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充分与不充分之间
“大人,我和他不认识”
“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我…………”
“就算他知道我名字也不代表我很他就熟啊”
“不熟为什么大家都走了,你不走?”
“我…………”
“好吧,事到如此,看来我只能祭出我的底牌了”
“哦?”
“我和公主殿下熟”
“我还和剑圣他老人家熟嘞”
“我……………”
“别废话了,押下去”
……………
余镇是个小山庄,京都是个大染缸,少年被沈离一脚踹出了小山庄,还未在京都城内这座大染缸中摸打滚打一番,青衫就被莫名其妙的染成了五颜六色的花衣裳,无辜憋屈抑郁下竟连朵朵殿下都搬了出来,最可气的还无人相信,若沈离在这里,一定会兴奋的摸摸胡渣,感慨十多年都没成功的教育工作竟然就让一个平白无故的家伙就这样给做成了………
不久前还纠结京都第一夜该去哪,如今倒好,冰冷牢房成了依靠,哪小爷此时睡的正香,浓郁酒气充斥着整座牢房,徐自安借着昏暗灯火看了眼对方,心想自己要不要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这厮给打醒。
“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现在你都如愿以偿的进了牢狱,顺便还把我牵连了进来,下一步怎么办?”
徐自安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这牢狱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般阴森污秽,没有看见传说中让人生不欲死的恐怖刑具,也没闻到洗不净的血腥味,除了久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了些,其他的倒也还算整洁,至少在这间牢房中,还有一张木板床可以让白航睡在上面,不至于看到鼠虫横行,草腐蚤生的凄惨景象。
“这只是离狱的外牢,你当然看不见那些事物了,清夜司的人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多不堪,但和天下的青楼妓院一样,多少也得讲究下门面上的光彩,虽本质上都差不多,可总得有个风雅的词牌和楼面做遮掩,一眼就让你看见了里面朱唇含樱你浪我荡的场面,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能意识到继续醉下去少年真会给自己一记响亮的巴掌,白航幽幽醒来,斜靠在板床上懒散道。
“你这个比喻………”徐自安看了眼对方那双在昏暗都能荡漾起水波的桃花眼,只好摇头无奈道“够下流的”
“这可不叫下流”白航起身,摇晃着走到徐自安面前,正经说道。
“这叫男儿本色”
男儿本色这个词从不同人嘴里说出会有不同的理解,虽和对方至今不过一杯酒几句话共处一间牢房中看了半片黑夜的交情,可徐自安不觉得这话从白航嘴里说出能有其他方面的含义。
本想准备随意敷衍几句,可张嘴突然发现这些关于青楼妓院之类的事自己根本不熟,当初虽然没少听沈离吹嘘过那抹丰腴白嫩滋味,可泊城廉价妓寨哪能和这都城中的青楼画舫相比?连脂粉都涂不匀的老鸨怎么能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馆头牌比?
看出徐自安眉目间的窘态,白航乐了起来,嬉笑着说道。
“你………不会真是个处儿吧”
徐自安愕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这个令天下所有少年或男孩……都不得不面对,但面对起来又总会莫名尴尬羞涩的问题。
因修炼某神功而需保持童子身?又或者不耻将这宝贵的第一次交于风月场所?一时间少年脑中闪过数个理由,可觉得这些理由似乎都没什么说服力,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年龄相仿的花间老手,掩饰只能引来对方更肆意的戏笑,想了想,徐自安只好一本正经的道。
“我第一次来京都,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哪里………看看”
去?去那?摘星楼还是望月台?自己的寒院还是姑娘的闺房?
摘星楼中可没星眸皓齿的佳人,寒院藏不下娇丽,至于夜闯闺房?那是采花大盗干的事……
那么要完成一个男孩到男人蜕变,能去的地方自然只能是红楼青楼花楼等各种楼了,徐自安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去,下意识就是说日后若有机会自己一定会去,好像这样的说法多少还能保留点男儿的基本颜面。
白航没去揭他心里的那层小薄纸,笑着道。“男儿之间的情谊最深不同窗,同狱,同生死,同嫖娼,同窗咱们是轮不上了,不过倒是同了狱,同生死的话……日后应该有机会,四大样里有了三样,现在就剩同逛花楼”
“放心,等从牢狱中出去,小爷一定带你逛最好的青楼…………不对,是去最好的楼子请最漂亮的姑娘给你开最贵的苞儿”
白航说完,拍着胸膛豪迈道。
“前提是我们能出去………”徐自安恰着点把这美好的幻想给拉回冰冷的现实里。
“你这家伙,真没趣味啊”白航撇嘴道。
透过牢房中的小窗向外面望去,通过星辉的明亮程度算出此时应该已过夜半,想着那张还不知道怎么解决的赴试文贴,徐自安焦虑的在牢中徘徊起来。
“你很着急出去?”见徐自安如此焦急,白航突然问道。
“是啊”徐自安淡淡回了一句,白航突然眼睛一亮,性质浓浓道。
“那我们越狱吧”
徐自安一愣,懒得理会这位无法无天的公子哥。
见徐自安不再接话,白航躺在板床上,继续道“当然这是个玩笑,别看这里看似安静无人值守,但如果真的想逃狱,就凭你我二人的实力肯定是不够的,即便你有把不错的刀”
说完,白航向徐自安身畔看了一眼,发现徐自安手中空荡,才想起入狱时那把封刀与破伞都被扣押在了外面,不由怀疑自己的猜想是否真的错了。
虚握了下手掌,徐自安停下脚步,伸手紧握冰冷栅栏。“现在已经夜深,你要找的那人今夜如果不出现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在这里真陪你待上一年半载?”
“放心,哪能用的一年半载?我不过是说了些醉话,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那人如果不来寻我,不出几日,清夜司还得乖乖将我们放出”
白航看着徐自安继续打趣。“初入京都就能见识到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牢狱风景,你应该把这里的一切都好好看看,日后出了狱也好有个回想”
“这回想不要也罢”
不管白航出于什么目的把自己拉进这个泥潭,但目前来看,他与白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航如果出不去,自己也只能被关在这里,不知为何,他感觉白航似乎根本没打算出去,或许是他对要寻的那人不抱希望,可白航能耗得起,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关于跃溪试的具体考核科项还不清楚,赴试文贴更是不知该如何补办,哪怕就是南溪书院,自己还尚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过,哪里能甘心?
想到这里,徐自安用力的瞪了眼在身后的白航,见这位锦衣公子哥又要昏昏睡着,心头不由更加烦闷,走过去抬脚就要对着那张越看越觉得欠抽的漂亮脸蛋踹过去,就在鞋印快要接触到白航脸庞时,白公子又一次恰到好处的醒来,这一脚落了空,将板床踹的一阵咯吱摇晃。
“打人不能打脸,自安啊,你太暴躁了”白航伸手虚拍了几下徐自安的肩膀,向一旁挪了挪,示意徐自安坐下。
“这么着急出去,看来你也要参加跃溪试了?”
因为心有虑忧,徐自安没有听到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也没联想到眼前这位浪荡公子哥如他一般也是要参加跃溪试的人,点点头表示承认。
“可不对啊,如果你真的是赴试学子,此时不应该在这里陪我在这大牢,你身为大离子民,再孤陋寡闻,最基本的离律规法也应该知晓吧”
“我的赴试文贴…………掉了”徐自安坐在一旁,悻然说道。
“这个理由………挺充分”白航愣了片刻大笑起来。
赴试文贴何其重要,世上还有人能把这种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丢掉?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来”徐自安不想再谈及这个悲伤的话题,问道
“我们可是好朋友,好朋友当然的同甘共苦了,再说,你可是喝了我的酒的”白航笑眯眯的说完,一只手又重新搭在徐自安肩上,愈发清淡的月光恰巧照在他的脸上,映在地板上一个无可挑剔的侧面。
“这个理由,可不充分”
徐自安看着地上的侧脸,眯着眼意味深长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白航突然沉默起来,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没有放下,反而加重了些力量,徐自安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肩膀。
俩位身份不同,性格更是截然不同的少年郎就这样在大离的冰冷牢狱中沉默起来,气氛有些压抑。
时间流逝,照进牢房的月光渐渐消散,地上的影子也渐渐模糊,阴暗的牢房没有因为月光离开更加幽森,反而明亮起来,因为有轮红日冉冉升起。
“天快亮了”徐自安看着被狭小窗栏拘束成狭窄一抹的天边鱼肚白,突然道。
“是啊”看着天边的那抹黎光,白航难得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神情有些落寞。
“看来你真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说过这个理由,不充分的”徐自安抬起头来看着白航,将刚才哪句话又重复了一边。
“场间所有人你没有留,却故意将我牵扯进来,除了怀疑我就是那个你要寻的人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了”
“这也不能怪我,我说过,那人长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而且当时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你留了下来,怎么会不让我怀疑,既然怀疑,那我就只能把你拉进来了”白航看着徐自安明亮的眼睛,歉意道。
“现在怎么办?”这次听到了对方语气里的歉意,徐自安心中的忧闷散了一些。
“怎么办?”白航说完轻轻起身,望着狭窗外的阳光俊眉微厉,如把争鸣出鞘的宝刀一般锋利桀骜,意有所指的冷笑道。
“耐心等着吧,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没有我,他们可对付不了外面的那些………天才”
第七十六章,小荷尖尖俩只角
“当年天机老人以圣术扶鸢于天机阁内请下了花开彼岸,四禁启开的天谕,世人便在世间各处那朵花的下落,哪女子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京都,一身白衣,险些让大离陷入动荡,世人怎能不认为,她就是那朵开在彼岸的花”
清夜司位于皇城后,皇城内规矩极多,宫女宦官行走无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肃清安静,处在皇城遮掩后的清夜司,更是冷清,除了满院的愧叶会在风中沙沙之外,连愧树间搭窝的鸟儿都不敢高鸣,似乎生怕恐了那院中的人。
又或者,它们只是怕那院中的人?
很多日前,这里有一位枯眸似湖的老者走出后没有再回来,而前几日,一位肥胖的男子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里,三年前,他离开京都就是从这里出发,三年他再次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同样也是这里,因为那老人待他恩重如山。
几日里,男子很少出门,连许久未见的同僚与宫里的邀请都未参加,更多的时间都是坐在小黑屋中看着愧叶,心中感伤,直到今日他才走出小屋,因为有位身着宽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世人皆以为当年白衣案是我清夜司太过一意孤行,才将那女子逼死在大明宫外,可那女子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三境,如果她不心有执念,就是天机老人都不一定能将她留下,司主他身为清夜司之主,当年的一切是时局所迫,后来司主也在宫中发了声音,可是此时墨守离去,司主为何却沉默起来?”男子幽幽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冰冷,肥胖的脸庞上眼窝陷的很深,能轻易看出是伤心过度导致。
对面身着麻衣宽袍的女子听出这段话中诸多不满与怨言,想要出口训言几句,可看了眼对方黯然神伤,脑中不由浮现出那老人枯槁慈祥的脸庞,心中同样戚戚,素唇轻启,原本训斥的话语柔和了许多。
“对于墨守大夜司的身死,院中谁人不悲痛,但大夜司为何而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在世间消失了十多年,离他最近的人同样也瞒的最深的人就是我清夜司,陛下如何不怒?我知道你归京这几日一直不肯走出这里是怨愤于堂堂清夜司,竟需要用老人身死作庇护,更怨恨义父知道了老人身死却无动于衷,但你自幼便在司中长大,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司中儿郎虽久在黑夜,但哪一位是贪生怕死之人,墨守执意要孤身离京,谁都阻止不了,就像在畏山中,你一直陪在他身旁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你怨于司主无情,连墨守离世都不肯走出小楼,可你想过没有,先帝创下清夜司是为了守护王朝的安定,清理王朝黑夜中的污秽,义父身为清夜司之主,怎么能因为一时个人情长而让清夜司与朝廷分裂?当年那身白衣已经让清夜司与王朝之间有了不可抿去的裂缝,如今如果再添动荡,恐怕墨守大夜司也会走的不安心”
宽袍女子这段话很长,但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断续,秀丽眉间那双冰冷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很冷漠。
肥胖男子看着女子冷漠的眼睛,似乎看见了年幼时初见司主大人的情景。
司主大人也永远这般平静,冷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是能惊动起他的心境,就像那片最深处的黑夜,静若死寂,也冷漠到无情。
怪不得沈离从来都说这里就是个无情的冰窟,肥胖男子看着满院被愧叶疏蔽成无数缕碎乱光线的清冷阳光,心中感慨着。
肥胖男子是朱小雨,从畏山中回来的朱小雨,时隔三年再次踏入京都的男人。
“司主的几位义女中,唯独你最受疼爱,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留在院中陪在他左右,这次司主让你出楼,不会只是为了劝我走出这间小黑屋”
沉默一段时间后,朱小雨抬起头看着对面女子,问道。
女子身着素色宽袍,盘着较为普遍的发绺,因为司主大人的义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司中地位很高也很特殊,经常要处理一些司中事务,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成熟许多。
“公主殿下回京了”宽袍女子缓缓说道,目光有些迷离,有许多未完的意思。
“殿下回京?”朱小雨怔了片刻,哪怕消瘦了许多可还是很胖的肥肉一阵晃动,对于这个消息很吃惊。
他这几日一直没出小院,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比如殿下回京,但殿下当初为何离京的原因他很清楚,虽然当时他还在畏山中担任城主一职,但正如墨守老人所说,他是这个司中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胖子,便是不在京都,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座京都城的风吹雨动?
“两年前,天机阁夜算星移,发现七曜夜星长明如昼,数月不曾阴暗,得出第三处禁地或许要启世的告瑜,恰逢殿下要入雪域继承血脉传承,于是便暗中肩负这项使命前往茫茫大雪原,按照正常时间计算,殿下离回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次突然回京,莫非………”朱小雨蹙眉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某种可能。
“是的,殿下发现了墓山的线索”宽袍女子淡淡说道,肯定了朱小雨的猜测。
墓山,四大禁地之一,可能牵扯到冥族的存在,恐怕只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会让殿下中断传承大事匆匆回京。
“可是,若发现墓山的线索,那为何王朝一直没有派出强者前去雪域中寻找它的下落?”朱小雨低头疑惑道。
宽袍女子不知为何苦笑了一声,回答道“因为,墓山可能在寒宫中”
这一次朱小雨愣了很长时间才莫名说道“看来,今年的南溪书院注定会很热闹了”
这句说的有些莫名其妙,雪域与大离是俩个不同的境域,寒宫离京都之间的距离遥远无比,就像世界的俩端,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无法牵连起来,但这世上,有些事往往就充满了不可思异,比如极北雨林中某只调皮的蝴蝶如果非要多扇一次翅膀,极南的荒原可能就会多一场暴风,所以荒族若是有人被困在沙尘暴中,只需要骂那只调皮的蝴蝶便好。
宽袍女子听到这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很平静的看着他。
看见对方眼神中的闪烁,朱小雨突然侧首回避。
他很清楚对方眼神中的意思,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应接对方要求,只好无奈摊开手苦涩道“南溪书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但整个清夜司,只有你对哪里最熟悉”宽袍女子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柔下心来,继续紧逼。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知道自己躲不开了,莫名跳了起来,腰间肥肉一阵乱弹。
“司主让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我潜入南溪书院吧,如果这样,恐怕司主得失望了,我这么胖,坐着还嫌费劲,哪适合走什么道?”
“再说,如果要进入南溪书院需要以新生的身份,必须参加跃溪试,我好歹是清夜司的官员,怎么能跟一群小孩子比试?这次别说你,就是司主来了,我也不去,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宽袍女子看向脚下,哪里有一双美丽的绣花鞋自宽袍下摆中露出,像极了俩叶才露尖角的小小莲荷。
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俩只小荷却有些不同,一朵娇嫩舒卷如初发的芙蓉,而另一朵则残败凋零如暮时的枯莲。
一荷新生,一荷枯败。
朱小雨随对方目光望去,看见宽袍下的那俩只截然不同的绣花鞋,心中叹了声惋惜。
“别担心,你能丢的起这人,清夜司也丢不起,更何况,你早以入了中三境,也不能参加跃溪试”宽袍女子淡淡道。
朱小雨宽下心来,心想只要不是这种丢身份的事,什么事都好说。
“但你不去,清夜司也必须要有人去,这一次跃溪试里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清夜司总要让人们知道,大离的黑夜,永远是清夜司的”停顿片刻,女子意味深长的再次说道
“冥夜,也是黑夜”
朱小雨沉默起来,思考了好久才低声疑道“这………是司主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有区别吗?”女子看着朱小雨的眼睛,清淡似水。
“当然有”朱小雨很认真的回视着对方,语气很严肃。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宽袍女子看着满院愧树意味深长的说道“清夜司是大离的清夜司,但不是一个人的清夜司,而且墨守大夜司………应该回家”
死人不能回家,墨守临死前以身躯化雨滋润了漫山的野花,连尸首都不曾留下,那这个回家自然只是一个信念,一个应该要的公道。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尽,三分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那未挑明的意思,朱小雨听到这句话抬头望向茂密愧叶间的天空,清丽阳光洒在他身上,感觉温暖了许多。
“我需要一个人”良久之后,朱小雨敛回心思,回头看向女子,目光闪烁如同剑光。
宽袍女子欣慰的笑了笑,缓缓自衣袍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事物,那事物呈长条状,看起来锋利至极,也狂妄至极。
“是他吗?”宽袍女子说道
不需要解开黑布,朱小雨也能轻易感受到自黑布间散发出的熟悉气息,挑眉疑惑问道。
“你从哪里带来的这把刀?”
“昨夜有人醉后在大庭广众下大肆谈论白衣案,如今那人被关在外狱里,这把刀的少年,也在哪里”
“醉后?大肆?白衣案?那少年可不是这样孟浪的人”朱小雨以为是徐自安一个人被关到牢中,摇头回道。
“喝醉的人当然不是他,是柏庐的人,可问题是,当时他就和对方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熟”宽袍女子笑了起来,似水似冰般的脸上多了许多光彩摇曳,就像那露出摆袍一角的小小莲荷。
“对了,那人叫白航”宽袍女子笑后再次说道。
“白航?”朱小雨重复了一句,想着司里密件中关于这位柏庐名人的资料,还有那些资料中穿插的某些风流,笑着说道“看来咱们的小主人公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儿”
“是啊”宽袍女子说完,将手中黑布缠裹的封刀轻轻扔向朱小雨,轻轻付开一片落在自己肩畔的愧叶,那片愧叶慢慢向地面飘落,身体微倾,少女扭身缓缓向外走去。
“墨守大夜司已经不在了,但这院中愧叶总还得有人看护,他既然是沈离的人,你当初又给了那少年夜幕牌,那他自然也是我们清夜司的人,我不久后要出院一趟,南溪书院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朱小雨艰难的弓腰拾起地上那片愧叶,看着对方一边微倾的肩膀,笑了笑不再言语。
当年那小女孩,如今真的长大了,只是………真的是可惜了。
良久后,他拿起封刀走向门外,向外牢方向走去,那少年已经来了京都,哦,不对,是那少年终于……回了家。
第七十七章,送我入泥潭
“你说你也是要参加跃溪试?可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再晚一会,我们就可以尝尝牢房的午饭了”徐自安看着白航无所事事又若无其事的懒散模样,恼火说道。
“这大离的牢房挺结实,就是这牢饭的确不怎么合口,也不知道能不能点外面的吃食,上清楼的红烧大闸蟹那是一个香,实在不行,来份岳阳楼的狮子头也不错”想着清晨时狱卒端来的清汤粥饭,白航没滋没味的双手枕后,一条腿翘起不停摇荡,摇的身下的板床吱吱作响。
“还给你架上炉火来顿火锅嘞”徐自安气闷嘲讽道。
“火锅?”白航蓦然眉目一亮,翻身坐起,拍手说道“这个好,多要些蘸酱,涮毛肚的滋味不要太香”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一夜的相处,徐自安已经大慨了解这位小爷的乖张习性,叹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就有了这幅好皮囊?”
“你在嫉妒我”
白航起身站起,走到冰冷牢栏处,故作潇洒的一手扶栏一手叉腰,向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挑起额间的一些碎发,显得很是轻佻张狂。
在心中叹了一声后,徐自安摇了摇头走向一边,“你说你来自柏庐,柏庐不是世外的强大宗门吗,可你这哪里有出身世外宗门的样子?”
“出身世外之地应该是什么样子?”白航抿着薄唇,微微靠近徐自安,魑魅一笑,问道“你是说我不风流?还是不倜傥?又或者不够玉树临风潇洒放荡?”
“你说的那些你都不缺,只是太过了,过的有些………”徐自安看着这位无论处在何处都能惊艳众生的翩翩俊美公子,侧首想了片刻,缓声说出了一个字“假”
佰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恐怕是世上所有诗词中形容翩美公子最好的诠释,白航无疑那举世无双的貌美公子,但和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是沾不上任何关系的,所有与他相识之人,提及他最多的形容都是万花丛中行过的多情浪子,片叶不沾身的无情过客,如徐自安这般认真的说他假的人,还真是是第一个。
或许是勾起了某些不愿承认的事实,白航难得没有反驳,收回扶着牢房木栏的手,有些气馁的说道“你是这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假而已”想了片刻,没找到什么确切的解释,少年只好老老实实的把这个唯一的想法说了出来。
“只是觉得啊”似乎不太满意少年这个听起来很像敷衍的回答,白航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片刻后,白航看着少年一块明石般的眼睛再次张口道“讲真的,当初在客栈时我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人,不然也不会硬把你拖到这里,那人太神秘,容不得我不多疑谨慎,直到刚才我还依旧怀疑你就是那个人,可如今看来,你还真的不是”
听到白航这样说,徐自安心中不由对哪位未曾露面的神秘人又多了些好奇,不过想着白航都不清楚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问出来估计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不解看向白航问向其他“为何你现在敢确定我就不是那人呢?”
“你的眼睛太亮,就像月光,也像块石头,能把黑夜照亮,也能把人心照的明晃晃的,那人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说的这里,白航停了下来,莫名苦笑了几声后不再继续解释。
徐自安有些不明所以,想要继续询问,可在这时,安静的牢狱中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屏气听着这道脚步声,竟发现这声音非常熟悉,不由笑了起来。
白航看了眼少年眉目间那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摆了摆手说道“你说你初入京都,人生不地不熟,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朋友,看来是哄我开心的了”
“他不是我的朋友”,徐自安想着畏山间发生的一切,笑着说道“他和你一样,同样也是把我拖进了泥塘中的坏家伙……”
……………
“本想能在牢狱里躲过跃溪试,没想到,托您的福,我又出来了”白航对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神了个懒腰,眼睛微阖回头看了眼牢狱的大门,神态竟有些不舍。
“如果你不想出来还可以再进去”徐自安回想着方才与朱小雨相见的场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叹声世事真的是无常。
与朱小雨相会的时间并不长,也没发生什么相见而拥,恍然如梦的酸辣场景,因为时间短促,有许多事情也没有讲述清楚,徐自安简要的将自余镇逃生后的经历讲述了一下,当然关于朵朵的事情他隐瞒了过去,朵朵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他不清楚这样说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而朱小雨则简单询问了下少年的近况后给了一个腰牌,那腰牌与当初在泊城时他给自己的那块腰牌很像,都浓如墨色,但是期间铭刻的条纹竖理却不似当初那块般隐晦复杂,而是简单了许多,隐隐约约中能自轮廓中看出个幕字,徐自安问过朱小雨这块腰牌有什么含义,但朱小雨没有言及太深,只是劝告他将这块腰牌收好,千万不能轻易让人看到。
总得来说,一如当年在泊城的那间书房中的一样,平淡的交流后朱小雨便匆匆离去,似乎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徐自安知道他清夜司官员的身份,也清楚这里不比泊城,这个胖子不能继续当那逍遥的清贵城主,整日无所事事只需要围绕沈离而转,徐自安也担忧的问过关于沈离与墨守的事情,但从朱小雨只言片语中得到的都是不怎么愉快的讯息。
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一直压在少年心头的某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关于赴试文贴的事朱小雨表示会给他安排,明日便会给他办好。
这是一件很值得愉快的事,少年的心情不由大好,那双一直被郁郁困结的清爽眉梢也终于舒缓的回到了往日的宁清自然。
少年的眉似清溪,弯曲的弧度很自然,也很顺眼,非常耐看,给人一种干净清秀的感觉,所以当初与朵朵在涯畔相遇时朵朵才会第一句问他是不是书生,因为只有饱读经书的知礼书生才会有这般平和宁静的气质,而白航的眉则很温柔飘媚,他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剑眉,所以不会让人感觉盛气凌人,但也不至于到平易近人的程度,当然对于貌美女子白航总是会耐心细心贴心到令人发指,他的眉似蛾须,但又不稀疏,浓稠如研好的墨汁般无可挑剔,每一根眉梢间都有肆意与妩媚流出,妩媚是形容女子的词汇,若放在寻常男子身上是贬笑,但放在他身上那就是野性放荡不羁与风流。
沈离的不羁放荡是对世间事的不屑冷漠与无情,而白航就仅仅只是因为他太多情,多情到不许天下美人见白头。
而恰恰,多情之人最无情。
所以当俩人同时行走在路上时,就会给人俩种不同的感觉,徐自安是清溪下的干净岩石,而他就是行走在溪畔沾花惹草的过客。
因为牢狱的关系,这里较为偏僻清冷,街道上很少有人路过,道旁青柳垂的安逸且稀疏,徐自安抬头也看了眼仿佛久违不见的阳光,发现这正午时分的阳光虽清丽,但有些刺眼。
啪的一声,小黄伞在少年手中打开,破布条在风中摇曳,就像一朵被风吹雨打后的小残花。
“残花乱人眼,败柳亦有一番风味呀”白航眼神迷离的看着一位从身边走过抹脂艳粉的风韵妇人,嗅了嗅空中余留下的胭脂香味,故作潇洒的低声吟道,那妇人虽是半娘,但保养极好,翘臀腰娆,莲藕玉臂上罗沙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风韵,仿佛听见了白航的故意吟诵,那妇人竟微顿莲步回首勾魂一笑,笑的徐自安竟陡然起了好一层鸡皮疙瘩。
“你这样当街勾引人家妇人,妥当吗?”徐自安将小黄伞间一根耷拉下来的破布条小心掖翻到伞上面,低着声音道。
“你情我愿的事,哪里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如果我是门外那丑汉,便是能吟出一朵花来,想来她也不会给我回首一笑的”白航毫不顾及的说道,一点我不在乎那未走远的妇人会不会听到。
脸蛋漂亮果然还是很重要啊,徐自安在心里暗暗感慨了声后不再言语,小心将破伞上的一律残布条掀起,掖在伞下。
待那妇人走远后,白航环顾四周,发现这街道边的景致不错,可却没什么能与这美景映衬的美人,不由觉得百无聊赖,侧首看了眼撑在徐自安手中那把在风中凌乱的小黄伞,想着这一路行来少年对小黄伞的百般呵护,心中有些好奇,伸手欲从徐自安手中拿来,看看这破伞中到底有何珍奇竟让少年如此上心。
让他没想到的是,徐自安下意识的侧肩避开了他的手,被拒绝后白航只好讪讪然收回有些尴尬的手,恼火说道“我们就是算不上好朋友,至少也算能是狱友吧,不就是看看你的伞,又不是不还你,至于这么小气?”
徐自安一愣,心想狱友这词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余光看见路旁一朵开的娇嫩的梨花,脑中闪过一朵比这春色梨花更漂亮的发束,轻声说道。
“不是不让你看,这把伞不是我的,我已经送给别人了,只是现在我还没遇到她,遇到她便会给她,如果你要看,也得先经过那人的同意”
“一把破伞,至于这么麻烦?”白航知道少年这有时固执到死板的性格,故意挑眉不屑道。
徐自安没有说完,抬眉看了眼前方愈加热闹的街道,轻轻合上伞,正色说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伞,它可救过我的命”
第七十八章,天才和不自知的天才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街道上,光影就会斑驳,被高大建筑物遮盖,就会形成好大一片阴影,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本想吃顿香醇辣爽的火锅来庆贺下俩人牢狱一日游的经历,可算了算时辰在狱中待了其实一天都不到,也没什么什么重新改造,重获自由的巨大喜悦,不值当的去庆祝什么,想了想,俩人就近在路边街摊上要了俩碗热气腾腾的牛杂面吃了起来。
黑布缠裹的封刀被徐自安随意横置在油桌上,黑布条粘了不少明晃晃的油渍,而小黄伞则被捧在怀中,小心翼翼百般呵护。
白航从热气中抬起头来,看了眼这俩样器具的待遇相差这么大,不由为封刀感到冤屈,含糊道“讲实话,你这刀可是把好刀,但你这把伞我真没看出来哪里好,你说他救过你的命,可这样一把破伞,遮雨蔽阳我看都困难,救命这说法是不是太随便了”
“随便的人是你吧”徐自安也从热气中抬起头来,锴去额间几颗被热气逼出的汗珠,撇嘴微嘲道。
白航哑然,心想我还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不过这话说出想来也没人会信,他也懒得去自清。
于是白航沉默专心捞着碗里的牛杂,徐自安则想着另外一些事,俩人同时无言,有滋有味的牛杂硬是被俩人吃的寡然无味起来。
牛杂很快吃完,店家过来收拾碗筷,看了眼白航无动于衷的模样,徐自安只好自己解开钱袋付了饭钱,掂量了下越来越轻的银两,少年一时又忧愁起来,朱小雨说会帮他补办赴试文贴,但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补出,若没有文贴,自己还是无法享受到官府的免费优策啊。
昨晚一时鬼迷心窍的入了某间客栈,于是便发生如此多的事,今夜莫非还住客栈?那得需要多少银两?
想到这里,他愁眉苦脸起来。
“手头不便?”白航翘眉看着徐自安拮据不安的模样,想着刚才他从怀中掏出的那一堆零碎银两,略一思量问道。
徐自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白航见此重重一拍对方肩膀,大咧道“手头不便就直说啊,好歹咱们也算狱友,我这趟出来没带钱,你先垫付上,改日定请你吃大餐,你若是没地方落脚便来我这里先住………”说到这里,白航突然想起自己居住的地方对方确实不太合适去,于是改口道。
“算了,我都不愿去那鬼地方你就别来了,不过昨日那间客栈我倒是有一间长开的客房,反正我也不常去,你就在哪里住吧,一切花销都记我账上”
白航起身拍了拍自己胸膛。“不用给我省钱,咱可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儿”
徐自安心想财大果然气粗。
“对了,你不是要参加跃溪试吗,怎么不住官府提供的地方?”还没说完,白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想着牢狱中的场景自言自语大声说道“对了,我忘了你赴试文贴丢了”
几位附近桌上的吃客听到白航的话语,从热气腾腾的牛杂汤中抬起头,似乎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粗心人,能将赴试文贴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弄丢。
徐自安余光看了眼旁人的反应,扶额遮面心想这种尴尬事有必要喊这么大声?
白航心思没在其它人身上,也没看见那几位行人的目光,摇着头继续说道“赴试文贴丢了可是个麻烦事,我虽不差钱,但毕竟不是离人,还真不能在这事上帮你周旋,不过话说过来,你文贴都丢了,还怎么参加跃溪试?”
“文贴的事情不用担心,有人说会帮我补办上,对了,你说你不是大离的子民?那你还参加跃溪试做什么?”徐自安突然想起白航话语中无意透出这个信息,好奇问道。
牢狱中的一夜时间,俩位少年熟悉许多,徐自安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要参加跃溪的试子,不过当时白航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徐自安也没过多询问,只当是王朝某个富饶郡州来京参加跃溪试的世家公子哥。
“谁说只有离人才能参加跃溪试的?”白航没好气的白了徐自安一眼,然后眉间微挑傲然道。
“也辛亏我不是离人,否则那天机三子哪里还能有叩府无敌的名头?”
这句话的声音更大,不止最开始那几位桌上吃客,连许多路人都听到了,纷纷向这里望去,心想到底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白航这次倒是看见了众人的反应,但依旧傲然而立,众人见那大言不惭的狂生竟是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英姿少年,嘲笑奚落声虽然不断,不过却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不怪众人如此反应,要知道天机阁,清夜司还有桐宫,都是大离王朝最知名的地方,甚至比摘星楼军机处等地还要有名,清夜司是因为常年积累在人言心间的无数累累罪行而出名,而天机阁则是因为天机老人而知名,至于桐宫,则是因为某位女子而闻名。
若不算剑阁与千山宗等大离之外的世外宗门,单细数王朝境内,圣人之数也不过五位,其中一位是南溪书院的院长,而另一位便是天机老人。
自王朝建世后,天机阁便存于皇宫之中,大离的君王都先后变更了数位,但天机老人却一直长存,如果细算,王朝距今已有千年之余,那天机老人也至少有千岁之龄。
千年的底蕴积存,天机阁聚集了王朝所有所拥有的气韵,阁中珍藏包罗万象,神算,宝物,道法,密传,铭器,无所不有,无所不全。
但天机老人最擅长的是圣算之术,所以天机阁中珍藏最多的,是占天卜算等问天寻器的法门。
在王朝数千年的历史滚流中,天机老人一共只发出了寥寥数次箴言,每一次箴言都在后世中应了验。
最后的一次,便是哪句花开彼岸。
天机三子是天机老人座下的最年轻的三位弟子,年龄不过十余岁,但一身修为却早已入了叩府,离中三境中的知承境,也不过一线之隔。
听闻这一线之隔并不是那三位天之骄子无法踏入,而是天机老人刻意压制不让他们破镜,因为天机老人认为这三位少年升境太快,希望他们可以多在困境中磨练一段时间,将体内经脉与心府及真元存量都淬炼至完美的程度再踏出那一步,为日后的真正大道打下更雄厚的基础。
能踏入另一片玄妙风景却始终自守本心,任凭甘甜诱果在面前诱惑而不乱心神,但凭这份坚毅无比的心性,天机三子就足以配得上叩府无敌的名号,更别提,这三位少年的天赋悟性也是世间非常优秀的。
所以白航这样的豪语就已经不能用狂妄形容,而是嚣张与荒唐,但此时白航表情如此不屑与傲然,甚至不屑到理直气壮的程度,仿佛在说只要我想,我就是这世间最风流哪位多情郎,哪怕是当年哪位青楼状元都不及我。
可问题是他本就风流,所以他说自己是最风流的多情客无人能反驳,更何况那位曾在世间留下无数传奇故事的青楼状元早已经在世间隐名多年,甚至可能早以离世,无人可真正作比较,但天机三子则就在京都内,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那三位少年来打脸吗?
但白航没这种认知,他是炉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天赋实力甚至连炉主都极为看重,所以他心里真的以为,只要我想要,那天机三子叩府无敌的名号就只能换个叫法。
徐自安看着对方那张傲然的脸庞也是一阵无言,心中倒没生出什么自愧不如的羞骚情绪,他至今连识真境的门槛在哪里都不清楚,那有什么资本和那些传闻中的修行天才争什么无敌之类的响亮名号?
在他的思维里,你们大家都是天才,天才间的事,那就是非正常人的事,都是世外事,自己一连手上的盐米油盐味还没洗干净俗世少年,哪里有时间和奢望去考虑这些世外事?
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的确未曾修行,但他还真不是一位标准的寻常少年,比如说在某些鲜有人知的时间和地点,他还真偷偷摸摸的就杀了那么一两个通玄境的修者,甚至还有一个是荒族的皇族。
他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跨了境,杀了人,然后有意无意间忘了这些事情,所以也没体会到,原来自己竟也是一位很厉害的人。
并不是他刻意淡忘了这些,而是他见到的人,都是强悍的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变态家伙。
沈离,朱小雨,墨守,白衣道人,还有朵朵殿下,这些都是让整个世界都震惊无言的人,在这些人面前,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也是很正常。
“你真厉害”
徐自安此时很由衷的夸赞道。
“这是自然”
白航毫不谦虚的接受了徐自安的夸奖。
当然,如果白航知道了这位新交的好友也曾做过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大事情后,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毫不谦虚………,不过还好,不久后在跃溪试便会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通过跃溪试一定没有问题,你准备考入那间学院?”人群渐渐离开,俩人并肩离开摊位,在满满惬意的阳光中向昨晚的那间客栈行去,行到某条幽静小巷时,徐自安好奇的问道。
“南溪书院”想起这几日来一直在耳边徘徊聒噪的那些交代,白航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挥了挥手,神情有些烦闷。
徐自安闻言突然停下脚步,意外的扭头看着身旁的这位关系特殊的狱友和朋友,哭笑不得道。
“咱俩同了狱,或许可能真的还会成为同窗,因为,我也要考入南溪书院……”
第七十九章,一场跃溪愁煞头
“你也要考入南溪书院?”白航这次倒是愣了一愣,下意识又向前行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蹙眉看着徐自安沉声问道。
“是啊,怎么这样的表情?”想了想,徐自安以为对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实力不济才会有这个怪异的表情,于是出言安慰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期想,只求能进入前百名就好,哪怕是最后一位,实在不行,就在之后的复试考核中再拼一次,如果连这也不能成功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还没等徐自安说完,白航便厉声打断他的话语,“京都学院这么多,你为何偏偏要选南溪书院?”
徐自安想着这座学院与沈离的关系,不好将这些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告予对方,略微斟酌,只好只言片语的解释说道“我以前患过病,有人要我来南溪书院治病,不过后来机缘巧合下病治好了,但那人却死了,那人说我的病只治好了表面,并没有从根本上医治妥善,如果想治,就必须去南溪书院”
白航凝视着他的眼睛,见少年的眼神真挚不似在说谎,想了想这一日里的相处和了解,少年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狡诈之人,白航心中的猜疑消散了一些,问道“南溪书院是修道的地方,又不是医馆,你治病不上医馆,去哪里干什么?”
徐自安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白航听懂了这声叹息里的无奈和惆怅,说道“莫非是修行方面的病?”
徐自安看着前方幽深的小巷,阳光被小巷两旁的树影与小楼遮蔽去大半的温暖,有些寒冷,点了点头。
白航这次不再言语,凝眸审视了徐自安良久才敛回锐利目光,转身向前方小巷继续行去。
其实容不得白航不谨慎,与徐自安不同,他很清楚这一届跃溪试与以往不太一样,所有要考入南溪书院的人都会是他的对手,或者说,所有将目光放在南溪书院的势力都不可小觑。
柏庐这次不惜让他中断九门修行,前来京都参加跃溪试,便是因为对于能否进入南溪书院,柏庐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底气,这次跃溪试竞争注定非常惨烈,千山宗宣律峰上下来的那些道人,天机三子和雁门赵家还有一些其他少年强者,他虽然不惧那些少年强者,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对付的了,九门幻境虽是世间修者的圣地,但那千山宗的梅园和天机阁以及剑冢等地也不是等闲之地,也有着出众独特之处,而且,不知为何,这一次南溪书院一共只出了七位名额,若不能在跃溪试中进入前七名,进入南溪书院,根本就是个空谈。
若进不去南溪书院,那清风书道,更是妄想。
若无法进入清风书道………
不过想到这里,白航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也对,这届跃溪试的对手自己应付起来都颇为棘手,这山间少年身上根本没有真元波动,拿什么考进跃溪前七?又怎么会有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就凭那把刀?白航看了眼少年手里的黑布,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个有趣的笑话。
他虽然始终没有一睹这把刀的真实面目,也知道这把刀一定是把好刀,不过想来一定比不上那些名刀,比如江刀与沧鸟,别说刀甲手里的那把渡刀,便是哪位独行刀客手里的断刀都不一定能比的上。
更何况,刀就是再好,用刀之人若没有强大的实力,那也只是虚妄。
他很清晰的能感受出少年身上虽有很强的战斗武技,但绝对没有任何真元的波动,一个根本没有修行的山间少年,又怎么可能考入南溪书院?
不过让白航没想到的是,少年虽未修行,但还真有人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这把刀虽不是名刀,但在某人手中,还真曾轻过诸候,而王朝的侯王,每一位都是上三境的世间至强者………
……………
一路无话,京都又极大,等走到昨夜的那间客栈是天色以近黄昏,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白航恣肆引来清夜司的缘故,客栈今天的生意并不如何热闹,那几位拨琴的佳人还在大堂一侧悠悠琴奏,但少了酒客的喧闹声酒令声,总感觉清冷许多。
昨夜在清夜司面前指认白航的哪位店家小二遥遥见这位孟浪的小爷又来了,以为是对方靠着家里的周旋打点提前出了清夜司来找自己麻烦了,吓得一个激灵将手里的茶壶递到其他小厮手中,慌忙后院跑去。
其他几位小厮也看见了白航的到来,想着昨夜的事脸色一变,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不用紧张,本公子今日来不饮酒,不挑事,只听曲”白航向那几位娇人送去含情一撇,然后继续说道“顺便还托告贵店一声,本公子在这里开的客房,日后让这位少年居住”
“对了,那客房是天字楼”
白航说不饮酒就真的滴酒未沾,说听曲就真的只听曲,不过听曲过程中到底与那几位佳丽挤眉弄眼了多少次就不得而知了,惹的那些佳人颦笑渐渐,眸波动荡,心思不知跑了多少里,好好的一首清曲愣是变了好几个调,让其他听曲的客人一阵怨言。
还好白公子很快便翩翩离开,临行前告诉徐自安改日自己会来这里找他。
随小厮踏上客栈二楼,进入楼道最深处那几间布局最好的房间,接过小厮手中的铜钥,轻转打开房间,徐自安看着里面清贵典雅的摆设目光一亮,心里暗暗感慨这位白公子果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素雅却不失高贵的紫檀木具,南窑名贵的妆青磁器,案几上的香炉,无处不透着独有的品味,窗棂上应该刻有某种隔音的玄妙阵法,若是阖了窗,楼下的弄琴声喧闹声便丝毫不能进来,给人一种清静之感。
温杯,洗茶,冲泡,上好紫砂壶泡出的茗茶无论色味都香醇甘厚,徐自安舒舒服服的清洗之后坐于窗畔慢慢品着茶看着楼下,窗户未打开,楼下众人的百味声传不到他的耳中,隔着单薄透明的窗纱望去,就像一场人生百态的哑剧。
叹了声阵法之道果然玄妙,徐自安心情不由放松平和下来。
如今最令他忧愁的俩件事都已经解决,在这座都城中,他至少不用担心沦落破庙街头,赴试文贴明日朱小雨就会给他送来,至于对方如何寻找自己他并不担心,以清夜司的本事,应该不会困难。
那么,他如今要做的事,便是为跃溪试备试。
只是这………如何备试?
徐自安再次愁闷起来。
他不是宣律峰上下来的那些少年,也不是白航,天机三子等之类实力强劲的天才,他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资源做为支撑,如果要进入跃溪试前百,便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从哪里入手?徐自安不由摇头又苦笑了一声,实在不知对这跃溪试的考核规则发表什么意见比较合适。
作为与柏庐天测评,剑阁中的断剑会,千山宗的梅园启世一样重要的修行盛事,跃溪试自然也是一世间盛事,但是跃溪试与那些盛会又有所不同,无论天测评还是断剑会,它们的形式流程几近一样,都是以对论斗道的方式来进行争比,但是跃溪试的考核规却不太一样,并不是说它的考核流程太过繁琐,考核的题目过于艰难,另天下学子只能望而兴叹,无从下手,而是因为它从来不会以境界修道一事便一而论,也不会拘泥于一种固成不变的形式来进行测评会试。
跃溪试每年的测评方式都会随机而变,根本无法预测,有时会以科考做题的方式来进行,有时则会以辩难论道的方式来进行,有时则会直接将世间所有学子放入某处幻境小世界中以棋画博弈的方式来进行。
对于一场极为重要的修行盛事与国事而言,这种变化莫测的测评方式似乎有些太过儿戏,无法综合测评出入试学子的真正实力,但跃溪试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给王朝选拔人才,既然是人才,无论哪方面优秀,那都是人才。
科考做题,考得学子们知识的渊博,若能学贯五车,能以文章学识治国兴邦,便是不懂修行,又如何?
辩难论道,考得的是学子们的才思敏捷,若能口吐莲花,言谈中精辟无数,警世骇俗,就是境界微低,又如何?
王朝要的是真正的人才,而不仅仅只是修行的人才,若是只为修行,那些世外宗门,哪一座不是道法无数?典经万部?去那世外之地修行便好,又何必在红尘俗世里摸爬?
当年青帝创下京都第一院,知礼阁时便说过,要为人间开启那扇门,既然是为人间开门,那就要用人间的方式,这样不拘于一处的方式,无疑给了世间所有少年一个希望。
当然,这种新意别处的考核方式都只是初试,初步在无数学子中筛选出前百名的少年,事后还会有一场武试来综合测评,如果初试的成绩不理想,但在后期的武试环节中成绩出色,入前百也不是没有希望。
前百名无疑是一个分水点,排名前百的学子有权利选择京都城内任何一家学院,但如果所选择的学院名额有限,已经被前面的人选满,那么排名靠后的学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的学院,好在京都内学院众多,便是强院都数座,入院的名额限制也相对于宽松,历届来也很少发生过学子不如愿的事。
今年可能是个例外。
很幸运的是,徐自安现在还不知道这些,昨日与朱小雨在牢房中相遇时间短促,朱小雨没有告诉他清夜司小院里的事,不然他的压力只会更重。
当学子成功进入了前百名后,便会进行最重要的头榜与三甲还有前十之争。
头榜之人与前三甲会有王朝颁发的丰厚奖励,奖励中甚至还会有神兵榜上的神器……
这样丰厚的奖品无疑会极大的提起所有少年的动力,但最让世间少年兴奋以至于神往的,莫过于每届的头榜之人竟可入天机阁顶层,接受天机老人的亲自点化。
天机老人善天算,善圣卜,天谕之术甚至与千山宗后庙的梅占不逊几分,要知道,那梅园后庙可是真正的天启之地,便是千山宗之主都对其敬畏有加,能被天机老人与玄密莫测的未知中点化一二,无论世间何人,都无疑相当于接受了一次圣浴洗礼。
但这种事对于徐自安而言就实在太过遥远,如今他连如何通过跃溪试首侧都不知道,对于今年首测的题目更是无从得知,更关键的是,畏山脚下的乡试考核里,他能靠着一把刀轻松战胜其他考子通过武试,这里可不是畏山,他也不是当初哪位山间少年。
他的背后有沈离,他的身上也烙印着沈离的影子,无论封刀还是小黄伞,在畏山的乡试中他都必须要敛盖着封刀青芒的存在,那么在这万众瞩目之下,他又该如何争取那一丝希望?
第八十章,探花识真
小黄伞悬挂在门后的墙畔上,封刀被横置于桌上,楼下饮酒喧闹的众客披着月光渐渐离开,一道月光也随之透过窗棂洒向屋内。
那道月光不偏不倚,恰好映照在封刀的位置上,黑布已经被少年解开,月光映下,锋利封刀仿佛将月光切成了数段。
有一段,就映在徐自安的心间。
清水能洗耀污秽,能净人心扉,同样,若月光足够清幽,同样也能。
徐自安隔着衣衫摩挲着自己的胸口,低头静思。
今年跃溪试的首测到底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恐怕除了礼部负责编考的官员与天机阁还有众学院的教官才知道,当然,一些权贵之人也应该会有提前得到些风声,不过泄题之事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这些部门只能初步选定出几样不同的考核方式,而最终确定会用那一项方式的人,是王朝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常伴与陛下左右,如此心系天下之人,又怎么会为私心泄题?
按照惯例,每年跃溪试开启之前的一周之内,官府会将筛选敲定好的考核方式告知天下。
如果没有意外,明日便是朝廷颁发首试榜测的日子。
如果这一届的跃溪试考核的项目什么与琴画斗诗有关,少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弃权,他虽能听出那些琴瑟琵琶声确实幽雅,但天晓得那些鬼东西到底怎么才能拨谈出,畏山只有一家道馆,自己虽也勤勉常去,但奈何那道馆处在深山之中,典籍藏书自然也丰厚沾不上任何关系,若是如考些坐谈论道,辩难做题的事情,自己干脆将考卷撕吧撕吧扔到监考官脸上直接等待最后的武试得了。
他擅长的事情恰好都永远不会考,因为他擅长做剥鱼挑刺,打扰小院,还有葱花面,虽然打猎战斗一事也擅长,但这些都在武试中才会用到的,初试里应该用不上,可问题是,想来那位负责最后敲定考核方式国师大人无论再如何调皮,应该也不会给会天下所有试子一人弄几斤白面三两根葱花来比试谁做的葱花面好吃吧,那这跃溪试成了什么?中华小当家?
想了想,徐自安觉得与其把希望放在初试上,还不如放在武试,如果能在武试上得到不错的成绩,入前百还有一定希望,但问题是如今他所有的本事都是沈离所授,沈离风骚无比一刀砍出了个光明,但当年欠下的那些烂账就只能交予他来还,连武帝陛下的屁股沈离当年可能都摸过,这堂堂大京都城,还有多少人是沈离当年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的?
沈离当年得罪的起,并不表明他也有这份实力与霸气。
更何况,自己心里还好死不死的被沈离填进了一块冥石,天下无数修者每日勤修苦练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个除魔降妖?问道于天?自己莫名与什么冥王都沾上了关系,甚至还可能会唤醒冥王,那自己岂不就是那传闻中冥王在世间的代言人?换句话来讲………
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魔王?
徐自安莫名想到那晚在凉亭间看到的一剑光寒九万里的场景,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心间冥石被世人发现,那么那一剑就可能刺向自己,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恐惧。
当初在大青山间,与朵朵殿下的一路同行时他都没有感觉这么恐惧,或许是少女的美丽与狡黠似道阳光照进了他的心中,温暖与惬意下他有些淡忘这些事情,可如今真正闯入了这座京都城,在跃溪试愈加逼近的压力之下,他就不得不去思考,去面对这些事情。
干笑了几声,少年将心里的恐惧刻意收回心里,有些意乱的看了眼桌上的封刀。
封刀未缠黑布,锋芒毕现,可又锋芒尽敛,因为整把刀上干净异常,那晚在沈离手里隐现出的深红色暗纹与刻印都不复存在,仿佛那些繁晦至极的纹落都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月隐水涸,水波间的镜花也就消散无痕。
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沈离拿到这把刀时,这把暗哑无光的刀曾散发过一抹最妖艳的红,就像圣光被燃烧至最深处的妖异,透着让人心悸的强大与神秘,如果没有意外,那应该是这把刀真实的面目。
想到这里,少年倒有种很幸运的感觉,幸好这把刀上没有那抹红光与沟槽,不然岂不是更容易暴露出自己?
回想了下那晚惊艳了整个黑夜的妖艳红光,徐自安不由有些神往,世人都说刀者,狂也,恐怕世间最狂之意,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自己何时才能将刀意凝结的如此强大精炼?一刀入轮回,一刀斩法言,一刀破黑夜。
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练刀了,徐自安看着这把明亮封刀,伸手轻轻握住刀柄,冰冷刀柄传来的熟悉质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是啊,这里不是畏山,没有畏山密林,这里是京都,可京都从某些意义上来讲,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畏山?
畏山密林多凶险,自己靠着一把刀硬生生的在野兽密布的山林中砍出了一条血路来,将最强大的棕熊都杀的学会了以泥土腐叶来掩盖粪便,月儿崖上虽留下了自己无数次跳崖的痕迹,但那些熊掌的肥油也同样在崖间很是明亮,他此时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哪里需要思考的那么复杂,白公子从不会担心前百的名额,因为他实力很强,如果他也足够强劲,那么,还需要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担心?
如果自己能变的更强,那么首测就是过不去也不怕,还有武试可以让他通过考核。
………
不亏是客栈的天字房,空间布置虽精雅奢华,但空间极大,少年就是在房间里练刀也无需担心会不会施不开腿脚,又或者打碎那些名贵杯器,月光透窗而入,与灯光相应将房间照的通亮,少年持刀在房间里而舞,刀尖虽没有挽出几朵漂亮的剑花,却将月光与灯光斩劈出许多斑斓的光影。
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话虽很得真意,但却不适合用于世间各处,比如说少年此时刀尖转动间那股生涩凝阻之意就不是少年这段时间未练刀而荒废所致,这套怪异刀法的动作虽简单,只有一些横劈竖砍之类的动作,可那种艰难困阻的感觉却是非常清晰,大青山的篝火畔前,朵朵一言道明他的刀意与世间大多数刀意不同时他就怀疑过是这套刀法的原因,如今再次施练,他自然练习的更加专心。
屏气凝神,他这一次不再强忍着心间抑堵难忍的生涩感,而是全身心的去感受刀锋流转间的每一丝不同,刀尖上的青芒似乎更精炼了一些,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泊城刺杀张毅然时,他最后全力施展的那一刀青芒只是如薄纱朦胧在刀尖上,而如今则隐隐将整把封刀全部笼罩的趋势。
张毅然是通玄境的修者,崖畔的那些荒族战士也同样是通玄境,他当初在泊城刺杀张毅然时险些身死,而后来在崖畔竟能一刀斩下荒族战士的手臂,荒族与大离的身体结构与修行功法多有不同,荒族战士的身体便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诚然那一刀或许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哪位荒族战士当时并没有以兽元力量包裹手臂,自己才可以成功,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做到了,而且也没有感觉很艰难。
只是,自己的武技似乎并没有提升太多,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难道是因为这道愈发精炼的刀意?
刀法完毕,他毫无例外的再次瘫倒在床上,仔细回想着当时在凉亭时的历历场景。
大约一杯茶的时间,身上的酸痛感消失,看着地上湿意未干的汗渍,还有记刻燃香上才燃烧的那一小截,徐自安很确定的告诉自己,并不是刀意发生了变化,而是自己。
他比当初更强大了,虽然他至今没有识真,也没有感受过任何天地的气息,体内还有任何真元力量。
当初在畏山下,每次练完刀后,身体的酸痛感会持续大概半个时辰才会结束,而如今只需要短短一杯茶的时间,这足以说明他的身体较之当初一定精壮强悍了许多,而且这种精炼并不是由单单指力量与肌肉等身体的表面,而是指身体内部。
也就是经脉脏腑。
可是淬炼经脉脏腑之事不应该是在通玄初境才会发生的吗?他连识真初境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引天地真元淬炼体魄呢?
他莫名想起刺杀张毅然之后自己苏醒的场景,当时自己的皮肤细嫩如初生的稚儿,他还因为手上好不容易磨出的刀茧消失好一阵郁闷,叹息日后砍柴打猎时还要重新受一遍磨茧的罪,可此时看来,身体上的改变应该就出在哪里。
他记得当时泡了几次药浴,每次药浴之后还吃过一颗青果,药浴的配方他很熟悉,都是山中能寻的平常草药,只能起些活经化瘀的功效,不会改变自己的体质。
那么,问题就只能在那颗青果上。
可那颗青果感觉也很寻常啊,也没有见什么流光四溢,气韵冲天的玄妙迹象,入口后会倒是会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但也不至于到修葺一新的程度,也没有见那种体内杂质污秽被排出身体的景象啊。
蹙眉思考良久,少年看着自己身上逐渐风干的汗渍,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些污秽都流到了药浴中,自己没有发现?
想了想,徐自安打消了这些想法,他曾经在泊城的那间道馆里见过一些年轻道人由识真入通玄的场景,记得当时那些道人身体内被天地真元排练斥退出的杂质污秽很多,单单只是一桶水,是遮掩不了的。
更何况,那股难闻的气息,是任何清水都无法抹盖的。
识真三境,是修者修炼识海强度的一个过程,若修者没有到识真上境,其实与寻常人并无太大的异同,只是明智通慧了些,能轻易做到耳听八方,过目不忘等本领,到了识真上境,真元力量就会渐渐在识海中汇聚成小溪,渐渐向体内的玄经体脉流入。
通玄这几个字,便是取得这个含义。
而往往到了通玄境,世外修者与俗世中人才会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因为天地真元入体,会帮助修者将体内杂质清洗出去,以天地玄妙之力淬炼修者的体脉,让其经脉更加坚硬,也更加强壮,能承认得住真元源源不断的通过。
年纪越小的修者通玄越简单,因为在受俗世间的杂物越少,同样,清洗出的杂质也越少。
但徐自安已经十四,虽还不过一青春少年,可在修行介中,这个年纪已经足够晚,所以如果是那颗青果帮他淬炼清洗了他身体里的经脉,排出的杂质污秽一定也不会少。
至少一桶水是绝对遮盖不了的。
徐自安看着身体上的汗渍,起身向房间屏障后走去,哪里有一个木桶,他总的将这层刚流出的粘腻汗渍洗去。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疑惑,那把封刀也被他拿到桶旁,少年坐泡在木桶中,一时兴起,紧握封刀凝神催动刀意,那抹愈发凝练的青色刀意就像一只剔透的翡翠,在水波中涟起阵阵光泽。
他再次想起那套神秘的刀法,已经每次练完刀后的酸痛感。
记得沈离曾说过,当刀上的青芒彻底凝实化为无色无迹的纯白色后,他的酸痛感才会彻底消失,只是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化白。
不过,若刀意真的化白后,这把封刀一定会更加锋利,更加强大。
第八十一章,探花,识真
数年练刀不磋,刀意才由青转浓,这是一个很艰辛的过程,那由浓化白,想必应该是个更漫长的过程,至少他此时无论再如何苦练那套刀法,短时间也不行,还是喜闻乐见的那件事,他体内没有真元。
没有真元加持,他的本身实力就有限,能做到事情自然也有限。
左也真元右也真元,真元啊真正,你是不是和白航一样被乱花迷了眼,忘了我还在这里?
随意披了件干爽的衣衫,徐自安重新坐回案几前,杯中香茶已经凉却,味道微苦但提神,无奈苦笑了几声,少年望向窗外的月光有些发呆。
跃溪试怎么办?
想了下自己所有的战斗方式,除了那道刀意还能勉强与寻常通玄下境的修者一战之外,他真的没什么其他手段来应付那些修者们变化莫测的玄妙手段与法宝器符。
但问题是青色刀意不能见光,没了刀意,他就像相当于被砍去了利爪的猛虎,徒有强壮身躯却无能为力。
如果要改变这个困境,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先修行,有自己的战斗方式。
想到这里,徐自安未蹙但沉闷的眉尖突然明亮了许多。
是啊,自己原来一直走进了一个误区,他如今心府的问题已经解决,识海迷雾也被撒开了一角,他其实已经有了入道修行的资本,这几日来他一直被各种事情所困,山林间的逃亡,京都城里莫名牢狱之妄,他没有时间去细思这些事情,思维一直还固守于余镇那座小院里,那时的他没有心府,识海也被人给遮挡,想要修行大道必须要先考入南溪学院,通过南溪书院来逐渐解开自己的难题,可殊不知,他已经不是当初哪位少年,他也不需要非等到入学院后再开始修行,他可以现在就去寻找那道门槛,也就是先识真。
至少,先知道那些嘲笑了自己多年的顽劣家伙们长什么样。
如果能在跃溪试到来之前踏入通玄,靠着自幼于山林间厮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他未尝没有进入前百名的希望。
可数天之前,由尚无法修行进入通玄,这事情想想就觉得很豪壮,甚至很悲壮。
徐自安指尖轻抚过封刀的刀身,并没有生出什么豪情万丈,胸怀澎湃之情,相反却生出深深的无力与无奈。
数天时光,跃过识真上中初三小境,一跃通玄,这种事情恐怕便是最浮夸荒谬的街影戏都不敢演出来。
修行是细水趟青石的慢活,也是温火煮清茶的细事,最讲究一个循序渐进,通明自悟的过程,当然,自古修行历史上也确实有过朝闻道,夕入府的天眷之人,但世上又有何人不清楚,哪位几乎半生潦倒在青楼中的状元在行此惊天之事时,其实已经步入了中年,而在这之前,他又何尝不是在画舫胭脂粉中苦苦冥想了整整数十年。
据与这位青楼状元相熟的几位花魁清倌后来描述,这位惊艳了世人的传奇男子在未入道之前从每日都会于青灯下苦修经书,冥想寒禅,才会发生这般厚积厚发的壮阔行举。
而且那男子本就是当年哪一届跃溪试的头榜状元,虽然这里面很有机缘巧合的味道,那一届跃溪试的考测试题是棋道,男子最擅棋道,棋道是小道,但男子能以小道胜大道,又有谁敢质疑男子的天赋呢?
天赋优禀,又勤修不磋,如此传奇人物亦需要几十年日夜不停的积累才能做到朝夕间悟道,徐自安不过还稚龄的少年,便是从出生之日开始冥想苦修,体内也不可能积存如此多真元助他做到着一朝入道的壮举。
更何况,他手里也只有一本《大道入门简修》,那本典数实在太过简单粗鄙,他就是将书页翻的再烂,将书中那些生涩难明的识真奥义背的再如熟,也不过是一本只值二两银子的地摊物,甚至连那二两银子都是因为黑心店家见他眉目朴实昧心坑骗了他。
而且那本《大道简修》只授明了如何到达识真处境,连识真中境都支言未提,就凭这样一本烂了大街的读物,怎么可能真正一朝入道,一朝跃溪?
若有捷径就好了,少年望着窗外的月光幽幽叹息一声。
月光不会告诉少年捷径,但会告诉少年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徐自安将案几上的清茶一饮而尽,苦涩过后的醇厚香气并没让他有什么好主意,无奈下他只好又斟了一杯,举杯走向临街的窗畔,向窗外的京都城望去,清幽月光下的京都并不清静,这是一座不夜城,无论夜深几点,街道上永远会有买醉的醉鬼提壶痛饮的场面,酒楼画舫挑起的灯笼为每一位不甘长夜漫漫的寂寞人儿点亮着最诱人的昏光,街边的摊贩里,店家也为每一位夜客忙碌依旧,就是那座雄厚高大的城墙上也是处处明亮,那是值夜的士卒在城楼尽职的表现。
时值跃溪试快到之时,本就热闹的京都城更加热闹,夜晚的喧闹声往往会闹到清晨才肯罢休。
好在有隔音阵的存在,不然每晚都要被这酒客摊贩路人声扰醒清梦,恐怕每一位京都人氏都无法忍受。
徐自安很好奇那隔音阵到底铭于窗户何处,为何能只阻挡声音而不会隔绝月光,于是将目光渐渐凝回,凝到雕花刻叶的木窗上,仔细望去,才发现在这扇窗户上那朵牡丹花样的雕刻图案中,有无数极为细腻的荧光在刻痕暗槽间缓缓游动,就像一条条倒影了漫天星光的小河,河水涌动之间,星辉也会随之流淌而动,美丽异常。
想来隔音的秘密就在这刻纹暗槽间的流彩荧光中,徐自安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木窗与荧光的颜色虽然接近,但仔细看却有些不同,更像是后期图绘上的一层漆色,徐自安突然想起某种很神奇的砂墨,这种砂墨是天下器修符修练器绘符时的必备之物,就像书法中要用到的墨汁一般,不过墨汁是松树的油脂调拌炭灰勾兑清水而成,而砂墨则是蕴涵了某种极为玄妙的辉砂,这种辉砂比最细的脂粉还要细,出自蜀山间的地龙矿山中,里面有种很特殊的特性,能将修者的真元之力引散出来,最大程度的与天地气息产生契合,将符修或器修加诸于勾勒行画间的意念与力量完美释放与空气流动运转中。
徐自安因为曾经将解决心府的希望寄于过朱砂斋的血符一道,对于器符之道有所了解,很清楚这种世间符器必用之物,但苦于余镇偏僻,一直未能见识过真正的砂墨,此时骤在窗棂刻纹中发现了这种传闻中神奇无比的砂墨,不由想一探究竟,看看这种砂墨里的那些莹辉到底有何神奇,竟然有隔音透光引识通真等诸般神妙,但是他识海中却没有任何可以散发出的神识,只能通过肉眼看到表面的一层,却无论如何看不清真正有趣的地方。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最为难受,因为新鲜求知的**就像隔靴搔痒一样挠着最敏感的那块心头肉一般,奇痒无比却又怎么挠不到,这种感觉已经不可以用难受来形容,而应该用钻心的烦熬更合适。
徐自安此时就是这种感觉,刚清洗过的头皮虽不痒麻,但徐自安还是心烦意乱的挠了挠头,那些流于刻纹间的砂墨荧光就像树枝上散发着最甘甜诱惑光泽的果实,而他就是哪位在树下偶尔一撇无法忘却的无知人儿,他很想将目光从星光流淌间抽离出来,可心头的好奇和渴望让他的目光像陷入了泥塘中的某只青蛙,越用力的想要跳出淤泥,便陷的越深越无法抽离。
他持杯静静的站于窗畔,月光清幽,窗外街道在夜色热中闹依旧,月光斜斜将少年的影子映成了三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前朝哪位青楼状元虽半生混迹潦倒于青楼画舫中,一生未成王侯不理朝政,远庙堂,也不仅江湖,但却在红粉温柔地中留下了无数流传甚久的飘逸豪迈的墨宝,更留下无数让世人敬仰乐道的轶事。
比如说这句与月同醉的怅然自乐画面。
徐自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也与这位传奇人物经历了同样的怆然场景,可能知道了也很难生出什么荣幸的感觉,他此时心神全放在对未知事物的探求与好奇之上,连地下举杯的影儿都没有察觉。
静意而凝神,识海中没有任何可能会是神识真元的存在,空荡荡的就如同被搬空的深山破庙,但不知为何,少年眼中却隐约多了许多道无形的波纹,波纹就如同一尾尾游动的浮鱼,自街道深夜买醉的伤心人口中传出,自灯火最亮丽的楼阁中喧出,自风过屋脊中流出,在幽明的月色中轻轻摆动,就像游鱼入了一汪大池中一般。
被涂绘在窗棂刻痕间的砂墨依旧淌着迷人的荧光,就像正月时被放了无数灯船护城河,隔音阵作为一个用途极为广泛的微型阵法,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太过隐晦繁奥的符道之术,它的秘密就在这如水河搬的砂墨中,若四周寂静无声时,砂墨就会在窗畔门板的每一条刻纹沟槽中静谧流淌,但如果有声音而至,又或者有代表了声音的游鱼游进来,被困在水流中,虽然还可以游动,但却脱离不了水溪,声音自然不能拖窗进入房间内。
声音若经过砂墨,便会被困在砂墨中,而月光与烛光等物则不会受任何影响,甚至光线连一缕折射扭曲都不会发生,这一幕景象很神奇,徐自安看的津津有味,浑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
他尚未识真,按理说识海并不能散发念及与天地间,可为什么他依旧能看到声音在空气里传播时的轨迹?月光在天地间穿梭的一幕?这些东西本该无形,不应该被肉眼看到,可他又为何能在眼前浮现出这种种神奇的景象?
第八十二章,金牌小密探
徐自安没有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不过他却突然想到了南道岭中的另外一幕。
当时与朵朵分离后,他曾在夜半看书,书中星光在他手中积存也曾汇聚成了一条条星河,星河间的荧光与此时窗户刻痕间的砂墨非常相似,想到这里,他突然猜测,这俩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天下没有一样的树叶,但如果相似到某种程度,亦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旧书太神秘,所以他从京城后一直将旧书藏在内衫的夹层,有些费力将旧书掏出,徐自安重新回到案几旁,趁着灯火阑珊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灯火还是那个灯光,桌上的杯瓷还绘着天青色烟雨图,但他眼中却再次多了一副美丽的星河,那些明暗不一的星辰静静恒立在他身旁,晴暗圆缺各不相同,透着让人无法自拔的幽幽光辉,绮旎柔和却又无比真实。
凉亭之战前,他看旧书就如同镜中看花,飘渺而遥远,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只能远观,不可近触,而经过凉亭之战后,再看旧书,仿佛翱翔在夜空里的苍鹰,每一颗星辰都似乎触手可及,他伸出指尖对着身旁的一颗星辰轻轻一点,那颗星辰就如同棉花糖一般在他的指尖下凹下去一快,甚至连冰凉与细腻的感觉都能触摸到。
徐自安坐在案几旁,手捧旧书,门窗禁闭,无风可进入房间偷偷掀起几页新章,围绕着他身旁的星辰也恒定如天上真正星图,星辉如一群调皮的萤火虫一般在他身边飞舞,落在微湿的发丝间形成一道道秀丽的银川,落在他宽大的衣衫上仿佛新雪霜降,落在他的耳畔鬓角结成一片月光。
他摊开手,星光开始掌心中积存,再显当日的景象。
每一条掌纹中都有一条曼丽的浅薄星河,荧光流动间透着纯净至清的气息,这道气息如同最圣洁的雪莲一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再靠近它一丝唯恐惊了它的神圣,徐自安屏住故意,甚至连自己胸膛起伏都刻意调整的很慢,不让安静的房间内有什么多余的声响。
他捧着手中荧光,小心翼翼的走到窗畔,凝目观察着雕花刻纹间的砂墨荧光与手中的这捧星光到底有何不同。
与砂墨相比,手中的荧光似乎更纯洁了些,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寻常书坊中的墨碇与一得阁中出产的松烟墨碇,砚化开后虽同样都是墨汁,但不管是墨香还是书写后的笔晕,都会逊色不少。
徐自安不是什么书法名家,对着笔墨一事也知之甚少,不清楚那新墨老墨间到底有何区别,但他相信此时雕花间的砂墨与自己手心中的星光形色虽相似,但一定有某些自己尚且不知的相通之处,比如说没有自己掌心间的星辉醇正,他突发奇想,若是将手中的星河与雕痕间的砂墨掺加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不同的景象?
但很失望的是,他掌心的星河并没有撑到他把这个念头真正实施便融进了他的皮肤中,如同雪花融化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无法汲取出来。
看着荧光流通的星河在掌心中渐渐消失不见,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什么诧异,上次在南道岭时就发生过这一幕,他心里有所准备,闭眼感受着荧光融进自己皮肤中的感觉,发现似乎有一股沁人凉意随着血液的流动同样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中,那股凉意绵延而柔和,就像缠绵的春雨一般渐渐通过自己每一条血管,每一处神经的末梢,每一条经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沐浴在了圣光照耀之下,惬意,舒爽,干净,而且通透。
没错,就是通透!
好诗的墨客酒后三百首酣畅淋漓叫通透,好酒的豪客痛饮三百杯后的痛快叫通透,好战的刀客大战三天三夜后的豪爽叫通透,堵塞的小河被冲开叫通透,曲折的大江水流浩浩荡荡叫通透。
顿悟后的清明,涅后的见心,化羽后的自由,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通透。
醍醐灌顶,也叫通透。
而涌动在少年经脉心间那种畅快无比的感觉,便是通透!
…………
京都的鸡鸣比畏山来的晚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雄鸡在安逸中连本职都懈怠了,徐自安闻鸡鸣起床,准确的说,也不是起床,因为他在案几旁看了一夜书,也沐浴了一夜星光。
晨光渐圣,星光不在,旧书里的星辰虽不会受到真实世界白昼黑夜的影响,此时徐自安闭目不再看旧书,流淌在手心发丝衣裳上的银川星河与月光也就不复存在。
春梦可以了无痕,但这些星辉是真实存在过的,不会随梦醒同样消逝。
打开窗户,隔音阵被打开,街上的喧闹声传入了房间,安静了一夜的房间在喧闹声中多了些烟火味,那是晨间刚出炉的肉包子的香味。
迎着晨曦伸了个懒腰,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久坐一夜的劳累,相反,整个身体感觉轻松无比,就像气郁了数天的病人那口气突然通顺了,神清气爽。
看了看自己的皮肤,没有出现什么晶莹的光泽,可却非常红润,这种红润代表健康,猜测这一幕应该与昨夜旧书间的星光有关,徐自安思考片刻,实在不太能理解,只好先收起旧书。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旧书间的漫天星光与畏山脚下时的一定有所不同,如今的星辉已经化为实质,可以触摸可以看见可以感受的到,但具体有什么用途,以他孤陋匮乏的知识与见识也无法理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等见了朱小雨之后,再向他询问一下。
在这座京都城内,他能相信的人,只有朱小雨,至于白公子,徐自安不是不相信那个长的比姑娘还俊的家伙,只是相识时间尚短,他确实不敢轻易判断出太多的事情。
将旧书藏好,徐自安想了想又重新阖上门窗,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没有先急着洗漱,接了一盆清水放在房间中,抽出封刀,很认真的练习起那套刀法。
马上就要参加跃溪试,临时磨枪不见得能锋利多少,但能明亮一些,总是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大约半个时辰后,徐自安浑身酸痛的躺在床上,回想着凝聚在封刀上翠绿纯粹的刀意,然后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白航昨晚不是走了吗?你这是什么情况?莫非你昨晚出去又跟人打了一架?都城虽不禁制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但也是需要到指定的地方去进行,私自惹事是要进牢狱的,清夜司虽是咱的地盘,但你不能天天都去呀,跃溪试还会对考生的人品德行进行考察,你入京还没俩天被关了两次,这是会影响最后成绩的”
在房间中打量片刻,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坐的宽大圈椅,朱小雨只好就近坐在案几旁的木椅上,看了下地上没来得及清理的汗渍和瘫在床上的徐自安,朱小雨一边幸灾乐祸道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看我是喜欢挑事的人吗”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徐自安白了这位肥胖的来客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也是,你倒真不是什么喜欢挑事的人,不过那白公子可是,当年在柏庐就没少被关禁闭,这次来京都,恐怕我少不了热闹,也不知道那韩三苏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朱小雨摇头说完,将手中茶放在嘴边小酌一口,发现这茶虽是过夜差,口感还算不错。
徐自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轻声问道“他真的来自那什么……柏庐?”
“他没给你说吗?”朱小雨疑声问起。
“说倒是说了,不过总感觉………”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许多,徐自安从床上坐下,想了想说道“不可思异”
“不像是吧?”朱小雨将茶杯放下,用力吸了吸肚腩,肚子上的肥肉没有收敛几分,反而将衣袍衬得更加紧迫,就像窗外街畔摊贩卖力吆喝的千层肉馅的大饼。
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赘肉,朱小雨没半点尴尬神色的继续道“人不可貌相,柏庐是世外宗门,宗门规矩极多,门下弟子大多和千山宗那些虚伪的老道一样刻板无趣,可总是会出现几个特别的家伙?就像我,虽来自人尽畏惧的清夜司,不过却是清夜司中的一股清流”
“恐怕不是一股吧”徐自安撇了眼对方腰间的肥肉,“应该是一条大河里的那个一条”
朱小雨哑然起身,难得有点尴尬。
“赴试文贴带来了?”徐自安从床上站起,活动了下四肢,酸痛感消失后果然神清气爽,走向屋中打好的清水中简单洗漱了一番,走到朱小雨面前伸手道。
“带是带来了…………不过有个事情我得给你说一下”朱小雨从袖袍中取出一张密封的件函,犹豫片刻。
徐自安疑惑接过件函,打开折口抽出里面的文贴,文贴上布满了王朝各部门的印章,当初在余镇时他没少看原来那张文贴,对于文贴这些印象的花印很熟悉,不过与之前那张不同的是,这张赴试文贴上却多了一个特殊的印章。
那个印章暗红私浓稠的血,仿佛真的曾经浸泡在血液中,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夜字。
看着这个字,徐自安疑惑蹙眉,突然想起昨日在牢狱中朱小雨给自己的那块漆黑腰牌,还有之前自己遗失在畏山脚下的那块,腰牌上的刻纹花边与这个章十分相似,不过自己的腰牌上写的是一个幕字,看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某种可能,抬头看向朱小雨。
“没错,这个印章就是清夜司的专属章印,你手里的那块腰牌也是清夜司的腰牌,你现在呢………就是清夜司的一位夜幕郎,哦,不……”朱小雨似乎想起什么事,看着徐自安的眼睛改口道。
“不是现在,是从泊城你拿了我那三十两俸禄的时候,就已经是清夜司的人了………”说完,朱小雨轻咳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徐自安,笑眯眯的意味深长道。
“不过和畏山脚下不同的是,那时候你是本城主的小密探,而这次……你则是以清夜司密探的身份参加跃溪试。”
“呃………还是金牌小密碟哦”
第八十三章,昨晚,星光流了一池
当初是你胡搅蛮缠死乞白赖哭死哭活死不要脸的硬要我给当你的什么狗屁暗侍卫,那三十两俸禄最后也全部落入了沈离的手里,虽然每次都是我去泊城衙门领的,但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到,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就成了清夜司的一名夜幕郎,日后便成了行走在黑夜里的鬼,与晴空无缘与光明无缘与阳光灿烂也没了缘分,只能行走在阴暗角落中,作为一缕无关紧要的夜色充填着王朝的黑夜,而且,金牌小密碟是个什么鬼?
“金牌小密碟呢,就和市井帮派中的金牌小打手差不多,意思就是说,日后你将会是我清夜司中出色的一名夜幕郎”
朱小雨仿佛没有看见徐自安眼神中的不满和反抗,很用力的给了少年一个熊抱表示欢迎来到清夜司,不,是回到这个黑夜里的家。
“打猎我在行,耍横打架我都不熟,入了帮派也做不了什么金牌打手,更别提这一听就很麻烦的金牌小密碟,朱小雨,你还是找别人吧,再说你也知道我身上有太多沈离的影子,根本见不得光”徐自安从怀中拿出那块捂的热乎乎的乌木腰牌,连同着赴试文贴一块扔到桌子上,退后几步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没事,这金牌小密碟也是见不得光的”似乎嫌站着费力,案几旁的那张供寻常人坐的板凳又撑不住自己这丰满的有点过分的屁股,朱小雨走到床边曲臂半卧说道。
“你可得想好啊,王朝的各部衙虽对我清夜司敬畏有加,可这那都是因为惧怕我们才刻意的远而畏之,这里是天子脚下,小黑子的事件在泊城时会发生,但在这里可无人敢做,跃溪试的一切事项都必须要走正规流程,户部,礼部,军部哪一个部门都需要跑,甚至还需要当初的同窗与监考官员做证明,清夜司职权虽高,在这方面也不敢徇私舞弊,由我们出面那些部门虽会加快运转的速度,但这一趟下来也是需要几天的,到时候跃溪试已经开启了,别说南溪书院,随便一个三流学院你都进不去了,所以,除了用清夜司的名义参加跃溪试外,你还真没什么好的选择”
朱小雨一本正经解释道,但余光微撇,看见少年挑起的眉目间除了一脸不信之外还有许多道不尽的情绪流出,只好闭上了嘴,那个表情他很熟悉,当年在泊城时徐自安就经常这样看着他。
那是看白痴的眼神,潜台词就是编,你丫继续编,反正你就是编出朵花来我也不信。
与当年在泊城的书房里无数次密谈一样,朱小雨再次败在少年天真认真纯真的眼神中。
“好吧,我得承认,由我出面的话这中间的流程确实会快许多,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不过我凭什么给你费那个力气?”
徐自安看到很清楚,文贴上那个代表清夜司的印章水印很清晰,隐有湿意,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既然是后来加上去的,那代表文贴其实早以办理好,最后才到了他手中,不是说清夜司的人最擅长阴谋暗谋诡谋吗,连个谎话都编不利索,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你确定你这清夜司最优秀的胖子不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徐自安摇了摇头,指着桌子上的文贴道。
“我不太清楚你这金牌小密碟到底是个什么鬼,单从字面上来理解,密碟,密碟,讲究的是个密字,你在赴试文贴上咣叽一下给我盖这么大一个印章,唯恐别人不清楚我清夜司的身份?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年少就好骗?”
“年少可期,可不是年少可欺,再说,我也是读过几本书的”
咱俩关系熟归熟,但熟也不是你骗我的理由啊,我读的书确实少,可不代表我就真愚昧无知,再说我虽年轻,但跟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了解你的脾性?
朱小雨撇了眼案几上的赴试文贴,清晨时来的匆忙,印章盖上后忘了等晾干再来,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晓得真让这少年发现了,尴尬的笑了笑,以手扶额讪然道。
“咱们先不要执着什么密碟,间客,暗侍卫,小探子的,反正不过是都一个称呼,你是我清夜司的人,这可是经过沈离默许的,只不过当时你是清夜司的一名外围暗卫,如今成了真正的夜幕郎,按照院里的规矩,你的俸禄也会从三十两升为八十两,好好想一想,那可是八十两呀,换成葱花面得多少碗来者?”
“一千七百一十三碗”
朱小雨愣了一愣,夸奖道
“好算术”
“这是算术的事吗?这是算术的事吗?”徐自安愤而起身,指着案几上的文贴与腰牌大声喊道。
“当初我不清楚你们的身份,拿了这腰牌,如今我知道了,怎么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清夜司虽职权特殊,但这些年在朝廷中树敌也不少,我若真当了你这所谓的金牌小密碟,还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当,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快来看啊,这里发现了一只野生的夜幕郎,抓住有赏,打死有功?”
“在这座京都城,只有我们抓别人的份,可没人敢抓我们,尤其是一名正职的夜幕郎,更何况,你还是我一手提拔初来的夜幕郎,谁要找你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朱小雨好像没有听到少年的冷嘲,微微昂首傲然说道。
清夜司眼线遍布天下,这里的天下不单单指大离王朝,而是整个天下,毫不夸张的讲,只要是有俗世的地方,就有清夜司的影子。
甚至说,若是清夜司需要,便是剑阁守护下的南召国的国君昨晚宠幸了哪位妃子,用时多长,又换了几种姿势都可记录的清清楚楚。
能有此等夸张到令世人畏惧的紧密线网,其中的功劳自然少不了清夜司内无数的外编暗卫,统领这些暗卫的人,便是夜幕郎,而夜幕郎之上是遮月监,遮月监之上就是大夜司。
还有司主大人。
清夜司儿郎数不胜数,能收录在编的夜幕郎却不过千余位,能成为一名清夜司的夜幕郎,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朝中五品大臣都要以礼相待,生恐惹怒了这些催命的鬼。
朱小雨是一名清月监,而且是清夜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清月监,日后,甚至还可能是清夜司中最年轻的大夜司。
所以他这句话并不是自傲自夸,而是很平静的阐述,阐述一个很平常的事实。
你是清夜司的人,更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又有什么人敢动你?
徐自安沉默起来,突然想起南道岭中的一位少女,突然低声说道“若是龙椅上的那人呢?”
气氛开始沉默起来,朱小雨没有回话,渐渐敛起脸上的傲然,走到窗畔将门窗轻轻阖上,街畔越发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清贵的房间中安静异常,他静静的看着窗外这座繁华的有些畸形的京都雄城,目光渐渐凝聚成一条锋利的线,那道线的另一端落在被晨光照耀的最金碧辉煌的建筑群上,就像要透过金灿琉瓦看到皇城背后的某人的心,良久后,他收回隐闪不定的目光,凝视着徐自安的眼睛。
“在大离王朝内,只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的目光下护住你,那个人不是我”
徐自安沉思片刻问道。
“清夜司之主?”
朱小雨点了点头。
“可是他连墨守都看护不了,又凭什么会看护我?”凉亭之战中,徐自安通过沈离与墨守的对话隐约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他问的很冷漠。
“如果他不愿清夜司从此在黑夜中沉沦,那么他就必须看住你,因为你的心”朱小雨遥指着徐自安的胸口意味不明的说道。
刺杀张毅然那晚,朱小雨将自己救出来,所以对于朱小雨知晓自己这个最大的秘密,徐自安并不如何吃惊,只有疑惑为何他会这样说。
“冥石……不是唤醒冥王的存在吗,如果我是唤醒冥王的人,那清夜司之主,又为何看护我?”徐自安犹豫着说道。
朱小雨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徐自安竟知道这些事情,转念一想这些其实并不算特别秘密的事,俗世中知晓的人或许很少,但很多修者其实都很清楚,尤其是当年天机老人那句花开彼岸的箴言以及白衣案之后,流传的就更为广泛,少年入京已经俩天,从哪里打听到也不足奇怪。
“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朱小雨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语,没有解释太多。
徐自安见他不愿再深谈,知道自己再问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只好将心中的疑惑放在一边,以昨夜的凉茶簌了簌口,想了片刻,突然说道“刚才你说的是如果,那就代表在你心里其实也不敢肯定清夜司之主到底会不会看护我,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偷偷的隐藏起自己,能晚一天被世人发现就晚一天,太早的暴露在光明之下,岂不是自寻死路?”
朱小雨看了眼少年的眼眸,嘲讽道“你以为这里还是泊城?这里世京都,这些年中想让沈离死的人很多的,冥石在你心中,你若不主动敞开心府,除了圣人也无人能看的出来,但别忘了,你那些其他的手段可没有一样不与沈离有关,如果想要参加跃溪试中,你早晚会被发现,既然早晚都会发现,还不如早一些,至少有了我清夜司的庇护,除了龙椅上那人,王朝内的任何人想要动你,都要思考下付出的代价”
徐自安沉默了片刻,目光隔过朱小雨肥厚的脸颊落在他身后的窗棂雕花间,突然说道。
“至少会晚一些”
朱小雨是聪明人,轻易听出了徐自安话语中的意思,揉着肚子上的赘肉幽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木窗上的雕花间砂墨依旧静静流淌,一如昨夜在自己手心聚集起的斑斓星河,徐自安回想着星河渗入自己体内的通透感,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没有错,平静说道。
“昨晚”
昨晚月色清幽,昨晚车马不断,昨晚某位少年在星光下静思了一夜,一夜的时光并不能洗去荡在路畔青草上的灰尘,但能留下许多车马碾压青石路的痕迹。
那些流入他体内的星辉,自然也会在他的心间留下痕迹。
朱小雨凝着眉间看了少年许久,发现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从徐自安身上流出,疑惑道“可你的识窍并没有打开”
徐自安不知该怎么解答这个问题,摊开双手无奈道
“可我敢肯定,我真的触摸到了它们”
第八十四章,年少,何不轻狂
世间道理,有即是有,没有即是没有,看见的是为有,但有时,看不见的也同样有,比如隐在东海下的美丽珊瑚,没有被世人发现只是因为有海水遮掩,如果有天神将大海倒开,又或者有奇人能潜入海底九千里,海底的风景自然会一跃眼前。
朱小雨不是一个普通的胖子,他是清夜司最年轻遮月监,除了司主与数位大夜司之外权利最高的人,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剑修,他的眼光不会差,至少将海洋看穿没有任何问题,他敢肯定徐自安体内没有真元,那至少在此时,徐自安身体内就不会有任何修为的波动,那少年触摸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来自异世界的某种尚未被人发现的古怪能量?
但不幸的是,天衍大陆上,唯一可能存在的异世界,便是冥间。
“天地真元是无形无际无色无边的,就如同你我之间的空气一般,别说根本无法被触摸,就连看见都不可能,除非能将春风化成绺,把朝雾化为绳,才把空气一条一条的梳理出来,可那都是通玄境才能做的事,前朝的哪位李状元也不过朝夕间叩府,你别告诉我你一夜之间就通了玄,这话听说来比楼下买古董的老神棍还虚,小安子啊,我觉得你是不是想修行想入魔了?”
朱小雨皱着粗短的眉梢思考片刻,摇头哑声笑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轻易便下定论,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不开启识窍便提前触碰到真元的例子,就像没有人可以不需要睁眼便能知道田垄里究竟飞舞着几只蝴蝶,春柳冒出了多少嫩枝,这不符合修行的至礼,也违反了天地的规矩。
识窍隐藏在人的脑海中,只有通过冥想的方式才能去抽丝剥茧般渐渐开启,同样,只有识窍被打开后才可以真正认识天地真元,他看的很认真,徐自安脑海中的十八处的识窍没有一处开启,他不会看到天地真元。
顺着少年的目光向窗棂上望去,木窗雕花间流淌的神奇砂墨泛着神秘玄妙的荧光,朱小雨略微思量,以为徐自安错把这些美丽砂墨当成天地真元。
徐自安不知道该如何阐述旧书里的星辉荧河,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不过他敢确定,那些星辉一定是真元,只是不知为何,星辉穿体而过,并没有在他的经脉心府中留下任何印迹,又或者,那些印迹藏的太深,比深海下的美丽珊瑚还要深,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有些压抑的气氛缓解了一些,朱小雨顺手将木窗打开,明媚的阳光已经不似晨间的清冷,带着朝阳的暖意与惬意将窗外的吆喝声传入了房间中,朱小雨看见了某个卖着豆脑的摊位,眼睛一亮,问道“早晨来得急,还没吃饭,这家的咸豆脑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小厮将豆脑送上了楼,徐自安与朱小雨配着几根酸豆角喝了满满俩碗咸豆脑,其中一碗香菜放的格外多,份量也特别足,徐自安暗暗比较了下,盛装豆脑的那瓷碗竟比自己的头还要大,不过想了想对方这一身肉膘也就释然。
“我知道想要通过跃溪试很难,但我的目标也很简单,只要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泊城时我刺杀过张毅然,在来京都的路途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也同样与一名通玄境的修者战斗过,只是不知究竟是上镜还是中境,不过最后我胜了,胜的比泊城时的要轻松,所以我想,若是与通玄境的修者比试的话,我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徐自安说完习惯性的起身准备将坐上的残汤剩碗收拾洗刷一番,可转念一想门外就有负责收拾打扫的小厮,自己囊中虽羞涩如故,但好歹也沾了白航的光,这些杂事也用不到自己来做。
“能胜通玄的话,进入前百名确实没有问题,可有些事你似乎不太清楚”朱小雨用舌尖抿去牙缝上的一片香菜残叶,喝了口凉茶严肃说道。
“这一届跃溪试不同以往,千山宗,柏庐,还有一些其他强大世家都会有人前来,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那些人来这里,同样都为了南溪书院,南溪书院这一次只会给出七个名额,这意味着你要做的不是前百,而是前七,你要面对的人,也不再是什么通玄境,而是叩府境”
徐自安闻言后眉头蹙的就像杯中褶皱的茉茶,被开水冲泡了一夜也难以舒展。
这是他没想到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若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但前七………徐自安嘴角抽搐着了几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叩府与通玄是俩个概念,修行界中,通玄境被称为门外人,叩府才算真正登堂入室,这是一个分界点,也是修者至关重要的一环。
正如沈离所说,通玄境内,不管术**决再如何高妙,所持的武器法宝再怎么精妙,但要施法,都必须有一段将自己真元与天地气息共鸣的空白期,徐自安自信能与通玄境的修者一战,是因为他能靠着这段空白期欺身接近对方,只有靠近对方的身体,他的武技和刀意才有机会施展出来
可叩府境的修行,已经可以做到顺息而鸣,他们只需要一个意念,充斥在天地间力量便会与自身联系起来,就像拨琴,只需要心思微动,指尖在琴弦间游走的屈指间,幽雅旋律便能奏鸣而出,试问在这种瞬息屈指间,徐自安就是一身战斗天赋再异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世俗百器之争里还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谚语,更别提修者间的飞刀飞剑飞符飞器等各种乱七八糟的飞了。
他近不了对方的身边,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弊端,他没有真元可以与对方斗法,这是他如今最头疼的问题,他没有一个满脸粗犷胡渣的家伙拈着葱花来告诉他如何对付叩府境的修者,这是他最如今最无奈的悲伤。
如果那个家伙在就好了。
春风不语,故人以辞,再如何感伤悲伤神伤都无济于事,他如今能做的事,和要做的事是还故人一个真相,又或者清白。
沈离说他是一个好人,徐自安也认为他是一个好人,虽然很多人曾经说他个疯子,是个罪人。
………
………
“能对付叩府境修者的,只有叩府境”朱小雨看了眼徐自安黯然的失落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很认真的告诉少年。
徐自安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笑的更苦涩一些,良久后,他起身站起,望着门外的宽敞的青石街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不是无奈下的黯然悲叹,而是将心中所有浊闷排之一空的舒缓,他看着窗外升的越发灿烂的阳光,突然转回身仔细的将文贴与腰牌放入怀中,认真凝视着朱小雨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清澈,很平静,也很坚定,就像畏山脚下的那条浅溪。
那条浅溪平缓无常,但流的异常坚定,从未有过任何干涸或者断流。
古有前贤可以朝闻道,夕入府。
那么,他想他也可以。
离跃溪试的开启只有数天,他要在这数天里识真,通玄,然后叩府,这是痴心和妄想,很疯狂,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一个白痴。
但有时候,人生在世,就必须疯狂一次,不疯狂,便意味着错过。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年少就要轻狂,若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又怎么对得起这大好年华?
他需要全力一战,真正的全力一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阔落一战,不用为任何多余的事情分神的狭路一战,就像当年在畏山密林间第一次见到凶残的棕熊时一般,将自己在生死间磨练出的天赋与所有手段全部用处,刀意,武技,黄伞,甚至旧书………
他不能考虑隐藏自己的手段,也不能再考虑沈离留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持,至少也要保证住即便自己被世人发现自己与沈离的关系,也要忌讳于他身后的那颗大树。
王朝的公主殿下无疑是一个参天大树,但因为某些年轻人的固执与坚守,他不想这份难得的友谊参杂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他在大青山间转身离开。
清夜司虽然不是大树,但清夜司里有许多繁茂的比苍松青柏还要坚挺的愧树,那遮天蔽日的愧树下是王朝的整个夜黑,正如朱小雨所自傲的那样,他若是清夜司的人,就是知道他与沈离的关系,谁又敢真的动他?
至于那满院愧叶能不能帮他挡住那些贵人强者大人物的目光,那不是他现在要担忧的事,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未雨绸缪,是需要先有一间可修缮的破落小院
未焚徒薪,是需要先点起第一把薪火。
正如朱小雨所说,想要知道一个沉睡人醒来后会把第一眼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徒然等待永远是最白痴的做法,悍然的走过去,扰醒他的清梦,掰开他的眼,自然就会知道。
没有人知道夜司之主的目光到底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又愿不愿意在风雨动荡里看护自己,但如果他不愿看见自己,那自己藏的再好也是枉然。
他拿起文贴,代表他平静坚定的要将年华绽放成火焰。
他拿起腰牌,发表他甘愿成为一名夜幕郎。
他性喜阳光,也向往阳光。
但清夜司是黑夜。
他看着阳光,突然很怀念破落小院中某朵枯蔫桃花。
第八十五章,一场飞行一场棋
作为清夜司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堂堂遮月监的朱小雨大人自然事务繁忙,勉励了徐自安几句后便离开客栈,不过离开前却突然莫名严肃的说了句若有空暇,去京都城内的青楼逛逛也可以,云裳楼的姑娘白嫩的比那水珠儿还柔嫩,哪里的棋道,便是朝中许多国手也自叹不如。
徐自安以为朱小雨只是一句戏侃,可看对方神情正经,就在心中暗暗记住了此事。
摸了摸怀中的文贴与腰牌,徐自安心中没生出什么多余的唏嘘谓情绪,他虽性喜阳光,不愿招惹太多阴暗,但入了清夜司就不一定代表就要从此与黑夜为舞,朱小雨尚能修习剑道,他又为什么非要修行清夜司内的独有功法?
世人一直称呼清夜司的人是一群隐在黑夜中的鬼,除了清夜司主责刑狱,缉捕,密谏,查核百官,排除异己的司法性质,就是因为清夜司所修功法的也极为特殊,他们的修行功法大多都与夜色有关,墨守老人抽夜色为篱条,以整个黑暗为离垄,便是清夜司特有的功法之一,不过墨守身为上三境的至强者,一身境界早以超凡脱俗,所施手段自然是清夜司内至强的道法,普遍清夜司的人做不到如此程度,不过却无疑例外的与黑夜非常亲近,同样,在黑夜中战斗也更为强大。
就像千山宗七峰中的雪山峰,峰内弟子大多的功法大多与寒雪有关,传闻其峰内弟子常年冥想修行与万里雪原中,不惧寒意彻骨,每年宗内斗法,雪山峰弟子往往出手间就有大雪傲然,冰冻三尺的神奇景象。
因为墨守与朱小雨的关系,徐自安心里虽那座被世人惧怕畏怯充满了各种罪恶与血腥的地方没有太多的排斥忌讳感,但不代表他就愿意踏入清夜司的怀抱,从此成为一名游离在大离黑夜里的鬼。
朱小雨知道少年的这些脾性又或者说固执,没有强求太多,一切与泊城时的一般,他只需要无事时到清夜司里点个卯便好,其他的没有太多的交代,只是希望他能在跃溪试中大绽光芒,将动静闹的越大越好,最好能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徐自安对此有所猜疑,不过想了想也就罢了。
他清楚这件事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但他既然同意以清夜司夜幕郎的参加跃溪试,站在朱小雨这颗虽不苍翠,但同样宽茂的大树下寻求庇护,那他也应该为对方做些什么。
朱小雨想让他在跃溪试大放光芒,那么,他应该怎么才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惹出满堂彩?
咿呀一声闪亮登场?还是寒芒一剑划闪世人的眼睛?又或者说,拿它个首名?
想了想,少年摇了摇头表示哑然,他略微腼腆内敛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行如此嚣张跋扈的事,至于拿首名,他觉得这种想法很美,美的像雨像雾又像风一样不太切合实际。
他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要考虑如何通过跃溪试的首测,需要知道今年的首测,哪位向来不行寻常路的国师大人会以什么离奇刁钻的方式来为难他们这些学子。
收拾了一下,徐自安走出门外,今天是朝廷告知跃溪试首测内容的日子,他要看看今年首测的内容,需要递交文贴,需要清楚考场在何处,需要知晓跃溪试的注意事项。
而且他还需要找到一些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
时间一下子紧迫的就像沙漏里最后的那一小捧细沙,一粒一粒都仿佛坠落在人的心头。
……………
“棋评测………这到底考的是个什么玩意?”皇城朱墙下的告示牌前聚集了无数人,大多都是与徐自安一样马上要参加跃溪试的学子,所以大多都是些年轻人,其中有身着黑色缠丝锦服的华贵公子,有朴素长衫的寒门子弟,但不过衣衫如何,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很茫然,而脸上更是带着浓浓的困惑不解。
世人都晓得当代国师大人行事作风诡秘难测,不拘礼法也不屑俗世规矩,每年由他主持的跃溪试首测题目最为荒诞古怪,可以说是天下学习共通的噩梦,但这棋评测………到底是个什么新鲜玩意?
“往年跃溪试的首测题目虽然也稀奇,但多少都会向天下学子讲解下基本的规则,今年这是怎么回事?只写了棋评测三个字之外就不再写任何东西,莫非国师大人要咱们一一与他手谈?以胜败轮成绩?”
“若真是那样…………那今年这首测,岂不是送分题了”一位浓眉的粗犷少年环顾了下四周,意味不明的笑着说道。
四周的人听到他的话语,同样哄然大笑起来。
“谁不知咱们这国师大人虽酷爱棋道,却是有名的臭棋篓子,整日寻人对弈,把宫中的某棋诏侍愣是逼的只要遥遥见了他就立刻倒地昏迷,就为了躲过他的摧残,不过听闻他和咱们的武帝陛下倒是能战个天昏地暗,可天下谁人不知,咱们的武帝陛下虽雄才大略,运筹帷幄,这棋道一事也同样是臭不可闻,陛下这些年久居深宫中缮养旧疾,很少出朝,难道咱们的国师大人寻不到了敌手,一时技痒难忍,来找咱们这些人来消遣来了?”
“哈哈哈,兄台这话说的虽有些不妥,但确实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啊”
“这有甚不妥,只要不言及到那座阴暗污浊的清夜司,煌煌天日下,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武帝陛下英明宽宏,胸怀天下,连那自以为清高孤冷的剑阁都能包容,又岂会不包容我们这些志在报国的学子?”
几位身旁的年轻人闻言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这位的说法。
当年那剑圣对武帝陛下多有不敬,可陛下依旧允许剑阁中人在京都城内开办学院,甚至鼓励剑阁弟子入朝为官,就连剑圣的大弟子听闻都常年在宫中,很少回剑阁。
你欺我一尺,我就还你一丈一直是离人最直白的观念,但如果一国君王也如乡野勇夫一般热血,那只会带给王朝无尽的动荡与战争,大离不缺勇夫,不缺热血,不缺把房子烧了图一乐的彪悍家伙,所以武帝这一阔略大度的行为并没有让他显得怯懦,反而显得更贤明大度,也更受世人的尊敬和爱戴。
如果没有沈离与墨守的事情,徐自安也会和所有王朝的子民一般对这位明君一样崇敬拥戴。
因为来观看朝廷告示题目的人都是青年才俊,所以不会如城门外时的那般热闹哄乱,污言秽语与乡言碎语不断,时不时还能有场别开生面的斗殴来助兴提乐,大家都在议论猜测,但声音也极小且整齐,很少有大声的喧哗,徐自安很满意这种有礼井然的氛围,抬头看着与朱墙形成极大对此的那张告示,心里对这位王朝的国师大人也是一阵无言。
偌大一张告示上,除了棋评测三个大字之外便只剩下了几只在春季苏醒的黑头苍蝇不时落在在期间,就像几个会移动的墨点为了填补一下那片空荡的有点过分的余白,仿佛是为了向天下学子宣示,谁说国师大人只写了棋评测三个字,至少还有我们这几只苍蝇点缀不是。
他会打猎,会杀人,会做面,会洗衣,但是真好,他就是不会下棋,甚至连棋盘纵横捭阖间有几格都不清楚,所以,谁能给讲讲,这棋评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棋评测,嗯………以题目来看,应该与下棋有关,但是什么棋就不知道了,围棋,象棋,跳棋,鄯洲棋,三人棋,亦或者是,飞行棋?”正在徐自安为这所谓的棋评测茫然无措时,一道轻佻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徐自安抬眸一看,看着眼前这位熟悉的脸庞既吃惊意外又毫不意外的摊了摊手随口问道。
“你说的围棋象棋我都听过,可飞行棋………是什么棋?”
白航眉间一挑,骄傲说道。
“就是一种会飞的棋,当然,也是本公子最拿手的棋”
………
“首先呢,你得有骰子,然后你还得有一张棋盘,不过这棋盘间可没仟佰交同的位点线条,也没什么天元星眼之类复杂繁琐的分称,就是一个个小格子,骰子滚动的点数决定了棋子进退几格的次数,下棋的最好有四人,俩人也可以,很适合和姑娘在烛下空房内打发长夜无聊哦…………”
也不见白航如何用力,脚步收发间身体就已经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过数丈的距离,冰蓝丝袍绣着一朵艳红寒梅在人群中没有挤出一丝褶皱,就像一尾在水草间摇曳游动的鱼,更像一只百花丛中嬉游的蜻蜓,不管是水草还是花粉都无法沾上他的身体。
“这样说来,飞行棋不是很简单的吗?不需要什么三思后行的谋略计算,也不用顾忌什么欺方败圆的落子,胜败全凭运气,既然左右靠的是运气,还有什么最好与最坏之分?”
徐自安腰腹微扭,避开前方的一人,然人群太密集,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另外一人的肩膀,辑手歉意一笑,他抬头看着前方翩翩行走的白公子,不由有些艳羡,心想也不知这白公子怎么做到穿人群而不沾身的。
仔细观察片刻,才发现在白航身周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气流,像一层界壁一样将白航的丝袍包裹在其中,极巧妙的将身旁众人推卸到一旁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想来那应该便是由真元结成气流,徐自安匆忙追了上去,想要看一下白航的这道真元究竟有何玄妙,竟然可以精准细致到咫尺间收放自如的程度。
“怎么没有?”白航停下脚步,等徐自安挤过人群走到身旁时不屑道。
“谁说掷骰子就得听天由命?谁说飞行棋就是个没技术含量的活儿?”
白航说完略微停顿,拍了拍徐自安的继续说道。
“天下的真元都是一样的,但能将真元操控的张弛有度随心所欲就很需要技巧了,神识的雄厚程度,识窍的开启数量,这些都决定了你操控外物的精准,就像我,西山柏庐上百年,哦不,千年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神识的强大肯定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操控什么刀剑器物之类的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操控刀剑有什么意思?哪有操控骰子有趣?”
徐自安心想你每日将兴趣放在这种闲事上,修为依旧能到叩府境,自己每日勤修苦想,大道门槛还是不知在哪里,天公果然不地道啊。
不过想归想,少年还是很识趣的没将这些忿慨说出来,跟随着白航继续向人群外走去。
或许是这人群拥挤像极了畏山密林间的树叉枯叶,徐自安很快找到了些感觉与规律,这一次穿梭人群的步伐从容了许多,不仅能紧紧跟在白航身后,青衫也很少会被挤出什么多余的褶皱。
余光看了眼徐自安矫捷的身体,白航眼神一亮,他是识货的人,能看出徐自安这屈膝弓腰间需要对身体有怎样精准细致的功夫,柏庐中重体修的修者不少,可似乎都没有少年这般可以将整个身体掌控的如此完美,甚至连肌肉末梢与鬓发间的浮动摆度都能意动身行。
或许这少年还真的有考入南溪书院的本事,白航脑中莫名浮现出这么一句。
摇了摇头,白航笑着将这念头自心头撇到天外,没有真元的支撑辅助,武技再高能做到的事情也很限,当然这世上有许多武修经过系统的训练,能发出强悍的力量,就像大离的军队,就凭借着无数不曾修行的勇夫武夫打下了赫赫王朝,可是如果单独一个人的话,能起的作用真的是很微乎极微,想到如此,白航将话题又转回到飞行棋。
“不是我太懒散不将重力放在修行上,而是在九门中修行实在太无聊,不想点乐趣,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那没完没了的修行给折磨成疯子”
“再说,谁说操控骰子就不是修行了?你想,若是我与其他修者同时操控一个骰子,能打出几点就看谁的神识念力更强大了,这里面的交锋可不比真正的战斗轻松多少,甚至还要更危险一些,神识受损是极难修复的,我能靠着一手飞行棋打遍九门无敌手,至少代表了在操控器物一事上,又或者说在识念的强度上,柏庐的年轻一代中,可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论操蛋,怕是也没人是我的对手了……事到如今,我也实在没法厚颜无耻的再继续找理由解释为啥我又断更了,哪怕是不要脸到我这般无耻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找借口,感觉自己就像某些挑逗了半天前戏在最后关头却突然穿上裤子走人的滚蛋玩意,不仅滚蛋还操蛋,被人催更的日子不幸福啊,问题是,我竟然能如此不幸福的苟延残喘如此长时间,看来,我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
第八十六章,你有刀来我有剑
春天里来百花开,妹儿手酥花儿采。
白航随手摘下一朵桃花,然后笑眯眯的将桃花赠予迎面而来的一位娇羞小娘,没惹来那小娘颦笑连连,倒是惹来几位极重礼节的儒家弟子几记白眼。
关于飞行棋到底是个什么棋徐自安到现在也没搞懂,他听出了白航的骄傲,也大慨了解这位颜貌惊天人言行惊浪人的家伙一身本领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也更为惊人。
能在最神秘的柏庐号称无敌手,应该有这份根本不屑于自持的骄傲。
即便是下什么劳什子飞行棋………
柏庐,千山宗,剑阁,作为世外宗门中最难以逾越的三座大山,苍穹之下百川之上,不管是道法精妙,还是经言高明,都是俗世中不可轻易度测的,期间玄妙神秘也同样不是一位乡野少年能理解想象的,可是白航不愿深谈柏庐中的具体种种,徐自安也不能追着一直询问。
“你虽然没有修行,不过身手还不错,南溪书院的话就不要考虑了………换个学院吧,不然可惜了”白航与徐自安和人流渐渐分开,午间的清阳温柔舒意,将屋檐上的玄鸟与雀巢映出一道道美丽的剪影,行走到某家酒楼门口时,白航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徐自安意味深长的说道。
徐自安摇了摇头,没有说太多。
见劝说无果,白航也就不再继续多言,都是少年,谁心里没些坚持,抬眼见春阳正浓,白航指尖轻点,指着面前的酒楼说道。
“这家馆子的蒸熊掌味道不错,进去尝尝?”
突然听见这个熟悉的食肴名称,徐自安想到某处月光下的某片油光,还有油光中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心里一阵恍然感沛,不禁像只受了惊的大白鹅一般立在原地,白航在前方等了半晌见他没有任何动作,以为对方是涩于酒楼花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疏阔说道。
“放心,这里我吃的很开,不要钱”
……………
能靠着一张脸在京都城内打白条的人不多,尤其是年轻子弟,寻常富贵的宦官人家的弟子都做不到如此,更何况是外邦之人,白航能做到如此无疑是因为柏庐这俩个字,柏庐不是外邦,也不归大离辖域,但依旧能在这座首城有这样的声名,一定有柏庐独特的地方。
“熊掌清蒸去腻,不过若说香浓,还是得烤,熏烤最好用松木,木香入味,配酒极佳”徐自安持箸挽开细嫩的掌肉,鲜辣入肉红**人,能看出烹饪的颇为精致。
“呦,看不出,行家啊”白航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徐自安。
“吃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一些”徐自安持箸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莫名失落一笑。
“熊掌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名肴,可寻常人家也很难尝到,别说用多这个字来形容,自安啊,我现在对你是越来越好奇”语气稍顿,白航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不错的刀,不错的身手,昨日在清夜司的牢狱也是因为你我才提前出了狱,如果不是你体内没有真元气息,我还真不相信你要考南溪书院真的就是为了看那所谓的病,再说,你这模样,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昨日朱小雨没有来找他,徐自安不清楚这一次的跃溪试内幕甚多,所以在街畔牛杂摊前的热气中回答白航时也没太多考虑,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也就无法再承认,看病一事是借口,却也是事实,他不想欺骗这位京都城内认识的第一位朋友与狱友,更何况他夜幕郎的身份不会隐瞒太长时间,所以并没有思考多久,徐自安从怀中逃出那个哑然乌木腰牌,轻轻搁在桌上。
白航不是离人,但清夜司的声名又岂止仅在庙堂乡野间狼藉,当年青帝初建清夜司就是用来监天守律,其后才有离狱酷刑处异一系列血腥污秽。
监天,监视的是他们这些世外宗门与世外修者。
监天者天遣之,所以清夜司一直只能隐在黑夜中行事,同样监人者也必被人监,所以对这座皇城脚下的清夜司,了解最深的同样也是那些世外宗门,身为柏庐弟子,白航对清夜司并不,不需要细看,他便从腰牌的图案看出徐自安的权职,并没有出现什么被欺骗后的怒恼,白航略一思量疑声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自安无奈的摊了摊手,苦笑道“今天早晨”
白航闻言后失笑,轻声感慨道。“想不到一夜不见,你竟成了清夜司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到,又或者说我应该想到的,可一直没有往这里面细想”徐自安想着当初泊城的那三十两俸禄,心想天下的银子果然没有白拿的。
“既然你成了清夜司的人,就意味着跃溪试里,我们要注定要成为对手咯”白航看着徐自安耸了耸肩。
徐自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着头专注于盘中油而不腻的清汤。
这是一个不太合适畅聊乐谈的话题,同狱的俩位少年还未来得及同窗,便要先思量同窗前的那场残酷竞争,拼打博杀刀剑相向,的确很难让人愉快也很难让人洒脱。
一阵沉默之后,白航推开描绢雅素的瓷盘,伸手自桌旁拈起一块酥软清甜的栗粉糕去了口中油味,望着徐自安思量问道。
“你说你应该早就想到,那就是说你之前便与清夜司的人打过交道了,可话说回来,清夜司又为何会选中你来参加跃溪试呢?你的身手不错,但你肯定是打不过我的,要知道,这次参加跃溪试的那些家伙有几个连我都颇为忌惮,你去无非是给他们多当一块跃溪化鳞的垫脚石,这样做对清夜司似乎没任何好处”
“你初来京都,有些事情可能不知,往年里,因为某些不成文的规矩,朝廷从来不允许清夜司将手插进跃溪试中,这次清夜司不惜冒着被朝廷猜忌也要坏规矩,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如果是这样,那你可别得小心些,可别没成为成为摘下愧叶的人,就先变成死在黑夜中的鬼”
相对于徐自安,白航知道的事情更多,考虑的也更多,随口的猜测透露出许多危险的讯号,让徐自安骤然惊醒。
朱小雨刻意在自己的文贴上印了清夜司的章,是为了让人发现他清夜司的身份,莫非除了要尽早的掀开自己与沈离的关系,看看清夜司之主的目光到底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徐自安顺着白航的猜测继续思考,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深吸一口气,他决定这几日一定要找朱小雨问个明白,倒不是担心朱小雨会算害自己,只是不习惯这样不清不楚的就成了别人的棋子,有些事还提前弄明白比较好。
想到如此,他将腰牌重新收回怀中,随口道,“或许,他们认为我能考入南溪书院”
白航闻言眉梢变了好几次形状,就像春风刚将花蕊吹开又被秋风打乱,半晌后才轻咳几声摇头说道。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这事可不是凭勇气就能决定的”
“我不想再跟你重复一边这届跃溪试的对手有多难缠,因为这样会将我拉到和你一样的起点上,就说说眼下的事情,棋评测到底考的什么你清楚吗?你们王朝的国师大人这些年行事是越来越调皮任性,这次棋评测连个内容都懒的写,具体考核方式全凭考生猜,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来自柏庐,但和其它庐内弟子关系向来疏离,很少交流,不然也不需要亲自去皇门看今天的首测试题,也不会遇到你,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应该一样多,”
“连具体考核方式都不知,你有多大把握能通过?退一步讲,即便你运气比那锦鲤还旺真就莫名其妙通过了棋评测,武试那关怎么办?那可是要真刀真枪的干的,与你对战的对手可不会集体吃坏了肚子,更不会被你身上的什么狗屁霸王之气惊了心神,像个傻白鹅一样站在哪里随便让你打”
白航面带嘲讽,停顿片刻毫不客气的再次嗤笑道。
“主角的确有光环,但相信我,光环太过了会被人骂无耻的”
“霸王之气我倒没有,不过我有一把开过天山轻过万候的宝刀,就是不晓得这算不算主角光环。”徐自安笑着打断白航善意的讥讽,虚拍了拍自己的腰畔笑道。
白航闻言先是挑了徐自安一眼,然后突然站起,掀起锦袍前襟,绣在绸袍上的那支傲梅变成了折梅最后骤然画风一转,愣是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染成了一朵下流的污梅。
只见这位一身冰蓝丝袍的翩翩白公子,此时正一手扶腰,一手在空中四下挥舞做挥鞭骑马状,腰胯前后快速晃动模仿着某个猥琐动作,英俊的脸上充满了各种无耻和陶醉。
“你说你有一把开过天山轻过万候的绝世大宝刀?”
“我还有一把戏过金雀战过花魁的绝世大宝剑嘞”
第八十七章,且入书海寻真章
宝刀未老,宝剑不屈,这些盛传在青楼鄙夫间的污言秽语,被白公子几个动作就将期间的无尽下流意给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徐自安瞠目看着这位不拘俗世不羁礼法的家伙,心想还好这是在单间内,若是外面大堂,白公子就这样弓腰抖胯自己该如何找地缝与蚂蚁拼杀。
“不说这个”徐自安赶紧将白航重新按回楠木椅上,生怕这家伙再做什么惊奇的动作,转移话题严肃道。
“棋评测的内容我可能知道一些”
“我这柏庐种子还不清楚,你怎么会清楚”
白航荡意未消,正欲起身像划江木筏一般再练习下腰腹收缩的功夫,但看见徐自安的神情不像开玩笑,下意识问道。
就在白航刚才抖腰扭胯时,徐自安突然想起今晨朱小雨离开前,曾刻意跟他说过一句云裳楼的姑娘不仅脂白水嫩,吹箫棋道的功法也是世间一绝,当时自己以为他只是一句戏谑,可如今再想起这棋评测三个字,他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泄题?
笃步片刻,徐自安看了眼正撑颌无所事事看着他笃步的白航,问道“云裳楼你熟悉吗?”
白航闻言眼眸一转,收起撑颌的手,如数家珍般说道。
“京都最清贵的青楼,无数达官贵人花钱都难得一进的天字号首楼,虽然是风月场所却敢真的只谈风月的地方,楼中姑娘随便一人都国色天香,琴棋书画便是连许多文豪清客都赞叹不已,听闻当年哪位青楼状元就是在这里朝夕间入的道,如此一座聚集天下美色的舫楼,我怎么会不知道?”
说完,白航看着徐自安意味深长的戏笑起来“怎么?想要开启新世界的大门了?如果是这样,云裳楼倒是个极佳的去处”
徐自安心思还停留在猜测里,没听到白航话语里当年哪位青楼状元在这座青楼里朝夕入道的传闻,连忙摆手,说道“好奇当然有些好奇,不过讲实话,棋评测的内容可能藏在这座楼里”
白航敛去脸上戏意,严肃起来。
“这是清夜司的人告诉你的?”
徐自安点了点头。
“关于棋评测的考核内容,这个世界如果说除了国师大人之外有第二个人知道,非清夜司莫属,他们既然选你作为参加跃溪试的棋子,这消息一定真实,只是跃溪试这么重要事情竟然会与一座风月场所牵上关系,这事怎么看都够神奇的”
“只是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徐自安倒没有考虑太多,有些事需要看见才能知晓答案,或者说,就是看见也不一定能知晓。
将希望寄于未知的猜测中,还不如思考如何将眼下的事情尽力做的最好,首测的排名能决定跃溪试最后的总榜成绩,但好在南溪书院共给出了七个入院名额,他就是首测成绩不好,若能在之后的那场武试中大放异彩,进入前七也未尝不是没有希望,想到这里,徐自安径直走到白航面前,凝视着白航的认真说道
“有个事你得帮我”
“帮什么?带你去云裳楼?”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白航疑惑一愣,略微思考后苦笑不得道。
“你不会想让我在跃溪试中帮你作弊吧,我也要参加跃溪试的,不说咱俩可能会成为对手,这事如果被监考官发现,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
“你想哪去了”徐自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继续盯着白航那双挑花眸正色道。
“我要叩府”
“你要叩府也和我无关啊”白航被盯的头皮发有些麻,取下青玉发簪插进发丝中轻挠了几下随意敷衍。
可随即白航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手臂一颤,发簪尖锐刺破头皮,白航吃痛倒吸一口气,嘴角愣是抽了几下后才大声喊出。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你,你……要叩府?”
“没错,是叩府”
白航嘴角再抽,不过这次显然不是头皮吃痛的表现,而是震惊。“你是没睡醒,还是早晨被清夜司的人给吓住了,神智不太清楚,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大夫,要不然我领你去哪里看看?”
徐自安微闹摆了下手,怒道,“你才神智不清楚了”
“我想过了,如果我要进入南溪书院,不管首测能不能拿到一个不错的排名,都必须要面对武试那一关,我打不过你那是因为我没有叩府,如果我叩府成功,我就一定能打的过你”
徐自安这段话说的很平静,也看似很有理,我打不过你是因为我比你弱,我若比你强,比宣律峰下来的那些千山宗子弟强,比天机三子强,比雁门赵家以及其他学子强,我就一定能入跃溪试前七,也能进入南溪书院。
可问题是,世间万事要是能凭嘴巴决定实力,那前代合纵山上能辩善道的辩士们早就一统了天下,还怎么会有什么大离王朝的千年辉煌?不说那些确有其才辩章精妙的辩士,就是各大楼访间能言善道的神棍与说书先生也早就立在圣堂神殿之上,又怎么会在街头巷尾郁郁混迹一生?
“叩府………权说成叩府吧”白航在空中无力挥了下手指继续道。
“你知道叩府是什么吗?如我这般的天才,当年也在九门中整整历练了三个月才由通玄到达叩府,你现在连识真都没有,跟我说叩府,你是觉得你的脸比世间所有人都大吗?”
徐自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我的脸很干净,可不大。
白航看着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那双写尽风流的眉梢高挑正欲发作,不想又被徐自安再一次给生生按到了椅子上。
“我知道这事挺难,但这不也是实在没辙了嘛”
歇乜了眼白了眼徐自安,白航已经懒得继续再嘲酸讥讽,随口应付道。
“首先,你得先识真”
“是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修行是个人的事,这我可爱莫能助”白航摊开双手,表示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帮不了。
“但你能帮我找到修行的功法与道藏”
修行不是余镇树下街角篱笆旁大婶大妈们的闲话,识真也不是这些乡间愚妇们口中的鸡毛蒜皮,功法,机缘,道藏,天分,勤勉,缺一不可也根株结盘,对天地气息的感悟以及对识海内十八处识窍各自的方位与玄妙都要极为熟悉,就像老马识途一般,不仅要知晓路畔的每处水洼深浅如何,也要知晓前途迷雾深处有几条小径或暗道。这样才能在识海繁琐无比的错综复杂的识径中找到唯一的识径,如点燃长排青灯般一盏盏的照亮识窍的方位,开启识窍的奥妙,引天地真元源源入体。
徐自安如今最缺的,同样也是最匮乏的就是修行的功法与常识,畏山脚下的那本《大道简修》太过粗鄙,许多识窍的隐意与关键都一笔而过,如今来到了繁华都城,他自然要看看真正的大道珍本与藏经。
“都城内藏书无数,但与修行有关的典籍却大多在学院中,清风书道就不用去想了,天机阁二层的书库我能将你带进去,可里面大多都赋依了前代强者的神魄,用以磨练识窍强度大有裨益,你只是要开启识窍,无需去哪里,我居住的地方倒是有几本不错的识真秘籍,很不幸的是,那都是我柏庐密不外传的秘术,我如果真带出来给你,改日被那个喜欢骑老驴的家伙知道,一定得关我禁闭。”
白航说到这里,心有余悸的扶了几下胸口,片刻后突然眼睛一亮,拍腿大声道。
“我想出来一个不错的地方”
“哪里?”
“瞻泊书局”
………………
似乎每个酸腐的故事里都会出现一个名叫瞻泊书局的地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清远之意明于书页中,白航会说这里只是因为书局的掌柜同样也是个提壶花间的老手,他与对方曾在某座烟花楼中相谈甚欢,于是顺便记住了这个书局的名字。
本就相识,见面免不了寒暄,这座书局规格并不算大,布局也素雅清淡,藏书确实不少,听闻掌柜年轻时也曾艳羡骑马佩剑入江湖,举剑三尺问长生的轻纵生涯,这些年一直收集关于各种与修行有关的书籍与密本,奈何天赋有限,只能每日看看满局藏书却不得大道,不过这方便了徐自安,至少他想要看的某些功法秘本与经脉通册,这里都非常齐全。
当然,肯定不会有清风书道齐全,毕竟哪里可是号称集天下藏书于一道的地方。
一入侯门深似海,可一入书海也可忘山川,眼看夜色以至,书局的哪位中年掌柜也到了提壶赏花的欢乐时光,徐自安不便再在书局中埋首用功,听从白航的建议挑选了几本识真入门的书籍,与热心的掌柜辑手告别一番,少年踩着夕阳最后的小尾巴向客栈走去。
一路车马与路人相互争路,不时有脱了官袍身着轻衫的官员携妻带儿穿行热闹夜市间,云吞与酱饼的香味弥漫在各处,不时能看见路边店铺的门堂外悬挂着祝天下学子都能跃溪化龙的讨巧招牌。
徐自安细数了一下,仅仅只是一条东门大街,就看见了里里外外不下十数个莫名多出来的买着各种棋具的摊位店铺,路边随处可见摆着残局的目盲老先生和江湖老道,他不由想起入京都时碰到的哪位请他喝了顿酒的江湖骗子,心想若有机会见到对方,一定都回请过来。
不过京都的商人们也确实太懂得奉迎时局了,中午才发出棋评测的通告,晚上就多了这么多与棋术有关的生意。
徐自安抱着书一路打听过来,竟没发现一个店铺内买着那所谓的飞行棋,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少年不由腹诽好奇,这飞行棋是不是白航自创的玩意?
好奇归好奇,他现在的时间真的很紧迫,无暇分心这些闲事,看了一下午的书,其实只搞懂了《南华经》的首段大意,连第二页的识窍分位都没有看到,匆忙穿街过巷,他回到客栈,接着通明灯火才看见入门处那个“请君入瓮”的题牌,也终于发现他住了一夜的客栈原来名叫君翁客栈………
君翁客栈,请君入瓮的地方。
好有趣的名,想来那掌柜也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儿。
第八十八章,普天之下皆生意
“请君入瓮,可君若是不入,我也不能将君骗进来,君子可欺之以方?那是你没见过君子之怒,小人一怒尚血流三尺,君子一怒,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啊”
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行走在荒凉古道上,古道上草木丛深,此时虽是春意盎然时节,可这里还是一副萧瑟落败的景象,坚硬锋利的枯茬露出道畔,稍有疏忽,很容易就会将行人衣衫鞋面刺破。
男子行走自如,丝毫不担心衣衫被枯茬划破,他不担心,与他同行的另外一人更不担心,因为那人骑在一条毛驴上,毛驴看起来非常年迈,四肢踏地不似当年般矫健有力,虚浮的就像喝了三十斤大白的醉客,扶墙尚还摇晃,更别提行远路踏他乡。
可问题是,这趟离庐本就是要行远路行他乡,所以当老驴行到古道间的某个转弯处时,突然停下摇晃虚浮的脚步,耷拉着脑袋在古道上磨磨叽叽就是不肯继续行走,显得十分无精打采,不时抬起一下驴首,也是撅起俩片厚实的驴唇向背上载驮之人表达满满的鄙夷和不满。
即想马儿跑的远,又想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本驴都走了整整一天,除了晨间在西山深处吃了几颗山参果,到现在可是半点食粮都没入胃,庐主都不敢亏待自己,你要是敢再不给本驴大爷找食吃,别怪你驴大爷今儿就给你丫的撂挑子。
老驴不肯行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掌柜自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驴背上的那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眉目清俊,相貌风流,温文尔雅的气质间透着温润内敛,像雨后的莲荷,脱洒自然。
见这憨货又莫名犯了倔劲,中年儒士伸手欲打,可看这倔驴一脸有恃无恐的傲娇模样,想起这驴可是自己家那悍妻的心头肉,若真打了这老驴,回了家自己还不得将那西山跪穿?
堂堂世外宗门柏庐西山,竟因为自己打了一只老驴,便被硬生生给跪穿成俩断,这如果传出去,不说庐主,自己脸上也无光啊。
男人的脸面不能,但家中悍妻也惹不起,中年男人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前方的掌柜身上。
“我可是个生意人”
这位掌柜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一副铁制算盘,本该哑暗乌黑的铁制算珠在夕阳下明亮可鉴,不知被盘打了多少次才能有这样光滑明腻,也不知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买卖才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光滑明亮。
说完后他站在古道间,一手横拖算盘,另一只手在算珠间快速打动,铁柱碰撞的当当声让着条萧条古道瞬间多了些肃杀之意,连刮到这里的晚风都凌冽了许多,片刻后,掌柜停下拨敲算盘的手指,看着中年儒士说道。
“山参果我这里没有,不过我这却有几颗特制的黄精丹,虽由黄精熬制,但里面熔炼了清夜司的愧皮,甚至还有一颗千山宗未熟先落的梅果,都是世间最珍贵的珍材宝料,这吃货嘴再刁也一定会满意,这黄精丹往日里可是卖到十万两一颗,咱们都是熟人,一颗丹丸换一个头颅,如何?”
掌柜说完,不知从何处掏出几颗禅珠大小的丹丸,丹丸翠红莹润,青色流丝与晦红暗光充斥在其中,就像不远处西山上的那片日暮,数朵色彩不一的晚云被挤压在一处极狭隘的空间内奔腾,无需风起就云霄涌动。
驴背上的中年儒士思索片刻,轻轻一笑,扶颌看向掌柜说道。
“一颗头颅五斤六两,一颗丹丸才十万两,我说柳掌柜,咱俩熟归熟,可你这样做生意我岂不是太亏了?”
十万两,绕是富饶如江南郡的寻常富商,一世浮沉积攒下的全部家当也不过如此,寻常人家别说一世,就是十世也挣不到如此多的银两,就是这样,一颗丹丸还不值一颗头颅,那这头颅得值多少钱?
而且如果说那十万两指的不仅仅是白银,而是黄金,那么又该如何令人震惊。
中年儒士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黄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太亏了,区区十万两黄金,就想要我出手?如果媳妇大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一辈子?本来在家中地位就低,再闹出这样的笑话,日后自己还怎么有机会重振夫纲,大展男儿雄风?
不过好像就是自己没闹这样的笑话似乎也没什么机会能重振夫纲………想到如此,向来洒脱的中年男子也不由觉得老脸一红。
幸好家中没养狗,养了狗,自己这老三的地位可能都保不住了。
媳妇大人至上,这头老倔驴第二,自己老三,韩三苏,韩三苏,正取三意,这难道那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韩三苏清楚这笔买卖自己很亏,可那头老驴不知道,此时老驴正瞪着一双明亮的好像喝了半斤鹤顶红又吃了半斤**的偌大驴眼痴迷看着掌柜手中黄精丹,丹丸中流出珍宝气息让它激动的剧烈哆嗦起来,就像精巧木匠手里被上了发条的木马,哒哒哒的奔腾在快乐的草原上。
男子被颠的脑袋疼,怒其不争的重重拍了一下驴臀,大斥道“不过就加了颗才出青意的败果,你又不是没有尝过那成熟真梅的滋味,出息!”
老驴翻眼幽怨瞟了一眼中年男子,似乎在说正是因为尝过才忘不了那美妙至极的滋味呀。
世人皆知千山之巅有片梅园,那片梅园在山顶云雾的最深处,向来只有历代峰主与大长老才能踏足其中,听闻园**种有三千片青翠碧绿的梅叶,梅叶蕴天地灵气而生,每一片梅叶上都刻有一道强大无比的功法,甚至有些梅叶上还隐有无上至威的大道真义与本源气息,梅叶迎天地而生,随日月星辰而长,数千年的生长才可结出一颗果实,而那果实,就是传闻中可逆天生命的真梅。
掌柜说的一颗便值十万两黄金就是因为贵在如此,虽然这数颗黄精丹里熔炼的不过是一颗败落的涩果,但自三千梅叶中长出的果实,即便只是一颗败果也是世间至宝,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至宝。
所以这十万两黄金真的是友谊价。
这头老迈无奇的倔驴竟连千山宗成熟的真梅都吃过,若说出去,恐怕会令天下无数修者都会觉得难以想象又震惊无比。
可如果这头老驴是柏庐深处的那头毛驴,骑在毛驴上的人就是柏庐的韩三苏,那么即便真的吃过几颗千山宗真梅,恐怕也无人会觉得有何震惊稀奇,甚至连千山宗的子弟都会觉得以这位前辈向来离经叛道又脱洒不拘的性格,这些年来没有上门讨要真梅就已经很守规矩了。
然后世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年韩三苏不再有事没事去千山宗窜门,并不是这位向来不屑于规矩也不会守于安分的柏庐强者突然明了悟,知晓世间有些规矩不能打破,而是因为他偷偷娶了妻。
娶了一位很温柔的悍妻。
温柔的女人,彪悍的肆意,这俩个截然不同的词汇似乎不应该出现的一个女子身上,但如果说是他太爱那个女子,所以那女子就是温柔似水,他也依然会畏惧如虎。
爱到深处自然就是惧。
实在架不住老驴的兴奋抽搐,韩三苏以手扶额瞪了眼前方的柳掌柜,没好气的说道。
“全部黄精丹,出手一次”
“成交”
柳掌柜爽快答应,手腕微动,那几颗黄精丹遥遥向韩三苏飞去,最后静止在他的面前,红翠流光的黄精丹透着迷人的光,老驴双眼瞪的滚圆,鼻息喷出阵阵火热的白气。
“一次只能吃一颗,这玩意是大补,但你吃多了我上那给去找败火的溪草?”
“唉,唉,唉,我叫你只吃一颗,你他妈怎么就只留了一颗?”
还不等韩三苏将黄精丹收起,那老驴趁韩三苏说话的疏忽骤然一个回首,又长又厚的舌头轻轻一卷,空中静止的十数颗黄精丹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瞬间只余了一颗,若不是此时老驴正欢快的吭哧吭哧嚼着驴唇,刚才那一幕竟风驰电掣的根本让人无法用肉眼捕捉到。
见如此,韩三苏连忙将最后一颗收起,拍着大腿如泼妇骂街一般呵骂起屁股下的老驴来。
老驴嚼的正香,俩片肥厚的驴唇就像俩条肥肠般上下飞舞,任凭韩三苏斥骂,连眉头都懒的抬一下。
前方那掌柜笑眯眯的看着这一人一驴的吹拉扯皮,笑的很是奸诈,很是得意。
十万两黄金一颗的黄精丹,共有七颗,换算成财富那就是数十万两黄金,万岭下的某些小国的国库也不过如此,就这样被老驴转眼间变成糖豆嚼进肚中,这样的大手笔任何人都会觉得是暴珍天物,痛惜惋惜心痛无比,但他心里可没一点可惜的感觉,因为这笔买卖他确实很赚,甚至比自己这些年做过的所有买卖都要赚。
能用金钱就让韩三苏出手一次,这样的大买卖,谁敢说自己赔?
他是个生意人,只谈大生意,这样的大生意,可不是谁能做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吧,这次要杀谁?”痛骂消气后的韩三苏再次恢复往日潇洒,平声问道。
柳掌柜缓缓收起算盘,中食二指并拢在古道西风中渐渐写出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俩个字,道尽天下规矩的俩个字。
韩三苏看着那个名字蹙眉疑惑,似乎不解为何柳掌柜会杀这个人,不过片刻后他洒然一笑,看着身下因为进食了太多黄精丹开始哆嗦兴奋起来的老驴,自嘲笑道。
“亏大了,亏大了,为了让你吃一口饱饭,这次我可是连命都得豁出去咯”
能让韩三苏拼命的人不多,这个名字无疑是其中一个,又或者说,能有勇气,也有实力杀这个名字的人不多,纵观整个世间也不过三位,韩三苏无疑是其中一位,柏庐之人历来少有出世,可每一位出世之人都是屹立世间最顶峰的人,韩三苏是当代的柏庐出世之人,而且是也是柏庐历代以来,最强的那一人!
换句话讲,他就是世间有数的那些至强者之一,而且还是前几之一。
韩三苏强,非常强,可是换个方式思考,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强者身上的人,这位柳掌柜一定也不会仅仅只是一位寻常掌柜,至少不会只是一间小小客栈里的酒钱掌柜。
他有很多身份,但做的最好的还是客栈掌柜这个身份。
那间客栈名叫君翁客栈。
第八十九章,你是王八我是鳖
日暮的尽头是西山,西山的深处是柏庐,所以柏庐的黄昏比世间任何地方都要漫长,燃起的暮云也比任何地方都要壮观,都要壮烈。
韩三苏轻轻跃下驴背,狠狠瞪了眼老驴,此时老驴望着漫长黄昏终于快要降下的最后一抹夕晖,突然兴奋的撅起驴臀开始剧烈摇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目赤红,不断兴奋的打着哆嗦。
“给你说了这黄精丹火气太旺,让你吃一颗,你他娘的只剩一颗,这下内火入心了吧,这滋味爽不爽?来来来,低头认个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败败火”
老驴上下翻飞着肥厚的驴唇,棕色顺滑的鬓毛上汗珠不断冒出,满脸傲娇的撇了眼韩三苏,眼神清高冷酷,仿佛在说本驴今儿就是难受死在这古道间,也甭想让我向你低头。
“你这样就不怕它回去了告诉你家哪位?”
柳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几株浮草,草根晶莹异常,展舒的草叶在风中像一条条最细柔的嫩须,摇摆间竟有阵阵涟漪起伏,那是空气与晚风被打乱时的迹象。
空气无形,晚风无痕,但能把无形无痕的存在都扰乱的事物,不用细看,便知道一定极珍贵的天材地宝。
老驴陡然一抖,驴唇间喷出的热气更炽热了些,仿佛溺水者突然看了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看了眼韩三苏,老驴目光也没了傲娇清高,摇头晃脑的跑到韩三苏面前献起媚来。
“俩忘川上的溪草?老柳啊老柳,你他娘的果然是个奸商”
韩三苏看了眼撅着驴唇满脸媚笑的老驴,叹笑轻骂一声,手中木剑微挑,一道剑意自木剑钝锋间而出,卷起那几株溪草自晚风中徐徐而来,连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和尘灰都未惊扰一丝。
柳掌柜眼色一亮,目光中赞赏之色毫不吝啬流露出来。
他与韩三苏很熟,但即便这样,每次看见韩三苏出手仍是甚感赏心悦目,过晚风而不扰风尘,就像踏明月而不惊夜色,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看起来虽轻描淡写,但这世界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能做到极致,都是登峰造极,他能将生意做到千山宗,柏庐,清夜司等世外地上,就代表了他不是什么俗商庸碌之辈,他的眼光很高,比千山之巅还要高,能让他不吝啬赞赏目光的人,这个世界也不过三位。
更何况,他的生意又与寻常生意人不同,寻常生意挣的是活人的钱,他挣的死人的钱,人死了,他便有钱。
“你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天下谁人不知,你柳掌柜看一个人越欣赏,那人死的越快,说吧,这几株溪草又是什么条件?”
韩三苏将溪草全部塞到老驴口中,老驴欢欣再次翻飞起肥厚驴唇,上下嚼动的异常起劲。
“没有条件”
柳掌柜轻轻的将铁珠算盘夹在腋下,像个酒店迎客掌柜一般拱手一笑缓缓说道。
“那几颗黄精丹是生意,这几株溪草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俩不相掺”
韩三苏闻言搂起对方的肩膀,挑眉道。
“看不出,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还知道交情二字,也是,整个柏庐你也只能和我谈谈交情了,这些年若不是庐主始终没有开口,庐里那几个老家伙早以将你的名字划去,说起来,有时间去看看庐主也是不错”
“庐主…………”
柳掌柜略微停顿,遥遥望着随夕阳越发昏暗的那座西山,目光闪烁不定,各种情绪在融在其中,山影巍峨缠绵,在暮色晚云下揽起一道波澜壮阔的阴影,阴影的一头来自西山最深处的某处宫楼,而另一头则顺着荒凉古道一直延伸他的脚下,韩三苏的木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避开这道阴影,就像不肯做那古道下的拦路劫一般。
他与柏庐之间相距不过一条古道。
但他不愿踏上古道,又或者说,他还没到重新踏上古道的时候,因为这条古道上一片阴影,那片阴影来自西山,阴影狭窄又漫长,就像当年在西北荒原的尽头,他看见的那条漫无天际的黑线。
他曾经看见过那条黑线,甚至说,他现在已经站在黑夜中,不能再走进这里。
犹豫片刻,柳掌柜两手拢进袖口中,微弓着身子笑着说道。
“有机会帮我向庐主大人问声好,我………就不回去了”
有些往事回不去,有些故人也不能回,韩三苏闻言洒脱一笑,不再继续劝说,既然不愿回,那就不能强求,瓜能强扭,但人可不能强求。
况且,他本就是坦荡脱洒之人。
“听闻你最近收了个徒弟?”
见老驴目中赤红已经消散,肥厚臀肉也终于停息了下来,不再如刚才般兴奋哆嗦的直欲驰骋在欢快的荒郊野道上,韩三苏持木剑单手扶后,木剑斜指向西天,一身青衣在古风中轻摆,沿着荒凉古道继续向东行去,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倒也不能算徒弟,只是算盘打的不错,日后有机会,这铁珠盘也会传给他”
柳掌柜快步行到韩三苏身边,轻声说道。
韩三苏惊讶挑眉,打量了眼柳掌柜腋下的那张算盘。
“能将这算盘都传给他,看来可不仅仅是徒弟这么简单了”
柳掌柜笑了笑没有言语,但自豪的神色跃然脸上。
韩三苏将鬓角碎发捋顺整齐,感慨微嘲道。
“真不知道你这样市侩奸滑的家伙,怎么就找到这样一位刻板守律的言念君子作为传人”
听出韩三苏嘲讽话语里的那一丝感慨羡慕,柳掌柜笑的更加得意,那双三角眼笑的就像被蚊虫叮过后的痒包,伸手挠了挠眼帘,柳掌柜看了眼在后面走的越来越慢的老驴随口问道,“你那徒弟呢?怎么没见跟你一起出来?”
“老柳,你这就没意思了”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后韩三苏脸色骤然一变,片刻后才苦笑着说道“他可不是我徒弟,那可是一位爷,我的小舅爷”
柳掌柜闻言露出我懂的神色,大笑起来。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关系是不能说,也不能言的,尤其是对于一位家有悍妻的可怜人儿而言,世人皆知韩三苏一生潇洒,一身青衣曾上的天穹摘下最浩荡的那朵彩云,也下的深海一把桃木剑砍落无数鲸蛟,可少人知的是,他上天摘下那朵云是为了做一件最美丽的云裙,他入海斩蛟是为了用蛟筋编出一个最华贵的柳环,他很喜欢那个穿着云裙带着蛟环的女子,所以他也很害怕惹得哪位女子不高兴。
岳父大人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小舅子更是不能惹的,就连身后这条对媳妇意义深重的老驴,他也给足了面子。
“听闻你那小舅子……不,徒弟是个痴儿?”柳掌柜笑完,随意踩段一根冒出古道的枯草,枯草咔嚓一声从中折断,声音清脆。
“那里痴?和这头倔驴一样,在我面前精明的很,都是熟人,我也不怕在你面前露个底,要不是为了不让我哪位小舅子跟着,这次离庐我能跑的这么匆忙,连这老驴的口粮都忘了带?别提被你用几颗黄精丹就钻了便宜”
韩三苏白了一眼身后老驴,见老驴越走越慢,滚圆的驴目此时半垂,似随时都要睡着,不由微微一滞,疑惑看向柳掌柜。
“没事,一下子吃了数颗黄精丹,虽然用溪草败了旺火,但免不了得睡一觉,也幸亏是它,否则就是寻常中三境的修者也会因为内火过盛落个暴毙而亡的下场”
柳掌柜一边解释,一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已经有夜色袭来的荒凉古道停顿片刻再次说道
“前方不远处有片枯萎荡,哪里有一间草屋,你们要不然在草屋中先歇息一晚,反正京都城一直就在哪里,何时去,都不晚”
韩三苏没有问对方为何知道他这趟离庐是为了去京都,摇了摇头说道。
“我那徒弟不知何时就会发现我已经离庐,他那憨货是个一根筋,早就想出来转转,知道我要离庐后就一直央求他姐,我家那位心软,答应帮着他偷偷溜出来,但是他们姐弟二人怕是没想到,我自己先偷偷溜了出来”
“跟了我数年,那孩子其他本事没学到,跑路的本事倒是世间一流,我若在这道上停留,早晚得让他给找到,老柳啊,你那徒弟温润古板,随便你如何哄骗也没什么怨言,可我这不一样,你是不知道他在我面前有多精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本,可是厚的很啊”
韩三苏一边拍着柳掌柜的肩膀,一边诉苦道。
“想来想去,还是当年你带来的那个小家伙有趣些,生性虽然风流了些,但至少不会天天缠着我,这趟入了京都,也不知会祸害多少京都的女子”
“他来都城找过我,可我没有露面”
柳掌柜突然打断韩三苏的话语,神色有些落寞。
“不见也好,你是生意人,做的是刀尖滚肉的买卖,与他见了面谈什么?难不成还要谈生意?”
韩三苏笃步停顿,看着柳掌柜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
柳掌柜没有说话,重新将俩只手拢在袖中继续行走,古道晚风凉,夜风更冷,他身子弓的更弯了一些,遥遥望去,就像一位萧条客栈里的落魄掌柜。
看了眼对方在夜色越行越远的落寞身影,韩三苏拍了拍身旁困意更浓的老驴,木剑轻指眼前无广天地,洒然道。
“君翁,君翁,请君入瓮,可天地不仁万物狗,翁是好大一口翁,又上哪儿找什么真君子?大家既然一同入了翁,那就是一群等着入汤的王八老鳖蛋,你是老八王,我是小鳖三,谁能言清是非高低?”
回应他的是老驴阵阵响亮的打鼾声。
“得,本想夸夸你不是王八不是瘪三,而是头超凡脱俗的驴,哪晓得你竟睡着了,唉……不对,你他娘的倒是睡的安稳,谁载我前行?我那小舅子此时可能就在找我的路上,你在这里睡着,岂不是要我还得带着他那个拖油瓶?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给你讲出,这趟离庐可不是什么游山玩乐,你是贪了口欢,可给我找了份苦差事,老柳要我杀的那人不是那么好杀的,天下多少人要他死,到了现在人家依旧活的好好的,要杀他的人却都死了,呃……………我去了他当然是肯定要死的,可问题是我跟人远日无仇近日无,总不能说我代表月亮消灭你吧,或者指着你说为了让你吃饱饭,所以我要来杀人?那我韩三苏成什么了?不讲究,这不讲究”
柳掌柜越走越远,韩三苏越说越心酸,荒郊古道,只有他们一人一驴,老驴睡着,连个讲话的人儿都找不到,不由心头恼怒,又想起这一切都是这憨货贪了那口欢愉导致的,木剑凌空而起带着赫赫风声就欲朝驴臀上狠狠的来上一下解解闷气,可谁想驴臀还没打到,一声突然出来憨粗的大喊声倒是先到了。
“韩三苏,你要是敢打我家的驴,回家了我一定跟我姐告状!!!”
微微一怔,那桃木剑由破风凌冽骤然减弱成一缕春风,轻轻在驴臀上一拍,无比温柔………
(讲实话,这几章是我目前而言写的最舒服的几章,三苏,三苏,小三苏,大爱这个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