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你好,徐自安
林间星光如水,被春意染绿,行走在潮湿腐叶间,难免会被叶上的青意打湿衣衫,在清幽月光下,徐自安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比星辉明亮比月光明亮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就像俩片明灿灿的金叶子。
这说明他现在虽然也很疲惫,但却很高兴,很愉快,高兴与愉悦遮去了一路逃行的疲惫,将他那颗似乎风雨皆不能侵的坚硬心脏都染欢喜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能从山崖间逃脱是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或许是发现自己比畏山时更加强大一些是个很值得高兴的事,又或许只是因为,能遇到少女朵朵,本身便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欢喜高兴开心,合在一起,就是很辛福的事。
感受着肩膀上少女的呼吸,他眉梢轻轻挑了起来,挑的并不凌人,很自然,也很惬心。
朵朵殿下其实已经清醒,不过却没有离开徐自安的肩头,就这样任由他一路背着入林过河翻山越岭,这样做似乎有些任性,因为日间山崖一战里,徐自安的体力也耗费巨大,这些的做法会给他带来更大的负担,但她能感受出少年很乐意继续背负着她,而且她也很愿意让对方就这样………背着。
那少年的肩膀也不怎么宽阔结实,但趴起来,它怎么就可以这么舒服嘞?
朵朵想到如此,偷偷的打量了徐自安的侧脸,看着那双干净自然的眉梢,越看越觉得可靠,越看越觉得踏实,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眼光真的不要太好。
与徐自安不同,她是真的以为遇到对方只是个巧合,她恰巧经过了那条干净的小河,恰巧想洗一下脸上的泥乱,恰巧便看见了河中昏迷随波逐流的徐自安,看见了对方这双干净的眉梢,于是,便恰巧的救下了对方。
她请对方做自己的保镖,对方并没有以言语上的形式给自己答复,但毫无疑问,对方做的却比世间任何保镖还要完美。
破伞,砍山,跳崖……然后又奔跑在崖间,一路上熟门熟路的穿山入林,还有在逃亡路上那些……很有趣的小陷阱,对方似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也很好奇,不过她虽为王朝尊贵的公主殿下,但她其实很乖巧,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些不想为人知的秘密,过分的好奇与窥探不会增添双方的友谊,相反,很容易会引起对方的不适。
所以她一路上很安静,除了累了会在徐自安肩头小息一会外,就一直睁着一双灵巧的大眼睛看着远处夜色中点点星辉,还有近处拂面而过的林间叶片。
还好,南道岭的林叶就像它绵延柔软的坡势一样,拂面而过时并不如何凛冽,而是如春风一般很轻柔。
更何况,前方一些较为坚硬的枝杈和山风早已经被徐自安砍去和阻挡,留给她的,只是一些细软的枝条与无意间凋零的瓣朵。
从日间到夜深,他俩已经逃了不知多少里路程,徐自安的衣衫和鞋子被腐叶和软泥潮意湿透,贴在他的身上有些粘稠和寒冷。
山间的夜,不管何时,都比平原上的要冰凉。
抬头看了眼头顶那颗依旧遥远的星辰,徐自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路上那些小陷阱会给对方带去多少麻烦,又会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后,心头微松,步伐放缓了一些。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猎人,也是一个很冷静自知的少年,他很清楚那些随手而成的陷阱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但很容易扰乱对方的判断,荒族战士力量蛮横,可是心识向来不高,没了曲赫的智慧和带领,如果想打破那些陷阱,一定会耽误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对方会不会跟丢方向,他从来没这个奢想,荒族天生有蛮兽的血脉,嗅觉视觉极灵敏,他虽一直在偏远山区中生活,没有与荒族打交道的经验,但荒族与大离是世敌,街巷间也经常会有关于荒族的传闻,他多少了解一些。
觅了片较为宽阔的地方,徐自安将朵朵放下肩头,拾了些干柴生火用以取暖,想了想,又入林摘了些野果清洗干净后递到朵朵面前,示意少女如果饿了可以先用青果垫腹充饥。
朵朵接过野果,咬了一口发现看似青涩的野果竟没有任何酸意,而是格外的甜。
“这是青橙,味道很甜,不过不宜多吃,吃过了就容易变涩,在畏…………我家乡小镇边的山中很少见,没想到这里倒是有这么多”
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徐自安没有将畏山俩个字说出来,不是说他对少女仍有戒备,而是有些事容不得他不谨慎些。
还好朵朵此时正与青橙做着最激烈的战斗,没有注意到徐自安这个小小的异常。
待连续吃了数颗青橙后,朵朵满意体会着舌蕾上恰好刚至的甘甜,笑眯眯的看着徐自安,突然道。
“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单纯的好人或坏人?还是更复杂一些的伪善的好人又或者本善的坏人?
正在用根湿柴挑拨火堆中几块野薯块的徐自安一愣,看了眼少女,心想这话说的好莫名其妙。
朵朵眯起眼睛,一轮圆月便被遮去了半扇,另外半轮月光似狼牙,却比狼牙好看的多,继续道。
“山崖间的……呃…出其不意”
停顿片刻,朵朵才找出一个还算比较合适的词语
“路上那些我看着都头疼的迷乱陷阱,小小少年郎啊,没想到你看起来虽诚朴憨实,内心却是很坏很坏的哦”
朵朵一边笑盈盈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虚点着徐自安,有些老气横秋,最后那个哦字被拉的极远极远,很是可爱。
徐自安哑然,心想你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叫我小少年,合适不?
仔细算来,朵朵其实确实比徐自安要小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某个人教我的”
徐自安将篝火挑的更旺盛了些,火苗将他的眼睛衬的很明亮,就像一池月光下的秋水,偶尔有涟漪,但那些涟漪也是一闪即逝。
朵朵看了眼映在徐自安眼睛里火花,心想这人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干净,连火苗都可以映的这么清晰,想着如此,朵朵开口戏笑道。
“那教你的这个人一定是很坏的家伙咯”
徐自安笑了笑,想着梦境般的那些摇椅桃花和小院,小镇夜色及凉亭,轻轻解开身畔的小黄伞,擦去浮荡在让你的霜雾和草屑,笑着说道。
“他啊,确实是一个滚蛋,而且是那种蔫坏到骨子里,无耻无赖又无法无天的家伙,不过,他是一个好人”
听完徐自安的形容,朵朵扑哧笑了起来,用力嗅了嗅火堆中薯块渐渐烤熟的香味,被青橙甘甜充溢的酒窝再次浮现于脸畔,就如同俩盏盛满了馥郁佳酿的小酒碗。
或许是少女如青橙般甘甜的笑容让徐自安那颗坚硬如石的心脏有了些醉意,又或许是此时的星辉实在太清幽,火堆的温暖也让他的意识有了些松动,徐自安突然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朵朵,抱歉道。
“一直忙着赶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嗯………我叫徐自安”
不知是否是刻意,还是他真的很容易忘记对方那个高贵身份,徐自安并没有用您这个更符合少女身份的尊称,而是用的你这个平称,语气也并不如何恭敬,很平淡诚恳,就像俩位好朋友在篝火交谈一般。
朵朵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她并不在意,从出生后,她便是尊贵的公主殿下,父皇对她宠溺,各位皇兄对她疼爱包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常扰的整座都城不得安宁又无可奈何,甚至连五候中脾气最为火爆的长公候与国师庄老等朝中枢大臣都只能捋须苦笑,那段时光很美好,她很开心,不过却很短暂。
因为在七岁那年,当她被朱砂斋的斋主以天泽枢法发现极为罕见的天赋血脉后,她就很清晰的知道了日后自己肩上要挑起的重担,虽然她身边的一切都如旧,父皇与各位皇兄对她甚至更宠溺了些,但她能感受出来,这种宠溺背后沉甸甸的期望与责任。
她身为王朝的公主,要负起王朝的社稷重任。
而自那之后,她身旁的玩伴渐渐疏远,这种疏远当然不是指表面上生疏与敬远,没有人敢对她有任何冷落或不敬的意思,这种疏远指因为身份的差距而产生敬畏与拘谨还有炙热与爱慕,这让她感觉很无趣,同样,也让她感觉有些孤独。
这种孤独的感觉在独自离京,前往漫漫雪域中寻找血脉传承的那两年前艰辛时光里更加浓郁。
她能感受出眼前少年对于她那种朋友间的善意,她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这让她也感觉很放松,也很惬意。
于是她也像朋友初见那样伸出手来,看着少年眼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轻轻拢了拢头顶那朵像花朵绽放一样的发束,轻声道。
“你好,徐自安”
(你好,树先生,哈,终于把这个写出来了,我发现我还是比较喜欢写这种小男生小女生的那点小纠结小情绪,要不然,回头换个马甲混女频?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青山绿水行一
你好,徐自安。
她想以朋友的身份与徐自安相识。
徐自安听出话里的意思,他将火堆里烤熟的薯块扒出,揭去烫手外衣,递到朵朵面前,笑的很开心。
当然这个开心和什么贵人友谊,前途富贵无关,他醒来的第一眼是一个奔波在逃亡路上的可爱小女孩,女孩发束像花,眉目如花,也像一朵真正的梨花一般需要他保护,他……也很想保护对方。
虽然事后证明小女孩比他要强大许多…………
但往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第一印象总是会先入为主,就如画像上的第一笔,不管墨清还是墨浓,勾勒是线条是淡如清水还是韵纸三分,都会给人留下最深刻的烙识。
更何况,与朵朵何曾相似,他也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间,在这种虚弱彷徨茫然无措的时刻,这第一眼的画面,自然会烙的更深。
在他眼里,朵朵就是个可爱的小女孩,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不可避免出了山林后,他们会因身份等各种原因而梳理,可在这山林间,他还是很希望可以多一刻的保持着这份友谊。
薯块的香甜配上青橙的甘甜很容易让甜味太浓而发苦,徐自安看了眼朵朵因为嘴里发苦,又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太过贪吃,只好独自一人在火堆旁愁眉苦脸的模样,笑了笑起身站起,入林用封刀砍开一颗形似椰果的野果,掏空果肉后舀了些溪水递到朵朵面前。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走山路?”
朵朵接过徐自安舀来的水,冲去嘴中苦味,轻声问道。
徐自安知道她问的是自己这一路在山林穿行,接过朵朵喝剩的水说道。
“很小的时候就入山打猎了,这么多年与林间野兽打交道的次数比人还多,所以对山林间的一切比较熟悉些”
朵朵点了点头,脑中出现了一个单薄少年手持刀箭,在茫茫丛林野兽遍布中独自穿行的画面,似乎有些理解刚才的战斗里,徐自安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的战斗技巧,以及平静到从容的战斗素养,不过…………她突然又想起最后那幕跳崖攀崖的场景,表情有些怪异。
徐自安看见朵朵脸上的怪异表情,知道对方肯定是想起最后那幕,低头撕下一缕破布条佯装擦拭封刀果汁来掩饰心里的某些小窘迫。
朵朵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眼封刀,凝视了片刻突然道
“这把刀,应该不是你的吧”
“嗯”徐自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突然抬头疑惑看着朵朵,仔细想了下自己似乎一直没有讲述过关于这把刀的事,那朵朵为什么能看出这把刀并不是他自己的。
“山崖间,你能破开九幽镇山的威势,除了你本身的刀意和那个比较怪异的刀法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便是这把刀,它很锋利,也很强大,但是,它很狂,你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像一块沉默坚硬的石头,所以这狂傲之意应该是受它本来主人的影响”
朵朵眯着眼凝视着映在封刀上那一抹月色,解释道。
徐自安的重点放在了最后俩个字上,好奇问道。
“刀魄?是什么东西?是像天地气息一样虚形无实的吗?”
朵朵诧异看了眼徐自安,惊讶道。
“你能感悟出刀意,难道不知道刀魄的存在?”
徐自安尴尬蹙眉,才知道原来他刀尖上那抹青色寒芒便是传闻中的刀意。
畏山偏僻,山间当然也有识货的人,泊城道馆的馆主便是通过他在乡试考核中无意透出的青色刀意而发现蹊跷,以至于引起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但事实上,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刀尖上的寒芒便是所谓的刀意,是世间无数刀客都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他一直以为这青芒是沈离传授他的那套怪异刀法所引出的神秘迹象,直到今日被朵朵谈起,他才清楚,原来自己虽尚未修行,但其实已经有了某些不可思异的能力。
想着如此,他疑惑问道“刀意,还有刀魄,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咯”朵朵睁着大眼睛继续道
“刀意和刀魄是俩回事,刀魄,是刀间的灵魂,是一把刀的气质,并不是说只有刀才会有刀魄,世间任何武器或法器,若与施展者长久相处,善养惜待,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其主人的影响,以成魂魄,或潺潺如流水般平和,或清冽如寒冬凛冽,越强大的武器,养成的气魄则会愈盛烈,当然,寻常人是无法感受出刀魄之间的不同,我是因为天赋血脉的缘故,所以能感受出器具间的呼唤,只是,像这把刀一般气魄狂妄遮天,就是圣器榜上那些神兵利器里也不多见”
徐自安知道这把刀是因为刚刚陪沈离度过了临死前的壮烈战斗,有这样气冲山河的魄势不足为怪,不过这些事情,他没法向朵朵解释,于是他保持沉默继续听着朵朵的话。
“刀意呢,则是施刀者通过自我感悟出来的力量,它的存在就如同修者一般,首先要做的是知晓自己是否有修行的潜质,刀意的感悟也一样,也需要非常优秀的天赋与悟性,很多修者穷其一生都无法感悟出刀意,就是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潜质”
“如果能悟出刀意,无疑就代表拥有了一种比绝大数道法术决要强大的能力,因为刀意是凭借个人之力感悟出的,与本人更为契合,并不是说有了刀意便世间无敌,如果没有踏入大道,没有天地真元的加持,刀意的存在也只是相当于多了件合手强大的兵器而已,能辅人,但不能改变一切”
徐自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如今能靠着刀法与刀意与通玄下中境的修者战斗,但如果碰上通玄上境又或者更高境界的修者,真元力量可以瞬间与天地颤鸣,那么他能做的事就只有逃跑。
“与世间修行者一样,刀意的养成也需要需要不断熬养打练,你的刀意很精纯,很特殊,但………与世间大多数剑修与刀修所习刀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自安好奇问道
朵朵想了片刻,说道
“它似乎是与外力有关”
朵朵身为大离王朝的四公主殿下,虽性格有些顽劣调皮,但自幼生于深宫中,见过的强者无数,又因天赋血脉的缘故,对于神器的感受最为敏感锐利,眼界非常高,但刚才朵朵说刀意是凭个人天赋感悟出的,此时又突然说徐自安的刀意似乎是受了外界因素,这先后前的逻辑似乎有些矛盾,但徐自安听到后,却感觉背后有阵阵阵凉意骤然冒出。
如果青色刀意与什么外界因素有关的话,那便只有沈离传授的那套怪异刀法。
封刀,旧书,小黄伞,那一件都和沈离有或深或浅的关系,沈离的过去就像一片神秘迷雾,只是透露出一丝雾气就引起军方,清夜司,武帝和千山宗等庞然大物的目光,他虽然死了,但是那些势力要从他身上得到,又或者知道的秘密却没有结束。
他如果想查清楚沈离的秘密,又或者在沈离死后的动荡中能艰难生存,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藏起来,耐心等待着自己足够强大,足够独自扛起一片风雨后才能找寻那些沈离隐藏起来的秘密。
这意味着无论封刀,旧书,还是小黄伞,他以后都无法轻易使用,可是除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
徐自安想了想,除了常年打猎炼造出的一身武技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的手段。
除非,他能修行。
能不再借外物真正意义上的强大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心府已经被黑石重建,识窍中那片迷雾也被墨守老人以大神通拂开一角,所有阻挡在自己修行道路前的已经被各种原因填平,那他现在最重要,也最主要的事,便是修行。
修行不是闲话,不是家常,不是随便摆张桌子放些果盘沏壶清茶便能轻易请来的隔壁八卦大妈,是需要良师解惑,需要益友相辅,需要精妙法决的支撑,需要与真正意义上的与天地妙力通合。
用一句话来讲,他需要一个学习的地方,或一套足够强大的法决,可以让他明悟天地道义奥妙的神奇地方。
他需要进学院,进那间被沈离无数次明言暗叹都丝毫不掩饰赞赏之意的神奇学院。
那间学院名叫南溪书院,是他最初入京参加跃溪试要考取的地方,也是沈离唯一支持他可以去的地方。
而且在畏山时,他也数次听朱小雨说过这个地方。
在朱小雨的意犹未尽的言语中,他隐约知道这间学院与沈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为了给沈离正名,还是为了让自己强大,他都需要进这个学院,而不是如最初的那样只当是一次人生路上的风景游历
他一定要进南溪书院,也必须进南溪书院。
想着如此,徐自安遥遥看了眼被青山遮了视线的那一边,心间不再茫然,而是炽热起来。
第六十三章,青山绿水行二
篝火中不时爆裂出的火星比星光璀璨,不是火星在绽放着最后一刹那的光华,而是夜空间的辰星真的黯淡了许多。
抬头看了眼天边那颗指引方向的指路星,辰星此时黯然的像是被帆布遮住的灯火,黎明马上要到来,徐自安微微一窒,紧张起来。
身后还有荒族追杀,靠着那些小陷阱可以让他们不用逃的太紧迫,但并不代表俩个人就可以毫无担忧的看花赏景闲聊打趣,像踏春游玩般清闲悠乐,南道岭还很辽阔,山的另一边还很远,要行的路,也还很长。
舀来些溪水浇灭篝火,又清洗了下脸来将一夜未休的疲惫心神强行提起,徐自安习惯性的微微下蹲,示意朵朵爬上肩膀。
朵朵微微一愣,有些羞意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恢复了些体力,不需要让他再背负着行走,徐自安没有看见身后朵朵脸上浮现的那抹醉人羞意,想了下自己此时的身体状态沉默片刻不再坚持。
朵朵还曾在他肩膀上休息了一段时间,但他却一直在奔波行走,山崖间的战斗已经耗去了他很多心神,如今如果再背负朵朵行走,很容易让他因心力憔悴留在半路,于是俩个人从背负而行变成了结伴行走。
山路难行,多有崎岖,还好有人相陪相伴相扶,不至于到独行那般无聊清冷,所以路上虽多有腐叶泥泞,俩个人走的也不觉劳累,相反,还有些难得的自在。
“如果我到了叩府上境就好了”
朵朵看着前方砍着一些拦路荆棘徐自安,懊恼道。
徐自安小心将砍断荆棘铺在身后的一处逼仄路径上,笑道。
“如果你到了叩府上境,咱们就不需要逃了吧”
“也是啊,如果我进入叩府上境,咱们哪里还需要逃?挥手间定灭的那曲赫形神俱灭”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挥舞着手,想象了下那个挥手间敌人仓皇逃窜的场面,越想越觉得这场面一定很是潇洒,显得兴高采烈。
如果这次能安然回京,一定得勤修苦练,至少升个知承境先,朵朵暗暗心想着。
少女似乎有些忘了,她的修行道路与传统意义修行不太一样,世人需悟天地真元以求循序渐进,而她则是以天赋血脉的觉醒程度来决定境界的深浅,若血脉觉醒的不够,即便再如何刻苦研修,也不会对她的境界有太大的裨益。
不然以她的血脉与天赋,何至于一直逗留在叩府中境而迟迟不能到达上境?
其实在少女这个年纪里,叩府中境已经足够惊艳,但是……还是不够啊。
朵朵蓦然想起自己日后要肩负某些使命,情绪瞬间由勃勃转为薄薄。
徐自安没有看见少女情绪的转变,因为他此时已经由一个合格的保镖化身成为一名勤劳的小蜜蜂。
这条小径位于俩块巨石之间,若不想浪费时间绕开巨石便只能踏着这中间唯一的小路,在这里设上陷阱是非常合适的,身为余镇最优秀的打猎人,沈离身边最贴心的小保姆,虽然没有继承沈离的无耻,但如果任由如此好的自然陷阱白白浪费,一定会很对不起那些被逼的通了窍的畏山棕熊。
撒了层泥土遮掩,考虑着荒族独特的强壮体格,徐自安又去不远处好一阵摸索才出来,手里多了着巨大的叶片,叶片上是些绿色的液汁,极小心的将液体均匀撒到了荆棘上后,徐自安才满意的示意朵朵继续前行。
“那些都是毒果上的汁液,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是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昏迷,这里山势较缓,无法生出毒性太烈的果物,只能用这些来凑合了,荒族体格雄魄,那层荆棘至多会给他们的肌肤划出些口子,并不能带来多大的麻烦,但如果有这些毒液随伤口入肉的话,一定会让他们头疼好一阵时间”
徐自安解释完,停顿了些笑着道。
“追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了,就当是给他们助了下眠?”
朵朵嘴角微微抽了下,勉强接受了这个感觉很有道理的说法,感慨说道
“遇上你真是我的幸运”
接着朵朵小心绕开陷阱的边缘,小跑着追赶上徐自安再次道。
“也是那些荒族战士的不幸”
徐自安笑了笑,不置可否。
事实证明,有了徐自安这位自幼便在畏山传林打猎寻棕熊吃熊掌的老猎户指引带路,朵朵殿下接下来的路途确实走的很放松,不用担心身后荒族战士会不会突然杀至,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迷失方向而绕山三周,渴时便有清澈泉水送上,饿时便有各式瓜果入口,甚至还能时不时于高坡上远眺下南道岭间的青山绿水,于浅壑里看看蚁虫搬家,路边的野花染了少女的指尖又涂抹在少年的脸畔,换来一阵阵比黄鹂还清脆的笑声。
不知不觉中,照亮林叶的朝阳变成燃起云彩的夕光,少年少女已经在茫茫南道岭中穿行了整整一天。
看着前方仿佛同云彩一起燃烧的漫山密叶,徐自安用手感受了下山风的湿润度,判断出前方不远处应该有水源,决定先在此处休息片刻再行赶路。
“对了,荒族为何要刺杀你,这样做除了会引起王朝更多的愤怒以外,似乎对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将拾取的干草和木柴拢起一个火架,徐自安一边问道,一边准备钻木取火。
朵朵坐在一个砍平的木桩上,意念轻起,指尖凝出一点明亮的光点,遥遥弹向徐自安用干草枯枝搭好的木堆中,嗤的一声,光点间炽热的温度遇枯枝化为火苗,簇簇的迅速燃烧一团火焰。
徐自安微微一愣,想起少女修者的实力,不由笑了笑。
“因为,我的血脉”朵朵想了片刻,幽幽说道。
通过山崖间朵朵与曲赫的对话,徐自安大概知道朵朵的血脉很特殊,需要去雪域继承一些神秘的力量,可这些事情似乎与荒族无关。
诚然朵朵继承了血脉力量后会变的很强大,但在大到以国家为单位的战役里,个人的强弱虽然可以影响战役走势的一部分走向,却并不足以彻底整个战局的输赢,这就是千山宗明明拥有强者无数,但大离王朝却能与它分庭抗礼的原因。
朵朵身为王朝的公主殿下,大离如今国力雄壮如昊阳烈日,根本不是愈发势弱荒族可以威胁的,哪怕荒族准备舍一族之力拼死一搏发起战争,但王朝强者无数,更有玄甲重骑的强悍战力,无论怎么看都不至于需要堂堂公主殿下亲自陷阵杀敌。
既然如此,那为何荒族还不惜如此大的代价甚至不顾一切的要杀死少女?
朵朵低头沉思,犹豫要不要将这些王朝机密告诉对方。
看出了朵朵的为难,徐自安轻轻的笑了笑,安慰道。
“如果有苦衷,就不要说了,没关系的”
看了眼徐自安那双掩不住疲惫的眼睛,朵朵心中升起一阵没来由的信任,斟酌了语言缓缓说道。
“我的血脉很特殊,天生与法器便格外亲近,这种亲近不是互有好感的相近,而是像血水间的浓密交融,不管是圣器榜上的无上神器还是寻常的法具,哪怕是路边的一块寒铁,只要我想,它们的意念会印入我的识海中,让我知道它们的悲喜,就像万物渴望雨水,大雁翘盼南归”
停顿了下,朵朵再次道。
“我能轻易感受到世间所有兵器的气魄灵魂”
“昨晚能一眼看出你手里那把刀的不同便是这个原因,当然,一些境界高深的大修者同样可以感受出器魄的存在,但是绝对不会与我这般有相融愉快的感觉”
徐自安挑眉,不太能理解朵朵话语中的意思。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世人若要过河,无前人讲明河水深浅,是否有淤泥漩涡,就只能以长棍探路,以河底石头的分布来判断前方河内景象,而我不一样,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轻易的一眼望穿整条大河”
“所以当时在山崖时,我才能神器相克的情况下还能一直坚持着并不落下风,就是因为我的天赋血脉可以与世界任何神器完美融合,能最大程度的施展出神器间的力量,甚至可以超脱境界的隔阂堑折,不过这也是有限制的,会受限于我的本身境界,不会出现什么太夸张的场面”
“跨境战斗,本就是世间非常不易的事,更何况一下越了俩个大等级,也不知道哪位名叫韩三苏柏庐强者是如何做到跨境无碍的程度。”
说到这里,朵朵眉目挑的极大,显得很心驰神往。
识真,通玄,叩府是修行境界中的下三境,而再往上便是知承,沧海,启天等中三境,再往上,则是最为玄妙的入神,从圣境。
跨境无碍,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事,怪不得朵朵会一脸向往。
徐自安倒没有感受到哪位名为三苏的修行有多了不起,或许是因为他天天与另外一位也极为擅长跨境战斗的狂妄家伙厮混打磨的关系,所以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多震撼惊奇的神色。
如果他知道韩三苏做的事是跨境战圣人而不败,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平静……
朵朵看了眼徐自安平静的神色,以为他是未曾修行所以不明期间艰难的缘故,可随即一想,眼前这个少年又何尝不是很让人无语,哪位名为韩三苏的柏庐强者能跨境无碍,可徐自安又何尝不是以不曾修行的体质战胜了荒族战士,那些荒族战士实力和寻常通玄境的修行不相上下,虽然封刀与神秘刀意在期间决定了至关重要的因素,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少年都做到了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而且做的很完美。
完美的…………几乎无可挑剔。
第六十四章,青山绿水行三
朵朵虽是公主殿下,但却不是深养在宫城内的金丝雀乔,不到十二岁的青春年华便肩负王朝沉重使命前往大雪原,寻找那遥远无知的血脉传承,敌人或明或暗围绕在她身旁,阴谋阳谋诡计刺杀每日都会发生。
可以这样说,从两年前离京的那一刻,她就在这各种危险中迅速成长。
徐自安不是什么寻常山间少年,这点她心里无比清楚,锋利至极的封刀,能在九幽镇山锥下没有丝毫变化的小黄伞,她想不出圣器榜中任何有关这俩样武器的描述,便只能认为是某些大机缘下的奇遇。
至于少年的身份,她也思考过,但这个思考不是什么不信任,而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好奇。
她很相信少年,没理由的那种信任,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信任从何而来,就像在风雨中苦行的人看见了一把遮雨的伞。
这种感觉很安稳。
指尖轻轻在身畔的小黄伞上一触而过,感受着小黄伞映入指尖的愉悦快感,朵朵眯眼远眺了下逐渐皎洁的月光,心情很放松。
因血脉能力,她能感受到所有法器的情绪,所以自小黄伞间散入她心识中的亲昵感,她自然非常清晰。
她见过的神兵法器无数,天机阁守备戒严无比的第三层楼于她来说便是自家的后花园,第三层里摆放了王朝数千年来积韵下的无数强大的神兵法器,她无事时便喜欢在期间与各种神兵法器交流,感受着它们当年的荣光与历史的沧桑,但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有小黄伞这样,可以让她有自心识深处散发出的愉悦共鸣感。
甚至连一直蕴养在她心府间的洛河神图都不能。
这一路行来,朵朵一直没有松开过小黄伞,或撑伞于头顶遮那并不能真正遮挡的阳光,或用作行路的竹杖,或干脆直接看着小黄伞呵呵痴笑。
徐自安看着朵朵目光里对小黄伞的喜爱,思考了下说道。
“这把伞送给你”
“真的?”朵朵闻言欢喜,片刻后又重新摇了摇头。
“不行,它对你很重要,我不能要”
徐自安没想太多,再次道。
“没事,和你相比,它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话很言情,对于那些青春懵懂里的少年少女拥有极大的感动力,然而坐在火堆旁的这对少年少女都没有往哪方面想。
她是少女,但也是王朝的公主殿下,她如果想要,可以通过无数的方式来让少年双手奉上,无论是贵人的人情,还是等价之间的换取,又或者只是以尊贵身份的强行索取,徐自安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一路行来,她一直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并以朋友间的方式来与他相谈,便是再喜爱小黄伞,她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强硬的言语,徐自安很感谢这份来自不易的友谊,所以他真的认为,与朵朵这个朋友相比,小黄伞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朵朵不肯接受,同样也是因为她是他的朋友,朋友间要相互为对方着想,而不是可以用友谊未牵绊来强行满足自己的欢愉。
她能感受的出,这把伞对于徐自安来说真的很重要,就像冥冥中俩条相互交错的线,在那些无法预测的未来里,会在少年生命轨迹中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甚至隐隐改变少年的命运。
这并不是道庙中的那些占卜与明视,而是通过天赋血脉在小黄伞里感受出的隐晦气息。
想到这里,朵朵斟酌了下语言,再次向徐自安解释着刚才未说完的那些话题。
“你应该清楚,我当初离京是为了去雪域寻找我的传承,唤醒血脉中的力量,很可惜的是,我没有在雪域中找到我传承,但是,我却发现了墓山的线索”
“墓山?”徐自安疑惑重复。
“对,就是雪域神国中的一处禁地”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根在篝火中燃烧的枯枝,抖落掉木枝上的火焰,用炭黑在地上缓缓画出一副简易的地图。
“我们生活的地方名叫天衍大陆,荒族则被称呼为天弃大陆,天衍大陆以外,则有一片大雪原,哪里便被成为雪域神国,生活着另外一个种族,灵族”
“荒族,灵族,还是人族,这是目前所知的几个种族,当然,还有一个至今从未有人知道的存在,冥族”
朵朵一边以木炭在地上画出重重一笔,炭黑入地极深,竟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浓稠的像是黑夜留出的血迹。
徐自安看着地上那道黑线,突然觉得心中有种压抑沉闷感,仿佛那道黑线划下的地方不是浑厚的大地,而是他的心间。
强忍着心头的沉闷感,徐自安抬头问道“冥族?这是什么?和民间流传的冥间关系吗?”
朵朵摆摆手说道。
“你说的冥间是有厉鬼幽魂,不过那些阴秽只是乡野间人们杜撰出的,根本无需当真,而真正的冥族………”
朵朵接了一句“如果说有冥族的话,则应该是一些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种族,他们也会修行,只是与我们这个世界所修行的功法不同而已”
说到这里,朵朵顿了一下。
“还记得曲赫最后离奇死亡时的场景吗?我曾经说过,他那是入了冥道”
徐自安点了点头表示还有印象。
“冥道,传闻中冥族的功法,是世界可以证明冥族真实存在的线索之一,可曲赫修炼的不是真正的冥法,因为……………”朵朵突然沉默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敢回想的恐怖画面。
“我见过真正入了冥道的人”
今晚无月,夜云遮星,刮过山林的风变得寒冷异常,朵朵靠近火堆,小黄伞的破布条在夜风中招舞,伞柄却变得温热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心间生出的寒意,朵朵低头看了温热的小黄伞,眼眸渐渐平和。
“当然,那些诡法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冥族功法,没有人可以言清,不管是千山宗梅园的末法真言,天机阁老人的降笔大卦,还是遗在先贤圣卷中的残言警语,人们能看见的,都只是冥族的影子,就像被万花筒折分后的无数片面中的一面,事情上,自大离建朝之后,每年也都会派无数强者在世间寻找冥族的存在,但却一直无功而返,冥族的存在就像一层笼罩在世人头顶的无形乌云,人们虽然始终无法用眼睛看见它们的真实存在,偏偏又会天地间的威势中能不时感受到那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而恐惧的原因,便是因为四大禁地的存在”
朵朵幽幽说完,映着火光在地上的版图极北与极南方各自画了一道,然后又在腰腹间点出一个黑点,点完之后少女手停留在空中迟疑片刻,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将下一笔落在哪里。
火光渐暗,地上的图形也昏暗许多,徐自安随手添了些枝柴,火星将夜空点亮,又消逝在黑夜中。
“四大禁地………是不是被冥族占领了的领域?”徐自安看清了地上新添的几道炭迹,思考片刻后问道。
“也可以这样说”,朵朵接着徐自安的话语继续道”因为那些地方终日被黑暗笼罩,天地规则在期间会变的混乱无比,传闻中,四大禁地都与冥族有着莫大的关系,是冥王曾生活过的地方,充斥着世人无法想象的恐惧与诡异,还有无尽的黑暗,而我在雪域中发现的墓山,便是四大禁地之一”
“雪域墓山,荒族冥海,大离幽渊,还有一处禁地名为渡河,只是至今尚未被人发现,所以也无法知晓真正的方位”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用木枝轻轻点过刚才所画的那几处痕道,徐自安疑惑的看了眼少女,问道。
“既然最后一处尚且未被发现,那么,世人又如何会知道共有四大禁地,而不是三大禁地又或者其他的数量?”
“因为这是记载在后庙天卷上的神瑜”
徐自安张嘴欲问,但见朵朵轻轻摆了摆手似乎不愿谈那些事情,只好不再继续追问。
“记载中,自上次冥族入侵的大战后,冥君就终日沉睡在那些神秘诡异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率领无数强大的冥族大军入侵我天衍大陆,整个世界便会陷入动荡不堪的末日,我这次在雪域中发现的关于墓山的线索,便是上古时期,冥族入侵时的战场,里面遗留了无数的与冥族有关的冥器与冥法,甚至………哪里可能还会有冥石的存在”
“冥石?”徐自安喃喃自语,突然感觉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是的,一种墨黑如诡夜的石头,相传整个世间共有七十三颗,每一颗冥石里都封印了一道冥王的化身,当冥王从沉睡中苏醒时,他便会召唤出封印在冥石内的化身,来帮助他再次降临整个世间”朵朵幽幽说着,手中炭笔无意识在虚划,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无形的黑线。
徐自安此时眼睛迷离在朵朵的炭笔上,仿佛能看到那些无形的墨色线条,有些出神,看似被这些秘密所震惊,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后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垂在身畔的俩只手在剧烈的颤抖,瞳孔凝的仿佛俩颗纸间的墨点,里面写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震惊。
还好朵朵此时望着篝火幽幽出神,没有发现他这个异常。
他现在真的很害怕,感觉胸中的堵塞沉闷感此时就像战鼓一般猛烈的敲击在他的心中,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连呼进肺叶里空气都变得辛辣无比。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
朵朵刚才说,四大禁地里有一处禁地名为幽渊,这个名字他曾经听到过,沈离曾经被囚禁在哪里。
而冥石,他更熟悉,因为沈离从幽渊中带出的那块黑石,此时就在他的心中,与他的血肉紧紧连在一起。
换句话讲………
他现在,极有可能就是冥王在这个世间的一个化身!
第六十五章,青山绿水行四
对话进行到这里也无法再继续,徐自安因震惊与不安而沉默,朵朵则因其他的原因而沉默,如墨般浓厚的夜色透着心悸的黑,前方不远处的林叶在风中猎猎作响,不时有透着绿光的亮点在游动,仿佛那所谓的冥族在觊觎着林间的少年少女。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冥族,有冥君的存在,那么遥在黑夜深处的冥王,此时应该也在用这样贪婪冰冷的目光窥视着自己吧,徐自安突然感觉浑身冰冷异常,就如冬日的霜降。
自己不过是一位山间少年,自小生活在柴木油盐贵,打猎生存难的平凡生活中,至今京都的繁华也只是停留的期盼憧憬中,大道的玄妙绮旎更是未曾领略一分,就这样蓦然多出了一个与冥王都息息相关的沉重身份,命运曲折的也确实太过让人无语了些。
如果那块黑石真的如朵朵说的,是冥王在世间的一道化身,那么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想了片刻,徐自安自嘲的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真的也没什么可以做。
那可是冥王啊,不是畏山中的棕熊,不是泊城边将张毅然,不是什么荒族战士与首领,传闻中与万古黑夜同存的无上存在,念起意动间能毁灭整个世界,自己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颗浮草,一朵稍大些的浪花就能让自己埋进海底,怎么有能力改变这些与世界有关的大事情。
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是沈离,不是他…………
他看了眼游走在黑暗中的点点绿光,眉头紧紧蹙起,将剩余的木枝全部投放在火堆中,欲熄的火焰随即重新狂舞起来,在山风中吐露着摄人的苗光。
朵朵还在沉思中,似乎在想着一些很重要的心事,只是不知和雪域墓山有没有关系,没有出言叫醒对方,徐自安握紧身畔封刀,起身向前方密林中走去。
那些绿光当然不是什么冥王的眼睛,而是些在林间穿行的野狼,畏山中他没少与狼打交道,很清楚野狼的习性,狼性残暴贪婪,隐忍而狡猾,这里青山绿水,林中多的是肥厚的麋鹿与野兔,如果他表示出足够强大的实力,让这些野狼知道若想尝尝他们的肉必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狼群自然会将目光投往更易捕获的猎物身上。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下他,整整俩日的奔波逃亡,路上大多数都以野果充腹,虽然勉强也能食饱,但也确实该吃点肉了。
受沈离影响,山间少年一直对肉这种世间至美的东西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兴趣。
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与恐惧之后,其实少年此时的心态已经恢复了许多,破伞,封刀,旧书,如今又多了一块冥石,他身上的离奇事已经太多,多到再如何震惊的消息,多到有些麻木,或许这便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由来?
沈离是个无耻的家伙,同样也是个张狂而孤单的人,但他却绝对不是什么每日筹算要让世界毁灭的阴谋家,这个世界的疏离让他骨子里透着无情和冷漠,但徐自安相信,他至多只是一个狂人,但不是疯子。
让世界为止起舞的人是狂人,而让整个世界为之殉葬的人才是疯子。
所以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被称为疯子。
他不相信沈离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把自己推进无尽深渊,让那所谓的冥族降临整个人间,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沈离实在太懒了,又太贪恋世间喧嚣,能坐着吃碗鸡蛋面就绝对不会站着喝鸡汤,能躺在摇椅上看桃花就不会坐起来把那碍眼枯蔫桃花打下枝头。
试问这样一个惫懒又贪乐的家伙,怎么会费好大力气只为将偌大一个有趣世间给毁灭?
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所以自然不是还在俗世情绪趣间摸爬滚打的沈离要做的事。
……………
将猎来的野兔去毛剥皮,放在火上熏烤,不多时浓郁香味在林间缓缓飘荡,那几只被徐自安刚才驱赶走的野狼在不远处的一处土丘上徘徊,但始终不敢再次靠近,似乎真的是恐惧于那所谓的冥王气息。
“你刚才做了什么,让野狼一直不敢靠近的?”无月无星的林间光线黯然无光,所以朵朵并没有看清徐自安刚才入林后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在它们面前走了一趟”徐自安拨弄着火架上的野兔随口说道。
朵朵凝着好看眸子,显然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
徐自安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继续专心炙烤火架上的兔肉。
他刚才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野狼的目光中平静的走去,但他又做了许多,因为他只要走过去,便能轻易让身上被夜色遮掩去的猎人气息散发到狼群间。
他杀过太多比野狼更强大的野兽,身上的衣衫不管洗的再干净,也依然会残留着那些野兽的血液,指缝里会遗留下永远去不掉的气息,狼族奸诈聪慧,能轻易发现自己刻意散发出来危险气味,权衡下自然放弃对贪念。
这个念头让他想到了许多事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按照正常的路线行走,接替你的军队会在哪里等候?”
徐自安突然看向朵朵问道。
朵朵将目光从快要烤熟的焦黄兔肉间移开,知道他在思考前行路线的问题。
“车队会由南道岭北山麓口入山,沿官道行至北坡路口,就在我们遇见荒族的不远处,然后从北坡路口转为山道,经由寒栈道一路行至南麓山,王朝负责接应我的禁卫军就在哪附近,具体地图与交接方式护卫长知道,但是我们遇袭突然,整支车队全部覆灭,护卫长也死了”
“没有地图啊………,这就有点麻烦了”徐自安用封刀在架上野兔上切开几道口,让里面的嫩肉更容易被烤熟,接着问道。
“能估算出我们此时大概在南道岭的何处吗?”
朵朵突然沉默下来,将小黄伞立在身前,并没有撑起,任由小黄伞的凌乱布条在脸颊处游荡,有些懊恼道。
“我是个路痴………”
“啊…………”徐自安尴尬的挠了挠头,看了眼朵朵这偶尔泛起的小女孩可掬懊羞,笑了笑安慰道。
“没关系,我们的方向没有迷失就不会出错,对了,按照正常的脚程,翻阅这座南道岭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当初离京时,车队一同走了大概七八天,不过当时是有右路军的一位天将随行,路上没有危险,而且又行的坦途大道,所以走的自然要快一些”
徐自安看了看火架上的兔肉,发现肉质烤的金黄焦脆,油脂在期间滋滋作响,知道已经烤的差不多了,将最肉丝最嫩的一只兔腿撕下递给朵朵,说道“没有佐料调味,味道可能没有那么好,回头入了京都,给你尝尝我的手艺,我葱花面做的很好”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火光正被风吹的扑朔,簇拥的火光将少年的眉间照的很是飞扬。
朵朵忍着烫意咬下好大一口,嚼的欢快,油光将少女的脸颊染出片片月光,今夜没有皎月,但少女的秀丽就是最美的那朵月光。
“有些清淡,可能是没有调味的缘故,不过你说的那葱花面,回了京都后一定得让我尝一碗,对了,忘了问你了,你这趟回京都做什么?”
徐自安思考了下,说道
“考取学院”
“考取学院需要通过跃溪试,可是以你的武技,如果只是想要随便入一间学院并不太难,可据我所知,今年赴考学子里有许多成名依旧的天才,甚至还有一些世外宗门的年轻弟子会入京一展风采,那些人我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你如果面对的话………”
朵朵偷偷看了眼徐自安,笑眯眯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咧道。
“不过呢,也没关系,谁让咱们是朋友呢,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我可是公主殿下,那些学院总得买给我三分面子,对了,你要考取的是那座学院?”
朵朵嘴里还有兔肉,说的有些含糊,不过语气却很平常,就像在说着你明天要去那,我命仆人给你备好马一般,不过徐自安却听的很无语。
是啊,不管再如何刻意不想起对方的身份,可她还是武帝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她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山间少年挣出泥潭,富贵持身,就像此时,在天下无数学子少女都苦苦备考跃溪试的时候,他或许真的………可以通过朵朵引荐进入那些别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学院。
徐自安想着某种可能说道,尽可能平稳道。
“南溪书院”
朵朵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说出这个地方。
“那个………咱们换个学院怎么样?中山府重视武道修行,你的身体素质很适合去哪里,不然的话就去朱砂斋,朱砂斋中的漂亮小女孩可不要太多哦”
朵朵一边俏皮的将手上废油揩到徐自安的身上,一边挑着眉梢笑眯眯说道。
徐自安想起另外一个也喜欢将油腻往自己身上锴的人,认真道。
“我只能去哪里,没其他选择”
朵朵没有询问具体的原因,秀眉紧蹙显得有些为难。
“南溪书院的话…………我能做的事就真的很有限了,父皇对哪里很尊敬,所以无论是朝廷官府,还是其他宗门势力,都无法影响到哪里”
徐自安听到了朵朵话语里尊敬这个词,心中不由对这座被沈离都赞赏有佳的学院产生出更大的好奇。
朵朵的父皇是大离王朝的一代君王,堂堂一朝君主都需要对一座学院用尊敬这个词来形容,那么,这座学院本身,又该是如何的不可思异?
他入南溪书院的意义很简单,因为哪里不仅被沈离所推崇,甚至还可能有关于沈离的秘密。
不过考虑这些事情的前提是逃出这片山林,于是徐自安摇摇头先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看着衣衫上被少女抹下的片片油光,将话题再次转了回来。
第六十六章,青山绿水行,五
刚才在驱赶野狼时,徐自安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一路的选择似乎错了。
为了不被荒族战士追到,他们一路选择的都是偏僻难行的山路,为了能靠着丛林道险阻挡下对方的步伐,多些喘息的时间,这个做法也确实很有成效,靠着那些陷阱和伎俩,他们确实给对方带去了不小的麻烦,可是他们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这里是大离境域,翻过青山,就是大离的京都,在这里,荒族战士其实比他们更害怕被人发现,同样也更害怕人多的地方。
“可如果发现我们的人越多,我们岂不是更加危险,这次刺杀我的人里不仅仅只有荒族的战士,可还有王朝内部的叛徒”
丛林逃亡的几日时间,朵朵再次提到叛徒这俩字已经不再如最初的生气与郁结。
她在雪域上发现的线索,是有关冥族的,世间那七十三块冥石是冥王的化身,封印着冥王的气息,那么这四大禁地便极有可能是冥王入侵这个世界的跳板,在很多人的说法中,当四大禁地被彻底显于圣光下时,便是冥王苏醒之际。
对于未知的事情,人类会有着浓郁的好奇,但是也会有本性上的恐惧,好奇心会让人类不断探索那些未知事物里的可能性,可随着不断的探索与感知,人们也会更加害怕,因为人类发现,这些未知里,有他们无法承受的存在。
四禁启开,冥夜将临。
很多人不希望看到墓山现于世间,那么他们便需要朵朵在世间消失。
朵朵死亡,关于墓山的线索就会永远消失在浩荡夜空中,这样也会退后四禁开启的时间。
徐自安没有深想那么多,自顾自的随着朵朵的言语说道
“当然,如果我们行走在人多的地方,会吸引起很多人的目光,可刚才你也说过,按正常的路线行驶,翻过南道岭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我们一路行的匆忙,只会比正常行驶所花的时间更快,到了今天为止,我们已经行了两日,虽然绕了许多山路,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此时应该在这个位置”
徐自安拾起朵朵刚才扔弃的焦炭,在地上画出一个大概的山势图形,用炭尖指着图形之间的某个方位,肯定道。
辨别方向,判断山势,这些都是一个猎户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本领。
“你这趟归京的意义重大,能知晓并泄露你行踪的人,一定是王朝内有资格参与进来的大人物,相信此时你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回了皇宫,官府肯定派出大批将士军役入青山寻找你,如果你在山崖间真的出了意外也就罢了,可如今你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没有丧心病狂到失去理智,你认为他们还敢动手吗?”徐自安分析道。
朵朵蹙眉思考着这其中的关系,抬头看了眼天边依旧没有任何星光的夜空。
“那倒不至于,毕竟王朝的黑夜有清夜司的监视,他们若第一次无法成功,在清夜司的监视下,他们也不敢再进行第二次”
再次听见清夜司这个名字,徐自安恍惚中仿佛看见凉亭间某位来自清夜司的老人,还有某个胖子。
“所以,我们此时要做的不是让荒族追不到自己,而是在对方追到我们之前找到接应的将士”
“最好的方法,便是走人多的地方,这样容易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朵朵点点头同意徐自安的想法,强忍着惫意起身站起,准备继续赶路。
徐自安看了眼少女眼眸中的疲惫,摇了摇头,示意少女先坐下,估算了下身后陷阱能为他们带来的时间,心头微宽,入林寻了些干草铺成蒲床,虚压几下。
“荒族一时不会追上,先睡一会,天明后我们出发”
朵朵知道此时不是挑剔谦让的时候,不多时便倦在草铺中睡着。
徐自安映着火光看着少女熟睡后模样,嘴角微微翘起,眼神中满是宠溺。
少女头顶的那朵发束此时已经解开,像一朵绽放后的雪莲一般,在草堆上晕出一片极美的黑色海洋,那双极长的睫毛在黑色海洋中不时颤动,看起来像是海洋中随波的舟,更像是花朵绽放时的在风中摇曳花蕊,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没擦干净的油光,让少女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只有对自己非常信任,才可以睡的如此安稳吧。
徐自安很高兴的想着。
因为他身上的衣衫也早就褴褛成零碎布条,所以自然无法给少女披在身上,于是他将火堆染的更旺了些,用以抵抗林间的霜降与凉意,靠着一根老树,徐自安实在撑不住如海潮般涌来的困意,昏昏沉沉的也睡去。
连日来的奔波与战斗,早已经让他身体身体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此时想通了明日要行的路线,身后的荒族一时不会追赶来,他允许自己先休息一会。
茫茫大青山,夜色将青山染成水墨画中的寥寥数笔,在夜色似水更似墨的墨画中,少年少女围火而睡,篝火燃出的温柔火光,将寂静的山林增添出许多暖意。
昏昏沉沉中,徐自安再次看见了许多景象,一位临渊而坐的老人,一位傲然而立的剑客,一位寂寞狂舞的刀者,一片飘落的愧叶,一位依栏远望的夫人,一位书生,一条小河。
最后所有的景象都化成了一朵开放在黑夜中的小白花。
……………
“大人,前方的树林已经搜索了一边,还是没有公主殿下的行踪”
一位身着戎甲的将士辑手一礼,看着前方坐在战马上的一夜将领闷声说道。
“继续向前搜,把南道岭翻起来,也必须要找到公主殿下”
战马上的将领声音嘶哑,看起来这俩日没少在山林呼喊某个名字。
“是,大人”哪位下属领命大步后退,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与言语,透着一股利落严厉的悍劲。
事实上,此时在林中寻找的各位将士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怒意,这个怒意是因为羞愧与愤怒而产生的,羞愧与愤怒自然是因为叛徒袁敬礼的缘故,虽然错不再他们,但身为王朝的军人,尤其是堂堂右路军中纪律最严明,也最为荣誉的禁卫军,出了荒族间谍这个事情,还是让每一个士兵都感到无限的耻辱。
他们此时只想快速找到公主殿下的下落,至少比其他营的官兵更快一些。
如徐自安所猜想的一样,在徐庶大统领入营斩杀叛徒袁敬礼后的第二天,公主殿下未遇刺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京都,朝廷震惊。
近年来因身体不适很少参与大朝会武帝陛下竟显身朝会中,连斩了数位负责公主殿下归京事宜的大臣,事后也证明这些大臣确实有与荒族串通的证据,当然,那些证据都是清夜司搜索的,至于用什么途径发现少有人知,也很少有人愿意知晓,反正那座皇宫背后的大院一向神秘,朝中百官也不愿与之有任何牵连。
当天朝会后,神机营,神统营,官府衙门,甚至连与军队关系密切的中山府都派出无数修者随军出行,各处京都中的军营纷纷出城来到大青山,从京都到大青山间这段路程,往日便是日夜兼程也要数日,可在这种紧急之下,竟用了仅仅一日便已经到了山脚下,一时间,这座茫茫的大青山里多了无数官兵军马践踏后的足迹,而各位将士寻找呼唤公主殿下的声音让林中百鸟迟迟不敢入林。
最早负责接应禁卫军第三营的众位将士们,还是行的最快的一支营队。
“赵二哥,你说袁大哥他怎么就会是荒族的间谍呢”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此时位于哪位坐在战马上的将领身旁,等下属走远后问道。
袁敬礼是军中的军尉,职位较高,往日里几位军中相熟的将领兄弟相称。
“以后不要提那个叛徒的名字”这位名叫赵辉的将领寒声说道,当初在军帐中,知晓袁敬礼是荒族间谍时,第一位拔剑的人便是他。
身材魁梧的人叫岳伍,是几位相熟将领中排名第四。
岳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口语,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不解气的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说道“妈的,提到那个叛徒就来气”
“也不知道军机处还有清夜司的那帮孙子干什么吃的,往日里吆五喝六,以各种调查的名义没少和咱们作对,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线索都没,都他妈一群饭桶”岳伍愤愤说道。
听到清夜司这个名字,赵辉突然眯了下眼,看着身旁口直心快的四弟提醒道“你忘了大统领前日下的命令了吗?”
“什么命令,不是寻找公主殿下吗?”
“关于清夜司的”赵辉看着前方阴暗的丛林幽幽说道。
经赵辉提醒,岳伍突然想起大统领那条不许与清夜司刻意为难的军令,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闷闷不乐的嘟囔道。
“也不知道殿下此时在哪里”
赵辉沉默,抽出地图在火下凝看,很久后突然指着图上一处说道。
“如果殿下还活着,那她此时只能在这里”
第六十七章,青山绿水行六
赵辉指的地方其实与徐自安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与徐自安不同,将领赵辉有着南道岭地图作为参考,自然更容易在茫茫山区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大统领给我们的日期是三天,如今已经过了两天,一天的时间,我们能搜索的范围至多只能到这里”赵辉解开戎甲上的铁壶,狠狠的惯了一口水,嗓子的火辣感稍微舒缓了一些。
“如果在这里还找不到公主殿下的下落,那么你我便自绝在青山之中吧”
岳伍接过赵辉递来的铁壶,看着前方山林深处怅言道“我们死不要紧,只要殿下安然无恙就好,不然,真的是要丢死人了”
“是啊”赵辉狠狠的一踹马腹,坐下战马随之起身长嘶“不能给禁卫军蒙羞”
“传令下去,全营将士向燕道出发,天凉之前必须到达”
…………
燕道在南道岭中部偏北一侧,这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官府出资所修的官道,只是一条较为较为平坦的山道,并没有什么驿站与值守的官兵,徐自安他们离这里并不算远,不过隔着郁葱的密林与山丘,若想走到,也需要半日的路程。
“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便是人多的地方?”经过一夜休息的朵朵此时精神好了许多,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长裙不可避免的粘了许多丛林里的绿意和泥泞,但清丽的脸颊却洗的很干净,在清晨的阳光下如朝阳一般朝气蓬勃。
不知不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少女很喜欢将秀发挽成一个花骨朵般的形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显得十分可爱。
徐自安强忍着用手压一压朵朵蓬松发束的冲动,想着刚才在某处灌林中发现的动物粪便,笑着说到“这是个秘密”
朵朵轻咦了一声,挑起一双柳叶细眉,撇着嘴说道“小安子啊,我发现你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嘞”
小安子这称呼听起来很有宫里的意味,徐自安想张了张嘴,却发现还真是这么个事儿,只好挠挠头说道“其实也没不是什么秘密,凶兽纵横的地方不适合人们居住,但人烟稠密的地方,豺狼虎豹等野兽同样也会稀少,谁都不想成为对方的猎物与食物,只好各占山头相看两厌,我们只要向野兽踪迹少的地方走自然就不会错,刚才的那……排泄物便是花豹的,粪便已经风干,应该是很久之前无意间经过时留下的”
徐自安一边解释着,一边随手摘下一颗树上的青果,用叶片上的露水擦了下,说道,“要不要尝尝,很甜的”
“不要”朵朵摇头嫌弃道。
徐自安疑惑收回手,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这种果子吗?前日火堆旁你可没少吃”
“我的确喜欢吃,可你这颗有味………”朵朵嘟着嘴指了指少年的手。
徐自安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明白了朵朵指的什么,尴尬的收回手,小声嘀咕道“我洗过手的……再说,我用的木枝,也没用手啊………”
作为沈离身旁的金牌小能手,打扫闲聊,洗衣做饭等各种本领少年自然要样样精通,而作为畏山脚下优秀的老猎户,剥皮去毛,刨肠净血等秽事少年也没少做,所以在面对某片灌木下的某些排泄出的秽物时,少年虽然已经很讲究的尽量不与其发生直接接触,事后也仔细洗了手,正在少女朵朵眼里,这还是远远不够。
朵朵并不是挑剔,不过还是做不到摆在眼前这种程度。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少年悻悻然吃着采摘下的各种野果在前面继续带着路,时不时的回头询问身后少女要不要尝一下甜味,询问的不厌其烦,少女则一边跟随着前方徐自安的身影,一边一次又一次拒绝着少年的好意,不胜欢喜。
一路走的匆忙,但也走的很有趣意。
黎明的晨光化成午间的盛阳,晨间的林雾也消散的无影无踪,盘在虬扎老树上的毒蛇越来越少,蝴蝶也终于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起舞,不出意外,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穿山路人常走的大路。
“大路朝天,咱们可不能各走一边”
朵朵放开路旁捉来的一只彩***,蝴蝶随之展翅而舞,扑闪着美丽的薄翅向前方草甸上的同类飞去,很快便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徐自安看着少女如蝶翅般明亮的眸子,不忍拒绝少女又不忍欺骗对方,只好说道“现在还不会,至少也要得等到你被安全接走”
朵朵听出徐自安话语里的转折,轻轻蹙眉不舍的说道“现在……至少,你的意思就是说当看见了接应的队伍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徐自安没敢看少女的眼眸,看着前面绿油草甸点点头表示了承。
“那可不行,你可是说好要做我的保镖”
徐自安想起山崖间初见少女时的情景,笑着说道“见了官府的人,你就是安全的了,哪里还需要我的保护”
“心安你懂不懂”朵朵拍着少年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再说我可是付给你酬劳的”
徐自安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那只翠色发簪,走到朵朵面前,一缕阳光透过叶林照在少女发间,蓬松的发丝将阳光梳成了无数缕投射在徐自安手中的发簪上,翠色发簪更加剔透,映出少女美丽的脸。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与冲动,徐自安竟然将发簪轻轻斜插在了少女发束间,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吃惊。
不过,还真是挺好看的,徐自安心里暗暗想着。
朵朵显然为没想到少年会做出这个有些逾矩的举动,呆了片刻后才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少年这个举动是为了推卸责任,而事实上,徐自安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确实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侠客应该守得的江湖道义,但明显经过一路的逃亡与相处,山崖间的少年少女已经不仅仅只是雇主与保镖之间的关系,而是真正的朋友,至少在丛林间逃亡的那段路程里,他们都很小心的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
然过了前面这片树林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沿大道行走,相信用不了多时便可以看见官府的人,到那时,丛林间的少女便不复存在,她就会再次成为王朝内受万人敬爱的公主殿下,受要人敬爱与瞩目。
而他则会再次恢复一位山间少年的身份,甚至为了隐藏自己,他必须要自己尽量远离人们的视线,至少不能被人自他身上发现当初沈离留下的印迹。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朵朵喜欢高大城墙上的清风,喜欢皇城外的那片草甸,喜欢大皇兄的那匹枣红色烈马,喜欢,但不喜欢悲伤的故事,她轻轻掂起脚,将发簪再次摘下来,放在徐自安手上,冰冷说道。
“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便不会收回,你当初于悬崖间救助有功,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如今把发簪退回什么意思,以为这是闹市里的讨价还价吗?”
徐自安愣了片刻,才明白少女的态度为什么会态度骤然变化,不安的搓了搓手,低头小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插在你发间挺好看的,和其他的没牵连,我不能陪你一同入京,只是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朵朵指着身畔的小黄伞与徐自安手里的封刀,蹙眉说道“因为这些,要知道,京都内奇人无数,谁人不藏些秘密”
“也不全是这些”
“那是什么?”未等少年回答,朵朵继续说到“你不是要去京都参加跃溪试吗,那你更应该与我一同入京了,虽然碍于周律法规的严谨,官府朝廷不得干预跃溪试的流程,但我前几日便给你说过,毕竟我身为王朝的公主殿下,如果是我亲手写的推荐信,一定会给你带来很大的方便,甚至说我可以为你引荐几位不输于天道院讲修的名师,至于修行的秘籍术决,天机阁中容纳无数,我随便给你带来几本都足以让你修研一生”
“至于说入朝为官,那就更简单了,你护送我有功,从五品之下的武职随意挑,如果不满意,我与父皇说一声,四品带刀尉职也很有可能,再往上的话会引起朝中百官争议,而且那些职位也需要每年的军校考核,你一身武技虽然不弱,但如果想过考核却不太容易”
朵朵说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刻意放缓了语调,很有贵人无意间的云淡风轻,
若是修行,我给你推荐名师,若是为官,朝中官职随意挑选,朵朵这些话说的很明确,也很中肯,在她看来,能将条件说到这种程度,不管再如何执拗的少年都不会拒绝,至少不会像徐自安这般几乎未加思索的便拒绝。
并不是这些足以让世间任何少年都火热的条件没有打动他的那颗坚硬的心,而是因为他真的没法去,他的身后是沈离,而追杀沈离的多方势力中武帝是最强大的那方势力,这意味着他离皇宫越近,离危险也就越近。
翠色发簪还在朵朵手间,徐自安并没有拿,看着指尖在发簪上染的一小片绿光,朵朵神色黯然下来。
她很珍惜徐自安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她就不能真的不顾对方的意思便强行将对方留在身边。
“既然你意以决,我也无法强求你什么,可是你为何执意要考进南溪书院,是因为那里清风书道吗?”
“清风书道?”徐自安疑惑问道。
“你要考南溪书院,却连清风书道都不知道?”朵朵的态度比他还要疑惑,似乎没想到徐自安竟然连这个事情都不知道。
“如果你连清风书道都不知道,那你拒绝我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座书院了”
“这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第六十八章,我想看你撑伞
从前有座山,山上没有庙,自然也没有庙里的老和尚,不过山脚下却有一座书舍,还有一位在书舍中讲学的先生。
先生授课一生,与书籍打了无数年交道,教过的弟子不知道有多少。
弟子争气,先后共出现了俩位圣人。
没错,就是圣人,从圣境界的人。
整个世界最顶端,也最强大的人,无论是世俗间,还是世俗外。
当今世上,修者无数,但圣人只有九位,其中一位是万岭剑阁之主,剑圣顾剑清,而另一位,便是这座南溪书院的院长,李丹青。
先生教书的那座山,名为南溪山,京都里的这座书院,便名为南溪书院。
南溪书院建院不过数百年,与其他由各方宗门扶持的学府相比,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资源雄厚都相差甚远,但它依旧能坐落在京都城中,静静的眼看着他人高楼起,眼看高楼落却始终不受任何影响,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因为院长李丹青的缘故。
毕竟整个天衍大陆圣人,一共才有九位圣人,整个大离王朝也不过只有四位,这座书院便有一位,这样的荣光,足以另南溪书院在世间维持千年兴盛而不败。
更何况,这座书院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位圣人,这么年中更是教出了数位在史书上都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强大修者。
折梅,苏狂,大学士庄老,韩郊外等等一系列单单只提名字便可让世人瞩目的人物让这座书院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而最让世人震惊的,便是这里让一位天生无幽脉的人,成为了半步圣人。
哪位强者名叫甘来,是清风书道下的第一位守道者。
清风书道是一条道路,可是准确的说,它又不是一条道路,至少不是徐自安与朵朵此时行的山路又马上要踏入的大道。
“清风书道,到底是什么?”徐自安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听宫中老人讲,这是一条汇集了世间所有书籍的道路,在书道中每行一步,便可领悟一道来自先贤的智慧结晶,如果能在清风书道中走到尽头,看见书道之外的风景,传闻,便可以成为圣人”朵朵没有停步,数步间与徐自安走了个并肩。
徐自安想继续多了解一些关于南溪书院的具体资料,然而朵朵似乎并没有继续为少年解惑的意思,揉着肚子委屈的说道“我饿了”
一路上,徐自安吃了不少野果,并没有感觉腹中空荡,但朵朵碍于某些原因可没吃过什么东西,昨晚篝火旁睡的很甜,但换来的是今天必须要尽快赶路,只要没有看见王朝真正值得信任的军将,他们俩人的安危便没有任何保证。
徐自安微微低头看着少女揉肚子的委屈模样,心想说好的不饿呢?
朵朵没好意思抬头看徐自安,嘟着嘴心想着圣人尚得进食,何况到了午间饭点,饿了又不是我的错。
笑了笑,徐自安看了眼前方道路上出现的一些脚印,安慰说道“再撑一撑吧,前方应该就是大路,路旁一定有买茶水的店家,咱们在哪里吃一些怎么样?”
朵朵委屈的点点头表示先听徐自安的安排,那根翠色的发簪不知为何又回到少女发间,随少女点头的动作上下摇动,像极了花朵下随风起舞的绿色青叶。
鲜花果盘还是得靠绿叶配,这样多漂亮。
先前在路途上,经过最初的冷场与徐自安后来解释,朵朵已经不再执着于让徐自安陪她一同入京的要求,她是贵人,但不是不是娇蛮无理的人,知道徐自安并不是寻常少年,寻常少年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小黄伞和封刀这俩样强**器,因为某些原因,旧书徐自安一直藏在怀中并未拿出过,所以朵朵也一直没有想起来旧书的存在,这是件很幸运的疏忽………
她调皮伶俐,常常会让人头疼无奈,但她很通情达理,同样也很知情懂理。
这或许便是为何整个京都都特别喜爱这个小女孩的缘故。
果不其然,在经过一颗郁葱古树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条平坦的仿佛能直入天际宽阔大道,道路间有不时来往的行人和匆忙赶路的路人,一些商旅的马车在路上碾压出数条交错的轨迹,显得有些凌乱,但又没清晰的看出车辆行驶的路线。
南道岭是京都外的一道绵延纵横的山脉,但并不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山路不管再如何平缓,也不会有真正的官道好走,所以过南道岭的行人中,大多只是一些游山访青的过客,还有不得不在山路间的走贩。
他们俩就这样快速的融进了来往的行人中,因为一路上的战斗和逃亡,他们身上的衣衫有些破落,有点狼狈,这引起了一些行人的好奇目光,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的尴尬。
如徐自安所推测的那样,他们在午间看见了大路,在道路上没行多时便看见了一座摆在路边的茶水摊。
一张积荡了数层尘土的迎客布在风中招摇,上面写着南道岭第一茶这个颇为豪气的名称,但豪气之下自然便是几张寒酸的长条椅和老旧的木桌,木桌上倒扣些劣质的茶碗,有客上门时,茶碗儿里就盛满了廉价茶叶煮出的茶水,茶水管饱,数文钱一碗,一碗不够再来一碗,总是能灌饱的。
当然,摊贩也会弄些劣酒与熟食配着买。
“店家,二两牛肉,一壶酒,酒要好酒,必须得是老板娘给送上来”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没出来,倒是生的五大三粗的店家老板自布帘后走出,手中的杀猪刀墩的一声砍尽案板中,大大咧咧的骂道“小兔崽子,老子的媳妇你都敢调戏,不打听打听老子当年是干什么的”
性情平和恬静的徐自安当然不会做如此泼浪行为,如果陪着他在这里喝茶休息的人是沈离倒有可能这样做,不过还好,是朵朵,朵朵此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热闹,似乎对于这幕很有江湖风味的场景显得兴致浓浓。
京都城中大多是些才子雅士,因为她身份的缘故大多都态度极为谦卑,便是偶尔有一位稍微不卑不亢的,也会十分慎意小心,生怕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入雪域的那两年内里,她身边总是会有各种强者保护,行走出入的场合也多是清雅富贵之地,眼前这透着市井流气的江湖人情无疑对她充满了新鲜意。
很让少女失望的,她预想的那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激烈场景还真没有出现,她也没机会做那化干戈为玉帛的江湖女侠,故意调戏老板娘的几位年轻人明显是常走这条路走私者,与店家很熟,自然也不用真的向身旁的人打听打听这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到底是做什么的。
“哎呦呵,王哥,老王,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不用去官衙点卯了吗?”
“昨晚值守了一晚,今日白天无事,也没什么睡意,便来盯一会”
“昨晚值守?怎么回事,咱们这片不是向来安稳吗,怎么也需要连夜值守了?”
“别提了,兄弟,前日刚下的命令,这段时间南道岭内所有地方驿府都必须加强守备,至于为了什么你们也别打听,知道的多了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对了,你们这趟走货了没,这几日会查的很严,你们运的虽然并不是什么违禁物,但严格上来说也不是什么正当买卖,这几日先歇上一歇,迟段时间再运也行”
几位年轻人是路上常走的私贩,经常运些各地的新鲜物件到京都叫卖,王朝的税赋虽然已经很低,但能不交税,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主动交,还好王朝富裕,也并不太看重这些小私贩们那点辛酸奔波钱,所以很少主动为难他们,严查期间除外。
那名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曾是一位军营伙夫,后王朝裁兵,便到了这里入了驿府,成为一名官府衙役,当然也负责的后厨,位轻差事也轻,每日点卯后便差使着下面的人做好饭便无事可做,这次上面派的任务太急,驿府一时找不到足够人手竟把他们也派出,于是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几位年轻人感激着为对方敬着酒,那店家也颇有军伍出身的豪气,不顾劣酒辛辣一灌而入,连个推脱之辞都懒得想,不多时,双方已经有了醉意若不是还有茶摊要看,恐怕那店家此此时早已经喝的大醉。
付了茶钱,徐自安和朵朵快步离开,茶钱自然是徐自安当时从余镇带来的那点辛酸家当,没有走多远,徐自安看着地上的一些脚印突然说道。
“看来寻你的人已经快到了”
朵朵疑惑蹙眉,随徐自安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有数个马蹄踏出的蹄印,蹄印入地极深,能看出来马匹走的很急而且很彪壮,较为规整,不是市井间的铁铺能打造出来的。
只有官方打造出的蹄铁,才能有这样精湛的技巧。
“是军队的人”朵朵语气中有掩饰不去的欢喜,随之又想起这意味着马上要徐自安分离,很不舍的再次挽留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一同入京呢?”
徐自安没有说话,害怕自己忍不住答应了对方。
无言又行了一段路程,徐自安看着地方的蹄印越来越多,猜测应该已经离寻找朵朵那些人不远,犹豫了片刻,徐自安突然向朵朵说道“一会我们先后行走,我在你身后,如果对方不可信,你向我示意,我会去救你,如果是可信的王朝将领…………”
徐自安没说出剩下的话,朵朵也很清楚对方想说什么,闭嘴不语。
突然想起什么,徐自安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将手里的小黄伞轻轻撑开,递给少女,说道“这伞你还是拿走吧”
朵朵接过伞,撑在自己肩旁,小黄伞迎着阳光,将少女的身影照的更加美丽,那根翠色的发簪在少女头间,与阳光,发束还有小黄伞形成了一副最美的画面。
第六十九章,寒酸滩头说穷酸
青山绿水依旧在,梨花笑春风,春风不语,梨花朵朵开。
少年行于山川间,一手持伞,一手持书,长刀斜负于肩,刀用一块黑色的布条包裹,疾风无法吹动其分毫,倒是伞间破布条在风中舞的好是幽怨,凄凄凉凉似乎在抱怨那少年怎么就是不肯和少女同行。
“怎么同行?怎么同行?你也好,封刀也好,连颗心脏都是沈离从那什么幽渊里弄过来的,你说沈离给弄点什么不好,非得弄块什么冥石,这倒好,冥石就在我身体里,真随朵朵进了皇宫大殿,那些寻找沈离的人们一看是我,再一看我身体里竟还有一块所冥石,杀了我正好还能毁掉冥石,嘿,一举两得”
或许是因为没有少女陪伴的路程确实无聊孤单,徐自安一路上都在不停的碎碎念,看见青草便说小草无趣,看见小池便说池水无聊,此时徐自安正对着手里的小黄伞念念自语着,好像这样可以打发旅途上的寂寞,掩饰心里某些无奈与不舍。
昨日在路间寻到的军伍是由赵辉所带领的右路禁卫军,有大统领徐庶的手谕为证,朵朵自然不会怀疑这位形神疲惫将领的忠诚,在众位精锐军卒的拱卫和保护下,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对公主殿下再构成任何威胁。
朵朵在临行前特意将伞留在了路边并没有带走。
正如前日里在丛林时所说,朵朵的天赋血脉能让她对世间所有器物产生一种玄妙的联系,她能从伞间隐隐约约看见少年的某种命运,而在那些隐晦莫测的命运中,这把伞会承载非常浓重的力量。
事实证明,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靠着这把伞,少年才能由一位山间少年,慢慢成长为到可以左右着王朝动荡的大人物,同样看见最需要他保护时的她。
这是后话,但是朵朵留给他的前言。
小黄伞不会理会少年的絮乱,耷拉着破布条无力摇荡,脚下的青草在点头低腰,可看起来更是在嘲笑,徐自安停下脚步,难得烦躁的遥看前方还无尽头的路呵怨道。
“长路长啊路且长,长长长长真娘的长”
“小伙子啊,路是长的,但走着走着就近了”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麻布衣衫的老翁从少年身旁经过,听到徐自安的怨语,语重心长。
这话是句废话,不过却又很有道理,徐自安愣了愣,心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有沈离的味道,一时惊愕转身,失神望向老翁,心想那男人不会没死吧。
认真端详了很长时间,老人被徐自安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快步离开徐自安数步远,抚须问道,“小伙子,我脸上有花吗?”。
徐自安摇摇头。
“那你看我像是富人吗?”
徐自安看了眼老人不比自己完好的麻衣,又摇了摇头。
“那既然我又不像富人,又不是大姑娘,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看,成何体统?”
徐自安一时哑然,只好挠挠头掩饰尴尬。
见徐自安做如此姿态,老人很大度的摆摆手表示原谅少年刚才的无意之错。
一人行也是行,俩人行同样也是行,虽然陪着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行路比陪老翁有趣的多,但是路途漫漫,有一个人说话打发下时间还是很有意思的。
“见你眉目清澈,刚才却多有怨慨,莫非是为情所困?”老人捋须说道,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徐自安心里面再一次确认老人不姓沈,因为姓沈的不管再如何装也不会有这股子仙道风度,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遗憾还是其他情绪,徐自安说道“也不能说是为情所困,只是刚与一位好友分开,心中有所不舍罢了”
“那你这好友,一定很漂亮了?”老人斜眼笑眯眯的打趣说道。
“很可爱”徐自安想了数个形容词,最终还是这个最简单的词最合适。
“可爱这个词可很有讲究啊”老人身体微微前倾,言出一半及停,停的很极,恰巧就停在徐自安怅然无措的心坎间。
“这……有何讲究?”徐自安好奇问道。
老人倒是不着急了,手指微曲仿佛在算那叵测天机,片刻后突然白须微翘神秘说道“小伙子啊,你最近可要小心了”
徐自安再次愣了一愣,问道,“老先生何处此言?”
“这里风沙太多,不易交谈,我知道前面有间酒肆,哪里清静,让老朽好好为你解惑”
“对了,少年你酒量可好?”
“并不太好”
“大约几杯?”
“三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事实证明,与荒凉畏山相比,这南道岭间的酒水绵柔的就像它绵延无奇的山势,徐自安三杯入了肚,发现离醉还还差了三杯,然后三杯接三杯,三杯又续三杯的不知接了多少杯之后,徐自安终于不出意外的,醉了。
等到醒来后,天色以晚,那仙风道骨的花须老者已经走了,倒是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寥寥数字写的着实飘洒,不过内容却让少年好一阵窘迫。
“本意想将你灌醉后好下手,然没想到你这孩子囊中竟比我还寒酸,罢了罢了,看你这孩子还算懂事乖巧,这顿我请了,若有缘再见,可别忘了回请老朽”
大离王朝于战火中建国,民风彪悍,生性却很是洒脱,偏乡之中还不觉得有何体现,但出去之后自然会如开了门的青楼一般将这些风土情貌一点点展现开来。
江湖骗子遇上一个比自己还穷酸的山间书生,一时心软还请了对方一顿酒钱,事后还要留书一封要对方回请过来,这种神奇事恐怕也只有在这个神奇的国度才会发生吧。
徐自安将留纸收好,想着这位连性命都还尚且不知的相逢江湖人,向店家打听了下去京都的大概路程,摆手拒绝了店家的善意挽留,披着星光再次踏上行程。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撑着伞儿踩着月光看着旧书而求索。
今夜的星光格外亮,月儿格外圆,山风格外轻柔,就连夜鸟也啼鸣的格外清丽,就像那相逢老人所说,自己是一位来自山间的穷酸少年,连江湖骗子看见他都要主动请他吃碗面,那他与王朝公主殿下这等尊贵无比的贵人之间距离就是林叶与云间,虽然靠着沈离的缘故林叶有幸飘至了云间,看了眼少女,那朵朵白云间的美丽,但风停时,自然便要下落,连片云丝都无法携带。
所以他此时已经释然了许多,方才那些怅然情绪也逐渐在漫天星辉中淡然,更何况,他虽来自僻山间,虽也确实穷酸,但他可不是什么寻常少年,更不是那什么无根的一片落叶。
因为他有一位不寻常的中年大叔。
大叔姓沈,名离,无耻放荡狂妄而不羁。
直到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与朵朵的遇见是个被沈离安排好的意外,只是不知沈离这看似随性而起的胡乱一笔到底会落在何处。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某一天,他一定会和少女再见面,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就让这时光别停留。
就让这姑娘别回头。
就让那将我灌醉的人啊,一样难受。
少年寻了片月光最清的地方,强忍着酒劲积而后发的难受劲,心想这酒喝时绵柔,睡时也不觉难受,怎么此时倒开始来劲了?
灌口清水压压胃,找了些酸果醒醒酒,少年躺着渐有凉意的草甸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摧残星辰,回想了这几日来的经历,不免觉得好生恍惚。
这几日来,他的经历可谓铁宕起伏,惊险丰富,凉亭间亲身经历了这个世界外强者们旷世一战,知晓了许多冰冻了无数年的秘密,受了老人墨守了一份好大恩惠,只是后来随朵朵一路逃亡,他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也没有机会去寻找隐藏着这些事情后的秘密。
老人墨守的到来是因为武帝,这一点他通过双方的对话间能猜出大概,沈离手里应该有件连君王都十分看重的东西,那东西甚至有可能对武帝都产生威胁,为了清楚这东西是否真的在沈离手中,又或者彻底毁掉它,武帝让墨守不远万里而来,只是武帝似乎并不信任墨守,不然也不会出现后来的哪位魁梧如山的强大军将。
徐自安不知道那军将名叫钟山魁,是王朝十七为天玄神将之一,军方单纯个人武力最强大数人之一。
武帝要墨守出京都,并死在京都之外,于是墨守应君王之名真的来之畏山间,但武帝似乎知晓墨守并不会真的杀死沈离,于是特遣那名强大军将过来助战,名为助战,实则是监视。
墨守与沈离有数不清的关系,他来自清夜司,那么沈离的秘密里,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清夜司,他从对话中大概能知道了沈离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囚困在幽渊中,但他不知用何等大手段从幽渊中逃出,并带走了一块冥石,那块冥石此时就在他的心中,千山宗的哪位掌鼎人是因为这块冥石而来,因为被封在焚垢的时候,他的心脏受到的审判力量最强大,比刀剜剑割还要疼痛,一定是圣器感受到了冥石的存在才会将力量集于自己心间,只是后来因为小黄伞的缘故,审判的力量被挡在伞外了而已。
只是,哪位白衣掌鼎人除了冥石,似乎与沈离还有其他当年的恩怨,而墨守同样也是,不然不会在最后时刻甘愿硬接军将一枪,化雨熄灭圣火的力量。
徐自安摸着自己的胸口良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王朝之外的千山宗既然都知晓冥石的存在,那么身为王朝君王的武帝自然也会知晓,但墨守与钟山魁从始至终都从未提过冥石,那表明武帝要毁去的事物自然不是冥石,而是其他的东西。
整件事情看似错综复杂,但理顺之后也并不难理解,千山宗与武帝所需的事物并不是同一样,所以三方的争夺焦点自然也不会相同。
只是武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情,那么在日后他也能更好的在这些大人物的缝隙之间生存,徐自安思索了良久,却始终不得眉目,只好先行作罢,扭头看向身畔的旧书。
第七十章,京都啊,来咯
不得不说,身为清夜司中最特立独行,同样有特立独行资本的朱小雨,在泊城时的那三十两俸禄没白给徐自安,少年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虽然有一些出入,但并不影响大体思路。
通过朵朵的述说,徐自安知晓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片恐怖的存在,关于冥族与冥石之间的联系,如果按照朵朵所说,心中的冥石是冥王于世间一道化身,那在四大禁地同时于世间显世时,冥王被唤醒,自己莫非就会成为…………
冥王的化身?
少年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玩笑很冷,很不好笑。
他突然想起某朵开在黑暗中的小白花,还有某片感觉许久未见过的漫天星辰,还有旧书。
其他的一切都似乎有了一些线索,但旧书却丝毫头绪也没有,在墨守的湖泊中他在书里看到了字迹,看着旧书里的字迹,他才打破了墨守深眸中的湖泊,也疏散了心识中的一些迷雾,不过至今为止他一直没有时间,也没什么独自一人的机会去探索旧书里的谜题,这些事只能被耽搁到现在,如今朵朵已经随军队入京,他也有了独处的机会,想着反正长夜漫漫,离京都已经不算远,自己也不需要再慌忙赶路以求能在跃溪试之前赶到京都,徐自安便自怀中抽出旧书,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他的眼睛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神秘而璀璨的星光,但与以往不同,他看见的星光无比真实,那颗星辰就在他的身旁,他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星辰散发出的幽幽光辉,星辉似游浮般在他的指尖流淌,自指缝慢慢流到他的掌心,在掌心上的纹路渐渐积存,最后像一条条小河一般潺潺不息,泛着迫人心魄的溢彩,另少年一时竟沉迷其中无暇去看第二个字。
过了很久之后,少年才从星光流成的绮丽小河中回过神来。
将目光自旧书中抽回,眸中还带着深深的迷恋,徐自安疑惑皱眉,他记得当初在墨守特意为他掀起的湖泊中,他真真切切的看见了旧书里的墨字,看见了墨字里的风景,他记得自己当时看见的第一个字是理,第二个字是然,第三个字是法,为此他还在这些墨字所营造的不同风景里好好体验了一把角色扮演的快感,理字私塾中的小小听课郎,然字间的乘风破浪,法字里的荒漠侠客,当时他感觉自己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像万花筒的世界里逗留了好久,看到了很多个书中的墨字,可如今为了自己眼中又再次只剩了一片星光?而且与更早之前的又有所不同,更早之前,他能在旧书里看见的是无数颗星辰,但从未真正感受到星光的存在,如今只能星光,那些色彩各异的美丽星辰呢?
少年双手垫在脑后躺到地上,压外了一些才出新绿的嫩草。
夜空中的月光明亮,夜云如薄纱般不时遮隐起漫天的星辰,一明一暗间像极了朵朵可爱的眸子,沈离曾说这本旧书的玄密连他都无法真正理清,自己想要弄懂无疑更是妄想,既然无法理解,那就只能顺其自然,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靠着苦思就可以得到答案的,答案也可能在路上,只有走到哪里,才能看见真章。
他还是个少年,还很年轻,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的探索,直到所有事情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石出?徐自安从脑后抽出一只手放在胸口间,哪里有一颗跳动顽强的大心脏。
这是自己的心脏,也只能是自己的心脏,它是沈离交给自己的,哪怕它真的是什么冥石,那也是沈离的冥石,哪能和冥王有关系?更何况,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冥王这种明显透着一股子没什么想象力的不得志三流写书人随便意淫抄袭过来的不靠谱的三流乏味存在?
感受着心脏跳动间涌出的澎湃生命力,少年喃喃自语道,喃喃间少年缓缓睡着,梦里没有看见小白花,没有看见无尽的黑夜,睡的很安稳,也很平静。
……………
对这个俗世都了解尚浅的徐自安不理解这些世外的玄妙很正常,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理解,如果老人墨守还活在世上,一定会慈祥的告诉他,当初在湖中他能看到的那些墨字,其实只是少年透过他的眼睛所看见的。
老人身为清夜司几位大夜司之首,除了拥有浩瀚无比的智慧之外,他本人也是上三境的强者,徐自安当时被困的湖泊便在他的眼中,少年在湖中看书,何尝不是在他眼中看书,墨守是世外巅峰的强者,见识过大道路途上的无限风光,他自然能透过旧书表面的浮相看到其间真实的内容和蕴藏每一个墨字里的绮旎风景,透过墨守的眼,徐自安才有幸同样领略到旧书间的墨字风情。
如今墨守不在,徐自安还是当年那个尚未修行的山间少年,虽然和当初在畏山时相比他如今已经跨过了最艰难的俩道天堑,有了入道修行的资本,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或功法,但不可否认的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如今的他还在泥塘中挣扎,只不过如今有了爬出泥塘的希望。
在腐泥池塘中挣扎的人,眼睛不管擦的再如何明亮,眸子凝的不管再如何认真,但是受视野与环境的局限和束缚,至多也不过只是能多看见几处新的淤泥,多发现几只同样陷在泥塘中的无助蛤蟆,天边的流云在他们眼中依旧只是个无意间游过的浮梦,山外曼丽的景象永远只能存在于他们的痴想中。
不过很幸运的是,少年毕竟曾经见过旧书里真正的景象,眼界在潜移默化中一定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就像此时,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旧书里星光的存在,甚至还能掬起一捧星辉让其如银河般在自己掌心中流淌,不再像以往般,打开书后只能看到一片星辰,那些或清幽或含蓄的星辰虽美丽,但毕竟太过遥远,仿若天边真正的夜星一般遥不可及,远不如此时这般能感受到它真实触感来的美妙。
旧书的神秘连沈离都一知半解,沈离是何许人?他都只能讪讪然承认不解的事物,又怎么能没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来历?
这些是后话,少年的人生才只是开篇,时间还早,夜还长,少年才开新章。
……………
青山中没鸡鸣,叫醒少年是阳光,黎明的第一缕晨光透过层层青叶洒在少年身上,徐自安起来后难堪的看着从褴褛衣衫中露出片片白肉,心想是有必要换身衣衫了,要不然就这样入了京都,别人不说自己是流氓?
这身长衫是从白衣道人鼎中逃出时的那一身,一路被火烤被雨淋被山风吹被新草染绿,到了此时,早已经褴褛成条条布条,论破烂程度倒是和小黄伞上有的一拼,可小黄伞烂,不过就是遮不了雨避不了阳,反正当初还以凉亭的形态撑在余镇外时就从来没有真正遮住过雨丝,此时无非漏的雨水更多了点,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自己可不一样啊,自己好歹也是要入京参加跃溪试的堂堂一赴试郎,再如何穷酸再如何不济也不能被人称为流氓啊。
沈离是个大流氓,他可不想当什么小流氓………
将更像是挂在身上的破布条一般的长衫稍微整改了下,至少保证不会暴露某些重要部位,少年收拾了下行李,所谓的行李自然就是着封刀旧书小黄伞,还有怀里从余镇带来好大一堆百余两碎银,有些窘迫的走出林中,继续向京都方向行去。
茫茫大青山中可没有挂着招牌的衣坊裁缝铺,倒是有许多没挂招牌的黑店,在一家还不算特别黑的路边店铺里买了一件明显挂了很久的长衫,少年没敢去想刚和自己分离的那白花花的一堆碎银,怕自己想起来会忍不住心疼到戚哀顿足,与那店家大战个三天三夜。
“总不能因为一件衣衫就与人打一架,这里虽不算荒山野岭,但能找到这么一家衣店也是不易,再说一进门的人店家就说了他们那就是黑店,态度也算诚恳,又不是强打强卖,自己就是找由头也找不到啊”
少年一边吭哧吭哧的越过一道突然拦在面前的深沟,一边嘴不识闲的絮絮叨叨,定眼一看,原来那深沟竟然一条浇灌田垄的渠道,不过此时并不是水季,并没有水流顺着灌道滋润田间的幼苗。
越靠近京都的地势越平缓,连起伏的土丘都难看见,代替了青山绿草的是农夫开垦出的田垄,倒是有不少树林,但不像深山老树般有沧桑古意,像极了王朝壮年男子,透着一股子干练精壮劲。
看着在田垄里嬉游的蝴蝶和树木上鸣的正欢的黄莺,少年嘴角翘起正欲再次感慨一番,可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似乎嘴一直没有停过,不由一愣,心想才离开余镇几天,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话唠?
人说年纪越大越话唠,尤其是知了天命之后,自己还未及冠,怎么看也和天命沾不上关系,那这一路上的絮絮叨叨又从何而来的?当初那如浅溪如清风如石头的安静少年哪去了?思索片刻,徐自安终于想明白,那那是什么话唠,只不过是心里憧憬忐忑不安紧张的一种外在表现而已。
毕竟那可是京都城,整个大路的第一雄城,集世间所有权势和富贵与一城的繁华地方,哪里有,哪里有,哪里有,越往前走,便离这里更近一步,心里的各种复杂情绪就会更。
时间不紧不慢的固执流逝着,少年也或近或慢的坚定前行,身上的新衫招惹着路边的灰尘被荡起一身扑扑,背上斜插向天的封刀在布条缠裹中只能隐约看见个刀柄,淡黄的小破伞此时成了淡黄的小拐杖,旧书被少年捧在手中,闲时便看上几眼,待眼中的疲惫被清幽的星光扫去后再次行走,身上的青衫配上少年。
在经过一片树林时,一片格外大的树叶遮住了少年的眼,少年轻轻拨开树叶,然后,便看见了一座城。
那座城名为京都城。
看着哪里,少年露出真挚的笑容,千言万语一下子涌上心头,最后化成了一句。
我来了。
抱歉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卷写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徐自安在京都里的生活,在这里,他会遇到很多有趣的小伙伴,有趣的人,还有更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情节,风流如桃花般的白公子,小小君子何安下,哪位如丁香般的姑娘,高傲的朱雀,最有趣的韩三苏以及他的小舅子苏武,老而不尊的国师大人,以及…………一间客栈!
对,还有最重要的跃溪试和…………武帝!
阴谋的味道也会渐渐开始蔓延。
未来几天,抱歉抱歉再抱歉,会停几天,陪家人好好过年,一年了,白天上班,晚上更新,给家人的时间真的很少,领导大人多有怨言,我是个懒人,能坚持把第一卷写完已经感觉很不可思议,但是将第一卷写完,我就一定会把这本书写完,就如我自己向自己承诺的那样,哪怕只有我自己看,我也不会让它有个好的结尾,不为其他,只为书里那些有趣的人。
我爱他们,在我心里,他们不是一个虚拟出的,而是有着真实灵魂的真实人儿。
以后几天,会好好将大纲整理整理,第一次写这种长篇,经验非常不足,我会学习,会努力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希望大家给予这本书一点点耐心,有什么不足随便提,没事的,我会努力改。
最后,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原谅我这提前提的有点早………
最重要的事,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段时间一过,会立刻更新。
谢谢大家。
第七十一章,挤挤攘攘众人间
春风得意是少年,踏马游尽万丛花,但是京都的花可一日看不尽,作为世间第一雄城,京都城理所当然的拥有着全世界所有的繁华和风度,壮阔的城墙东西绵延不知多少里,远远望去,就是一条褐色长龙突兀恒立在了天地间,斑驳城墙上有岁月和各式兵戈留下的创迹,墙下倒没什么土植藤蔓杂生,朝廷每年会派人来清理杂草,给新绿的柳杨敷灰,给新生的鸟儿打窝,好歹也是王朝的门脸,总是需要浓妆淡抹才能彰显出王朝的气度。
城外那条荡漾着碧波的河应该便是护城河,河面停靠的画舫和游舟莫非就是传闻中富商贵人们夜散千金的风流地?看起来无非就是勾栏与雀替雕刻的比泊城精美了些,梁柱绣画的更雅致了些,也未见有什么打扮妖异的龟公老鸨在廊坊一头丢着帛绢,捏着嗓子吆喝着相公进来玩玩啊,公子您可慢走嘞的之类的俏皮话,更没听到什么余音绕梁三周,绕的那河烟袅袅,绕的那老少爷们丢了魂失了魄忘了自己家中悍妻啊。
徐自安随人群踏上都城河上的拱桥,听着身旁许多同自己一样初入京都的人们不住叹慨,心中暗暗和泊城做着比较。
都河不宽,拱桥不长,但还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跃溪试是王朝内首屈一指的盛事,来凑热闹的人们很多,肩挑扁担入城游卖的走贩,身着绸衣大腹便便的外乡富商,佩剑想要自持身份不与人同流却不得不和身边农夫贩卒挤在一起的清高剑客,被汗腥味挤的只能暂时丢了风度的翩翩公子,各式各样的人拥挤在一起,还未进城就很是热闹,前面的剑客怒视后面撞了自己的大汉,那大汉也不服输,立刻瞪目还了回去,俩个人就这样在人群中怒目相对,但还没来得及将眼神里的杀气转化成一场壮烈的决斗便立刻被后面挤挤攘攘的嘈杂人声埋没,最后只得相互各视一眼,用眼神表明这次先饶了你,入了城咱们再说。
徐自安挤在人群中,背上的封刀和小黄伞此时紧紧被环抱在怀中,旧书和碎银因为本在衣衫的内侧,不害怕挤?
“往年来时还没见这么拥挤,今年这是怎么热闹?还未进城便挤的跟着菜市里的大白菜一般”一位面目憨厚的汉子被人潮推的不住摇晃,忍不住牢骚道。
身旁一位商贾模样的男子把玩着玉质的扳指,见状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笑道。
“老弟不清楚了吧,今年入城的检查特别严,人们都堵在了城外,进了城后就会好许多”
“检查这么严,难道王朝还怕有荒族都间谍混进去捣乱不成?”,一位男子随口调侃,惹来周围一阵大笑。
“有没有荒族捣乱我倒不知道,但是听闻今年的跃溪试不同以往,会有许多世间久负盛名的少年前来入试,听闻千山宗今年就从宣律峰上派出几位隐藏极深的厉害弟子前来,甚至连柏庐都派了人,听闻还是从柏庐九门中特意走出的,只是不知究竟是那重门里的人”先前那富商笑了几声后再次道。
“宣律峰”那汉子闻言吃了一惊,蹙眉道“千山宗上共有七峰,这宣律峰主修剑道,最重战斗,平日宗门内外的除妖嗜魔,清门派异等事都由宣律峰上的弟子来进行,听闻个个的实力强盛,怎么今年也来咱们这凑热闹了?”
“谁知道啊,好好的在自己自己宗门除妖去呗,没事来咱们京都干嘛?”一位男子这时插上了一句,十分愤愤“他们这一来,本来好好的局面一下子就打乱,我可是把银子全部押在赵家了,这倒好,一下子算打水漂了”
“老兄说的可是雁门郡赵家?”那商贾闻言向这位男子问道。
“如果是雁门郡的哪位少年,老兄的银子也不一定会打水漂,要知道那少年十三岁是便已经踏入了叩府初境,如今两年的时光已过,想来那少年即便没有到叩府上境,但应该已经是稳稳的中境强者了吧,十五岁就已经叩府中境,千山宗就是从悬律峰的来人,也不一定能占的了什么便宜,对了,老兄你这注怎么押的?如果押的是进入前三,赵家那弟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商贾缓声安慰对方,却见那男子听了这番言语后脸色一黑,险些就流出俩道老泪来。
“老兄不会真押的前三吧”商贾下意识问道,那男子没有回话,突然低头悲怨起来,商贾一愣,轻咳几声道“那老兄你也别进城了,先回家想想怎么给媳妇交差才能死的好看点吧………”
这边悲伤逆流成河,那边几人却是一肚子好奇,一人问道。
“若说千山宗这次派强大弟子下山倒是正常,上次跃溪大试中,千山宗可没少被我大离学子打脸,顶着世间第一修行大派的名号,竟只有一位宗门弟子入了前十,确实寒碜,今年从宣律峰上调人来一洗上届耻辱,但柏庐怎么也来人了,柏庐九门本就是世界修行者的圣地,京都内的寒门学院也不过只是柏庐扶持的外派院府,论功法,论典藏,论师资都不及九门,为何还要凑这个热闹?”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商贾明显结交广泛,知道的消息更多,不过显然他也只是知晓一些,不太清楚里面更深的内幕。
“这柏庐中人向来很少出世,每次出世也必会惊起一番风雨,咱们也不是妄自菲薄,若论修行法门,柏庐九门足以就胜过咱京都所有院派,就像你说的,寒门也只是柏庐散落在外的一枝,肯定不会比本宗力量强,将庐中弟子从九门抽出来参加跃溪试,怎么看也有些…………”商贾斟酌了下词汇“不太合适”
“这哪里是不合适?…………这明明就是不要脸嘛,能入九门幻境的弟子至少要叩府上境,咱王朝最出名的那些少年最多才叩府上镜,而还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数只在叩府通玄境内徘徊,一群叩府境的人来和通玄境的人争,这就像壮年男人跟孩童打架,一点脸都他娘的不要了”
“是啊,是啊,这分明就是挑事嘛”附近几人听到汉子的话,纷纷附和
”娘的,敢挑衅咱们大离,真不怕陛下一道旨意,咱王朝的玄甲重骑踏平他柏庐的大门?”一位粗眉汉子嗓门最大,双目瞪的滚圆,透着大离子民最不缺的彪悍。
自大离王朝在战火中建朝后,世外大道与俗世凡尘之间那条隔阂了无数年的无形界线被王朝第一代无上君王,青帝用整整数十万玄甲重骑的铁蹄给踏成了护城河畔的满河碎波,往日里俗世间的凡人根本不敢奢望的道法口诀与修行法门终于向众人开放,如一夜春雨般吹到了各处乡野鄙户间,而供世人入道修行的各个学府院派夜如雨后的春笋般在京都内露出根根新尖,引起世间无数心怀大道之梦的少年如过江之鲫般纷纷向京都出发,只为能入院修行,看见那煌煌大道上的玄妙。
为了能更有效率的选拔出世间最优秀天才学子,跃溪试便由此诞生,能在跃溪试中夺得前百名的少年有权在京都所有学院中任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当然,最想要去的学府院派一般都是实力最雄厚的那几家,百名之后,则会进行再次挑选,力求所有通过考核的士子都能入得最适合的学院。
京都城内学院很多,每年能通过考核的学子也有很多,但仅仅是能通过考核还远远不够,毕竟那些三流学派没有强大的宗门背景做支撑,能传授的功法和资源相对于很有限,修行可不是丝竹袅袅的清淡事,也不是觥筹交错广袖间,需要日夜自省,如履薄冰,没有强大的功法与珍宝丹药作为支撑,同样的修行,末流学院的弟子就会比强门下的弟子艰难许多。
所以,跃溪试前百名的名额非常关键,如果能进入实力最雄厚的几家学院,不管是对大道的修行,还是对日后的前程都会有极大的裨益。
知礼阁,朱砂斋,寒门,钟山府,剑炉,以及天道院是实力最雄厚的那几家。
其中知礼阁与钟山府是由王朝支持的学院,天道院是由千山宗支持,剑炉中会有来自剑阁中的强大剑修常年讲修在其中,寒门,则是柏庐扶持。
这其中,除了朱砂斋背后势力至今没有被世窥知之外,其他几家学院几乎就代表了天衍大陆上最强大的那些宗门势力,万岭剑阁,千山宗,大离王朝,以及柏庐。
当然,南溪书院除外。
柏庐位于日薄最稀处的西山,很少有出世,所以人们对于柏庐一向知之甚少,但九门却世人皆知。
九门准确的说不能被称之为是地方,哪里是一个幻境,被历代柏庐强者以大神通炼制出的另一个空间,里面封印了各位柏庐强者遗留下的气息与功法,为了让其门下弟子得到更好的淬炼与修行,可以说,在九门修行,就相当于每日要与无数真正的世间至强者战斗,试问,用这样无疑类似于摧残的方式来淬炼几身,怎么可能不强大?
正因为如此,当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才会特别吃惊,能入九门如同入了修行圣地,从圣地出来再踏入寒舍,怎么看都显得很不正常。
不过这些显然不是他们连进城门都要排很久的人们要关心的事,所以人群里聊及最多的还是关于这届跃溪试里究竟会有多少天才少年出世,又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黑马脱颖而出,那赌注现在已经涨到了什么比例,自己又该琢磨着把银子押到谁家少年身上。
时间在桥那边的汗腥味中流逝,在桥这边的议论声中流逝,直到日头正午,一声厉声质问把徐自安惊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过了拱桥,来到了城门处,数位身着戎甲的士兵在审看着每一位入城的人,便是轮到他了。
(开新卷咯,第一卷写的有些沉闷压抑,问题是沈大爷都死了,总不能写成欢天喜地锣鼓齐鸣吧……这样太对不起不爱寂寞却总是寂寞的沈某人了,接下来会往某种酸笑黑轻的路子上走,什么叫酸笑黑轻?我就不告诉你,你们猜………)
第七十二章,寻寻觅觅一少年
例行审查是公事,公事也有急缓之分,例如此时,正值跃溪试的开试期间,所谓的公事就不能随意应付,值守士卒用力挑起被午后阳光晒出困意的双眼,审查着每一位入城的人,看的众人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如沸水般掀起一阵反抗和吵闹。
“你们就不能快点?老子大老远来了,光门口就等了半天,瞪什么瞪,怎么,你穿个军甲我就怕你啊,啊呸,老子还真不在乎这个,来来来,不服脱了戎甲咱俩单挑?”一名瘦高男子在鼎沸人群中伸出麻杆般的胳膊,对着某位瞪了他一眼的士卒嘶喊道,那士卒脸色低沉,气的不轻,但碍于职责在身又不便真的脱了戎甲下场跟对方厮打一番,憋气怒道“要不是今天有要职在身,老子非得打到你跪着喊老子爷爷!”
“呦呵,谁打的谁喊爷爷还不一定了”那瘦高男子也不势弱,挥舞着手比划着。
士卒脸上憋的通红,却没想到有人更快走到了他面前,那人明显是士卒的上级,只见那将领狞笑着道“我先替你守会儿,去,今儿不把那家伙打到喊爷爷以后别回营里了”
士卒听完大喜,哗啦啦脱下戎甲,瘦高男子见状也不畏怯,卷着袖子上前去,四周人群一看有如此热闹能助兴,愣是在本就拥挤的人群里腾出一快场地,大声为俩位英雄好汉叫好。
大离民风彪悍,热血而无畏,不惧什么强敌,当年荒族发起的乱世之战便有满朝男儿尽披甲的壮烈场面,如今海晏河清,王朝的子民彪悍风气却没降,不惧官兵不惧朝廷,只要想骂,便是当朝首相也敢随意呵骂上几句,当然,前提是不能涉及到那座清夜司,也不涉及皇宫深处某些忌讳的话题。
比如说当年的某件白衣案………
如果涉及到清夜司,天晓得那天就会被一群幽鬼般的夜幕郎们随便找个由头给抓到牢狱中,如果涉及到皇宫深处,道理也是一样的。
对于大离的子民而言,天都不能算老大,除了龙椅上的君王和那座清夜司,自己就是老三…………
所以,才会发现这样一幕。
好一阵你来我往的缠打后,那士卒扯下膀子上的一片碎布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完美表达出了胜利者的骄傲,那瘦高男子也磊落,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就喊了声响亮的爷爷,围观众人反而没嘲笑奚落,反而给了一阵叫好。
输了就是输了,输了不可怕,输了咱们日后找着机会寻回场子就好,但输了还耍无赖就让人很不耻了,这是大离子民很简单的是非观………
热闹过后,人们继续排着队等待接受例检,封刀让徐自安免不了一番口舌,但看在它稚嫩可爱的模样上,值守的军卒叮嘱了几句,也放他进了城,进城前徐自安还在人声嘈杂中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原来今年的入城检查这么严是因为前一段发现了来自荒族的间谍,官府为防止还有荒族余孽趁跃溪试的机会死心不改兴风作怪,所以才会这么严厉。
听到这里徐自安也是唏嘘良久,荒族间谍,这不是就是说的某位可爱的故事…………
也不知道朵朵如今怎么样?不过想了想他也释然了,这里是京都,可不是大青山,这世上还有人能在这里威胁到王朝公主的安危?
恐怕就是哪位荒族的大祭司也不可能吧。
进了城,拥挤的人群确实好了许多,这座更像一座小国的城池内宽阔无比,徐自安感觉便是城外所有人全部进来恐怕也不会让这座城有任何拥堵,真不知道当初建城时耗费了多少民力与财力,但同样,换回的也是大离一个任凭狂风骤雨而不倒的坚定后塞。
虽不拥挤,但也人声鼎沸,数丈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旁摊位并不杂乱,相反如一块块被切好的豆腐般井然有序,各种摊贩吆喝叫卖声是想尽了花样,变成小曲唱出来的,捏着嗓子哼出来的,更有甚者,还会一时兴起来上一段尬舞添些气氛,还真围了不少路人,多买出了几件物品。
有路边商家见状,也纷纷效仿开来,尤其是那最需要热闹的酒肆货行,邀请了些歌姬舞姬在门外起歌轻舞,引了不少老少爷们的驻步观看,一些胆子颇大的小姑娘也会在人群之外不时翘首打量,学些拈花舞势。
王朝民风开放,子民不管穿着处事还是作风也不似前代各朝般保守,别有风情的妇人肩披薄纱便敢在街上行走,任凭丰腴身姿被男子频频回首留恋,大方游玩不失风采,倒是那回首男子却引起同伴的阵阵调笑,淡抹的小娘头戴斜花,远山黛眉,在那梅花最深处颦笑戏乐,细软腰肢不需缠束如水般摇曳,遇到中意少年羞涩一笑,摇曳间荡起了无数涟漪,方才那不得不与拥挤世人同流的佩剑剑客终于有了机会清高,负剑看似赏花实则暗暗注视着花间美丽少女,正想着待会怎么勾搭比较合适,富人携着恶奴,恶奴牵着恶犬,恶犬还没向路人狂吠就被街上巡逻的衙役以影响城容的罪名给扣押。
倚栏观望京都风情的雅客,狂饮痛灌的豪客,捋须的清贵老者,未着官袍的官员,丝竹管器声从不知那家红楼中传来,不绝于耳。
这就是京都,这就是大离,这就是整个世界第一雄城的风度与风流。
从小只见过泊城妓寨,去过泊城酒楼,到过泊城赌坊的徐自安着实被这繁华的场面乱了眼,一时迷了方向,只好浑噩随人群流动而随波逐流,也不晓得自己此时到底走到了那条街巷,又路过那些朝中官员的府门。
路边的青柳冒着春绿,青石街道旁的牡丹开的雍容,徐自安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一道又一道小巷,不懂就问,总算是对这座城知晓了些大慨。
城中心那一片鎏金碧瓦的巍峨宫殿是传闻中的大离皇宫,里面居住了无数贵人才人佳人与良人,不过归根到底哪里其实只住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皇帝陛下,其他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围绕那人而转。
徐自安站在一处柳树下,透出柳枝缓梳的缝隙中远远看着那片规模宏大的让人望之神往的建筑群,忍不住心中感慨,怪不得这么年里王朝能在天衍大陆上一直盛兴不衰,历任君王都是胸怀天下的英明贤主,能在这气势磅礴的地方居住,任何人的胸襟都能变得像天地般辽阔。
皇宫中直入云霄的那座塔楼应该便是摘星台,听闻第一代君王青帝便是这里谈笑间伸手摘了颗辰星,不过想来传闻只是传闻,哪里有人真能挥袖间便让那辰星坠落?若真坠落,那不得将这京都城都砸成个巨坑?徐自安想起这个在王朝流传甚广的神话,笑着摇了摇头。
皇城就在那里,隐在皇城阴影下的清夜司应该也就在那里,少年突然很想去看看这座在王朝内久负盛名的地方,当然,这些盛名都是些骂名和惧名,只是不知到底该如何走?
寻了个路人礼貌打听了下,然与以往路人热络指路的场面不同,对方一听他打听的地方是清夜司竟脸色一嗔,摆手离开,显得很是生气。
徐自安想着对方脸色骤变的场景,心中不由对那个地方更好奇了些。
大离有一句话非常盛行,京都城里有京都府,有衙门,却没有牢房,因为清夜司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牢房,尤其是某处离狱。
既然无人愿意为徐自安指路,他只好自己在都城里继续瞎逛,路上随意买了个烧饼充饥,啃了一口发现这烧饼也不比泊城的咸香到哪里,怎么就比泊城贵了整整一倍有余呢,看着手中烧饼,少年感慨这京都物价果然极贵,自己怀中那看似喜人的好大一堆碎银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官府为跃溪试学子安排的那些客栈能做的真正的食宿免费,至少便宜一些也是极好的。
大离富裕,跃溪试关乎着王朝的未来,为照顾一些囊中羞涩贫困学子,朝廷在每届跃溪试开启时都会特意划出一些空房与官家客栈用以安定世间试子,让天下少年尽量可以专心备考,不用为些铜线杂事给分心,不得不说,在许多惠民的政策上,大离的朝廷已经做到一个最好的程度。
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半日的闲散时光就这般还未被春风吹透便被少年用双腿间的新鲜和好奇给消磨过去,看了眼被城墙遮去了半边的夕阳,似血暮云还未被徐自安一眼望尽薄凉,就被皇城脊顶那一片金灿灿的鎏金瓦片给闪了眼,谁说京都内是寸土寸金?这明明是片瓦片金嘛!
整整半下午的闲逛,少年见了京都风景,也见了不少学府的院门,不过都是些未听闻过姓名的散枝学院,并没有自己想要看见的那几座最出名的地方,并不是少年迷路错过那些学院,而是京都城特娘的实在太大,走了整整半日竟还未走出东城区,更别提踏入繁华中心地带看看。
没看到那几座学院心里固然遗憾,不过还好,既然到了京都,总是会看到,但是有一个消息却让他头疼起来,先前在某处官衙内打听了下,供天下试子休息居住的那些客栈确实食宿免费,但是前提是得出示由王朝颁发的赴试文贴,凉亭之战发生的战斗太突然,他的文贴早就遗失,想要补办需要去各处衙部跑上好大一遭,而且这样还不确定能不能补办下来。
官府只能只认文贴不认人,这固然是一个极大的漏洞,但也是无可之举,当初在泊城时张毅然杀死小黑子让自己侄儿顶替入京,便是钻的这个漏洞。
没有文贴,意味着自己无法参加跃溪试,也没法享受赴考试子的所有优惠政策,徐自安看着眼前的一片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抱着封刀与小黄伞思量着要不今夜先找个道庙过夜?
京都第一夜就睡道庙………是不是太寒酸了点,徐自安突然想起南道岭间遇到的哪位江湖老骗子,还有老骗子临走时的留信,窘迫如汪洋般奔腾在心头,自己怎么就穷酸了?本大爷怀中可有好大一堆碎银,住个客栈总没问题,再说又不是久住,就住一晚而已。
想到这里,徐自安抬眉一看,嘿,恰巧街头还真就出现了一间客栈…………
第七十三章,冷冷清清一客栈
因一时冲动而豪情万丈的闯进了某间客栈,但刚踏入客栈台阶时撇见了里面豪奢布局,少年那满怀壮志的心瞬间化成了忐忑和不安,以至于连门庭外那偌大的招牌都忘了看一眼。
招牌上大字,写着请君入瓮………
这里是京都城,天子脚下,没什么店铺行敢当什么黑店贼铺,做强打强卖的买卖,贵,也是贵的极有情调,换句话,就是变着花儿的让客官心甘情愿的花出银两,可像这座客栈般毫不掩饰的挂在招牌上,不难让人感慨这客栈掌柜也是个妙人。
能在京都这座非常城中行如此非常行径的客栈,掌柜的如果不是个人憨财厚,能经得起客栈亏损的真正财主,那就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与同行激烈相争中不会落了下风,徐自安没有看见门口大字,不清楚里面的具体行情,在模样俊俏的小厮招待下,少年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楼中。
一层的大堂热闹非凡,斗酒的豪客与赏茗的清客共处一堂,劝酒声与沏茶声融在一起,几位娇媚的佳人在大堂一侧拨弄琴弦,琴声婉转清袅,恰好能为饮酒的酒客助几盅酒兴,赏茶的雅人添几杯温柔。
徐自安看的有些瞠目结舌,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这哪里像一座清雅安逸的客栈,这分明就是一座风雅的酒楼嘛。
不过抬头看了看楼上,徐自安明白了些。
与一楼的热闹欢腾不同,二楼是一间间紧靠的阖闭客房,虽无法知晓里面具体摆设如何,但看廊道上雕刻精美的扶栏与栩栩漆绘里面一定也布局不凡。
这风流雄城果然不同,随便一家街边客栈便集了住宿与娱乐于一身,少年暗中思忖着怀中银两怎么着也够自己住上一晚,那颗怵促心安稳了些,随意寻了处较偏的桌子坐下。
要了道寻常的菜肴,想了想又在周围酒客的豪迈饮乐影响下要了壶酒劲素淡的清酒,故作镇定的示意小二先行忙碌,那小二显然也是见过不少场面,没有对徐自安拘慌和故作镇定透以任何促狭嘲笑的眼神,善意的指着徐自安怀中的封刀与破伞问了下是否需要存放之后便去其他桌上忙碌。
能在这客栈中待这么多年,这小二眼光极好,只一眼从徐自安尚有灰尘的新衫和好奇惊讶的眼神中看出他是第一次来京都,应该只是慕那跃溪试的大名而来京都城长见识的乡间少年,囊中不会富裕,就是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身份。
那黑布包裹的物件显然是刀,可这少年气质温和又不似一位刀客般锋芒锐利,相反还有些书生的平静意,小二随意思忖了下也就抛到了脑后,并未太在意,每年跃溪试中都会有许多这样的少年来京都寻热闹,他见的实在太多,也见多不怪了。
他见怪不怪,徐自安倒是新鲜的很,吃了口免费赠送的小菜,想着这小菜色相倒是不错,可味道却有些差强人意,还没自己腌制的酸菜好吃。
至于最擅长的葱花面鸡汤面各种面,更没得比。
想着如此,徐自安突然思忖,若实在走投无路就捡回老本行,在街边摆摊卖面得了,就是不知这京城人的口味如何,是重咸香?还是喜清淡?
正在少年听着琴声蔓妙感慨着场间的陈设时,听到一道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响亮,压住了场间所有的喧闹声。
徐自安闻声看去,见是一位身着锦服,样貌英俊的年轻公子哥在侃侃而谈,桌上酒壶倾倒,那公子也看起来醉意酣畅,身子微微靠桌半倒,英俊的有些过分的面容上醉眼迷离,显得十分放浪形骸。
他对面是一位手持折扇的年轻人,那人此时也有些醉意,不过没醉到他这种程度,还有些理智。
“兄台,咱俩虽第一次见,但天涯相逢即是缘,这样,待会酒后咱们就去京都城内最好的楼子好好乐呵乐呵”醉酒公子哥半偎在桌沿上,手持一杯小酒盅摇晃说道。
对面年轻人看起来是个很讲风度的人,一时不知对这番颇为粗俗的话语回些什么,只好笑着应付道“你真是喝高了”
“这才几斤几两?那年红墙朱门下,小爷可是痛把栖凤饮了三十斤,这几两浊酒,算个屁”那醉酒公子哥斜乜一双桃花眼撇了对方一眼,无意飘忽间荡起几丝风情。
徐自安遥遥看了那双醉眼间的多情与风流,心想世间男子竟还有人可有如此邪魅气质,邪魅的甚至比女子还妩媚。
对面年轻人招架不住男子眸间的风情,摇头不再言语。
他们其实并不相识,今日也是第一次遇见,但往往男子之间,不管相识不相识,一旦沾了酒都是好朋友,像他们这种不认识的俩人酒馆遇见,凑桌痛饮的事经常发生,反正喝酒本就图个醉生梦死的痛快,喝高兴了也不在乎酒钱谁付对方是谁等杂事后事。
摇扇年轻人不知如何回应,旁边桌上的一人闻言后大笑起来,大声调侃起这位放荡形骸的恣肆年轻人。
“世人皆知栖凤酒是宫廷御酒,是宫里的贵人才能饮上的名酿,听闻宫里的存量也是极少,若非大宴,很少会在世间一见,你说你能饮上三两我都不信,更别说那三十斤,年轻人啊,不是老哥说你,这话可不能说的太大,不然可容易被风吹折了舌头呦”
那人说完,四周响起一阵哄闹大笑声,连那拨琴的可人儿柔肩都一阵耸动,显然也笑那俊俏多情的公子哥这话说的确实有些孟浪了。
或许是真的醉了,或许是脸皮极厚不惧被夜风吹凉,这位俊俏公子也不觉尴尬,挑起一双精致的眉梢向几位拨琴的佳人一撇,眸间的风流竟惹得几位怜人同时娇羞垂睑不敢抬眸对视。
只见那风流公子哥含笑狂妄道。
“别说是那栖凤酒,只要小爷想,就是贵妃娘娘也得来给小爷陪酒”
这话说的已经不能用过分来形容,甚至可以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贵妃娘娘可是陛下的女人,让娘娘陪酒,这世上恐怕除了陛下,没人能有这荣幸,也没人有命来享受这份无疑是寻死的荣幸,四周茶客酒客只当是这年轻人酒后的胡话,哄笑着懒得再做什么回应,各自举起眼前酒盅茶杯,继续起来。
但大家伙不在意,可这位眉目多情的公主哥似乎却来了兴致,或许是因为聊及到了美女这个他最擅长也最钟爱的话题,他眯眼拾起一根竹筷敲着桌沿,吐着酒气开始大声说了起来,从京城最出名的某花魁的蔓妙身姿,聊到那庭院深深的女子争斗,从朱门高墙宫苑下的各主房侧房间的勾心斗角,又说到朝中某位大臣的风流轶事,话音还没落,醉酒公子哥陡然一转,又说成了某位小妾的偷了腥,唾沫腥子在空中飞舞,他说的不亦乐乎。
徐自安隔着人头的空隙中看着对方神采奕奕的侧脸,小酒盅搁在空中多时,心中诧异,暗想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人,竟然知道的这么多风流事。
而且,还如此口无遮拦!
虽然这种涉及到官员宫里的风流八卦是每一个京都子民最喜欢聊的话题,但那些都是在些街头柳下,从来没有人敢在这种公共场合下口无遮拦,甚至可以说是毫不顾忌的大声调侃。
这人如果不是醉酒后发酒疯,那么就是个背景雄厚的宦官弟子,否则便是个不怕死的狂人。
而且还是个很风流的狂人,不然怎么会知道如此多的趣事?
醉酒公子哥说的是没羞没臊意气风发,旁人听得兴致浓浓颇为入神,但与之相对而坐的持扇年轻人脸色则开始难堪,甚至有些怒意。
毕竟这些的话题里有许多涉及到宫墙下与皇城深处的秘事,平常在自家院中聊聊就罢了,如此光明正大的谈起,让有心人听去,尤其是眼线遍布天下的清夜司听见,还得了?
谁不知道,清夜司那些惯常以黑衣示人的夜幕郎们,虽不是宫里贵人们的走狗,但之间的联系岂能少了。
对面持扇年轻人脸色越来越重,心想我不过就是见你一人独坐无聊,于是邀你同饮几杯,怎想你怎么这副德行,醉酒后一点也不知道收敛,胡言乱语还起了兴,大家萍水相逢,如果因为你口无遮拦再受了牵连,我岂不是连怨都找不到人诉?想着如此,持扇年轻人心中开始萌发了退意,时刻准备离开保自己个清白。
不过醉酒公子哥显然是没看到他的难堪,声音竟然越来越大,话题也越来越忌讳,终于………
他的话题转到了某位曾惊动过整座京都的白衣案!
对面年轻人的茶杯也啪的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此时年轻人脸色苍白,一层碎汗如雾气般占据了整个脸庞,不仅他是如此,连旁边桌上的坐客都纷纷沉默,惊慌看着醉酒公子哥,更有甚者,向门外打量了几眼后扔下一块银锭匆匆离去,仿佛这里突然变成了冰冷刺骨的寒窟。
徐自安疑惑看了眼众人的变化,意识到众人突然的变化可能与醉酒之人口里的那白衣案有关,不由心中好奇起来,在丛林中时,他听朵朵谈过一句京都白衣案,不过当时并未在意,也没有多问,但根据此时场景的表现,这白衣案似乎没那么简单。
徐自安长居山城,不知晓王朝内有些阴晦话题是不能被当众提起的,因为那些话题不仅仅事关朝廷,更事关那座恐怖的清夜司,哪怕先前白航言语中对贵妃娘娘多有不敬,众人也只当是醉后酒疯不予理会,这里虽是皇城脚下,但宫里贵人想来也无暇与一位醉客计较什么,可是他如今提起的是那身白衣,而且还以如此不恭的态度戏谈,无疑就是向清夜司挑衅,清夜司可不是什么自持身份豁达大度的主儿,这样当众戏谈,无疑就是向清夜司挑衅,众人怎能不害怕。
一时间,众人如惊鸟纷纷离开客栈,冷冷清清的让人不敢想象刚才还乐悠人欢,这位醉酒公子哥见众人如此,百无聊赖酌了一口杯中小酒,左右环顾了下,突然看见了坐在角落中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徐自安,眼神一亮,方才的醉意与恣肆一闪而过,端起两盏酒杯,翩翩走到徐自安面前,眯着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的突然问道。
“你…………为何不走?”
第七十四章,京都第一夜
“我为何要走?”
“难道你不怕清夜司?”
“我又没有触犯离律,干嘛要怕清夜司?再说我还没有付酒钱,这样走了也不合适”
徐自安说的是实话,他身上虽有好大一堆银两,但都是些碎银,不能像其他酒客般丢下一块整银匆匆离去,反正那银锭也绝对够付这一顿的酒钱,难不成他也能啪的一声把怀中所有碎银丢到桌上?这可是他全部家当,有了这些感觉还可以拥有全世界,没了那真的就是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儿了。
至于趁乱逃帐,徐自安还真没想过,欠钱还钱,杀人偿命,喝了酒不给酒钱,算什么个意思?
醉酒公子哥挑起迷离的眼凝视了徐自安片刻,见徐自安眉目干净真挚不似在说谎,更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人,英俊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但没有任何醉意,漫不经心抿了抿极薄的唇,公子哥看着徐自安笑道。
“原来只是个不懂事的雏儿”
雏儿这个词和褒义沾不上边系,在风流场所中往往是用来调侃与促狭未经世事的无知少年郎,徐自安听到后心中有些抑闷,心想我确实来自乡野,有些事确实不太了解,可是哪有像你这样第一次相见便嘲笑人的?想着如此,徐自安皱起一双清秀的眉回驳道
“看你也不像个老练的行家”
“行家………”公子哥重复了一句,突然冷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看出了些什么了”
“先前还没看出来,但现在就很明显了”徐自安放下酒盅,看着对方那双清醒的桃花眼,继续道。
”你没醉,刚才那个姿态都是你装出来了,故作酣醉大肆胡言,话题却始终围绕着朝中的官员大臣,甚至还刻意言及到宫里的贵人,如果你真是醉后乱语也就罢了,但此时你可清醒的很,只能说明先前的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出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故意说这些话都是在故意引出清夜司的人,只是你对清夜司似乎也不太了解,不知道应该惹到什么程度才会真正引出清夜司的人,所以,直到最后,你才不得已的刻意提到那件白衣案”
白航眉目亮了一些,似乎认同了徐自安说的话。
“不过清夜司不是销金噬骨的欢乐场所,哪里可是剥骨削肉的阴森地,你这样故意引对方出来,甚至以身犯险拿自己当诱饵,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并没有如愿”
这番分析很冷静,极大的接近了事实,依柱慵懒的公子哥直身站起,有些吃惊于这位看似憨稚的少年郎目光竟如此老练,荡然一笑,他带着一抹欣赏意道“看来是我失了眼,原来还是个经验老练的雏儿呢”
明明是夸奖,但这样的语气更像是调笑,徐自安只好闭嘴不再言语。
气氛安静下来,拨琴女子已经离去,空旷的大堂内灯火虽摇曳通明,那些考究的精美摆设也透着名贵,但少了琴声悠扬酒客欢闹的场面,不免显得寂寥肃清。
“我叫白航,不许美人见白头的白”
锦衣公子哥收起眼神中的欣赏,再次恢复醉意疏懒半依着椅背,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伸出另外一杯酒递到徐自安面前。
徐自安犹豫片刻,还是接过那杯酒后说道
“徐自安,清风徐来的徐,心自安的自安”
“好一个清风徐来心自安,看来你应该有本书”白航突然颌首笑言道。
徐自安一怔,莫名紧张起来,心想自己不过是见你如此才加了些风雅点的措辞,怎么你便知道我真的有本书,而且还是本旧书?
白航正痴于酒乐间,也不会看出什么,他说这句只是因为京城中有条很著名的书道名为清风书道,那书道在南溪书院中,俩者重了名,所以白航才会这样打趣。
这是个有趣的误会,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这里面应该是一把刀,看起来似乎挺锋利呢”白航目光飘过被黑布条包裹的封刀,眼神闪烁了下,徐自安闻言将桌上封刀向后拉了拉。
看见徐自安谨慎的动作,白航不再继续谈及这些,看了看手中空荡的酒盅,伸手端起徐自安桌上的小酒壶,未斟杯直接仰头举壶饮了起来,但是壶中清酒刚入口中,白航便凝眉站起,将酒壶掷向空中,铜壶坠地发出一阵响亮滚动声。
用力呸了一口,白航指着地上散落一片的清酒叫嚷道
“这淡出鸟的东西也就算酒?”
徐自安不胜酒力,要的是最淡的清酒,白航方才喝的是他的哪壶,习惯烈酒灼心的白航不喜这种淡入水的口味,入嘴不免恼火。
徐自安看着对方恼火的模样,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不知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得意道。
“那是自然”
白航随手端起其他桌上的一壶,放于鼻下嗅了嗅才痛饮起来,抿去壶中最后一滴,他突然向门外夜色撇了一眼幽幽道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在等着清夜司的人来抓我,因为我在找一个人,不过那个人长什么模样,身在何处我还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他就得把我从清夜司中救出去”
“能从清夜司的手里把你救出,看来你要找的那人一定权势极重”徐自安看着对方如鲸吞般的狂饮。
“他?他可没什么权势,他最多只能算一个生意人”白航摆了摆手讥笑。
“生意人?”徐自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样说的话你是他的生意了?”
白航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在自嘲还是什么似醉似醒道。
“是啊,我就是他一桩生意,和生意人只能讲生意,哪里能讲什么情分?”
徐自安听出这话中的诸多无奈,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将酒壶从对方手中夺回,看了眼空荡的大堂劝道“别喝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再喝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连饮了几壶,白航可能真的醉了,斜塌着身子半瘫在桌子上,一双桃花眼在酒意的熏陶下显得异常迷离,看了眼门外的夜色与眼前的徐自安,白航摆了摆手,舌尖有些打结。
“你走吧,天色不早了,这顿酒钱就当是我请了”
见对方已经如此醉态,徐自安想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些碎银置于桌上,初次见面不能真让对方付账,抬头看了眼堂间空旷,犹豫片刻,少年起身站起,先前不走是因为不明白具体原因,如今已经知晓了大慨,那自己没必要为此惹上什么麻烦,大家不过萍水相逢,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赴试文贴一事就够他忧心的,实在没有精力与时间去管别人的事。
就在他准备收起封刀与小黄伞离开时,一双手更快的按住了那把小黄伞,徐自安用力一抽竟然没有抽出来,恼羞抬头,只见一双比桃花还灿烂的荡眼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双眸子一阵贱兮兮的乱跳。
“嘿,你还没走呢,既然不舍得走,那不如就交给朋友?”
……………
多年后,当徐自安的经历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时,关于客栈的这段经历被编成了无数个桥段,有人说是因为徐自安心中还禀持着一个山间少年的初心才不愿舍弃新交的朋友,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徐自安心里都一阵尴尬,心想当时那情景哪里是我不想走,实在是那肆抓着我的伞不让我走…………
客栈外响起一片嘈杂声音,徐自安望向半掩的门外,只见数位身着黑衣的男子持兵器踏夜色而来,那些男子身上气息敛收的几近寂灭,黑衣浓如稠墨,行走间一股阴冷森寒意油然而生,仿佛天生就与夜黑融为一体无法分离,如果不是对方此时走到了堂间灯火下,恐怕就是在月下巷弄间与对方同行,也不会从街巷阴影中寻出到底那些是黑夜,那些是他们。
来的这些人肯定就是清夜司的人,脚步声落在地板上又仿佛落在人心脏上,不多时,黑色男人们包围了整个大堂,堂间灯火虽依旧通明,但不知为何却总感觉有了许多无法看见的阴影,仿佛那些踏门而入的黑衣男子将门外的夜色也带进了大堂。
看着这些突然到来的黑色男子,徐自安神情一肃,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他推了推对方,白航仿佛突然又醉了伏在桌上就是不动弹。
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中,先前随人们一同离开的小二此时佝着身子走在前方,看了眼清冷堂间,小二脸上不由充满痛苦色,看向白航的眼神愈发悲愤,心想你好好喝你的酒,为何非要提那白衣案?
谁不知道那白衣是清夜司最忌讳的话题,你这样大庭广众的乱语,这不是给自己惹祸端吗,你自己惹了也就罢了,还得连累客栈。
“是他吗?”一位清夜司的官员寒声问道,小二立刻点了点头。
无需多言,清夜司的人立刻白航与徐自安团团围住,其中一领头人看着桌上的白航冰冷的笑了几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公子,不过白公子在西山脚下浪荡惯了,初来京都还不晓得京都的规矩,竟然敢在如此大堂中非议朝中大臣及娘娘,走吧,俩位,本司现怀疑你们有扰乱风气,故意干扰跃溪大试之疑”
白航还在桌上睡的安稳,徐自安被困在中间尴尬至极,他听的很清楚,对方说的是俩位………,这明显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了。
正当他张嘴欲解释自己只是一位路人,与白航也不过第一次见面时,但是还没等他还没开口,白航又恰到好处的醒了…………
只见这位公子哥一边摇晃着走到徐自安身旁,一边伸手搭在徐自安的肩上,醉醺醺的热络道。
“嘿,自安啊,还没走呢,不亏是朋友,够义气,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再干三杯,咱们以后就它娘的是好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