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老赵啊,要点脸吧。
来的人自然也当然是朱小雨。
有资格将声音砸进大殿的大人物因为身份地位等原因选择慎言,想将声音落进大殿的试子们同样也因为身份地位而开不了口,棋评测是否公道每个人心中都有标准,只是这个标准太过模糊,除了国师大人没人有实力评判清楚,赵伯昂以此为软肋步步紧逼大离让步,王朝也只能看着对方一点点得寸进尺。
人总不能和一条疯狗比谁更能吠的响,叫的欢。
能治疯狗的,只有另一条比它还疯,还要威猛的疯狗。
京都恰好有这样一位。
那人曾经将王朝百官都咬的苦不堪言,一度成为京都城内夜不敢寐的存在,天晓得梦里那些话会被那胖子听了去,莫名降下牢狱之灾,直到那胖子后来去了某座山城养膘时各位官员权臣才缓了口气,睡了几年安稳觉,贪了好些金软珠宝,前不久因为一场春雨回了京都,正在众官员惶惶不知该如何熬过漫漫长夜,如何躲过那人的疯牙利齿,那人疯口一变,对着天道院狠狠咬了上去。
苦不堪言的人,也变成了天道院。
………………
朱小雨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顺手自某位试子面前的案几上拿了颗青果,狠狠咬了一口后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滋甜,反而有些青涩,于是隔空对着赵伯昂的方向用力呸了一口,青果残肉配着满嘴吐沫星子洒下一场名叫鄙夷的碎屑恶雨,倒是让几位恰好站在俩人之间的试子随着倒了霉。
几位试子来自外郡,虽不知晓朱小雨身份但对方穿在身上官服却识的很清楚,世间敢以黑袍加身敢以愧叶缠身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清夜司,而能在黑袍上绣出乌云蔽月图的人,只有清夜司的遮月监。
遮月监的官品不高,只有四品,与黄门郎一阶,可谁见过那个黄门郎敢直面遮月监,即便是朝中正二品的官员见了遮月监也是恭恭敬敬。
来不及整理衣袍间的残屑,几位试子慌忙退后数步为朱小雨腾开道路,其他距离较远又恰好站在了这条道路上试子也急急撤身,生怕挡了这位胖子的路,又或者被那老道殃及了鱼池。
一时间,安静大殿内被悉悉索索的退步撤身声打乱,连绕梁的风声也有些乱。
余唯似乎有些不适应门外洒来的清丽阳光,向后推了些许距离,身影被芭蕉遮掩,微斜肩膀上倾洒出数缕幽然。
国师大人被声音惊醒,艰难抬眉看了眼门口被万丈阳光笼罩的肥胖身影,嘟了嘟嘴咕哝了声极细微的腹诽,继续眯着眼睛与案几上自己的倒影相互垂钓。
朵朵听见了庄老儿的咕哝,格格格笑的前俯后仰。
“进个门都能遮住这么多阳光,怪不得偌大个京都没人敢咬。”
赵伯昂脸色骤变,那口带着碎肉与残果的吐沫只污了几位倒霉试子的衣袍,离他还很远,但任何人都知道朱小雨这口就是在往老道脸上吐,上不上脸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我就是呸你,我就是看不起你,我就是欺负你,你能拿我怎么着?
老道心思瞬间转了无数个弯,一边端起岸上清茶缓缓啜了口掩饰心虚尴尬,一边暗暗怨道这条疯狗怎么出来了。
打了小的惹了老的?可小的不应该是还在棋盘里的何安下吗?老道根本不相信徐自安是清夜司的人,一个通玄下境的废物,那里值得清夜司下这么大本钱?
没有道理啊。
“方才你向我大离……。”略微停顿了下,朱小雨突然变口道。“你向大离王朝要公道,如今又向我清夜司要道理,老赵啊,看来我不在这几年,你确实有些飘了,已经飘到敢向我清夜司要道理的程度。”
没人相信朱小雨突然变口是个失误,刻意将大离王朝与清夜司分开也不肯在王朝前加我字,中间的意味看似复杂细想起来却其实非常简单,也非常令人思细极恐。
王朝是王朝,清夜司是清夜司,我是清夜司的人,和大离没有任何关系。
这算什么,来自那座愧院的表态?还是清夜司和王朝之间,隔阂已经大到形同陌路的程度?
若是前者,人们还能如以往般假装视而不见,清夜司和朝廷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这几年才开始冰冷漠淡,只要那些行走在黑夜里的鬼愿意给王朝看守黑夜,无论任何人都不愿撕开那层看似平静的外衣。
若是后者…………人们应该怎么做?为朝廷分忧与清夜司为敌?满朝官员又有几位权臣几位铮臣有这份勇气?
答案令人心悸与心颤。
赵伯昂不是离人,王朝内的腥风暗雨与他无关,清夜司若真不再甘心黑暗他做梦恐怕都会偷偷笑醒,当然那也只是偷偷,因为他不敢笑到明处。
如果说刚才老道还能将漫天吐沫星子当成一场遥远边陲上的风沙骤雨,山高城远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如今朱小雨已经走到了身前,肥胖鼻尖上的几颗汗珠都清晰可见,再当听不见就实在说不过去,握茶的手因紧绷能看见道道青筋,杯中清茶因手间力量如沸腾般不断澎溅出杯沿,老道脸色通红,唇下稀须好一阵颤动。
朱小雨整了整冠带,衣袍间的夜云随即翻腾起来,将绣月彻底遮蔽。
他在等老道忍不住怒意冲冠而起,最好可以拔剑相对,很早之前朱小雨就想逮些天道院的大人物去清夜司坐坐,然那些老道要不一心向道不理红尘世事,要不清心克己根本寻不到枉法罪名,他总不能还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加身,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欲加之罪也得有些能说得过去的说辞。
意图刺杀清夜司官员这罪名不大也不小,恰好可以送进离狱里调查几日,只要进了离狱,那里需要数日?一日就能将世间所有残忍尝个完整。
可等了许久后发现老道除了稀须被气的更高还是没说出话来,朱小雨失望叹气,满满的嘲讽轻视。
居高临下的拍了拍赵伯昂肩膀,朱小雨用眼瞳最下方那点目光俯视着对方,带着浓浓的鼻音继续道。
“你说他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算什么东西,清夜司你知道吗?就是这几日一直在你天道院里打你们脸的人,带头的人是我,你不用跟我在这儿装糊涂,来,把你那双三角眼瞪大,看着我,就是我。”
赵伯昂脸色又通红变成深紫,稀须颤抖的比杯中沸腾茶花还要汹涌,看起来颇为壮观。
数位千山宗少年不堪受此大辱,纷纷双目通红双指并剑直对朱小雨,一道道凛冽严寒的真元力量充斥在朱小雨身前,将那身乌云遮月图扫的异常阴沉。
朱小雨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的寒剑凛意,将目光落在宁青鱼身上,嘴角似有似无的翘起,他在等待着这位千山神子的反应。
一些不过叩府上镜的少年,怎么可能伤的到他?余唯让他来就是要他随便发疯,他不介意顺手帮徐自安处理一些**烦。
如果千山宗敢对他出剑,不管是谁,他都会直接送对方一间刺骨冰冷的牢房,关押的时间不需要太长,将武试度过就好,任何人来求情……都不好使。
当初白航不想参加跃溪试时,就是选择用清夜司牢房来躲避的方法,白航很清楚只要自己被关进清夜司,除了庐中几位与清夜司有旧的大长老,谁都没法把自己捞出来。
只不过遇到了徐自安,白航最后还是没遂意,这是一段很神奇又很乌龙的缘分。
本就想寻你们麻烦,你们把理由都帮忙想好了,朱小雨很乐意看见这种局面发生,把所有千山宗试子都关进去,徐自安进入前七的几率不是更大了些?
那少年竟然能获得棋评测第二,朱小雨已经很吃惊,又通了玄,朱小雨更震惊。
不知是否与虚境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宁青鱼不似以往般飘渺不理会这些闲事,竟然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其他弟子不要轻举妄动。
朱小雨再次摇头,失望更重。
轰隆一声天雷响,自己如此隆重的出了场,怎么可能会寥寥落幕,朱小雨继续看向赵伯昂,肥胖的手指微微翘起,声音也高高翘起。
“这少年是我清夜司的人,你刚才说的话就是在说我清夜司是什么东西咯?”
没理会赵伯昂的反应,朱小雨继续自言自语道。
“你肯定不会这么说,因为你不敢。”
“可是我敢!”
朱小雨声音骤然提高,如道惊雷一般将整座大殿震得不住颤动,数道雕花的悬梁被这道饱含真义的呵斥声震裂,细尘如细雪簌簌落到所有人心头。
“你赵伯昂算什么东西,你天道院算什么东西,你千山宗算什么东西?”
朱小雨短粗肉眉舒的极开,眼神充满了一种如同朝圣般的奕奕亮光,蒲城时他就最喜欢这种泼妇骂街的场景,不管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非常的爽。
没到这个时候都会出现一句什么话来着,朱小雨蹙眉想了片刻,眉梢突然挑的极高,他想起来了。
于是他模仿着那泼妇的神情那泼妇的动作那泼妇的神韵很不屑的再骂道。
“你全家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这次不再是满堂寂静,而是满堂哗然,如此国之场合下竟出现了泼妇骂街的场景,绝对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到的事情,余唯将秀眉偏向一旁,有些怅然的想着把朱小雨叫来是不是个错误,这一幕的确有些丢人。
但是很爽。
朵朵的眼眸异常清亮,充满了蠢蠢欲试,庄老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余光看见朵朵眸中色彩吓得赶紧将少女拉到一旁,生怕公主殿下和这个胖子学坏。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朱小雨很满意自己刚才那个神情,负手笃步,他一边将袖子圈起来,一边缓缓伸出肥胖手指直指赵伯昂,离老道只有一撮稀须的距离。
“你知道他参加棋评测之前什么境界吗?”
“什么境界也没,听好,是什么境界也没,不过数个时辰,跃识真,入通玄,还能跟廖平干一场,甚至还是砍了对方一刀,你告诉我,这样瞬息跨境的天才,你们千山宗有谁能比的过?”
“你们当然比不过。”朱小雨再次拍了拍赵伯昂肩膀,一边向大殿外走去,一边继续意犹未尽道。
“老赵啊,要点脸吧。”
(老赵啊,要点脸吧,棋评测总算写完了,不易,不易,一个对棋一窍不通的人妄想写一盘尽天算人算的大棋,想想我都佩服自己的勇气,不过还好,我写出来了,写的还算满意,这一点很高兴。)
第一百六十五章,不出现。
赵伯昂被你气的险些堕境,你酣畅骂完结果却升了境,沧海入启天,一步之间天人之隔,蒲城几年,你这是要将道德廉耻彻底当成酸腐廉价的街边泔水弃了呀。
“怪不得墨守当初如此疼你,你现在和当年的某人是越来越像了,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劲儿。”
墨染用朱小雨递来的方绢擦去唇间油色,想着某些发生在这座小院中的故事,怅然感慨道。
听到墨染这句看似讥讽促狭实则缅怀称赞的笑语,朱小雨自觉将讥讽促狭除去,留下称赞听进耳里,接过老者回递过来的方绢,犹豫了下,朱小雨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
“沈离,当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如果说墨守是他在漫长寒夜里的一盏明灯,沈离就是他精神以及趣味道路上的一座高峰,朱小雨从来不掩饰对沈离的崇拜尊敬之意,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忌讳,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沈离的真相,也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可知道的越多,朱小雨反而越疑惑,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曾无限接近那轮太阳,更无限接近黑暗尽头的男人为何会突然把光明与黑暗全部抛弃?
武帝曾经的挚友,王朝最坚定的拥护者,隐藏在清夜司最深处的一把尖刃,为何突然就叛了王朝,弃了清夜司,在一条注定举世皆敌的孤道寂路上愈行愈远?
这听起来很像是悲情故事里孤胆孤寂的悲壮英雄,阴谋论中的视天地为草芥的多略奸夫,但是……和沈离有什么关系。
沈离只是一个怕寂寞怕麻烦懒惰无耻狂妄好色一点也不讲究的庸俗中年男人。
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怎么会主动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怎么会刻意把自己活成一条夹缝下苟喘的丧家狗?
墨染突然沉默起来,深眸中闪过数抹意味不明的光泽,有黯淡有澎湃有唏嘘有疑惑,良久后才缓缓敛回目光,看着桌上被油光浸染的锡纸,摇头苦涩微嘲道。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听完这句有太多意味深藏的话语,朱小雨突然想起一些封存在历史尽头的谣闻秘事,低头不语,神情恍惚有些阴暗不定。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往往比什么都做了更令人猜忌,手段可以拙劣可以卑鄙可以激进可以诡诈但只有做了,就代表了一个态度,大夏将倾时,一个态度可以说明很多事。
大离王朝昌盛千年,武帝执政更是将王朝推向一个新的繁荣高度,若没有强大如当年那位疯子一般举世无敌的至强者出现,再过一个千年,大夏将倾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大离王朝,那疯子很早之前已经离开,世界的格局短时间内不会更改,可冥夜还一直未至。
后庙里的天石启录,天机老人的圣术扶鸢,还有遥远雪原上的一些应天神物都隐隐预示着冥夜来临的日子正在一步步提前,万世来世间修者只知世间荒蛮有片永世被黑夜笼罩的冥海,却不知其他三处,如今不过区区数千年,幽渊就被接踵发现,甚至第三处禁地墓山也隐隐褪下神秘外纱,四大禁地以有三处显世,只余最后一处渡河不知隐在何处,不过想来不会让这个世界等待太久,四禁接连露出面容,难道冥夜真的即将入侵?
若冥夜入侵,修者应该如何应对?或投身黑夜奢望匍匐冥王脚下奢求宽恕,或拔剑举夜悍然不理冥王之威,或在夹缝里苟活彻底化身一株墙头草,不管什么样的态度,都是必须要选择的态度。
沈离当年什么态度都没有表示。
这不是罪,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原罪。
那疯子遗物被发现时沈离没有表态,王朝需要清夜司的时候沈离也没有表态,当人们都以为沈离永远不会表态时沈离却入了一趟宫,雄銮殿毁去大半,武帝受伤,沈离从此在世间逃亡半生。
这到底算什么都没做,还是做了最重要的事情?
朱小雨不愿再深想,或者说不敢再深想,抬头看了眼门外被茂密愧叶遮蔽的吝啬阳光,有些失落的将桌上油光擦净,一边挪动着腰间肥肉一边微耷着脑袋向门外颓废走去。
“墨寒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朱小雨失落颓靡的身影,老者墨染眸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些无力的摇了摇手出声提醒道。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停下脚步,突然将宽阔肩膀挺得笔直,如一把宽大锋墩的剑般立于门框前,本就稀薄的阳光被他一下子被遮挡的更加稀疏,连穿过肩头的剪影都仿佛被锋刃切成无数断。
“他不会善罢甘休,您老觉得我就会?”
墨染看着那些被斩断成无数截的阴影,依稀看见了当年那个倔犟固执的身影,止不住的宽慰大笑。
朱小雨听出笑声里的欣慰宽厚,迟钝了下缓缓回身,郑重向老者鞠了一躬,他这一躬不是感谢墨染对自己的提警,而是感激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问那少年的下落。
那少年现在是清夜司,准确的说是他与余唯悬在王朝头顶的一把刀,刀柄或还略显拙劣,刀锋却逐渐明亮,已经开始让很多人脖颈发凉。
中年大夜瑜墨寒不愿清夜司成为向王朝拔剑的罪人与执剑者,所以才会在棋评测结束之后立刻来到小院向他们二人逼问那少年的下落,直到余唯搬出司主之名才不得已罢休。
不得已罢休,也可以理解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墨染始终只字不提,连问都未曾过问过一句,看似中庸其实已经表达出了某种很明确的态度。
这个态度当然是给他师傅墨守的。
现在风波将起,无需我来为你们推波助澜,因为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老了,那就为你们保驾护航吧。
墨守不能白死。
沈离曾数次说清夜司很凉,凉到根本存不住人情味,好在老人们都很热,有些暖意还捂在心头。
转过身后,朱小雨继续耷拉着大脑袋向门外走去。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雪漫飘零里的萎靡沮丧,而是对暴雪连寒满不在乎的无所谓。
同样,也无所畏。
大夜瑜就很了不起?老子还在剑阁里留过名字哩。
……………
整座京城都在要脸,向各种人戏笑着要各种脸,向来自持且自矜的京都百姓待发现脸面这种玩意是买不到更要不来后,徐自安和何安下这俩个名字迅速代替了要脸所能带来的全部兴趣与乐趣。
忽如一声惊雷乍开深冬的寒潮,又如一阵锣鼓敲开了大戏的开场,不管是惊雷乍鸣还是锣鼓喧天,都是天朝所有吃瓜群众门最喜爱也最乐意听到的曲调。
你看那匹备受冷嘲冷笑冷落的骨瘦黑马突然间就挣脱出了围栏,跃过了横杆,奔驰到了赛道上,一路飞驰电掣的超过了所有良驹宝马,最后奔赴到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然后………不见了踪影?
算上今日已经七天,那俩位从天而降的少年仿佛又归天而去般在消失在所有人面前,连个风声都没有传出棋评测的最后成绩已经告示天下,杨颖被张经年一脚踹出了个第一,宁青鱼被朱小雨一句要脸打回了第三,第二并排好几位,应该排名第四的何安下没有从虚境中出来。
或者已经出来了,只是人们还不知道而已。
这里的人们指的是所有人,包括国师大人。
一时间,寻找徐自安和何安下成了京都子民茶前饭后最重要的话题,当初对棋评测的热衷与猜测如今换成了对俩位少年的追捧和好奇,世俗凡人都喜欢离奇故事里的传奇神话,恰好,这俩位少年同时占据。
一位是破四劫残局,胜千山神子的巅峰棋者,一位是瞬息通玄,横天斩知承的传奇少年,怎么看都值得在史书中落下属于自己的浓厚一笔。
风光无限,一跃成名,赞誉与美名加身,未来与前途似锦,那位少年能抵得住这种意气风发?更别提一下子出来了俩位。
寻寻觅觅寻不到那少年踪迹,探探索索探不出那马儿留下的脚印,朝廷为棋评测举报的颁名大典因凑不齐人数只能将日期一拖再拖,倒是有意无意间把君翁客栈泄露了出去。
明眼人都很很清楚,那有什么有意无意,只是京都官衙因实在找不到他俩的下落只好通过这种方式来求助于广大黎明百姓,为何会找不到?肯定与清夜司少不了瓜葛,清夜司找人的本事世间一绝,藏人的本事同样天下无双。
猜测归猜测,该找的人还得去找,该应付的公事还得去应付,为了方便世人寻找,衙门差役特意在都城的大街小巷贴上了画像告示,只差没有在墨线描绘的画像旁用朱砂注上通缉悬赏等几个大字……
能将偌大一个朝廷逼到这种方式来寻人的,俩位少年不敢说旷古,绝对是烁今。
君翁客栈已经被迫关门了数日,客栈小二与后厨吓得几日没敢回客栈更没敢回家,生怕被人碰见继续无休止的询问,即便这样还是阻止前来围观的群众和前来参观的游客,其中不乏有一些刻意交好的外郡试子与衙门派来盯梢的暗卫,但从来没有一位朝廷真正的大人物。
人们清楚因为什么,朱小雨是清夜司的遮月监,他的出场很直接透出徐自安清夜司的身份,国师大人的态度一直不明,宫里的大人物迟迟没有发出声音,那些久经官海的朝廷官员只能按捺着耐心等待云开雾散的一天,太早站队容易容易死的快,太晚站队乌纱帽不好保,好在这次国师大人没有继续戏逗他们的耐心,朝廷已经决定,五日后,颁名大典举行,若那俩位少年还未出面,就划去他俩的名字当弃权处理。
弃权,意味着整个跃溪试都不会有名次。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道死命题。
不出现,就永远不要出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一座花院一勺粥。
余镇的初夏有山荫蔽凉,满山清树送来满山清凉,不到处暑不知夏至,除了扰人雨水多了些,林间知了鸣的聒噪了些,其他都挺好。
京都无山,城外倒是有片片郁葱密林,可晴空阳光盛灿,少了山峦遮挡,雨水说来就来,短短几日,大雨就将都城的紫菊芭蕉小杜鹃洗了数遍,打下了数瓣。
都城某道偏僻深幽的小巷内,一道青砖垒起的青墙遮住巷口还算凉爽的风和巷尾时不时飘过的淡淡香味。
香味很淡,却很丰沛,丁香的芬芳,紫菊的清雅,杜鹃的馥郁,兰草的幽幽,似有百花在其中。
徒闻花香不见花色,就像遥闻酒香不知酒肆何处一样馋人,这种欲掩还羞玉面半遮的撩拨勾心感很能激起赏幽雅士与寻香过客的好奇心,京都城里没有新鲜事,不存在无人涉足的小巷,按理说,这座青砖遮掩下的花香小院应该早被雅士与香客们发现,事实上,自那比百花更美丽的女子搬来后,这座小花院就一直保持着最静谧的环境。
小巷深深,各种花味被风儿一吹会散成清清爽爽的干净,尘间过客闻见后至多只会觉得有些心旷神怡,根本寻不出任何花香的痕迹,再加上这条小巷就在临离狱最近的位置,人们不愿太过靠近,生怕惹来一身血腥味。
离狱是王朝规模最大一所牢狱,里面关押的皆是穷凶恶极的罪徒和身份尊贵的官员,当然,与之同等是残忍至极的刑法怎么也挥不散的浓郁血腥。
清夜司的本院在愧树小院,那是几位大夜瑜与遮月监才能踏入的地方,平常时候,大多数夜幕郎都在离狱中工作。
反正每日的工作就是抽那些罪犯的皮肉撬那些官员的嘴,直接把办公地方放在离狱里,可以剩去不少路途上的繁琐。
紧临血海又被风吹开的花香,这座青砖小院于是成了都城内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特殊,在于无人知晓。
也可能有人知晓,但无人敢扰。
……………
徐自安缓缓醒来,扑面而来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花香。
沁人心扉,心悦神怡。
心悦与心扉重点在于心,想起心,徐自安脑中自然映出云盘中的最后一幕,廖平狞笑伸手准备毁掉自己的心府,指间撕开胸膛血肉的剧痛感与当初蒲城里被长枪刺入时的麻痒感完全不同,对比了下,少年觉得还是被长枪刺入的感觉更舒适感受些。
微微一愣,徐自安嘴角苦涩拉扯了几下。
对比这种破事干嘛?论手撕胸膛与枪入胸膛的区别性?苦中作乐也不能这般糟蹋自己……
把这种恶俗味十足的念头抛到遥远世界另头,徐自安抬眉洒了眼四周,想确定自己的处境。
房屋内布置素雅简单,靠墙的书架雕刻着繁复另有意味的花纹,纹脉里看不出灰尘积存的痕迹,房主主人应该是为极为干净的体面人,不然不会将这种细微之处擦拭的如此洁净,书架上横置或斜立着数本年岁老旧的书,看不出是道藏还是寻常本籍,枕间数朵细线绣出的暗花,临窗畔的桌上则育养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明花,花旁有绣针,绣针下还有一副未完场的绣画。
应该是鸳鸯,更像是海棠。
徐自安努力将心神从枕边香味中收回,眉梢微抬,便从镂空窗户间看见了花从中的海棠姑娘。
那姑娘肩膀微斜,秀发没有束绑,丝丝缕缕垂在肩头,如锦秀娟柔美曼丽,持修剪的手儿细嫩精巧,并未如以往般身着粗糙麻袍,而是穿着一件清淡含雅的素衣,素衣惊风,少女惊鸿,小剪下许多断枝残叶,应该已经被修剪了很久。
也被修剪的很用心。
徐自安眼瞳停留在那些花海上,停留在花枝间,最后停留在那姑娘的淡雅素衣上。
发丝如瀑,他很喜欢。
姑娘似画,他也很喜欢。
这种喜欢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对精致事物最痴迷的欣赏,对美丽事物最沉溺的怜惜。
虽然那姑娘绝世独立从来不需要世人怜惜。
于是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把余唯把那枝裁了许久的海棠彻底修剪美才停下目光。
“醒了?”余唯知道徐自安已经醒来,一直隔着窗栏看着她,不过她没有在意,头也没有回,声音从发瀑间从花丛中传来,带着一抹幽香。
“嗯。”徐自安倒是被这句突兀响起的问语惊了一下,不过他没有什么心思被识破的尴尬和窘迫,对方不是那种会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他的目光同样也很干净没有包含任何多余的感情。
花院中无其他侍人,昏迷这几日应该一直都是对方亲自照顾自己,徐自安试图坐起身来表示下感激,挣扎几次才发现浑身除了胸口,那都疼痛无比根本动不了身。
不知是被余唯惊了心神,还是空气中的香味实在太好闻,所以徐自安一时有些恍惚忘了自己现在最疼的地方应该是胸口,而不是其他地方。
秋风萧瑟在他身体留下无数道伤口,血红肉翻骨白看似严重其实都能随时间慢慢治愈,胸口是被廖平生生撕开,那只手穿过膛肉胸骨触及心脏的剧痛感他至今还异常清晰,可如今看来,秋刀彻骨的确存在,那幕血腥恐怖的画面更像是一场幻觉。
想起什么,徐自安用仅能活动的头部带动眼瞳向下望去,发现胸膛处果然十分完整,一点伤疤也没留下。
为何能一眼望见胸膛肌肤,因为没有多余衣物遮挡,为何没有多余衣物,因为他现在除了一件宽松胖大的麻衣之外………什么也没穿。
什么也没穿的意思是有人曾把他脱的很干净,联想到这里只有自己与余唯俩人,徐自安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比如说有人脱下了他那件被秋风切割的凌乱不堪试衣,然后换上了这件粗糙宽松的新衣。
余唯似乎一直都穿麻袍,掩去了清丽的容貌与曼丽的身姿。
他现在穿的是麻袍,遮不住胸膛的血肉与多出的春光。
这里不是可能发生过什么,而是一定发生过什么,念及如此,徐自安心神从恍惚瞬间变成慌乱,慌忙垂下眉,有点不敢看前面那个身影。
不知是羞涩还是羞耻。
“那是朱小雨的衣服,朱小雨给你换下来的。”余唯从院中花海中走回,发瀑间没有别着一朵摘下的小花,素色衣领上绣着一朵,线色极淡,若非丽光恰好照亮,根本看不出来。
徐自安很想看清那是朵什么花,衣领间露出的那抹白告诉他这种做法很合适很不理智,听到对方解释,少年心中竟升出一种不知叫怅然还是幸然的复杂情绪。
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回句幸好不是你,还是可惜不是你,徐自安讪讪避开对方眼眸,望着书架纹路假装发呆。
除了发呆,此时似乎也无事可做。
风经过花滤化成清香,屋中不需要燃香炉等物已经脱了俗,枕间的绣花一直蔓延到他的耳鬓,仿佛开到了少年的眉梢。
气氛很安静,并不沉闷,很和谐,舒适的让人很想伴着花香美美睡上一觉。
“能下来吗?”
余唯穿过花海跃过门沿走到窗畔,将修剪随意搁置窗畔梨花木桌上,轻轻问道。
徐自安从假寐中醒来,用力试了试,发现果然还是不能,也对,不付出足够的鲜血与疼痛,奇迹怎么会发生?知乘境的修者怎么会被一刀砍落?
荣耀背后除了刻着一道令人心悸的孤独,还布满了各种惨痛无比的血泪代价。
血可以是人前的血,泪必须是人后的泪,尤其是在余唯面前。
柔情女上司,霸道女夜瑜,注定要纠缠半生的女人,精致且高雅的姑娘,那种身份都不允许徐自安此刻不顾少年尊严来卖惨求荣,会哭的孩子是有奶吃,会卖惨的胖子是有更多便宜可拿,徐自安不是胖子,更不是孩子,甚至还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了沈离十数年,想了想,少年有些生涩将话题转到一边。
“这是你家?”
余唯抿齿轻轻一笑,唇色如釉色晕开了满间春色,不去拆穿少年那点逞强的小心思,微微点了点头。
“真美。”徐自安痴痴望着对方唇色,怔怔由衷道,不知到底是说那春美还是人美,或者,俩样皆美。
这话有些轻薄,很有白公子的浪荡意味,寻常女子听到这种撩拨言语后肯定难免升出羞怯与绯怒,余唯从不寻常,神情娴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过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她的眉梢有些舒展,似乎心情不错。
不管什么样的奇女子,听到这种由心而发的称赞应该都会心情不错。
就在这时,一声很不合时宜又很有趣的声响打破了场间气氛。
几日昏迷,中间除了一些助伤养意的丹药徐自安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余唯要处理很多棋评测的后续事项很难精心照顾他,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独自的小花院,她也不允许有外人的踏入,朱小雨也只是换衣那天来过一趟,其他时候都没有敢再来打扰,昨日将最重要的几件事处理妥当,余唯今日前来徐自安恰巧清醒,几日不进滋味,腹中肠胃怨言极多,感受到身体主人已经清醒,自然会发生幽怨抗议。
徐自安尴尬撇过头去,不敢看余唯。
余唯有趣的眨了眨眉睫,然后走出门去。
不多时,余唯再次回来,空气中多了些粥米的香味。
粥要入舌蕾才有滋味,持勺的手根本动弹不得如何将粥送入口中,徐自安脑中闪过数个方法,最后发现无论那一种不是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可以独自完成的事。
还有一种方法徐自安没敢想,那就是有人给他喂食。
对方是堂堂清夜司的掌权者,王朝整个黑夜的幕后人,可不是自家的什么温柔侍女漂亮小妾,让对方喂粥,天下谁敢有这种念头?
然后一支汤勺递到了他的唇边,粥米香气瞬间压住了百花味道,也压住了少年脑中所以想法。
徐自安愣了半晌,才艰难从空白一片的脑海中回过神来,诚惶诚恐茫然痴痴的看着眼前食勺,就是不敢顺着持勺的手看向那姑娘。
余唯看着徐自安,勾着笑意如哄调皮不肯喝粥的孩童般温和说道。
“没事,这些年常做。”
(状态这么差还能写的这么美,我发现自己真的适合去写言情……,一章雨巷姑娘,一章青山梨花,如今就有花院食勺,未来还有道更美的花桥,不要说我喜欢花,这本书本来就是花与少年的故事,我爱死她们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不出现。
赵伯昂被你气的险些堕境,你酣畅骂完结果却升了境,沧海入启天,一步之间天人之隔,蒲城几年,你这是要将道德廉耻彻底当成酸腐廉价的街边泔水弃了呀。
“怪不得墨守当初如此疼你,你现在和当年的某人是越来越像了,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劲儿。”
墨染用朱小雨递来的方绢擦去唇间油色,想着某些发生在这座小院中的故事,怅然感慨道。
听到墨染这句看似讥讽促狭实则缅怀称赞的笑语,朱小雨自觉将讥讽促狭除去,留下称赞听进耳里,接过老者回递过来的方绢,犹豫了下,朱小雨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
“沈离,当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如果说墨守是他在漫长寒夜里的一盏明灯,沈离就是他精神以及趣味道路上的一座高峰,朱小雨从来不掩饰对沈离的崇拜尊敬之意,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忌讳,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沈离的真相,也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可知道的越多,朱小雨反而越疑惑,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曾无限接近那轮太阳,更无限接近黑暗尽头的男人为何会突然把光明与黑暗全部抛弃?
武帝曾经的挚友,王朝最坚定的拥护者,隐藏在清夜司最深处的一把尖刃,为何突然就叛了王朝,弃了清夜司,在一条注定举世皆敌的孤道寂路上愈行愈远?
这听起来很像是悲情故事里孤胆孤寂的悲壮英雄,阴谋论中的视天地为草芥的多略奸夫,但是……和沈离有什么关系。
沈离只是一个怕寂寞怕麻烦懒惰无耻狂妄好色一点也不讲究的庸俗中年男人。
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怎么会主动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怎么会刻意把自己活成一条夹缝下苟喘的丧家狗?
墨染突然沉默起来,深眸中闪过数抹意味不明的光泽,有黯淡有澎湃有唏嘘有疑惑,良久后才缓缓敛回目光,看着桌上被油光浸染的锡纸,摇头苦涩微嘲道。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听完这句有太多意味深藏的话语,朱小雨突然想起一些封存在历史尽头的谣闻秘事,低头不语,神情恍惚有些阴暗不定。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往往比什么都做了更令人猜忌,手段可以拙劣可以卑鄙可以激进可以诡诈但只有做了,就代表了一个态度,大夏将倾时,一个态度可以说明很多事。
大离王朝昌盛千年,武帝执政更是将王朝推向一个新的繁荣高度,若没有强大如当年那位疯子一般举世无敌的至强者出现,再过一个千年,大夏将倾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大离王朝,那疯子很早之前已经离开,世界的格局短时间内不会更改,可冥夜还一直未至。
后庙里的天石启录,天机老人的圣术扶鸢,还有遥远雪原上的一些应天神物都隐隐预示着冥夜来临的日子正在一步步提前,万世来世间修者只知世间荒蛮有片永世被黑夜笼罩的冥海,却不知其他三处,如今不过区区数千年,幽渊就被接踵发现,甚至第三处禁地墓山也隐隐褪下神秘外纱,四大禁地以有三处显世,只余最后一处渡河不知隐在何处,不过想来不会让这个世界等待太久,四禁接连露出面容,难道冥夜真的即将入侵?
若冥夜入侵,修者应该如何应对?或投身黑夜奢望匍匐冥王脚下奢求宽恕,或拔剑举夜悍然不理冥王之威,或在夹缝里苟活彻底化身一株墙头草,不管什么样的态度,都是必须要选择的态度。
沈离当年什么态度都没有表示。
这不是罪,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原罪。
那疯子遗物被发现时沈离没有表态,王朝需要清夜司的时候沈离也没有表态,当人们都以为沈离永远不会表态时沈离却入了一趟宫,雄銮殿毁去大半,武帝受伤,沈离从此在世间逃亡半生。
这到底算什么都没做,还是做了最重要的事情?
朱小雨不愿再深想,或者说不敢再深想,抬头看了眼门外被茂密愧叶遮蔽的吝啬阳光,有些失落的将桌上油光擦净,一边挪动着腰间肥肉一边微耷着脑袋向门外颓废走去。
“墨寒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朱小雨失落颓靡的身影,老者墨染眸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些无力的摇了摇手出声提醒道。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停下脚步,突然将宽阔肩膀挺得笔直,如一把宽大锋墩的剑般立于门框前,本就稀薄的阳光被他一下子被遮挡的更加稀疏,连穿过肩头的剪影都仿佛被锋刃切成无数断。
“他不会善罢甘休,您老觉得我就会?”
墨染看着那些被斩断成无数截的阴影,依稀看见了当年那个倔犟固执的身影,止不住的宽慰大笑。
朱小雨听出笑声里的欣慰宽厚,迟钝了下缓缓回身,郑重向老者鞠了一躬,他这一躬不是感谢墨染对自己的提警,而是感激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问那少年的下落。
那少年现在是清夜司,准确的说是他与余唯悬在王朝头顶的一把刀,刀柄或还略显拙劣,刀锋却逐渐明亮,已经开始让很多人脖颈发凉。
中年大夜瑜墨寒不愿清夜司成为向王朝拔剑的罪人与执剑者,所以才会在棋评测结束之后立刻来到小院向他们二人逼问那少年的下落,直到余唯搬出司主之名才不得已罢休。
不得已罢休,也可以理解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墨染始终只字不提,连问都未曾过问过一句,看似中庸其实已经表达出了某种很明确的态度。
这个态度当然是给他师傅墨守的。
现在风波将起,无需我来为你们推波助澜,因为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老了,那就为你们保驾护航吧。
墨守不能白死。
沈离曾数次说清夜司很凉,凉到根本存不住人情味,好在老人们都很热,有些暖意还捂在心头。
转过身后,朱小雨继续耷拉着大脑袋向门外走去。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雪漫飘零里的萎靡沮丧,而是对暴雪连寒满不在乎的无所谓。
同样,也无所畏。
大夜瑜就很了不起?老子还在剑阁里留过名字哩。
……………
整座京城都在要脸,向各种人戏笑着要各种脸,向来自持且自矜的京都百姓待发现脸面这种玩意是买不到更要不来后,徐自安和何安下这俩个名字迅速代替了要脸所能带来的全部兴趣与乐趣。
忽如一声惊雷乍开深冬的寒潮,又如一阵锣鼓敲开了大戏的开场,不管是惊雷乍鸣还是锣鼓喧天,都是天朝所有吃瓜群众门最喜爱也最乐意听到的曲调。
你看那匹备受冷嘲冷笑冷落的骨瘦黑马突然间就挣脱出了围栏,跃过了横杆,奔驰到了赛道上,一路飞驰电掣的超过了所有良驹宝马,最后奔赴到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然后………不见了踪影?
算上今日已经七天,那俩位从天而降的少年仿佛又归天而去般在消失在所有人面前,连个风声都没有传出棋评测的最后成绩已经告示天下,杨颖被张经年一脚踹出了个第一,宁青鱼被朱小雨一句要脸打回了第三,第二并排好几位,应该排名第四的何安下没有从虚境中出来。
或者已经出来了,只是人们还不知道而已。
这里的人们指的是所有人,包括国师大人。
一时间,寻找徐自安和何安下成了京都子民茶前饭后最重要的话题,当初对棋评测的热衷与猜测如今换成了对俩位少年的追捧和好奇,世俗凡人都喜欢离奇故事里的传奇神话,恰好,这俩位少年同时占据。
一位是破四劫残局,胜千山神子的巅峰棋者,一位是瞬息通玄,横天斩知承的传奇少年,怎么看都值得在史书中落下属于自己的浓厚一笔。
风光无限,一跃成名,赞誉与美名加身,未来与前途似锦,那位少年能抵得住这种意气风发?更别提一下子出来了俩位。
寻寻觅觅寻不到那少年踪迹,探探索索探不出那马儿留下的脚印,朝廷为棋评测举报的颁名大典因凑不齐人数只能将日期一拖再拖,倒是有意无意间把君翁客栈泄露了出去。
明眼人都很很清楚,那有什么有意无意,只是京都官衙因实在找不到他俩的下落只好通过这种方式来求助于广大黎明百姓,为何会找不到?肯定与清夜司少不了瓜葛,清夜司找人的本事世间一绝,藏人的本事同样天下无双。
猜测归猜测,该找的人还得去找,该应付的公事还得去应付,为了方便世人寻找,衙门差役特意在都城的大街小巷贴上了画像告示,只差没有在墨线描绘的画像旁用朱砂注上通缉悬赏等几个大字……
能将偌大一个朝廷逼到这种方式来寻人的,俩位少年不敢说旷古,绝对是烁今。
君翁客栈已经被迫关门了数日,客栈小二与后厨吓得几日没敢回客栈更没敢回家,生怕被人碰见继续无休止的询问,即便这样还是阻止前来围观的群众和前来参观的游客,其中不乏有一些刻意交好的外郡试子与衙门派来盯梢的暗卫,但从来没有一位朝廷真正的大人物。
人们清楚因为什么,朱小雨是清夜司的遮月监,他的出场很直接透出徐自安清夜司的身份,国师大人的态度一直不明,宫里的大人物迟迟没有发出声音,那些久经官海的朝廷官员只能按捺着耐心等待云开雾散的一天,太早站队容易容易死的快,太晚站队乌纱帽不好保,好在这次国师大人没有继续戏逗他们的耐心,朝廷已经决定,五日后,颁名大典举行,若那俩位少年还未出面,就划去他俩的名字当弃权处理。
弃权,意味着整个跃溪试都不会有名次。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道死命题。
不出现,就永远不要出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个姑娘。
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余唯眉黛青颦似乎描了细妆,天下女子皆爱美,尤在这处姹紫嫣红的粉院中。
也许是碗沿的第一勺,也许是碗底的最后一口,徐自安感觉自己的唇舌还是十分僵硬,咀嚼艰难有如在咬未煮熟的生谷麸米,不是余唯煮的粥难以下咽,而是徐自安脑中实在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画面。
被这样一位权倾天下的女子喂粥,该是怎样一份滔天逆天令神鬼都震愤的殊荣,经过破鼎破境等离奇故事后的徐自安自认为已经可以做到面对很多所谓的大人物和大事件云淡风轻,可他实在无法对此事也风轻云淡。
余唯的动作很娴熟,端粥的手平稳架起,每一勺都留有余量不至于粥汤洒出,神情自若没任何不适,温婉贤淑极为动人,甚至比方才恬静高雅的花丛中行走还要动人。
温婉贤惠等词语用在塌畔小娘身上很合适,恬静高雅等字汇用到余唯身上很合适,这些字汇似乎也可以放在一起,问题是,余唯绝对和小娘放不到一起。
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着喉咙咽下最后一口粥米,徐自安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才发现口中残留的粥屑残米真的很香甜,不由有些后悔方才只顾着尴尬窘迫了,忘了品尝下热粥的滋味,余光看着余唯正端着碗勺出去准备清洗,赶紧用唯一能动的嘴巴大声喊道。
“我来洗。”
余唯停顿了下,笑着回头看了眼徐自安,打趣道。
“你连碗都端不起,怎么洗?”
少年的自尊心再次被打击的荡然无存,只能撑着最后一丝来自爷们的骄傲挣扎道。
“我又不会在床上躺一辈子,等我好了可以洗。”
余唯回身,声音从发瀑间传来。
“我可以等,家里可没那么多碗等。”
……………
清水哗哗,细水潺潺。
徐自安透过门窗看着余唯依旧微斜的背影,发现对方做这些事情确实挺熟练。
无论是煮粥,喂粥,还是最后的清洗粥碗,似乎经常做这些事情,徐自安不想去继续猜测那些不便被自己知晓的秘事,睁着眼睛继续单纯欣赏。
欣赏一幅画。
初夏阳光来的快,去的慢,暮色照在余唯发间顺着微倾肩膀流进窗畔,余唯已经回到小屋,正在临窗畔细细绣着那副未绣完的海棠。
这样的画面很美,然而并不适合任何时刻去看,刚清醒,徐自安心头有许多疑问想知道,停下犹豫开口问道。
“我这是在哪里?”这明显是一句废话,因为已经问过一次,不过却是句很应景的开场白。
“我家。”余唯很应景的回道。
清夜司就应该是漂浮不定的鬼?不,他们也有家,只是知晓的人很少,知道余唯这处花院的人,除了朱小雨,只剩下徐自安。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徐自安心中不由泛出一丝感动,诚恳道。
“谢谢。”
“不客气。”
礼节性的开场白说完,接下来的自然是正事,没有迟疑,徐自安很认真的将心头疑问全部问了出来。
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自己会来到余唯的家里养伤,不是清夜司或者客栈,朝廷有专事疗伤的圣所,自己身为棋评测试子怎么看应该去那里,小黄伞现在在何处?最后成绩是如何判定的,还有………清夜司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
想要解释详细恐怕恐怕需要一夜月光相陪,余唯挑拣了些重要的事情叙说了下,她相信深离挑选的人不会没有这些细致入微的推断能力,和聪明人说话总会剩去许多琐碎的麻烦。
略一思量,徐自安大概知晓了自己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同样也大概知晓自己的处境并不如想象中的乐观,而是更加危险。
云层未开前,他只需要担心来自旧人的压力,旧人是沈离的旧人,意图让沈离去死或想要从沈离手中拿回那些他们认为沈离不应该拿到的东西,冥石或者旧书,埋在幽渊中的秘密或者另个世界的线索,如今他已经走到了众人目光前,还用如此惊艳的亮场方式,那些大人物自然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伴随着目光落下,他身上的所有秘密也将一点点从冰山下显露出来,与沈离的关系,心间的冥石,神秘的旧书还有此时飘渺不定的处境。
王朝那些真正隐藏在极深处的大物不喜欢清夜司发出的声音,甚至清夜司本部也不希望他继续搅局,来自外界的动荡或者还易躲,自家屋瓦已然残破不堪该如何处理?
若非如此,余唯怎么会特意把他安排到这座花院中静养。
“没有人知道这里。”看出徐自安眸中担忧,余唯燃起房中一盏烛火,黄昏已经落下,月梢渐渐攀上枝头。
“那是因为皓月还在天上。”徐自安深深看了眼余唯,意犹未尽道。
清夜司还在,这里就不会被人们看见,准确的说司主陈规还在,这里就没人敢看见,当皓月本身因阴影圆缺过夜云覆盖而失去洁光时,这里恐怕会立刻降下无数目光。
清夜司本部的矛盾就是那层厚重夜云,就是决定明月阴晴圆缺的主要因素。
余唯笑笑不再言语,清淡唇色中透出一丝毋庸置疑的自信,回身走到临窗畔,不过这次她没有继续绣那副未完成的海棠,而是从桌旁取出一把小黄伞。
“明月没了,还有它。”余唯轻轻将小黄伞打开,月光如银洒在伞间,碎布条轻摇,为花院映出几分烂漫。
当整个黑夜来临时,当狂风骤雨侵袭时,一把破旧小黄伞能做什么?小巷中一场夏雨就能将徐自安肩头打湿一片,即便它曾经是一把傲然于天地的伞,如今破落于此,怎么可能还抵挡住整个黑夜。
伞不能,持伞的人能。
这把伞是沈离的。
难道沈离还活着?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徐自安眼瞳瞬间放的极亮,不是为有人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而庆幸,而是为沈离极有可能还活着这个事情而喜悦。
“沈离已经死了。”余唯淡淡打断徐自安的猜测,略带歉意认真说道。
徐自安默然,然后再一次黯然承认了这个事实。
这个世界可以幻想,幻想面向大海,幻想春暖花开,但现实永远是现实,寒冬凛冽而过,大海被冰封,春花被冻枯。
这个事实并不是很难承认,徐自安除了情绪有些失落外不会再一次感到悲伤,停顿了下,少年继续问道。
“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接下来……”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如此快冷静下来,余唯思考了下,带着一丝趣意说道。
“参加武试,然后继续给他们带去惊喜和热闹。”
这届棋评测意外太多,完全脱离了原本的安排,接下来的武试流程却很明确,凭借的是试子们的实力和境界,胜负都在对拼中,徐自安对战斗从来都不陌生,对于武试考核不会如棋评测一般心焦不安,他现在有棋评测第二的成绩,本身实力提高许多,这段时间将境界稳固消化,虽然是通玄下境,他有信心靠着身体的强悍胜过通玄上镜,至于寻常叩府下境,靠着小黄伞强悍的识念防御力和封刀的锋利,他未尝没有一丝机会。
叩府境的修者可以做到瞬息施法,但他如今的速度也可以做到瞬息进身,前提是不要被对方干扰,就如云盘中的那条秋风布满的通道。
如果对方刻意针对他,在身侧以强**决布下层层陷阱,再辅以飞剑等物远程消耗他,撑不了多久,他除了被对方耗死没有任何可能出现的结果。
除非他的身体坚若心中冥石。
有这样可能性?答案是没有,沈离还做不到的事他凭什么能做到?
与廖平的一战将他的手段殆尽用出,廖平肯定不愿详谈战斗细节,可下次面对时绝对不会犯同样错误,没有张经年与杨颖的符石帮助,那一刀只能是妄想。
想想廖平的性格,武试里自己绝对少不了面对他,当然,自己有可能还不到面对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其他试子打败。
武试不是一场,而是很多场,出其不意的手段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对战的试子肯定有所防备,名声是个双面刃,能带来荣誉也能带来目光,其他试子一定会四处打听自己,他们知道的越多,自己胜利的可能性自然就会越小。
“没事,一场棋评测你能通玄,离武试还有几天准备,万一你突然就叩府了呢。”
徐自安尴尬敛回目光,心想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了,一直发生,别人会生气的。
天公也会嫉妒的。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因为他突然想起某位同样喜欢说没事的小掌柜朋友,同时想起了君翁客栈,于是眉头又担忧的紧紧蹙了起来。
何安下比他们任何人都熟悉虚境,徐自安不相信对方会走不出来,对方一定是用了另一种方式离开,只是世人不知道而已,他知道何安下入棋评测的本意就是带师破解四劫残局,和跃溪试等事无关,四劫残局破解,他似乎也应该离开。
没有任何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代表了何安下已经安全离开,所以徐自安的蹙眉不是担心这位刚交未多久的朋友,而是担心放在君翁客栈的东西。
旧书。
棋评测前,为防止自己自己最大的俩件秘密暴露,徐自安只将小黄伞与封刀带走,封刀因不让带入棋盘世界而留在外面,棋评测结束后,朱小雨已经把封刀收起,但是旧书却被他留到了君翁客栈。
小伞在花院一旁,这很安全。
封刀被朱小雨收起,也很安全。
旧书还在客栈,很多人看着那里,很不安全。
他也很不安全。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个你。
月攀上枝头又落下枝头,一夜时光在余唯指间的绣针中穿行而过,在俩人闲话聊语中而过,在百花齐放的花院中悄悄而过。
清晨,徐自安因伤势严重下不了床而不得已再次享受了一次余唯喂粥的殊荣,白公子却被前面憨傻痴儿折腾一夜上不了床而烦恼的突然很怀念君翁客栈里的那碗肉沫粥,朵朵也看着眼前精致而细腻的莲子粥想着大青山篝火畔的那碗葱花粥。
不对,是葱花面。
都出现了又消失了,难道自己能偷偷溜出去到清夜司找人?
皇兄知道了会很生气,国师大人知道了也会很生气,时局如今紧张,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王朝带来许多猜想,为了不让皇兄为难,不让国师大人为难,朵朵很懂事的喝下面前这碗莲子粥。
没想到那少年是清夜司的人,他怎么就是清夜司的人呢?
朵朵轻轻放下比粥色更精致的青瓷碗,拖着颊腮望着窗外出神,有些黯然有些失落。
不是清夜司的人多好。
良久后,朵朵叹息一声,唤来侍女将碗碟收去,起身沐状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宫殿行去。
那座宫殿高墙漆红似血,封檐翘的极高,檐角吻兽不是象征美好的凤凰,而是嘹铭九天的朱雀,骄傲冷漠的意味从每一条栩栩如生的羽翎中露出,一如殿中住着的那美艳倾城的女子。
桐宫,却住着朱雀。
……………
一天时光过去,傍晚来喂粥的人换成了朱小雨,这位会耍泼会耍剑更会耍贱的遮月监显然就是不会喂粥,不过徐自安倒是喝出了粥是桂圆粥,包子是君翁客栈旁的那家摊铺上的大肉包子。
几句不咸不淡比桂圆粥还无味的闲话后,朱小雨向徐自安分析了下如今局势,朝廷态度不明,很多大人物都选择旁观,大多数压力还是来自清夜司内部,当然,所谓的内部主要还是来自外界压力,清夜司不是王朝的清夜司,可还是大离的清夜司。
墨寒身为三大夜瑜之一,正值壮年又在京都经营多年,支持他的人有许多,余唯虽然能用司主之名暂时压下所有声音,当一切都显出水面时,满院的愧叶就很难保证继续笼罩在清夜司上方。
或者说余唯上方。
徐自安的上司是朱小雨,朱小雨的上司是余唯,余唯肩上扛不住时,大家都得等着被狂风骤雨冲垮。
徐自安很难想象一位本有身残的此时女子面对着多少压力,那张瘦弱微斜的肩膀上承载着多少风雨,于是他更坚定了赶紧将旧书从君翁客栈拿回的念头。
自己与沈离的关系不是秘密,根本经不住有意查寻,经过棋评测可能已经被很多大人物知道,封刀和小黄伞是沈离之物,识的这俩样事物的人不少,直到现在没有被提起那是因为沈离当年那些理不清的债,皇椅上那位不发声音,所有知晓沈离与武帝关系的人就不会随意动作,可一旦被人发现旧书或者冥石的存在,相信没有人会继续耐心等待下去。
冥石牵连冥界,旧书则可能牵连某些沈离都无法涉及的层次。
只要冥石与旧书的秘密不被人发现,这段恰到微妙的平衡就能持续一段时间,除非徐自安刻意将事情挑大。
喂粥的手法朱小雨不如余唯,讲故事比余唯强出不少,昨夜余唯只挑拣了一些教重要的事情寥寥而过,今日被朱小雨一件件挑出来细聊徐自安才知道自己昏迷后发生过多少精彩剧情。
要点脸的老赵,昏迷不醒的廖平,自己浑身是伤被张经年背出,杨颖获得了第一,宁青鱼获得第三,赵伯昂一度心伤离院回到千山宗,自己则一度畅快升境入了启天。
徐自安有意无意打断朱小雨,问了下自己刚离开虚境时胸口是否有伤,不想听到朱小雨回答了一句没有。
没有伤?那最后一幕都是幻觉?幻觉廖平怎么会昏迷?徐自安不解,又不敢细问太多,只好忍住不再多言。
粥喝完,闲聊尽兴,朱小雨大腹便便离开花院,临走时递给徐自安几颗珍贵丹丸顺便告诉少年,余唯这几日可能不会回来,来照顾的人会变成他。
这是个好消息,和朱小雨在一起更随便些,徐自安暗暗告诉自己,可为何心里总是感觉有些怅然呢?
花院里没了那姑娘,风景……一下子没了大半,残缺的美丽不叫美丽,只能叫遗憾。
………………
傍晚的粥徐自安喝出来是桂圆粥,白公子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颗滚圆滑溜的桂圆。
“苏武,你赢不了我的,咱别闹了好不好。”韩三苏将目光从桌上的飞行棋间收回,无奈看了眼对面苏武,满脸的憋屈幽怨。
被关了整整十数天,任谁都不会心情美丽,若不是对面是苏武,韩三苏的小舅子,白航真舍得鱼死网破也得逃出小屋。
几天前,三苏带着苏武总算是走完了一路辛酸,来到京都后韩三苏没扰任何人,将白航从密室里带了出来,然后叮嘱苏武看住他之后就偏偏离开,老驴随三苏继续欢快去了,留下苏武与白航相对无趣也无言。
无言那就找事做,无趣那就趣子,飞行棋是件很能打发时间的趣子,于是俩个人就这样同处一室下了整整数天飞行棋………
白航在柏庐九境里历练过很长时间,那里的日子比这还枯燥无聊,全靠飞行棋才能找到些生活曙光,他不介意连下几日飞行棋,可架不住苏武痴傻的比徐自安还无知,自己甚至根本不需要以识念作弊也能轻易获胜,长久下去,实属无聊。
“不好,三苏让我看着你,我也总不能瞪着眼睛一直看着你,你长的虽然好看,又不能给我当婆娘,不下棋干什么。”苏武闷着嗓子无精打采道,身上的貂也耷拉着很是无力,连输几天,也很是无趣。
“让你看着我,又不是让你瞪着眼睛就一直看着我,苏武啊,好不容易来到京都,你没事别一直看我啊,护城河的风景看过没有,皇城宫殿去了没有,云裳楼里的姑娘尝过没有,生命如此美好,你天天瞪着我算个什么事?”说道最后,白航陡然站起,满脸为其痛惜,看的苏武一阵感动。
“老白,我就说,整个柏庐就你是个好人,对,还有我姐。”
“谁最坏呢?”白航想了想师娘,赞同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窗畔月光,鬼使神差出声问了一句。
“韩三苏。”苏武这次想都没想直接回道。
俩个人同时沉默,然后露出相同的神情。
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月光洒进小院,照在飞行棋上,骰子上的六被照的异常显眼。
“廖平呢?”白航再次问道。
苏武虽憨也知道俩个人之间互不顺眼的关系,白航这次被关密室是廖平的注意,他不知廖平怎么说动的寒门院长客知舟同意将白航关起来,但他知道千里迢迢而来最后像个囚犯一样无法参与棋评测,任谁都会记恨于心。
怀着为好人做主,为朋友不平的不忿,苏武难得认真回道。
“廖平缺根筋。”
白航没想到这种话能从苏武口中说出,愣了愣,深深的看了苏武一眼,披在苏武身上的那件貂貔被月光照亮,几处被刀砍出的痕迹看起来异常惹眼。
“回去送你一件紫貂大裘。”
“不要。”苏武眼睛一亮,随后又黯然无力的说道。
“为什么?你不是最想要这个吗?”白航好奇问道。
“我姐说无功之禄怎么着来着。”
白航哑然,心想师娘果然威武,远在万里之外还有如此余威。
“没事,就是借你穿几天。”
借算不算拿?这要看个人怎么理解,苏武很自然的将这事理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高兴道。
“那成,不过先说好,我是借的,回头还你啊。”
白航拍了拍手站起,将窗户开的更大,月光洒在白航脸上,不知是不是被关好几日的关系,白航那双桃花眼看起来老实了许多。
“你和三苏为何来?”
苏武还处在新貂的喜悦上,随口回道。“三苏要杀人,我来打架。”
“杀人?”白航一顿,桃眉蹙起,疑惑问道。“杀谁?”
“我那知道,三苏又不告诉我。”
“那你来打架总是知道跟谁打吧。”白航气结道。
“你听过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吗?”
月光好像一下凉了起来,风过窗隙的声音凄厉悠长,如同狼啸,白航被阵阵啸声刺的有些心烦,砰的一声紧紧关住窗。
“你确定你要和那人打架?”
白航压下心躁,沉声问道。
“是啊,路上见过一面,三苏觉得同门师兄弟打架不算本事,就让我跟他打咯。”
白航目光再次放到苏武身上那件貂裘上,看着那些或深或浅的刀痕切口,明白了一些事。
没有继续针对北方那匹狼,白航想起苏武话里的另个词语,不高兴道。“不算本事?廖平关我算什么?”
“算什么?”苏武想了片刻,说道。“算你俩窝里斗。”
“窝里斗和同门之争有区别吗?”
白航不解,再次问道。
苏武没有思考,直接道。
“有,狗才会窝里斗。”
第一百七十章,街头沦落人。
狗才会窝里斗,天南殿最后一幕是在打狗,朱小雨最擅长和狗打交道,白航不想承认自己和廖平现在已经有了互掐互咬的意味,但有件事他必须承认,徐自安砍在廖平身上的那刀,每每想到,他都觉得痛快无比。
不过就是云裳楼里骂了你几句,就把我囚关起来不让老子自由,这账不糊涂,算的很清楚,当然不会轻易完,也不可能轻易完。
棋评测上发生的事白航通过苏武知晓了大概,同其他人所认为的不同,白航知道徐自安身上许多秘密,他不认为廖平是被杨颖或徐自安砍伤而昏迷,里面一定有许多更深的内清。
君翁客栈里他曾经翻了旧书一眼,险些迷失在那片无尽且迷幻的世界里,廖平一定是触及了少年更深的秘密,才会被那些事物所伤一直昏迷这么多天才醒来。
昨日廖平刚醒,距离棋评测完结已经过了八天。
什么伤势能让整座寒门无能为力,能让所有灵丹妙药失去作用,只有来自心神上的伤害才可致人于如此程度。
白航以为廖平昏迷和那本神秘旧书有一定关系,殊不知廖平看见的比旧书里的世界还有诡秘。
因为那是真正的冥间。
“喝点酒?”窗被阖起,月光不再,风也不再,暗室更阴寒,白航以真火遥遥点亮屋中烛展,看着苏武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听见酒这个充满诱惑力的词,苏武深深呼吸压制了下心中渴望,咽咽喉咙故作坚定道。
“不喝。三苏不让。”
“这点事也管?那这样,咱们喝点花酒?”白航诡秘一笑,继续蠢蠢诱惑道。
“花酒是什么酒?”苏武瞪大眼睛,看着白航眼里愈发迷离的桃花问道。
“花酒啊……”白航将那个啊字拉的极长,拐着调神神秘秘道。
“花酒不是酒,比酒还好喝。”
苏武兴趣明显被白航提的更高,想着一路来韩三苏不止一次提到过的那些美丽世界的美妙生活,心猿意马踹踹道。
“确定不是酒?”
“有酒,不过主要不在酒。”
苏武问题突然站起,满脸的怒其不争道。
“都说你脑子好用,怎么感觉比我还痴呢,你就给我说是不是酒。”
白航愣了片刻才明白了对方为何突然情绪这么激动,哈哈大笑一声后,一只手隔空指着苏武,另一只手扶着额头啧啧道。
“不算不算,花酒是花,怎么能算酒?”
……………
花酒到底算不算酒?这种事需要看喝花酒的人儿怎么理解,有人为花,有人为酒,为的趣味不同,理解的方向自然不同。
白航认为花酒多少算酒,因为有花有酒才叫风流,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得说花酒不算酒,因为若算了酒,他还怎么说动苏武跟自己一块出去?
韩三苏不让苏武喝酒,花酒就只能不算酒。
既然不算酒,那………咱们就飘起来吧。
负责在小院中看守的苏武与被看守在小院里的白航一同大模大样的走出了作为看守场所的小院,很蹊跷也很正常的遭遇到一点禁制阵法和他人阻拦,但那些阵法威力弱的连只苍蝇都困不住,而那些看守的人根本就是丝毫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种如同儿戏般的囚禁方式很三苏,以至于俩个人走出来许多后突然意识到。
韩三苏是不是本来就没打算关着他们俩。
不过想想那位从来都没拘过礼法更没理会过俗世的家伙,俩人很快就释然,是啊,他们想出去,我有什么方法呢?
想想韩三苏一边提着桃木木剑一边漫不经心的向寒门院长客知舟如此解释,白航忍不住想拍腿喊一声大妙。
久违的灯火通明让白航一颗被关了许久的心忍不住开始浪荡起来,苏武那身貂皮在盛夏时节看起来有些碍眼不过还能说的过去,京都最不缺的是人,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顺道拐了趟湛泊书局,将啃着冰井西瓜在自家后院里纳凉的吴起江唤起,听闻要去云裳楼,已经步入中年油腻的吴起江立刻将自己打扮的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浑然忘了前不久云裳楼里险些昏死的事情,棋评测过后,徐自安这个名字贯响在都城每一条大街小巷,画像还贴在湛泊书局不远的红墙上,吴起江常行花丛,一双被花团锦簇练就的眼瞳比常被酒色熏陶的脑子好使,很轻易看出画像上那个少年就是自己认识的徐自安。
能识的这样一位京都名人是件快事,吴起江性情洒脱风趣,处事极为老练,徐自安轰动整座京都,白航来历肯定不会寻常,与这样的少年打交道越在意这个反而越难相处,于是老吴根本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大家都是花间客,高兴时欢快一场,不能太放在心上。
伴随吴起江一路善谈且风趣的闲话,云裳楼的灯火很快就通明在了几人眼前。
踏庭堂,过雨廊,还是原来的路径,还是原来的雅楼,白公子的脸永远是京都风月场所里最简单直明的通行牌,没任何阻拦,三人再次坐到了二层楼的那个栏畔席案上。
与上次相同,还是俩位花间老客带着一位初见新世界的懵青少年。
与上次不同,因为这次不需要担心会有闲客扰局。
南雀不在,廖平不在,当然南雀在的话白航也不担心,苏武看似憨傻一身蛮力柏庐无人能敌,连北方那位小杀神都能战上一场人,面对南雀绝对不会和徐自安一样只能说一句你不是个东西。
苏武会直接把对方打的连东西都成不了。
用眼神示意吴起江有些荤话能讲有些风流事不要做后,随意要了些鲜果糕点,白航又特意点了几壶后劲大的林湘露,苏武不胜酒力,这酒恰好最能醉人,吴起江见惯江湖,瞬间明白白航的意思,一边不动声色的与苏武聊着云裳楼的趣事,一边不住把对方杯里续满。
趣话荤而不淫,与风月有关却又丝毫不带绮旎,吴起江果然老练,将之间的门槛划分的身为巧妙,作为韩三苏的小舅子,柏庐庐主之子,白航还真不敢将那个新世界的大门彻底为其大开,万一惹的师娘不快,他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愉快。
我就偷偷给你把大门开条缝,剩下的策马扬鞭就全靠你自己,白航笑眯眯的看着苏武,一边轻捋着那件大裘,一边偷偷把手上的糕点碎屑擦了干净………
苏武没发现这事,发现了白航就得逃跑,他现在已经被吴起江灌的有些迷醉,楼下的笙歌曼舞绝对能勾起每一位男人的遐想,同样能让任何一个男人醉了心肠。
好在白航没敢让那多情娇丽来陪,不然真怕苏武酒后忍不住就驰骋在快乐的草原上。
棋评测之后,云裳楼京都第一楼的名头彻底印在每个大离王朝的心中,水涨船高,堂间佳丽,都有了几分傲气,大堂内根本就不会出现那些出格的场面,吴起江清楚白航特意将自己喊来不是单纯的探花寻乐,这样一位老手在旁,苏武若不以修为刻意压制,很难不醉。
几曲丝竹完后,伴随着一声“老吴,你也是个好人之后。”苏武咣当一声伏在席案间睡着。
将苏武抬至某较为清静的雅阁内,白航感激的看了眼吴起江,叮嘱对方先照付一二,自己出去一趟就会回来,吴起江笑着回了声无事,白航便匆忙走出云裳楼中。
被关多日,他有许多事情担忧,徐自安能砍廖平一刀很值得人痛快,但一定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听到对方消息,白航心里难免焦急,碍于苏武在旁他不敢轻易找徐自安,毕竟现在徐自安这个名字对于柏庐来说就是个耻辱,如果让他发现他曾经找过对方,剩下的武试白航可能还会独自度过。
关于柏庐,白航的确已经有些心寒,问题是韩三苏在那里,他不能让师傅为难。
韩三苏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他的师傅,可待他却很好。
有恩,得报恩,有仇,也得报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个机会,想着如此,白航越来越为徐自安砍出那一刀而畅快自豪,一手提着随手从云裳楼中带出的酒,一边大声痛笑起来,惹的数位同样踏着夜色归来的醉客一阵目光,待看清白航狂狷迷醉的模样后心领神会的同样笑起。
白航听着不断想起的豪情笑声,心想京都城……果然是座风流城,比柏庐有趣的太多。
月光在脚下穿梭,白航穿过数条街巷,他本意想去清夜司打听下徐自安的下落,棋评测已经揭晓了徐自安与清夜司的关系,去清夜司打听无疑是最直接的方法,想了想,白航又将这个念头作罢,自己这张脸实在太过耀眼,即便是进入黑夜中也能引起很多人注意,若今夜自己真去了清夜司,相信最多明日,不止寒门,甚至还会有其他人来找自己麻烦。
客知舟漂泊半生,怎么就载到了廖平这里,自己浪荡不羁,怎么就恰好落在了这条船上。
举目无相亲说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白航持酒在街头苦笑,突然想起了君翁客栈。
第一百七十一章,星光撒向少年。
想起君翁客栈就会想起那位小掌柜,白航不是徐自安,他清楚很多关于君翁客栈的事,比如说它真正的生意,比如说做生意的柳掌柜。
君翁,君翁,请君入瓮,都入了翁,君还能算君?和王八有什么区别。
一间客栈起不来这种无论不类的名字,同理,起这种名字的人都是一群不伦不类的人,他们既不过多的招惹黑暗,又不全身心的奔向光明,就像一群墙头草,那里风声紧了些便向那里倒。
这种生意听起来有些下三流,事实上也确实下三流,只不过出了个一流的掌柜,所以才逐渐被认可,被畏惧。
柳掌柜一流,生意做的更是一流。
当初白航在君翁客栈醉酒,刻意挑衅清夜司,就是为了引出柳掌柜,因为某些关系,他没法用其他方式找到对方,只能将自己当成诱饵,然而没想到本该钓到的大鱼没来,先钓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位好友。
命运的轨迹无迹可寻,一位初入京都意在安稳的少年,一位困在京都意在天涯的浪子,君翁客栈里的相遇不是谁在刻意安排,却比刻意安排更加精彩。
清夜司一夜牢狱,云裳楼一场纷争,客栈同窗下的一晚葱花面,俩位少年很自然的成为好友,可托终生的好友。
白航遇到麻烦,徐自安四处打听白航的下落,如今徐自安失踪,白航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他知道整座京城都在寻找徐自安的下落,君翁客栈里一定有许多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去那里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可不去那里,自己还能上那寻找?
被柏庐发现逃脱囚禁总比被世人看见自己去清夜司强,白航有种预感,徐自安一定会去君翁客栈。
通过苏武叙述,关于棋评测之争里一直没有旧书出现的痕迹,白航隐隐猜测徐自安没有将旧书带在身上,不带到身上,那就是藏在其他什么隐秘的地方。
除了君翁客栈,还能有那里隐秘又安心?
白航锴去唇边残酒,抬眉看着被不知谁家屋檐遮去的半轮月光,浅浅的抬起脚尖,高高跃起,如只狸猫般落在那只探出月光的屋檐上。
巷尾处扮成过客与街贩的官府压抑好应付,自己动作轻一些不会被官衙发现,青石板上不时穿过的路人与醉客也不是什么问题,声响小一些谁也不会注意到自己,隐在阴影中那些气息明显不同修者与清夜司的人怎么办?白航略一思量,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翻了那少年这么多次窗,白航比谁都知道从那条路径翻窗最快,从那条路径翻窗最安全,从那条………
白航突然停止蹩脚的押韵,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
咦,前面房顶上那个同样鬼鬼祟祟动作僵硬还裹着纱布的家伙是谁?
……………
“做贼呢,最重要的是心虚,心虚了,才会紧张,谨慎,尽量保证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你这样的就有点外行,那有裹着纱布就来做贼的?暴露了怎么办?”
君翁客栈的房间内,因为不敢开门更不敢开窗所以显得漆黑一片,俩道悉悉索索的身影伴着稀稀疏疏的月光正在忙碌的翻找着什么,听着后面那个命犯桃花的浪荡家伙喋喋不休的絮叨,徐自安狠狠扯下纱布,恼怒道。
“我这不是在做贼,我来自己房间里拿自己的东西,干嘛要偷偷摸摸的不敢见人?”
白航撇了徐自安一眼,嬉皮笑脸的准备从衣袍深处取出酒壶美美啜上一口,想起万一酒香飘出被人闻见只好作罢,偷偷溜道徐自安身后,白航蒙的拍了下少年肩膀,嘘声道。
“小点声,喊这么大力干嘛,一点做贼的基本素质也没。”
正在黑暗中摸索着木板缝隙的徐自安被白航突然一拍骇了心神,一时忘了自己查到第几块,房屋昏暗无法视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确定位置,被白航骤然一惊,前面查的全部尽废,想着还要重新再繁琐的查一边,徐自安忍不住心头懊意,愤慨道。
“你被关的这几日过的得有多清冷,怎么嘴愈来愈碎了。”
屋顶相见,少不了一顿打趣闲聊,俩位少年一边为对方还安全的消息庆幸喜悦,一边又为各自的遭遇而担忧倾诉,徐自安知道了白航失踪这几日是被关在了一听就很严密的清冷寒门,白航也知道了徐自安无消息这几日是在某处听起来很不错的漂亮花院,有了常翻窗也善翻窗的白公子带路,困扰了徐自安近半个时刻的难题迎刃而解,除了惊动了勾勒在窗棂中的砂墨还有清幽映在砂墨间的月光,俩位少年没惊动任何一位过客醉客与暗客。
见徐自安神情严肃不似在玩笑,白航很识趣的真闭上了嘴,百无聊赖的看着徐自安继续在黑暗中与木板较力。
京都果然不亏为世间第一雄城,聚集了天下各行的巅峰强者,便是一个铺板匠人都能把木板铺成浑然天成的感觉,木板与木板间的缝隙微乎到几乎触摸不到的程度,让正在与缝隙较真的徐自安好生为难。
“你在干嘛?”
片刻后,白航努力忍住笑轻声问道。
“找东西。”
徐自安忍着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吸气怅然道。
“我知道你在找东西,也知道你因为看不见只能这样像白痴一样趴在地上找。”
白航继续看着徐自安趴在地上摸索的狼狈模样,犹豫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吭哧一声捂嘴大笑起来。
“你现在都通玄了,小白痴,有些事是可以不用眼睛的。”
识念不是只能用来掷骰子玩飞行棋,也不是只能用来解山探路破壁垒,还能助修者感受到身周感受不到的事物,比如说木板缝隙。
天下有什么事物能比识念更细腻?铺板匠人手艺精妙还能比天地灵物更奇妙?空有一轮皓月当空还需要狼狈趴在地上靠指间触感寻找,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我忘了。”徐自安尴尬挠了挠头,没好意思回头看白航。
窗畔的月光再次被打扰,窗格的砂墨再次被惊动,小心翼翼将房屋内的一切恢复如旧,俩位少年沿着来时路线翻窗离开。
旧书被取出,徐自安心头顾虑彻底打消,整个身体放松不少,白航知晓旧书神秘吃过旧书的亏,不愿靠近旧书太多,以至于俩人已然来到了某河畔还保持着一定距离。
“它没这么可怕。”
徐自安隔过夜柳垂髫看了眼就是不肯靠近的白航,宽慰道。
白航明显不信这话,连眉梢都懒得抬直接道。“不可怕?我差点困在那片黑夜里没出来。”
想着余镇边将死前惊恐的目光和白航那夜惨白的脸色,徐自安放弃劝说对方,几步走到白航身旁,一把搭住对方肩膀说道。
“你看,没事吧。”
“没事是没事,你搭我肩膀干嘛?”白航撇了要徐自安的手,用力蹙着风流眉梢嫌弃道。
“咱俩关系好。”徐自安嘿嘿一笑,高兴道。
酒被打开,香飘河畔,月光洒的轻柔,夏风被河水打湿被月光染凉,吹到身上很是舒爽。
天是干净没有夜云遮蔽星辰的天,月是皎洁不被俗物垢染朗清的月,少年是没有被红尘池缸墨染掉本心的少年,酒是醇香能让人忘却烦恼的醉梦。
白航很庆幸自己从云裳楼中带了一壶酒出来,徐自安很庆幸忘了从客栈里带俩只酒盅。
没有酒盅,一壶酒就只能轮流喝,白航饮的深,徐自安啜的浅,酒深酒浅皆有情谊,恰好河面被月光洒进了许多涟漪。
“瞬息通玄,徐自安,如果不是了解你,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从某座孤城里出来的怪物。”
白航接过酒壶,摇了摇发现所剩不多,于是小口抿了一下,看着徐自安感慨说道。
“孤城?”
徐自安酒量很小,不过数口已有醉意,摇着头憨掬道。
“余镇可不是孤城,那有很多人的,那些人很好,胖婶烙的大饼也特别好。”
“你真不知道孤城?”白航将酒壶递给徐自安,突然幽幽问道。
徐自安接过酒壶,疑惑看着白航,摇了摇头。
孤城是什么城?一座很孤的城?和玉门关有关系吗?我又为何一定要知道孤城,它很出名?比京都城还出名?
这些十万个为什么徐自安没有问,问了白航也不一定会回答,孤城是座什么城只有住在孤城内的人才知道,徐自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接下来的武试,白航会不会参加。
“应该会,也应该不会。”白航随手摘了条青柳放在嘴角,郁闷发现初夏里的青柳与初春相比要苦涩很多。
“你这回答和不回答有区别吗?”看见白航因苦涩而皱起的嘴角,徐自安忍住摘柳的心,老老实实的再次抿了口壶里的酒。
“有。”
白航抢回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香化去嘴里苦味,意味深长的认真回答道。
徐自安不解,回头看向白航,不明白同样是被关,此时与当时有什么不同。
“以前我没得选择,但现在……我至少能挣扎一下。”
白航将酒壶一把掷向徐自安,然后起身站起,略显凌乱的发丝被风吹起,月光幽幽,白航眼眸也幽幽。(国庆你们上那玩去了?我在家码了半天字,苦的一批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黄河之水天上来。
若是屋顶,幽光遍凉,白航此时这句略带沧桑又很有意境的话语就会非常合适,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有了余地,徐自安听懂了白航话语中的意思,心中虽占满了担忧,不过更多的是为好友而高兴。
挣扎,从来都是人生最重要的基调。
困兽遍身伤口,依旧还在用嘶哑的喉咙咆哮嘶吼,用残破的齿和残缺的利爪在铁笼上继续留下斑斑血迹,笼外是令世间万物都心驰向往的自由,不甘心囚禁就要把命当赌注去拼命,去挣扎,去打破牢笼。
举道问天,天穹无尽且危险,九死也尚不能有一生,然而无数年来多少修者前仆后继的向头顶这片天冲去,生死无惧,就是因为不肯被头顶这天限制了自由,就是因为不愿被命运掐住了喉咙,挣扎着想要破了这天,破了这命,破了那些所谓的如同狗屎一样的宿命。
柏庐于白航而言,就是困住自由的囚笼,狗屎一样的命,寒门因某些原因选择站在廖平身后,布下禁制限制白航参加棋评测,韩三苏入京的原因肯定不是为了白航,但他的到来至少给了白航一个挣扎的机会。
严格意义上来说,韩三苏不算白航的师傅,他只是曾经给过白航一把剑,那把剑现在留在西山,等待白航去取。
什么时候取,就看白航什么时候回。
回,而不是归。
回可以是漂泊路上的一次无意顺路,可以是浪迹天涯时的一次恰好经过,回去的地方可以是故乡也可以是旧地,但不管是旧地还是故乡,回来后自然还会离去,心头或许会为旧物而有些留恋不会被旧情彻底牵绊。
归,却没有离开。
韩三苏既然去了京,柏庐女婿与西山最强者的身份放在这里,寒门院长客知舟只能选择旁观,没有客知舟在身后支撑,廖平没有权利也没能力继续囚禁白航,当然,为了照顾一下廖平的情绪,韩三苏还是很正经的留下苏武负责看住白航,至于苏武到底看不看的住,就看白航那张嘴到底巧不巧。
还是那句话,我又没在京都,一个要跑,一个不愿阻拦,我能有什么方法呢?
韩三苏没在京都,那他会在何处?老驴知道,虽然老驴很不想知道。
四处赶路的日子不好过,荒郊野岭怎么比的上西山舒坦?穷山恶水那里比得上京都繁华?老驴很不想离开好不容易才到达的京都,奈何韩三苏非得把它拉出来,它何等样尊贵的身份,到哪儿不是会被当成大爷一样好生供着,到了韩三苏面前就得风餐露宿如同个孙子一样只得当个拖人载物的脚力,大爷和孙子,这不是一个很需要犹豫的选择。
老驴很心酸,白航很为难。
好在韩三苏这次去的地方不算太远,披星戴月的日子不会太长,老驴心里还能有个盼头。
好在这次的选择不会让白航太过为难,武试在一点点靠近,如果那些讨厌的声音还继续聒噪,白航不介意直接挣脱囚牢。
布满强大阵法的囚室相比,苏武要好挣脱许多,要不然,顺便把苏武也一起拉上?
白航不怀好意的桀桀笑了起来,笑的徐自安头皮一阵发麻。
“你在笑什么?”徐自安把最后一口酒留给了白航。
白航接过酒壶,摇了摇通过壶内声音判断还有一大口,一边用孺子可教的眼神送了徐自安一记风情万种的桃花眸,一边摘下壶盖豪迈灌下最后那一大口,靠近少年肩膀不断挑着眉梢神秘兮兮笑声道。
“好事,就是不告诉你。”
……………
天破晓,月深藏,赶早的大肉包子配着酸豆角,白航已经醉眼迷离的伴随霞光离开,徐自安这次没忘自己已经已经通玄的事情。
以真元将酒意逼醒,徐自安一手提溜着某处摊位前买的大肉汤包一手掂量着早粥的份量,觉得应该够朱小雨吃以后才快步穿街过巷走向花院。
都城闲人多,晨间遛鸟的富家翁与觉少无睡意的老汉很快就将好不容易才清静片刻的京城唤醒,踏夜回家最后还是没顶住醉意的醉客还在街头酣睡着说醉话,不时有身着官服的衙役与值守将士将这些醉鬼拉到官府支持的驿所,这是一座富有而有人情味的城,整个天衍大陆的目光聚在这里,秩序与治安极佳。
徐自安现在是都城名人,多少眼睛见过他的画像,这一路小心翼翼的比昨夜潜回客栈做偷书贼时还要紧张,偷书贼?这个词不好听,取书才准确。
不管偷还是取,翻窗还是过门,旧书被安然带回都是一件很值得宽心的事,白公子的安然无事将宽心变成了开心,在终于踏上了无人小巷后,少年郎映着朝阳吹了一首欢快小调。
他会的小调不多,这首最擅长。
其中有一句曲词他记得最清,每次哼起,都会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
因为这句曲词就很得意。
古道高柳,乱蝉噪林,莫道书生无胆气,春风得意是少年。
粥凉了热一热,包子凉了会腻,朱小雨没兴趣知道凉包子打狗会不会回来,他只知道打狗最好的方式还是棍棒。
过了辰时,夏阳渐升,包子凉腻,粥凉透,朱小雨的声音很意外的还是没扰乱花院里的静谧,想来这位忙人还沉溺在不知谁家的狗窝中,余唯的芳悠很不意外的没有衬压花院的美丽,想来正在处理愧叶外的事项,左右无事,徐自安搬了一个小木凳坐在花院中,嗅着芳香望着夏阳静静思考一些眼下事。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那套刀法他不敢练,怕牵扯到伤口撕裂,刚清醒时连粥都需要余唯喂,俩日后就已经能翻窗饮酒顺便帮朱小雨买粥,徐自安的身体恢复能力可谓是极为强悍,这当然很不正常,可不正常的事情见的多了,也就显的没那么不正常了。
天晓得是朱小雨带来的那些丹药起了作用,还是自己这幅更像怪物的身体在作祟。
稀奇古怪的经历太多,对稀奇和古怪的定义就会提高一个层度,如今而言,只要不是冥石里跳出个冥王或旧书跑来个书生,他现在已经做到云卷云舒各种不惊,身体恢复的快一些难道不是故事主角应该具备的光环?我都憋屈了一百多章了还没有修行怎么着也得开些外挂。
这应该没毛病。
到底有没有毛病徐自安现在也不清楚,他现在也懒得想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反正最晚还行动不便今早就腰不疼腿不酸绝对是件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把纱布揭开吧。
白航昨晚没好意思说他被纱布包裹的像个白米粽子,但徐自安还是很轻易的从白航嫌弃幸灾乐祸的目光里看出,白米粽子一定没有糯米的好吃。
不是变紫就好吃,而是有了颜色才人生才回美丽……
纱布解开,除了最严重的几道切口还隐隐能看血肉,其他的地方已经愈合如初,传说中的晶莹剔透不可能发生,因为我不喜欢男生太娘,不过确实有种宛若新生的感觉,徐自安用力捏了捏手臂上的某道伤口,表皮看起来没有任何伤痕,疼痛感依旧还在。
“还好,没变成真正的怪物。”
徐自安从小木凳上站起,指间拂过一朵开放正艳的杜鹃庆幸自言道。
杜鹃艳红似血,夏阳盛灿如火,被狭巷一束会有些清凉,然而这里毕竟紧靠离狱,淡淡的血腥味还是掩盖不住。
是不是不喜离狱血腥味,余唯才这这里种了这么多花,徐自安随意猜测了下,从衣襟深处取出旧书,不打算在这些闲事上再浪费时间。
离武试只剩几天,他的事情还有许多。
不同棋评测,武试的考核方式很简单,与当初余镇经历过的乡试几近相同,所有试子先进行一次分组对战,分组可能是俩人,也可能是多人,这样无疑能节省许多时间,简单筛选完后,通过分组战的试子可以继续接下来的单独对战,也就是一对一,最后胜了所有对手的人为榜首,以此排列。
徐自安有棋评测第二的佳绩,很幸运的可以直接通过第一轮分组战,这样对保存实力有很大帮助,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件坏事。
他现在需要的是先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磨练一番,他熟悉怎样与费山野兽厮杀,清楚如何与强者拼命,可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与修者比试,战斗需要拼命,比试却不是生死厮杀,徐自安总不能面对谁都抱着砍死对方的心态。
尽可能多的接触那个世界的战斗,才能以最快的时间熟悉如何和那个世界战斗,厮杀和战斗是俩码事,人家不过想赢你,你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杀死人家,人家会不高兴的。
再说能过分组战的试子实力肯定极强,有可能至少是叩府境,叩府境修者不是想杀就可以杀死的,你想杀人家,人家也会想杀你。
他现在需要一些功法,体内空有一轮明月只照亮一条小沟渠实在可惜,徒有一片大河只氤氲些小水花实在可怜,如何将明月照亮满堂,如何将大河之水奔流成势,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封刀已经被朱小雨带过来了,旧书在他手中,识海中有明月,小黄伞映着花,一切具备,他想,应该要试一下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朝捧星河暮邀月。
通玄境,体内玄脉通明,天地真元灌输其中,通过玄脉流淌身体何处,滋养心神,淬炼体骨,修者至这一境界肉身凡骨逐渐化实,能承受真元之力的淌漫,可修行例如水珠寒雪等一些入门级的道法,天赋更高着或真元之力更雄厚者,可修较为精妙的功决,比如剑法或御器。
修行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讲究一境一意,勿贪勿妄,每一个境界都有其本身要研修的术法与玄妙,不可好高骛远,贪多不烂,因为聚集在体内的真元力量限制,和修者本身能承受的极限规定,妄想太远不仅不会起到作用,反而会造成身体亏损,真元枯竭,经脉与心府如玉,是需要长久滋养,经常挑战它们的极限反而会适得其所。
一般通玄境修者会先由养己开始,修行功法大多是些比较温和能助修者稳固经脉承受力,境界越低越功法越温和,到了通玄中境或者上镜,经脉逐渐淬炼如铁,即可修行一些攻击性比较强的功法。
这就是为何通玄境施展术决一般需要一定时间的原因。
徐自安是个例外,体内经脉无需经过漫长积攒,直接被灌入了一池浩荡江水,那道篱落深处的心血里蕴含的真元数量连沈离都能恢复巅峰时的几分功力,灌输在徐自安体内将是何其宽广奢侈,毫不客气的说,整个通玄境,甚至整个叩府境,单纯以真元力量雄厚程度而言,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种情况和流传在俗世志怪故事中的仙人扶顶顶没什么差异,仙人扶顶一朝成圣,徐自安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比寻常修者而言已经足够强悍。
灌顶确实在拾人恩惠,不是通过自己勤勉修成,但那依旧算踩在了巨人肩膀上。
沈离是那个巨人,他当年多高,徐自安如今会随之多高。
沈离当年到底有多高,这世间可能除了化成春雨的墨守,还有龙椅上久未踏出御书房的武帝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隐隐可以证明他当年的高度。
他曾被囚禁在幽渊中,幽渊是三大禁地之一,深入地下不知几万里,甚至有可能贯通整个天衍大陆直接通往冥界,沈离能从幽渊里逃脱,那么渊底与地面的距离,就是沈离多高的距离。
天地之间,可能不过如此。
经脉里蕴涵一条浩荡无比的大河,意味着徐自安只要能够理解道法本义,他完全可以修行不在他如今境界之内的功法,真元源源不断取之不竭,只要不是太超出他如今极限的玄妙秘诀,他都有足够的力量施展出来。
不需要担心真元雄厚问题,剩下的事情就是经脉本身能承受的力量强度,他的身体如今变得强悍无比,险些致死的伤口几日就可愈合,这种改变徐自安猜测可能和心内冥石有关系,不过少年现在实在懒得去研究它。
在遥远未来,这种变化究竟会成为他的好事和坏事,现在思考再多没有意义,时间会给出答案。
此时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这意味他不仅有了跨境施法的雄厚源头,还有了跨境施法的身体强度。
识海中还有一轮明月,感悟真元,抽丝入体的速度较之其他人会快上很多,徐自安突然意识一件事。
“这他妈那里是通玄?”
……………
如果不是实在感受不到心府的存在,不止徐自安,任何人都会以为他已然叩府,叩府境所需要的条件他几乎全部具备,心府除外。
恰好,叩府与通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心府。
徐自安很确定自己心里那颗冥石依旧沉默冰冷,没有丝毫愿为自己开辟一片天地的意愿,没有心府,那他现在严格来说,还是通玄。
至于到底通玄下境,还是中境亦或者上镜,这个概念就很模糊。
这种事时间不会给答案,他需要自己来找寻。
朱小雨不在,白航不在,余唯不在,都城内能相信的人恰好都不在身边,无人可询也无人可问,他只能通过一个最笨也最直接的方式来分辨。
感悟道法。
由通玄下境的功法开始,循序向中境上镜研修,明悟到那种程度,就是那种程度。
想想觉得神奇,别人都说通过身体阶段来辨明自己的境界,继而选择要修行的功法,自己则需要通过功法玄妙的程度来分辨自己的境界,自己这算是怪物………还是奇葩?
或者像宁青鱼一般,是万世难寻的天之神子?
神子的阐解在于神,世人无法理解的奇妙谓之神,宁青鱼算术能彻天,此为神,能明晰冥冥中不可理解的天意,此为神,能于境界之内做出境界之外的道决,此为神。
这里的神是命运赋予的神,无法解释更无法明澈的神。
徐自安虽然也做到了瞬息通玄的奇迹,挣脱了境界本身的定义,然而他的神都有一定前因后果在其中,所以严格来算,他与所谓的天之神子没什么关系,只是比别人拥有的强大事物更多。
冥石,刀法,明月,大河。
还有旧书。
当然,他也神,因为他能看懂旧书里的漫天星辰,其他人,包括沈离都不能。
能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便是神,从这种方面来讲,徐自安真的挺神。
想悲秋伤春就有春月秋花来映衬?想画眉画山水就有秀眉笔墨来伺候?想的事太美,生活就会打了你耳光后再告诉你你想的可真美,徐自安想研修通玄境的道**决,院子里的百花可不会给他送来满满一车的秘籍道藏。
湛泊书局里一定有关于通玄境的功法秘籍,朱小雨一定也能给他提供一些,然而现在他不敢轻易出门,贴在每条大街小巷的画像绘画的很是栩栩如生,他只要敢光明正大的出去,相信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惊诧一声。
“嘿,快来啊,活捉了一只新鲜的徐自安。”
想想余镇曾经经历过的众人乱看的场景,徐自安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妈这到底是赢了棋评测还是输了人生……。
一时寻不到可看典籍,徐自安开始思考其他方式,本想看看旧书里有什么改变,可抬眉看了看头顶的一轮盛灿夏阳少年觉得旧书里的漫天星辰应该不想出现在这种情况,到晚上吧,反正武试还有几天,明月清风遥烛旧书岂不更有意味一点。
那就练刀。
练刀不是练刀法,他的身体现在吃不消刀法后的剧痛反应,棋盘世界里他拈风凝聚过一把刀,后来还靠着真元化成的刀砍了廖平一记,那些感悟在他脑中历历在目,于是徐自安微微起身,右手自然攀上刀柄,闭目回想。
真元化实,首先要心意相通,识海中那轮明月高悬海面,将一江识海映出阵阵涟漪,那些随月光一同落下的莹光应该就是被识念转化的真元,颗颗粒粒如同细沙,铺陈在海面沙滩樵石等何处上。
徐自安没有在明月前停留太长时间,意念随着那些颗粒真元继续向身体深处飘荡,渐渐他看见一条条如同河流般的渠道贯穿在他身体何处,这些应该就是可通真元流淌的玄脉,也是标志着他通玄境的重要象征。
棋盘测里时间紧促跌宕太多,他一直没有时间来好好静下心感受身体内部的变化,这些河道曲沟只是匆匆洒了一眼,如今静心观看,徐自安才发现,原来玄脉这般美丽。
或平静或宽广或潺潺或奔放,每一道河流皆有其独有的韵律,萤光点点遍布在河面上,色泽斑斓的不会让人觉得艳丽,有种难言的韵味在其中。
不知看了多久,徐自安敛回目光,真元美丽最终要通过法决而施于天地间,聚在河中有别种风味依旧不如放飞于世间,徐自安这次主要来感悟那一刀的刀意,本以为秘密在真元中,如今看来不是。
那一刀色泽明显已经隐有白质,沈离说等青意消散彻底化成白光刀法才算小成,徐自安猜测刀意的变化与自己修行有一定联系,万物归一,一法通,万法通。
刀意化实代表自己对刀的感悟有了提升,刀意是脱离境界之外的力量,修至极深处外物皆可有刀意,与廖平一战里,如果单纯是真元凝成的刀肯定不会给对方造成伤害,知乘境修者与通玄境差距太大,靠一把虚刀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将意念从玄脉中收回,徐自安重新回到识海中,沙间散落薄薄一层萤光,上次在棋盘世界里还没有看到,少年猜测这些萤光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真元,双手合隆捧起一捧任由其缓缓从指间流逝。
他静静感受着细沙划过指间的粗粝感,感受海面上凉爽的清风,感受夜空中那轮明月,突然很想伸手触摸一下月光。
于是徐自安伸出手,缓缓向夜空中的明月敛去,月光洒在少年肩头,衣裳轻浮似在揽月。
朝捧星河幕邀月。
他伸出手来想要邀月。
月光在夜空欢喜,似在受邀。
少年在地面向往,却够不到。
够不到怎么办?
很简单,飞起来。
徐自安突然想起在余镇时凉亭时,自己每日里最多的向往。
飞刀。
第一百七十四章,葬花葬出一阵悲凉。
够不着怎么办,站起来,站起来依旧够不着怎么办,那就飞起来。
道理很简单,话也很俏皮,做起来则完全不同。
什么时代,会飞和不会飞都是俩种概念,飞行可以满足人们所有向往,大道修来修去最后求的好像就是一个谁飞的更高,飞的更远。
能飞的刀被赋予成飞刀,不拘出自谁手,小李或老王,只要能飞起来,就会玄妙的不似俗物,纵横万里杀人无形,各种故事各种神奇。
会飞的棋叫飞棋,会飞的人可以外穿裤衩,会飞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徐自安曾在余镇时想象过飞刀砍柴得有多潇洒,花院有炭没柴,少年砍不了柴,封刀在,他可以先飞刀。
想到这里,徐自安右手微松放刀柄,横置身前,凝目视看。
他在看封刀圆润而修长的线条,看刀刃狂妄而无双的锋利,看勾勒在封刀上条条动人心魄的美丽刻纹。
看的愈久,心神愈明清。
一丝渴望从刀柄传至他的心间,那丝渴望里带着欢愉与畅快,缅怀与神往,徐自安静静感受着封刀传来的触感,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涟绮。
流淌在经二路的某条玄脉里荡起一朵浪花,浪花随河流渐渐扩大,行至中七府时,以浩浩荡荡渐成波浪,波浪继续翻腾,最后汇聚在他手间。
勾勒在封刀中的一条刻纹亮了一下,色泽殷红,像是鲜血渗入。
平置与天地的刀尖颤抖了一下,十分轻微,像是被双指并拢轻弹了下。
徐自安送开了一根手指,刀尖未垂,丝毫未动,依旧平行在空气中。
深深呼了一口气,少年松开了所有手指。
封刀未坠。
徐自安常读书,凉亭树下井旁道畔,读的书却不多,余镇时无书可读,市集上一本地摊读物让他看的不成模样,京都里时间紧促,只来得及阅览些识真境籍物,更高境界的道书根本尚未研修,他的大道修行与其他修者不同,心中所想也有很大程度的差距。
有些修行常识的修者都知道,御器之法至少要到叩府境才可修行,天赋聪颖者通玄上镜或许也能做到,再往下就完全不可能,这是境界能力的释然,就像羽翼未丰的鹰隼不可能度过从高崖坠落的那关。
徐自安不知道这些修行常识,脑子还没有完全行程一个系统的分明阶梯,很多时候都完全是心向往之于是就身行力之,恰好他目前的能力具备完成这些心向往之的狂想。
与廖平一战将真元凝实成刀完全脱离通玄下境的能力范畴,将刀意与真元相互融合劈出逆境而行的惊世一刀,更是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熟悉的道法之路,如今将封刀滞留在空中飞起来,更是至少通玄上镜才可以完成的事。
谁说只有掌握了御器之法才可隔空行器,谁说通玄下境只能束在阶级之内不可妄求太多,谁说书读的少,就一定是个无知白痴?
书读的少,拘束加身的规矩就少,当规矩少到某种程度,也可以被称之为无规。
徐自安不知道这个,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童般操控着封刀欢快飞行,封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刀尖无意斩下许多婀娜多姿的小白小红花,徐自安欢欢喜喜跌跌撞撞,追着刀尖穿过花海直到夕阳渐沉才恋恋不舍收回意念。
原来飞刀是这般感觉。
徐自安遥遥看着晚霞暮阳相互交融在一起的壮阔风景,脸上表情如痴如醉,不知是赞叹余晖动人还是迷醉刀行于空时的心情舒畅。
夕阳渐褪,少年敛回目光,看着满院被封刀折腾的残花狼藉,用大毅力忍住连夜逃跑的冲动,烦恼头疼怅然心想道。
“这下………彻底完蛋。”
……………
初醒看得到第一幕,余唯秀发如瀑正在院内修剪一只海棠,修的很细心,剪的很用心,能轻易看出来对于这座小花院余唯是多上心。
这里每一朵花,都是余唯最美丽的作品,这里每一处风景,都是余唯最美丽的见证,最美的肯定是花海中的那姑娘,若那姑娘回来发现花海被自己毁成一地残缺,后果不需要设想。
因为朱小雨会很认真的告诉他。
“你完了,真的完了,盘缠够吗,我这里还藏了点私房钱,远远离开大离吧,去荒原去雪原去冥界那都行,只要不在大离,你就还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星光洒下门沿,给朱小雨批上一层严重沉肃的外衣,朱小雨肥胖的脸色不阴沉,更多是为少年以后极有可能会漂泊半生的命运而担忧,迈开沉重一脚,朱小雨尽力避开地上残花朵瓣,看着徐自安同情说道。
徐自安苦着眉头,数次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话,良久后讪讪然转身,向屋中走去。
“你去干嘛,收拾东西?”
徐自安没回头,一道颓废懊悔的声音就着星光传来。
“收拾自己。”
收拾自己干嘛,收拾自己等死。
把余唯的花院给摧残成这幅惨淡模样,徐自安也不允许自己就偷偷跑路离开,余唯回来看见后是会生气还是会悲伤或者又气又悲,祸是自己创下的,跑的了身体跑不了灵魂。
是生是死天知道,是命是祸跑不掉。
收拾行李不如收拾自己,至少死之前还能打扮的干干净净白兮兮,落个生死无愧亮堂堂。
朱小雨惦着脚尖穿过花海点亮房中青灯,弓着肥胖身体沉默沉重的看着窗外同样沉默沉重的徐自安。
徐自安无力拎着清扫工具踏着狼藉花海,弓着清瘦身体心酸心疼的打扫着同样辛酸幸然的残花败朵。
气氛很是凄凉。
将最后一朵残花扫起归拢在一起,月光下竟然拢起不小一堆,徐自安看了眼窗畔的朱小雨,用眼神询问现在怎么办。
朱小雨不愿看少年凄惨模样更不愿看地上那堆残花,摆了摆手无力道。
“埋了吧,好歹也算漂漂亮亮的离开这个纷扰世间。”
漂漂亮亮而来,漂漂亮亮离去,花美刹那,留不住永恒,被藏在泥土中是唯一宿命,是最好宿命,是最有价值的宿命。
“道理是这个道理,依然改变不了你要玩完的事实。”朱小雨敛着肚间肥肉埋下第一捧土,忍不住打碎少年所有幻想。
徐自安埋下第二捧,嫌弃撇了朱小雨数眼,重重回道。“嗯。”
“我不过离开一日,你就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到底在干嘛?棋评测闹点动静,玩出大的也就算了,你不会玩上瘾了吧,敢在这座花院里乱来,准备把自己玩死吗?”朱小雨紧随着埋下第三捧泥土,继续说道。
徐自安沿着节奏埋下第四捧,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说道。
“我在练习飞刀。”
“飞刀?”朱小雨顿了顿,停下埋土的手,挑弄着眉梢打趣道。
“飞刀又见飞刀里的那个飞刀?”
徐自安拍了下朱小雨肩膀,示意对方别想偷懒,没好气道。
“飞刀又斩飞刀里的那个飞刀。”
朱小雨心中不愿,鬼使神差的还是随徐自安意愿埋下第五捧,片刻后才明白徐自安指的是什么,眉梢带起嘴角大声道。“你确定?”
徐自安没有说话,直接以意念操控封刀摇摇欲坠的向朱小雨飞来,朱小雨明显被眼前封刀震惊,嘶了好长一口气,正准备另眼相看一下徐自安,不想余光恰好看见飞刀摇摇晃晃的准备斩下一株新的芙蓉,赶紧大呵道。
“你丫给我停。”
停字刚落,芙蓉坠地,封刀带来一声脆响,朱小雨与徐自安面面相窥,不知道说什么比较适合眼下场景。
“反正砍了这么多了,不差这一朵。”朱小雨犹豫了下,尽可能温柔的安慰道。
徐自安犹豫了好久,打乱节奏多埋了一捧土。
“你去捡吧,我心疼。”
“好吧。”朱小雨抽搐着步子,艰难将地上芙蓉拾起,洒向花坟中。
封刀映着月光,在地上映出一道很是惊心动魄的孤影。
如同今天的经历一般惊心动魄。
埋土继续响起,你一捧我一捧谁也不打乱谁,谁也不占谁便宜。
“这是你第一次飞刀?”朱小雨受不了这种安静,出言问道。
“是啊,如果再飞一次,至少能少砍几朵。”徐自安接过话来,满腹愁怨的说道。
“你竟然还打算在这里飞,勇气可嘉,勇气可嘉。”朱小雨啧啧几下继续说道。
“沈离带出来的学生就是厉害,入道直接瞬息跨境,通玄下境即能飞刀入空,要知道,如我这种天才当年也是在通玄上镜才第一次飞剑。”
因为知晓更多徐自安的秘密,朱小雨对他现在就能提前感悟到御器之法虽震惊,却不是特别意外,沈离对这少年赋予多大厚望他很清楚,如果不做些超凡脱俗的事,实在对不起沈某人这个名号。
也对不起他自己。
他把沈离视为偶像,徐自安现在所有壮举都是对自己偶像能力的另一种认可。
听见朱小雨诚恳赞赏,徐自安看看眼下场景实在想不出自己应该回什么,干脆闭嘴继续埋着土。
“如果余唯知道你是因为练习飞刀才这样的话,可能会原谅你………”朱小雨停下话语,想了想继续接道。
“一些。”
“一些是指多少?”听到这话,徐自安内心一下火热起来,满怀期望的问道。
朱小雨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再次道。
“反正你还是死定了。”
徐自安闻言低眉,看着脚下泥土嘿嘿一笑,再次抬头看着朱小雨,脸上表情极为丰富道。
“不是我,是我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这很孤城。
斩花的人是我,埋花的人有没有你?
你一捧我一捧,满院葬花有你一半功劳。
别的不说,最后那朵芙蓉你就在场,不出手阻拦还怂恿我表演飞刀给你看,这罪名怎么推,怎么跑。
所以不是我死定了,是我们都要死定了。
你可以不救我,总得救救自己吧。
朱小雨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恻然转身,挪动步子向屋内走去,徐自安赶紧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干嘛去。”
“收拾自己。”
……………
一个人的悲伤是孤独,俩个人的悲伤是凄切,寂静小院本就清冷,月光幽幽特别适合哀愁,朱小雨拨弄着青灯孤芯,将窗畔肥胖剪影拨出一阵迷幻。
大风大雨无数,最后竟栽到一青头少年手上,这事说出来丢人,身为堂堂清夜司遮月监只能认了,感慨了下徐自安的急智,朱小雨尽可能让自己忘了满院忧伤平静道。
“你再飞一个我看看。”
徐自安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转身准备寻刀。
“不要给我再飞他妈的刀,你飞点其他的东西。”
徐自安一愣,搓了搓手尴尬道。
“不会。”
“飞刀断花找刺激会,飞其他玩意不会,你是在坑我还是在逗我。”朱小雨重重一拍桌子怒吼道,震得青灯一阵摇曳,剪影一阵颤抖。
徐自安态度诚恳低眉顺眼站好,摊了摊手表示我也不想冷你,我是真不会。
没修行过御器之法,看似踏入大道其实和小白无甚区别,能飞起封刀是心念意动之下的一次邂逅,邂逅有一次就够了,再多会失了那份美好。
徐自安只会飞刀,其他的连一颗灰粒都掌控不了,这很神奇,有些不可思议。
天下万物,修者能掌控的物品与重量体积有很大关系,境界深秒者可只手翻天移山,境界浅低者只能操控一些例如水滴之物,当然,并不是操控物品越大就会越厉害,剑阁之人只会飞剑,依旧可以做到一剑万物。
器物本身越玄妙,操控力度越难,封刀是沈离当年之物,无论品阶还是铸造材料皆是世间珍贵,铭刻在刀面上那些暗槽刻纹不是什么装饰花纹,每一条蕴含着无上妙法,按理说徐自安能以意念操控起封刀,一些寻常法器物品根本不在话下。
朱小雨忽然想起一个很遥远的词汇,短眉深深蹙起,有些骇然。
天生刀者。
除了这个名称,世间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这件事。
世人皆说,如今这个修行界才是万世来最璀璨的时代,那疯子当年引起乱世之战,千山宗一宗统领修行界的格局被打乱,没了千山宗一家独大,各种道法开始渐渐被世人研修出,器道,符道等等,百院齐开,道法亦如百花齐放。
这是一个好时代,因为世人有了公平习道的机会,同样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因为许多强大且遥远的道法被历史泯灭,也有很多强大血脉与传承被乱世中断,比如说天生刀胎。
如果说当今天衍大陆,剑圣一人改变了整个剑道,剑道水涨船高,成为百器之尊,在那个时代里,天下属刀为王者。
刀者里,属天生刀胎最为强大。
天生刀胎还有个鲜为人知的别称,孤城刀者。
荒原以北有座城,城紧靠冥海,常年笼罩在黑夜中,城中人烟极少,却是世间刀法之最,每一个孤城刀者对刀都有天生的敏感,是修刀最佳体质,很多只保存片语的古典珍本中,对此都有一些描述,清夜司密档里也有,朱小雨就是通过那些密档才知道这种历史厚重下的秘闻。
但是在那座孤城在很多年之前已经消失,听闻是上次冥界入侵时与冥界强者一战而彻底灭亡,从未听说有过任何传人在世间行走,这少年,莫非与其有什么关系?
不然怎么可能对刀有如此强大的天赋。
不通道法能提前感悟刀意,沈离那套神秘刀法或许还可以解释,如今呢,不过通玄也没有修行过任何御器之法,单纯凭借信念操控封刀入天,对其他事物根本无法联系,除了天赋别无解释。
天赋,也就是血脉。
世间有这种血脉的地方,只有那座孤城。
将心头疑惑压下,朱小雨深深看了眼徐自安,关于少年的身世他调查的很清楚,除了被沈离带到余镇前有一段空白之外,其余十数年清夜司都有详细记载,如果说这少年真与孤城有关系,为何十余年间只感悟了极浅薄的一层刀意,始终没有做到真正的登堂入室,这种事情对于俗世或者已算不易,对于那座孤城曾经的辉煌,就有些不够看的。
一些传闻中,孤城中出来与徐自安同龄少年,即便不通大道,单单靠一柄刀就可以与知承上镜强者战斗,徐自安虽然也砍了廖平一刀,但谁都知道那只是机缘巧合。
如果廖平不大意,如果没有杨颖那块符石开道,徐自安根本不可能砍出那一刀。
与徐自安比起来,那匹一直杀戮在西北荒原的孤狼反而更像是孤城之人。
那匹孤狼也用刀,刀是寻常可见的刀,人是强大无比的人,而他杀死的人,大多数比他还要强大。
被杀死的人中好像有一位知承境,中境还是上镜来着?
朱小雨似乎忘了一件事,徐自安过往十余年里,刀意一直没有提升是因为当时他识海里有一片迷雾,迷雾散去才有通天之路。
不管怎么说,能御封刀入空都是一件极好的事,徐自安境界太低,武试希望很渺茫,武试不是棋评测,有机遇有意外可期望,那是需要一场场真扎实打的战斗才能走到最后,不存在什么跌宕让人心神恍惚的离奇剧情。
初次飞刀,即能扰乱一院花海,朱小雨自认当年自己御剑时也不过飞了很窘迫的几步,徐自安能做到一院,是他的数倍距离,面对修者奇妙强大的道法攻击,徐自安至少已经有了自保余地,朱小雨挑选了一些当年自己御剑时的心得讲解给徐自安,灯下剪影不断飘忽,徐自安听的非常仔细。
能在剑阁留下姓名的胖子是个非比寻常的胖子,世间万法归根到底其实极为相似,有了朱小雨慷慨解囊的解惑与讲解,徐自安很快明悟了一些更精妙的细节。
不得不说,对于刀,徐自安就是天生的王者。
几句话,几次恰到好处的敲点,只要是涉及到刀,徐自安总能以最快速度理解,甚至有些疑难不需要朱小雨刻意提醒,徐自安都能真好化解,半夜星光过去,少年受惠颇深。
不敢在院里继续尝试飞刀,徐自安大慨说了自己身体里的异象,识海中的那轮明月与身体上的变化,朱小雨神情严肃的思考许久,没有当场给出解释,只能先警戒徐自安不要随意跟他人提起,等自己回清夜司好好查找一下资料再说。
小院里没有葱花,更没有鸡蛋,朱小雨想吃的那碗加了香菜的鸡蛋面自然做不了,带着些许遗憾和更多的怅然,朱小雨施施然踏上月光离开。
花院的事,等余唯回来了再说。
朱小雨望着皇城方向,担忧心想这都俩日了还没出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国师大人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深宫中惧怕黑夜的人实在太多,大人能扛得住这份压力?
朱小雨遥遥看了眼天道院的方向,手莫名痒了起来。
余唯让他在愧院里休息几天,这几日他一直没去天道院逛逛,没事遛狗有事抓人的日子太有趣,突然闲了下来好无聊。
也不无聊,还有徐自安的事情可以做。
想到这里,朱小雨眼神中有了些许光泽,大大迈了一步,摇晃着继续向愧院方向走去,月光拉长肥胖身影,在似有血腥溢出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越来越苗条的背影。
朱小雨离开后,徐自安没有掐灭青灯回床休息,趁着月光清幽灯火阑珊闭目好好回味了下朱小雨方才的讲修。
寻常修者御器,是通过道法术决将真元之力改变空气流通进而对器物实现远程操控,他现在完全是凭借对封刀的意念相通来进行,真元之力在其中没有任何作用。
以意御物和以道法御器最后呈现的结果相同,仔细划分却有极大不同道法需要时间来施展,意念却可以做到真正的瞬息而动。
若能完全通透这种方法,他的刀,将是世间最快的那把刀。
没有之一。
即便是那匹同样用刀的狼。
这很孤独。
也很孤城。
斩花的人是我,埋花的人有没有你?
你一捧我一捧,满院葬花有你一半功劳。
别的不说,最后那朵芙蓉你就在场,不出手阻拦还怂恿我表演飞刀给你看,这罪名怎么推,怎么跑。
所以不是我死定了,是我们都要死定了。
你可以不救我,总得救救自己吧。
朱小雨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恻然转身,挪动步子向屋内走去,徐自安赶紧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干嘛去。”
“收拾自己。”
……………
一个人的悲伤是孤独,俩个人的
意外,一日不见少年,竟看似像没事儿的人一样活蹦乱跳。朱小雨直接把你买的现成东西放到一边,逼迫着徐子安下厨做那碗葱花面。
一边吭哧吭哧的吃着葱花面,朱小雨一边说道,念你这口念了好长时间,今天终于终于知道了。
面吃完徐子安将心头疑惑问出。
你确定你飞的是刀?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徐子安想着那朵被斩断的小黄花,又一次头疼起来。
通神下井,能与气而飞,也不算特别奇怪。但封刀不同,朱小雨明显比徐子安知道更多关于风刀的故事,这样你散发一下时间让我看看。
徐子啊,你是不是个怪物?
朱小雨震惊说道,徐子安疑惑怎么啦?
你确定自己是第1次飞刀?
是啊,徐子安说到。
竟能绕房三周而不落。
朱小雨想起当年自己第1次飞剑时,也不过飞了三尺就落下。
算上白天的一次应该算第2次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武试。
黎明的朝阳驱散月光,没有驱散蓦然而来的阴云,都城内从晨间便开始阴云密布,天气没有阴凉,而是闷的如同被湿布遮住了心肺。
昨夜忙着残花飞刀朱小雨,旧书给搁置到一旁,本想喝了晨粥翻阅一下,不想阴云骤然变脸,哗哗一场雨点落下,打乱了百花,打乱了徐自安看书的念头。
飞刀不敢再练,至少在这座花院里,外面有雨而至,小黄伞遮不了雨,徐自安无法离开,身上麻袍已经换成了从客栈拿来的长衫,少年陡然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无事可做……
生活就是这样,陡然忙碌至极,陡然又清闲无趣。
就着刚泡未酸的小菜头,徐自安有一口没一口的望着雨帘怔怔发呆,意念慢慢穿过识海跃过玄脉最后停止心府附近。
前面那个漆黑如墨的事物就是自己的心脏,散发着最深邃,最神秘的光,如同冥王那颗最诱惑的眼瞳,正在勾起人最深处的**,让人忍不住想缓缓向它靠去,然后迷失在永恒的妄念中。
徐自安静静那颗心脏,始终没有踏出一步,也没有离开,冷静的就像不是自己的心脏。
他有很清晰的认知,不管那颗冥石再如何诱惑吸引人,始终不过一块石头,他不主动向前接近,就不会被其乱了心神。
不主动靠近,是能抵住诱惑。
不主动离开,是无惧黑夜的恐惧。
徐自安在黑与白之间,向来最为分明。
他就是他自己,不会被任何事影响或扰乱。
那怕是世间最美妙,最让人无法抵挡的冥石,那怕是最诡异,最容易引起恐惧的黑夜。
……………
关于棋评测之后,宫里除了那道最初的声音就没有任何其他消息传来,国师大人原意是让徐自安与何安下在棋评测颁奖典礼上出现,不知是不是余唯进了一趟宫的原因,徐自安可以不参加棋评测颁奖,但武试如果不参加,全部成绩都会作废。
棋评测的颁奖典礼风波不惊,除了京都城内处处响起的悲声怨道之外没有任何流程之外的事情发生,那些悲声怨道来自押注赌输的人们,没人会想到棋评测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所有几乎满城皆输。
倒是高兴了各大赌坊,
同样也高兴了一些当初心疼银子或没甚魄力压首榜的投机者,第二的名次被数位少年齐占,除了刘建朝与脱颖而出的徐自安,廖平,张经年,一直是第二的热门,压他们的人虽少,也有一些。
杨颖得了第一,除了会奖励的那些法宝珍器之外,还会有一次单独聆听天机老人扶鸢的机会,然而杨颖本就是天机三子之一,每天见的最多是人就是天机老人,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偷偷溜出天机阁一头扎进红尘趣世中游玩,这件在所有人都向往的奖励与他而言实在没什么乐趣。
国师大人没有来,朵朵殿下知道徐自安不来于是也没有来,杨颖从二皇子周楚手中领过奖励法器,一边哭丧着脸在众目睽睽下熟门熟路的进入天机阁,一边用更憋屈的脸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天机阁。
和师傅聊了大慨半个时辰,给师傅续了三杯茶,顺便还被厉声训斥了一顿态度问题,其他大多数时间杨颖都在墙角处眼观鼻鼻观耳的严肃发呆,还不让打瞌睡,心情好了才怪。
张经年心情尚可,国师大人出手果然大方,直接赠予了他圣器榜上排名第十九,世间赫赫有名的绘符圣器,烟罗。
这与他所修道法完全契合,若不是不愿师傅一把年纪还得拉下老脸去求庄老儿,他早就死皮赖脸的求师傅帮忙把这圣器从摘星楼中求过来,国师大人借此机会成人之美,张经年高兴之余肩上份量更重。
都拿到圣器了,武试上不闪亮一下实在对不起庄老儿美意呀。
廖平心情极为不好,本该独占风头的他被其他人强行压下所有光彩,此时还要与那个比蝼蚁更卑贱的少年同属第二,那场黑夜的梦他不会忘,少年带给他的耻辱铭记更深,知承第一人这个名称现在就像个痛及入骨笑话,万世来他可能是第一个知承境修者被通玄下境砍了一刀,那少年莫名攀上了清夜司的愧叶,他纵然心有不甘也不敢随意针对徐自安,只能等待武试到来一雪前耻。
雪耻之前,他只能继续忍受。
廖平感觉每一个看向他的人眼中仿佛都带着嘲笑,典礼未过一半,他就神情冰冷的匆匆离开。
刘建朝担忧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似乎也没用。
这已经成了心魔。
而那片如同甘果一般美妙的黑夜给了心魔无限滋长的机会。
被黑夜蒙蔽,被心魔占据,这很危险。
宁青鱼没有参加,听闻是在棋评测中心有所感,正在闭关体悟知乘境,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知承与寻常知承不同,大离王朝特许他不闭来参加。
带队的是天道院另一位讲修,中年之龄,境界强大只差半步入神,赵伯昂回千山宗后他成为天道院副院长,跃溪试等事项也自然由他接手。
中年男人明显养气功夫更深,全程不看下方大离试子,或许是当初朱小雨那番话太解气,这次典礼没有出现那种刻意寻衅常年场面,除了宣告第三时所有来自千山宗的少年面有悲愤之外,其他一切无波无澜。
冗长而繁琐的典礼完毕,紧张而刺激的武试即将开启,隐隐以有风声传出,武试里会出现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参加,这些客人之前并没有投递名帖,按理说不应该突兀加进武试环节里,王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们加入,众位试子再如何心有怨言,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朝廷将其他六所学校的名额放宽许多,这一举动极大程度宽慰了所有试子的心,不是所有试子都意图南溪书院,很多试子只想考取一所心中良校专心修道。
伴随数首蔓妙舞曲,典礼结束,武试愈来愈近。
……………
武试考核的场地没有选择在天南大殿,和以往一样选择在斗场进行,天南大殿造型恢宏内有阵法巩固可以经得起试子们打斗是道法溢出的力量,棋评测已经选择了关门试,武试再用这个方式会让所有来观看热闹的京都子民情绪彻底被冷落。
整整一日的太阳晒的人们记忆犹新。
斗场位于皇城外,大离崇武,斗场本来是都城禁卫军操练时的场所,造型极为简单,除了进场的甬道与比试的战台外,只有一圈围绕站台而建的观台,换台与斗场所用材料明显不同,能轻易看出是近些年建立的,以往并没有。
没有什么造型奇特的玉柱与木雕铜铸,斗场成正成方位于正中央,外围红色萧墙,垒砌场地的砖墙不是精致细腻的青砖石,而是特意自巴商蜀地运来的磨岩石,这种石材多用于磨刀修利,极为坚硬,如此大一块磨岩石,也不知当时朝廷动用了多少力量才从数千里外的蜀地拉来的。
作为曾经能供玄甲重骑操练冲锋排兵列队的场所,斗场占地极大,容的下近万名群众参观,买瓜子水果凉茶冰水的除外,自第一届武试之后,这就成了一个不需明说的规矩,每次结束后的清洁工作实在太难,人们又随手碰的实在太方便。
什么年代里,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永远是最不需要讲究风范的群体。
同样什么年代里,吃瓜群众也是热情最奔放的一个群体。
天刚蒙蒙亮,来看热闹的欢看者已经把瓜子买好,把梅茶冰凉,把木凳拎在手中,更有甚者,连午时的口粮都备好,拖家带口的围聚在斗场外等待武试开始。
如果不是大家脸上带着笑,神情带着火热,衣裳崭新披绸带玉,这场景绝对会让人想起大逃亡。
群众满怀期待,参加武试的试子们满怀忐忑,他们是斗场的主人公,来的自然要更早,斗场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其中属东西门最大,南门适中,北门最小。
东门供试子们进入,西门是供观看群众进入,这些人群是一个很庞大的数量,大门造的不能狭窄。
南门是供京都官员和负责武试秩序的将士进入,北门则专供一些朝廷大人物和各大学府的教谕进入。
供试子进入的东门外有一片极大空闲场地,无数车辆停放在其中,晨光照其上,标示着各自身份的各种记泛着不同色泽的光,能来参加武试的试子们虽有许多是外郡贫寒子弟,可也有很多是当地的世家或望门。
一些来自世家或自持实力不菲的少年或还能保持自矜沉默,管家或供奉模样的长辈在叮嘱待会应该注意的事项,没有长辈跟随的则在旁侧耳聆听,这些都是很宝贵经验,谁都不愿被别人白白偷听了去,于是叮嘱的人声音越来越小,侧耳听的人只能越来越靠近对方,渐渐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没一辆马车旁都聚集了一大群人,没有低头交耳,只有伸着耳朵偷听,场面一度诡异的让人着实觉得有些窘迫。
进了斗场,所有试子将被隔开,不允许与外界接触,武试是最重要一环,能否取得好成绩对正常跃溪试有很大影响,虽然明知偷听不耻,但前途重要呀。
徐自安没有在其中,因为余唯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一张名册,几层波澜。
满院花海成了花坟,葬花葬的一场不安,朱小雨不愧是清夜司里最优秀的打狗人,很早之前就嗅到了余唯可能要回来的危险,一连三日没有出现在徐自安面前,直到余唯离开后才讪讪然敲门。
因为徐自安有棋评测第二的成绩,他不需要参加武试第一关,所以外面京都城内热闹的翻了天,他这里依旧清清冷冷的很是凄凉,余唯看见满院花海被破坏成这幅惨淡模样,本来极好的心情瞬间变得极不美丽,她不美丽,徐自安更不会美丽。
没有发脾气的痛斥大骂一顿徐自安,也没有为满院花海惋惜痛惜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秀眉间多了一层冰霜,眼眸中多了些清冷,容貌上没有任何神情。
没有任何神情,就是最严厉最寒疾最没有温度的神情。
朱小雨幸好没在这里,他知道这位向来高雅恬静看似如丁香一般的姑娘一旦丽容上没了表情,整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温度。
直到徐自安将封刀摇摇晃晃的飞到余唯面前时,余唯才算敛回了些冰冷。
“再想练习飞刀,在这间房子里。”
余唯挥手在房中布下数道阵法,庇护住那些细腻别致的书柜与摆设,护住窗畔的盆栽与绣画,想了想,还分出数缕气息护住那院外那些形只影单的孤花残朵。
“那里都不要去。”
做完这些,余唯没有理会徐自安满脸期待的目光,径直离开花院,在花道间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步痕。
徐自安看着那道脚印,想着不时露出的荷莲,心想麻袍还是没有素衫美丽。
尤其是领间绣有暗花的素衫。
……………
那里都不要去,这话很霸气也很伤心。
委婉一下不行嘛,最近几日风声紧,你姑且回避一下,晚些时日风声小了再出来,免的被人看了去。
我就这么不能见人?
少年一边坐在窗畔颓丧着肩膀看花看旧书,一边悻悻然想象着武试里将会多热闹激烈。
武试无需多想就知道一定十分紧张刺激,来自天衍大陆各处天才少年比拼,道法与功法并决,法器与刀剑乱舞,稚嫩严肃的脸庞,汗水混着献血,多少群众在高护雀跃,胜者一脸得意,败者黯然离场,高台上观礼的教谕与朝廷官员抚须赞叹少年们对道法的感悟与实力,这画面一定充满了朝气。
武试很蓬勃,旧书还是依然如旧,没有因为徐自安如今踏入大道而多给他开启一道小门,也没有因为徐自安冷漠了自己数日而刻意给他脸色,星光在银河中眨着眼,字迹飘忽在黑夜中无迹可寻。
说起来看书看了这么久,只有那次身处墨守老人眸中湖泊时才算真正意义上看到了旧书内的一些内容,虽然只有寥寥数字,每一字的风景很记忆犹新。
随风去或荒漠行,飘逸或凌厉,一字一景,各有玄妙。
还是境界不够啊。
徐自安暗暗叹了口气,收回旧书放于腰间。
也对,瞬息通玄看似惊艳了整个京都甚至修行界,说到底其实还是通玄,通玄就是通玄,瞬息而入与坎坷而入最终停留的地方都是一处,它不是叩府,做不来叩府境能做到的事。
飞刀即是这般。
余唯离开在房间特意布下阵法,少了最大的顾忌徐自安开始练习起御刀之法,朱小雨一番讲解让他对刀的感悟更深,再次飞刀,比当初相比精妙许多,至少能控制着封刀在该停的时候停顿下来,别一不小心又跑出屋外。
斗场那边各种法器法决漫天飞,将灿烂阳光映衬的缤纷多彩,花院这里一人一刀玩的亦不乐乎,时不时有一道凛冽刀意不小心溢出。
阵法相隔,多出的那些刀意并没有造成太大破坏,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就是房屋里实在太狭窄,飞起来总是有些不尽兴。
想了想,徐自安推门走进小院,封刀横在少年身后,修长身影显得十分干净脱洒。
抬头看了看恰好被一颗愧树遮蔽的阴影,徐自安心中蓦然出现一阵豁然开阔感,封刀嗡的一声清鸣,附近一朵小菊颤栗了几下,朱小雨吱呀一声就推开了门。
“你竟然还活着。”
朱小雨推门而入,一只手还没离开门框,看见徐自安在花院中站立先是一脸不敢置信,然后看着封刀嗡嗡震鸣正欲破空而出,脸上虚肉随小菊花一阵颤抖,嘴巴快速张合似在絮絮叨叨什么话,赶紧一把关住门就准备往外走。
“老子没看见,老子没看见。”
徐自安一愣,才想起那夜葬花时自己坑对方的场景,哭笑不得道。
“你给我回来。”
“很神奇呀,你竟然没死也没缺点什么东西。”朱小雨磨蹭着步子一点点向花院中挪动,就像霜打的茄子不舍得秧枝又不愿被摘了去,最后停留到门槛处,一只脚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踏进去。
“我应该缺点啥。”徐自安向门外走去,最后听到门槛处反问道。
“胳膊腿的那都行,老实讲,你用的什么法子搞定的余唯,**?不应该啊,你长的也不漂亮呀,你那个早晚要死在女人身上的朋友倒是有这个资本,可余唯那里是这种贪恋美色的人?”
朱小雨艰难坐在门槛台阶上嘀嘀咕咕的自语道,就是不愿踏进花院一步。
徐自安抱着封刀一只脚站在门槛上,另一只脚还在花院里,犹豫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把花院里的那只脚踏出来。
“余唯是什么人。”
朱小雨蹙眉认真思考了好长时间,发现自己还找不到什么合适词语形容那位绝世又独立的姑娘,干脆敷衍道。
“一个漂亮的女人。”
“你说的这是废话。”徐自安放弃挣扎,把踏在门槛上那只脚收了回来,彻底回到花院里,撇着嘴角没好气道。
“我今天来这里本就是打算跟你说废话的。”朱小雨收回扶门框的手,往后推了一步,彻底站在了花院外。
“你给我进来。”
“你出来。”
“我不出来。”
“我也不进来。”
他不肯进,他不能出,一个门槛隔绝了世内与世外,不管是心有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余唯临走时既然刻意说了让他那也不要去那他最好那里都不要去,因为这句特意留下的话不会仅仅只是对他的小小惩罚,一定有更深意思在其中,清夜司内部不太平,外界各种暗潮涌动风声鹤唳,稳妥些比较安全。
好吧,那都是扯淡,踏出小院一步算出去?肯定不算嘛,所有借口只是为了掩盖那颗又敬又爱的心。
敬是敬那女子独自撑起风雨的独立。
爱是爱那女子比百花更芬芳洁净的初心。
墨守死后,除了朱小雨,余唯是唯一站起来的人,让人如何不敬不爱不尊重。
所以徐自安不能出去,不想让那女子分心自己这方的事。
朱小雨亦是如此。
那肩膀薄弱,微倾且残缺,却撑起一个黑夜和外界所有风雨。
让人怎能不怜惜。
当然,胖子不肯进主要是怕徐自安又给自己找麻烦,这孩子不是余镇时那懵懂无知的少年了,被白航被京都被自己已经墨染成时不时会弄些惊喜。
徐自安把刀放下,朱小雨犹豫着踏进花院一步,徐自安把刀递给朱小雨时,这个心有戚戚的胖子才肯真正踏进小院。
“武试打的激烈吗。”
徐自安怀揣着一颗向往的心问道。
“激烈个屁,一群小孩子过家家,看起来流光溢彩漫天飞舞的,哄哄那些花痴的小姑娘行,都城内的狗儿们打架都比这有趣。”
“有这么不堪?”
徐自安略带失望的问完,突然想起眼前这胖子嘴里的狗儿至少也是天道院教谕这种身份尊贵的人物,与这些修者相比,还真是不如狗儿打架,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来着。
分组战完后,自己就要上场,不如狗儿,自己算什么?
“你骂谁呢。”徐自安想明白这个道理后瞪眉大声道。
“忘了你也是试子之一了。”朱小雨贴笑窘道。
“分组战都是些通玄境,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对付,我远远撇了一眼就出来了,没仔细看,今天来就是给你送份名单,上面有几个人是你接下来的对手,关于他们的宗门和境界,还有法器等上面都有详细记载,如何战斗你自己估量。”
朱小雨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交给徐自安,小册封面上无任何名称,漆印崭新,能看出是近几日才书写而成,徐自安没问这里的近几日到底是几日,朝廷对于武试名额排选一共也没几日。
这些是王朝最机密的档案,甚至连宫里许多大人物都无法知晓,清夜司能在武试开启当天就整理好所有资料,这座愧树对于朝廷的影响力到底有多深无人敢想象。
世人一只以为清夜司是一处独立与王朝之外的特殊司法部堂,权利滔天却与朝中国事根本沾不上关系,如今看来,世人以为的只是人们自己以为的。
清夜司在每一处黑夜里,皇城也有黑夜,也有阴森不见光的角落,那些黑夜与角落,就是清夜司。
清夜司无处不在,即便是光芒最耀眼的地方。
这张名单,可见一斑。
第一百七十八章,世间万经,夜径难行。
林峰,江南锦都富商林家长子,叩府下境修为,林家三代从商,家蕴极厚,在江南道一带颇有名声,与京都许多官员关系匪浅,其叔父林海是江南道有数的高手,启天上镜强者,善用剑,曾是剑阁门下弟子,成名道法名叫剑川,号称一剑落,百川归,威力虽不算特别刚猛,胜在绵延不绝,对手一旦被缠上,很难脱身。
林峰年龄虽浅,天赋却极佳,深悟剑川真谛,分组试中,曾以一剑连胜俩位对手的佳绩,其中一位同为叩府下境,与之对战切忌给对方施展剑川的机会,抢先速攻为上计。
李浩,军部将领子弟,叩府下境修为,曾随其父入军三年,立下许多战功,善试长枪,威猛无比,与之对战需先暂锋芒游走其边,等待时机一击溃敌,清夜司夜径功法对其有最好的克制,如果学不会,自己想办法。
桂乾,通玄上镜修为,虽是通玄境,但人家是器修,更来自符器世家,手里宝贝多的一张纸写不完,第二场会遇到,清夜司有克制的功法,但和夜径一样,短时间内很难掌握,若不能学会,自求多福。
名册上一共有五位少年,是徐自安接下来武试要遇到的对手,名册记载的很详细,身世,功法,境界,习惯,对战细节,甚至连最喜那家青楼那位伶人都写的清清楚楚,徐自安看的一阵瞠目结舌,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一份资料在其中。
一想起自己也可能被这般干净的剥在某人眼前,连最隐秘也最羞耻的私事都写的毫无疏漏,徐自安感到头皮麻痒难忍,一边挠着发间麻痒,少年一边用力盯着朱小雨。
“放心,除了与沈离有关的,没人调查你那点私房事。”
朱小雨看懂了少年眼神中的意思,抬头看着天闪烁其词道。
徐自安放心嗯了一声后突然想起自己所有事好像和沈离都有一定关系,那岂不是自己所有事都被调查记载了?
看见徐自安脸色再沉朱小雨赶紧指着名册,腆笑着说道。
“不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说正事。”
“关于这五人的资料我就不再一一叙述,名册上都有,都是我一笔一划写下的,可以相信,第一轮分组战进行三天,休息俩天后会进行第二轮,第二轮比试方式是个人战,以抓阄的方式安排。”
说到这里,朱小雨顿了一下,把目光从名册上收回看向徐自安继续道。
“你不要这样看我,抓阄归抓阄,清夜司是清夜司,若是这点能力都没,清夜司以后拿什么跟朝廷讨价还价。”
徐自安没问那些讨价还价具体指的什么事,那些王朝深处的斗争他现在知道也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思考如何打败所有对手,有树荫遮凉和没有良木栖息是俩种概念,就像此时,他有时间研究对方的弱点对方却连战斗对象是谁还不知。
“第二轮之后就是最后的决战,那个不需要名册,因为最后剩下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到时候试子们自行挑选对手,对了,武试里还有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清夜司会尽可能的让你避开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如果实在避不开,那就战吧。”
徐自安本想问问不请自来的家伙到底是谁,白航会不会参加武试等些问题,不想还未开口,被朱小雨下面的话给打断。
朱小雨从怀中抽出几本书籍随便递给徐自安,书籍古朴封面漆黑,似有许多看不见的阴影在其中。
“这是我在清夜司里挑选的一些秘籍,比较适合你现在修炼,你先看看,晚上我会再来一趟,不懂的直接问我,名册里提起得夜经和其它几种秘籍功法都在其中,你最近几日主要先研修这个,尤其是夜径,对身法和武技有很大提升,很适合你修行,只靠一把刀通不了关,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清夜司选的入局人,修炼我清夜司功法没人会挑毛病。”
徐自安轻轻嗯了一声,接过秘籍转身回屋。
“飞刀别忘了练习。”
朱小雨看着回房的徐自安大喊一声。
徐自安没有回头,回道。
“我知道。”
……………
世间万径,唯独夜径难行,径狭且折,无明光视路,无捷径通幽,行与径间迷惘无措,跌撞坎坷,难行,难修,难悟。
同样,当彻底明悟明修时,修者就会行出如黑夜一般无迹可寻的玄妙步伐,夜径,夜径,行走在黑夜中的途径,寻常人怎么可能发现踪影。
日色渐至昏沉,徐自安敛回昏昏沉沉的目光,将念力从识海中收回,看书看了一天,眼睛酸胀无比,朱小雨给的这本夜经其实并不如何隐晦深奥,与其说是***法秘籍更不如说是一本炼体功法,教人如何将体内真元和身法完美融合到一起,需要记在脑海中口诀道义等言语文字不多,需要亲身练习的不少,徐自安常年游于费山密林,身体素质极佳,非常适合这套功法,将需要牢记的一些经脉调度事项记好,少年起身准备回院中尝试练习一下,刚刚走出房屋就听见遥遥有喧闹礼乐声传来。
那应该是今日分组战完毕的礼乐,分组战进行三天,今天是第一天,朝廷一定置办的极为隆重,自己身处这么远还能听到,场间热闹画面不难想象。
想到这里,徐自安在心中又感慨了下清夜司遍布各种的影响能力,武试不过刚开始,第二环具体考核方式送到了自己面前,这那里是一个寻常部堂可以做到的事。
这分明就是另一处朝廷。
或者干脆可以说是朝廷的影子。
听着遥远而断续的礼乐声,徐自安停止感慨,清夜司越强大对于他而言越是好事,愧树茂密遮天盖地,能挡下的阴凉就会越大。
伴着夕阳走入小院,徐自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回忆着夜径中基本口诀,开始在暮色苍茫下慢慢练习。
夜径第一步,是要将体内真元汇聚到某些特定的经络中,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强身体瞬间的爆发力。
星河流淌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没有分开,渐渐交汇成一道道真正的河流,河流通过浅洼汇聚成池,每一池都代表了一处力量爆发的节点。
如果能将所有点位蕴含的真元力量瞬间点燃,爆发出的力量将如风卷残云一般,夜经正本功法就是在教修者如何将真元力量在身体内点燃,又如何将这股磅礴浩荡的力量合理运用到每一个肢体动作。
靠肌肉与筋骨间的配合,寻常人瞬间前跃的距离可能至多不过数丈,低阶炼体武夫或者远些但不会太夸张,因为一般只有无缘大道的人才会选择炼体这条艰难道径,没有真元支持凡人很难突破身体极限,按照夜径中的讲述,如果能将真元成为推动身体的力量来源,就会轻易打破这个极限,那怕是寻常一个前跃,可能瞬间会有数十丈的距离。
同样的道理,如同将爆发节点转化到手臂,相同的挥刀,力量会更剧,速度会更快,战斗里,力量和速度的重要性不需要多说。
朱小雨为他挑选的其他几本秘籍还没来得及看,这本夜经绝对是目前最适合他修炼的功法,徐自安的真元积存如大海,境界却是硬伤,与其思考如何修行那些玄妙的道法,不如将身体本身技能进一步的提升,过往十多年里他一直都在用近身厮杀来战斗,很熟悉这种战斗方式。
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是战斗真髓。
修者间战斗,比的是真元雄厚,境界深奥,不管伸手揽星掐决如潮,还是飞刀飞剑飞其他什么事物都没有脱离道法本质,真正以身体相搏的除了一些特定功法与武夫,几乎没有,一来这种战斗方式太费力,二来着实不怎么雅观。
心念所及,飞剑千里取人首级,总比千里奔波累死累活的有诗意。
暮光有诗意,残月有诗意,今夜月光朦胧,不知和那轮残月有没有关系,徐自安撑伞读书看起来有书生气质,本质上还是一砍柴郎,一打猎者,生死面前,所有的诗意都是个屁。
意念入体,以识念为路引,穿过明月来到经脉,牵引着真元缓缓向某些方位流淌,然后汇聚。
不知是他体内真元太过浩瀚,还是如今他的身体强度确实夸张,第一次引流竟然通畅无比,丝毫没有任何疲劳滞涩感,无数肉眼可见的真元河流漫过经脉,在一处又一处节点中汇聚。
残月见了破晓成了霞光,徐自安如鱼得水一般在体内真元河流中畅游无碍,浅壑渐渐扩成沟渠最后仿佛一条条小河,那些节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盈充,花院中少了很多花朵,花香变的稀薄,少年反而精神更盛。
夜径中需要汇满的节点共有一百三十七处,一夜之间,他竟直接汇满了十四处。
按照这个速度,武试前徐自安应该可以汇满所有节点,如果这样,他的身体技能将会提升一个巨大的台阶。
再次面对那场凄凉凄厉的秋风,即便不敌,他至少能靠着玄妙步伐先行退避,退避锋芒是自保,自保才能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