所说,没有人知晓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世人从旧书里看见的,都只是这本书想让人看见的一面,而此时,这本旧书终于让少年看见了真正的面貌。

    又或者说,这本旧书终于承认了徐自安有看见真实的资本。

    剥开云雾终见青山。

    震惊,紧张,好奇,惊喜,惶恐,不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徐自安心内絮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敛回心中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再次看向第四个字…………

    不知多长时间,似乎只是星辉眨眼的一瞬间,也仿佛星辰泯灭重生的无数年。

    徐自安看见了大雪纷飞天地寂静的苍凉场面,看见了春雨如线凄冷场景,看见了残阳如血,被晚霞映的悲壮的场面。

    直到最后,他看见了一轮明月。

    那轮明月不是书中的明月,而是倒映在湖水中的明月,那轮明月就在他身旁,被游鱼与浮藻轻轻打碎。

    徐自安敛回目光,看着白雾弥漫的四周,还有雾气稀疏间湖面上的那轮弯月,突然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因为他发现,原来破湖这么简单。

    又或者,走出那片困扰他无数年的迷雾,这么简单。

    原来老人并不是想让他破湖,只是为了让他看见。

    看见湖中的明月,看见他被迷雾遮蔽了十数年的识窍。

    他伸出手来,准备自水中捞起月光。

    那轮月光很漂亮,就像一块洁白无暇的翡玉,他想把它捧起来放在心间。

    水中捞月只能捞出更多被打碎的月光,但却有湖水自手指间流到湖面时叮叮的清脆。

    那是清泉流过的声音。

    弥漫在湖间的白雾还是那片白雾,可不知为何,有风自很遥远的地方起了。

    清风吹拂开白雾的一角,显出水下有一条浮游自在的鱼。

    风越来越大,被吹散的白雾越来越多,不多时,竟吹散了所有迷雾。

    游鱼越来越清晰,湖畔的柳条也越来越清晰,明月也越来越清晰。

    整片湖泊,也越来越清晰。

    徐自安看着眼前美丽的湖中风景,不知为何,突然感觉特别心酸。

    心酸的很想流泪。

    …………………

    老人眼中开始流泪。

    泪水浑浊不堪,似乎夹杂着湖中无尽的浓雾碎片。

    沈离停下手中的茅草,看着老人沉默片刻,问道,“何必?”

    老人微笑着不语,泪水浑浊,目光慈祥而怜悯。

    ……………………

    就在徐自安拨开云雾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经年被迷雾笼罩某处识窍,也突然起了一阵风,那阵风很轻,很不起眼,却同样在吹散了的一片云雾。

    ………………

    无风扰无虫鸣的黑夜很安静,不知是不是老人将夜色抽离成了无数篱条的缘故,透过稀云的月光很迷离,如无数片薄雪般纷纷扬扬的落在凉亭间,亭顶本就稀少的茅草此时更加稀疏,因为有一些已经被沈离用来清扫篱落间的尘埃。

    尘埃泛着点点荧光,如夜空的萤火虫般四处纷飞,撞到深色的篱落上,散发出如同火星般的璀璨但稍瞬即逝的流光。

    这场另无数或明或暗的大人物都屏息关注的战斗,虽然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被载入历史里,但它依旧可以算是修行史上最浓厚的几笔之一。

    来自千山峰顶,实力深不可测的白衣道人,几乎掌控整个大离王朝黑夜的清夜司老人墨守,无人敢轻易言清底牌究竟有多深厚的沈离,还有另世间无数修者都谈及色变的玄甲重骑,以及武道巅峰的天玄将钟山魁。

    这些都是已经到场的强者,而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把强大到无人能道清究竟有多强大的剑,正在夜云中肆意穿梭。

    这把剑自九万里外剑阁中而来。

    能参与这场战斗的所有人,都是真正世间巅峰的人,但就是这么一场本该旷世的强大战役,直到此刻,却依旧风清云静如老友闲聊一般,似乎让人觉得颇为有些失望,甚至有些不耐烦。

    大镇守钟山魁此时就有些不耐烦,但这抹不耐烦还是被脸上的冰冷压了下去。

    山的那一边已经有了些许亮光,这场只能在黑夜中进行的战斗,注定不能被世人知道,这也意味着天亮之前必须将沈离活捉,又或者直接灭杀。

    白衣道人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脸上的神情依旧很平静,他这趟下山本就为了清道心,除道障,至于宗门至宝,他其实并不在意。

    诚然这与他此时并不清楚那件至宝到底在何处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是因为既然他来了,那沈离手里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在其他人手里呢?

    他很骄傲,甚至有些自负,因为他真的很强大。

    比场间的任何人都强大。

    沈离依旧低头扫的十分开心,像和萤火虫玩的孩童一般玩的不亦乐乎。

    前几日时,少年受伤,他负责了家中所有零活,洗碗扫地抹桌,其中他做的最好的,同样也觉得有趣的便是扫地。

    一根又一根穿插的篱条被茅草轻轻扫过,篱条交叉间最隐蔽,且最难以下手的缝隙间,沈离都没有放过,非常认真,确保每一根篱条上都不会有任何一粒灰尘,夜空中的流云干净了几分,仿佛被沈离手中的茅草扫去了流云间的浮尘,流云之后的星辉也明亮了许多,仿佛被他抹去了星辰上的斑驳痕迹。

    整座畏山仿佛变的干净许多,就像被一场瓢泼大雨冲洗过了一般。

    他扫的是亭间的篱落,同样,他扫的又何尝亭外的不是整个夜色?

    老人以大神通凝聚亭外夜色为篱条,在亭内筑起一道高矮不一的困阵,沈离便以亭内困阵为基石,用茅草扫清亭外的浑浊夜色。

    也扫清老人那颗无人可知的本心。

    老人来次是为了赴死,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会选择如何一种赴死的方式。

    这就是老人的本心。

    他大概能知道老人心中到底有何想法,但他却不在意,水落终会石明,扫干净明镜台上灰尘,才能看见那盏明镜到底照向何处。

    老人既然将真实想法隐在黑夜的尽头,那他就扫干净所有的夜色,那颗心自然便会浮出黑夜被人们知晓。

    于是他扫得更加缓慢,更加认真。

    直到扫到最后一处篱条时,沈离才微微停手。

    与之前的篱落边角不同,这处篱条很干净,没有任何一粒灰尘停留在上面。

    因为这根篱条上有一层暗红色的幽光,似一条软滑绸带一般静静依附在上面。

    幽光的色泽很暗,在本就深色的篱条上并不如何显眼,气息也很淡,在昏暗迷离的星光下很难察觉,只有靠近了才可能闻到那股淡淡气味。

    气味有些甘甜,像山间最纯洁的清泉,但又有些腥味,像是圣人体内蕴含了无数道法的精血。

    这道血迹被保存的非常完整,不仅是血水间的浓稠程度,甚至连期间淡淡的血腥味都没有散去,气味很神秘,令人陶醉。

    若有大道泥途间苦苦挣扎的修者闻见这些气息,一定会高兴的几近疯癫,因为这些气息,竟然是天地本源的气息。

    这个世上至纯,至净,神圣到了极点的力量。

    任何一滴天地本源,便能抵过无数玄妙丹药,那如今这道如绸带一般的血迹里,又会充斥着多少本源力量!

    沈离看着一道血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茅草,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篱条,被胡渣遮蔽的脸上不经意间隐出无数沧桑。

    算起来,已经过了多少年?

    沈离有些茫然,似乎已经算不太清楚。

    他很熟悉这道血迹,因为这道血迹本身就是他的。

    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当年他曾经就被困在这座篱落中数年,直到最后舍弃这道蕴含了无限修为的本源心血,他才得以逃出来。

    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少了这道心血中的修为,他后来就不会被那些人再次困住,剩下的一系列事情,也会发生无可预知的改变。

    终起根本,不过是这道心血。

    沈离突然很想笑,却笑的有些落寞。

第三十五章,云似天高

    白衣道人静静的看着这道隐在篱落最深处的心血,突然明白了老人那颗心到底照在了何处。

    当年让沈离不得已舍弃这道心血的人是老人,如今老人竟准备将心血送于沈离助他脱离困境!

    甚至为帮沈离重新取回这道心血,老人竟不惜耗费无数心神来强行施展篱笼,要知道,老人本就很老了,还能耗费的心神又能有多少?

    白衣道人想开口询问一句值得?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不在乎沈离会不会汲取这道心血间的本源力量,因为那本就是沈离的,在内心深处,他甚至很希望沈离能将这道心血重新吸收,现在堕境后沈离就像风中的一颗种子,徒有许多强大的手段与神通,却没有坚硬牢固的大地提供养分。

    不然,以沈离的狂妄又怎么会主动要求来到这座凉亭中?这样做,何尝不是无奈下的选择?

    假以阵法之妙,终究只能是虚道,他来清道心,就是要清除沈离当年留给自己的那道裂缝,如果就这样杀了堕境后的沈离,又怎么能将道心上那些碍眼的缝隙清除干净。

    道人自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鼎,放与手心轻轻把玩,等待着沈离汲取掉老人还的这份珍贵大礼,然后再来彻底清除自己心中的尘埃。

    沈离看着这道心血,眼中有感慨,有落寞,但没有任何一丝激动与渴望,白衣道人尚且知道这是老人的回礼,他怎么会不知道?

    刚才看见这道篱落时,沈离便有些猜疑,只是不愿深想,如今所有事情摆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这事情真的很没趣味。

    当然,如今他体内最缺的便是充沛的真元,这道心血能弥补一些,如果汲取了这道心血间的本源力量,他身体的深壑裂缝不至于到填满程度,但也绝对会滋润他大多数残破的经脉府道,虽不至于恢复当年巅峰时的状态,毕竟这只是一道心血,他这些年中堕境的太厉害,但让他恢复至巅峰时期的几分实力绝对没有问题。

    而且这道心血本就是他的,与他的身体更为融合,靠着心血间的本源力量,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法器与手段,他未尝没有从里逃出的可能。

    但他不愿逃了,真的不愿逃了,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被困在各种禁域与困局中,不被囚禁的日子,便是无休止的逃亡,他最远的时候曾逃到过世界另一端,但是看了数年荒无人烟的雪景后,觉得实在太无聊于是又偷偷溜了回来。

    他讨厌寂寞,但寂寞时常与他为伴……

    小镇上的生活很平静,虽然也同样无惊无险无波澜,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些柴米油盐加少年,老椅赌坊加妓寨,但总比幽渊下彻骨的冰冷好一些,荒原中连粒鸟屎都看不见的凄凉舒服一点,他很知足,知足好歹过了十多年的人间烟火。

    与其苟且的活着,还真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来的自在。

    这话谁说的?哦,对,是那个像白痴却总是一本正经说自己白痴的少年说的。

    沈离看了眼晦暗血迹,目光流出一丝不屑, 然后,他轻轻推开了这道篱落,虽没大笑三声,却同样风骚无比的走了出来。

    老人擦去眼角的一颗浑浊的泪水,看着沈离拒绝了自己的心意,轻声问道。

    “为何不要?”

    “泼出去的水还不能收回,更别说流出去的血”

    沈离走出后觉得不够潇洒,想了想又回头一脚又踢翻篱落。

    “你打不过我的”

    白衣道人看着沈离平静,把玩白色小鼎手用力了几分。

    沈离挑眉冷笑。

    “当年老子打破你千山宗的神鼎,让你这么多年始终困在天境之下,一直无法踏出那最重要的一步,今日你不惜冒着神鼎无人守护的风险来到这里,不就是想拿老子做那明镜上的蒙尘,把老子扫去好清除心中的道障”

    说到此处,沈离微微向前俯着身子,看着道人的目光凶狠而不屑。

    “既然如此,老子岂能如你愿?”

    道人闻言眼眸微眯,手指尖的力度更加用力,似乎动了怒意。

    沈离并未看对方,摇晃着走到老人旁边,紧靠着老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凳上没有灰尘,干净的如同一盏明镜。

    老人看着还如当年般放荡无赖的沈离,深邃的眼眸中虽已经没有湖泊,但还是笑起了许多涟漪。

    随着篱落被沈离一脚踢翻后,无边清幽的夜色再次回到了畏山之中,云间的星光恢复了往常的明亮,与云疏与明月相得益彰。

    大地被月光映照的雪白一片,就像道人身上的白衣与白鼎。

    老人看着那身比月光还干净的白衣,颤巍起身,行到被推倒的篱落前,一根根以夜色凝成的篱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暗光渐渐化为虚无,只剩下那道异常清晰的血迹。

    老人缓缓伸出枯槁手指,摩挲过这道血迹,突然回头向沈离问道。

    “既然如此,那把它赠与少年怎么样?

    沈离一愣,目光闪烁仿佛看见了未来里许多有趣的画面,拍着腿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猖狂。

    “如此甚好”

    徐自安此时很抑郁,很纠结,很无奈。

    刚刚拨开白雾看见湖中风情,但还未完全看清湖中穿梭的游鱼到底有几尾,湖面上的弯月到底有多皎洁时,便莫名其妙再次看见了一片大海。

    他处在大海中央,站在一个冒出水面的礁石之上。

    海是安安静静的大海,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海风呼啸也没有巨浪拍打礁石,整片海水已经凝固了一般?

    浩渺,辽阔,空旷。

    徐自安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海水,感受着期间空旷而瀚然的浩荡气韵,神情寂寥,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远处根本看不见的夕阳,海水与天空连成了一条格外寂寞的长线,在看了良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发泄道。

    “刚才是湖,现在是海,哪里都是水,哪里都是水,你们神仙打个架,给我弄出一堆水,到底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然后,少年被一声突兀而至的粗狂嗓音给打断。。

    “别吵吵了,咱俩都快完了”

    愣了一下,徐自安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刚才那片海洋已经消失不见,代替海水出现在他身周的,是无尽凉如水的夜色。

    他现在站在凉亭中,一手紧握长刀,一手扶着腰畔旧书,还保持着初到凉亭时的动作,疑惑挠了挠头,他想向沈离问下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四周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他立刻闭上了嘴,看了眼场间,徐自安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紧握刀柄,一手轻扶刀身,将长刀横举在身前。

    刀尖上有青色刀意似薄纱。

    这是那套怪异刀法中一个动作,是他目前能掌握的最强大的一式,他此时只能用这一招。

    但是,他现在这个姿势更像是剑童的献剑。

    东方渐起鱼肚白,天色似乎要见黎明了,白衣道人起身,看着徐自安,一抹白衣就像此时天边最缥缈的那朵云彩。

    老人以眼中湖泊困少年,却帮助少年打破了识海中的哪层迷雾,以篱落囚沈离,却又送给了这位少年一分天大的机缘,先后两次出手,最后皆呈现在了少年身上。

    难道,老人的本心,是这位少年。

    他突然有种预感,那件至宝似乎与少年有些关系,尤其是看见了少年此时刀上的青色刀意之后。

    老人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与沈离对持,那此时他就要出手了。

    天快亮了。

    也该结束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远方的夜空,突然伸出手来,就像摘了一朵梅花般,轻轻自天边摘下一朵云彩。

    这并不是文章中比喻修辞,因为道人竟然真的自天边摘下了一片厚重磅礴的阴云!!!

    阴云极厚,恐怖的雷鸣如万兽嘶吼般震颤着整个大地。

    道人一手负后摩挲白鼎,另一只停在腰畔,手面向下轻轻虚压,而随着他向下虚压的动作,这片几欲遮天蔽月的浓厚乌云竟轰隆隆的一点点同样向下压去。

    云彩愈来愈近,笼罩着整个畏山,方才刚见的一抹鱼肚白此时被巨大的云朵遮蔽,大地又重新回归一片黑暗,仿佛天空都要塌陷了下来。

    无数道闪电在厚云深处不停亮起,如毒舌般狰狞的吐露这最致命的獠牙,滚云如最汹涌的海啸般席卷着整个夜空,所到之处尽是被海浪拍打过后的狼藉。

    山洪倾泻,雪山崩踏,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可能不过如此。

    洒落在凉亭间的星光被厚云间狰狞恐怖的闪电撕碎,空气开始开始急速地湍动、绞扯,最后形成一片片絮乱不堪的碎絮。

    那些碎絮晶莹而飘渺,就像雪花一般落在亭顶。

    然后,压迫着整座凉亭。

    亭上翘起的茅草剧烈颤抖起来,一根根在风雨中从未变色的茅草自中间弓起,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发生着弯曲,弯曲的幅度不大,但能看出每一根茅草都显得极为吃力。

    这些看似寻常枯黄的茅草,其实比那所谓的长刀铁棒要坚硬不知多少倍,可以说,当沈离踏入了这凉亭时,这些总是会随风飘扬的茅草便成了最坚硬的事物,甚至比军方由玄甲制成的长枪还要坚硬。

    但坚硬如此,茅草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弯曲,不难看出此时承载的压力有多重。

    洒落下来的碎絮越来越多,许多茅草开始发出一声声如火中薪柴般的啪啪断裂声,支撑凉亭始终不倒的粗壮石柱也开始发生阵阵沉闷的颤抖,竟挤压出了许多裂缝,无数灰尘如自石柱间崩起,但却没有四散飘零,而是簌簌直坠地面,仿佛同样承受着最沉重的压力。

    每一粒灰尘在道人恐怖的意志下变得如星辰般沉重,坠落在亭间地板上时竟砸出来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坑洼。

    不多时,坑洼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地面。

    整座凉亭在晃动,如同地震一般,亭内檐脊不断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凉亭是一座大阵,凉亭中一切便是组成大阵中的阵符,无论茅草还是石柱,其中蕴含的阵法能量看似并不如何绚烂,并没有那些传闻中的阵法般壮丽,但不要忘了,就是这样一座破落的亭阵,就在刚才轻易将朱小雨的凛冽一剑化为春风,朱小雨虽然肥胖,但却是一位有着真才实境的大修者。

    如今亭顶坚硬的茅草纷纷断裂,支撑凉亭数十年的结实石柱也在颤抖裂缝,亭顶的碎屑更是如纷飞的大雪一般四处坠落,可想而知,此时白衣道人随手摘来的这一朵夜云里,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怖力量。

    徐自安惊恐的看着亭外天塌一般的骇人景象,心中生出一种极度畏惧的无力感,狭刀被他平放在眉间,但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根本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若不是因为老人在他身侧帮他挡住了绝大数的威压,恐怕只是云团中的一缕云丝,便能让他身形俱灭。

    他知道在这种如神明一般的战斗里自己只是只蝼蚁,可当亲眼看见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翻手掂云,覆手遮天,看似轻描淡写的手掌虚压间,竟是翻天覆地的人世间?

    何等玄妙的神术!何等强大的道决?

第三十六章,亭内亭外两重天

    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线

    就像流星坠落时在空中划出的轨迹,但这道白线不是流星,它是一把剑,比流星还快的剑

    剑御空而驰,搅乱了夜空中的流云与虚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所以地面上的人遥遥看去,才会只能见白线不见剑

    那把剑穿过云朵,厚重的流云被剑锋撕裂,变成无数片碎絮,在风中被揉捏成其他形态

    那把剑刺过一片虚空,安静流淌的星辉瞬间被沛然剑意刺成无数段,在夜空中竟规规整整的如同一陇陇被犁好的耕地

    虚空后,有一道巨大的黑色裂口,裂口狰狞恐怖,但又光滑异常,那是空间被剑锋刺破时留下的迹象

    能将天地空间都刺出裂缝的剑,那该是怎样一把如何锋利的剑,能将星辉流云都切出规整的剑,那刺出着一剑的人又该如何强悍不可拂逆!

    这个世间,能刺出一剑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男人被世人尊称为剑圣

    他自剑阁中出剑,飞跃九万里夜空,只为一个人

    …………

    白衣道人依旧一身白衣飘飘,混乱凉亭间碎屑四散飘乱,没有一片敢临近他白衣所至三尺之内

    他仍保持着一只负于身后,一手隔空虚压的动作

    那片厚云在凉亭之外,同样,也在他掌中

    似乎觉得这样降落的速度有些不尽他意,道人眉梢微微蹙起一丝,向下虚压的那只手力道又添了几分

    凉亭外,如无数惊涛骇浪相撞般涌动的夜云,随着道人的手势骤然下降了几分

    虽然厚云下降的距离只是几分,但期间蕴含的恐怖力量,却是添增了无数丈

    相交狰狞的闪电,是他强大的道法

    轰隆的雷鸣,是他道法间最冰冷的意志

    道人以大手段引来天外的异云,就是要将沈离生生压死在这凉亭中,这已经不能用道法来形容,更应该说是神术,在如此恐怖的神术,沈离又怎么撑得住?

    沈离坐在石凳上,习惯性的摸着颊边的胡渣,似乎觉得胡渣太硬有些扎手,于是蹙眉又垂下手来,拍去一片落在自己棉袄上的碎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不在乎,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顶不住就把这天打出个窟窿就行

    饿了要吃面,有人来杀你,你就得提前杀了对方,这不是道理,这是比道理要简单的事实

    本就很简单的事情,何必要费神去思考?

    他很懒,懒得想太多没用的东西

    于是他手指微微弯曲,做出一个握拳的动作,目光明亮火热,嘴唇似开似阖,有些蠢蠢欲动

    他知道今夜自己必死,凉亭内有白衣道人,山丘上还有钟山魁以及三千王朝最强大的玄甲重骑,那把剑…………天晓得此时到底走到了哪里?这么大的阵势,自己再不死,那就真的没什么天理了

    但他却不想就这样被一朵看着好大声势的云给压死,又或者说,是被白衣道人强行凝成的这方天给压死,他这一辈子最爱做的事便是骂别人白痴,而比这更爱的事,便是骂头顶这片惶惶青天白痴

    他觉得天道天规天意天法天纲等所有与天沾边的事情都是很白痴的玩意,都是那些所谓的世外之人,为了满足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骄傲感,而故意营造出用以哄骗世俗乡野鄙夫的虚假说辞

    尤其是那句天意无常的屁语

    如果被这些他一直视为白痴的玩意给生生压死,会让他感觉很憋屈

    年少时他就是臭名远扬的轻狂少年,中年时更是声名狼藉的狂妄大叔,到了现在这种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总不能失了风采

    天塌下来怎么办?

    一拳轰出个窟窿就行

    他摸着拳头蠢蠢欲动

    他站了起来,不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然后

    骂了声白痴

    他就这样普普通通的一拳轰了上去

    ……………

    凉亭内

    恐怖如天塌的夜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声音如天神怒吼,充满了无限的威势与浩然,凉亭间的一切在这道声响中不断震颤,茅草,亭柱,石凳,便是连那些深深陷入坚硬青石地面中的灰粒,在震颤中似要挑出坑洼,在黑夜中再次绽放出璀璨的尘辉

    方才在沈离准备站起举拳时,老人便脱下身上的麻衣,披到了徐自安肩上,麻衣中有无数道流光在绳线针眼中流淌,散发出如阔海一般浩瀚慈祥的气息,靠着这道气息的庇护,徐自安很幸运的被没有被这道震天巨响的余波触及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震的脸色苍白

    眼前的这一幕,对于他而言确实震撼无比,以至于他直到此时还保持着刚才举剑的动作

    他看见了哪一拳

    惊天动地的一拳

    ………………

    此刻亭顶上,如万浪涌动般的厚厚云层中,骤然出现了一个极深的空洞

    那个场景宛若最粗壮的天雷轰击地面

    无数碎石四散击出,漫天巨石震荡大地

    但此时轰然四射而出并不是真正的碎石,而是夜空中的巨大无比絮乱云团,漫天而起的更是云团中无数的雷光闪电

    沈离的拳头握的并不如何紧,中间有些许缝隙,不说握一捧流沙,便是握着一推米粒也能很快便倾洒干净

    但自拳中不断涌出的青色光芒,竟比整座畏山还要巍峨庞大

    沈离拳头所至的正是云层的最中央,这里云层是最厚重的一处,雷鸣闪电也是最磅礴狰狞的地方

    同样,这里也是白衣道人意志与威力最凝聚,最强大的一处

    沈离要轰的便是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是整个云团的中心,破了这里便可以如同破阵一般破除整个云团

    事实上,相对于这里磅礴无比的威势而言,边缘处较为薄弱一些的云层,破除起来肯定会更加容易一些

    但沈离不想,你丫欲拿老子来当道障清除,那老子又怎么能让你轻易顺心?

    老子现在堕境严重不假,但在这座凉亭里,老子依旧很强大,强大到即便你把整个天压下来,老子依然能把这天给你丫捅上去

    既然要捅,便捅你道法蕴意最强大的地方,同样,也捅你道心中最骄傲的哪一处

    数年前,老子便破了你的道心,今天,老子依旧能践踏过你的骄傲

    老子就是为了告诉你,即便老子弱成一只飞虫,但也是爬在你道心上的飞虫

    你讲道理

    这就是老子的道理

    沈离嘴角漫不在意的翘起,拳头也挥动的混不在意

    但在这看似漫不在意的神情中,看似轻描淡写的拳头里,拳锋中的气量竟真的云团将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大洞!!!

    一眼望不到边境的夜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数顷云团雷电向那个黑洞中涌去

    雷电咆哮的更加剧烈,无数被拳锋搅碎的云絮以看的见的速度向哪里涌入,伴随着无数道如波涛拍打岩石的汹涌声

    整个天空

    竟真的被沈离

    真的生生轰出了窟窿

    ……………

    凉亭外静止在夜风,忽然碎了,无数片落叶梨花纷纷洒洒簌簌落下,不多时,遮住了地面那层厚厚腐叶的踪迹

    远处的畏山密林间,响起无数道细微碎小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脆,就像一道雷电被分解成了无数微弱细小的电光,电光相互吸引摩擦炸裂,噼啪噼啪接踵不断

    那些声音也很密集,就像林间簌簌落下的稠密落叶一般,清晰而零碎,这意味着被分解的雷电不止一道

    朱小雨用力凝着粗眉,听着空气异常吵闹的细小微弱炸裂声,心中不安烦躁

    因为有凉亭这座大阵的阻隔,他的神识就像刚才那道剑意一般只能游离在凉亭外,凉亭间天塌时云涌雷鸣等一系列景象他自然没有看到,所以他只能看见沈离此时做着一个就像愤青白痴一样举拳问天的动作,却无法探知里面的景象

    不过他依旧感受出这场战斗的壮丽与惨烈

    因为就在那道声响发生后的同一时间,这座在镇外溪畔顽强屹立十数年的风霜凉亭,竟然更加衰落了些

    虽然这座凉亭本就简陋破落,但这是俩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以往凉亭再如何显得破落,亭顶的茅草再如何轻弱,可不管风雨还是雾霜,它依旧会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牢固的沉稳感,而不是此刻这种似乎随时都会倒塌的危机感

    山风呼呼而至,代表大阵强度的气息流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散,亭顶上的稀薄茅草更加稀少,只有干秃数根还算完整的茅草孤零存在,剩下的不是化成草屑,便是折断成数截

    气机运转阻塞,大阵间的法力自然便会削弱许多,朱小雨看着骤然变得更加破旧的凉亭,肥胖的脸上隐隐有异样神情流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亭之遮,俩处世界

    凉亭外依旧夜风徐徐,东方的鱼肚白随着时间的流逝,白的更明显了一些,有几缕光正在努力穿透朝云与山林,准备向小镇洒射进来,如果不出意外,天很快就会亮了

    山丘上毅然如山般沉重魁梧的大镇守,王朝内为数不多的几位武道巅峰大将,钟山魁冷漠的感受着前方凉亭内愈发混乱的气息,终于等到了阻塞的一刻

    他等了整整一夜,便是等待这一刻

    他知道那座凉亭是一座繁奥妙绝的大阵,虽然他的神识不能破开凉亭界壁强行渗入看到更深处的情景,但他依旧能从一些细微处感受到凉亭内的战况,所以他那只预示冲锋的手始终在空中停留,一直没有轻易放下

    战场上,能决定战役最终胜利的战机往往稍瞬即逝,为了等待那宝贵的战机,他等待过更长的时间

    他是一位强大的武者,更是一位擅谋的神将,他以战场中的杀戮入道,但从来没有被杀戮本身的狂热所蒙蔽本心,他冷漠,同样也很冷静,冷静的让他所有的对手都感到害怕

    他这一生经过的战役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所以他更明白面对沈离这样狡猾而且手段无穷的敌人,一个绝佳的战机究竟意味着什么

    凉亭间的气息越来越混乱,阻在亭外的那道无形的界壁似乎随时都会崩裂成无数碎片,他强行压抑着心中近乎疯狂的战意,脸上严厉的线条因为用力而显得狰狞可怕,那只停留在空中已经很长时间的手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阵法界壁上裂纹越来越多,以不规整的脉络不断向四周扩散,他的手腕开始弯曲下沉,似要放下,但还停留

    他还在等待,以一种近似折磨的大毅力在等待

    直到他的眼眸中多了一朵青色的艳光时,他才轻轻的笑了起来

    那是一缕青色的火苗,自一条裂缝最大的缝隙中轻轻攥出头来,显得有些害羞,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

    恰好就在那时,第一缕光线终于冲破了厚厚的朝云,照到了畏山上某个角落

    同样也在这时,凉亭间那道界壁,如一块琉璃般啪的一声,彻底崩裂

    凉亭大阵的界壁

    终于碎开了

第三十七章,火堆前的碎碎念

    白衣道人缓缓收回手掌,目光落在掌心处,似乎有些意外

    在他的掌心中,有一处看起来十分难看的疤痕,沈离捅破了整片厚云,同样也在他手中捅出了一个破口

    因为没有吸收那道心血中的本源力量,所以沈离此时的境界只是中三境里最低的知承境,按道理说与自己的差距就是天上与地下,能轰出如此声势浩荡的一拳,显然已经远远脱离了沈离真元容量的极限,那为何他又能轰出这样雄霸的一拳?

    并未多久,白衣道人便明白怎么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这座凉亭啊

    凉亭间,有无数道似有似无的气息缓缓汇聚到沈离的拳头上,他那一拳中,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借了这座凉亭大阵本身的力量

    沈离的想法很好,也在自己的手心轰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纹,那处疤纹很难看,就像刚才在小院中看到的那些枯蔫桃花一般丑陋

    他性喜洁净,一路行来,身上白衣如雪

    看着那道难看的疤纹,道人终于感到一阵烦躁不耐,这种不耐的情绪对于他来讲甚为罕见,他一生在宗门山顶上守护着神鼎,百年来流云清殿炉火为伴,冷冷清清也平平淡淡,耐心最为淡泊,可即便这样,沈离也依然让他感觉到不耐烦

    百僵之虫,死而不僵!

    他决定不再等待

    看了眼天边愈发明亮的鱼肚白,道人起身,脸上的不耐渐渐敛收

    天亮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他回去的地方,自然便是千山宗

    回宗前,他会将整件事情善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就将它炼进神火圣焰里,永世在圣焰里不得轮回

    他松开那盏一直把玩在手中的白色小鼎

    小鼎没有遇风变大,还保持着原来巴掌般的大小,鼎间繁密异常的铭文在夜色里看起来精致神秘

    可容山河

    关于宗门至宝,他隐约猜到了在何处

    于是他看了少年一眼,手指间燃起了一簇青色火焰

    这簇青火看似洁净没有任何温度的,但四周动荡不堪的夜色与空气却说明这火焰里蕴含的能量是多么无法想象

    千山之巅有神鼎伴天地而生,神鼎名为焚垢,意味着可炼制世间一切污垢,焚垢神鼎中有青色圣火终年不息,圣火随天意映青寒,传闻中,那些青色的火焰便是焚垢神鼎的源头,可以焚烧世间一切事物

    不管是星河海洋,还是大地重山

    他是千山宗上的守鼎人,同样,也是神鼎青火的掌控者,这个巴掌大的白色小鼎是他闲暇时仿造神鼎炼制的,虽只是仿品,但因为原品太高和道人的境界,所以即便只是仿品,但也有着媲美圣器榜间的实力

    道人神情越来越**,似朝圣的使徒般虔诚,圣火越燃越烈

    能焚烧世间一切的青色圣火,每一簇火焰里都蕴含着天地间最为纯净的圣火气息,能融化最冰冷雪原的恐怖高温笼罩着整个凉亭,不管是少年,沈离,还是老人

    白衣道人竟准备以圣火焚三人

    …………

    小溪里有无数细密的气泡咕咕响起,清澈的溪水到处喷涌着,仿佛沸腾了一般

    整座畏山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就像盛夏时节的大雨将至

    但这种燥热却不是潮湿焦躁的热,而是一种干燥到极点的炙热,仿佛空气中所有的水分,都被无形的火焰给蒸发炙尽了一般

    离凉亭最近朱小雨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走到清溪旁准备捧一些溪水润润嗓间

    但在手指将碰到水面时,朱小雨骤然收回,肥胖手指瞬间竟被烫出了一个清晰的水泡

    吃痛将手指放进嘴里,朱小雨挺着腰间肥肉艰难站起身来,再次看向凉亭

    在朱小雨能看见的地方,亭顶上那几根为数不多的完整茅草开始发生诡异的卷起,仿佛正在被一种极度的高温在炙烤燃烧着,随着茅草的扭曲枯干,一缕缕黑烟渐渐自草茎中冒出,在黑夜中似一条条黑色的纱裙

    随即,浓郁的糊焦味开始弥漫起来

    闻着空气中愈加浓郁的糊焦味,朱小雨不安笃步,思考片刻散出神识,小心翼翼的向凉亭内探去

    因为凉亭大阵的界壁已经濒临破碎,所以朱小雨在这道神识轻易的便自界壁缝隙中融了进去

    神识所见,是一片火焰似海的熊烈场面

    茅草间肉眼看不见的阵法流光在高温下极度的扭曲,就像一根根盘虬交错的老树根,凉亭外的夜色被高温影响出现层层混乱的气流

    凉亭撑住了云陷天塌,撑住了老人的篱落,撑住了海洋雷电,但在这一簇簇并不如何绚烂的青色火光中,竟似随时都可能崩塌

    朱小雨想擦擦脸上的有碎汗,刚出手才发现碎汗还没来得及流淌就被瞬间蒸发成一道道白色的汗渍,艰难的扭了扭头,他看了麻衣老人一眼

    老人此时已经站起,身上麻衣披在徐自安肩上

    他的枯发有些打卷,出现一种不正常的灰干色,有些像灶台里燃烧的老柴,脸上深壑似的皱纹更加嶙峋,每一道皱纹里都能看出有夜色似明月般的光泽在其中流动,因为没有宽**衣的遮蔽,老人瘦干的身躯更显萧瑟,如秋风中的一片离枝落叶

    看了眼脚边的一缕火焰,那缕火焰燃的正旺,疯狂吞噬着四周能燃起的一切,不管是空气里的灰尘还是地面上的碎石块,每当吞噬掉一颗新的石块或者尘埃时,火焰中青色的光芒便会更加浓艳一分,火势就会更加雄壮一些,仿佛只要是凉亭内的事物,都会成为它最好的燃料

    火光越来越旺盛,不多时由一根拇指粗细的火花变成了碗口大小的火焰,火焰愈烧愈旺,覆盖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不多久,便已经渐渐临至了徐自安的脚下

    披在徐自安身上的麻衣,此时如一热巨大的披风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但即便这样,火光依旧疯狂的向少年脚下吞噬着,显得异常放肆和癫狂

    老人蹙眉轻轻起脚踩了上去,就像严寒腊冬时在小镇街道边烤火取暖的老汉,一时找不到灭火的工具只好用脚踩灭火星时的情景

    圣火在老人脚下骤然熄灭,连灰烬都没有残留

    老人踩的很随意,最后还调皮的用脚尖打了个旋,看起来十分轻松,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脚底处,能清晰可见他的鞋底被烧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小洞,小洞深处,一处肌肤被烧出了些许血丝

    毕竟是来自神鼎中神火,传闻中可以连神明都焚烧成灰烬的至热存在,老人即便一身修为虽早已化入山颠,身上的血肉骨骼都与传闻中的圣人之体相差不远,但面对这种神圣如天地异象的神火,又怎么会真如表面一般轻松?

    道人手中的白鼎虽是一个焚垢神鼎的仿品,可他自白鼎中撷取的这丝青火却是实实在在的焚垢之火,是千山宗内传承无数年的天地圣火,蕴含着世间的至高道义

    火焰在凉亭间肆意狂舞,火势直欲冲天,狂热的燃烧着一切,同样焚噬着一切

    沈离身上的棉袄已经开始发焦,熏黄,被烧出了数个破洞,看起来有些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他此时坐在凉亭一角,神情看起来依旧冷漠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身旁的圣火,但如果仔细看去,不难看出从他那双早被俗脂艳粉葱花面搅拌的浑浊双眼里看出,对于这些蕴含天地至极的圣火,他其实也颇感无奈

    透着棉袄上数个被烧穿的破洞向对面望去,沈离看着老人此时神态也不轻松,于是用力扯开一缕离自己最的青火,小声嘟囔道

    “因为这棉袄,徐自安那孩子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让我爱惜着点,别弄脏了,如今倒好,别说脏,都他,娘黑了”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佝着身子继续向徐自安身边行了几步,没有湖光涟影的枯眸刚刚只能够到少年肩膀处,瘦弱的身体在熊熊烈火中显得异常渺小,渺小的有些荒凉

    他拍打去又一缕欲燃至少年身上的青色火焰,仰头望向亭外无边的夜空,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彻底熄灭火焰

    代表他心境修为的眼眸湖泊,他已经用作解开少年识海迷雾的方法全部散尽

    而后他又再一次以大神通施展出篱落大阵,本意是将心血还给沈离,虽然最后同样赠予了徐自安,但先后两次不计后果的出手却无疑加剧了他的衰老,即便他还有许多强大的神术或手段,但如今他体内的真元已经几近干涸,就是强行施展出那些神通也不复巅峰时的威力

    失了本意的神通,在这些蕴含了至高威严的青火面前,无疑就像是杯水车薪里的那一杯可怜的水源

    他真的很老了,老到如风中残烛般,即便想燃烧,也无可燃烧的烛油

    除非他再次不计后果

    真正意义上的不计后果

    他回过头来,站在滔天火焰前插袖佝身,像个站在旱地前盼望甘露降临的老汉一般神情落寞,轻轻呢喃

    下场雨吧

    下场雨………就好了!!!

    (今天有事,更的较晚,深礼道歉一波,待会二更)

第三十八章,他是一个好人上

    整座畏山发生了一阵震动

    震动从某处山丘处传来,山中密林一阵剧烈晃动,无数松叶簌簌落下,山林外围的野兽惊恐站起,竟然不顾老林深处那些往日里根本不敢逾规强大存在的意志,纷纷攘攘的逃窜开来

    野兽嗅觉灵敏,能更早的嗅出充斥这场地震里那种肃杀冰冷强悍不可匹敌的霸道气息

    那是无数战马同时起脚的声音,也是无数重骑同时落蹄时压迫地面的气势

    气势如虹!!!

    身形如山般魁梧,身势更山般雄壮的天将钟山魁终于放下了那只代表冲锋的手,就在凉亭间无形的界壁刚彻底破碎时的那一刻,时机挑选的非常精妙准确,连稍纵即逝的机会都没有

    他等了整整一夜,火热的战意也积压了整整一夜,他身后的三千玄甲重骑,同样也在漫长的黑夜中等了整整一夜,山中冰冷的黑夜并没有让这些骄傲强大的重骑们凉却心中的炙热与战意,前面那些如同神明般强大的存在,也没有另他们有一丝怯战的畏惧,相反,甚至因为对方强大的实力与显赫的身份,早已刻在每一个大离重骑骨子里的骄傲与血性,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厚积薄发是读书人的事,厚积厚发才是他们无数年来,一直为何是世间第一重骑的血性

    压抑积攒了整整一夜的战意与血性,如今一朝脱困,气势怎能不如虹?战意怎能不冲天?

    三千重骑成犄角之势向凉亭处冲锋,在犄角的最前方,钟山魁将气势鼓至巅峰,重甲包裹的肌肉如爆炸一般绷起,并无任何花哨的动作,他一枪向前,一马奔后,一道明亮的铁枪幽光就这般蛮横无比的刺破夜空

    铁枪浑体黝黑,表面上有复杂刻纹如万条长蛇缠绕在枪间,给人感觉沉重肃杀

    王朝军队重枪,枪为王者,代表一往无前

    所以泊城边将张毅然,虽有宝刀闲置,但生死关头依然选择用枪来战斗

    与张毅然的那杆长枪相比,这柄铁枪更加寒冷,无论是冰凉的铁光还是映到上面的星光

    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铁枪上那种无人可敌的气势

    三千玄甲重骑同时踏出右脚,竟没有发生任何一声多余的声音

    三千重骑同时落下右脚,竟只发出一道马蹄落地的声音

    由此可见,作为大离成为世间第一王朝的底气,这些重骑有着怎样严明的纪律与气势

    当三千重骑静止不动时,便是山崖间的松柏,任凭山风疾暴,绝不会松动任何一根柏枝,但当三千铁枪同时一往无前时,便是万浪最汹涌的赴继

    每一道铁枪都泛着一丝冰冷的寒光,寒光中充斥的力量会随着犄角战型最终凝聚成一点,也就是钟山魁手中的铁枪上

    流水三千还可汇聚成河,更别提本就是三千条磅礴的大江!!

    没有人能撑的住三千条大江前赴后继的拍打,而且即便所有重骑都一直在狂奔,但阵型却一直保持着一种异常严明的规格与距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离,这种阵型能让所有骑兵的力量完美的汇聚在一处,这或许就是为何大离明明只是一个俗世间的王朝,却能让无数世外的宗门都不敢轻易小觑的原因

    隔着凉亭破草山中夜色外加朱小雨那个肥胖如滚筒的身材,沈离看着那三千越来越近的霸道气势,突然感觉很累,很寂寞,他裹了裹身上已近焦黑成一片片的棉袄,用舌头顶出牙缝里一丝鸡肉,吧唧了几下嘴巴回味着那抹回味

    三千玄甲重骑的冲锋,没人敢硬抗其锋芒,巅峰时的沈离或许能,但想来以他惫懒散漫的性子也不会做这么麻烦也悲壮的活儿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为什么大离的天将有十八位之多,朝廷却独独派实力至多只能排到第七位的钟山魁前来,理由很简单,换任何一位天将来,都不会有钟山魁这样偏执疯狂甚至不计后果的战意

    钟山魁此时裸露在重甲外的手臂,因为汇聚的力量太过磅礴而出现异样的黑紫,事实上,他虽身为武道巅峰的强大修者,一身经脉骨骼打炼如精钢般坚硬,但却很少尝试过像今夜这样一次汇聚三千名玄甲重骑的力量,这很容易对他造成严重的后遗症,甚至还在他的身体里都会留下不可修复的损伤

    但他不在乎,很多年前,他奉命缉拿沈离,但因为许多原因,他的任务失败,他一生未尝败仗,沈离是第一个让他知道失败滋味的人

    不得不说,沈离的当年,确实够操蛋的,不管是白衣道人,还是钟山魁,甚至还有一些更强大的人,他都招惹过,而且还招惹完之后还能潇洒放荡无耻无赖的逃出对方的怒火,只留下一个风骚欠揍的身影让人们想起来就心疼肉疼,狠起来则牙疼脑子疼

    他放荡的身体内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天赋,让人狠的牙痒痒的天赋,从某些方面来讲,肥胖的朱小雨也有这种潜质

    所以,今夜钟山魁来次只求一枪

    若成,便成仁

    若败,便任由体脉骨骼被侵蚀破坏从此销声于天将行列

    面对这样无畏的冲锋,沈离撇了撇嘴,撕下一块被烧焦的棉絮随手扔到一旁,似乎觉得没了棉袄遮挡夜风有些太凉,于是他轻轻蹲了下来,向离身体最近的一簇青色火焰伸出手来,像一位在火炉前取暖的乡间老汉般,一边烤着手一边嘴里嘴唇微微张阖,似乎在嘟囔着一些很碎很碎的碎碎念

    这一幕很让人觉得神奇,但同样更让人觉得心酸落寞,俩位争斗了一生的人就这样围在漫天大火前,枯槁老人仰望夜空喃喃自语,丧犬沈离则蹲在火堆旁絮絮叨叨

    同样的碎碎念,同样的百般无奈

    离沈离还有一些距离的钟山魁听不到这些碎话,但离沈离很近的朱小雨听的很清晰,于是他很无言的大笑起来

    沈离此时嘴里叨叨的是

    “至于吗?都他妈至于吗?”

    …………

    关于至于不至于这种问题,白衣道人没想过,钟山魁没想过,连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今夜这场战斗的所有人都没想过

    因为他们都会觉得至于,很至于

    甚至说若不是时间太过仓促,许多幕后的势力还没有来得及做准备,今夜来此的阵势,可能要更大一些

    但即便这样,也足够震惊许多人了

    清夜司,千山宗,大离的玄甲重骑,那一处不是世间最巅峰的势力?

    这给足了沈离面子,所以,他也该死了

    事实上,沈离此时一点也没有要死的觉悟,他蹲在青色火焰前,像是抱怨着今年雨水太多,庄稼收成不太好的乡间老汉一般,还在絮絮叨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碎碎念

    老人念叨着下场雨就好了,而沈离则抱怨着雨水太多

    这个画面很让人无语,同样也让人感觉很装逼,不过老人更多的是让人感到无奈无言,而沈离则只是让人感觉装逼犯,贱

    自古装逼者多死的比较惨,不管是民间野史还是历史正传,人们都喜欢这些记载

    沈离觉得纵观自己这一生,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过着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涯,但也活的足够惊心动魄波澜壮阔,上的了凌霄宝殿,下的了异界幽渊,拳打过千山老不死,脚踹过剑阁池塘那只讨厌的癞蛤蟆,怎么也和凄惨这种操蛋的词汇沾不上关系

    所以他依然碎碎念着,眼里丝毫没有熊熊圣火,更没有钟山魁那杆如烈日般耀眼璀璨,同样也如寒冬般冰冷强大的铁枪锋芒

    铁枪越来越近,划破天空,划破夜色,彻底打碎了凉亭间动荡不堪的界壁

    然后

    噗的一声

    ……………………

    黎明前最寂静的黑夜被无情的打破

    那是铁枪锋芒刺穿血肉时的声音,很轻微,但也很清晰

    徐自安对这种声音异常熟悉,所以他第一个回过神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极度刺耳难听滋滋声,那是铁枪在骨头间相互摩擦时的响声

    似乎是被铁枪刺入的那人身上并没有多少血肉,所以铁枪穿透血肉时的声音很轻,而在骨骼中穿透的声音很重

    沈离依旧蹲在原地,眉目间有一抹很难言情的怅然

    就像马上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般怅然

    他身上的棉袄依旧有许多被烧焦的窟窿,但却没有被铁枪贯穿时那种很圆的圆洞,更没有血似喷泉般溅射出来的场景

    沈离并没有死,因为有位老人站了出来

    哪位老人神情依旧平和,如晨间温柔的清风,如星空中幽静的星辰,如黑夜里似水的月色

    他一生与黑夜打交道,最熟悉的便是黎明前的清风,夜空里的星辰

    他很喜欢那些很容易被世人忽略的风景,因为那些风景隐在黑夜中

    世人都向往光明,而他却在身在黑暗

    他来自清夜司

    不是清夜司的鬼

    只是一个向走进阳光下的老人

第三十九章,他是一个好人,下

    他叫墨守。

    是清夜司中最重要的几位大夜司之一。

    他于清夜司中出生,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眼,就是司里某处牢狱中冰冷血腥的刑具,他是上一任司主大人从外面捡回来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从来没想过用清夜司遍布天地的眼线来寻找身世之谜,因为在他心中,清夜司便是他的家。

    世人都以为,像他这种一辈子待在小黑屋中的人,就应该是那种阴险诡诈,手指缝里有洗不净的污血,双眼只有肮脏的阴谋与罪恶,那颗心也因为常年浸泡在血腥与阴险中而严重扭曲,以折磨人为乐,以生食人肉为趣,渴时便要饮人血的老不死,老变态

    他承认院里有许多这样的人,但他从来都不是。

    他眼里除了黑夜,还有一片美丽无比的湖泊,虽然那片湖泊他已经赠与了少年,他的双手间虽然同样也充满了鲜血,但却没有一滴是无罪之人的,他喜欢院里那些历经沧桑的老愧树,也喜欢收集一些无意间落在他房间中的纷乱愧叶,闲暇时,他就会看着被愧树分割成无数道的天空与流云,觉得那些云彩很有趣味。

    他如今很老了,老的双眼有时会浑浊,看不清那些流云与天空。

    他很怀念以前能看清每一道流云末梢的闲暇时光,也很想念从院里望去,夜空被分离成无数镜块时的美丽景象

    所以此时即便铁枪已经在他胸前轰出了一个恐怖的血口,他笑的依然很解脱,很自然,很祥和。

    ………………

    朱小雨双眼瞪的滚圆,比绿豆大比黄豆大比红枣还大,因为瞪的太圆显得目瞪口呆,大白包子般的圆脸上一条条颊肌在剧烈的颤动,带动着他肥厚的嘴唇,将喉结蠕动的声音以一种怪异的方式传递了出来。

    声音里有不解彷徨,有恐慌颤栗,有迷茫不安,有撕心裂肺,有不知所措,有诚惶诚恐,有伤心欲绝。

    他肥胖身体有些偏侧,有一道凌冽至极,也明亮至极的剑意还停留在他的指尖,片刻后才脱手而出,直直向地面刺去,从小镇一直延伸到畏山深处,竟陡然出现一条光滑异常的恐怖裂口。

    裂口看不见尽头,只能看到无数道凛冽强大的剑意余波在期间不停侵虐,如一条条不肯轻易遮起锋芒的巨龙,在光滑异常的大地裂缝中不断化出一道又一道剑口,有巨石向下落下,直到很久才能听到落地时的轰隆声。

    这一剑的威势竟强大如斯。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体偏侧的角度很奇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双给推到了一旁,而这一侧身正好与钟山魁手里的铁枪擦身而过。

    事情上,他真的是被人推到了一旁,就在钟山魁聚集了所有玄甲重骑的战意与冲势几乎要化成一条强大无比的蛟龙时,他已经走到了铁枪必经之路上,肥胖手指间那道剑意本是准备与钟山魁的铁枪相撞,但就在最后一刻,墨守出手将他推到了一旁。

    而他则站在了这条蛟龙最锋利,威力也最大的獠牙上。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为何墨守会帮沈离抗过这一枪,除了沈离与他自己。

    沈离知道,所以他很怅然,如此之外倒也没太多可惜心痛的感觉,他知道老人来此只是为了赴死,所以死也是意想之中的事

    只是这样的方式确实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白衣道人指尖略微停顿,凉亭中的暴虐火势也随之顿了一下,有几簇才冒青意的火花悄悄熄灭。

    钟山魁脸上的冰冷化为疑惑最后又化为暴怒,怒意冲破他脸上严厉冰冷的线条,显得异常狰狞。

    他等了整座一夜,甚至说,他等了数十年,就为了今夜的这一枪,但这一枪被墨守给拦住了,让他感觉异常愤怒。

    于是他身体里狰狞的肌肉更用力,铁枪绽放出了无数道极为耀眼的光芒,有数根血管因为太过用力而崩然断裂,黏稠的鲜血自盔甲缝隙中缓缓流向地面。

    他竟准备将老人贯穿,然后靠着余势继续刺向老人背后的沈离。

    老人蹙眉撇嘴,枯槁的脸上因为吃痛发出一道“丝”的吸气声,就像被一个蜜蜂蛰到的贪玩孩童。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很不合适,于是他慢慢缓去脸上的嫌弃,显得很平静。

    他今夜来赴死的,死亡本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与生死之间的痛苦相比,这点疼痛确实不应该放在心上

    他迎着铁枪向前又挺了挺胸膛,显得很壮烈,很慷慨。

    英勇壮烈,慷慨赴死。

    铁枪向前又递进了一寸,墨守身体微晃,但并未有任何后退的意思。

    他望向朱小雨,目光里有解脱,有平静,有严厉,有期盼,但没有痛苦与不甘,就像是在交代一些临终前的事

    又或者,一些有些过分的要求。

    朱小雨看懂了他眼神中的要求,但他不想按照老人说的那样去做,他侧首想要回避,但又不忍心真的回避

    老人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要他别将遗体带回去。

    带回去的地方自然是京都,是清夜司,是他那间有许多愧树叶片的小黑屋

    那是他的家,但他无法回去。

    他出了京都,便无法再回京都。

    因为有人不想让要他再回去。

    那人让他去死,他便只能死在京都外,连一粒骨灰都不能回去。

    老人很清楚,他如果不死,等待着清夜司的,必将是场动荡不堪的暴风骤雨。

    暴雨过后或许会有美丽彩虹,或许会有湛蓝如湖一般天空,但同样,在无人知道的林间深处,也会有无数被打断的树枝与落叶

    愧树下清夜司,本就是阳光照不到最深处,隐在黑夜中的东西,又有谁会去关心?

    所以,即便所有的愧树被折断,愧叶被打碎成齑粉,也不会有人在意,

    甚至,所有人在等待着这个充满了肮脏与罪恶的人间炼狱,早些被圣光化成灰烬。

    陛下要他一个态度,他于是便来了,前来赴死为还君王一个态度。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态度,于是他此时准备赴死,来给自己一个态度。

    只是他觉得有些可惜。

    这些孩子都很不错,若能看着他们他们渐渐长大,一定是件有趣的事。

    但他等不到了。

    他突然很怀念破落小院中的那把躺椅,很久之前,每逢闲暇时他便会躺在那把摇椅上听曲

    那时沈离就在他边上。

    …………………

    当年他困沈离入狱,后来又助沈离自深渊中逃出,这么多年,他看着窗外的夜空与愧叶,想通了很多事

    而就在刚才沈离以茅草扫篱落时,让他更明白那些事可能都是真的。

    他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清夜司,审判过许多罪人,但他从来没有审判过无罪之人。

    手里也从来没有沾过一滴无罪之人的血。

    唯一一次,便是篱落深处的那道。

    那是沈离的血。

    这个世界都认为沈离有罪。

    但他很清楚,沈离无罪,沈离是个好人。

    他想把这道血还给沈离。

    因为那是无罪之人的血。

    他来自清夜司,他叫墨守,墨守成规的墨守。

    千里而来,他为了坚守自己心中的墨规。

    他不愿沾上无罪之人的血。

    …………

    徐自安曾问过沈离到底是什么人,当时沈离很认真的告诉少年,他是一个好人。

    当时徐自安不以为然,只是以为这又是沈离充满恶趣中的一句废话胡话。

    但沈离心里清楚,他这话说不是废话,不是胡话,很慎重,也很认真。

    因为他讲的是一个事实,只是大多数人不相信而已。

    他本来就无罪,只是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步,看见了更多的真相。

    看见,便是看见,不能隐瞒。

    但他真的无罪。

    他无罪,他很累,他看着老人被一片枪芒遮蔽,感觉更加寂寞。

    湖泊渐渐归于寂静,无风无浪无云雾遮掩,无清丽的阳光,而是一种一切归于初始的混沌

    那双没有了湖光的枯眸陷的更深,深如星河,深如慈父。

    老人眼中突然开始流血,暗如夜空,灿如星河。

    沈离在火焰中站起,看着老者黯然无神的双眸,良久之后轻轻说道“何必”

    先前在徐自安破开湖泊的时候,老人便流下了浑浊的眼泪,沈离曾问过一遍老人“值得”的问题

    如今他问的是何必?

    值得与何必之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老人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守的是自己心中的墨规,同样,守的何曾不是大离最后一丝干净的黑夜。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并没有说什么话语,像个孩子一般笑的轻松解脱。

    畏山中,终于下了一场雨。

    ………………

    青色神火自凉亭间燃烧起时,老人曾说过有场雨就好了,如今夜空里真的下起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凄凄凉凉。

    此时天其实已经拂晓,有一道又一道微弱的阳光自朝云中倾透出来,照去了林间的阴霾,几只早起的鸟儿开始啼叫。

    但不知为何,凉亭间依旧一片黑暗,像畏山中被陡峭高俊的悬崖遮蔽下的崖底。

    老人几近圣明,但终究不是圣明,自然无法让天穹听从他的意志,更无法说有雨,便会有一朵乌云自千里之外而来,降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骤雨

    更何况,寻常雨丝对于这些天地神火而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既然没有天外阴云前来送雨,那这场蓦然而至的春雨便只能是人力所致。

    无阴云遮蔽,无电闪雷鸣,无骤风阴凉,这场雨来的安静平和,润物无声。

    虽然无声,但却有情。

    雨点并不是如寻常雨水一般透着清澈的白光,而是一滴又一滴如黑色玉珠般玲珑剔透,每一滴雨珠中都有隐暗的气息在其中隐现,充满了无数无法言说的玄妙之感,就像那片湖泊中氤氲的湖光与潋滟。

    事实上,这些雨丝与那片湖泊,其实来自同一个源头,每一滴雨珠中蕴含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湖泊。

    期间流溢的暗光是老人终其一生浩瀚无际的修为。

    老人竟散了一身境界,以几身血肉化成了这场春雨。

    能熄灭火海的,只有骤雨。

    既然天公不送雨,老人便以血肉化雨,多么令人震惊的一幕。

    灿若昼日般的铁枪锋芒渐渐消散,锋芒之处已经没了老人的身影,只有几根干枯如茅草般的银色枯发在空中缓缓飘落,朱小雨呆滞的看着那几根枯发,想上去捡却不知道该如何捡起。

    老人临终前的意愿他懂,所以他此时更加不敢去捡。

    并不是他害怕捡起之后会让那些背后的人们产生什么想法,他是一个骄傲的胖子,他的骄傲比他身上的肥肉还重,即便那些人真将怒火洒在清夜司身上,他也觉得没什么太值得放在心上。

    但这是老人对清夜司的交代,重如山一般的交代。

    他不愿拂逆老人的意愿,因为老人待他,同样也恩重如山。

    他彷徨无措的再次化成一个肥胖鹌鹑,呆滞的立在原地。

    显得可笑而且心酸。

    (很心酸呀,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希望大家可以来评论,收藏,好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也为大家写出一个更好的拾刀行)

第四十章,封刀轻万候

    畏山之外某处,有数座宫殿以一字型成规排列,宏伟宫殿的极深处有一座肃穆沉重的楼阁,楼阁中数盏烛火摇曳的朦胧迷离,其中靠前的一朵在显得特别黯然,最后渐渐寂灭

    这些烛火代表命火,烛火的熄灭就代表一位生命走向了归寂,在这世间永远消失

    良久后,阁楼中终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有风渐起,吹落一片槐叶,愧叶自阁楼窗户的缝隙中渐渐飘零,恰巧落在这只熄灭的烛火旁,带着些许雨水的湿意

    阁楼外开始下雨,雨水淅沥

    …………………

    凉亭细雨依旧未停,干净,凄美

    雨点落在山林间炎热的岩石上,坚硬滚烫的岩石冒出道道白烟,伴随着咝咝高温骤凉时的声音,渐渐回归往日的沉默与冰冷

    雨珠落在小溪间,无数沸腾的气泡被雨珠敲打,冷却,最后渐渐归于平静,流淌涓涓

    雨丝被晨风送到了小镇各处

    破落小院中的枯蔫桃花,亭间所剩无几的茅草,山中惊慌逃窜的野兽,还有所有被青色圣火间的余温炙烤过的事物

    雨越下越大,打湿在雨中站立的朱小雨,湿透的锦袍紧紧贴着身上的肥肉,一绺绺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离蹲坐在凉亭间,看着自茅草缝隙中飘来的雨丝,神情漠然,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雨点所至,凉亭内的青色神火被浇灭,有的被雨中极冷的气息直接冻成冰雕

    青色火焰在晶莹的冰中燃烧,这一幅画面显得异常美丽神秘,但其中相互暴虐侵蚀的道法光芒却向所有人展示着,在这一座座看起来美丽的冰雕里面,俩种截然相冲的力量,正在做着怎样不可思议的争斗

    一种是来自千山之巅,传闻中可以焚烧世间一切的天外青火,一种是老人舍身化雨,蕴含了无限修为与至冷气息的无上细雨

    天火与冰雨在破落不堪的凉亭内做着最凶险的斗争,俩道同为世间至强的力量在狭小的空气里侵蚀翻滚,虽没有方才沈离举拳轰天时磅礴宏夸的场面,但任何在场间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仿佛空间破碎一般的动荡里,有着怎样恐怖的激烈壮阔

    渐渐的,雨势更大了一些,青色的火焰开始出现衰败的迹象

    道人身上的白衣仿佛更白了一些,那是雨水被青火烧成蒸汽覆盖在上面时的景象

    道人垂在脸颊俩旁的白丝有了一些冰凌,那是老人蕴含了雨中极阴冷的气息

    道人身上开始有了湿意,眉间开始聚起一些细小的水珠,水珠被凝结成冰霜,一根根显得极为精致

    道人看着悬在空中的白色小鼎,感受着小鼎间愈发冰冷的温度,眼帘微垂

    白衣小鼎上的冰霜更重,厚厚如同大雪封山

    道人一动不动,如同雪山上的雪松

    直到最后一缕火焰在雨中熄灭,他才有所动作,指尖划过眉梢上的一缕冰凌

    眉梢间的冰凌随即咔嚓咔嚓而碎,碎片利手,道人指尖有鲜血丝丝流出,每一丝都如同千山上最圣洁的雪源,蕴含着他最为宏厚的道意

    鲜血染上白色小鼎,鼎沿上冰凌俱断,一道道复杂隐晦的铭文开始亮起,这座白鼎,终于在世间第一次展露出其最真实的面目

    白鼎渐渐扩大,最后竟将沈离与徐自安容纳其中

    那是一座大阵,也是一方世间

    这方世界是世上所有污垢的终点

    在他眼里,沈离便是世上最脏的污垢,那少年同样也被黑夜遮蔽了心灵,他要将他们熔炼在鼎中,永世与寂寞和恐惧为伴

    他蹙眉,于是凝结在眉梢间的冰霜,瞬间破去

    ………………

    徐自安感觉脸上有些湿意,好像有一滴滴无形的雨丝落在自己脸上

    雨丝中的凉意很舒服,很惬意,如湖面上浮起的水波,让他感觉很亲切,有祥和

    就像初次见老人时的感觉

    这种莫名升起的感觉很奇怪,他扭头打量了四周

    身周那种热到窒息的火焰与高温,在雨丝中尽数熄灭,虽没有山间清爽的春风相送,但空气里凉爽还是让他感觉很舒服

    火焰散去,但散去之后的情景又与他想象的不同,他本以为火焰散后他就能看见凉亭与小镇,但映入他眼眸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因为某些原因,他对黑暗非常熟悉,但此时身边的黑暗又与他经历过的那些黑暗不同,因为这片黑暗里,充满了无边无际寂灭神圣的气息

    按时间的推动此时应该已经黎明,不该有这种深沉寂灭的黑暗,徐自安睁大眼睛看着四周,显得极为茫然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何处,脑中停留最后一幕是沈离举拳向天的场面,在那之后,他的身边仿佛着了一场大火,接着便是眼前的这片黑暗

    他伸手想如拨开云雾一般拨开眼前的黑暗,但因为双手举刀的动作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这个姿势那套刀法中的一个起手动作,是他此时能掌握的最强大的一刀,他保持了很长的时间,但一直没有机会出刀,因为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已经超越了世俗间的战斗境界,在这种境界上的修者,已经不在拘于招式功法之间的界框,更多的对是大道真义的理解以及与对天地本质的掌握

    这对于他来讲,是好事,也是坏事

    见识过神明浩大的蝼蚁,除了敬仰神明之间那无法想象的力量之外,还会产生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敬畏,这种敬畏很容易彻底摧毁蝼蚁那颗憧憬天边风景的痴心

    但能在这种巨大的压力畏惧中还一往无前的蝼蚁,才是真正有可能踏上云彩的强悍蝼蚁

    他现在很失落,能猎杀强壮棕熊的力量此时就像蝼蚁那俩只触角,单薄纤细看起来很可笑,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此时弱小,很卑微,很无力

    他想帮沈离做些事情,但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内心深处第一次渴望自己能变得很强大,至少强大到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只能看着所有的事情一步步走向最终的悲剧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感受滴落在脸颊上的那些凄冷的雨丝,心中更加悲伤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尤其是那颗陌生的心脏,有种如利刀割般的巨大疼痛感,而心脏中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一缕缕无形的火焰在炙烤,这种灼心的疼痛感让他瞬间脸色苍白无比

    这种感觉很诡秘,因为他能感受到那些青色的火焰已经被熄灭,那此时这种钻心的疼痛感有从何来?

    他不知道,这种力量其实根本无形,所以他自然看不到

    这座白鼎是道人依照千山神鼎而制,有种种玄妙,可自行判断世间污垢,如今徐自安被困在了白鼎中,他的那颗心被鼎判定为世间最脏的污垢,于是就以无痕的恐怖力量来炼化他的心

    ………………

    沈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神情

    他不是年少无知的徐自安,他很清楚自己在何处,也很清楚这座虽是仿品的白鼎大阵究竟有多强大

    更何况,这尊白鼎本就是道人自己炼制的,为了彻底激发出鼎内力量,道人不惜以精血来催动

    他如今堕境,还能让道人祭出白鼎,说出去其实挺值得骄傲自豪

    但他此时并没什么自豪的情绪,因为这场战斗从始至终,他似乎也没做什么事,唯一一次出拳还是借了凉亭大阵的力量

    如今墨守哪怕身死还不忘化场春雨帮他浇灭火焰

    对于墨守的死,沈离心中其实并无什么缅怀亏欠之感,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生起,他很清楚墨守来便是为了赴死

    既然是来赴死,那就应该有死的觉悟

    再说,死亡何尝不是另一种相聚?

    只是,自己真不想以这种方式去和对方相聚啊

    今夜的战斗并不算生死之间的战斗,因为生死战斗至少还有挣扎选择的可能性,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性,所以这只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斗

    今夜必死,这一点他很清楚,但这样冷冷清清的死去,确实不符合他狂野放荡的灵魂啊

    且不说有什么天地异象的产生,什么霞光万里的相随,至少临死前有壶清酒相伴也好,实在不行,三两银子的浊酒也行

    总比死在这种无人看见的偏乡穷壤里要脱洒一些

    尤其是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更可气的,这片黑暗还是白衣道人的鼎炉中

    沈离没理会身体肌肤上去千刀万剐的疼痛感,轻轻起身

    他必死,没有任何意外

    但他不想死的这么冷冷清清,这会让他感觉自己死得很寂寞,他讨厌寂寞,于是他想弄出些能和自己灵魂相配的辉煌场面

    比如说朝霞万里

    此时鼎外应该已经天明,朝霞应该已经灿烂,至少也应该没了那些黑暗

    他讨厌黑暗,他要砍断黑暗

    他走到徐自安身前,少年还保持着双手托刀的动作

    看似像是出刀,但其实更像是献刀

    把刀献给它本来的主人

    ………………

    刀似有灵性般在徐自安手中开始颤抖,发出一声声清脆的争鸣,仿佛欲脱笼而出的凶猛神兽,更像欲与天地争辉的日月星辰

    沈离伸手,动作懒散轻慢,他随手拿回刀,握刀的手法看起来有些生涩,像当年第一次拎起还在襁褓中的少年一般

    明亮的长刀发出一声响彻黑暗的清亮鸣响,一缕缕耀眼的光芒爆发出圣灿的景象,就像那只脱笼而出的神兽,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被乌云遮蔽了无数年的日月星辰,终于开始绽放最璀璨的光辉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摸过这把刀了

    所以他有些生涩

    这把刀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沈离手中了

    所以磅礴无比的刀意竟冲破整个世界

    这把刀名封刀

    封刀轻万候中的那把封刀

    (沈离拿起了刀,莫名想起一句燃烧吧大叔,这个画面很有质感,在脑子里徘徊过许多次,总算是写出来了)

第四十一章,伞落暮色辉

    一道白光从夜空中穿过,像时间在行走时的线条,也像是空间永恒不变的终点

    东方有朝霞渐升,大地渐渐恢复了些许光亮,整个天空干净的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镜子,有无数朵飘渺的云彩在其中展露身姿

    但此时若有人站在高处,又或者在世界的一端遥遥望去,会发现整个天空中有一道笔直的空白带,这道空白带里没有任何云朵,甚至连流丝都没有,干净的就像雪地中被扫出的一条小径

    小径的一端来自南方的万岭中,另一端便是那道白光所至的地方,路上所有的云彩仿佛就是那些雪花,只是被这道白光给全部搅碎了

    白光过去很久之后,空中缓缓吹拂的和煦春风突然发出无数道如镜子裂碎的声音

    随着声响过后,无形的春风竟以肉眼可怜的形状碎成无数段,就连春风中的晨光都被切成一块块整齐的形状,在空中诡秘的静止不动,直到很久后才再次化成春风或者曙光,缓缓降临人间

    被切断搅碎春风与晨光,就像被打碎的镜片,即便被粘合的再完美,也依旧会有许多缝隙的存在

    于是照在大地的晨光里,虽然没有树林屋檐云彩的遮掩,依旧出现了许多斑驳凌乱的阴影,像老翁脸上一块块难看的年斑

    受这道白光所致,今日的黎明比平日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同样,也更寒冷了些

    寒冷自然是因为凛冽,凛冽是因为这道白光透露出的凌厉气息,那些冰冷凌厉的就像寒冬时节温度最低的冰堆

    凛冽,冰冷,无情,骄傲

    就像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事实上,它确实是一把剑,因为太快所以只能让人看到一抹白光,它自九万里之外的万岭深处而来,一路上披星斩云,划过夜空

    漫长而孤单的旅途并没有让这把剑的剑势出现任何削弱单薄之意,反而隐隐能看出它的速度在不断提升,越来越快

    由一开始还隐隐能看见一条气流絮乱的尾巴,到后来划破天空只剩白光,再到现在的已经了无痕迹,这把剑就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疯子

    它不疯,它向来冷静著称于世,但它此时却一点也不冷静,自剑身到剑柄,每一寸寒铁在忍不住的发出阵阵嗡鸣,以至于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此时的兴奋和狂热

    它微微挺直剑身,显得庄肃而郑重,就像要去参加一场滔天盛宴,而那场盛宴已经离它很近了

    感受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气息,它忍不住发生一声明亮的清鸣,清鸣里透着欢欣,透着巨大的战意

    那道气息它很熟悉,那是一把刀独有的气息,很多年前它曾遇见过对方,就在那一次,它记住了对方

    它的主人是一个骄傲到高傲的人,它同样也是一把骄傲到以至于高傲的剑,能让它记住的对手不多,这把刀无疑是其中之一

    但不知为何,这把刀散发出来的刀意虽浩荡澎湃,但刀上蕴含的力量却很弱小,似乎并不值得它从九万里之外而来

    这不是它想要的遇见方式,这样会让它感觉自己的骄傲受了侮辱

    它万里而来,求的便是酣畅一战,尽兴而归,不是为了来看对方此时徒有刀意,却无刀势的落寞模样

    于是它微微失望,显得兴致有些缺缺

    但随即,它再次兴奋起来,因为它感受到了万里之外的主人内心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异常的波动,那丝波动很轻微,比清风还轻,但它还是很清晰的感觉到了

    它懂那丝波动是主人念头的一个松动,代表着新的变数很有可能会发生,所以它此时很期望,期望那些变数真的可以发生,期望可以尽兴而归

    比如那座看起来坚硬的白鼎

    于是它又重新挺直剑身,战意狂热

    …………………

    沈离粗糙的手指在封刀明亮透彻的刀身上扫过,有些粗鲁,就像一位蛮横无礼不解风情的粗暴汉子

    封刀明亮的刀身发出声声呜呜声,像被粗暴汉子蛮横对待的哪位娇嫩幽怨美人

    世人常说名刀似美人,得配英雄,可沈离却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英雄,更和什么枭雄沾不上关系,他只是一个有点放荡有点狂妄有点经历的中年大叔

    所以此时被它拎在手中的封刀虽然是一把很有名,很有名的名刀,但却和娇嫩美人挂不上任何关系

    它美艳,刀身圆润的弧度透着摄人心魄的惊艳魅光,但它并不娇嫩,更注定不会是那所谓庭院深深中的幽闺怨妇

    它是一把很疯狂,很狂妄,同样也很强大的名刀

    它轻过万候,轻过万剑,轻过千山上的梅花,轻过雪原上的冰川,轻过世间一切事物

    虽然如今它有些稍显落魄,但它依旧很狂,尤其是此时终于回到了沈离手中

    这让它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些激荡沉浮的往事,让它明亮的刀上上浮现出一道道异常繁密的花纹,就像一条条凶残的巨龙在显示着最强大的身躯与鳞片

    每一条纹路上都有隐晦玄妙的光芒在流动,像孔雀开屏时那般艳丽,每一只尾翎,每一道隐纹,甚至说每一块鳞片,都是这世间最绮旎的风景

    这让它像个君王,慵懒无所谓的凝视前方黑暗深处,那一道道如同雄山一般的坚硬鼎璧

    目光轻蔑,傲慢,无礼

    沈离看了眼手里的封刀,用力的撇起嘴来,就像看见了最讨厌吃的腌笋条时般满脸的嫌弃

    他当然感受到了封刀的渴望与战意,可问题是,和当年那些大阵势相比,这……算个屁

    又不是后庙里的那些家伙,这把刀至于这么激动?

    他是堕了境,可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躲了境就砍不了山?破不了鼎?

    没道理嘛

    ………………

    徐自安此时满脸苍白,脸上一条条青筋暴起,双手交叉压在胸口上,脸上汗珠似一条条汹涌的河川,不断打湿已经湿透的衣衫,显得极为痛苦

    黑暗中那些无形恐怖的力量此时正在炼化着他的心,道人的这座白色鼎炉会自行断定,审判,焚烧一切光明之外的罪恶,不知为何,徐自安的那颗心被鼎炉认为是罪恶之源,他此时受到的炼化与审判同样最为猛烈

    被青色神火烧的已经破烂不堪的麻衣此时黯然的几乎看不见任何色彩,如今又被鼎炉内的恐怖气息所侵蚀,更是碎成片片碎步,如一群无家可归的夜鸟在黑暗中四处飘零,迟迟没有落地,也不知该落到何处

    没了老人留下的气机庇护,徐自安终于被这道剧烈的疼痛折磨下跌倒在地,并没有捂着胸口卷缩打滚,而是如一具挺尸般直挺挺的躺着,血似小溪般不断从他的五官流出

    如果不是那颗大心脏此时就像一块世间最坚硬的石头,任凭所有刀割火烤,依旧坚强而顽固的发出一声声沉重的跳动,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在这种不敢想象的疼痛中死去

    沈离用余光看了眼痛苦不堪的少年,蹙眉闭目沉思,神态有些犹豫,像是在思量着一个极为难的决定

    并未思量多久,沈离再次睁眼,心神微动,在空中轻轻招手,然后………

    唤来了一把破伞

    伞很干净,伞面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绣花,简单的稍显简陋破旧

    伞骨弯曲枯黄打着卷,像是在火中烧过一般,伞柄虽然很粗壮,但给人的感觉很沧桑,因为能看到无数道裂缝,似乎是承受过某种不敢想象的重量,伞面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破洞,颇为寒碜,不过有许多水迹,似乎刚淋过一场细雨

    浑浊的水珠顺着破洞与伞骨缓缓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发出一声声好听的响声

    随处可见的破洞,满是裂口的伞骨,寒酸凄凉的形状,让这把本就简陋的破伞如同山中被风打下残叶一般悲凉萧瑟

    但即便这把伞不管再如何破旧,简单,萧瑟,却会带给人一种非常扎实可靠的踏实感

    伞自黑暗中缓缓飘来,飘到沈离手中,又被沈离放在了徐自安的身边

    伞不大,却完美的遮住了少年单薄的身体

    同样也遮住了黑暗

    小镇外的凉亭能遮风遮雨遮月光

    这把伞自然也能遮风遮雨遮夜色

    伞布透露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幽光,游离在黑暗中那些无形的力量,在这把伞的破洞中渐渐敛收,成丝成缕,光陆迷离

    胸膛跳动的频率渐渐缓和,身上凸起的青筋与偌大的汗珠也渐渐恢复平常,双耳双目间的血迹未干,不过已经停止继续流淌,因为疼痛而扭成一团的脸也渐渐恢复往常的清秀,不过因为满脸是血的缘故,并不能看出其他的表情

    徐自安缓缓坐起,紧紧握住了伞柄

    入手的感觉有些冰凉,一种古朴沉重之意随即传到他心中,那种感觉很熟悉,仿佛以前曾经见过

    或许是伞柄太重的原因,徐自安此时微微低头,单薄的衣衫耷拉在他肩膀上

    看到徐自安已经清醒,沈离移回目光,直视着黑暗中那道如山的鼎壁,封刀斜倾向下,刀尖上有无数喑红色的光线在肆意滚动

    光线似血流

    壮烈悲凉,暮色辉煌

第四十二章,我以轮回破鼎

    黑暗中有抹妖艳的红光显过

    接着…………缓缓落下的是片片煞了风景的破旧棉絮

    棉絮从一件棉袄破洞间飘出,那件棉袄的主人此时却难得没有煞风景,而是在黑夜中变成了一道风景

    一道浩然壮阔的风景

    黑夜中的封刀透着令人迷醉的妖艳红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直向黑暗尽头的坚硬鼎壁砍去

    刀痕如天地一线,划开了鼎内,划破了大海湖泊,划的世间一切黯然失色

    刀是这世上最霸气的刀,人是这世上最霸气的人,虽然他平日里放荡,恶俗,无耻了些,但他骨子里依旧是这世上最狂妄的人

    刀尖上的流光如鸢鸟尾翎般的璀璨夺目,一往无前的刀势如鸿雁南回浩荡无比,刀尖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十分尖锐,声音尖锐几乎成一道,这说明他此时的刀速快到令人无法想象,单听声音,就知道这把刀的速度纵使不及刚才那把剑,但在短程的爆发力与锋利程度上,却绝对有过之不无不及

    按道理,以沈离如今的境界,体内的真元数量根本不足以爆出如此浩荡的一刀,但很可惜也很可贵的是沈离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他的修为虽然相对于白衣道人而言弱很多,但对于天地法则的理解与掌控,他却不比这世上任何人差,甚至因为见过太多别人没有看见过的世外风景,单从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上,他比白衣道人还要强上许多

    那把曾轻过天下的封刀,又何尝不是将战意压抑了数十年,如今一朝被燃起,怎能不爆发出最疯狂的力量

    如血般妖艳隐晦的红光,每一寸刀身上都克制不住的饥渴,疯狂而狂妄的气势,造就了此时这一幕如同神鬼过天门般的宏大画面

    徐自安一手撑伞,痴痴的望着黑暗中最璀璨的那抹红光,眼神向往,震惊,迷醉,甚至忘了感慨

    封刀轻万候

    原来,这才是这把刀真正的一面

    凉亭外的黎明晨光,受亭间战斗的波及,出现一道道清晰的余波

    严谨的说,此时小镇外已经没了凉亭,也不该再分出什么凉亭内外

    所以朱小雨此时站的地方应该是溪畔,而不该说凉亭外

    那座耸峙在小镇外十数年的破旧凉亭,此时已经化成了一把同样破旧的伞,那把伞如今在徐自安手中,正用最后残存的阵法能量帮助徐自安遮蔽黑暗中那些无形的审判力量

    很早之前就说过,这座凉亭的造型很独特,并没有其他凉亭般那样复杂的檐柱,翘顶,挂梁与廊坊,只有一根粗狂孤独的立柱,还有一圈成圆形四处扩散的茅草,看起来像是一把伞

    其实上,这确实是一把伞

    这句话听起来充满了沈离式的恶趣无聊,像是一句很无聊的废话和胡话,但朱小雨很清楚,这些所谓的废话其实并没有那么废,甚至可以说很重要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讯号

    清凉山间清凉亭,清凉伞下清凉人

    此时没了清凉亭,那伞下的人还能否清凉?就在朱小雨还未来得及彻底深思极恐时,没了凉亭遮蔽的白色鼎炉里,终于传出了封刀与鼎壁相撞时的巨响

    当的一声,就像一座深山中的古朴铜钟被一块自天外而来的巨石所撞击了一般,如滚滚天雷般声音响彻整片深山,震荡起无数山中的野兽与惊鸟

    鸟儿扑哧着翅膀慌张自林中飞出,拍打下又一层浓密的树叶

    如雨般簌簌落下的树叶中,无数不知名的强大野兽尽数逃窜,将地上的腐叶踩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脚印

    无数粗壮古树被惊恐逃窜的野兽撞断,在畏山密林中出现一块又一块晦暗的阴影,晨光无法透过阴影照到最深处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此时山中深处到底是怎样一个万兽惶恐的场景

    但很神奇的是,离这里最近的小镇却依旧祥和,连墙头上随风摇晃的草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钟山魁高大魁梧的身体不知何时顶在最前方,三千玄甲铁骑同样也在第一时间内自锥子形的冲锋阵势,变为了一道一字排开的阵守大势,每一个将士身上的玄铁重甲都在发生着极为骤密的颤抖,如疾风过后的霜叶一般嗡嗡作响

    封刀碰撞鼎壁时产生的絮乱窜流的强大气息,竟然被这三千重甲自身体全部拦下,没有一丝能自重甲的缝隙中流露出来,扰乱小镇上的安详

    他是武道修为几近巅峰的强大修者,也是大离的天将,他的职责是为王朝开疆拓土,同样也为王朝的子民庇护一方平安

    为了不让战斗的余波给小镇带来灭顶之灾,这三千玄甲重骑,竟不惜以肉身来抵挡期间的恐怖力量

    或许,这就是大离为何能在这么多年的风雨动荡里,一直以世间第一王朝雄姿始终屹立在世间之巅的原因

    各守其职,同样,也各尽其职

    ……………

    小镇内虽然依旧平静,但在鼎内的徐自安却感觉这个世界似乎都要被毁灭

    一道是锋利至极的蛮横无理,一道是道人熔炼数载才制出的白鼎

    俩道强大的武器相遇,没有出现刀切腐肉的阻塞,也没有出现刀断人忘的惨烈,而是如同俩个最坚硬的铁棍在相互碰撞

    空气被震成一道又一道的碎片,在漆黑无比的鼎炉空间内亮起浓重而单调妖艳的红光

    白色鼎炉内的大阵法界,在这道碰撞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搅动,静止但流动的空气,沉默但沉稳的山峦,咆哮的江河,云外的夜空,夜空里的繁星,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经历着毁灭又重生的轮回

    轮回是世间最不拂逆的天道极理,世人都在求长生之法,大道之尽,求的无非都是可以脱离出轮回之外,但无数年来,除了寥寥数位早已存在在神话中的人物,从未听过过有任何人能真正逃离出轮回

    白衣道人也不例外

    沈离这一刀,求的是死,甚至连死里求生的念头都没有,充满了壮烈,充满了死亡,他要以死换道人的鼎破

    老人赠给了少年一份天大的机缘,他就赠给道人一道永远无法修补的裂口

    他一生几乎都在逃亡,从世界的尽头逃到世界的初始,似乎他的宿命就与逃亡这俩字永远相依相偎,这就像他的轮回,无法逃出的宿命轮回

    所以,他此时可以说不仅仅是燃烧着自己所有真元力量以及生命,而是将他多舛悲壮的生命里,所有对天理的理解与对人间的沧桑都融进了这把刀

    还有他仿佛始终无法逃出宿命

    他此时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他的宿命带给道人

    宿命,便是轮回

    他以生死间的大轮回来破鼎,就看道人愿不愿同样以自身的轮回而应对

    ………………

    道人的白衣终于出现了一阵的震动,鬓边如霜的发丝更是像被大风吹过后的凌乱挥舞

    指尖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在他的眉间,却骤然出现了一个裂口

    裂口不深,但看起来很恐怖

    裂口里,有一道清晰的血迹,顺着道人的脸颊滴落在他洁白如玉的白衣上

    一滴滴鲜血在白衣上如雪中腊梅般妖艳

    他并未擦去眉间的血迹,而是低下头看着那些白雪与腊梅,沉默不语

    能看出来,即便强势如他,面对沈离这一刀已经不在乎来世前生宿命轮回的悍刀前,也有些吃力

    以手掌化云镇压沈离,却被沈离借助凉亭的力量在自己掌心上反噬出了一个难看的印迹

    以青火为质,意图将沈离燃烧成一捧灰烬,不想最后因为墨守的身死化雨而熄灭

    不得不说,道人从始至终的出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尽数打乱,如今沈离又将自己的命运轮回摆在他面前

    多少前,因为一些事情,沈离在自己圆润如玉般的道心上留下了一天很细微的裂口,于是多年后,他来抹去那道裂口

    如今沈离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欲将这道裂口崩大,强行逼的自己狼狈不堪,这让他非常生气,同样,也非常欣慰

    如果沈离依旧弱小如蝼蚁,即便他杀了沈离,也只是把道心裂口用一片青叶遮挡,改变不了破解的本质

    而此时的沈离,虽然并不足以强大到让自己重视警惕的程度,但至少已经有了让自己对视的资本

    此时杀了沈离,无疑是最为何时的,因为这不算欺弱

    于是他向来冷清的眸子中,出现一丝极为难得的温度,温度越来越高,竟然占据了他整个瞳孔

    他嘴唇阖动,吐出一个很隐晦难明的字

    那个字透着洁白的圣光,在空中诡异的静止,充满了不可思议

    阳光洒下来,那个字在空中渐渐扩大,最后扩大但莲花般大小,而随着所有的笔画成型,这个字竟呈现一种如山川般透露沉重的威严

    就像世间最为严谨的法规

    事实上,这个字的确是法规,是刻在千山宗后的某片梅叶上真正法规

    意志所致,这个字缓缓融进了在白色鼎中

    大鼎瞬间光芒大作,耀眼无比,竟比此时在天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还要灿烂

    (喜欢本书的朋友可以来支持,感谢感谢)

第四十三章,他要带他回家

    有疾风从伞间而过,吹起徐自安衣诀一角,破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风中有种很粗粝的味道,打的少年脸颊隐隐作痛

    这种味道徐自安很熟悉,这是山风的味道

    平原地带的风,即便再如何强劲,总会带些草甸泥土的温柔清香,而山风则不同,较冷,并且粗粝,就像猎户手掌上的厚茧,总有些挥不去的粗犷滋味

    此处是白衣道人的鼎内,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断的封闭空间,怎么会有山风?

    除非有山破鼎压来

    这种疑问并未困惑徐自安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被刀光映射的上空中,一座巍峨叠嶂的巨大山峰,真的自黑暗之外煌煌降了下来

    那座山异常雄伟,山体上没有任何草木绿林,浑厚的山体只有黑糊糊的巨大山石,每一块山石上都散发一种令人肃重的气息,仿佛那些光里有一种可以直入人心府的神奇力量,就像周律的戒规一样让人望而敬畏

    这座雄伟缄默让人不敢反抗的大山,直直向沈离砸去,山体极速坠落,空气被挤压出阵阵轰隆声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微佝着身子,有些疲惫

    先前那一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将道人震出了数滴如雪中腊梅一般的血迹,但受震荡力量的反弹,他的嘴角与虎手同样裂出无数裂口,鲜血顺着虎口顺着封刀流至刀身,刀上道道隐晦复杂的花纹,因为血迹的饱满显得更加妖异疯狂,竟迸发出如夕阳一般的红色霞光,透露着一股摄人骨髓的力量

    而就在黑暗最深处,刀尖与鼎壁碰撞的地方,有一处微弱的亮点正在散发着神秘叵测的微光,光点很弱,就像狂风中一只瑟瑟的烛火

    那是沈离附在刀尖上的宿命轮回,如今这道轮回紧紧依附在鼎壁上,等待道人去解开

    他的宿命是孤独,轮回是寂寞

    轮回不可解,宿命不可逆,孤独不可挡,寂寞不可妄

    白衣道人常伴神鼎,最明天意,很清楚不管是宿命还是轮回,都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律法,无人能真正解开或是打破,所以他也不打算解,就让那道光点如星星之火搬依附在鼎壁上

    星火固然可以燎原,但前提是要有一片荒原可以供燃烧

    他的白鼎,连圣火都可容纳,又岂会在意一点星星之火?

    哪怕这点星火真的可以燃烧起整片荒原,又能怎样?

    只要那道轮回不会牵绊上他的道心,只要他道心上的道障可清除,白鼎………破了也就破了,这座鼎本就是他炼制出来的,补修下便好

    沈离以自身轮回做为一道命题,等待他去解

    他解题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杀了沈离

    沈离一死,这道题自然就会解开

    千山之巅上有片梅园,梅园中常年盛开三千梅叶,每一片梅叶上,都记载了一道蕴含世界奥义的道法与法规,传闻中,这些法规重如山,宏如海,宏重如天地

    白衣道人此时缓缓说出的那些字符,就是来自梅叶上记载的如山法规

    他一共言出十七个法规,于是白鼎中就有整整十七座大山压来

    他倒是想看看沈离还有什么手段来破这些法规大山,又或者能破几座?

    沈离此时确实不知道怎么破,因为他现在已经已近灯枯油干

    抬头看了眼这座已欲压头顶的大山,他神情变得凝重,人在空中静止不动,微微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但随即沈离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的光泽愈发清晰,并不是往日里的散漫与狂妄,而是一抹异常认真的决然

    他发现,他此时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挥刀

    本身就已经堕境严重,如今又几近灯枯油干,即便他还有一些强大的术法,但现在也没什么力量可以用出来

    他身旁只有一把刀,能做的也只有挥刀

    屏气,凝神,手腕微翻,刀尖斜斜向天

    沈离调整着体内几近干涸的真元数量,以秘法燃烧起最后一丝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精血,努力将身体提升至此时能达到的最巅峰状态,满头黑丝中有根根白发渐渐冒出,显得异常刺眼

    封刀饮血红光更盛,在黑暗中发出最疯狂的声鸣,鸣声愈加高亢

    沈离一步用力踏下,黑暗中顿时出现阵阵摇晃的黑色涟漪

    涟漪还在扩散,但沈离就已经飞身掠过了黑暗,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如蔷薇花开时的红光

    绽放着最妖艳红光的封刀,似雪般不断自破袄上飘落的棉絮,满脸粗狂胡渣的中年大树沈离沈某人,因为燃烧生命的原因,胡渣瞬间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白,就像瞬间经历了所有沧桑一般,在红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凄凉

    就在他刀尖所至的正前方,那座蕴含法规的大山,正以一种无情凶狠的气势蛮横的向他撞过来

    这一幕很壮观,同样也很悲壮

    并没有再次出现刚才那声响彻天际的巨大声响

    黑暗中陡然有一条红线诡异生出,线条很细,很长,像绣坊中红娘手里绣花时的红线

    这条极长的红线自山峰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山峰的另一端,随着这道红线的产生,整座山峰突然出现诡异的静止,然后以红线划出的角度在空中缓缓分开,一半是半座峰顶,而另一半则是半座峰底,这座蕴含着道人法规力量的大山,竟真的被沈离一刀切成了俩断!

    山体切口中,没有任何一块多余的岩石可以冒出俏皮的石块,光滑的比朱小雨那座以奢华闻名在畏山中的城主府里,用上等玉石精心铺制的台阶还要光滑平整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封刀无力垂在一旁,一滴滴血丝顺着封刀缓缓飘落在空中,就像一片片被打碎的花瓣

    仿佛是已经用完了所有力气,沈离身体空中不停在颤抖,最后直直向下坠去,如碎花朵瓣中最孤单的一根浮草

    大山在空中分离成两半,山体上的幽光随之寂灭黯然,随着沈离一同直直向地面坠落

    伴随着俩声让整个大地颤动的巨大震荡,无数块巨大沉重的碎石呈四散状向黑暗中飞去,黑暗中徐自安用力撑着伞护在头顶,来防御巨石间那种蛮横沛然的巨大力量

    徐自安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下意识的选择撑伞来抵挡这些巨石,事实上,沈离将凉亭化伞放在他身边后,便去挥刀破鼎了,并未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这把伞的事情

    而在沈离挥手唤伞的期间,因为黑暗中那些无形的炼化力量,徐自安正处在一种无意识的巨大痛疼里

    所以,他如今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把莫名而来的破伞,其实就是小镇外那座帮他遮过风遮过雨遮过夜色的凉亭,更不清楚他过去经常看书的凉亭,其实是在一把破旧的大伞下

    或许是伞上那些枯黄的伞柄让他感觉很熟悉,也可能是这把伞会让他有种自心底发出的踏实感,所以,虽然这把伞看起来确实破烂了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选择躲在伞后,以伞面来阻挡那些迎面撞来的巨大碎石

    事实证明,这把破旧的伞,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

    伞面上亮起一层很轻柔的光,这层光芒就像水波一样柔和,也像水波一般将所有飞来的巨石以一种玄妙的巧劲卸去,帮他抵御了所有石雨

    徐自安用力的撑着旧伞,在漫天落下的石雨中,拼命向沈离坠落的方向跑去

    石雨渐渐平息,四周重新回归死寂,徐自安踉跄着不断寻觅,终于在一处碎石缝隙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沈离,封刀还透露着丝丝红光,但光芒已经非常黯然

    在徐自安的搀扶下,沈离艰难依坐在一块巨石旁,脸上粗狂的胡渣彻底失了往日的光彩,软懦懦耷拉在唇边的显得无精打采,披散的发丝在黑暗中浮舞,期间有根根白丝似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白霜愈染愈多,不多时,竟染白了整头黑发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对于徐自安来说有些不太能理解,但这并不阻挡他感受到沈离身上那种迅速消逝的生命气息,这个气息他曾经见过,在哪位清夜司的老者身上

    这是生命行至尽头风烛残年的寂灭衰败,也是日薄西山时的迟暮落寞

    一夜间,老人化雨,沈离几近身死,虽然前几日心里就隐隐有这个不详预感,可当一切都发生时,徐自安突然发现,这种生死的大离别,还是让他感觉无法承受

    双眼并没有因为悲伤而通红如血,那颗异常坚硬的大心脏,依旧固执的按着原本规矩一下又一下跳动着,并没有急促几分让他感觉无法呼吸,也没有缓慢到让他感觉欲要窒息

    他只是觉得有些迷茫惘然,不知道该如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向来惫懒恶俗放荡不羁无耻无赖无法无天,甚至无所不能的中年大叔,让整个世间都谈之色变,言之抑郁的那个男人,就这样奄奄一息箕坐在一块破石头前,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一般孤独,落寞,无可奈何的等待着死亡的真正降临?

    徐自安觉得这样心酸的一幕不应该发生在沈离身上,这不符合沈离风骚狂妄的形象

    他走过去将沈离背到肩上,一手绕后缠住沈离的腿膝,防止此时已经没任何力气沈离自肩膀上滑落,一手用力的紧握伞柄,一步,一步向黑暗中走去

    他每一步都行的很缓慢,但每一步也走的非常坚定

    他准备背着沈离逃出这片黑暗,至少逃回小镇上那个落魄寒酸的家,他知道沈离此时一定非常非常累,他一定很想喝碗自己做的葱花面,他一定很想躺在老椅上看桃花

    他一定很想回家

    他想要带他回家

第四十四章,一剑万里很忧郁

    黎明前的月光清冷而忧伤,大地被逐渐明亮的晨光所照亮,不甘心又不得不甘心退出的月光,只能一点点自山林,街巷,屋檐等各处退出舞台,等待数个时辰后的再次亮相

    林间的鸟儿叫的清亮,街巷中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屋檐的弯角逗弄着天空里的袅袅炊烟,大地一片祥和,百花像昨日一般的绽放

    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整个世界姹紫嫣红,充满美好

    朱小雨眉目间悲痛之意还未散,又徒添了许多担忧

    此时已经没有了凉亭,白衣道人站的地方是自然便是溪畔,他与朱小雨之间的距离并不多远

    朱小雨眯眼凝视着道人,道人的一身白衣很清晰的印在他的瞳孔中

    他看的很认真,就像记住道人所有的容貌,哪怕是一根细微的发丝

    他看的很仔细,就像要记住今夜所有事情,哪怕只是极细微的细节

    他手中有一把剑,剑意凛冽无比,就像他此时的目光

    不过那并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而是他凝真元化成的虚剑

    不知为何,这个曾在剑阁中都留下了姓名的肥胖剑客,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大多只是从清风,明月,云雾等身旁之物中随手凝来

    或者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省事,不需要每天清晨日下的进行擦剑,养剑,悟剑等麻烦事,虽然那样做可以与剑心契合的更加完美,也更显得像个剑客

    他是一个强大的剑客,这毋庸置疑,但他又不像一个真正的剑客,因为他从来没用过一把真正的剑

    但即便他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可不管是从清风明月还是雨中随手掂来的剑,依然让人不敢轻视其锋芒

    他此时剑意很烈,烈的就像他的怒意

    这种怒意有对老人身死的剧烈悲痛,有对沈离的浓烈担忧,以及对千山宗强烈的厌烦

    今夜发生的事情,无疑可谓是波澜曲折,他唯一的一次出剑也因为老人的缘故最终刺向了大地,大地间的裂口就在他身旁,深幽,凛冽的让人望而心悸

    虽然道人的境界比他要高的多,虽然今夜的事情大多都并不是道人造成的,虽然老人本就是一心求死,虽然有太多虽然,但他还是很愤怒

    因为不管再如何说,他最为尊敬的老人死了,而如今,他最为崇敬的沈离还在鼎内,生死不知

    这让他感觉很愤怒

    他的剑已经逐渐成型,很长,很浓,很强大

    如即将挣脱缰绳的野马般充满爆裂的蛮横感

    他准备刺道人一剑,不管会不会引来道人与千山宗的怒火

    先前在凉亭外出手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回京都后定扰得京都内所有千山宗支持的院派鸡犬不宁,但那毕竟是分离在千山宗外的力量体系,并不是宗门本身

    而且,此时与那时的情况也不同,那时老人还在,不管他在如何胡闹,总会有老人出来帮他遮风挡雨

    而如今老人不在,若他刺出这一剑,那将预示着清夜司将真正千山宗为敌

    大离王朝从来不会畏惧任何势力,哪怕是世外第一宗门的千山宗,他朱小雨更是从来不会在意什么千山宗又或者龙椅之人的怒火,他一直压抑着怒火,并不是因为什么害怕,是因为老人

    老人身死前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保清夜司在风雨中的安稳,他即便再如何不在乎什么狗屁大人物的怒火,但他又怎能随意将老人的遗愿打破?

    老人归寂后的哪几缕枯发已经飘落在地,在深色的大地上并不显眼,似要融在大地中

    他努力不去看那几缕枯发,但枯发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般总会牵绊住他的目光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应到什么,骤然回头,眼眸中怒意未散,瞳孔里陡然多了一把长剑

    多了一把长剑,并不是他已经刺去了手中的虚剑,而是有一把真真切切的大剑映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怎样的剑?他下意识的轻轻呢喃

    这并不是一声疑问句,而是一句感叹句,是因为过于震惊,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感慨

    就在先前,他的剑无意间劈开了半座畏山,这已经足够另世人震惊

    而这把剑行越了九万里,一路破空斩云,真真正正的劈开了整个苍穹

    很多年前,他曾经踏着某条小径翻过万岭松叶去过剑阁,有幸见过这把剑

    很多年之后,当他能坐在另一个小黑屋中,偶尔再次想起那道划开了天空的剑光,依旧会由衷的感慨一声

    那,确实是一把很强大的剑

    而那时的他,有资格俯瞰整个世界的黑夜

    …………

    白衣道人双目凝视着鼎炉,仿佛能透过厚厚的鼎壁看见鼎内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警惕,甚至连平静都没有

    这种表情很淡,淡到已经不可以用淡漠这俩个字来形容

    他看见了少年背负起沈离,在黑暗中踉跄行走,脚步很坚定,仿佛在寻找那所谓的微弱光明

    这一幕很凄凉,很悲壮,但同样很荒唐

    嘴角微撇,道人有些讥讽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蔑,先知对无知者的嘲讽

    此时他们在鼎内到处都是黑暗,哪里有光明,又何来光明?

    寻寻觅觅,逗逗留留,看似坚定的归途,不过最终只是在井底下的徒劳蹦跳而已

    道人敛收目光,抬头看了看逐渐隐于白昼间的清冷月光,低头再次嘲讽一笑

    方才那一笑,是对少年无知可怜的执着而嘲讽,如今这一笑,是对自己过度的自知而自嘲

    没有人能想到,他更想不到,竟然要不惜祭出梅叶法规这样强大的宗门秘法,才可将沈离真正镇压与黑暗中

    虽然沈离先前已经砍断了一座法规大山,但是他先后共言出十七字的法规,代表了共十七重大山,沈离即便能砍断一座大山,但又怎么能抵挡住一座又一座?

    他突然皱眉看向天外,因为他感受到了那把剑,甚至在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这把剑会来

    只是他有些不解,那把剑万里而来要杀的人是沈离,如今沈离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局面,那为何这把剑还会鸣的如此高昂?

    并且充满斗意?

    莫非这把自九万里之外而来的剑,并不是为了斩杀沈离?

    道人拂去鬓发间的一粒灰尘,有些疑惑

    …………

    徐自安行走在乱石缝隙间,凸起的碎石块像利刀一般锋利,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发间与双肩凝成条条血疤,与灰尘与一些碎石块粘稠在一起

    他此时真的很累,累到连眼都不敢闭下,害怕闭上眼之后再也睁不起来,虽然他今夜并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但不管是解湖也好,还是之后的一系列战斗也好,他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心神更是耗费了无数

    如果说沈离是生命将寂的灯枯油干,那他此时就是神衰力竭的疲惫虚弱

    今夜的变故太多,不管哪一种,都是寻常少年无法想象的沉重,他能一直强撑着此时仍没有昏迷,就已经代表了他的心性真的很坚定

    但心性的坚韧不能代表身体也能承受这种负担,他现在所有的意识都已经麻木,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抬起脚,又该如何落下脚,他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行走,想带沈离回家

    无声而麻木的行走,固执而空洞的眼神,让徐自安看上去就像大河中万年冲不动的沉默礁石

    四周都是无休止的黑暗,他能逃的何处?又能走到何处?

    ………………

    代表迷离生命轮回的那点星光,此时在黑夜中摇晃不堪,几欲熄灭

    “你逃不出去的”

    伏在徐自安肩膀上的沈离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黑暗虚弱自嘲一笑

    徐自安并未回言,一手持伞,一手锢着背上的沈离,依旧顽固的继续向前走着

    沈离摇了摇头,想如以往般调侃下少年此时无意义的执着,却突然看见挂在伞上的一缕棉絮,难得歉意道

    “这棉袄我算是尽力了…………”

    “不过还好,姓墨那老头身上的麻衣连根线头都烧没了,怎么着我还给你留了些破棉絮,比他要强得多不是?”

    沈离摇着头想表示下骄傲,但花白头发却很刺眼

    徐自安扭过头来,看着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白发,低头不语

    见徐自安不回应,沈离小声絮叨道

    “你小子倒是说句话啊,你知道老子最怕的就是这种冷冷清清的场面,老子都快死了,你还这样一言不吭的像个闷葫芦,会让老子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个白痴嘞”

    “老子平生最讨厌的是寂寞,比这更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成白痴,如今倒好,临死前都给占了”

    “老子现在很忧郁啊”

    忧郁的掏了掏裆,沈离挑着如雪眉梢儿笑眯眯的继续絮絮叨叨道

    “来,来,来,这没人,就咱俩,你给老子偷偷透个底儿,这棉袄烂成了这个凄凉模样,你到底心疼不心疼?”

第四十六章,他向光明中而去

    法规大山下降的越来越快。

    遮蔽黑暗,淹没黑暗。

    空间彻底被打碎,像万花筒内的景象一般,把鼎内的黑暗分解的光陆迷离。

    大地开始下陷,崩裂出一道又一道恐怖的深渊。

    徐自安依旧保持着双手撑伞的动作,封刀无力摆在他的身畔,刀上红光黯然。

    他不知道鼎外已经天明,昨夜被打碎的月色,已经被朝阳彻底赶去世界另一面,温和阳光下,人们享受着最好的温暖。

    往日,他此时应该已经起床,正在桃花下打扫着庭院。

    今日,他在一个未知的恐怖领域中,忍受着生死之间的大离别。

    这种极端的落差让徐自安有些承受不住。

    但那颗大心脏还是坚硬的跳动着,显得很冰冷。

    自沈离将冥石锲到他心中后,这颗心脏便像石头一样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情绪,永远按着固有的频率跳动着,仿佛所有事都无法影响到它。

    空气被压碎的声音很脆,很好听,如少女悬挂在门前的风铃。

    期间能吞噬一切的能量却很暴躁,像大海深处的巨大漩涡,正在鲸吞着所有海水。

    鼎中的黑暗还是很寂灭。

    寂灭的犹如世界末日。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把剑的到来,封刀的刀尖一阵颤抖,刀尖有些翘起,发出一声声不甘的争鸣,但声音极为微弱,根本听不出刀尖上的不甘与战意,倒更像是林间随风飘落下的无力树叶。

    沈离微微睁开了眼,他感受到了那把剑来临,撇嘴想笑。

    总算来了,还不算迟到。

    沈离幽幽的想着。

    他不是圣人,但他知道,便是圣人,也无法真正得到大自由。

    这个世界,不管是酒鬼山夫,还是君王圣贤,只要是人,他会都心有牵绊。

    即便强如剑圣,也不会例外。

    他放不下很多事,放不下很多人,于是,他只能助自己。

    但是如今看来,这把剑虽然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改变不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肯定会死。

    以大神通将轮回自是宿命中抽离,无疑就代表着他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都抛出天道之外,没有轮回,也没了宿命,他又怎么会继续存在?

    不过还好,总还是能改变一些其他事情。

    ………

    那把剑靠近了道人发丝,路途中穿过了一片落叶,落叶继续归根,并没有被剑意所擦瞬间化为虚无。

    落叶并未化为虚无,因为剑意所致的目标并不是它,所以这把剑即便穿过落叶,落叶也依然安然无恙。

    只有至精纯的剑,才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剑要刺去的目标是道人手里的白鼎,于是身上白衣骤然俱裂,在剑上的夺目盛光下更似白雪。

    那把剑靠近了鼎。

    鼎上所有铭纹同时大亮,就像遇到危险时炸毛的山猫。

    那把剑终于刺到了鼎上。

    剑尖骤然大放光明。

    黑暗中。

    大地不再下陷,地面上裂开的深渊也不再继续,因为有道无形的力量瞬间暴虐侵蚀了所有的事物。

    已经临至徐自安头顶的巨山发出一阵无力的颤抖,碎石粉粉如雨落下,但很奇怪的是并没有发出巨石撞击地面的声响。

    因为那些石块在空中瞬间碎成齑粉,化成了无数闪耀着光辉的星点浮向四周,像无数只萤火虫般。

    萤火虫在空中任意纷飞,飞倦时便随意而落,所落之处则化成火点将四周点燃,尤其是空气中无边无际的黑夜。

    这种燃烧没有剧烈高温,只有最醇正的光明。

    光明中蕴含着刺透一切的力量。

    每一道光明,便是一把剑。

    剑意可以冲天,剑光可以化开所有黑暗。

    在空中的相邻而落的十六座大山,代表法规的幽光瞬间黯然的根本没有任何色彩,就像一片片被抽离了所有生命力的梅叶。

    所有大山同时轰然崩裂,巨大繁密的石块像四周溅射而出,但并为飞至多远便再次被切成齑粉,变成星光落在地面。

    黑暗被切割出无数道剑口。

    大底被刺成一条又一条裂缝。

    那些裂缝里是无穷的黑。

    徐自安突然感觉像是梦里的那个黑。

    有火开始自天空里的一处极小的缝隙中燃烧起来,如那个诡异的梦里在荒漠中燃烧起的火焰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火是黑色的,而这个火充满了温暖和光明,就像清晨时惬意的阳光。

    若仔细看去,那就是阳光。

    一缕若即若离的光线,自剑尖刺破的鼎缝中生出,直直照在黑暗中的一块破碎的岩石上。

    那块岩石嶙峋的形状被照的异常清晰,连石缝中的晦暗都无法脱离。

    紧接着,另外一缕阳光开始产生,再次照亮了另外一处石块。

    一缕又一缕的阳光接连而出,将大地照亮起一点一点的光明。

    光线越来越多,被黑暗遮蔽的角落也越来越少,就像每次日出时朝阳穿透云彩时的场景。

    平日里,因为要忙生活忙沈离忙练刀忙早饭等一系列工作,所以徐自安向来起的很早,所以他对于这种朝阳穿透云彩时的场面很熟悉。

    他此时已经敢确定,那些像火一般绚丽的光彩就是阳光,而且是带着畏山湿意的朝阳。

    只是,为何会有阳光?

    他双手撑伞,有些茫然。

    他向往世间所有美好,阳光无疑是最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在这种黑暗过后的阳光。

    这代表了希望。

    他看得很迷醉,很投入,所以自然没有看见身后的沈离不知何时靠坐在一处岩石旁。

    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更加刺眼,沈离眼神很晦暗,很落寞,很孤独,充满了各种复杂至极的情绪。

    他也抬头看着阳光,不过他此时是在徐自安身后,所以他看见的更多是少年单薄的肩膀。

    一缕阳光透出了少年的发间。

    少年的侧面被映照了出来,那双很长,很自然的眉梢显现出来,清秀,干净。

    干净的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石头。

    另一缕阳光落在少年肩上,少年此时肩膀挺的很直。

    就像一把百折不屈的刀。

    光线越来越多,光明而慈祥,温暖而圣洁

    少年站在光明前,就像要拥抱整个光明

    就在这时,鼎内的空间终于承受不住剑意的强大,啪的一声彻底分解开来

    轰隆隆,那是大地不断塌陷时的声音

    咔嚓咔嚓,那是鼎壁裂碎时的声音

    整个黑暗的世界开始发出剧烈无比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如同最猛烈的地震一般晃荡着所有事物

    道人耳畔突然多了一些散碎的霜丝,霜丝很碎,很乱,被剑意切断

    白鼎浮在他的眼前,鼎壁发出的声音响声很杂,不复初始的纯粹,因为那把剑,已经入了鼎壁一寸

    一寸,便是鼎破

    鼎破,便是人亡

    沈离缓缓站起,脚步虚弱到不似行走,更像是挪动

    他缓缓挪到徐自安身后,与少年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够放下一把剑,同样也恰好够他伸手拍在少年肩头

    他身后的大地分裂出一条裂缝

    裂缝很长,很深,里面是无休止的黑暗

    就像传闻中的神兽睁开眼时的肃穆

    同样也像当年那条深不见底的幽渊

    他看着脚下的深渊,突然感觉骨髓中的寒气侵略了整个身躯,于是他裹了裹身上破烂的棉袄

    白鼎已经破了,那么鼎内存在的一切都会随着山石,黑暗最终化为虚无消散在黑暗中

    他和徐自安都在鼎内

    这就意味着他们同样也会随着鼎炉一同寂灭

    徐自安此时面前是阳光,背后是黑暗,小破伞被他撑在头顶,旧书系在腰畔,封刀不知何时背负在他肩头,刀身因为阳光折射的原因很明亮,很耀眼

    沈离突然伸手,用一根手指点在了徐自安的后背上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里正好是少年心脏的部位

    他这一下点的很用力,以至于不像是用指尖点,更像是推

    像当年在畏山那处陡峭的月儿崖时,嬉皮笑脸的将少年推到悬崖下的情景

    那是他当年觉得很有趣的事

    也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他要把少年推进光明

    他的身后是一道大地裂开后的悬崖,他的面前是阳光下的徐自安

    他推开了少年,于是便会被坠入深渊

    他当年从深渊中逃出,如今又再次跌到深渊

    这莫非就是轮回?

    哎,老子明明都不要轮回了,怎么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轮回之中?

    这就是老子的宿命?

    遥在云外的另一边,他曾见过有一种鸟,那种鸟没有脚,一生只能在天上飞啊飞,不知疲倦也无法疲倦,它的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的一生都在不断逃亡,自深渊的一头逃到深渊的另一头,不能停息也无法停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停息,便是在那座破落的小院里,果然,这次停息便是他最终的终点

    宿命吧,轮回啊,哎,都是个屁

    …………

    沈离坠入了深渊,临死前推开了少年

    在这道力量之下,少年向前跨过了一步

    一步之间,便是生死之间

    前方代表空间的裂缝不断碎开,在少年面前就像一条又一条陌生的道路

    少年并未犹豫便走进了其中一条

    因为那条道路上,阳光最好

    刺眼明亮的光线并没有发生转折,神圣炙热的火焰也没有发生熄灭,但徐自安却突然感觉好温暖

    就像天空晴朗时的和煦,就像云雾剥开后的清明

    天空万丈阳光,空气里百花齐放,道路坦荡笔直,徐自安一手持刀,一手撑伞,伞上有数朵桃花开的正艳

    他自光明中而来

    背负着整片黑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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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介绍:
春风得意,新梅压了旧梅
少年拾刀行,笑言那四禁里也总是有错对
夜不能寐,山峦雄危,青天不语,少年无愧
剥开一片青叶,看见半座京都,喜上眉梢,
“嘿,你别说,这京都城的雄墙还真是比咱那的土墙高上不少嘞”
拾刀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拾刀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拾刀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