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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风不得意     拾刀行txt下载     拾刀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希望总在人间。

    那夜试前大宴,因好奇新鲜忐忑紧张等各种原因没有发现天南殿的玉阶竟这么长,玉阶光滑润透被晨光一照竟明亮如镜,徐自安以伞尖为杖,缓缓行走,走出了余镇山道的感觉。

    不过那年春畏山道畔开满了粉粉嫩嫩的漫山野花,今朝晨天南殿前多是如百花开放的芸芸试子。

    自己也历经了许多生死离别坎坷变迁来到了这里,成为了试子中的一员。

    这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虽然不久后棋评测的成绩可能会让他很不高兴。

    徐自安仰首望着那道愈来愈近的殿门,万缕晨辉将高耸殿门映照的熠熠生辉,仿佛里面就是传说中的美好世界仙境人间,被那些未知风雨扰乱的心缓缓开始放晴,阴霾也渐渐散去。

    棋评测过不去能怎样?反正还有武试考核,被人发现自己与沈离的关系能怎样?还有清夜司的满院愧叶帮其遮掩荫凉,无法完成跃溪试前叩府成功的豪情壮志能怎么样?反正只要能进入南溪书院就行,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少年如今已经走到了棋评测大殿前,只要前路还在,那怕再漫漫遥遥艰难无期,坚持走下去。

    希望总是在人间。

    何安下注意到徐自安的心境变化,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位官员厌恶的态度而心生芥蒂,于是微微放缓脚步,温和说道。

    “清夜司经常处理王朝的阴暗事务,一向神秘而且总是与罪恶栽赃等血腥事相关,所以不管在民间还是在朝廷口碑都比较差,那位礼部官员的态度虽有些不妥,想开一些,也就无妨了”

    徐自安听出何安下话语里的善意,笑了笑谢过对方,继续向大殿迈去,走了数阶突然想起对方身为都城客栈小掌柜,应该不会不知道朝廷从来不允许清夜司插手跃溪试暗文规定,自己身为清夜司选入棋评测的试子,对方竟然一定也不感觉吃惊,而且话语里对那座小院似乎并无厌感,联想到对方同样颇为神秘的来历,徐自安想了想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这身份马上就会暴露,也应该知道清夜司入局背后一定有很许多秘密,不出意外的话,棋评测完后很多大人物的目光就会放在我身上,如果你现在不对我避讳一些,那些目光很有可能也会顺带着洒向你。”

    何安下踏过最后一阶玉梯,掀起儒衫长襟,轻轻踏过大殿前槛,回头看了眼徐自安,眼神清澈,轻轻说道。

    “清夜司只是一群被阳光抛弃的人,没什么值得避讳的,我长的虽不如白公子漂亮,也不是见不得人,他们想看……那就看咯。”

    ………………

    我一直在这里,没想着要躲过谁的目光,他们看不到我,不是我在隐藏,而是他们眼光短浅。

    这话里有很多深意,可不到答案揭晓的那天,再如何猜测也是些瞎猜臆想,徐自安本身就有很多秘密,知晓秘密这个东西是世间最不能好奇的事物,尤其是在朋友之间,轻则惹猜忌重则拉仇恨,白航虽劝他离对方远些,不过直到现在,对方一直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恶意,徐自安也不愿破坏这份感情,于是没有再说什么,随对方一同走进天南大殿。

    大殿依旧空旷宏大,与试前大宴相比少了席案长几等多余摆设,晨风穿过殿门缠绕柱粱,将大殿萦绕的更加清廖幽冷,好在这种幽冷很快被陆续进入殿内的试子讨论交谈声充溢,不多时,便有了青春的味道。

    何安下示意徐自安注意脚下青玉石砖,告诉他棋评测的玄妙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那夜客栈烛火下,徐自安曾指着黑白试袍问过若以天下试子为棋子,下棋者何人,棋盘在何处等问题,何安下当时告诉他没有对弈者,只有一张以四劫残局为原型的棋盘。

    徐自安更疑惑,不过当时夜太深,他不好继续打扰对方,只能将疑惑先放在心底,此时被何安下提醒,少年突然想起,低头望向脚下玉砖,很快就发现一些玄妙。

    石砖铺制精细,缝隙间根本容不下任何纤尘,看上去十分正常,可如果从大殿上空看,会发现整个殿砖就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巨大玉石,当晨辉照在上面,砖石会映射出道道光泽,那些光泽明暗不一,不过同样笔直无比,就像一条条棋线。

    如果徐自安此时已然识真,可以散识念于身外,又或者站在大殿高阁,就会发现无论是砖石,还是映射期间的光线,都是按着某个棋局所绘制的,这个棋局很出名,由它延伸出的各种阐解棋书已经霸占少年烛灯木案多日,把旧书与溪下论都挤到了冷清角落。

    这个局就是四劫残局。

    阮郎归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棋局,棋道史上最巅峰的一道残局,也是如今徐自安要面临最艰难的一道试局。

    好在少年现在至少知道什么是四劫残局,知道应该怎么行四劫残局,这很重要。

    徐自安回头看了看何安下,真挚道了声谢。

    自前几日何安下说过棋评测会与四劫残局有联系后,徐自安这几日废寝忘食好一阵恶补,添了又添的灯油没少抱怨少年这种临阵磨枪的匆忙是不是晚了点,冷了又冷的窗畔夜色没少叹息这种试前苦修的仓促是不是没啥意义,至于那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夜茶与夜粥直接用沉默表示不屑………

    临阵磨枪固然打不了胜仗,试前苦修进不了首榜前三甲,棋之一道深奥如阔海,匆忙恶补仓促苦研虽不会让徐自安成为经纬纵横的高手,但会让他离成功近很多。

    当然,剩下的路还是依然无比遥远甚至渺茫。

    因为他还是没有识念。

    至于棋评测为何需要识念,何安下给他解释过,可这种玄妙但但用说很难表达清楚,徐自安也一知半解,不过用不了多久答案自然会知晓。

    时间流逝会提现在任何地方,刻盘上旋转的轨迹,宫外铜柱随刻盘转动而随时更变的阴影,过了没多久,旷阔雄伟的天南殿中数千余试子已经全部到齐,在等待棋评测铜钟敲起的前夕,千余位试子纷纷换上朱砂斋特供的试袍,黑白径明的试袍像经书上的墨字与留白,更像散落在棋盘上黑白不一的颗颗棋子。

    徐自安的试袍是黑色,醇正而神秘的黑,试袍衣诀随绕梁晨风不时浮荡,将少年本不算特别出众的面容衬得颇有俊逸飒爽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给他带来什么鹤立鸡群的优越独特感,因为他身旁站着一群同样身着黑色试袍的少年,朝廷为提现出棋评测的庄重美观,规定所有试子都必须穿统一制式儿的试袍,系着统一制式儿的发髻,配有统一制式儿的装饰,身处在这样一群黑压压的乌云里,除了白公子那样天生气质风流的家伙,也没人能做到卓尔不群一枝独秀。

    以天南殿中央红毯为界限,黑白双色试子各分俩边,一边黑如墨池看不见任何空白,一边白如宣纸寻不到任何墨点,何安下的试袍也是黑色,不过此时并没有和徐自安站到一起,方才排列时他的位置稍微靠前,离红桃更近,徐自安惦着脚尖抬着眉梢看着身旁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芸芸试子,突然感觉这个画面像极了一群等待喂食的大鹅。

    只不过有的大鹅………披了件黑色外衣。

    就在这时,来自千山宗,来自柏庐,来自天机阁,来自一些豪门世家的子弟踩着晨曦最后的辉光来到大殿。

    这些少年都是各大实力选出的俊彦,是世人关注的焦点,是灯光下的星儿戏台上的角儿,只是朝廷总是这样安排是不是就有点过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主角总是最后出场?徐自安吧唧了几下嘴,突然很想试试也最后出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宁青鱼很自然的走在人群前方,后面数位千山宗弟子跟随,他身穿一件白色试袍,行走间衣诀无风自动,神色自若平常,淡如水色淡如涟漪,仿佛真如天边云絮般了然无求,但如果能从对方眉中深深望去,会发现他这只是一种自信到了极点的从容随意。

    廖平带领的柏庐弟子同样也行走在最前方,此时与宁青鱼正并肩而行,脚步看似踏的很平稳,却总给人一种刻意之感,事实上,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肩膀一直领先宁青鱼数分,仿佛这数分距离就能压制对方的骄傲,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不难看出奕奕神色,似乎很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

    张经年抬头看了眼前方俩群看似同肩其实同争各派试子,随意笑了几声继续缓缓行走,步伐的很平常,和晚宴后散步没什么区别,一边行走一边不忘与身旁杨颖与玉川小声低语,浓眉不时挑起,似在交代待会棋评测要注意的事项,玉川神色有些紧张,目光游离在场间各处,杨颖则笑嘻嘻的打量着地上砖石,满脸好奇,似乎已经知道了棋评测的考核方式。

    还是………没有白航。

第一百二十章,棋评测里入局人。

    朱小雨说白航有些小麻烦,但目前看起来,这些小麻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

    白航来京城是为了参加跃溪试,甚至说就是柏庐为棋评测特意的安排,毕竟白公子对识念的操控力冠绝柏庐,这一点在棋评测上会占很多优势。

    试前大宴不出场就罢了,那只是一场宴会,无关最后的排名,棋评测如果再不出场,那白航即便参加了最后的武试,除了真的拿到武试第一名,否则绝没有任何进入前七的可能。

    那可是武试第一名………

    徐自安看了眼人群最前方那个不需刻意展示姿态就能让天下所有少年修者难以逾越的身影,觉得白航实力固然不输廖平,可能比廖平还要强上一些,但如果要战胜那片浩云,可能性真的很小,比他现在遇到的那个所谓的小麻烦还小。

    宁青鱼何人?国师大人都要设局探清云絮的天之骄子,不,应该说是天之神子,梅园九十三梅叶道法,生而知之的天命所归之人,甚至极有可能从那座后庙出来,这样堪称怪物的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如烈阳般不可战胜的存在。

    白公子当然也如煦阳般耀眼,但烈阳与煦阳,怎么看都是俩种概念。

    ……………

    按照各自试袍的颜色分别站在俩侧,宁青鱼一身白衣,翩翩立于人群最前端仿若登云而去,张经年温声与周侧相熟试子打着照顾,小声闲聊着什么趣事,廖平则满脸冷傲随几位柏庐弟子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为棋评测即将开启的缘故,殿内所有弟子都渐渐敛声静气,不再相互攀谈交流,清风在一张张略显青稚的脸庞上拂过,不同面孔上展露出来了同样的紧张与忐忑。

    这些学子虽都是来自王朝,或者来自天衍大陆各处最优秀的少年,都是通过层层考核脱颖而出的优胜者,无论实力还是天赋都极为优秀,可当棋评测真要到来之际,也会觉得心底紧张。

    就在这时,一道中正**的宫乐声响敲碎了殿内绕柱的风,也惊醒了众位试子紧张气氛。

    负责监考的考官到了。

    负责维护考核秩序的禁卫军到了。

    负责观礼的朝廷各部官员到了。

    负责看热闹的京都老爷们到了。

    然后………

    各大学院的教谕院长到了。

    二皇子周楚到了,宁王侯紧随其后也到了。

    国师大人到了。

    一位盛装红艳的女子到了,另一位宽袍麻衣的女子到了。

    还有一位头束梨花的女子也到了。

    ………………

    国师大人亲临棋评测!这是多少界跃溪试都从未有过的幸事,往年里,国师大人只负责将跃溪试的首测方式进行下最后敲定便不再理会,就连最后为头榜祝词颁奖的典礼都少有露面,如今只是棋评测的考核,国师大人便亲身观礼,这让众位试子感到荣幸之至。

    庄重宫乐声渐渐被平和清幽的钟鸣声替代,众位试子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天南前殿的高台上,神色各异目光也各异,或仰慕或崇敬或震惊或好奇或灼热或………惊喜?

    徐自安遥遥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脑中浮现出某些仿若昨日般青山篝火小梨花,稚果山道小姑娘的美丽画面,才发现自己虽然这些时日被棋评测占据了所有脑海,可那些美好的画面竟如刻在识窍中的印迹一般只要轻轻动念,就宛在目前。

    朵朵殿下一身华贵大方的宫廷裙装,神情稚嫩可爱但气质雍容,颜色还是当初大青山畔初次相遇时的一身鹅黄,只是发绺间少了草屑与泥土,所以不再如初见般楚楚可怜也楚楚动人,当然,在徐自安看来,她依旧是那个青山绿水间需要他照顾保护的邻家小女孩,比黄莺清丽比梨花烂漫的可爱少女。

    人群响起一片哗然,原来是有人认出了朵朵殿下的身份,知晓这位备受武帝宠爱的小女儿在雪域间的数年事迹,不由将倾慕崇敬的目光纷纷洒向她。

    朵朵目光同样落在殿内,一双大眼睛像蝴蝶般扑闪扑闪的从每人脸上轻扫过,看起来有些游离,似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可奈何殿内一片不是黑土就是白云。

    她知道那少年要来参加跃溪试,可她不知道那少年此时究竟化成了一捧黑土,还是一丝柳絮,徐自安身处的位置又较为偏僻,寻觅起来更为困难,如此大海捞针的几率,确实有点微弱的可怜。

    是的,为给天下试子鼓励,大离王朝的公主殿下特从宫中前来观礼,送来祝福。

    是的,为寻那少年的下落,大青山畔的少女朵朵特从后院园中前来,送来祝福。

    但是………少年那去了?

    朵朵殿下寻了好长时间后没发现徐自安的踪迹,眸子间的蝴蝶讪讪收回翅膀,显得有些失落。

    须发花白容貌却饱满精神的国师大人坐在主座席上,一边捋须一边望着殿内风景,目光渐渐被满殿黑白俩色占据,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妙手天来的主意,微微颔首,花须轻翘,国师大人带着得意向身旁的朵朵殿下望去,却刚好看到朵朵目光闪过的那丝失落。

    微微一愣,国师大人正欲张嘴询问下原因,可随即想起那天御花园里听到的某些大青山的美丽故事,于是故意笑着打趣道。

    “殿下,找谁呢?”

    少女心思被捅破,朵朵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羞怒,眼眸竖起,挥着拳头瞪了瞪庄老儿的胡须,脸畔因生气嘟嘴而出现的俩个小酒窝仿佛能盛一杯新酿的梨花露。

    国师大人赶紧回头望向大殿,心有余悸捋了捋白须,想着那天为问出这些少女心事而失去的缕缕胡须,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暗想你个天机老儿说的神神秘秘,弄了半天不过只是些春天里的青山事,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白须,这事咱们完不了。

    城门失火,鱼池总少不了倒霉,于是国师大人很不怀好意的瞥了眼张经年。

    张经年在宫里长大,与朵朵殿下自幼相识,所以不似其他众人般好奇崇敬目光灼热,他此时正与一位黄门郎家的弟子相谈颇欢,余光看见国师大人方才似乎瞥了自己一眼,心头莫名生出不详预感,以为庄老儿嫌自己不顾礼堂规矩一直闲聊细语,赶紧回头闭嘴观心静意,倒是把与他交谈的那位少年弄的很是莫名其妙。

    国师大人落座中央,朵朵与二皇子分坐两旁,接着便是宁王侯朱雀等人以次而坐,余唯………则站在国师大人身旁。

    这是一个很值得琢磨的信息,殿内数位来自大离的官员各自互视一眼,眼神中各有意味。

    这只是些信息,并不影响棋评测的进行,随着某位官员的叙叙详解,困扰世人数日的棋评测,总算是如那位遮面美人般解开了那层讨厌的面纱。

    同何安下推测的相差无几,天南大殿为棋盘,天下试子为旗子,玄妙就在那些隐着流光的青玉石板与特制的试袍,基础棋局,就是四劫残局。

    先解局者,就是棋评测的胜者。

    整场跃溪试的最后评判当然是以综合成绩决定,这就意味着若想进入前七,不管是棋评测还是之后的武试,都必须要有一个不错的排名,如果有试子在棋评测上成绩不佳,武试考核中能进入前三甲,也未尝不是没有进入前七的可能,不过今年竞争如此惨烈,不说徐自安能不能真突然沈离附体爆发出某种神奇且神秘的洪荒之力一举进入武试前三甲,即便他真的挤进前三,棋评测的成绩如果糟糕的一塌糊涂,怕是也很难跨进跃溪试前七的名额。

    当然,有一种方式可以直接略过棋评测的成绩直接进入前七,那就是武试第一名!

    可惜那是宁青鱼的,是张经年的,是廖平等其他众位有资格争夺这个名次的少年强者们的,不是徐自安的。

    除非他叩府成功,而且至少是叩府中境成功!

    徐自安用很严肃的认知告诉自己,沈离不会附体,这个世界里也没有那种传说中莫名而神奇的洪荒之力。

    他也不是骄阳,至多是黑夜中的星月。

    负责解说考核方式的官员已经离场,国师大人与二皇子等人的勉励祝词已经结束,数位来自南溪斋的女教谕纷纷来到殿中,以斗星七宿的方位站于各处星位点间,形成某种互连互各之势,斋裙舞动间,一道道如虹桥般的光芒自各位教谕指间流转开来,将整个天南殿渲染的分外迷离。

    大殿内的砖石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光线丝丝缕缕,如浅溪般开始潺潺而动,不仅是砖石,就连各位试子身上的试袍也开始散发出同样绮丽的画面。

    渐渐的,众人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起来,雕梁画栋不在,飘袅清风不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虚线出现在天地间,将整个世界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方正天地。

    天地成方,万物纵横,普天下皆在经纬线中,原来………这就是棋盘世界。

    行棋落字,黑白入局,每个试子皆是解局人,原来………这就是棋评测!

第一百二十一章,环滁皆他娘的山。

    天南殿外有座鸣钟,钟下有一道日晷,日晷间阴影每到一刻,鸣钟便会一响,钟鸣五声后,就是棋评测结束的时间。

    五刻钟内,能否解开四劫残局,又或者解开残局的时间先后,就是最后排榜的名次。

    整个天南大殿渐渐自试子们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流溢着各种色彩的大厅,空荡荡的大厅内无任何装饰点缀,天空是单调而统一的白,脚下地面则是永恒而深幽的黑,数千位身着黑白试袍的考子身处期间,仿佛和天空与大地融在了一起。

    这里似乎是棋盘世界的外厅,并不是真正要考核的地方,众位试子一边好奇打量着周围景色,一边赞叹朱砂斋这种如同新开天地的玄妙手段。

    所有人都知道,这处棋盘世界虽是国师大人的念头,最后的实境却是朱砂斋制作而出。

    听闻为了制作这处棋盘世界,朱砂斋的几位神符师都亲自施下了数道阵符,能让神符师亲自动手,这手笔着实令人震惊。

    前方有数个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殿门,殿门外有数位身着官袍的人,应该是负责维持棋盘世界秩序与安定的教谕,同时也负责照看试子们的安全,毕竟考核一事很容易出现各种争执,王朝要防备出现不可弥补的伤亡。

    殿门有数道,试子们可随意挑选任何一道,进了殿门之后,就会开始真正的解局。

    徐自安站在一处与自己黑袍同色的殿门外,等了片刻并没有发现何安下的身影,猜想对方可能已经先进去了,再等下去也不会遇到对方,于是不再犹豫,掀起试袍前襟,踏入眼前仿似另一个世界的殿门。

    没有出现什么五彩斑斓如时光隧道一般迷幻景象,徐自安眼前只有一条并不如何深幽的浅蒙甬道,少年随意行走,没多久就跨出了甬道出口,然后………

    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原地。

    困在原地不是有迷阵扰乱了少年的眼,而是真真实实的被事物困锁起来,无法出去。

    徐自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阵法拘成的棋盘方正空间,还是已经变成了四劫残局中的某个星点,他也懒得想那些奇妙神秘的事,因为他现在很郁闷。

    是的,他真的很郁闷。

    因为眼前这一幕何曾相似,相似到已经快化成了他麻经末梢的经年痛,每次想起或看见就会有一种自然而生的酸楚麻痹呕吐感……

    没错,是石头,还是石头,是大山,还是大山,举目望去除了幽黑还是幽黑的巨大岩石,抬首仰去根本寻不到峰顶何在的巍峨大山,本就来自山间的少年在经历过砍山爬山翻山之后,终于在棋评测里的考核里,再一次看见了又一座同样相似同样单调的大山。

    准备的说,不是一座,是四座,四座高耸巨大如壁垒一般的大山。

    余镇虽紧靠畏山,并没有被畏山完全包围,破落小院里的少年郎每次读书疲惫时翘首眺望,总还是能看到山脉遮不住的半片湛蓝天空,而此时徐自安所面对的情况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环滁皆山。

    自他为中心的四面方向,皆竖立着一座高耸峻拔的如山壁垒,山体直直入天仿佛一把开阔偏平厚度极佳的宝剑,剑锋嚣张跋扈刺天而去带着那么一股唯我独尊的劲儿,留给徐自安的那一面山体则如剑面般光滑陡立,远远望去,就是被幻器放大数倍的畏山月儿崖………

    棋评测主为解棋,所以与战斗打杀有关的兵器与法器都不允许带进棋盘世界,小黄伞因卖相不佳又恰巧没有任何器法气息的流露,破例被带入这里,但是封刀却被留在了外边。

    当时这位教谕如此宽松心中其实有恻隐之情的,他能看出徐自安体内根本没有真元流动的气息,他知道棋评测的具体考核方式,很清楚解棋的关键只在于识窍的雄厚,一个未曾修行的少年上那儿去寻识念?与其在棋盘里干坐着等三声钟尽,还不如带把小伞来遮遮阳。

    至少睡觉也是荫凉地更舒坦些。

    如果不是职责所致,那位负责查核的教谕甚至会将最近正痴迷的一本名叫《拾刀行》的闲书送给对方打发无聊。

    那位教谕有这种想法固然扯淡,但何尝不是认为徐自安根本不可能过第一关,眼前这出四方壁垒,就是棋评测的第一关,非识念精妙者不能通过。

    识念精妙的前提,是有识念。

    ………………

    解棋啊,风流啊,文雅啊,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做的事儿,弄这么几座肃穆险峻的巨山放这里算个什么意思?

    有意思?

    没意思嘛。

    徐自安盘膝而坐,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山壁垒,从心底身处涌出一种深深的荒谬愤慨感。

    一点也不讲究。

    四座天险巨山如四道天堑壁垒,将少年围困在中间不足数尺的一片狭溢空地内,举目望去天空被拢成一道极小的方口,没有几缕清丽温煦的阳光能够偷偷洒进照亮少年心扉,倒是把笼罩在少年心头的阴影衬的更加压抑。

    环滁皆山,环滁皆山

    讨人厌的环滁皆山。

    前朝某文学大家于醉翁亭下写出环滁皆山的佳作,用于抒发林木秀美乐山乐水的雅兴逸致,可眼前的情景徐自安更像一只困在井底的蛙,围在牢笼里的兽,山上无秀美竹林可让他踏幽访友,也没什么山径可以让他翻山越岭,棋评测一共五刻钟,如果不能在五刻钟内想方法走出大山,他只能如那位教谕说的在这里坐等淘汰。

    那位教谕善意让他带小黄伞入局,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靠小黄伞出局。

    他层在湖中看书,解了一湖月色。

    他曾在夜下读书,杀了一位通玄。

    旧书就如同一位无所不能的先知,也如同一位可以助他彻底走进黑夜深渊的魔鬼,不管何时看书总会有收获,也不管各种险境旧书总是会助他化险为夷,于是少年郎满怀希翼的打开旧书一章,却发现……

    旧书里的星光虽然依旧璀璨闪烁,那些缤纷神秘的星辉在他的身旁围绕轻舞,可是没有任何一缕星辉能越过书页渗入山体,帮他找寻到一条出山的小径,也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敲开岩石,帮他搬移眼前的巨山壁垒。

    困在他眼前的巨山还是那些山,旧书里的星辉还是那抹星辉,俩者之间相互而视,可却互不打扰也互不干涉。

    黯然收回旧书,那些在他身边轻舞的星光如流辉般缓缓渗入他的肌肤中,君翁客栈初见砂墨时他就在旧书中见过这神奇一幕,其后每次看书这一幕都会发生,所以也不觉得什么惊奇。

    看着旧书古朴的封面苦涩一笑,向来神秘强大无所不能的旧书在这些壁垒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似乎有些在情理之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当初被困在那片湖泊中时,他透过墨守的眼睛看见了旧书的真实墨字,所以才看到了解湖的关键,而且当时墨守的本意就是为了帮他驱散识窍中的迷雾,本就有心插柳,青柳自然成荫。

    如今这些山石则是阵法所化,看似巍峨高耸刀刻斧琢般真实险峻,但其实只是些幻境,大山可不会解旧书里的星辉风情,就像旧书也不愿理会这些本就是些虚幻的假山。

    将旧书重新放入襟中,徐自安蹙眉起身,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山石一边缓缓行走,指间感受着凸起岩石的锋利,感受着山体如壁垒般的坚硬,感觉着直耸如天的陡峭,感受着识海中根本感受不到的识窍,不发一言。

    岩石锋利光滑,高耸入天穹,陡峭如剑身,想要靠着这双手攀岩过山难度极高,但好在徐自安自幼就在某人的坑害下跳崖多年,对于爬山这种事也不陌生,正当少年卷袖准备故技重施,可突然想起一些事,于是连忙抬头再次仔细看去,发现壁垒上方都刻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金色铭线,一道道锋芒毕露,如钢针如利箭般透着令人心悸的光泽,心中不由谓叹感慨道。

    国师大人果然……算无遗策,知晓棋评测中一定来自偏山恶岭的试子,早已设好禁制防止有人真剑走偏锋意图生生爬出山峰。

    旧书不解山意,翻山果然有诈,徐自安自认没沈离那样的霸气威猛,能拳轰天穹刀破法规,更何况封刀也不在身边,三刻钟的时间,想学愚公的坚毅和执着也没那个客观性。

    能想到的方法显然都没什么成效,不能想到的方法绞尽脑汁也不会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徐自安将小黄伞立在一旁,压下心头的烦闷,茫然四顾,暗想其他人都怎么解得山?

    (刚到家,饭还没吃,实在没精力修改了,先把稿子发出去,原设定是徐自安带着旧书入了局,可后面发生了一些故事发现不能这样写,于是把前面的都修改过了,今天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待会还得去接人,辑手求原谅,明天我一定修改。)

第一百二十二章,何以开天破壁垒。

    观棋者明,入局者痴,并不是入局者手力不够,而是只有身处在棋盘中,才发现原来这里面竟真有另方世界。

    大殿为棋盘,纵横十九道,每一个试子入局后都会面临同样场景,四方壁垒巍峨如山困堵面前,想要行棋解局,就必须先解开壁垒,才能看到真正的四劫残局。

    只有看见残局,才能解开残局。

    棋盘世界就像一道纷繁错杂的巨大迷宫,通过迷宫的路径便是棋盘上那些仟佰交错的棋线,如何沿着棋线寻到残局中的四大劫是最关键的一环。

    但与寻常迷宫大阵不同,寻常迷宫不管再如何繁奥复杂,设计者只要不是刻意将迷宫道路全部堵死,就一定会有一条路线能直通天门。

    而眼下的棋盘世界则完全不一样,它以四劫残局为框架,里面蕴涵了四劫循环的理象,四劫循环本就是一道无解残局,至多只能以合局告终,合局无胜无败,不可算作成功。

    世人皆知四劫残局难解,就难解在连环,单片,无忧,生死这四大劫数间息息相通,无限循环,单纯想要破一劫而通全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数千试子各自为营,每一次行走皆会改变棋局最后走向,这就给四劫残局又添加了许多变数,本就是无穷之数,如今又添了无尽变故,想要在变化无穷的棋盘纵横间找到那四劫命门,谈何容易?

    除非入局者识念可以雄厚如沧海,将整个棋盘世界笼罩其中,将每一个试子的动向与棋线间的关系勘察明澈,了若指掌,才能在无穷变化中绕过所有多余的方位星点,以最快时间内找到那四大劫数,然后进行最关键的解局。

    国师大人出了如此繁奥艰难的一道试题给天下试子,自然不会真的视天地试子为仇敌,留下一个无穷之法折腾大家的感情。

    四方壁垒就是第一关,用以筛选多余的棋子。

    何为多余,没有识念是多余,识海未开启者…………更是多余。

    解山,行棋,寻劫,破局,这是棋评测的整个行程,每一关都会淘汰掉许多试子,试子越来越少,变数也会越来越少。

    可是。

    何以开天破壁垒?

    徐自安陷入深深的沉思。

    如果他现在已经识真,脑海识窍那怕开启一半,可以散发识念于外渗出壁垒中,就能看出看似坚硬如铁的壁垒内的其实有许多沟槽,那些沟槽里一定有破垒的方法,可如今别说散识念于外,他连识窍为何物都不清楚,怎么勘破壁垒巍峨?

    这是一个问题,很严肃的问题,所以徐自安此刻脸上表情也很严肃,似浅溪似明镜的眼眸深深凝起,将明亮垒石照的更加清晰,将深壑沟槽映出出淙淙潋滟。

    他站在不足尺方的牢笼前,在明镜垒石间思考自己应该如何解山,在潋滟浅壑中猜想别人如何解山。

    ………………

    不仅仅只有他如此好奇,其他人也很好奇。

    “都说了那有这么简单?”

    国师大人此时双肘撑案,俯身向殿内望去,如果说棋盘世界中的试子看到的是壁垒如山困守成界,那棋外世界看到的则是灰蒙蒙一片,只能隐约看到山峰竖立云海飘渺,却看不见山下道径人迹的场面,倒是很有泼墨山水画的意境。

    他的目光灼灼,似能透过云海雾气看到里面的众生百态,看着那一张张或迷茫或静立或散发识念寻求壁垒缝隙的苦恼试子,愈看愈觉得自己设计的棋评测实在甚妙,捋须得意。

    将天下试子为棋子,共分黑白,各自又画地为牢,若要行棋必要打破四方壁垒,这样出其不意的手段确实玄妙,也确实神奇,然而被大阵气息遮掩,他能看清期间风景,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有这般能一眼勘破幻境下的能力。

    朵朵蹙着一双好看的眸子,仔细看向每一个山峰,想从山峰下看见那少年的身影,奈何云海照不了明月,青苔下也无绿藻,被大阵气息遮挡的棋盘世界只有灰雾弥漫,根本寻不出任何迹象,秀丽眉梢微蹙,朵朵瞪了眼国师大人不满道。

    “庄老儿,您不惜动用了王朝这么多珍贵资源,更扰了舍大家与许大家的清修,将她们俩位神符师请出朱砂斋来亲自布阵,就为了让我们看这山远雾浓的空人墨染画?”

    坐于大殿一侧的两位身着朱砂斋斋服女教谕闻言向朵朵殿下一笑,表示为王朝出力是朱砂斋职责,不会打扰唠叨之嫌。

    “再说,你能看到吗?”朵朵回了俩位神符大家一礼,继续盯着庄老儿问道。

    世人皆知,庄老儿虽治国有方,但修为却不怎么样,便是朵朵殿下可能都不如,朵朵看不到,庄老儿更难看到。

    “看………倒是看不到,不过我能想象出来。”

    见朵朵心情不太美丽,庄老儿本想脱罪四劫残局的考核方式虽是我想到的,可这阵法都是朱砂斋一手操持,本来只是想做些壁垒牢笼作为考核试子们的第一道关卡,那晓得阵法力量强盛如斯竟能引起风云涌动的异象,以至于将整个棋盘世界内景象全部遮蔽,你看不到那少年的踪影,难道还能怪我咯?

    不过话说回来,那少年究竟是谁?能让殿下如此关心,国师大人心中涌出浓厚的好奇,用余光打量着朵朵脸上担忧关切的表情,越看越觉得要不要给陛下说说。

    阵法云雾相遮,除了数位来自各大学府的教谕与宁王侯等一些王朝强者有能力看到棋盘世界里的真实风景,朵朵与二皇子等数位境界稍浅的官员就只能干巴巴的看着一片云雾无趣,好在有专门讲修负责描述棋评测内的动向,所以他们虽看不到真实场景,也能通过解说想象一二。

    余唯淡淡的望着前方,看似游离云雾外其实一直停留在某处壁垒前,只是她的目光太过淡然,如池春水如片碧天,很难让人看透。

    她知晓徐自安尚未修行,不可能解开四方壁垒,清夜司选了徐自安为入局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徐自安的情况,事实上,关于棋评测,她一直认为弃权更为合适,这样还能让徐自安的身份多隐藏些时间,清夜司也有更多时间做更多准备。

    比如说为最后那场武试。

    棋评测拿不到名次,武试拿第一就好了,南溪书院要的是前七,又不是双试第一,这是很简单的逻辑。

    只要清夜司能有人进入那座南溪书院就行,只要清夜司有人能踏入清风书道就行,清夜司要的是结果,过程之类的,并不重要。

    清夜司需要有人进入南溪书院,就一定会有人进入。

    这是很简单的事。

    至于究竟是何人进入,这不重要。

    世人想看清夜司的实力,这就是清夜司的实力,墨守已经给过了王朝态度,王朝也需要给清夜司一个态度。

    她想的如此简单,因为她有这个底气,清夜司也有这份底气,她已经劝过少年放弃,那少年执意要参加棋评测,她也不会阻拦,最后的结果清夜司还是会有人进入南溪书院,无论是谁,不管是谁。

    无论谁进入。

    不管谁是对手。

    这就是清夜司的方式。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礼部官服的人轻步走到台上来,躬身一礼后伏在国师大人耳旁小声轻言数句后匆匆离开,待那人走后,庄老儿轻轻看了一眼身后的余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突然道。

    “既然清夜司选了人入局,那少年若能真拿到棋评测第一,我………就给你清夜司一个名分。”

    这话声音不大,在大殿内根本传不出任何回声,却瞬间引起了所有人注意,国师大人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话明显带有刻意的味道,其中的信息如何不让人浮想寻味。

    清夜司果然不顾王朝规矩入了局,国师大人竟丝毫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甚至在这大殿中承诺给对方名分?什么名分?承诺清夜司日后可插手朝廷的名分?还是允许清夜司将夜色渗入圣光下的名分!

    除了朱雀依旧冷漠的望着棋盘世界,还有一些不愿干涉朝廷内政的学院教谕,所有人都将目光幽幽放在余唯微倾的肩头,不知在各自想着什么心思。

    宁王侯同样也眯眼望着余唯,目光冰冷,似想在对方那件熟悉的麻袍下找到某些想知道的答案………

    二皇子最早回过目光,但他却没有看向棋盘世界,而是望向朵朵,那夜试前大宴他以隐约猜到一些事情,只不过如今得到了确认,清夜司突然不肯再安分在愧叶黑夜中,对于王朝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但对于他而言则是一个机会,然而在这种场合下,他自然不能针对此事发表过多言论,况且来的人是余唯,他更不愿表示太多态度。

    他望着这位自幼就宠爱的皇妹,突然想起方才庄老儿似乎一直在用某位少年打趣朵朵,不由有些好奇。

    周楚坐的威力离国师大人最近,国师大人打趣朵朵时那些大青山畔的故事他听的很清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朵朵在归京时还遇到了一位有趣少年,身为皇兄,周楚想到最近几日里自己一直忙碌于朝廷内事,竟有些冷落了朵朵,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不知刻意还是无意淡淡问道。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二十四章,初醒一场大梦。

    不是每一道山都可被翻越,也不是每一个壁垒都可攀爬。

    徐自安看着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终于确定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这山………终究不是那山。

    那山是何山?

    那山与他相见欢。

    这山是何山?

    这山与他俩相嫌。

    他嫌弃这山怎么就可以这般高,这山嫌弃他怎么就可以这般弱,于是他不愿多看大山一眼,大山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手上的密麻伤口是方才登山时被尖锐岩石划破的,这些伤口阻止不了一个自幼就跳崖攀岩的老猎户,真正让徐自安不能再继续往上攀爬的是壁垒上那些金色铭线。

    当少年攀到某个固定高度时,那些金色铭线就会化成无数飞刀细针银线划破他的皮肉,刺穿他的骨骼,然后把他毫不留情的赶下来。

    划破皮肉,刺透骨骼,却没在衣衫上留下任何针孔刀痕,这种事听起来有些于理不通,事实上却很正常。

    为了保证试子们无生命之忧,棋评测里有数位强大监考官时刻注视,可这种识念类伤害却很难被注视到,作为国会大试,朱砂斋不会真放些锋刀细针进去,蕴含在阵中的刀意与锋利也不会真正刺破他的肌肤留下伤口,不然少年现在早已经血迹斑斑。

    那些都是虚幻的感官触觉,可痛意却无比真实。

    靠着大毅力悍然登山显然是不可能了,如今看来,只能靠识念寻常到壁垒石缝间的中枢才能真正解开这山,但识念这东西不是隔壁热情老张家的西瓜,每次上门都会有给你留一口最甜的,他十八处识窍无一处开启,无识窍支持就如盲人瞎马行了夜道,怎么可能寻到另方天空?

    徐自安抬头望着眼前这一座座似压在自己心间的煌煌大山,看着山中似堵在自己识窍中的块块垒石,胸中渐渐生出一种浩然气无以畅快而发的不舒不甘堵闷感,盘膝而坐,少年将小黄伞横置膝间,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口气很浊,就像徐自安心中被壁垒堵塞尽满的不堪彷徨意。

    这口气也很长,就像那道浩然气入天穹时划破的长空。

    他慢慢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天不会真的变黑,但闭上眼睛却可以暂时让人很多事眼前的烦忧事,比如身旁的山垒岩石画地成牢,比如棋评测的名次及最后的希望,这山既然堵在了自己眼前,那就不看不想不念它,识窍既然迟迟不肯开启,那就………隔过去它。

    是的,他准备做一件足以惊动整个修行界,甚至整个世间的事。

    隔过识窍寻找识念。

    世间修行,除了遥远且神秘的雪域灵族,连拥有兽人血脉的荒族都必须要遵循天地间的规矩,开启识窍,积存识念,以识念之力抽丝剥茧来感悟天地真元,以真元之力来萃练体心,并得以施展法决,追道悟天。

    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天理规矩,也是无数前贤在天石圣法万物变化间早已刻死的脉轮,无人能打破,更无人敢妄想去打破。

    让天地不朽的是定理,另万物永恒的是规矩,打破了规矩的人,不是开天辟地的圣人,便是该诛万古的罪人。

    开天辟地,最诛万古,徐自安如今就在这俩者之间徘徊。

    ……………

    世上有为天下开绝学的圣人,有恶行滔天的罪人,有欲颠覆一切的疯子,还有在溪下论道的书生,万世里出现过各种极端之人,也行过各种极端之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尝试过打破这个最基本同样也最坚定的大道理规。

    或许有,不过想来没有成功,不然整个修行界早已混乱不堪。

    试想如果人人都可不理会识窍的束缚,不理会体脉心府的先天限制,单纯凭借一己之力就可识明真元,悟得念力,那岂不是再无世外与世内的隔阂?

    好在徐自安一直对于大道礼法等事不如何关心,沈离更是个善跃境更善逆境的狂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虽可以养出俩种不同的性格,但在某些地方,总是有一些思想在潜移默化的相通。

    他们都同样不习惯固守某些束缚思想的规矩,同样不认为所谓的天道规矩就应该被坚守。

    无规矩固然不以成方圆,可有些规矩何尝又不是将人拘禁在牢笼里的垒壁?

    打破壁垒才能看到另方天空,打破规矩才有真正自由。

    徐自安心神渐渐平静宁和,堵在胸口中的滞塞意随时间流逝慢慢消散许多,他心中默默念着《南华经》第四章的概括大论,默默勾连着《识真柬修》中关于识窍的方位与关系,渐渐陷入某种奇妙至极的境界。

    这个境界不是什么物我俩空,无我无他之类的道家玄虚境,而是一种如梦幻迷离的精神状态。

    溪下论中那句浩荡澎湃的吾道可参,旧书里玄妙神奇的漫天星辉,墨守老人眼眸中的那片氤氲湖水,曾遮蔽在他识海里的迷雾重重,窗畔雕花里砂墨隐现的点点萤光,所有的一切就像走马观灯般在他脑中一一浮现,然后又一一模糊。

    模糊不是冬雪越飘越远的那种无痕,而是渔民打晒渔网时水草渐渐褪去时的清晰,这些事情都是徐自安脑海中的回忆,从来都不遥远,只是往日里很少会刻意记起,如今趁这个契机被少年无意打捞起来,又被有意重新回味一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徐自安感觉着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虚幻感,心境有如网外那条侥幸逃离的游鱼,一面庆幸着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一边又唏嘘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竟还没有看到大道门槛。

    没有看到,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山间农夫没有见过大海上的烟波,不代表那一轮明月也不知晓这碧海烟波几时生,几时散,海上渔民没有见过山穷水尽后的另一春,不代表岭上星辉不知道那桃花源里有几处春色,就像徐自安虽然一直没见识过识窍开启后,眼前的天地究竟是怎样一个美妙世界,但明月一定知道,星辉也一定知道。

    徐自安耐心的寻找着那些星辉,那轮明月,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在一片无垠的海洋里看见了一颗星辰被缓缓点亮。

    又或者说缓缓升起。

    徐自安坐在四方壁垒下,坐在心神平静的意境中,静静思考。

    识真,大道修行里识清真元,明悟真义的第一重境界。

    识窍,脑海神魄里开启心识,明辨真义的第一个步骤。

    想要知晓那些调皮淘气的真元力量为何物,就必须要拥有可认清真元的识念之力,同样,只有开启了心识,才能在浑浊空气中找到精纯的真元。

    换句话讲,只有开启了心识,他才能无需肉眼就可以看见另一种景象,比如说无垠大海,比如说星光点亮。

    徐自安不知他此时看到的究竟是虚妄还是真实,于是他在这场如同大梦的神奇意境中轻轻伸出指间,那前方美丽的世界点去,一下又一下,频率平缓而富有韵律,就像宫廷曲中那一次又一次打在某个节奏点上的编钟。

    而在现实世界里,徐自安同样也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触点着前方的空气,指间轻点的节奏与虚幻中完全相同。

    而在少年的轻点下,他前方的那片空气里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每一次轻触就会有一道透明但有形的涟漪在空气中缓缓而生,就像石块入了清河溅起了一方潋滟,涟绮在向四周缓缓荡去,荡到了石壁上,荡到了石板间,碰到横置在一旁的小黄伞,荡到了少年的眉法青丝,然后渐渐消失不见。

    消失的方式很奇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像雪花落手时那般融化进在他的身体里。

    那种感觉很凉爽,很惬意,很………通透。

    少年很熟悉这种通透的感觉,因为他曾经遇到过,那是在君翁客栈里初次见到砂墨的时候。

    他很自然想到了那些窗畔间的美丽砂墨,他曾在那些砂墨里看见过许多风景,当时以为是一场幻想,如今看来,他只是提前看到了一些真实。

    他很自然想到了旧书里同砂墨一般美丽的幽幽星辉,那些星辉曾经也洒在过他的身体里,他以为那是穿行而过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今看来,更像是星辉与他的身体融在了一起。

    既然融在了一起,那所谓的遇见就不是机缘巧合下的偶然,而是会必然发生的安排。

    安排相见。

    这里有壁垒。

    他的心里恰好也似被壁垒所困。

    朱小雨始终不认为那夜窗畔下他看见了真正的真元,他自己相信,尤其是在此时,因为只有真元才能融进身体里,而不是如水月镜花般与身体穿行而过。

    徐自安认真的体会着那种透彻心扉的通透感,认真回忆着那些融进他身体内的真元力量,认真思考着眼前的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认真凝视着前方愈来愈明灿的亮光,指间不再轻点,所有涟绮也不复存在,他闭目看着前方,看着前方空气里缓缓漂离的无数缕庆幸而神秘的游丝。

    然后。

    骤然惊醒。

    一场大梦,也彻底清醒。

第一百二十五章,霜降且冷。

    时间在一点点消逝,围在天南殿外等着看热闹的京都老少爷们望着渐渐升起的日头,感受着随温度渐渐升起的闷热燥慌劲,纷纷或低头或仰首的腹诽抱怨道这都什么玩意,欲盖弥彰了这么久的棋评测,竟连个用来观看的幻象都没有,让大家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有意思没?

    起五更,赶吉时,拖家带口的早早搬起小板凳来到这里,等着看这难得一遇的大热闹却发现等来的是一轮赤日云蒸你挤我来我推你的桑拿大场面,这种感觉肯定很是美丽,围守在天南殿旁的许多值守将士也只好双眼仰天,心想只要不闹事,抱怨几句,就抱怨几句吧………

    不说民众愈发激扬的情绪,连许多值守的卫兵也在心里腹诽抱怨着。

    知道国师大人喜玩神秘,知道棋评测一定玄妙无比,但这样殿门紧闭,不放出任何比试消息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也确实说不过去呀。

    好在日晷上那根细长阴影依旧在缓慢而稳定的行走着,可以让人们在抱怨之余总是能有个盼头聊以解慰,二刻钟马上就要到了,那三刻钟,还会很远吗?

    当…………

    一声略显急促的钟鸣声打破人民群众的不满腹诽,将所有注意力再次放在天南殿高大富丽的宫殿上,先前那些准备离场喝杯凉茶驱散热意的汉子咬了咬牙,撑着惫意等待着这场一点也不热闹的棋评测快点结束,等待着那场一定会很热闹的颁奖典礼早些开启。

    毫无疑问,不管是出于同为大离子民的拥护,还是其他什么一荣俱荣的心理,民众中,来自天机阁的天机三子是夺取棋评测首名最热门的话题。

    其中,自然以张经年最受关注。

    自幼便在天机阁中长大,被天机老人赋予许多厚望,性格又是典型离人的疏阔豪放坦荡真性情,四岁识真,七岁入通玄,不过数年便跻身叩府上境,离中三境那道门槛不过一线之隔,甚至听闻一条腿都早已迈入,这样无论天赋品性皆有大才风度的少年才俊,怎么可能不格外受这些消息莫名其妙的就异常灵通且又闲心过重的京都民众关注?

    左右无趣,人们于是开始寻找些话题来打发接下来还剩下的那一刻钟的时光。

    “虽然那柏庐的试子们很厉害,虽然那千山宗听闻将悬律峰上的少年都唤来,还有个什么来着,生而知之的天命之人,但张经年好歹也是天机老人亲手教导出的弟子,总不会真败给他们吧。”

    一位人群中男子不确定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很神奇的在嘈杂议论声中传的很远,听到这句话的人停下嘴边话题,纷纷出言附和,语气那是一个坚定,可附和坚定后才发现,这其实不过是一种无奈下的自我安慰。

    大家心里都有底,张经年确实很厉害,可柏庐与千山宗也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俩处世间享名已久的世外宗门,可以说是修行界中最难以攀登的大山,怎么可能没有奇妙之处。

    难道,这届棋评测真的会由王朝之外的人夺了风头?

    人们不愿再继续深想,人们也似乎没想到,就在棋评测二刻钟过后,还有一位来自山间的少年正准备解开眼前久违又久远的壁垒大山。

    俩刻钟以过,能解开第一重难关的试子都早已解开,纷纷以识念为引在棋盘世界中寻找着可断生死的那最后一步棋,棋盘世界以四劫残局为主针,穿插了壁牢,迷阵,与劫数循环等三个子阵,不得不说,这是一盘足够精妙壮阔的大棋。

    宁青鱼一身道袍在棋盘世界中独自行走,未寻同门也未找同伴,每一步行走都随性随意,仿佛一朵青云在天穹被风吹动,无人可揣测其下一步会被吹到那出平原下,那处田垄里,又会给那道山岭间降下一阵狂风骤雨。

    棋评测没有规定不可结伴而行,事实上,解开了第一重四方壁垒后,剩下的行棋就真如同行走迷宫,迷宫阵型是以四劫残局为框架,试子们则需要在残局迷宫中找到那最重要的四个劫数,也就是残局中的单片,无忧,生死等四大劫数。

    四方壁垒是随机出现的,可能在棋盘上的边缘处,也可能紧靠星位方点,每一个试子入局后会被随机分散到各处壁垒里,壁垒就是棋盘纵横线交叉的那一个个方格,打开方格才能看见棋线,看见棋线,就可以行棋。

    棋盘纵横线是定数,横竖皆为十九,即便相互交叉会让路线多出无限,但也不可能真的保证相互之间不会遇见,更何况,有些试子的四方壁垒就分布在棋盘最重要的一些星位上,打开壁垒后自然比边缘处的试子更容易占据最重要的星位棋点,星位棋点就这些多,每一个试子都想占据最好的位置,这种情况下,相互之间必然少不了争执与争斗。

    棋评测里严禁出现任何道法的比拼,因为这样容易引起阵法的气息絮乱,能参加棋评测的试子里,有许多都是来自各大宗门世家,手中自然有一些实力强大的法器,都是心高气盛的年轻人,又事关跃溪试的最后排名与宗门前途,如果一旦不计后果的相互斗法,极容易影响棋盘世界的平衡,导致棋盘世界崩塌。

    棋盘世界只是国师大人不久前的一个灵感,其中夹杂的阵法实在太多,时间紧促又太过繁奥,朱砂斋能做到在短短数日完成雏形已经是极为不易,想要保证绝对的稳定确实有些不可能。

    当然,为防止出现棋盘世界秩序崩塌的危险,朱砂斋也做了许多预备事项,不然也不会特意从朱砂斋中请出堂堂神符师余大家与宁大家来亲自坐镇。

    要知道,天下符师器师虽有无数,可有资格跻身神符师神器师的人不过寥寥几人,如今一下子来了俩位,可见王朝对这场棋评测的重视。

    而且基于国师大人心中对棋术的狂热追崇以及对自己棋力功夫不自知的羞愧,他也不允许棋盘世界里真出现打打杀杀的事。

    解棋啊,风流啊,文雅啊,都是文人们的事,弄的那么血腥严肃……算哪门子风流文雅?

    国师大人看着眼前美丽梦幻的棋盘世界,心里愈发得意,心想日后谁再敢说自己手力不行,自己就把对方关到这里好好反思一下。

    他这方正得意的轩轩甚得,却不知那方有位与大山相见厌的少年,就在不久前刚用这句话怼过他。

    那些最重要星位棋点就如同入城行寨最重要的关卡,不可能谁先谁得,如果这样的话,边缘处的试子们确实太不公平,国师大人不允许用道法战力来决定星位的归属,但也不会真阻止以其他方式的比试斗法。

    如果没有任何比试,各位入局前为何会在眉间点下一枚识痧,而且还会有众多教官一脸警备的守在棋盘世界里?

    透过这些特意的安排,人们很快明白了一点,那就是………

    棋盘世界并不是什么无险之地。

    不可比拼术法,还可以比拼识念!

    棋评测比试的是识念的强大与雄厚,同样众人要做的就是以识念战胜其他人。

    许多试子想透这件事,不由心头一窒,

    识念类的伤害是最危险的,轻则会给在识海中带来不可修复的伤害,重则让人识窍崩溃彻底化成无知无感的白痴,许多识念力度并不如何强大的试子纷纷将散发在外的识念敛回,防止被人攻击。

    那几道最为强大的识念依旧在整个棋盘世界中笼罩,其中以宁青鱼的最为强大。

    其次便是张经年等天机三子与廖平为首的数位柏庐中人,那些来自王朝其他世家宗门的弟子或许在比试战斗间不输他们,单以识念之力显然则稍逊一些,玉川和张颖行走在一起,俩位少年出自同阁,关系一向融洽,而且这次分壁垒时也距离颇近,所以一出壁垒他们二人便结伴而行起来,他们虽都是开启了十五处识窍的少年强者,可毕竟与方才解山时不同,此时大家要注意尽量保证自己的识念能在四劫残局的万道路径中不迷失,同样也要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或攻击。

    如果说刚才解山是与自己角力,那剩下的行棋则是与四劫残局角力,与其他无数试子争锋。

    一位位身着黑白试袍的考生以识念为指路明灯,或停步伫立或筹措徘徊或思索渐行或无畏阔步,沿着前方的方格横竖线路一点点向个人觉得最有可能解开四劫残局的那些星点方位上行去,纵观而下,就如同一个个棋子再被俩位神人操控着相互对弈,大家都目的很明确,就是解开四劫残局。

    三刻钟的时间,第一位解局成功者就是棋评测的首名。

    棋盘世界中有霜降下,霜冷且远。

    渐渐的,雾气越来越浓,遮住了前方道路,雾气中蕴含的阵法气息就一处处禁地,而隐含在阵法气息中的那些识念就如禁地中的怪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紧张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棋局百态人百态。

    “棋盘纵横共十九道,棋点三百六一位,抛去四劫残局本身所占据的那一百二七子,剩下的棋点不过二百三十四位,边缘处的那些棋点是废棋,不会影响四劫残局的最终局势,算下来有用的棋点只有四十余位。”

    “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柏庐要第一个解开四劫残局,就必须要占领天元等最重要的那九个星点。”

    棋盘世界中,数位柏庐弟子聚集一起,廖平站在中间,一身黑色试袍将那张本肃厉的脸衬得更加阴郁。

    不管什么棋局中,九个星位都是巨龙的脖颈,能将最重要的九个星位占领住就如同扼住了巨龙的命门,同样也把守住了所有通往天门的狭关,如果真如廖平说的那般能将九大星位全部占据,那么如何破局就会成为柏庐独自一家的事情。

    这话说的很狂妄,这届来参加棋评测的柏庐弟子实力确实很强,除了廖平与白航是叩府上境的强者之外,其他数人最弱也是叩府中境,甚至还有俩位同样也是叩府上境,只不过是刚入上境不久,平均实力是所有势力中最强的一处,但千山宗毕竟是万世雄宗,前来弟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虽然都被宁青鱼这朵笼罩在众人目光前的厚云遮掩去了光辉,可是并不意味那些其余弟子就真的只是陪衬红花的弱瘦绿叶。

    果不其然,一位身着白色试袍的柏庐弟子闻言前踏一步,面对廖平问道。

    “虽然我们柏庐弟子不惧任何人,可如果想要在天下试子间独占九星,难度实在太大,我们人数太少,而且,这些弥漫在棋盘世界中的雾霜似乎有某种干扰识念的作用,我们根本无法将识念透过这些雾霜笼罩整个棋盘。”

    “无法笼罩棋盘,我们就无法知道九大星位在何处,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如何行棋,进一步讲,那怕我们真的能占领到那九个星点,可如果所有人一直在行棋,四劫残局就会一直在进行变化,根本无法揣测棋盘的最终走向,如果千山宗又或者其他势力的试子刻意胡乱行棋落子,到时候恐怕这九个星位的意义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除非,我们之间有人的识念可以雄厚锋利到根本无惧棋盘雾霜,比如,那位行走在最前方的宁青鱼!”

    此言一出,其他数位柏庐弟子纷纷皱眉,进行到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摸清了棋评测真正解局方式,不管解山,行棋,还是最重要的破局,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绕着四劫残局。

    四劫残局,破局的关键在于最重要的四大劫,如何在最快的时间行到最想要的位置是解局关键,然而此时棋盘世界中突兀降下一层寒霜,寒霜中明显具扰乱识念的作用,这无疑会给众位学子在行棋过程中增加更多困难。

    “如果白航在这里就好,连三苏师叔都赞赏他识念的雄厚与精妙,如果他在,棋盘世界中所有试子的动向就会了如指掌,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辑手了。”

    一位站的偏后些的柏庐弟子低头黯然道,他这话完全是随口而出,没有想太多,可当他说完,竟有数位柏庐弟子同时皱眉,似乎很是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不要再提那个没规矩的家伙。”

    廖平以识念感受着棋盘世界中的各种变化,紧紧抿成嘴角,仿佛一把横刀立在峰头般冷笑道。

    “闲棋太多?那就把所有闲棋踢出去,四劫残局自然就成了定局。”

    ……………

    “你问我怎么破局?方法倒是很简单,可做起来实在有些费力。”

    张经年掀开黑袍前襟,高高抬腿,仿佛行走在天南殿外的高阶上,一边挥手散开眼前气息混乱的霜雪,一边向不远处的玉川解释道。

    “咱们的国师大人棋术虽和垂钓的本事一样不忍直视,但既然费这么大劲整出这么一出好棋,总不会这么轻易就将大家就解了局,那有什么乐趣可言?”

    玉川犹豫了下,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上空,用眼神示意师哥说话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国师大人毕竟就在棋盘世界外看着这里。

    “怕什么?我这话是夸他老这局设计的构思巧妙,环环相扣,精妙中又不失一丝高雅,高雅中又不缺三分灵性,灵性中又隐了些婉转低沉,优美动听,委实是我们这些棋道中人的楷模典范…………”

    “经年哥。”

    玉川隔着霜雾望着张经年那张抑扬顿挫的浮夸脸,欲言又止道。

    “婉转低沉,优美动听是用来形容琴乐声的,和棋确实没什么关系。”

    张经年尬笑几声,没好气道。“都是夸人的话语,计较那么多干嘛。”

    看着玉川凝着稚嫩眉梢又准备欲言又止,张经年赶紧将话题转移到一边。

    “杨颖呢?你们不是一同行走的吗?”

    “他说想去前方单片劫里看看。”

    “单片劫?”

    张经年站住脚步,蹙眉沉思,片刻后突然挺起腰身,闭目冥想识念散发于外,此时棋盘世界中以被寒霜占据,霜凝如胶,识念无法伸展太远,根本感受不到张颖的识念气息。

    “现在所有人都被雾霜笼罩,就连我都无法将前方棋局线路看的太远,张颖说他要去单片劫看看,他怎么去的?”

    “不知道啊,经年哥,刚才分开时我还想问他来着,可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迹,本来我准备去寻他,不想恰好遇上了你。”玉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拍了拍玉川的肩膀,张经年收起心里莫名升出的一丝不安,没有再说话。

    玉川自幼在天机阁研修经书,很少出阁处理俗事,不晓得世事险恶,人心叵测,他不知道此时棋盘世界中其实早已不仅仅只是破局这么简单,而是充满了各种危机,这场突兀降下的雾霜干扰了所有人识念,让本就繁杂难解的棋评测又多出了无限变数,当然,这些变数主要指的是人心。

    正如廖平所说,如果想让一切都定为死局,把所有多余棋子都踢出去,棋子越少,变数则越少,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将会成为敌人,毕竟能多踢走一人,就意味着竞争压力会少一些,破局的可能也会大一些。

    国师大人特意弄出这一场遮蔽试子们眼睛识念的浓霜,除了有增加难度的想法之外,可能就是为了将人心深处的阴暗面勾起来吧。

    浓雾做遮挡,许多平时见不得光,也无法见光的念头就会悄悄冒出,一旦有了念头,任何事都可能会发生,棋评测是个人战,规则上没有说明试子间不可能相互攻击,即便真的有人刻意扰乱棋局也没法说什么。

    好在张颖向来聪明伶俐,又有着叩府境的实力,寻常试子想暗中算计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如果万一运气实在不好遇到了千山宗或柏庐中的人,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或者希望天机阁的名头能镇住对方。

    想了想千山宗与大离的关系,又想了想廖平的性情,张经年觉得还是杨颖若是遇到这些人,自求多福还是比较实在点。

    有这么多实力强大的监考官在旁,杨颖应该不会傻到主动去沾惹他们,而他们也应该不会从最开始便拿杨颖练刀,这样即便把杨颖踢出去,也一定会损失一名战力,对于自己这位师弟的实力,张经年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就在张经年担忧自家师弟的时候,西南方向突然迸发出一道灿若白昼般的亮光,这道亮光里充斥的气息强大磅礴至极,竟能穿透雾霜遮蔽清晰来至棋盘的每一个角落,张经年立刻散发识念向那处探去,只觉得识海中仿佛被万朵重云压迫又被万道锋芒刺过,未有准备的心识竟发出一阵剧烈震荡,强行压下心间震荡,张经年一边拉着玉川的手向那里慌忙走去,一边语气惶急说道。

    “快,别管他了,有变动,去生死劫。”

    ………………

    解山,行棋,最后破棋劫。

    第一重是考验试子们对识念运用的精妙程度,第二重则是考验试子们作用识念的雄厚以及对人心揣摩,第三重则考验试子们对于本心的坚守,整个棋评测规则看似宽松懈漫,但每一步皆有其真义,棋评测,果然不愧是国师大人垂钓数天才偶发出来的一道妙手。

    如今而言,有能力解山的试子已经解山结束,有的甚至已经在棋盘霜雪中行棋数格,离四大棋劫越来越近。

    如所有人猜测的那般,四劫残局没有解法,至多不过平局,如果任由所有试子自由落子,那么这盘棋局只会多出无数的变化,最好的方法只有俩种。

    第一种,将有资格在棋盘世界中行棋的试子都踢出去,这样就砍去了所有多余变数,将四劫残局变成一盘死局,然后由死破生,就如廖平与所有心怀叵测的试子准备要做的那样。

    第二种,就是在所有人都来不及行棋落子前就来到四劫前,这样就可以避开所有变数,然后独自一人抢先破局,就如此时站在生死劫前已经准备踏入棋劫的宁青鱼。

    第三种,就是在所有人都已经落子成功或者破局成功后,再独自开始一个人的棋局,比如说…………

    还困在四方壁垒里的徐自安?

第一百二十六章,海上升明月。

    徐自安不知道外界的云涌风飞,知道了也无能为力,飞刀飞剑飞花之流他或许还能依靠武技来抵挡一二,可那些修者之间缥缈玄奇的识念手段,他怎么知道如何去抵挡。

    但徐自安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确实不知如何运用识念的力量来进行抵挡,可他似乎也不惧怕来自识念的攻击。

    因为,他心中有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通体黝黑如墨玉如溪石如浩瀚昼夜,为他另辟过一处崭新且辽阔的心府,抵挡过朱雀廖平等强者们识念攻击,最关键的是,它还很朴实。

    朴实则无华,无华才最为真实。

    真实的如黑夜中那颗最明亮的星辰,如浩海上那轮最皎洁的月。

    徐自安站在海边,静静的看着海面上那轮愈发明亮的倒影,沉默不语。

    他想到了某些可能,可又不敢确定,因为有些事情与他在书籍里看到的确实不太一样。

    那轮缓缓升起圆轮是何物?

    是代表识窍的星辰吗?

    可什么星辰能浩瀚皎洁如此?

    徐自安竭力远眺,映着幽光仔细观望,努力从所有书籍中寻找到任何一处关于这颗明光的描述,可想了好久发现都没有这样一幕。

    在所有典籍中,关于识窍的阐解都是形容成星辰,而如今本该被星辰点缀的夜空只有一轮皓月当空,徐自安自认对识真境已经足够了解,多日青灯下苦读不是将时光白费,别人的识窍如星辰一般被逐个点亮,自己的怎么可能会直接升出一轮明月?

    事出反常必为妖。

    难道又是一场狂想?

    徐自安苦涩的笑了几声,继续遥遥看着前方亮光。

    那处亮光散发着极为柔和的清幽,一如他心中的黑石般温润平静,但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吸引力,光晕并不璀璨,清淡如那碗只放了几粒葱花的葱花面,周围层层萤光晕开了黑夜的诡秘,也将这一片汪洋大海倒影出数层涟漪,涟漪无风自碎,碎开了海面上的薄薄雾气。

    雾色中,那颗仿佛勾勒在识海一方的星辰渐渐清晰,渐渐成为一轮真正的明月。

    徐自安看的很清楚,星辰不会有如此晕光,也不会圆润无缺至如此无瑕的程度,只有明月才能将整片识海照成一线,才有如此柔和而稳定的光。

    果然是明月,果然是一场狂想啊,少年心中渴望渐渐消退甚至冰冷,直到他看见了月光下那些熟悉而悠远的辉光。

    徐自安惊诧起身,面带喜悦又迷茫的神情向海中行了数步,直到海水清凉沁过膝盖才清醒过来。

    眼前这惊奇而又柔和的一幕在少年眼中呈现开来,海潮温柔如细浪,只能卷起几朵透明的水花,水花不时跃过他的膝盖,透凉清澈的湿润感让他感觉无比舒服,顺着水花望去,他才发现虽然肌肤上的湿感非常清晰,但无论鞋子还是试袍都并没有任何湿意,海水仿佛拥有某种神力,竟可隔着鞋子将凉意渗入肌肤。

    他想起那些隔着衣衫渗入身体的星辉。

    想起了灯下数载专研识真典籍时的场景。

    想起了典籍中关于识真境的描写,知道这一切可能不是狂想。

    自己,或许真的开启了那扇门!

    虽然与世人的道有些不同。

    眼前这片与夜色水天相接的大海…………应该便是人脑中的识海,海上弥漫起的层层雾气应该便是阻挡自己识真的真正原因,当初墨守大夜司以大神通为自己散去的应该就是这片雾色,迷雾散开,明月也就自来。

    他痴痴望着海面上的那一轮明月,一时竟不知自己应该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历经了这么多坎坷崎岖不平事,它终究还是来了,虽然晚了些,但并没有缺席。

    悲的是,那些悲伤坎坷不平都已经发生,它即便真的来了,似乎也挽救不回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沈离已经死了,墨守也消逝在春雨中,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俩个人都已经不在,他能做的除了缅怀之外,似乎也无能为力。

    历经千辛万苦终得真果的人,会看着那得来不易的果实感慨万千,那些感慨或许听起来很酸很腐很让人觉得虚伪恶心,可如果从另一方面思考,这是一位追梦者对自我过去的肯定,以及对未来另一个未知前方的迷茫,值得所有人去保持最基本的尊敬。

    好在徐自安不是一个喜欢感慨唏嘘的酸人,在短暂怅然之后,少年用很坚定的语气告诉自己。

    对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他至少已经有能力,或有希望去做些什么,比如寻找到真相。

    同样,眼下的棋评测里他就可以做些什么,比如推开一座壁垒。

    调整呼吸,徐自安按照早已熟背于心的口诀及技巧开始冥想深思,散发心神于大海烟雾中,向着远方茫茫的光晕于夜色尽头渗入,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些识窍。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向来干净透彻的眸子中带着深深的迷惑。

    按照他这段时间从不同道藏典籍中的研修,当他能够看到这片茫茫识海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已经摸到了大道门槛的第一步,真真正正的开启了自己的那一双慧眼,开启了慧眼,那在识海中寻找,点亮识窍的过程应该不会太难,可问题是,当他真的去寻找那些识窍是,他才发现自己的识海上空,竟然…………

    空无所有!

    只有一轮明月!

    已经看到了识海,为何还寻不到识窍,眼前这雾已经散了许多,不应该再成为阻挡自己寻找识窍的禁制,徐自安知道那片雾气是有人刻意笼罩在自己识海中,施法的人甚至强大到连狂妄如沈离也无可奈何,诚然这与沈离已经堕境有很大关系,毕竟巅峰时的沈离就是世间最顶峰的那数人之一。

    墨守出手帮他驱散了这片雾色,虽然并没有彻底清除干净,还识海一个青天明月,但他既然能看到海面生起的那一轮明月,就代表这雾色的阻碍一定不会再强大到那种无力回天的程度。

    他看着烟波大海中倒影出的层层月光,很认真的思考起沈离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这世上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毫无道理,你永远不知道春风何时会吹来冰冻的河流,也不知道南陵的小花究竟会在那阵秋风下凋零,世事看起来难料,变化无穷,如果仔细看去,你会发现,其实这一切之间,却有着很严谨的事物关系,这个关系,便是规矩,也就是天理。

    冰封的河流不管在那一天融化,但总是得有春风的介入,南陵的小花不管那一天凋零,总跑不了深秋的时节,这一切都是天地之间的规矩,不可抗逆的规矩。

    而修行,其实就是打破规矩!打破天地命理的规矩!

    无数年来,各种先贤伟士一生力证道法尽头,其实就是为了一个逆天改命,天不如我愿,我就尽兴行的豪迈,只是万千年,经过代代流传,人们已经忘了这一初衷,死板而分明的境界道法,要恪守的各种大道理规,但这些所谓的大道规矩谁又能证明就是真正的真理。

    没有识窍就不能修行?没有经脉就只能一辈子平庸?没有心府就只能甘心在门外徘徊?

    这没有道理!

    打破规矩的人,如果不是先驱,就是疯子。

    这世上,曾经真的有过一个疯子!

    徐自安伸出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纹理缝隙中,想到了那句吾道可参。

    他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的识海中确实没有那一颗颗如同星辰般明亮的识窍,可是却有一轮比星辰更加壮阔动魄的月亮,他的识海上虽还有一层雾色阻碍在眼前,却阻挡不了月色透过海面的波浪漂流在他面前。

    海水渗透肌肤的感觉很舒服,微凉,透彻,就像客栈中穿梭在自己身体里的星辉,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再需要寻找识窍,因为他拥有一座比识窍更丰厚的宝藏!!

    星辰焉能与日月争辉?

    他拥有自己的一轮皓月,还用计较那几颗米粒星辰?

    他拥有自己的一片大海,还用计较湖泊河流清溪小渠?

    事出反常会有蹊跷,如果那轮明月本来就在识海上呢?

    如果他根本就没有识窍呢?

    如果他的识窍本身就是这样呢?

    难道非要依循规矩,才算天理正常?

    这反而是最大的不正常。

    徐自安睁开眼,决意不再去思考那轮明月,已经出现的就让它出现好了,他将心神从脑中识海中拉回,看向眼前的这方壁垒,壁垒依旧巍峨魁伟,坚硬厚重,映在他眼中却看到了巍峨石块中一道道极细微的裂缝,裂缝中隐隐闪过的数缕阵法气息。

    最深处有一颗阵枢。

    四方壁垒是座阵,壁石坚硬无法凭力量打破,万千裂缝为阵法勾线,错综复杂又将壁垒的串联的极为坚固,隐藏在最深处的这块不起眼的阵枢,就是解山的关键!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如同一位登门拜访的宾客,更如远游重归的故子一般,就这样微微用力,推开那道大门。

    然后,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面孔,那面孔笑意盎然,如徐自安一般痛快。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比怪物还怪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就在徐自安推开壁垒后,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时,同样被困在某处的白航也终于推开面前那道关了他数日的大门,然后,也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三,三,三………”或许是久未见阳光的缘故,或许是门外那人比阳光还要耀眼,又或者是白航根本没想到能在此时看到眼前这位木剑男人,一时诧异,一个三字结巴了好长时间愣是没说完。

    来人显然知道屋内关的是他,笑眯眯的将木剑歇垮于腰,拍了拍白航的肩头笑声说道。

    “是三苏”

    ………………

    何安下微微屈襟,伸手散去眼前的一缕细雾,没有看身旁的徐自安,轻声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走出来了。”

    “费了些功夫,不过还好,总算是赶上了。”四方壁垒散去,堵压在心头的沉闷感随之消逝一空,徐自安心情显然比脸上的平静要愉快上许多,说话的口气微微上调,走路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日晷上的刻钟已过去大半,有能力破局的试子们早以聚集至为关键的九点星位前,又或者已经跨过星位进去了四大棋劫中,整个棋盘世界中有些冷清,徐自安与何安下一路走来,除了遍布的棋线之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

    “是啊,在棋盘世界中识真成功,晚是晚了些,不过这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随意跨过一道棋盘上的纵横点,何安下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左右分开的俩道棋线,突然再次问道。

    “剩下来的路你怎么走?”

    徐自安随对方话语望向前方,俩道方向截然相反的棋线就像俩条前途未知的道路,一道通往的是四大劫数中较为简单的连环劫,而另一道则通往最困难的生死劫,低头沉思。

    与何安下一路走来,闲聊中他知道了刚才推山遇到对方并不是巧合,何安下一直就在壁垒外等着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肯将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不去进行最关键的解局,这份情谊放在哪里,徐自安心中难免感动。

    通过何安下的解释,徐自安知道解棋的关键在生死劫,剩下那三大劫看似有希望可言,最终一定是条死路。

    “你不过刚识真,能解开四方壁垒已经很让人吃惊,壁垒是死物,是设局者留下的一道不会更改的门槛,生死劫里却充满了变数,而且,哪里还有许多人。”

    许多人?什么人,无需对方详细说出,徐自安就能轻易排出一大列少年强者,千山宗,柏庐,天机阁,还有哪些实力甚至不输于他们的王朝世家子弟,这些少年强者显然都不是如今的他能对付的人,靠武技力量等打生打死或许还有希望,可比拼识念的强大,他对自己没太大的希望。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识海中有一轮比任何识窍都要磅礴雄厚的皓月。

    “你打算去那?”低吟片刻,徐自安抬起头来问道。

    “我………我打算四处转一转。”

    何安下真的很不适合撒谎,犹豫片刻才艰难用转一转这个模糊俩可的回答说出。

    看出对方的为难,徐自安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何安下与他们这些赴试学子不同,在大家还为棋评测的考核方式一筹莫展时,他已经能隐约猜到大概方向,入局后明明有实力最早踏入生死劫中进行解局,却偏偏一直在壁垒外等着自己,如果说耐心等待自己是这位小君子掌柜重情义明事理,那么,当初他说的那句“我见过”又怎么解释?

    阮郎归当年留下的棋盘整个大离王朝都没有人找到,偏偏他说自己见过,这件事足以惊动整个京都。

    而且对方似乎对棋盘世界太熟悉了一点……

    若在解开壁垒之前,徐自安还不足以体会到这种感觉,可如今他已经识真成功,开启了脑中识海,虽然方式和其他修者有些不同,识念的强度与雄厚程度也比寻常识真成功修者要厉害许多,可越是这样,他越会感到对方的神秘………还有深不可测。

    徐自安感受到很清楚,这一路行来,何安下根本就没有任何识念散发的波动。

    换句话来说,如果对方不是识念程度强大到如羚羊挂角一般自己根本不足以感受到的话,那就是……在这个独立的棋盘世界内,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以识念探路!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来过这里。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棋评测是什么之前。

    徐自安突然想起初见何安下时,白航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要小心。

    一个可以走到千山宗,柏庐,天机阁之前的人,怎么可能会如表面上温润简单。

    何安下似乎没有看到徐自安眼睛中的闪烁,或者根本没有在意那闪烁中的猜测与思考,只见这位向来谦逊有礼的小君子难得犹豫了片刻,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徐自安的眼眸,意味不明的说道。

    “有些生死,打破或许比参透更加容易。”

    ……………

    临渊而息的老者半生自困于山崖中,望天看地勘山寻求大自在,何为大自在?生死轮回囚不了这身,悲喜离合困不住这心,天地之间,无距无妄,是为大自在。

    这种已经脱离了大隐于世,小隐于林的高深境界,显然还不是年少青春的徐自安能体会到的,所以何安下临别时这句莫须有的酸味十足的话语一定不是为了装十三而说出来的,那么,里面的深意在哪里?

    徐自安站在这道棋线俩分的岔口,思考片刻却找不到答案,只好一步踏入了那条通往生死劫的小径中。

    路途并不崎岖,仟佰交通的棋线就如同京都城中那一条条平缓笔直的街道,若不是周围雾霜遮蔽的缘故,行走期间倒有种走在京都城中的感觉,方才从何安下口中得知,棋评测已经过了三刻,剩余时间紧迫,他无法停留原地先适应自己识真成功后的改变,只能一边按照典籍中的口诀心法拼命散出自己的识念,一边快步前行。

    大道九境,如果说叩府境是徐自安最大的一道难堪,那么识真境便是他最熟悉的境界。

    虽然他也不过刚刚识真成功,第一次与悠忽在天地间玄妙无比的能量相见,事实上,不管是当初的畏山脚下,余镇凉亭,还有后来的君翁客栈,他在各种典籍道藏中都饱读了识真境,读万本书不如行万里路,但腹有诗华又怎么会对真正的山川河脉感到太过陌生?此时的他就是这种状态。

    越是熟悉,他此时越感到奇怪。

    道书中关于识真境的阐述或许还有些隐晦难明,但沈离曾给他打过一个很简单明了的比喻,何为识真?初识天地真元便为识真,识窍的数量和对识念的感悟是个人后期的天赋与勤勉,可归其根本,识真的本质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识真处境,开启脑中识窍,初始天地真元。

    识真中境,积存识海,将外界天地真元存储于脑中,如万条小溪汇聚成湖一般渐渐感悟出属于自己的识念力量,此时的修者已经可以坐照自观,内视几身体脉内府体脉。

    识真上镜,识念数量成势,已经足以打通识海与天地的联系,甚至隐隐改变身体本身的机能,那仅仅是改变打通,并不能真正意义上的将识念散发于体外。

    只有进入通玄境,才能做到识念外发。

    大道九境,每一境都有自己的特点与界限,这是万年以来的总结,是一种趋于永恒的划分,每一个修道者都是沿着这样一条道路逆水而行,或许有惊天羡地的天才可以跨境而行,但如果仔细研究,会发现他们只是在某一道境界上的时间太短,被狂热者下意识的忽略罢了,即便是曾惊艳了时代的阮郎归,也是在朝夕之间才垮了境,不可以说他直接将某一重境界给隔了过去。

    徐自安很确定,自己………将某些境界给隔了过去!

    依稀恍惚间,他看到了一轮明月升识海的壮阔场景,然后睁开眼,就这般寻寻常常的看到了四方壁垒中错综复杂的阵法线条,以及最关键的阵法中枢,伸手,推山,行云流水,轻松写意,一切都了然于胸,好像被安排了好一般。

    出了壁垒,识念自主散发于体外,丝毫没有任何艰难滞涩之感,就好想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般,可这个理所应当,却是最大的岂有此理!

    他本该是一识真处境的少年郎,为何却能做到通玄境修者才能做到的事?

    难道,他刚修行,便直接到了通玄?

    朝夕之间,是为天,分秒之间,是为瞬。

    他在分秒间识真成功,然后又在瞬间到达了通玄,这种分秒瞬间的速度,是不是可以说是直接跨境而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现在算是什么?逆天的天才,还是……不出世的怪物?

    徐自安突然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有可能比那怪物………还要怪物。

第一百二十七章,争道难。

    连环,单片,无忧,生死。

    四劫残局中的四大棋劫,其中以棋盘上方的连环劫最易破解,位于棋盘中策的生死劫最为艰难,单片与无忧位于棋盘两侧,难度适中。

    单纯按破局而言,选择连环劫为破局口最为合理的,目前已经解山成功的数百余位试子有六成之多正往连环劫行去,剩下大多数选择较近的无忧与单片,走向生死劫只有少数的数十余人。

    宁青鱼,张经年,与他一道的玉川,准备占领生死劫附近星位的柏庐弟子和千山宗弟子,还有一些自持实力不弱于几人的大离本朝试子。

    先前那道震惊整个棋盘世界的亮光是生死劫开启时散发出的絮流,第一个踏入生死劫中的人是宁青鱼,这位一直位于所有人之前的千山神子识念雄厚强盛到竟可以无视雾霜,轻轻松松的就走过了迷宫棋线。

    棋盘世界汇聚了数位启天境符师的智慧,甚至还有神符师余大家与宁大家的操刀,别说叩府上镜的修者,就是寻常知承境的强者也不敢说可以做到完全无视的程度,可宁青鱼就这般轻松行过,让人匪夷所思。

    如果将他行棋的路线以红线勾画出,会发现这是一条通往生死劫最近的路径,棋盘纵横拢共十九道,宁青鱼走的轻松,那些无意成为他行棋路线上阻碍的试子就没那么轻松了。

    要不然低头敛收所有的骄傲让出棋点甘心让路。

    要不然被宁青鱼以雄厚识念给直接轰出棋盘世界。

    他一路行来,送走了十数位试子。

    ………………

    日晷上阴影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三刻钟已经过去了一阵,大殿外的群众顶着阳光等待结果,大殿内的人则隔着雾霜望向棋盘世界,然而雾霜不仅仅遮蔽了试子们的识念,也隔住了人们的视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多,目前所知,宁青鱼已经踏入了生死劫内,张经年与其他数人正在陆续进入生死劫,狭路相逢或者互相为占领一个重要棋点的试子们纷纷出手,不时会有一道或黑或白的光芒在棋盘世界中一闪而逝,那是有人受伤退局的迹象。

    好在有数十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一直严守以待,时刻注意着棋盘世界中的动静,至今为止,除了十多位被宁青鱼以磅礴之势压出棋盘世界的试子,还有些运气不好遭遇到势头正旺的廖平的试子,其他人的识海都可修复。

    负责统计工作的官员送来最新的数据,百余位试子已经黯然离场,有资格位棋盘世界中继续行棋破局的试子所剩不多。

    九大星位中,柏庐一门就占据了四位,千山宗占据了三位,剩下俩位被大离试子占据。

    星位的重要程度就如同入蜀的狭关,一重关过一境人,想要进入四大劫中,必须要经过九大星位,这里是京都,来参加棋评测的大离试子数量最多,这么多人共挤俩道狭关自然异常拥挤,时间越来越紧迫,人们不愿再等待,于是,数位王朝子弟前去与柏庐或千山宗争剩下的七处星位。

    一方争,另一方不让,这直接导致矛盾升级,几方势力本就互不顺眼,仇怨颇多,战斗一场接着一场接踵爆发,不过半刻种,又有数位大离试子与一位千山宗弟子都因受伤严重不得不进行紧急救治。

    如果不是张经年最后出手劝阻,恐怕不需要到最后的破局,所有人都会因为争夺星位而受伤出局。

    这样的结果是每一个人都不愿看到的,不仅仅是身处棋盘世界的试子,殿内的大人物和所有关注着这场跃溪试的人们也一样,大家渴望看到谁能破局而出,而不是看到因争夺星位全军覆没的悲剧。

    为避免真出现这种悲剧,经过商议几方试子同意以个人战来决定星位归属,大离以天机阁出面选择挑战柏庐中的一人,谁赢星位就归谁。

    出战的人不是张经年,他身为天机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又是叩府上镜的修者,如果由他出手难免会有持强凌弱之嫌,为了避嫌,最后由同属天机阁的玉川出战。

    各执一礼,对战双方席地而坐,因是识念比拼,不需要刀剑道法等物,所以不需要拉开阵势,俩人同时闭目,以意念控制识念向外散发,空气中并没有出现什么风起云涌的恢宏之势,也没出现身成辉化蛟的绚丽缤纷,就如俩位对弈的棋手一般看起来风轻云淡至极,但在场所有的人知道,在这看似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怎么的凶险与危机。

    识念之间的比拼较之斗法较量,从外象上来看略显枯燥无味,但在大道上沉浸数年的修者们都知道,相对于术法比斗,识念之间的比拼其实更加危险。

    因为一旦受伤,会直接在识海中留下怆伤,医治经脉血肉的丹丸世间有许多,修复识海怆伤的却很少,而且即便是那些丹药也无法从根本上修复识念的损伤,只能起到缓养赡助的功效,如果伤害严重到某种程度,极有可能会变成无知无识的痴人,所以整场棋评测里有数十位主修神念的强大修者一直在棋盘世界中严守,唯恐出现那种不可挽救的悲惨结局。

    玉川是天机老人精心培养的弟子,对方也是柏庐中的一位少年天才,这俩人争位的比试不仅牵扯了许多试子们的心,更让数位监考不顾身份来到人群中严密看守,尽量将意外压到最低。

    所属势力虽然不同,但都是天赋极佳的弟子,都是人类以后的希望,荒族看似日渐没落,将獠牙和利爪收殓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可没人知道这个凶残的种族何时会发疯再次入侵,尤其是在那片黑夜听闻越来越不稳定的情况下。

    张经年紧张的站在玉川身后,散发识念感受着空气中那一道道相持不下的识念气息,屏气凝神,谨防出现任何意外。

    仿佛烟火里的尘埃,更仿佛尘埃中的烛光,空气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气海波浪轻卷舒飘的场面,弥漫在俩人之间的雾气变得沉重许多,这种沉重感不知是因为场面紧张而带来的压抑,还是气氛太过安静带来的不安,又或者说,是俩人的识念已经强大到可以另棋盘世界中的雾气也受到影响。

    一位站在人群中的监考官神情微异,他是沧海境的大修者,九境中的第五境,相对于大多还是叩府境的试子们而言识念雄厚许多,所以他会感受到更多的信息,同样也更加震撼。

    他很清楚这种沉重感是因为俩人的比拼而致,棋盘世界中的雾气是南溪斋特意为干扰识念散发而制成的,集合了数位大家的智慧与实力,想要将这些雾气散去或压成实质连他也需要些功夫,此时比拼的俩人还不过少年,竟然也有能力改变棋盘世界的规则,单纯以识念的雄厚而言,这俩人无疑已经有了超出自己本身境界的实力。

    玉川身为天机老人的亲传弟子,有此实力也无可厚非,对方不过是柏庐一无名弟子,竟也可以做到,那座一直刻意脱离人们视线的西山,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人们所不知道的?

    这位监考官神情怅然暗暗感慨道。

    与玉川比拼的柏庐弟子名叫李业,当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事关星位所属,谁也不敢大意,玉川的名气在前,柏庐不会犯明知不敌硬找死的错误,这种情况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是碌碌无为的无名之辈?

    场外众人看的紧张,场内对战的俩人异常危殆。

    玉川眉头紧促,稚嫩的脸上一层细汗将额头全部打湿,几根细发贴在眉间,看起来颇为吃力,作为天机老人的亲传弟子,他对自己的实力深信不疑,天机老人擅占天扶鸢,识念之法为世间之最,他得其亲传,自然强大,不然也不会在叩府境便能将棋盘世界中的雾气生生压缩起来,让整个空气变得沉重。

    只是他性情内向腼腆,一直在天机阁中专心研道,不似杨颖般常偷偷溜出来玩耍,常见世面,一开始时有些轻敌,又或者不忍心全力战斗,怕真将对方神识伤的太过严重,可玉川没想到对方实力并不弱于自己,而且对方明显经常进行这种识念上的比拼,双方实力不差上下,一方未出全力,另一方则出其不意,一个照面,玉川就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好在他接下来稳住心神,渐渐将局面搬了回来。

    识念比拼,如持盾于万剑中逆行,只有靠一口气才可顶的住万剑锋利,盾牌一旦有了缺口,或这口气懈怠片刻,就会立刻被鱼贯接踵的箭雨射穿,看到玉川抵住了第一波箭雨,张经年紧握的手才微微松动,心头的紧张减去几分。

    对于小师弟的实力,他一直很有信心,对方竟能伤到小师弟,这让他不免觉得诧异,深深的看了对面柏庐弟子一样,心想下场后一定要好好查查对方还有多少隐藏的实力。

    对方一位并没有什么名声的弟子就可和玉川旗鼓相当,那明显比他更强的张经年呢?

    还有………那位张经年也忌惮的白航呢?

第一百三十章,小葱拌了耳丝,红油呢。

    钟声敲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四刻钟响了起来,张经年很唏嘘,不只有他,九处星位前,所有来自大离的试子们都很唏嘘。

    玉川败了!!!

    天机老人最宠爱的小徒弟乖巧安静惹人喜爱的玉川小师弟,就这样败了?

    而且还是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直到现在,人们只知道那少年来自柏庐,连具体姓名对不知道,这让所有大离试子们感觉就像吃了一块变质很长时间的臭豆腐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臭豆腐越丑越有滋味,可发霉变质的臭豆腐是另一个味儿。

    张经年蹲在人群前,蹙着眉头看着棋盘上空某处烟雾模糊的方位,心里不免有些懊悔,都知道柏庐里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说好听点叫低调,可实在没想到这么低调!

    一个实力不输于玉川的少年强者,竟然甘心一直将名字藏在西山里。

    这种将世外名声彻底看成烟云看成雾花看成一滩狗屎的作为,是很让人不耻的。

    大家都是韶华少年,不应该一心向往鲜衣怒马,名声鹊起的嘛,你家柏庐怎么就能这么秀?秀到比陈独秀还要一支独秀?

    陈独秀?自己咋突然想起这个梗?张经年莫名想起曾在天机阁顶层中见过的这句话,一时觉得这话虽然有些绕口,不过放在这真他娘的合适。

    玉川与那位柏庐少年的战斗时间其实极短,最初玉川因为疏忽吃了些小亏,稳住阵脚后立刻就压制住了对方,张经年一直在玉川身旁,对于双方识念之间的变化最为清晰,他本以为这场战斗自己的师弟虽然会艰难些,但一定会获得最后胜利,没想到就在玉川识念化剑马上就要入侵对方第七处识窍时,对方竟毅然点燃了脑中全部识窍,将所有力量一股脑全部爆发而出!

    没人想到对方竟然敢用这种挺身走险的方式来面对玉川的入侵,这毕竟不是传统武技的战斗,战斗的不管再如何激烈,若对战双方没有痛下杀手的心不会发生什么当场命丧黄泉的事,这可是识念,天地间最难掌控也最危险的力量。

    对方如此做法无疑就是奔着自爆成为白痴的路子去的,与之交战的玉川绝对是第一个会受到连累的人,如果对方真自爆成功,玉川即便不会成为白痴,日后识窍也会受很大影响,天机阁最重符道,符道极需要识念支撑,一个识窍受损的修者,对于天机阁的修行之道而言就是断了所有前程。

    好在这里是棋盘世界,数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一直在旁边监控,在最关键的那刻,所有监考官同时出手,生生将对方爆发出的那股火焰给引顺到了其他地方才阻止了这场悲剧发生。

    为何不是直接浇灭,而是引顺到其他地方,因为这样做会避免那位柏庐弟子受到太大的回冲。

    对方虽不是大离子民,但也是人族中少有的强者,修行界的传承极为不易,对于这些日后可能会成为抵挡荒族入侵主要希望的少年们,每一个修行前辈都尽可能的维护。

    比拼的结果是俩败具伤,监考官们及时出手让对战双方不至于到识窍无法修复的程度,但也无法进行接下来的破劫等步骤,于是俩位少年被同时带出了棋盘世界。

    玉川离开了,贪玩顽劣的杨颖不知道跑到那儿自娱自乐去了,张经年看了眼四周,眼神有些茫然,眼前众试子有数位已然叩府,按照往年的实力已属强大,可在今年的大势中就不怎么如人意了,千山宗,柏庐,无论那一方势力都虎视眈眈,棋评测的成绩无法决定跃溪试最后排名,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参考,南溪书院只收前七,以他的实力进入前七不成问题,但是………王朝的骄傲怎么可能只满足一个只有前七的成绩?

    朝廷,国师,天机老人,许多看得见看不见的大人物,甚至可能还有许久未出过御花园中的那位………帝王都在看着棋评测,同样也在看着他。

    这压力比山还大呀。

    “小葱拌了耳丝,少了红油可不行。”

    张经年突然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泥土,絮叨了一句只有自己能懂的歇语,直视前方诡秘莫测的生死劫,不知是不是因为小黑屋缘故,这位被给予了许多厚望的天机门子目光里竟带着某种一口气喝了二斤红油的坚定,毅然踏步,向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棋劫中走去。

    见他起身,其他众人也纷纷从玉川惜败的情绪中脱离,四刻钟已经过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

    时间确实不多了,与其他众人或是已经踏入四大棋劫,又或者正在解棋的试子们相比,徐自安对于这种来自日晷阴影流转的焦虑感其实更加严重,就像一场赛跑比赛,他的起步本就晚,实力也并不强劲,想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单单靠着所谓的拼命是不够的。

    除非,他能发现一条小径。

    可能知道这条小径在何处的何安下此时正在进行着所谓的走走转转,无暇也无意为他指明一条通往生天的道路,能依靠的人,还是只有自己。

    还有一把小黄伞……

    那位像丁香一样的雨巷姑娘临走时说过说过俩句话,一句关于死门,另一句则关于小黄伞,如今看来,生死劫对应了那句生门死门的话语,小黄伞呢?

    徐自安一只手紧紧攥着小黄伞的伞柄,一边将识念从自己的身体中收回。

    此时他很确定,自己的修行道路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发现自己极有可能不仅仅只是识真上境,识真之后是通玄,关于通玄他并不熟悉,所以他不好判断自己究竟是否真的一步掠过识真这个大境,直奔了通玄,还是扔在识真境内徘徊,只是发生了某些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变化。

    好在自小在沈离这位狂妄到离经叛道的狂人熏陶下,这种不符法规的变化并没有让他那颗大心脏受到太多的冲击,在很短时间里,徐自安就将那些担忧惶恐与不安尽数散去,这样说或许有些让人觉得太过夸张,可试想,当一个人甚至可能连冥君的化身都能做过,这世上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能让他太过动容?

    这不是某些故事里那些装逼到欠劈的淡定从容,而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麻木和无言。

    自从遇见了沈离,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见的稀奇玩意多了去了,再不可思议也会变成稀疏寻常。

    或许,这就是沈某人的魅力?

    抛弃那些不可知变化日后可会带来危险与莫测,如今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识念确实雄厚到不像话。

    如果说寻常人的识真是百溪聚河,那他此时就是一片汪洋。

    辽阔,澎湃,无边无际,叹为观止!

    而且,棋盘世界中那些弥漫的霜雾不知为何,对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影响,这些霜雾是朱砂斋特意聚在棋盘世界中,为了就是干扰试子们的识念,可他竟然不收任何影响!

    甚至他还隐隐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如果他此时肯花时间来钻研这些霜雾,会发现,这位霜雾与他识念中的那些迷雾其实非常相似,可如今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与这个很有可能会发现自己身体秘密的一个线索擦肩而过。

    于孤独中前行,时间过的极快,没有多长时间,他渐渐听到了人声,抬眉一看,原来到了九大星位前。

    已经进入尾声,有实力进入棋劫的人们早已进入,自持实力不够又或者其他原因的试子们自然不会再进入,聚集在九大星位前的人数并不多,争夺也不再如方才般激烈,徐自安运气不错,正好来到大离试子们占据的星位之一,亮明身份后没有收到什么刁难。

    解山,寻路,破劫,棋评测中的三重关,能经过前二重关的人本就不多,方才那一阵争夺星位更是让许多试子黯然离场,所以真正踏入四大棋劫的试子其实只有数十余多人,很不幸的是,这数十余人里,有超过三十人都选择了生死劫。

    毫无疑问,这三十余人都是这届棋评测实力最强劲的少年,实力最弱的,也是叩府处境的修为!

    解局的顺序决定棋评测的成绩,能解局成功固然是最好,如果一旦发现自己的实力无法解局,这些归属于不同势力的试子们想必就会做同样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让别人解局成功!

    这不是人性的险恶,而是局势下的必然所趋,或许当初国师大人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幕,才会在试前大宴刻意挑拨众人们的情绪,毕竟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仇视感,许多不怎么光彩的偷袭与暗算才会来的更加理直气壮。

    换句话讲,此时的徐自安才是到了最困难的时刻,他不仅要面对一个未知神秘的棋劫,还要面对身旁无时无刻的危险。

第一百三十一章,一身白衣凉了心。

    霜冷雾寒,天高人远。

    且不说最先进入生死劫的宁青鱼如今走到了那一步?即便是后来陆续进入棋劫的少年强者们也超过了徐自安一大截。

    最先进入的人不一定就是最早破局的人,但最先进入的人,一定会比后来者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如何破局。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更何况宁青鱼本就是所有试子中的最强者。

    后庙万般道法尽悟,梅叶真义持身,如果这世间有真正的天之骄子,除了他,恐怕没有人能承担住这份美誉。

    与最晚进入的徐自安一样,宁青鱼此时也很孤独。

    孤独不是只影孤灯谁为伴的孤独,而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没人可以追赶上他的脚步,即便是实力同样强悍,同样最早进入的廖平等人。

    于夜中起舞,影只随行,于寒霜中行走,心随意动。

    围绕在他身旁的霜雾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又或者在这样一片浓厚飘远的云雾面前,那些本该成为他行走障碍的雾也不敢放肆,要知道,这些霜雾是俩位神念师特意从清风书道中抽离出来的,虽然只是其中数缕,可对于只有叩府境的少年而言,依旧是不可小窥的。

    当然,这要把徐自安除外,一个自小就被另一片霜雾困扰的人,对于霜雾无疑是非常熟悉的,而且曾经为他解开那片霜雾的人,是大夜瑜墨守!

    当初墨守可能也没有想到,他原意是想赠徐自安一片海湛清明的识海天空,却无意间让他此时省去许多麻烦,未来的某天,可能会省更大的麻烦。

    对于霜雾,徐自安是机缘巧合下的无视,宁青鱼则是因为实力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在意。

    与外面相比,生死劫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天依旧是灰蒙蒙看不到尽头的天,不过脚下却没有那些径直交错的纵横线,这里似乎隔绝了声音,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听到任何钟响。

    明知时间在流逝,却不知具体流逝到了那一刻,宁青鱼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然而四周灰蒙,没有方向可寻,也没有道路可踏,所谓的生死劫究竟在哪里?

    宁青鱼终于停下了脚步,双眼不再直视前方,而是缓缓盘膝坐下,闭目沉思。

    大离国师制造了如此大一个局,生死劫绝对不会如眼前这样单调,破局的关键在这里,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宁青鱼本来以为会和前面的解山一般有什么具体的表现方式,却没想到这里真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灰蒙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有形状或者是有可能是棋劫的实物。

    他是第一个进入生死劫的人,也是最早将这处生死劫全体踏遍的人,他非常确定,这里只有眼前那些灰蒙蒙的霜雾,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第一步,解山,国师大人给了全部试子一个四面环山的难题。

    第二步,寻路,棋盘世界纵横交错就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迷宫。

    解了山,寻了路,那第三步应该在那里?

    宁青鱼缓缓睁开眼,看着身前随意散开的棋袍,白色旗袍极为显眼,如一朵绽放着雪白朵瓣的白梅。

    千山上有后庙,后庙前有梅园,他自幼于后庙中长大,平时不苦修研读时他也去梅园外修修篱笆,清洗梅叶蒙尘,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千山宗下一任宗主,长久来的清静苦修让他成为了一朵缥缈无影的云絮,高冷孤寒,不仅是外界如此传他,同门师兄弟也对他疏远,这种疏远不是刻意冷落,而是太过敬畏,他也渐渐习惯,将世间任何事都看的极淡,道心安稳,无悲无喜,看似无欲无求其实却不然。

    年幼时,他其实非常讨厌那片梅园,更喜欢去那座只有几颗小黄杨的山头,看天外形状万千涌动不断的云,看山下热闹非凡的人世间。

    那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的俩个极端,一处在天外,一处在人间。

    如今的他,既不在人间,也不在天外。

    天外,人间,一个上,一个下,他突然解开自己的道髻上的发簪,似乎明悟了些什么。

    原来,生死劫,是一个选择。

    宁青鱼起身抬眉,望向上方并不存在的天穹,目光清明,眸间安定,似乎没有发现,或者没有在意他身后那几位观看了许久的………朋友。

    “不愧是千山宗千年难遇的神子,我们还没有丝毫头绪,你已经找到了破局方法,很不幸的是我们碰到了你,你很强大,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很幸运的是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我们打不过你,但能拖得住你。”

    棋评测只看成绩,不看过程,最先破局者为首名,那怕你是天纵奇才的神子,坐拥那后庙那千山那百梅等无限资源,时运不好,被暗算被围攻被算计,依旧只能落个萧瑟黯淡的背影,同样,那怕你是只有一把小破伞的白衣书生,只有你时运过佳,有贵人有奇遇有异宝相助,或许,真能走到金銮殿前。

    不提那少年究竟有没有这份鸿运,此时看来,宁青鱼的危机已经开始渐渐浮起。

    想想也释然,天下试子实力之首,一直傲然淡漠立在人群浪头尖,从棋评测开场到现在……宁青鱼一路行来确实太过顺利了点。

    解山不过弹指一挥间,寻路更如寻花问柳,在别人还在为争道夺星打的水深火热的时候,他已经悟到了如何破劫的方式,他就像一个游青山的局外人,寻寻常常的就走到了最后。

    这种寻常,本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他是宁青鱼,无数人目光所致的那片云。

    树大必然招风。

    此时,就是要铺面而来的第一阵疾风,来的人是三位柏庐弟子,这次相遇也是无意间的巧合,正如三人所说,他们的运气非常不好,刚进棋劫就遇到了实力最强的宁青鱼,注定了他们几人只能成为第一批扑向火花的飞蛾。

    好在他们是三个人,要做的事情也较为简单,只要拖住宁青鱼的步伐就行,那怕只是拖住半刻钟。

    半刻钟的时间足够很多人做很多事,比如,足够廖平去完成破局。

    柏庐之人就像一群有着狂热信念又坚定无比的苦修者,当他们决定做某些事情时,他们不怕付出任何代价,方才与玉川比拼柏庐少年为了不让玉川获胜,甚至不惜于以自毁修行的方式来对战,这或许就是那座日暮下的西山为何一直很少有修者出世,可每次出世能在时代的潮头毅然伫立,在百花争鸣的园中始终不倒的真正原因。

    没人愿意招惹这样一群实力强劲的对手,没人敢小觑这样一群执念狂热的狂士。

    但他是宁青鱼。

    他从未小觑过任何人,因为在他心里,任何人都不值得进入他的眼中。

    连看都看不到,又何来小觑?何来对视?何来阻挡自己的步伐?

    驻步,回首,宁青鱼向身后望了一眼,目光看似洒向三位对手,却给人一种落在遥远无尽中的感觉,瞳孔并没有任何遇敌战斗时的凝聚,而是散的极开,就像荒野中遍的草根被一场龙卷风袭过。

    俩旁雾色瞬间消散,仿佛被卷入茫茫天穹,无数个肉眼可见的小型漩涡在其中不断冒起,将周围灰蒙霜雾吸扯进去,只是刹那间,不断旋转撕扯的霜雾发出了阵阵刺耳急促声,声音带动周围空气,竟让三位柏庐试子隐隐有种空间被分裂崩溃的错觉。

    国师大人曾见过那片最神秘诡谲的海,在皇宫后院园的万鲤前扔直言没有看透宁青鱼背后的那片云,人们都知道他很强,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三位柏庐弟子自以为可以拖住他的时间,真到宁青鱼面前时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自以为竟如此可笑。

    整个识海就像是风暴的中心,识海中象征识窍的明光在狂暴冲击下不断翻滚黯然,散发于外的识念险些脱离他们的控制,三人齐齐后撤一步,身上黑白双色的试服瞬间被切开无数道蛛网式的裂缝,识念类攻击本应该是无形无影的,宁青鱼却能将识念化为实质,如同刀锋利剑般将三人同时斩落下无数碎布,若不是这里是棋盘世界,不允许出现过重伤亡,三人恐怕已经血肉模糊!

    三位柏庐弟子的境界与宁青鱼一样都是叩府上镜,曾在九门秘境中苦修多年,九门秘境无论道法玄妙与功法精深都并不输千山宗,资源相差无几,境界同属一境,这种情况下三位柏庐弟子竟还险些不是宁青鱼的一招之敌。

    十指在空中不断结成一个又一个法决,三位柏庐弟子同时施法试图强行压制住身周肆虐旋转的漩涡,不得不说,身为三大世外之地的柏庐,无论道法还是法决都有着独到的地方,三人同时散发出的识念,在空中竟相辅相成,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空气中的气流漩涡,无数衣诀碎絮才得以安稳飘落在地。

    随着试袍碎屑飘落,三位柏庐弟子才渐渐缓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那一身白衣怎会如此强大。

    (赶稿的日子不好过啊,有些章节根本来不及修改,前几章甚至出现了串章的重大失误,在此向大家深深鞠躬认错,我会好好修改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寒梅不自在。

    宁青鱼淡眉微蹙,眉梢凝的幅度极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俩叶淡如丝絮的眉梢究竟是被风吹动,还是受情绪使然。

    他很清楚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眼前三位柏庐弟子消失,这里的打斗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人越多,自己的麻烦就会越多。

    三位柏庐弟子此时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宁青鱼眉间微妙的情绪变化,即便有,可能也不会对比产生什么惧怕担忧,西山下的修者除了极个别几个家伙喜欢特立独行外,大多数都是性格坚韧到坚狠的修者。

    四周肆虐的气流漩涡已被三人连手趋之平稳,不像最初般狂暴到似能吞噬一切,但三人很清楚,这种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假象,宁青鱼平日疏远淡漠的如池清渠如片青云,可绝对不是什么无法掀起巨浪的清水渠和只能在天空上随风飘荡的闲云野絮。

    他有能力掀起一场淹没一切的惊天骇浪,同样也完全可以将青云覆盖的压城欲摧。

    现在就看他们三人能不能撑过下一场巨浪或者巨云,撑到其他各方势力赶到这里,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聚集许多来将宁青鱼扯下青天的人。

    这里是棋评测最后一关,前面俩关时有些人还能耐心等待下去,到了最后的关头,肯定会有心焦之人,在大家都不知如何破局时,人们还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有人真勘解破局方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没人会眼睁睁的看着第一名如此顺利的诞生。

    前七的名额是足以踏入南溪书院,大家都是各门派的天才少年,谁甘心退居人后成为第二,第三,更别说那恰在门槛的老七。

    个人输赢,宗门荣誉,太多因素让这场棋评测变得复杂。

    三位柏庐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恨毅,无需示意,三人同时眉头皱浓,十指变化更加快速,一道道萤光自识海处喷涌,顺着经脉流淌,最后在十指飞舞间流出,那些看起来缤纷的萤光受手决牵引以一种有规律的频率跳动,围绕外身周一处处看似平缓实则蕴含强大力量的气流漩涡旁,如同一条条丝线般不断掺入到漩涡里。

    叩府上镜,识念已经可以化形流于空气中,虽然与宁青鱼生生改变空气质量的强悍能力相比逊色一些,可不得不说,这届参加棋评测的试子们,水平较之以往数十年里要高上整整一个台阶。

    想想也释然,毕竟关系着墓山的线索,没有一处势力会在这个时候有所保留,当然,万岭中的那处剑阁除外。

    没人能猜透那位以剑入圣的圣人心思到底寄在何处,他以一己之力为万岭庇护出了一片安宁,却在这种有可能颠覆整个大陆的冥王之事上表现十分淡然,淡然到仿佛这位剑中圣者真就认为那怕冥界入侵,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剑而已。

    随着丝线越来越多的掺入,气流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空中带起的尖锐声鸣渐渐孱弱如蚊嗡,这些丝线仿佛一条条铁锁,能将宁青鱼磅礴的识念力量困在漩涡中。

    战局似乎在慢慢陷入平衡,可三位柏庐弟子心中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这种平衡只是猫与耗子玩耍时的一次心神恍惚,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就看宁青鱼何时改变心意。

    不知为何,宁青鱼的实力明明远不止如此,可到了这种明显不利的局势他似乎还不打算展露出更多隐藏的力量。

    如果这不是自大到狂妄的藏拙,那就是对于其他人的到来,宁青鱼自认已经强大到可以做到不屑一顾的程度,可先前眉梢那抹不喜代表他似乎不愿将战局继续拖下去,不愿意继续拖下去,又不肯以雷霆之势直接结束一切,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无疑显得有些蹊跷。

    不仅是与之对战的三位柏庐弟子感到奇怪,数位已经来到这里的试子也察觉出了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棋盘世界是一个阵法结成的小世界,四大劫是这个独立世界中一个最特殊的空间,这个空间就如同一处四面解严的宫院,高墙围堵,迷雾遮掩下或许不清楚这里到底深几许宽几丈,迷雾散去就会发现,这个空间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辽阔。

    棋盘世界只是国师大人与朱砂斋仓促下的一件作品,有无穷潜力但奈何时间太短很多环节无法做到完美。

    如今的情况,和散去迷雾其实并无俩异。

    一处宫院亮了一盏灯,很短的时间就会引起人们注意力,池塘中洒了鱼饵,最近的鱼儿很快会被引来,最大那几条或许选择会伺机而动,本就为了咬大鱼几口尾鳍背腹的虾蟹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好机会,数息的时间,就有数位来自不同门派的试子来到这里,柏庐,大离王朝。

    同样,还有俩位千山宗的弟子。

    这些试子身上试服不同,所梳发髻不同,各自脸上神情同样也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些无名之人,都怀着一个相同的使命。

    无名之人不代表就是实力平庸的碌碌之辈,能走到最后一关的人没一位可以小觑,三位柏庐试子齐手可以让宁青鱼也颇为狼狈,当然这和宁青鱼始终不愿展现真正实力有一定关系,可也不难看出,若被这些人缠上身,结局就会变得很难堪。

    他们本来就是各自门派为了牵制对方强者而派来的,要做的事就是让对方强者难堪。

    田忌赛马,拼的不是最强者的实力,而是能将实力最强者拉下神坛的那匹劣马。

    最强的人是宁青鱼,不管柏庐还是大离王朝,敌对的第一目标不约而同的放在这位煌煌神子身上。

    此时进入生死劫的试子有三十余位,柏庐七人,千山宗九人,大离王朝较多,算去张经年,廖平等被各自门派视为种子的十余人不曾露面,还有某位正带着一脸疑惑匆忙而行的山中少年,其他众人都纷纷向这里赶来,如果说众人挤独木桥免不了有落水的人,那此时这些往这里赶来的人就是准备将宁青鱼拉下水的鬼。

    树大招风,在棋盘世界里,宁青鱼无疑是那颗最为遮天蔽日的苍天玄木,同样也是最能吸引山风呼啸而来的目标。

    不多时,应该到来的人已经聚集。

    或许是因为相信宁青鱼的实力,此时本该全员到达的千山宗只有俩位试子来到,其余数位仍不知在何处专心寻找破局方法,俩位千山宗弟子警惕的站在宁青鱼身侧,面带怒意瞪着对面众人。

    以多欺少有些不耻,关乎到师门使命和棋评测最后名额,入场前他们或多或少都被门内长辈暗示过,知晓自己这趟前来主要是为了干扰对方的强者,这是不得已的下策,也是唯一可选的上策,所以这些少年纷纷收起心里羞愧,将心神尽数放在场间的宁青鱼身上。

    都是行走在大道间的修者,追求的就是一个坚定不移无所羁绊,双方目标很明确,言语上的交锋与质问不再重要,俩位千山宗弟子对视一眼,心中默念口诀,脚步数次轻微移动,散发而出的识念之力围绕在宁青鱼那一身白衣上,白衣无风却受力而随之翩翩舞动,衬得这位立在众人中心的娇子更加如同天外之人。

    最初眉梢间的那抹微皱早已疏散,宁青鱼那张面容重新回到淡如山雪般的平静,下颚微抬,宁青鱼目光并没有落在对面众人身上,而是落在上面弥漫的灰蒙蒙的天,瞳孔有些挥散,仿佛有些怅然在其中。

    他确实有些怅然,不过更多的是一种可惜,方才停步思索,宁青鱼看似在回忆棋评测的经历,其实也回忆十数年间在千山宗上的过往,问心者问天,通过漫漫人生路宁青鱼很自然的找到了生死劫最后的破局之路,一切仿若水到渠来一般。

    他很喜欢这种随心的自然,也由衷感慨于国师大人的智慧,这场棋评测就像一场行走在时间卷轴间的旅程,将那些过去从未注意到的路旁风景重新呈现在了眼前,回首过往直面未来,这种别开生面的考核方式勾起了他很大的兴趣,就像一个自幼生长在万花谷间早已对世上任何花香颜色麻木的孩童,突然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朵瓣,这种新鲜而惊喜的感觉,对于他而言,真的让他很难不想俯下身来闻上一闻。

    他在号称道法万种的千山宗内长大,世人不敢妄想的梅园三千叶于他而言就是自家园圃,如果棋评测的最后一关扔脱离不了与道法有关的考验,宁青鱼或许会有些失望,他见过世上最精妙的法文,无需也毋须再多看其它经法一眼,然而这生死劫却和道法深浅,功力玄妙没有任何关系,它考核的是你对本心的选择,对过往的坚守,对大道途中的感悟,这种玄乎于天理之外的事物,怎能不让他想尝试下新鲜?

    当他想迈出那步的时候,却被人扯住了衣角,不能立刻做自己想做的事,宁青鱼感到很可惜。

    可惜,也就可怒,宁青鱼很想将那些碍眼的家伙统统化为灰烬化为乌有化为泡影,却发现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尽兴施展出自己的真实力量,所以他感到有些怅然。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不自在的。”

    他想起那些雪山孤崖寒梅后庙中的自己,突然轻声自嘲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寒池青鱼。

    那日,雪峰下,寒池边,他于池边看鱼,鱼是极耐寒的青鱼,水是能彻骨的寒水,青鱼游曳其中,仿若感受不到水中那能将叩府境修者都冻死的冰冷。

    那时他还年幼,初入大道未多久,徘徊在通玄境内,寒水的冰冷足够要了他的命,他不敢以手捞取池中青鱼,只能静坐在池边观看,绕是如此,寒意凌冽依旧沁入心脾,他不肯离去,就这般在刺骨的寒冷中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主峰掌门在这里寻到他。

    掌门寻到他时,寒意已经沁入他的经脉心府中,数段经脉被寒意侵蚀,成了废脉,心府也受损颇为严重,掌门怜其天赋异禀,怒问他为何如此自毁修行?他不语,指着池中那尾青鱼,青鱼游的自在,而他则目光迷惑恍然。

    掌门看懂了他的意思,叹息道。

    “那里真有什么大自由?”

    他不解,问道。

    “若不为寻得一份大自由,我辈修者为何要举道问天,那样与凡间泥鳅有何区别?”

    掌门不语,良久后才看着被云海遮蔽的灰蒙蒙的天意味深长道。“天地为笼,万物不过空中雀,有些熬成了鹰,鹰能遨游九天,可九天外,何尝不是另一片重复而无趣的天?”

    他看着掌门那双浑浊的双眼,从那双眼里仿佛看到了九天外那片重复而无趣的天,突然开始发起抖来。

    他觉得很恐惧,很茫然,恐惧到不寒而栗,茫然到不知所措。

    他想反驳掌门的话,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认为人于世间,应该要像池中青鱼般自由,不该受所谓的天理拘束,不该被那虚无缥缈的天道束缚,可当一切剥开了表面的那层外衣**裸摆在他面前时,他突然发现,这条鱼所谓的自由,不过只是在这摊巴掌大的寒池中罢了。

    这是一个笑话,井底之蛙不知天高海深的笑话。

    换句话讲,他认为的大自由,难道同样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般自欺欺人?

    大道的尽头,依旧不是大自由。

    他在大道上行走,那怕图其一生,依旧不可能看到那片大自由,依旧不可能走到道法的尽头。

    走不到尽头,还为何要费力行走?

    没有真正的自由,一切何尝不是个笑话?

    他看着掌门眼里的那片灰蒙蒙的云天,突然觉得自己最神往的追求不过是片飘渺而无形的灰云,看似遮天蔽日,其实只要被风一吹,就会轻飘飘的被打散成丝絮。

    于是他冒着被寒水冻死的风险跳入寒池中,亲手毁了那条让他心驰神往的青鱼,然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青鱼。

    他甘愿成为一条青鱼,也甘愿自困在寒池中,成为一片云,看似自由于天际却又只能一直被风牵动的走。

    ……………

    十数道来自不同试子的识念在空中成型,受个人所修功法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表象,或炙热如火或凌冽如冰或威严如雷或沉重如钟,场间弥漫的雾气在这些不同气息的强大念力前表现的异常脆弱,如翻腾的岩浆般开始冒出一团又一团粘稠的雾团,温度渐渐升高,闷热感令人有些窒息。

    棋盘世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又是仓促下的作品,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负责监考的考官或许能在生死劫外保护考生安全,一旦入了生死劫,就只能生死有命,那些考官无法进入其中,因为这里的空间界壁根本承受不了监考官们的强大境界,这样会打破生死劫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出现空间裂缝等危险极高的事物。

    当初在鼎炉中,沈离一刀斩出的那道出口就是空间裂缝,借着这道空间裂缝,徐自安才得以横跨数千里达到大青山的崖畔。

    不得不说,徐自安那次运气极好,当然这与沈离的刻意为之有关,他才能安然无事走出空间裂缝,事实上,任何与空间有关的事物都是绝对危险的,比如说四大禁地就充满了无数的空间裂缝,人如果迷失在其中,只能一辈子被困在另一个虚妄世界里。

    无人监管看护,任何侥幸的心理都不能存在,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搏出生路,风险与机会并存,这也意味着在生死劫里发生的一切,外界都无法知晓,许多不便为人知的手段可以尽情用出。

    能进入生死劫的试子们,那个没些独特而又强大的手段?

    雾团翻滚的似要燃烧,炙热感压抑在俩位千山宗弟子的心头,他们俩人的实力在宗门内不算特别出众,但对于识念类功法研修却非常精深,不然也不会被宗门派来保护宁青鱼,只见俩人识海中散出的识念之力渐渐汇聚在一起,仿若一口山中老钟般围绕在宁青鱼身侧。

    方才还翩然的衣诀此时岿然不动,老钟护住了众人的攻击,同样挡住了絮乱气流,不得不说,俩位千山宗弟子对于识念之法的研究确有独特之处,竟能将念力聚成一道坚固紧密的墙,硬生生了抗住十余位来自不同修者的攻击。

    千山宗,不愧为世间第一大派,即便当年被那疯子毁去了根基,看似不复当初巅峰可依旧还是有着令人无法小窥的雄厚底蕴。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山中老钟再如何坚不可摧,也撑不住十数把巨斧的敲击,更何况,那些巨斧不仅有些同样坚硬无比的材质,还有着最为锋利的斧刃。

    不多时,微泛质朴的老钟就有大大小小数十道裂口,裂口触目惊心。

    场间每一位修者如履薄冰,刀戈剑戟的暗影血光能激起人们心中血性,绵里藏针的胆战心惊却更让人容易发狂,对于识念之力的战斗,任何一点不理智的行为都足以致命。

    不仅要时刻承受着来自无处不在的威胁和压力,还要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就像行走在万丈深渊中锁道,不能有任何过激的念头,也不能消极不愿继续行走。

    俩位千山宗弟子耳畔鬓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这是过度激发念力的征兆,俩人齐手撑起的老钟色泽愈发黯淡,钟上的裂缝开始呈蛛网状崩裂,散发出的质朴感消退的几乎不见,不出意外,下一刻老钟就会彻底崩裂。

    时间继续流逝,巨斧挥击不断,蹊跷的是钟上裂缝在不断加重,老钟依旧自坐坚稳,仿若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斜。

    一位来自大离某世家的试子看着撞击力度明显下降的攻击,想起入场前家中长辈许下的那份锦绣承诺,心头愈发炽热。

    他知道,如果不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个偏房出身的庶子是永远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族内最中心的权力,能考入京都最著名的几座院校确实风光无限,但对于他这种本就出身望族世家的少年而言,学院里能学到秘法道籍族内从不缺少,甚至老祖宗当年叱咤风云时的功法较之大门派的不传之术也毫不逊色,既然如此,他何必费心费力去争夺一个学院的名额,还不如答应朝中某位大人物的意愿。

    他知道自己家族这些年一直能在朝廷内顺风顺水全仰仗那位大人物的庇护,若能完成这次任务,进入那位大人物的青睐,日后自己的前程何尝不是一片繁华?

    他用余光看了眼身边众位试子,知晓这些少年与他一样来时都被门中长辈承诺了一份康庄大道,所以才甘愿舍弃学校修行的机会来成为拉人如水的鬼。

    想到如此,他不由在心中轻蔑的嗤笑一声,既然决定了当这个鬼,就不要再躲躲藏藏掖掖攮攮。

    十数位同为叩府中境的修者共同进攻俩位千山宗弟子,那俩位千山宗弟子功法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在明显败落的局面下撑住这么长时间,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种,那就是持斧的人减弱了力道,这个力道经过精密的计算,既能保证撑钟之人不会力竭而倒,又能让对方不会抽出精力来做其它事情。

    只要将宁青鱼困在这里无法破局,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这种恰好的平衡既不用冒风险,又能完成使命,确实是个俩全齐美的好方法。

    世上怎可能会有双全法?这位名叫张闯的世家少年看的很清楚,直到现在宁青鱼的脸上还十分平静冷淡,他隐隐有种错觉,与往日里那些羚羊挂角的渺然气息相比,此刻宁青鱼身上正在发生着许多不一样的变化。

    他突然想起曾在雁门太行河中见过的一种名叫锁蛟的异兽,其背上有条条似链锁一般的狰狞凸起,那是它格外强壮的血管,这种异兽喜欢独行,不与其他兽类相争或相见,若有兽类惹怒它,它会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力量,即便是号称万兽之尊的圣龙也不敢轻易招惹。

    随之而来的这种凶兽会因背上血管爆裂而死。

    宁青鱼此时就像那条锁蛟,正在一点点挣脱背上的狰狞血管,与锁蛟不同的,锁蛟暴怒后会因血管崩裂而亡,宁青鱼解开链锁后,只会让他们这些人死亡。

    张闯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凭这些小伎俩是绝对不会将宁青鱼真困在这里,他不清楚宁青鱼到底存在什么束缚又或者顾虑迟迟不肯出手,可一旦让他挣脱那些束缚又或者打消顾虑,他不觉得自己这十数位试子还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虽然宁青鱼境界也是叩府上镜,他们中有几位同样是叩府上镜,张闯依旧不觉得有任何希望,因为很简单。

    对方是宁青鱼。

    那个被世人称为生而知之的天眷之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他的命,他们的命。

    大道如夜行,独行而始终。

    每一位于道间行走的修者皆是摸石过河的孩童,也是扶墙探路的盲客,河有几深,路有多远无人知晓,也无人可提前预知,但是却有一种人,他仿若先知,仿若圣明,行走夜间能窥清前途坎坷,穿水过河也可明晓河水规律,这种人,被称为生而知之,也就是所谓的生而圣贤。

    困而知之者为狡,好而知之者为勤,勤或能登顶,狡只能抱守山腰,不管那一种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好知者再如何勤勉好学也会被山峰所困,穷其一生登上这座山岳之顶,更不要妄想那座峰头的景色。

    这就像许多修道者一生只能守一道而修,剑修者只善于剑,器修者只善器,因为他们的天赋或者心神只够修这一种道,根本没有精力或者时间去涉及其他领域。

    即便真的肯分出心神去专研其他道法,她们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天赋。

    剑修强者或许多少懂些阵符之法,那也绝对只限于手中这把剑之内,至多只知晓一些浅显的例如加持剑身增韧锋利的小阵法,至于一些更精妙的阵法,他们也只能乖乖求阵符师的帮助。

    阵符师或许能攥刻出这世上最精妙的符文阵法,却不一定能如水墨大家般绘出一副最宏大的山河图。

    事实上,这个世上,越是能某一领域里能做到最顶端的人,在其他领域,可能就越表现的像个白痴。

    比如世人皆知剑圣大人剑道通天,能一剑破九穹,一剑改史记,一剑护的万岭周全,依旧改变不了他那手丑的惊人的字体。

    这并非是贪多嚼不烂,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道公平。

    天公赋予了人们一样异于常人的天赋,就不会再为他开辟另一扇多出来的窗户。

    天理昭彰,众生平等或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一概俱全,万世以来总会出现一些被天穹疏漏的意外。

    他们或许是天理昭昭外的漏网之鱼,又或者是真正被天公眷顾的圣命之子,他们入道,道心仿若天成般畅通无碍,他们识真,十八处识窍自然就会齐开,梅叶真义随手即可拈来,道法真章随阅即可明悟,世间所有阻碍与他而言仿若无物,习剑,剑心剑意天然涌动在尘世间,习文,文章能通神笔翰能如流。

    诗词歌画,酿酒煮粥,只要他想,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不精通的,给他一支笔,他翻手间就能绘出一道无上大符,顺便还能在符纸边角处画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小鸡啄米图,给他一副棋,他就能给你摆出一整谱的繁奥残局,然后再面带不屑的顺手逐个破解开,那怕就是给他一把稻田,他也能在泥潭里插的比任何人都要完美,都要规整。

    宁青鱼就是这样天生通万物的人,不过他可不会无聊到顺手画个小鸡啄米图,更不会更农夫闲汉比谁能将秧苗插的更漂亮,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些俗世间的泥污,千山宗也不允许这样一位天赋之高能媲美初代道门之主的神子去体验这些所谓的民间乐趣。

    初代道门之主,就是那位千山下的牧牛童。

    当初那位在千山下放牛的小道童就曾被称为生而知之,而后才有了千山宗的万世辉煌,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道修行,虽然后人皆说那道童不过是运气极好拾到天石才打开了心智,否则也不会以做到这种如开创新世般的伟行,可不管再如何酸言碎语,不可否认的是那位道童的一生真的就像一位跨越时代而来的先知,无论何事,总是能做到那个时代里人力所不能致的极致。

    万年以来,千山宗从未再传出过任何有关生而知之的传闻,直到宁青鱼横空出现,直到宁青鱼亲手杀死那条寒池青鱼后的出现。

    ……………

    张闯悄悄向后撤了一步,这一步恰好与身旁俩位柏庐试子错开了微许距离,这个距离很巧妙,就像沙漠中一只藏在巨石下的蜥蜴,既能保证风暴袭来时自己能藏在石下躲过一劫,又能保证当石块遮挡不住危险来时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细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座摇摇欲倾却始终不倒的老钟上,还有立在老钟里那个一身白衣刺眼的道门神子上。

    时间不知走到了那里,想来离结束应该已经不远了,到了现在还没有传来任何有关破局成功的消息,说明廖平,张经年等数位实力最强大的种子试子还没有找到破局的方式,或者他们已经找到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道国师大人留下的最后一道难关。

    这个消息对于场间这些负责牵制宁青鱼的试子们而言既是好消息,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之间所处门派各不相同,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暂时走到了一起。

    对于柏庐弟子而言,无论是牵扯的是千山宗宁青鱼和大离王朝的天机阁,根本上其实都不过是一样的,只要不是柏庐之人夺得首冠,所有的付出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同样,对于大离王朝亦是如此。

    一位辈分稍长的柏庐弟子向身旁同门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焦急,他不想打破老钟平衡惹怒宁青鱼悍然出手,又不愿将所有力量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僵持上,那位与之对视的同门看懂了他的意思,正欲收回识念悄悄离开寻找其他门派的种子试子进行牵制,却不想这一切恰好被撤到俩人背后的张闯看到,张闯心中暗嘲一声,然后骤然疯狂催动识念之力,化成一道最锋利的巨斧狠狠向老钟撞去。

    老钟本就满身疮痍黯淡无光,能一直坚持下去全是因为众人的有意为之,这一撞如同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眨眼间,只见整座钟体如坠地后瓷瓶般龟裂出无数道错综复杂的裂纹,伴随一阵颤动碎裂成一地。

    钟体彻底被破碎,俩位千山宗弟子双目似要崩裂般赤红一片,数滴血泪自眼眶中喷出,俩人能在十数位少年强者的攻击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已是极为不易,识窍中的念力已近干枯,甚至其中一人的一处识窍已经因为催发过度而严重损坏,这一撞,无疑是在俩人本就残破不堪的识窍上重重砍上了一刀。

    因为是识念类攻击,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只会对精神造成重大损伤,如果不出意外,俩位千山宗弟子即便能清醒过来,至轻也是识窍全毁,从此无法修行,严重者,脑海将会彻底沦陷成一片空白,从此变成只能被人照顾的痴儿。

    一位天赋少年就这样推出舞台,场间所有试子心中都升出一阵悲凉。

    跃溪试进行到此时,斗法之事虽然一直没有停息,可大家出手都控制着份量,再加上监考官门的跟随,没有发生一件识窍全毁的悲惨事件,这些少年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不管是大离还是千山宗,都尽力避免发生太惨重的事项,尽力保护每一位少年强者的安全,四大劫外数十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如此,腰间所配护主心神的玉佩也是如此。

    因为这里是生死劫内,是一个脱离棋盘世界中的独立小空间,不与外界相通,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些可让伤者提前离开的法器也就失了作用,只能等待五刻钟的时间结束,棋盘世界重新打开才行。

    老钟破碎,风自然而来,带动几缕凌乱不堪的雾色,将那身白衣遮蔽的若明若暗,地上几滴血迹斑斑。

    宁青鱼终于收回看向那片的灰蒙蒙的眼睛,并没有看那俩位昏迷在身旁的同门弟子,而是凝视着那几滴浓稠的血迹,眼神中渐渐被雾色遮掩,然后缓缓飘出一朵云。

    他知道自己若不出手,这俩位保护自己的弟子大道之行就会彻底被毁去,但他不想出手救助。

    在宁青鱼心中,这就是那俩位少年的命,人,不应该认命吗?

    从他们二人以一颗通天丹的代价答应宗门峰主的要求后,这就是俩人要面对的命,命运不可违,大道不可逆。

    他不会出手干预别人的命,就像他甘愿成为一条青鱼封在自己命池中。

    因为他生而知之,因为他比任何都要看的远,因为他太明白命理二字的重量,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在命运的沧海面前,谁都不过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一只无力的蝴蝶。

    蝴蝶飞不过沧海,蝼蚁也永远触不到天穹,哪怕他是一只会飞的蝼蚁,一只最特别的蝴蝶。

    他缓缓抬眉,眼中的那几滴血迹渐渐淡开,然后,他看向对面众人,那朵荡在眼眸中的云开始倒腾,开始被雾色侵蚀,开始衍化成一场狂风暴雨。

    他有他的命,所有人也有所有人的命,如今,他要开始行他命中注定要行走的一程,同样,也要让对方所有人进入那命中注定的一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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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介绍:
春风得意,新梅压了旧梅
少年拾刀行,笑言那四禁里也总是有错对
夜不能寐,山峦雄危,青天不语,少年无愧
剥开一片青叶,看见半座京都,喜上眉梢,
“嘿,你别说,这京都城的雄墙还真是比咱那的土墙高上不少嘞”
拾刀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拾刀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拾刀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