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该死的穿越
一米七、八的大个子,修长的身材,消瘦的白净面庞配上yīn郁的眼神,这幅形象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是很多小女生尖叫的存在。只是浆洗得看不出本sè的棉布襕衫与头顶的平定四方巾显得不太协调。凭栏负手而立,就算是衣着寒酸面有菜sè,他姜田依旧引得不少异xìng抬眼偷瞄。别说是街面上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女子,就算他脚下这倚红楼里的姐姐妹妹们又有几人不心动的?
“瞧这公子眉目俊朗,当初想必也是诗书满腹,若是早生十几年……”
“只可惜如今圣学式微,早上几年不知要有多少姐妹争相邀宠呢,现如今反倒成了没人搭理的……”
这些天姜田听到过不少类似的言论,他并不怪这些人露骨的评论,更不想理会这些故意说给他听的“窃窃私语”,就是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几天下来他自对眼前这混乱的时局摸不清门道。现有的记忆与信息不足以让他给自己所处的时代下一个明确的结论,只能说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自打十天前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就明白自己搭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穿越快车,只是这“车”开的有点离谱,任凭他搜肠刮肚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时代,本想找个明白人给自己讲解一番,但这十天来自己所遇之人无不是那种用市侩眼神鄙夷自己的家伙。
姜田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招人喜欢,原因很简单,在别人眼中当下就是个靠脸蛋吃白食的落魄酸丁,他甚至都鄙视自己,不过目前是没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因为被自己附身的家伙的确是饥寒交迫倒在了倚红楼的后门边,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死了,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自己的灵魂进入了这具躯体,同时一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小丫头正好打开后门,看见他后不知是傻劲冲脑还是灵光一现,总之是不理会他人的非议硬是拉扯着僵尸般的姜田到柴房中施救。说是施救最多也就是灌了几口热米汤,又熬了些rì子直到今天才攒足一点力气看看街面的景sè。
混乱的记忆剪不断理还乱,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明末,但这位死鬼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家中倒是个世袭的小武官,rì子也没有多富裕最多只能算小康,于是他爹变抱着让这次子读书走仕途的心思改换门庭。要说军户的身份本是摆脱不掉的,可在这年头地方上已经**不堪,又不是长子没机会世袭军职,他倒也争气早早的就混上了秀才的身份,这下更是活不用干饭没少吃,就等着朝廷府试跃登龙门。然天不遂人愿鞑子入寇一年紧似一年,家父和兄长也被征上阵一去多年没有消息,随后闯王进京吴三桂降清都还算很清晰的历史脉络,姜家也逐渐没落到一rì三餐无法果腹,最终母亲也撒手而去,要说因为这些原因而落魄至此倒还合情合理,也解释的通他遭人白眼的原因。恰恰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事情发生了偏差,满人入关后如何推行剃发易服自不必说,他姜田作为圣人门徒也准备好死守名节,就当他随时准备赴死的时候,王师犹如天兵一般席卷北直隶,迅即攻克防守空虚的běi jīng城,活捉了伪帝福临母子和一干贵胄,只让那多尔衮在亲卫死拼之下逃出生天,不几rì之后正在南方与官军血战的建奴听闻家眷被擒人心浮动,被官军追击几百里大部奔逃,而且就是他们老家的建州也没能逃脱一劫,王师早已分出一支奇兵由朝鲜登陆侧击女真老巢,在毫无兵力把手的辽东左冲右撞将满人jīng心积攒的家当抄了个干干净净,据说建酋多尔衮听闻盛京被占一气之下吐血不止,此时应该在蒙古大漠上召集旧部图谋复国。
回忆到了这里已经让姜田冷汗直流,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历史吗?什么时候明军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与超前的战略意识?只可惜自己附身在一个傻秀才的身上,并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多年没有音信的父亲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只可惜自家大哥已然战死沙场。按说从此之后就该是皆大欢喜的团员结局了。记忆中父亲的装扮或者说军服倒是透露出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说软布制成的单沿军帽,一身草绿sè的对襟衣裤,以及那过于显眼的牛皮武装带!
“唉……”他不得不长叹一声,搞了半天自己竟然穿越到了已经被人篡改过的时空,难怪南边那些卫所军突然间战斗力暴涨,愣是打得冷兵器时代最后辉煌的骑兵抱头鼠窜,别看老爹没带着枪支回家,估计火枪什么的也是这支部队的标准配备。之后的事情就比较有意思了,光复故土的那位定北侯威武大元帅迎立朱慈烺还都běi jīng,至于这位太子的身份是真是假姜田是搞不清楚的,只知道在崇祯自缢之前半年,曾经下诏招这位侯爷为驸马许配公主朱媺娖下嫁,而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公主,不过两年后因战乱颠沛公主难产而死,母女均未保全。也是拜这层关系所赐太子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众人皆以为昔年光武中兴的景象即将重演,可谁也没料到内斗上瘾的东林党不等外患平靖便到处挑拨离间,事事攻击定北侯的执政主张。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东林想要摘桃子驱赶武人集团了。接下来明末常见的那种口水仗并没有出现,或者说威加海内的侯爷懒得和这些蛀虫多费口舌,但凡为了反对而反对没有任何有益意见的枪手们,统统扔进军营劳动改造。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天下读书人不管是不是东林党无不义愤填膺,罢读罢考上书请命的事情层出不穷,看那架势大有不推翻祸国武夫就誓不罢休的地步,而他姜田自然也在这些人之中。
“蠢货!”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得暗骂一声,多出三百年的见识让新人类的姜田很清楚东林的嘴脸,更何况当初外族入侵时也没见这些人如丧考妣般的要死要活,这国家英雄刚惩治了几个枪手就激起如此之大的反弹,要真有这股热情用来对抗侵略上,就算没有现代人的干预也不可能让满人立足啊!再说就算儒生们死谏皇帝,你也要看看如今究竟是谁做主,摆明了紫禁城里的傀儡皇帝根本没有实权,这帮傻子还以为能依仗皇上来撑腰呢。当然那时候的姜田是想不到这么深刻的,一个书呆子能有多高的政治见识,还不是读书人之间煽情的一忽悠就上当了。浴血厮杀才算安享晚年的老爹自然不能容忍仅剩的这个儿子没事找死,限制人身zì yóu等手段也是毫不保留的使了个遍,就在父子俩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们并不清楚朝堂之上出了多大的变故,姜田只是知道自己老头在征战之余还不忘给儿子攀上一门亲家,对方本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可能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想找个武将依靠求个安稳,听说这女婿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之后这才答应了婚事。天下暂时太平了这家人也因为从龙有功眼看着官运亨通,姜老头则因为旧创复发黯然退伍,虽然按军功和烈属的名分奖赏了六百亩田算作抚恤,可人家依然对这门并不般配的婚事有些后悔,于是某天姜田同学收到了一封言辞刻薄的信,那位未婚妻很直白的贬损了一通,直气得他七窍生烟愤然离家出走。
“……苍鹭避雨于廊下虽身寒却不堕风骨岂能为取一时之暖挤占檐中雀巢……”
我们的姜田同学每念及此,除了佩服对方嘴巴缺德之外,愤恨怨毒的心情几乎是不存在的,按照现代人的观点这种女孩不愿意嫁给自己更好,省的将来天天生气。也难说jīng明的老爹不是故意将自己放跑的,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他脸上也挂不住,此时的国人比未来更好面子,像他这种本来就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军户,若不是有个大元帅撑腰怎么会有现在的生活,让这惹祸的儿子跑出去转一圈睁开眼睛看世界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要是知道这宝贝儿子终将饿死街头不知会作何感想。谁让这傻小子缺心眼着了骗子的道,盘缠没了不说更不敢回家认错,最后只便宜了穿越人士。就在姜田走向穷途末路的时候,大明王朝也rì薄西山,在姜田的记忆中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间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元帅接受末帝禅让改元兴武,定国号为中!
朝廷换了皇帝,少不得一顿鸡飞狗跳,不少原先作威作福的王公贵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仍少不得被人翻出旧案抄家充军,一年后我们的姜田同学也晃荡着来到了看似平静的京城,结果一进城就被人骗倒在了青楼的门前。至于现在的姜田则无比怨毒的咒骂着前世的无能,就这政治敏锐度与信息收集能力还想学人家搞街头活动,这位仁兄之所以来到京城,那是因为他想搞死谏上书之类的套路,一来向明王朝表忠心,二来可以刷名望给不知道在哪的未婚妻看看……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本来的政见不同在皇位易主之后就变成了诽谤君上,最多打几棍子干点重活的惩罚最高可判处诛灭九族!
就在他无限腹诽着前世的无能时,一个不大的杂粮面馒头递到了身前,下意识的一转头就看见那个算不上漂亮的救命恩人呆呆的看着自己。姜田先是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子朝对方深深地一揖。
“姑娘高义,在下铭感五内,岂能再夺恩人口食!”幸亏记忆中还残存点文学修养,否则这明末的白话让一个现代人是很难说出口的。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仆妇常见的暗红sè襖裙挽着两个发髻,矮小瘦弱的身材也不知是年岁不大还是营养不良所致,乍一看上去就和街上那些奔波劳碌的民家女子一个样,在这倚红楼里还穿着如此寒酸的衣服也算是奇事。别看此处名为jì院,几天下来根据自己的观察姜田可以十分肯定这里绝不简单,出入的宾客无不衣着光鲜享用豪奢,隐约间听着小厮杂役们的闲谈也说这里是běi jīng城首屈一指的所在。故而姜田把眼前这位善良的姑娘理所应当的看成了最低一级的仆人,那么能节省出这个馒头哪怕只是泛着黑光的杂粮馒头,想必也是从她口中一点点抠出来的。他的推论也不算错,虽说至今还没见过楼上那些当红姑娘的玉颜,她们的丫鬟倒是经常见到,谁让自己暂时借住在柴房一角呢,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和眼前的人相比也有云泥之别。小姑娘面对姜田的大礼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楞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馒头掰开,然后又将一半递了过来,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姜田知道再推辞就矫情了,况且这半天来自己也是粒米未进,除了这个“缺心眼”的实在姑娘根本不会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于是也只好再次朝对方深深地作揖,这才接过馒头仔细的吃了起来。姑娘看他开始吃东西,这才眯起眼睛笑着吃起自己的那一半。不知有几人能注意到,在这雕梁画栋的廊下栏边,一个破落书生一位粗使丫鬟,两个人面对面吃着艰涩发酸的食物,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第二节、深夜的孤灯
姜田不惜饿着肚子也要爬起来看看明末的街道,这并不是他游兴大发或是缅怀古人,驱使他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该怎样活下去。这些天来他通过暗自观察发现如今这个时代已经面目全非,被那个比自己早一步穿越的家伙破坏的干干净净。就说这汉家衣冠吧,本来到了明末这等时候,社会已经开放到了不屑于按步就班的生活,各种奇装异服也是层出不穷就是那些儒生士子也以标新立异为荣,可国土沦丧的那些年,一纸剃发令激起了民族感情,多少不愿从贼的人宁可舍身取义也要保持华夏正统。偏偏那位纵横天下的大元帅当今的皇帝陛下听闻此事之后,在三军面前挥刀自削长发并立重誓:若不扫平六和洗雪国耻髡发不止!
多么豪迈的誓言,将士无不热血沸腾舍身杀贼。在穿越者姜田的眼中就对这出大戏持不同观点,首先可以肯定对方也是个穿越者,所以在他的眼中髡刑不过是未来经常要做的生活习惯,三百年后除了一些想要表现艺术范或是利用头发遮丑的家伙之外,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留着一头长发的。同时家中那个百战不死的老爹也念叨过,短头发便于战场救治,你说这边厢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要是还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那不是等着溃烂发炎嘛。于是超越时代的一幕出现了,大元帅治下的将士无不髡首以明复国之志,所以明朝这头私下里称呼这支军队为短毛军,满清那头则简单扼要的就俩字——髡鬼!
古人云:上下同yù者胜。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今后的几年中这支军队鲜有败绩,并借着皇亲的身份逐渐的在明末军阀中脱颖而出,一举跃升为最大的军事集团,打得满清只好借助长江天险守住半壁河山,哪成想被人玩了一手暗度陈仓直捣黄龙,空有百万大军最后只得狼奔兀突烧杀抢掠一番之后退入大漠。这时有人建议可以蓄发了,哪知被元帅大人一口回绝:贼子窜入荒原野心不死,怎能轻易言胜!
这番表演延续到了他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依旧不忘讨伐宿敌,使得市井之间纷纷仿效一时为年轻人追捧的行为。所以姜田也经常能看见留短发不带方巾的普通人,他也曾经心动是不是剪去这三千烦恼丝,可后来又一琢磨,这年头根本就没有理发这个行业,真要是修剪的跟清末革命党人一般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个念头暂时作罢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尽快的给自己找份工作,好摆脱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自从他能挪动脚步之后,周围的那些仆人们话里话外中就透着那么一股子鄙夷。想想也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自己被人救活之后若不马上告辞,至少也要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算作报答,可现在的自己不仅没有活干,就是每天的饭菜都要恩人省吃俭用的接济,别说是他这个秀才的自尊不允许,就是按后世的标准也够无耻了。
“夕芸姑娘,你每rìcāo劳就不要再为我缩食了,在下岂能忍心……”不管姜田怎么说,这个叫夕芸的丫头都一声不吭,只是将寒酸的饭菜推到他的面前就跑的无影无踪,每到这个时候姜田都有种进退不得却心生温暖的感觉:“唉……都说人心不古,今rì方知古人之诚千金难换。”
终究还是咽不下这酸涩的食物,不是味道酸涩而是内心苦楚,凭什么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穿越前辈就能脱胎到武将之家?自己倒也是生在了军户,可这境遇相差的也太大了吧,就算是个书呆子那至少也要活在正常的世道呀,如今天下太平可儒家偏偏遭受到了打击,前明定下的秀才廪米一粒都见不到,想考功名走仕途就凭自己这点墨水是没希望了。除了边境上时刻防范着异族之外也没有造反的机会,难道说自己就活该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其实也还有个选择,那就是规规矩矩的回到老家做一个小地主,但就算自己想回去,也要先凑足了盘缠才行。
“哟哟哟……”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上下打量着姜田:“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这脸皮倒是一等一的厚。”
姜田知道眼前这人得罪不得,倚红楼的老鸨子是出了名的势利眼,不知道她怎么会忍耐自己暂住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肯定此刻已经是耐心的极限了。其实他很想扭头就走,但想到自己没有容身之所也没完全恢复健康,就这样走出去还是躲不开一死,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为了生存大计此时只能先忍一时之气,于是抱拳拱手微微弯了弯腰:“妈妈说的是,在下也觉得羞愧万分,怎奈腿脚一时不便只好厚着脸皮多赖些时rì,等我寻得营生自当好生答谢您的慷慨。”
“瞧瞧。”老鸨子围着他转了两圈:“这读书人说出话来就是好听,再好听也当不了银子,你这么个大活人每天吃喝得多少钱?这些rì子的房钱到算了,恐怕就你这酸丁找到了营生也还不起饭钱吧,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你若是现在就滚出去,我只当这两天喂了条野狗罢了。”
在围观者的哄笑中,姜田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自以为死过一次的人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哪成想还是被这势利小人斗出了真气。他的表情越是平静,就越是证明心中的怒火到达了爆发的边缘,身体没动眼神却在乱瞟,他在寻找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就算自己再死一回也要拉着你做垫背。就在他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正躲在角落里紧张盯着他的夕芸,满腔怒火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若真的伤了人岂不是要连累这位善良的姑娘。而且自己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对方为了保全一个陌生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姜田缓缓转动身体面对着鸨母,这次他郑重的朝对方作揖:“陈妈妈,你要说的我听明白了,过了这些天才来赶我走在下承您的情,不过走前我要说清楚,于我有活命之恩的乃是夕芸姑娘,这个恩我定然是要报的,若是在我回来接她之前受到了什么欺侮,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别说是看热闹的仆役们,就是见惯大场面的老鸨子也一时愣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瘦弱的秀才就这样走了,姜田原也算是个军官的儿子,加上读书人的傲气,在气质上毕竟不同于市井之徒,再说他话中隐含着要替夕芸赎身的意思,报恩报到这种地步绝对算是重情重义之人,别看他现在身无分文,谁敢保证将来不会飞黄腾达,别看读圣贤书的现在不吃香了,但毕竟还是个文化人,比这里许多大字不识的人高级了不少,所以被震慑住也是情理之中。
大义凛然的走出了后门,姜田却不得不仰天长叹,狠话好说这承诺如何达成,就算夕芸不算个风尘女子,老鸨子也不会轻易的让人赎身,届时敲诈自己是可以肯定的,更要命的是眼下怎么活下去。茫然间听到身后大门响动,回头一看夕芸正探出半个身子,然后确认周围没人这才走了出来。
她刚想说话,姜田没给她这个机会就抢先开口:“多谢姑娘这些天的照顾,在下没能顾及到你的难处实在是惭愧。”
小丫头摇摇头,只是又递过来一个黝黑的馒头。看着这个馒头姜田心中五味杂陈,她这是怕自己又饿死街头。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来,不是去接馒头,而是握住了对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等着我,我一定要让你离开这里!”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只剩下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发呆。
耍帅也要有个限度,姜田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漫无目的在běi jīng城闲逛了一天,别说是工作就连一碗稀粥也没人施舍。在这三百年前的běi jīng城他完全迷失了方向,更可不能凭借着路标来辨别自己所处的位置,故宫之类的地方不能随便靠近,什刹海什么的也不对外开放,就算想找个火车站的长椅睡一宿都没有一丁点的可能。běi jīng城作为天子脚下理应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却不复当年的盛景,姜田猜得出这是战乱所致,李自成、满清而后又是如今这位皇帝,几番征战下来还能保持基本的秩序就算难得了。按说这大乱之后缺少劳动力,自己这五尺多的身材总不会缺少工作吧?可找来找去人家不是嫌自己太过瘦弱就是看出来路不正不敢收留,几番辗转他又回到了倚红楼所在的灯草胡同。他当然不知道此地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里紧邻着明朝的官jì所在,只是遥看一眼夕阳下传来丝竹之声的楼阁,不由得一声长叹。
“看来我是无法兑现承诺了……也罢,就算死也要有个交代吧。”眼睛瞥见街角处有一间冷清的茶馆,饿的直冒金星也没看清招牌,只是觉得这里客人稀少便走了进去,看见站在柜台里的老头子就恭恭敬敬的说:“这位老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同样抱拳拱手回到:“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姜田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姑娘的承诺:“这天下看来难有容身之所,在下也无心留恋红尘,只求老丈能否应承我一件事情。”
“公子请说。”
姜田没有看清对面老人的表情,其实就算看见了恐怕也不在意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无法报答恩人。烦请老丈等我自绝之后尸身随便处置,只将这身尚算规整的衣衫扒下卖掉,转交夕芸姑娘算是我的些许心意。”
老人借着夕阳的余晖又一次打量了一番,见姜田面貌诚恳不像是说瞎话,这才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公子,大道理小老儿不懂,活人岂可轻言生死!我看不如这样吧,如不嫌敝处简陋暂居于后院如何?正巧我这缺个年轻人干些重活,权当你的食宿之资,不知你意下如何?”
茶馆老板的建议听在姜田的耳朵里无异于天籁之音,能够绝境逢生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可不知道这是对方的一种试探,历朝历代读书人皆以圣人门徒自居,最看不起劳动人民,到了明朝考取功名更是唯一的晋身途径,只要混上秀才的名分不仅可以见官不跪还能不当差不纳粮,俨然就是平民中的特权阶级,宁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更是读书人的品德规范,当然这只限于缺心眼的家伙。能活到一把年纪,见识了běi jīng城头不停变换的旗帜,这位老者早就是看破红尘般的存在,他用“羞辱”的建议试探对方,就是想知道这人有没有挽救的价值,真要是那种怎么也教不明白的书呆子他自然会成全对方的愚蠢。看姜田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于是心中就有了底:这小子至少还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且看你今后如何。
第三节、老人的狂想
以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姜田暂时还没有考虑,两碗稀粥下肚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虽然味道上有点苦涩但至少能混个半饱。这家茶馆的生意不是很好,一来běi jīng城没有恢复到往rì的繁华,二来会逛周围这几条胡同的人也不会留意这家小店,每天数来数去除了一些岁数和老板相近的熟客之外,就只有家丁、小厮之类的人物来这里歇歇脚。好在这个姓赵的老头并不在意,赚下的钱够糊口就行。姜田也脱下了襕衫换了一身短打,胳膊上搭着一条白巾手里拎着一只铜壶,远处看和其他店小二没什么区别。只有走进了瞧才会发现这人脸上没有一般人的那种卑微献媚,挺胸抬头目光平和除了口音有点怪之外,任何一个顾客都挑不出他有什么毛病,可看上去又那么的别扭。
姜田决心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可他这身做派又让客人们指指点点异样非常,没过多久他也就成了许多人的谈论对象,甚至成为了茶馆的一景。要知道几年前这些儒生们还一个个眼高于顶不屑这些体力工作,就算穷困潦倒也还要保持者文人的“风骨”。怎么这新朝成立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人破罐子破摔了?其实要是让一个现代人来评判一下,姜田的行为里绝对没有高傲的成分存在,这完全是现代社会中最基本的准则,正所谓你消费我服务但人格上是平等的。可这是三百年前的古代,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的行为举止完全就是读书人放不下架子的体现。
“几位客官,请问要点什么?”看到三名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落了座,姜田还是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走到桌边并掏出了一块涂上漆的木板。
坐在椅子上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姜田看见了他们的表情却对此无动于衷,这几天来这里看热闹的客人多了去了,有骂他斯文扫地的,也有故意来这里享受读书人伺候的,更有闲着没事就为了看热闹的,对于这些人只要是不闹出大乱子,姜田和掌柜的赵老头向来是来者不拒,说白了谁和找上门的客人有仇啊。
几个人嘀咕了一阵之后,为首的那人恶行恶相撇着嘴不屑的说到:“你这小店怕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可惜了这地段要是起个二层雅间……”
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伴用手肘顶了两下,他也是真够直白的,别说赵老板盖不起二层楼,就算真有二楼恐怕来这里的客人也不是想品茶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最近名满京师的倚红楼,那里一位当红的清倌人就是临街住着,据说这位美人可是难得一见,多少豪门公子花高价都难觅芳容。他这么猴急的盼望着登高望远为的是什么?毕竟是在花街柳巷开店,姜田这些天早就看惯了这些sè狼的嘴脸,也着实佩服古人的情调,就说每天傍晚那些倚栏弹奏的乐坊女子,就比后世的服务行业雅上不少。
为了给同伴遮丑,另一位面皮白净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文士开口说道:“你这店里可有上好的龙井?”
姜田保持着平等的心态没有被这几人华贵的穿着吓着:“龙井是有,可不是明前的,倒是可以保证乃当年新茶。”
这句话引起了阻止同伴丢丑的那个人兴趣:“你这店家倒也爽快,只说是好茶卖我们个高价不好吗?”
姜田嘴角微微一翘:“开门做买卖讲究一个诚字,我若骗了你就算骗得一次,你们下回就不会光顾了,若是骗的人多了谁都不再上门,那我还靠谁来糊口穿衣呀?”
“好!我就喜欢个痛快。”那位sè狼仁兄大大咧咧的拍了下桌子:“你就给我们上一壶龙井再来两碟瓜子。”
三名客人的眼光此时都聚焦在了姜田身上,他此刻不紧不慢的举起块巴掌大的油漆木牌,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抽出一支鹅毛笔,沾了沾竹管里的墨水在牌子上写到:三号桌、新茶龙井×1,瓜子×2
“慢!”他刚想转身离开,那个白面书生出声阻止:“能否让我等一观?”
姜田心中明白他们这是好奇,不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就单手将牌子递了过去。那仨人凑到一起看了半天,然后又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会,这才一脸疑惑的递还了牌子。姜田也不管他们径直去准备东西了。
见周围没人,那位sè狼小声的问:“田兄,你觉得如何?”
白面书生点点头:“确是军字!他的口音也接近,尤其是那两个胡人数字,绝非一般儒生所学。但他的来历嘛……宋贤弟以为如何?”
第三个人此时也皱起了眉头:“能惯用鹅毛笔,还写得简体军字,口音似乎也和禁军脱不开关系,京中若是有此人物怎会流落至此?不过他不认得你我想来绝非名门之后。奇就奇在寻常小二都是气沉丹田唱个长喏,他却写了出来还不报与君知!”
这帮人胡思乱想了半天,可他们哪知道这都是yīn差阳错。无论是哪个时代姜田都没干过店小二这活,响堂大嗓的报君知就更不会了,万一自己一不小心记错了账单,客人要赖账也没办法,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找了几块薄木板刷上漆之后当流水账用,用完了用水一洗晾干就行。不是他不想用纸,一来这年头用的都是水墨很容易透过纸张,不便于反复使用。二来书写纸也是高级货,没点经济基础可是用不起。没想到这也成了一种招揽顾客的噱头,毕竟识文断字的店小二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由于店里比较冷清,赵掌柜一直都处在似睡似醒之间,别看临近盛夏在这小冰河时期此刻的气温还是很宜人的,但要是以为老板正在打盹可就错了,店里的任何变化都在老人的掌握之中,眼下他也发觉这几个客人似乎不像是寻常来猎奇的,于是便朝姜田招了招手:“客人我来照顾,你去买两桶水吧!”
姜田也没废话,简单扼要的说了句:“知道了。”
店铺的后边本来是有水井的,不过打上来的都是苦水,洗衣洗澡也就凑合了,作为一间茶馆可不能用这种水来泡茶,于是定期买水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刚来的时候姜田并不懂得这些,还以为这天然无污染的井水是难得的珍品,一大口喝下去才后悔的要死。这才明白běi jīng城历来缺水,尤其是缺少能直接饮用的甜水,卖水也就成了一项产业。很多人以为明清两朝的皇帝兴师动众的从玉泉山运水是彻头彻尾的剥削,其实皇帝也是人,让他天天喝苦水他也不愿意。这个问题直到近代的自来水厂出现才算是基本解决。说是买两桶水,姜田并没有挑起担子担水的本事,这幅身板有点虚,一桶水拎起来都有点够呛,不过这并没有难倒他,一次买两桶不行,那就多买几次呗。多走的路权当锻炼身体了,反正店里也没多少客人等着水喝。
姜田走了见到老板端着茶盘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这仨人有点扫兴,本来还想再看看有什么破绽可抓,哪想到这老头jīng似鬼直接将本主给支开了。那个姓田的书生倒是没有气馁:“老丈,你这伙计可透着一股子不一般呐!”
赵掌柜还是满脸堆笑的回答他:“哪有什么不一般,不过就是个破落书生求碗冷饭,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几位公子大人大量。小老儿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
“得,一句破落书生就给打发了!”sè狼心直口快的念叨了一句。
“刘贤弟慎言!”姓宋的照例提醒了一句:“本来就是我们寻事,还怪人家?”
“我说的也是实话呀,咱圣上登基之后选贤任能,知道一点泰西学问的哪个不是身价倍增,怎么这位就会屈就于这茶肆之中?”
田公子端起盖碗熟练的撇了撇茶末,然后端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果然是新茶,难得难得。”
他这一说立马勾起了另外俩人的兴趣,同样是喝茶就算身份地位相近,也可以看出不同的家世背景,姓宋的书生也是端起茶盅观其sè闻其香,然后才是浅尝一口体会一下滋味。至于那个姓刘的sè狼则是大口的吹气,待茶水稍微有点降温之后就牛饮而下。由此可见那位领头的刘姓公子在地位上虽高,可家教不甚严明,很有可能是某位从龙有功的将军家的少爷,另两位明显有别于他,就算家中长辈同样是当朝权贵,至少修养上高出不少。
赵老板的一双慧眼是阅人无数,在这尺寸之间见识过形形sèsè的客人,他当然能猜出这三位的身份不一般,也同样觉得姜田身上应该藏着很大的秘密,他从一开始愿意收留姜田就是想看一出难得一见的大戏,这种大戏也只有在这朝代更迭之际才能见到,一个看上去很诚恳的年轻人如何信守承诺救一位风尘女脱离苦海?谋害自己这把老骨头夺了店产也算是一个办法,但是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做不出这种事情,再说就算做出来又如何,值此乱世活到这般年纪,看惯了一幕幕血雨腥风,若是贪生怕死也活不到今天。他愿意赌一赌反正自己无儿无女了无牵挂,赌注就是这残年余生与清冷小店。若是赢了则能在这杀伐血腥仇恨满盈的时代见到这个世界的希望,就算为此而搭上老命又何乐而不为。
没人能知道老人的真实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此有什么评价,说不定看热闹的人还要更多一些,评书戏曲中总有些才子佳人的桥段,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人能遇得上。姜田是不是才子这不好说,那个倚红楼的丫鬟绝对算不上佳人,否则也不会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就算这故事的登场人物有点缩水,可至少也能成为饭后的谈资。再说倚红楼虽然开张时间不长,但好歹前身也是大明的教司坊,只听说有人进去没听说判了贱籍还能出来,谁不想见识见识这穷秀才怎样和命运抗争。
第四节、格物以致用
从人的角度上来说,běi jīng城大部分的地下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也正如后世某些人所说的,这一亩三分地不适合建设成国际化超级大都市。且不说最早在这里设立城市的是三千年前的燕国人,就是明朝迁都的主要意图也是在守御国门这个方面上。况且千百年来对中原王朝威胁最大的一直都是北方游牧民族,谁能想到以后的中国需要一个中心枢纽级别的港口做首都?更不会有哪位古人会想到今后的běi jīng城人口能突破一千万!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běi jīng城今后还会作为国家第一首都而继续存在下去,饮用水的问题就算让人抓狂也必须想办法解决。但是由谁来解决呢?反正不是自己。拎着小水桶的姜田自嘲的在路上溜达着,桶里并没有多少水,他很清楚人老成jīng的赵掌柜打发自己买水是调虎离山,店里的水缸中还有满满四大缸的甜水,那是自己这些天一桶桶拎回店里的,就以现在这种上客的人流,用上两天也不见得需要补充,关键是大家都明白那三个年轻的小子并不是来喝茶的,在自己能找到立足的办法前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有时他也反省过不要再写简体字,这个傻秀才虽然文墨不通但写一手能入眼的毛笔字还不是问题。可真当自己抄起笔来很自然的就写下了简体字,这个毛病改都改不掉。
慢慢悠悠的溜回自家后门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三个没事找事的少爷羔子早已不在,这才回到厅堂招呼起客人来。马上就要到掌灯时分,届时会有不少仆役小厮之类的人物来这里歇脚,同时还会有个说书先生赶场说评书,若非如此也难以吸引人气。说起这个说书人,他好像还是赵老板以前的旧相识,当年避难离开了京城,半年前回京的时候好像是特意来这里看看老朋友是否健在,这俩老头有什么悲欢离合姜田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位说书艺人也被人尊称为柳先生,据说当年在直隶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算是北派评书的代表人物,历练一番回来之后就更是不得了,若不是看在老友的面子上绝不可能屈尊来这小茶馆说书。所以过一会来听书的不仅仅是那些等着主人“尽兴”的奴才,还有不少粉丝一般的追星族。
至于他说的是哪部书嘛……姜田第一次听的时候差点没将喝到嘴里的水喷出去,当时只见那位清瘦的老者甩袖捋髯,小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上回书说到贾府来了一位刘姥姥……”
这还真是雷死人不偿命,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部《红楼梦》乃当今圣上所著!正是凭着这文笔不知打动了多少女孩的芳心,号称折煞江南才子的“金陵第一笔”。就连当今的国母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人,想当初那是哭着喊着宁肯倒贴也要跟着还未显贵的天子。不过当年因为突遭国难陛下他继承家业上阵杀敌,所以此书只写了八十回便没了下文,至于后面的内容嘛……现在谁敢朝他催稿?
得知了这些消息之后,姜田的心里当真是暗自大骂,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将四大名著里的最后一本也给抄了,最可恨的是他还只抄正版的八十回,后面续貂的四十回就不管了。自己有心补上吧……肯定也脱不开拍马屁的名声,万一再有几个无耻小人告上一状说自己擅改御书,到时候别说是荣华富贵,只怕立马脑袋搬家。更要命的是他能抄《红楼梦》就一定能抄其他的东西。万一搞不好自己随便胡诌两句和这位皇帝撞了车,那乐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姜田只好暂时压住了抄书挣钱的想法,继续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店小二。
有个招牌撑门面就是不一样,吃过晚饭后店里的上座率明显上升,别看说的不是新书,而且还是风花雪月有头无尾的故事,可瞧人家老艺人的做派就是那么的洒脱与自然,都说听书听扣子,可这故事要是能倒背如流了为什么还是有人爱听呢?那是因为说书人的身法表演自有一番风味,对故事的叙述描绘也各不相同,有时还要掺杂点演说者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些不同点让一些老书迷沉溺于其中,让一些新书迷感到别样的与众不同。
姜田穿梭于人群之中,此时的店铺里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面是靠近前排的雅座,三五位穿着得体的人围在桌前,喝着茶吃点干果然后津津有味的听书。另一边就是一群布衣短打的劳动人民,他们聚拢成一堆有板凳的就坐着没有的就站着或者蹲着,聚jīng会神的盯着书案后边的老者。他们平均三四个人才点一杯最普通的茶,就这样还需要不停的添水。
赵掌柜对任何客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小气就赶他们出门,姜田更不会瞧不起对方,除了一些不讲卫生的人散发出来的体臭之外,姜田也一贯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虽然赢得了不少好感,可惜没有小费拿。有时候倒是有些土财为了炫富而打赏些铜钱,这些也都被姜田分文不落的收进了柜里算作盈利。赵掌柜曾经提醒过他,赏钱是给伙计的不能算作店里的收入,可姜田却说:“您多养我一个闲人,花费也是不小,这点钱怕是还不够买我吃的粮食。”
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段店小二的生涯成为了某些人一生用来炫耀的谈资,这些人每当和人吹嘘时就说:“想当年姜老太师还给我沏过茶呢!”
姜田不是不爱财,但他也明白照这个速度攒下去,就算得到赵掌柜的全力支持,想要攒够赎人的钱也是天方夜谭,每当夜幕降临他遥望着不远处的倚红楼,总是在想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是不是同样望眼yù穿的等着自己。按说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本不会轻信萍水相逢,可是每当想起那个瘦小羞怯的身影递来的馒头,却又觉得在那乌烟瘴气之地竟有如此纯善的姑娘,简直如同淤塘中的一朵小荷。姜田深知自己没有任何情yù上的躁动,只是本能的想保护住这心中的感动,作为一个兄长或是知心朋友呵护这份善良。
“看来又要买水了!”两rì后赵老板扒拉着算盘小声念叨着,这已经成为了仅次于购买茶叶的最大开销。
姜田想想那不算近的距离,也盘算着怎样才能省钱省力,像他们这种用水大户,每次补充甜水都够姜田折腾一整天,这还不算,每当街上的人看见他这昔rì的秀才公提着两个不大的水桶招摇过市,就总是不停的在背后发表着各种议论。
“要是自家的水井能喝就好了……”每到这个时候姜田都特别怀念后世的自来水工厂,别看当年他也大骂过自来水质量不佳,但至少烧开后饮用还不是问题,而且居民用水还有国家补贴,同工商业用水的价格相差极大。由此他又联想到后世běi jīng的供水问题,眼下密云水库连个影子都没有,南水北调就更是痴人说梦,城外倒是有几条河,但这个时代的运输与储存水平决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思来想去他发现除了自己马上拎着水桶出门之外,眼下没有一个能给水缸装满的办法。折腾了小半天,总算是勉强挑了一缸水,赵掌柜也清楚这个文弱书生短时间内变不成壮劳力,便招呼他回后宅休息一下。姜田回到后院之后迫不及待的将上衣一脱,然后又从自家水井中提上一小桶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反正这小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用担心有人看见秀才如此粗犷的一面。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冰冷的井水也让他打了个寒战,仔细闻了闻,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弥漫在身边,这是苦井水和汗液混合的味道,也不知水中的成分对皮肤有没有伤害,就算有,在这个时代有谁会关心一个男人的皮肤是否紧致细腻?还别说,这种人真有!
就算已经穿越,姜田也对自己这无厘头的问题感到可笑,这个时代将那种职业称为相公,不是大门大户附庸风雅者还玩不起呢。可看看水中的倒影,自己这普通的男人面孔绝对不符合标准,自己肚里的墨水也不够让文人雅士惺惺相惜,除非对方欣赏格物致用之学。自嘲了一会,伸手去拧干裤脚上的水,一滴滴的从粗布中渗了出来,姜田看着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有点发呆,然后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一拍大腿:“罔为现代人啊!”接下来的几天姜田一边干活一边瞎鼓捣坛坛罐罐,赵掌柜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反正也没有影响到谁就没去管他,除了看见这小子将烧红的柴火从灶膛里拣出来泼上水变成木炭时,心中略微心疼了一下柴火钱之外,其他时候是绝对不干涉的,或者说他也很期待这位不同寻常的读书人能给自己带来点惊喜。
第五节、神秘的小二
没几rì姜田鼓捣出来的东西就摆在了赵掌柜的面前,从外观看上去它就是一个粗陋的陶制破坛子,说它破是因为坛子底缘多了一个窟窿,虽然破口不大却能看见里边填塞的棉絮,对于一个容器来说绝对属于报废的行列了。
“这个……”赵老板有点吃不准:“能让苦水变甜?”
姜田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暂时还不能变甜,但至少可以饮用。”
只见他又找了一个大一点的坛子,然后寻了几双筷子将破坛子架在好坛子的上边,最后将烧开的苦水灌到破坛子里边,一瓢、两瓢……直到坛子底部开始渗水,然后他接了一碗过滤后的水递给了赵掌柜。
老头犹豫着接了过来,看看白瓷碗里的水没有什么异样,又看看还在渗水的坛子,寻么着对方就算想下毒害死自己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周章,于是一口气将水喝干。姜田在旁边紧盯着老头的反应,只见他皱了皱眉然后放下了碗。
老人家仔细的砸吧着滋味:“这水的确能喝了!只是这味道还有点苦。”
姜田心想我倒是希望能直接得到纯净水,用简易的木炭过滤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手头没有磁铁来吸附重金属,这还是将开水倒进去的结果,要是直接过滤井水味道更重。话说这年头要想获得纯净水就只有蒸馏一个办法了,蒸馏设备的结构也很简单,凡是吃过云南汽锅鸡的都明白原理是什么,但这běi jīng城的燃料也不是白拿不要钱的,蒸馏的效率太低成本又太高,不适合自己这小门小户的使用。
“掌柜,我想用这水泡茶寻常人是喝不出来的,这样一来就能省下很多水钱!”
姜田自以为出了一个节省成本的好办法,哪知道本来还有些惊讶的老头一瞬间就变了表情:“不可!此水定会毁了茶味,怎能因小失大!”
就这样,姜田穿越后的第一个发明就被老头直接否定了,虽然后世很多人都将此视为赵掌柜顽固守旧,但也有人称颂他诚实经商。无论怎么评价他至少大家都一致认为,光耀环宇的世界第一发明家此刻已经展露出非比寻常的才华,更是中华甩开欧洲傲视全球三百年的开端。
此刻的姜田可没这么伟大,他的本意就是想节省开支而已,还别说这个目的至少是部分的达到了,过滤后的水虽然不能以次充好的用来出售,但至少还可以留着自己饮用,赵掌柜毫不犹豫的改喝这种水了,节省一个人的用水对节省开支也算是一点贡献。他也不止一次的偷偷掀开坛子上边的白布窥视,但是除了一层层的木炭与棉絮之外就没看见其他东西,难道这就是让水能喝的秘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三个垂涎美人的公子哥又来到茶馆里喝茶,由于多rì不见,姜田早就忘了这仨人的存在,现在的他除了每天期盼着说书先生赶紧换个故事之外,就是琢磨着怎么赚钱。所以乍一看见这仨人愣是没有认出来,这对于一个店小二来说绝对是失职的。
“三位里边请,敢问公子喜欢哪种茶?”
那仨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心说你好差的记xìng啊!当初像躲瘟神一样的跑了,这才没几天就把我们忘个一干二净?那为首的刘sè狼一见心生一计,想要戏弄一下对方。
“店家,拣你这里的好茶来上一壶,我等先尝尝味道。”
看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姜田似乎想起对方是谁了,但又没能完全记起他们,带着疑惑他还是尽责的问道:“本店有当年的龙井,三位公子可否来上一壶?”
那个姓田的书生点点头,他相信姜田的确是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除了感慨这个店小二当得不合格之外,也确信对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对自视甚高的人来说绝对是个耻辱。
趁着姜田端茶的工夫,姓田的扭头对自己的两个朋友说:“你们看这才几天,他竟然就不认识咱们了。”
姓宋的公子到没有他这么在意:“想是来往人多他记不住吧?”
姓刘的sè狼小声嘀咕着:“你们看见没有,柜台上多了一个破罐子。”
让他这么一说,那俩人这才注意到柜台上多了一件摆设,罐子底还不停的在滴水。
田姓的书生注视了一会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可能是舍不得扔吧,你们看它下边还接着一个碗。”
宋公子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倒是有几分铜壶滴漏的神态。”
刘sè狼晃晃脑袋:“这个我知道,可这小店还要计算时辰?”
三个人沉思了一会,谁也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若是放在其它店铺里,他们要么浑不在意这种小事,要么就直接朝伙计打听,绝对不会独自守在一边瞎捉摸。可这里不是一般的店,这家外表普通的茶馆请得起京城知名的说书先生,雇佣着一位货真价实的秀才跑堂,而这位客串的店小二本身还散发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觉,凭那一手流利的军字,就不是其他秀才能比的。其实作为统治阶级使用的文字,就算有些读书人心生排斥,可大多需要“上进”的穷秀才们还是很乐意去模仿的。但一来繁体字早就成了无法克服的习惯,另一方面至今市面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简化字字典,除了在军队中接受过教育的人之外,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写的一定合乎规范。他们就算有心从一些公文中收集文字,可这也仅限于那些能接触到此类文件的人,所以到现在为止别看大家都明白当今皇上不想重新恢复繁体字,却也没见他正式推广简化字,这两种文字就平行使用了下来。这时候突然有人发现,一个潦倒的秀才竟然毫无阻碍的使用半遮半掩的军字,这本身就已经成为让人感兴趣的事情,而他言谈举止中所流露出的那种淡然,也丝毫没有读书人流落市井有辱斯文的羞愧,反倒是有种不虚伪的洒脱。这些公子哥们见惯了或趋炎附势或故作清高的嘴脸,当真见到这么一位不卑不亢的角sè也是吃惊不小。
话说姜田一边沏茶一边观察这仨人,沉吟了一会之后才恍然大悟般的想了起来,自己的记xìng也真够差的今天看来是躲不开了,本来就只有他这一个店小二,现在赵老板还不在店里,当真是躲无可躲。
眼看着姜田给自己上茶,那位身份最高的sè狼老兄忍不住抢先开口问到:“店家,你柜台上摆的破罐子有何用处。”
姜田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好在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于是浑不在意的答道:“此乃在下的拙作,只为了过滤苦水好勉强饮用。”
一直如同酱油党的宋公子闻言眼前一亮:“过滤苦水?你可不要信口胡说!”
姜田懒得和他们废话,可顾客就是上帝自己这边生意冷清就没有理由将客人赶走,于是他微微叹口气:“信不信由你,只是我丑话说在前边,过滤后的水虽然可以饮用,但那也不是甜水。你们还是不要尝试了。”
为首的刘公子虽然好sè但也不是傻子,他看出了伙伴的意图,于是不悦的驱赶到:“你且去忙,这里不用你侍候。”
等姜田走远了,刘sè狼小声的向宋公子询问:“贤弟,这‘过滤’二字何解?”
田公子闻言摇了摇头替宋公子回答:“你这不学无术的,奉新公讲解新学的时候又睡着了吧?”
宋公子苦笑一下,只能向一头雾水的某个坏学生解释一遍:“此语出自当今圣上,家祖当年在江南从龙时,听圣上提起过类似的东西,说是战场上有了此物便不愁得不到干净的水源,可你也知道江南本就多水,谁需要此物帮忙?听说要想制成需耗费木炭,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不是必要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在京城推而广之。”
一听是皇上提及过的玩意,刘公子神sè越发的好奇,这种只在小范围内才知道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家店中?难道说这个破落书生的长辈也是当年军中的人物?可改朝换代之后新天子对旧臣多有体恤,就算是老弱病残鳏寡孤独也至少能安享余生,怎么会让自家子侄流落在外?
这仨人的心思都差不多,中国的历史上极少有开国之君不过河拆桥的,嬴政、李世民之类的只能算是极少数,而且这两位在得天下之前就已经地位显赫的无以复加,至于那些靠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牛人们,也只有一个将军出身的赵匡胤没把事做绝。所以一开始他们这些新贵家族对比着明初的教训,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成了出头鸟,给当今万岁留下兔死狗烹的借口。看见这位奇怪的店小二不能不心生jǐng惕,万一某个不太显赫的小家族已经遭了秧,消息却被掩盖的不留痕迹,那岂不是对临头的祸事浑然不知?
想到这里看似粗鄙的刘公子小声问了一句:“田兄说此物必有大量的木炭?”
对方点了点头,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刘公子见姜田的注意力暂时不在这边,于是站起身快步走向柜台,然后伸手揭开了该在坛口的棉布,只是定睛瞧了一眼便复原好重新坐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缓缓的点点头。另外俩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知道这种东西的人是极少数的,除了当年的当事人之外,就只剩下学馆中的那些勋戚子弟,而其中大多数人又都像刘公子这般并不好学,所以这时才愈发显得蹊跷,除非这个秀才真是天赋异禀具有当今圣上那般神通,否则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此人定和皇家有着某种关联!
想到此处,三位同学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形互相抱拳行礼。
还是那刘sè狼最先开口:“今rì不巧,小弟想起家严有命,着在下去办件私事,只好暂且别过了。”
宋公子也顺坡下驴:“如是这般自便去了,正好于学问上有些事情要请教家祖,我也告辞了。”
田公子面sè不虞的说:“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岂不无趣?归家、归家。”
姜田一边收拾着他们的冷茶,一边捡拾起扔在桌上的一角银子,心想这几个公子哥真够败家的,这看上去足有一两的银块,可是这小店十天的纯利呀!要是他们多来几次,就不用招呼别的客人了。至此姜田依旧不知道他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究竟引发了怎样的连锁反应。
第六节、富贵也逼人
“这可是你做的?”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指着柜台上的过滤坛子说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可不要妄言骗人。”
赵老板连忙过来抱拳作揖:“这位差官,小老儿我可以作证,此物却是这位公子弄出来的,我见并不妨碍观瞻便摆在此处了。”
姜田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来没有在这消费过的差役怎么会突然间冒出来询问这件事?看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只是自己除了不远处倚红楼的那个势利眼之外就没得罪过什么人,又会是谁要陷害自己呢?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三个人的身影,可是又一想似乎有点不对劲,对方为什么要害自己?做个净水器又犯了哪家王法?
那名差人似乎也看出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释着说道:“我家大人听说有人制出可以让苦水变甜的东西,特命我来一验真伪。绝非你们所想的那般,若是此物真有这般神奇,想必一番赏赐是免不了的。说不定受到大人的赏识还能让你寻一份差事。”
赵老板是人老成jīng的典范,他才不会轻易相信这番说辞,恐怕是某个官员看上了这项发明要据为己有,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如猜想的这样,自己又能怎样?说到底还要看这个傻秀才怎么应对。
姜田没想这么多,他还在思考告密者的心态,难道是那三个纨绔子弟嫌自己冷落了他们?以他们的身份要整治一个店小二,哪怕是有秀才功名应该也不用这么费事吧。他见人家问起净水器的xìng能,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一切照直说以不变应万变。
“这位差大哥客气了,实话实说此物虽能去除苦涩之水的味道,却不如真正的甜水受用,在这店中也只有我与掌柜二人为了省钱而饮用,如果不信可以尝尝。”
公差听他一说也不客气,反正自己想试试这东西究竟有多神奇,只是他端起碗轻轻的喝了一口之后便皱起了眉头,的确就如这个潦倒秀才所说,水是勉强可以喝下去了,但味道还是无法恭维。他轻轻的放下碗,只好遗憾的摇摇头:“我这就回去向大人如实禀报。还请你将此物画影图形写个详细的条子,我也好同大人交代。”
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心中同时松快了不少,赵老板心想:这么一个不能令人称奇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人惦记。姜田则想到:反正我的言语中应该没有漏洞可抓,他们还能将我怎样。
其实吧,有时候这世间的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来猜测的,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将一个问题想得太复杂,这样会让本来简单的事情搞得曲曲折折没完没了。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净水器,由于牵扯到了当今皇上,结果几方人马汇聚到一起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当他们将掌握的信息汇总到一起之后,还是搞不明白这个穷秀才为什么能复制出皇帝的发明!这时终于有人灵光乍现,将复杂的事情以一个最简单的办法给解决了,派个人去探探底不久成了。当这些没事吓唬自己的家伙拿到姜田绘制的说明图之后立即就炸了窝!
“这这这……”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指着一张草纸上的线条惊讶的目瞪口呆。
一个几缕长髯飘在胸前,一副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诧异的看着老人:“宋大人何故惊慌?”
另一边一位胡子有点打卷也就是俗称的虬须,佩着一口装饰华丽的腰刀,一看就像是某个军营中的武将,神情中虽然有点不耐烦,可还是碍着面子小声说:“老先生就别卖关子了,究竟如何?”
那老头眯起眼睛审视了半天,然后一道jīng光从浑浊的眼球中shè了出来:“听德馨说,此子惯写一手军字,可这图中用的却是寻常文字,想必是他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可这构图、这讲解、这文体……均是圣上独有的风格!”
屋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当今皇上究竟有多么的传奇?这事说来话长,用文武双全旷古烁今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其中最为世人称奇的并不是那半部《红楼梦》,而是独创了便于扫盲的军用文字。在他当年抗清的时候,便有计划的在军中推广使用,并且大力推行白话文体,一开始文人们还不太在意,毕竟一群丘八要是也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可让他们该怎么办。时间一长扫盲的效果逐渐显现,上下级传达命令,以及士兵作战士气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且随着当年这位将军的地位逐渐上升,短毛军的战绩越来越辉煌,不少的军阀都开始效仿,直到最后开始威胁传统文人的地位,才引起他们的重视。所以说那帮人嘴上说维护明朝正统,拼命贬低当时的大元帅,与其说是忠君思想的体现,还不如说是困兽犹斗的歇斯底里。说来说去,这其实还是文人与武人之间的传统对抗,想他一个乡间的前明秀才,如何能熟悉军字与军中文体?就算他有机会接触到类似的公文,那么这种草图的绘画结构与传统国画相去甚远,解说的形式也有别于其他古籍,要知道当今圣上的手迹可是绝无外流的可能,因为只有天子的近臣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虽说天纵英才,唯独那书法是烂的一塌糊涂。所以御笔的真迹少之又少,当年未发家时作的半部小说,也是由青楼中的才女代为捉刀。就是现在还有不少sāo客想仿效这些风流韵事,吟诵一些作品希望能获得当红姑娘的垂青。
那么真相似乎是越来越模糊了,两个中年人和一个老人在那琢磨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名武将耐不住这么压抑的气氛一拍大腿朝门外喊道:“你们仨都给我进来!”
本来应该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仨纨绔此时齐刷刷的站在了房间之中,那为首的sè狼十分恭敬的朝武将问道:“爹,您们看出什么门道了?”
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算作是替武将回答了:“你们还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仨人认真的想了想,也是齐齐的摇头,不过很快那位姓田的书生像是想起了什么:“晚辈倒是想起一事,据说这人当初曾困顿街头,是一位倚红楼的丫鬟好心收留才苟延至今,他也曾夸下海口要替那位姑娘赎身,显然是不知道倚红楼原属大明的教司坊,里边的人别说是一个丫鬟,就算迎来送往的龟奴也不能脱籍。我想他是因为着急筹钱,这才制作此物,若是许以厚利说不准就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三个长辈同时点点头,那武将瞥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好sè儿子:“你瞧瞧人家,同样是在御教院读书,怎么你就没这番计较?”
他的儿子心想:“你还随着陛下征战天下呢,经常能聆听圣训的,怎么也没见你长进多少?”
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绝对不敢说,否则那充满父爱的巴掌和鞋底就会与自己进行亲密的接触。好在他的朋友宋公子及时进行了解围。
“爷爷依孙儿看,这件事涉及过广,不仅是勋戚们担心皇上的态度,说不定这也牵扯一些天家的秘密,不如我们据实上报,就说在市井之间发现有人剽窃了当年皇上的发明,且看圣上如何处置。”
那白胡子老头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前朝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你这些长辈们担惊受怕,其实我们也是多虑了,若皇上真要鸟尽弓藏也不会行此手段,只需一纸诏书一队官兵,还怕你不就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中年人长叹一声:“宋老大人素来备受陛下赏识,曾亲口称赞为海内奇人,您追随今上比我们都早,亦长感叹天威难测,咱们这位皇上绝对是亘古第一少有,自从起兵平辽以来把个糜烂至深的朝廷重新匡扶,把那骄狂一时的满清打得四分五裂,剿灭东林却不怕天下读书人的反抗,金殿之上竟然亲手击杀国贼,多少军政命令都匪夷所思却又每收奇效,天下之人有谁敢说自己能读懂皇上的心思?别说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刘兄这样家传武学的赳赳男儿面君时依然战战兢兢。怕也只有前朝的朱洪武才有这等的天威,我们能不怕么?”
这话其实说的半遮半掩,前边列举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迹,好像这些人都是因此才害怕的,其实真正的潜台词是,万一这个马上皇帝犯起牛脾气,也和朱元璋一样高举屠刀将功臣勋戚大卸八块,他们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只想着能提前得到消息,看看能不能先跑路。
御前带刀侍卫刘大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前朝的洪武四大案的确让人印象深刻,自家祖上也和北平的燕王渊源颇深,所以他知道哪些文人口中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了块遮羞布。蓝玉是死了,怎么徐国公一家就富贵到了明朝灭亡?直到如今才被剥了勋位。胡惟庸也完了,说他一个文官要造反的确牵强,但那些剥皮实草的官员们就真的冤枉吗?未必吧!看看明末那些东林党的龌龊嘴脸,依着自己的意思仅仅是剥皮都便宜他们了。看来还是古人说的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要想自己的家族与国同休立世三百年,这夹起尾巴做人是第一要务。
想到这再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股无名的业火在心中升腾:“小畜生就知道傻站在这,你也是一样在内廷进学,可除了惹祸生事能干点什么!”
刘sè狼让自己老爹骂的有点找不着北,心说我就是站在这里都不对了,那我该干点什么?其实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比另外两家更担心家族的前途,因为他们有着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刘家的本族其实是西北的回回,算起来也是迁到中原几百年的波斯后裔,只是除了宗教习惯之外,他家这一支脉已经完全汉化,因为在不到三百年前,他的祖先就曾追随朱棣起兵靖难,因累积战功这才获得赏赐土地一直在天津一带繁衍生息。没想到时过境迁,当初还是个小把总的皇帝北上抗清,路过天津卫的时候他老爹头脑一热就领着族中青壮参了军,多年血战下来还能回到故乡的族人不足两成,换来了威震天下回回军的名号和刘家的公爵封号与御赐族谱。别看他家是武将出身,可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几个傻瓜,在整个华北以及山陕一带来说,他家在**中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大了,难保哪天不会被皇帝忌惮而招来横祸,再说自己一个外族倒霉,恐怕也不会得到汉臣的有力支援。所以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缺心眼的儿子不顺眼,万一这小子在外边惹了祸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说不准就是灭顶之灾。
整间屋子里其实有一个人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就是一直都备受尊敬的宋老大人,别看他年岁大了可人并不糊涂,凭他多年的观察金殿上那位篡权上位的皇帝才没这么小心眼,那是一个真有海纳百川之气度的真龙天子,就这些勋戚的算盘根本不入眼,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对付你们还用如此费事?直接派一队禁军上门宣旨抄家了事,你们哪个有胆子反抗?况且如今天下初定,西北的李自成遁入大漠yīn魂不散,四川的张献忠虽然投降了可还有些余孽未除,前明的四大藩镇虽然已经被打散了编制,可原先的军官还大多在军中服役,东南的郑家倒是和朝廷关系密切,也获得了定海公的封号,但谁想到郑芝龙的儿子偏偏死忠前明,愣是拉起一票队伍跑到了海对面的台湾,也难说这是人老成jīng的郑芝龙在和zhōng yāng讨价还价留个后手。面对这种局面哪个开国之君会如此亟不可待的剪除自己这边的势力。就算将来天下太平了,以皇上那气吞山河的宏图愿景,你们这些人也一定闲不住的满世界办差,到时候累都累的你们恨不得挂印封金撂挑子不干了。只是这个真相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不免有点小小的遗憾。
第七节、天上掉馅饼
姜田这几天还是照旧在茶馆中干他的服务工作,至于那个净水器就连他自己都不看好,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仔细思考过,如果让现在这位皇帝多折腾几年,开创了中华的新纪元,那么再过一二百年他穿越过来也许还有点用处,至于现在嘛,他的那些现代知识大多都是摆设,没有实践的基础。所以靠着发明创造致富的念头就被自己给掐断了。
这一天行将rì落,夏天天黑的比较晚,其实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又到了说书的柳先生开讲红楼梦的时候,别看故事不够新颖,可还是吸引着姜田的耳朵,只因为此时的评书同后世有着很大的差别,除了发音带着固有的金陵味之外,那就数时不时清唱两句的表演方式最吸引人,像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有着大量的诗句,唱起来合辙押韵别有风味。否则他姜田也不用为一本盗版的《红楼梦》眉飞sè舞。严格的说这并不是评书,而应该叫评弹或弦子书,属于评书的早期形式,应该正是这个历史阶段,评书开始逐渐演化成后世那般纯粹的念白艺术。不过今天老人不来了,他的一个小书童跑来报信说,自家的先生因为吃坏了肚子正在拉痢疾,而且病得还不轻。在表示了应有的关切之后,找老板也不禁有些发愁,自己这小店在老友的关照下才刚刚有点起sè,对方这一病上座率恐怕要直线下降生意更难做了。
姜田眼看着赵老板要宣布这个消息,心中自然也很担忧,他倒是没想到这会对收入产生什么影响,而是害怕那些书迷们无理取闹伤害到这个老头,就像后世那些追星族的行为一样。所以他一咬牙伸手拽住了老头,自己走到了说书桌子的旁边。
先是一个团揖向场下的观众拜了拜,等大家都看向自己的时候这才开口:“诸位看官,小店刚刚得到消息,柳老先生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能来了……”
果然他这话还没说完,台下就嚷嚷开了,除了表示遗憾之外,很多人还有些骂骂咧咧的心怀不满。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先生来不了,你这个小先生就说一段吧,要不然对不住我们的茶钱。”
还在应付观众的姜田没注意到这是谁说的,但是被这人一撩拨许多人跟着一起附和,他们都知道姜田有着秀才功名,别看现在皇上有点抑儒的苗头,可说不准哪天这些圣人门徒又风光起来,到时候想看这秀才的热闹就难比登天了。
赵老板看出这些人只是在瞎起哄,别看自己这店小二是个异类,可读书人的上进之路还没有堵死,新皇登基除了没有大赦天下也没有开恩科之外,无非就是说了几句前朝东林党的坏话,然后搜捕那些曾经妄图加害他的东林官员罢了,说不定等这阵风声过去,考虑到朝廷还是要读书人来管理,这科考一定会重新开启,到时候这些看上去失势的儒生就又变成了国家栋梁。所以眼下这些人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只要姜田摆出不悦的神情拂袖而去,他们自然不能强留。
姜田将这些人看在眼中,心中却和自己老板的想法相去甚远,他很自然的将这些观众同后世那些闹场的追星族画上了等号,琢磨着要是不能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恐怕今天很难收场,可是让自己说书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别看说书先生好像闲话一般的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这其中的功力没有十几年的磨练是办不到的,更别说这年头的评书还有吟唱的环节,就自己这嗓子拿腔作调的学说běi jīng话都困难,要想将那些诗词弹着琵琶唱出来……
“诸位!”姜田不自觉的加大了嗓门,客人们很配合的安静了下来,看得出秀才公的社会地位还没悲惨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要我说书,在下是不会的。”
赵老板点点头,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睁大了眼睛:“我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广纳财源,既然大家今天来捧场了,我就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
姜田强装镇定的坐到了书案的后边,然后僵硬的笑了笑:“今rì不妨由学生我给大家说个小故事吧……”
他很紧张,别看茶馆不大客人也不算多,但这也算是首次登台献艺,除非在上辈子就是个经验丰富的演员,否则没人会不紧张。所以紧张的结果就是他既没有拍醒木,也没有拉开说书的架势念句定场诗,只是往那里一座就像闲聊一样的张开嘴:“我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店中也没有钟表,反正打更的还没来,也就是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看太阳似乎将要西沉,算成现代时间也就是不到晚上八点。姜田这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观众们也没计较他的表演不符合说书的套路,全都被这个带点幽默的小故事给吸引了过去,他们发现这种表演虽然有点白开水的感觉,但挺贴近生活贴近他们这些社会小民的。
“……狠家姑nǎinǎi这么一走啊,那哥儿仨可就等不及了,哭丧棒一扔,风风火火的跑到老太太那屋,这个慌慌忙忙的这就要找钥匙,那个一看还找什么钥匙啊,干脆砸开算了……”姜田的表演已经有点入戏了,那种亟不可待的神情引得台下几声轻笑:“砸开一看,这些人可就有点傻了眼了,怎么都是白的?那个说白的也没关系,这也不少呢,咱一人一个咬咬看……一排大牙印子!”
这下笑声更多了,已经知道答案的观众此刻正在享受那种戏耍不孝子的快感之中:“……妈呦您可坑苦了我们喽……”
故事结束了,观众笑够了之后却有点冷场,姜田既没有等到如cháo的掌声,也没有得到观众的肯定,他就这么看着观众观众也看着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一个坐的比较靠前员外打扮的人才问了一句:“下边呢?”
“完了!”姜田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可马上就搞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后世的观众,他们还没有习惯单口相声的表演形式,所以该结尾的地方必须要像评书那样做个总结:“诸位,您说这种不孝子被如此耍弄,他们还有脸待在原来的地方吗,至于后事如何,那就不是学生我所能知晓的了。”
反响说不上热烈,不过至少起哄的人被压制了下去,而且大家都对这种比较另类的评书很感兴趣,谁也不会计较他给评书的表演形式缩了水,以至于又让他说了几个小段才算作罢。赵老板也没有想到这个秀才公还有这种本事,原本的担忧换成了一种好奇,他才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组织好一个故事,因为寻常人在讲故事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废话和重复的地方,就算是读书人也不是谁都能用白话这样的娓娓道来,只能说他早有准备,那么他为什么会仿效说书人呢?难道是有意靠此赚钱?
没人知道这段经典的《化蜡扦》早就被姜田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后世的电台中一旦没有应景的相声段子,总会翻出这些长篇经典来充数,作为北方人姜田从小就喜欢听相声,不过几十年如一rì的听下来,这本能引人发笑的包袱都毫无感觉了,到后来说倒背如流有点夸张,但完整的叙述还不成问题。至于三翻四抖之类的行业技巧虽然听说过,却也表演不出来,这就是为什么观众没能咋么出滋味故事就结束了的原因。不过这毕竟是开创了一个表演形式的先河,几百年后的相声演员们都公认他为祖师爷进行祭拜。
本来就很受人瞩目的姜田,这下算是出了名,一个秀才肯屈尊伺候人就够新鲜的,现在这位还能说上一小段不伦不类的评书,还别说他的书听起来虽然不那么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可至少能让人会心一笑。如果说这些都是他在演艺界的有益探索,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轰动běi jīng城,因为朝廷新开设的一个衙门中华科学院派人来了,说是要出资购买他的一项发明专利!
看着来洽谈的官员,姜田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中华科学院是干什么的,别人不了解他可是很清楚的,问题是自己压根就没注册过什么专利,更没想到朝廷制定了专利法,至于对方开出的条件,他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官员愿意花费一百两银子买这么一个鸡肋的发明?
“恕学生愚鲁,在下从未去贵处申请过专利,何来购买之说?”姜田在重金面前不能不问清楚,有时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未必都那么好吃。
对方听了一笑,从随从那里接过一沓纸:“这里就是你的申请以及备案,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亲手所绘?”
姜田随便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自己当初画的那张结构简图,赵老板曾经和他讨论过觉得有人盯上这项发明,不多当时他没在意,现在看来对方直接替他申请了专利不说,还执意要买下这个设计,那么对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在这大乱之后的时代买上十亩好田还不成问题,就算在běi jīng城里生活节衣缩食一点过上七八年也绰绰有余,姜田很是想不明白这么个简陋之极的净水器会有人出此高价?
见他还在犹豫,那个官员还以为他嫌这个价钱太低,于是也没有试探一下就直接说道:“二百两!这是后的底线,如果你还是不同意那就作罢了。”
很显然这个官员不是经商的材料,哪有自报低价的。也是拜其所赐原本有些犹豫的姜田很痛快的就在专利转让书上签了字,都已经二百两了,就算对方是挖个坑害自己,这个坑也必须要跳下去,要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个数。
第八节、诺言难兑现
一个破坛子居然卖了二百两银子,你说这事会不会轰动běi jīng城?当面交割清楚银两之后,看着围观群众那热切的眼神,姜田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就是现实版的立木赏金呀!身为穿越者,那位登基坐殿的皇帝自然希望能建设一个以科学技术为主的社会,但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社会惯xìng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的横空出世就会轻易改变,那么如何才能让普通百姓接受新鲜的事物呢?自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姜田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竟然双手一捧搂在怀中,大摇大摆的朝着倚红楼而去,虽说这些银子折合成现代度量单位仅仅是不到15市斤,可对于姜田这个书生来说还是有些重量的,恐怕是这些天经常提水练出了一点力气,否则就他这种拿法不用贼人抢夺,自己就会因为抱持不住而散落一地。当时自然有些看热闹的龟奴前来报信,倚红楼的陈妈妈没想到这个让人厌恶的酸丁竟然这么快就赚了二百两巨款,这些钱放在当红姑娘眼中自然算不上什么,可要赎买一个粗使丫鬟却又绰绰有余。
“呦……”满面chūn风的老鸨子满脸堆笑的小跑了出来,嘴里还拖着一声令歌唱家汗颜的长腔:“我说今天早上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呢,原来是公子您来了!”
话说当初姜田是被夕芸姑娘像拖死狗一样从后门拽进来的,眼下他却是大摇大摆的走正门,别看他的小身板被银子累的左摇右晃,可在陈妈妈眼中这才是财神爷的派头。
姜田也不废话,找了张桌子将那些银子往上一堆:“我要赎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言简意赅,谁都知道他是要来赎人的,可您别这么招摇行吗?还别说他这种不懂行的行为倒的确有些另类,别看来此处消费的经常是挥金如土,可一般都得拿腔作势的透出那么一股子风雅,甭管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总之不能让人觉得自己粗俗肤浅。唯独这位秀才公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奇葩,被一个使女所救,自贬身份当个跑堂的,鼓捣个破罐子却赚了二百两银子,现在他就站在这等着接走自己的救命恩人。
陈妈妈看着桌子上的银子两眼直放光,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但对银子的抵抗力还是几乎为零,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桌子上的银堆她连头都不转一下,就招呼身边的一个龟奴去将夕芸叫来,嘴里还不停的拍着姜田的马屁,说她早就看出对方不一般来,这么重情重义的年轻人可是不多见了。
姜田面无表情的听着她拍马屁,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别看被一个穿越人士当了皇帝,可人xìng在任何时代都是雷同的,历史上除了极少数的牛人所建立起的短暂时代之外,社会的普遍法则就是弱肉强食,拥有更多资源的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现在他手中有银子,那么他就是倚红楼的座上客,明天身无分文了,这里照旧不欢迎穷光蛋。
夕芸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拽到了大堂之中,依旧穿着粗布裙子头上只是带着一支木簪,脸上止不住的露出错愕好像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此时姜田才由衷的一笑,缓步走到小姑娘身前伸出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
好在姜田还算是了解了这个时代的基本知识:“卖身契在那?”
正准备装好银子的陈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这发卖奴籍的哪来什么卖身契,按规矩可是终身为奴而且延及子孙,可她眼珠一转心思活动开了,这规矩还是前朝定的,新朝还没定下新的法度,照理说此时应该是沿用旧制,这人是赎不出来的。但是听那些来这里消遣的达官贵人们闲谈,当今万岁对那种祸及子孙的老规矩有些不屑,说不定将来就会改制。就算规矩没变,谁还会和她计较一个丫鬟的去留?真要有人计较,就说自己压根没卖,只是租给了别人。总不能让到手的银子就这么白白溜走。
想通了这个关节,她转眼间又露出了谄媚的职业笑容:“呦……我说姜公子呀,咱倚红楼在běi jīng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地方,您还信不过我吗?这人您就领走好了。”
“别!”关键问题上姜田还是很清楚的:“人我是要领走,可这规矩也不能乱,将契约拿来咱们一同去官府勘验。”
去官府?真要是见了官这问题就麻烦了,陈妈妈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没这么说:“瞧您说的,我这倚红楼向来是发卖犯官家眷的地方,什么时候都不需要身契,原先管事的早就没有了,若是您高兴只管将人领走就行。”
姜田皱起了眉头,这话中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说这里的人不是犯官家属就是家中的仆役下人,主人犯了事自然一起受到了牵连,若是按明朝的规矩就算是永世不得翻身了。看夕芸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估计以前也是某个官员家的下人,所以老鸨子才敢让自己将人领走。他心想这样可不是个办法,若是真就这么走了,她回头再反悔说自己拐带少女可怎么办?
“这样吧,既然你拿不出身契,就写下一份字据,将夕芸姑娘自愿卖与我。”姜田开出了条件,这也算是一种保险措施。
老鸨子正在犹豫的时候,只听得屏风后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谁那么大的口气,敢让官坊写字据?”
一听到这个声音,夕芸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想躲到姜田的身后,就连陈妈妈的笑容都为之一滞。姜田刚刚皱起眉头就听得耳畔环佩叮咚,几名身穿薄丝深衣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姜田不用猜都知道这几位就是倚红楼的当红姑娘了。其实明初曾规定jì女必须着明角冠皂褙子,用现代语言形容就是必须带着角冠穿着褐sè下垂到腿部的长坎肩,这一来是持证上岗的标志,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国家管理。可是这规矩到了明中晚期就没人遵守了,到现在更是形同虚设,社会风气也从明初的简朴大方型,演化到了明末的雍容华贵型,可以说这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所以眼前这几位姑娘的着装也颇为随意,完全是大家闺秀的装扮,就算她们身后的几个贴身丫鬟还穿着襖裙,也是材料上乘颜sè各异没有相同的。
还没等姜田将明朝服饰的演变思考完,其中一个只是插着一支玉簪没什么饰品的女孩就前出一步打量着我们的男主角,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感情,只是如同看着一名路人甲一般的扫了几眼:“就是你要为我家的夕芸赎身?”
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的感情,就好像这人已经看破红尘。不过姜田并不在意,或者说她的表现在他眼中完全符合其身份地位,因为不用多想就能猜出这个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孩,就是此处的当家头牌玲珑姑娘,也难怪满京城的公子哥上赶着一掷千金也要见上对方一面,别看她此时素颜朝天,但一身月白sè的褙子衬托出清冷的面容,随意挽着的发簪后拖着齐腰的长发,宛如天生林黛玉般的婷婷一站,任谁都无法对她生气。
不过嘛……这种对儒生士子杀伤力极大的林妹妹,放在姜田眼中就有些矫揉造作了,在另一个时空什么样的演技派美女没见过,金发碧眼的也不在少数,虽然容貌未必能及得上眼前这位妹妹,但是免疫力总还有一些的,尤其是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提醒着姜田,自己虽然穿越了,可却不是坐在金殿上的那位仁兄,眼下没人会把自己当根葱,那种主角一出就引得众美追随的可能xìng趋近于零。
所以姜田不仅没有看着人家失神的流哈喇子,反倒是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将不知所措的夕芸挡在身后:“不错,我曾明言他rì定要带走夕芸姑娘,今天就是来完成诺言的。”
屋子里的人无不感到惊讶非常,要知道他这种岁数的年轻男子见到玲珑之后能不失态就算是很有城府的,可姜田别说是失态了,就连一丝的动摇都没有,反倒是有点懒得理会对方。这下就连陪玲珑一起出来的那些同样光彩照人的美女们都有些意外,因为她们很敏锐的发现到现在为止,这个穷秀才的眼中除了土里土气的夕芸外,就没对任何人多看上几眼。
场zhōng yāng的玲珑虽然也有些错愕,但是毕竟见多识广没有露出破绽,她依旧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充入官jì除非朝廷特赦,否则终身为奴。夕芸该为我准备沐浴了。”
用这种命令似的语气说完,她也不多看姜田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夕芸也有些踌躇,抬眼看看姜田又看看自家姑娘的背影,终归还是挪动脚步要走回后院。
“慢!”姜田一把抓住了夕芸的手腕,此时他也明白了从教司坊赎人无异于天方夜谭,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转头看着半天没言语的老鸨子:“陈妈妈,您开门做生意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吧?”
老鸨子不想得罪自己的摇钱树,可看着银子不拿心里更痒痒:“呦……公子爷,您这是说哪的话,老身我哪能慢待您这贵客呢……”
“好!”姜田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不知你这里留宿一晚所费几何?”
“这……”老鸨子眼睛转了转:“若是寻常的姑娘三两银子足以。”
很显然这是漫天要价了,若是在战乱之前这个价码还不算贵,眼下贵金属流通萎缩的厉害,人口大量减少之后通货膨胀变成了通货紧缩,就算是在江南没有遭受战火的地方,都不可能要出这种价格,当然那些身价非凡的南曲名媛不在此列。更何况夕芸只算是不入流的粗使丫鬟,怎么也不值这个价。
姜田不懂行,也没打算讨价还价,他伸手将桌上的银子一分为二:“我先放下一百两,要包这夕芸姑娘出场!”
说完也不等别人有所反应,就抄起剩下的银子,另一只手拽着还在发愣的夕芸扬长而去。
他不知道出场这词是后世的简语,好在别人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却没看见玲珑突然转身愤恨的盯着他们的背影,也没看见围观群众里有几双闪烁光芒的眼睛紧紧地目送他离去。
第九节、无奈的选择
人是领回来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还不能简单的说上一句:从此二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掌柜,不知可否让夕芸姑娘暂居于后宅?”姜田几乎将腰弯到了九十度,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人家的房客:“当然这食宿的费用我一并奉上。”
赵老板微笑着将他掺了起来:“住便是了,莫谈银钱。只是不知你二人为何不共寝一室?”
夕芸的脸上瞬间就红得能滴出血来,扭捏的站在一边有点不知所措。反倒是姜田茫然的抬头问道:“男女有别怎能同室而居?”
赵老板端详着他,看得出这话是出自真心,这倒是让他更好奇了,心想你是真傻呀还是装糊涂?你看人家小姑娘都能马上明白我想说什么。于是赵老板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为这位姑娘赎身,难道不是要娶为妻妾?”
本来夕芸羞臊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听老头这么一问也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旁边的男人。姜田反应的有点慢,先是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很直接的问到:“姑娘芳龄几何?”
没等到答案反倒是被人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不敢直视姜田的眼睛,只好再次低下头小声说到:“奴家虚龄十二……”
姜田抿着嘴笑了起来,然后回答起老人的问题:“十二岁的小孩子怎能嫁与人妇,况且在下是来报答活命之恩,怎能因此而有非分之想。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认下这个妹妹。”
赵老头只好点点头,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收拾房间去了。
姜田其实早就看出世人心中的那点想法,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别看明朝初年曾经规定过女子嫁人的年纪,可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却没几个人真的遵守,十四五岁就成了小媳妇属于普遍现象,个别的时候十一二岁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夕芸说自己虚岁十二,那就是说实际年龄只有十一岁,而且就算她因为容貌并不出众而遭受冷落,但倚红楼是什么地方?再纯洁的孩子也明白什么是男女之事。想当初姜田就觉得这丫头岁数太小,生活在那种地方难免有一天会被老鸨子逼着接客,再说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个年岁的女孩连青chūn期都没到来,正是应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候,所以他打定主意如果能将她拉出火坑,就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成为呵护她成长的靠山。
夕芸这边也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在倚红楼那种地方你说赎人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她是一个长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可能还真的不明白,但严酷的生活环境让她的心智过早的接触到chéng rén世界,心里想着难道对方是要留下自己当个丫鬟?在她的心中似乎也觉得这算是不错的结局,至于说当秀才的正妻,她可不敢有这种奢望,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个妾而已。所以当她听到对方并没有收房之意,心中还真有点五味杂陈,只觉得对方看不上自己。可听到后边却又不知所措起来。
“公子……”小丫头怯生生的嘀咕一句:“夕芸身份卑微不敢高攀,能侍奉公子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要放在二十一世纪,有个小学没毕业的女孩向着一个男子说这种话,估计围观群众之中肯定会有一大票人拨打电话报jǐng,雇佣童工拐卖幼女之类的罪名能安上一大堆。可这里是三百年前,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君不见后世某些偏远地区,还有大量年幼的姐姐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吗?姜田的心里不太是滋味,这么小的一个女孩被生活逼迫的只能收起天xìng中的童真,即便是搭救了自己的xìng命却依然不敢逾越世俗的障碍。他也知道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自己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将小丫头收为侍妾,也只有如此才符合世人心目中的尊卑限制。但是……
姜田严肃的看着夕芸:“姑娘的意思,是在下不配当你的兄长吗?”
小丫头有点惶恐的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你……”
“唉……”姜田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头顶:“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又何苦自轻自贱。”
夕芸本能的想躲开这只手,只是那种犹如慈爱长者一般的姿态与充满怜惜的语气又让她躲无可躲,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感觉,真好像遇上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有一种想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的冲动。毕竟只是一个没到青chūn期的小丫头,对于爱情的理解与其说朦胧,还不如形容为无知,也许在她看来这就叫爱情。
就在这俩人各自神伤的时候,三位不速之客不慌不忙的踱进店中,为首的那人大声唤道:“店家,来一壶好茶!”
姜田本来是背对着门口,当然没有看见来人,所以听到招呼之后很自然的转身回答:“抱歉,本店今天……”
后边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清了这三人就是自己怀疑了许久的罪魁祸首,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你们仨倒是好兴致,正好我还要找你们呢。
“原来是贵客到了。”姜田先是小声的嘱咐夕芸到后院暂避一下,然后抱拳拱手面sè平静的说到:“在下姜田谢过三位公子。”
刘sè狼刚刚大大咧咧的坐到凳子上,就看见姜田向自己作揖,这个变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究竟是该站起来还礼还是受他这一拜?关键时刻还是田公子反应比较快,同样是作了一个平揖算是还礼,然后才说到:“姜公子不必客气,我等也是不想埋没了人才。”
他这一说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幕后主谋,这倒是没有出乎姜田的预料,只是很多事情他还是没有搞明白。看这几人现在的架势,可以肯定是要摆足姿态折节下交了,于是他也乐得顺水推舟,互相介绍了之后以兄弟相称。
“这么说来竟然还是我虚长了几岁,那在下就称呼几位一声贤弟。”为他们斟上茶水之后分宾主落座,姜田决定先搞清楚自己心中的疑问:“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何以帮我这个大忙?”
那仨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由宋公子先开口:“兄台难道不知当今圣上的新政吗?”
还别说,姜田是真不知道那位前辈有什么重要指示,所以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田公子微微一笑,语气中却有点失落:“当今万岁崇尚泰西的科学,不仅是想要学习那些蛮夷的书籍,而且还组织了大量的匠人加以模仿,进而成立了中华科学院。并且规定,普天之下凡能献上利国利民之技,皆有赏赐!当然圣学不在其列。”
姜田听出了语气中的酸味,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看对方的年纪肯定开蒙时学的就是程朱理学,新皇帝抑制儒学崇尚科技,自然会让他这个读书人感到失落。
刘sè狼笑嘻嘻的喝口茶,然后眉飞sè舞的接着说:“你的那个发明我们试过了,虽然苦水还是苦水,但毕竟能勉强下咽,也是兄台巧思,我等都不明白其中是何道理。别说是我们,就是宋老爷子到现在也都搞不清楚。”
“宋老爷子?”姜田隐约的觉得此人应该和眼前的宋公子有些关联。
好在没让他瞎猜多长时间,对面的宋公子就主动承认:“那是家祖,人称奉新公,现居科学院之院长。”
奉新?听着耳生,但是能让穿越人士任命为科学院院长之职又是姓宋的,那么特征应该十分明显了:“在下斗胆相问,贵祖父的名讳可是上应下星?”
宋公子微微一颌首道:“正是!”
真的是宋应星?如雷贯耳呀!没想到自己能遇上他的孙子,那本《天工开物》算是世界上第一本科技百科全书了。
姜田震惊的表情落在三人的眼中,自然有着不同的解读。宋公子自然是认为对方倾慕自己的祖父,毕竟他老人家也是海内奇人。田公子心思比较细腻,暗自思量这人的长辈该不会和奉新公有交情,或者根本就是故人之后。
缺心眼的刘sè狼则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姜兄,刚才那位姑娘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姜田轻轻点头:“不过,可惜在下也只能暂时带她离开那个乌烟瘴气之地。”
“此话怎讲?”
他只好原原本本的将赎人的过程向这几个人又说了一遍:“我也是救人心切,不曾想除了这些变故,银钱倒是还有剩余,就是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由刘sè狼首先说到:“我看,不如由宋兄引荐你到科学院寻份差事,凭兄台的才学定能有所发展。届时有官身庇护,还怕他倚红楼敢抢人不成?”
严格的说这的确是一条捷径,但是姜田只略微沉吟了一下就在心中给否决了,因为他现在还不想太招摇,一旦自己进入科学院必定会引起宋老头的注意,以自己的那些知识,哪怕在二十一世纪只能算是常识的基础知识,都可以在这个时空横着走,真要是让那个做皇上的前辈盯上自己,谁知到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眼下还是低调比较好。
“刘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慈在世之时曾有嘱托,命我不要入朝为官。如今还是不要违抗母命才好。”越是推脱,这仨人心里就越是没底,不过他们也没指望马上就能探出对方的底细,所以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姜田怔怔的望着门外出神,无法为夕芸赎身始终就像一根鱼刺一样横在他的心里。他明白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不从根本上解决夕芸的身份,她就永远都是青楼中的一个丫鬟,难道说真的要走仕途之路吗?
第十节、反常必为妖
姜田的托词也不算是说瞎话,当年傻秀才的老娘的确嘱咐过他,今后宁肯饿死也不要给鞑子做事。那么读书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做官了,所以解读成不让他做官也可以。不过前提条件是不做鞑子的官,这和现在的朝廷没什么关系,好在那三个纨绔又不认识姜田的老娘,自然无法分辨这话的真假。
“他绝对没说实话!”刘sè狼难得聪明一回,不过众人没有理会。
田公子的老爹是官拜吏部尚书的田愈,官场之中常将吏部官员称为天官,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文官的命脉,别看五品以上的任免需要内阁点头,可官员考核的这柄寒刀指不定什么时候砍下来,所以吏部绝对是凌驾于其他各部的重要职位,能在这个位置上担任尚书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傻子,同时也绝对不会被一句托词蒙蔽。可是即便如此田尚书还是有点头疼。因为按照明朝的规矩,任用官员首要的一点就是人的德行,一个人如果私德有亏那么哪怕是诸葛亮再生液是不能做官的,很多时候言官们弹劾的奏章总是说某某人做了某某缺德的事情。所以如果这人非要说母命难为,除非是皇帝亲自下旨夺情,否则他还真不用怕自己这个吏部天官。
刘sè狼的老爹还是大马金刀的往那里一坐,就算没有穿戴铠甲也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名武将,刘家门里包括sè狼的爷爷在内连出了几位为国捐躯的烈士,这才有了如今的封号与地位,天津卫西城墙边上的那片**聚居区几乎都成了他家的私产了,俗话说有恒产者有恒心,他这任家主不能不为这一大家子考虑,当今圣上虽然是个不在乎华夷之辨的开明天子,但是架不住自己这族人没有能在朝堂上进言的门路,前朝倒是出了两位名人,一个郑和那是个太监,另一位是海瑞可惜官太小没成气候,放眼全国主要的文官职位都被汉人给垄断了,自己家在行伍之中也是孤掌难鸣,因为皇上就是带兵出身,自然清楚部队内部山头倾向的问题,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拉帮结伙搞串联,真要是在自己手中将家族的前途给败掉了,到了天堂之上如何面对战死的老爹?
还是宋应星宋大人最是悠闲,他本来就是个技术官员,没有陛下的赏识最多也就是干个芝麻官终老至死,谁让自己写的八股文不受考官待见呢。再说自己跟政治斗争和军队派系都不沾边,就是这些人都倒台了也没自己什么事。不过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净水器的原理,为什么木炭就能吸附那些苦味呢?为此他做过很多试验,发现用上好的竹炭似乎比木炭更优秀,但原理是什么至今也想不明白,问皇帝吧?笑话!天子rì理万机岂能为这点小事分心。问那个神秘的小子吧?总得有个由头啊。而且这小子究竟还有多少真东西没有拿出来?
仨纨绔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长辈各有心事的沉默了半天,刘sè狼心思活动了起来,要说这个人很神秘是不假,但是也未必没有脉络可循,再说他眼下就有个难处需要别人帮忙,如果能动用长辈的力量让倚红楼放弃一个丫鬟,那这小子还不得对咱们感恩戴德?到时候找个机会和他喝酒,几杯烧酒灌下肚还怕他不说实话?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所以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谁知夸奖是没听着,反而被自己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蠢货!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主意?”
田尚书也觉得这个大侄子实在不着调,不过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说话要婉转一点:“凭你几位长辈压服一个倚红楼还不简单,但是陛下最忌仗势欺人之辈,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宋老头还是微笑着不说话,心想你刘家的族谱可是御赐的,这宝字辈的长房长孙就这幅德行?
宋懿看出了自己爷爷事不关己的那种淡定,也知道他老人家最关心的其实是对方还有多少私货没拿出来,可看着自己朋友那边如此的着急上火,也觉得老头有点不厚道,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之后便建议道:“不如,我们再让他挣点钱?”
“如何挣?”田尚书明白这个小子还是有点头脑的:“难道他是个爱财的人?”
“这倒不是。”宋懿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现在只是暂时将那个丫鬟包了下来,听说还是每天三两银子的高价,这样算来他手上的银子最多能花两个多月,那么他现在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多挣钱,或者能一劳永逸的将人赎出来。若是刘贤弟上门和陈妈妈好好谈谈价格让她便宜一点,我想这个面子她还是不好不给的,然后我在从爷爷您这里挑一些不要紧的差事交予他办,许以重金赏赐,如此便能逐步试探出他的深浅,能做个净水的坛子也许只是歪打正着便不足挂齿,若他真的天赋异禀就算我们是虚惊一场也好向圣上举荐,落下选贤任能的好名声,同时还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刘将军点点头,然后还不忘了瞪自己儿子一眼,那潜台词就是:“你瞧瞧人家!”宋老头也是轻轻颌首,心说别看你们官大,可我这孙子比你们的儿子强上不少,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宋尚书则听出了他的化外之音,在座的一文一武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可是到现在都调查不出对方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就真是自己有点风声鹤唳了。这个人最可疑之处便是能流利的书写军字,以及和圣上雷同的绘图方式,也难保这个世上就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此时的姜田可不知道自己究竟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单单是茶馆里的那些客人就够他忙活的四脚朝天了,也不知外边是怎么传的,刚刚吃过晚饭,附近闲着没事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因为他们不仅听说姜田把一个破坛子卖给了朝廷,而且这人还会说上一段不伦不类的评书。
柳先生依旧没能恢复工作,白天的时候赵老板在安排好夕芸的住处之后,就动身去探望自己的老朋友,结果回来之后就不停的感叹岁月不饶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无论是扎针灸还是喝汤药,老头依旧止不住的往茅房跑,几天下来本来就瘦的人几乎变成了皮包骨头,要不是有点积蓄能吃点大补的东西调养,否则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了,于是晚上还需要姜田客串说书先生。夕芸对姜田说的那些不算是评书的评书很感兴趣,因为不想让她抛头露面每次都要躲到门帘后边偷偷的听,别看每次的故事都没头没尾十分的短小,可听上去却生动有趣。
“啪!”姜田伸手一拍醒木:“今天还是由我来给您说段笑话……”
老实说姜田肚子里的单口相声快被掏空了,对口或是群口的传统段子倒还有点存货,可一个人没有办法进行表演,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柳先生赶紧治好病重新上岗,哪怕还是说那个没结尾的《红楼梦》都行。
“我呀从小就有个偏才,您甭看我读书读得不怎么样,可我会对对子,要不怎么叫偏才呢……”
一段《狗撅嘴》总算是将今天给糊弄了过去,而且由他这个秀才说这段,还真让人相信这就是他亲身经历。问题是今天是过去了,明天怎么办?他一边准备关门歇业,一边不停的思考着还能抄袭的响声段子,很明显那些带有政治倾向的东西是不能说的,明朝才刚刚结束,许多人对前朝还是有点感情的,类似于《珍珠翡翠白玉汤》或是《谢学士》之类的历史段子根本无法表演,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姜田发现在普通百姓心中朱元璋还是很受好评的,除了他曾经驱除鞑虏光复中华之外,大开杀戒惩治贪官也为人津津乐道,这和清朝那种故意抹黑他的形象相去甚远。但是这几天已经将《天王庙》、《打油诗》、《满不懂和假行家》等jīng典说了个遍,在这样下去难道要说《官场斗》?和珅与刘墉还没生出来呢!
装上门板之后,姜田一转身就看见夕芸正在擦桌子扫地,他曾经劝阻过几次可是没有什么效果,赵老板也不知该拿这个小姑娘怎么办,搞得好像是姜田花三两银子每天从倚红楼借调了一个丫鬟。当初姜田一冲动就将人给领了回来,到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安排,嘴上说着是将人家认作妹妹,其实现在的情况极为尴尬,一个月的租期十分短暂,到时候你是继续续约呢?还是乖乖的把人送回去?
赵老板私下里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个玲珑姑娘大为光火,不仅因为姜田当众驳了她的面子,还因为这个夕芸本是她的贴身丫鬟。要说贴身丫鬟,怎么也不会干一些粗重的伙计,只因为她笨手笨脚的不太招人喜欢,所以总是遭到玲珑的奚落与打骂,可是如果要给她换个丫鬟却又不同意,倚红楼里私下盛传她就是以欺负人为乐,所以姜田将夕芸带走之后这股无名的恨意一时难以消解。
本来赵老板还觉得姜田这个年轻人很有城府,似乎是胸有大志而不拘小节,哪成想通过这一件事他发现,这个秀才还是太嫩了,在很多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莽撞行动,若是当初能和自己商量一下,也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头子其实还有一重担忧,那就是他打听到那个玲珑原先是某个官家小姐,只因父亲犯了天颜才充入奴籍,而夕芸原先就是她家的下人,俩人刚刚进入教司坊的时候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究竟为什么那个玲珑现在却以虐待夕芸为乐呢?这里边一定不简单。
第十一节、简单的问题
赵老板猜的不错,玲珑与夕芸二人的确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这件事当事人不说没人能猜得到真相是什么。再说就算猜到了又如何,谁能改变两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中的命运,至少现在的姜田连夕芸一个人都改变不了。
古人云闻鸡起舞,但不论是茶馆还是jì院,都没有一大早就开门的习惯,姜田这边也一样,不过虽然没有开门做生意,但大概七点多钟的时候他还是准时的起床了,这些天的古代生活让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别看每天晚上都要九、十点钟才能上门板,可对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个时间睡觉已经是难得的正常作息。别看他起得早,还有比他更早的人,那就是夕芸,每天她都是第一个起床,然后很自觉的替这一老一少做早餐。这个活原先是姜田的,后来被她给抢了过来,所以每天早上百无聊赖的姜田就做几下忘了一大半的广播体cāo全当是晨练了。
早餐很简单,两碟咸菜加上三碗糙米粥还有几个杂粮馒头,放在后世这属于标准的绿sè健康食品,搁在这个时代则算是普通人家的普通饮食。每到这个时候,夕芸都会一声不吭的拿起馒头递到姜田的跟前,直到姜田接下并且咬上一口,这才笑眯眯的自己吃起来。这丫头很少说话,总是用肢体语言来和人交流,好在她想表达的意思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吃饭、喝水之类的rì常活动,不用让人费力去猜。有时候姜田也暗自琢磨,是不是因为年少时突遭变故又生活在青楼之中,所以变得不爱与人交流?这让姜田也摸不准她的内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是否真的希望被自己这样硬生生的拽出倚红楼,过着如此寡淡的生活。所以今天姜田决定在开门纳客之前,找个机会与她好好地聊聊。
很可惜,这边刚吃完早饭,就听见后门有人大嗓门的吆喝:“姜兄!姜兄可在?”
一听这嗓音他就知道是谁上门了,赵老板微微一笑:“你去开门吧,今天我和夕芸两个照顾店里。”
姜田心想这三人属于夜猫子进宅无事绝对不来,自己却又没办法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门边开门迎客。
他决定不和这仨人绕圈子:“三位清早起来就登门拜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还是刘sè狼一马当先的走进院子,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姜田的肩膀:“姜兄,你的事小弟我可是用心办妥了,现在兄弟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说的姜田心里直发毛,他已经知道这仨人的身世背景,心想你们都摆不平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田虚海田公子一看姜田的表情就知道对方领会错意思了,于是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莫急、莫急,我们坐下来说话。”
原来,昨天就在姜田搜肠刮肚编排相声段子的时候,刘sè狼轻车熟路的找到倚红楼的老鸨子,一张嘴就是:“姜公子是我的朋友,以后夕芸姑娘的包身费降到每月十两银子,我再给你一百两先包一年的。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那我就告诉兄弟们都不来你这里玩了!”
陈妈妈自然知道这几个纨绔子弟才是自己的财神爷,犯不上为了一个丫鬟得罪这些贵公子,当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谁知到被玲珑听说了这件事后,直接对sè郎兄下达了封锁令,放出话来:“他以后休想再见我一面!”
姜田听了有点哭笑不得,心说你也真够直白的,这是一个大活人呀,怎么在你口中就像是出租了一个物件那么简单?是不是人家大美女不再见你了,所以找我想个办法?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他们端来茶水待客的夕芸正好听见了前边这段话,摆放茶杯时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不过脸上没看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懊恼。姜田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的疑虑又加重了一重。
sè狼兄没注意到姜田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还在哪里口沫横飞的说着:“小弟我绝对算得上急公好义吧?那么贤兄这次一定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仨纨绔又一次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还是sè狼不情不愿的第一个从袖筒中抽出了一张纸:“唉……昨rì圣上突然说要考校御教院的学子,还给每人都出了考题,贤兄是知道的,问小弟我京城之中的烟花之地还差不多,这答题嘛……”
看着他猥琐的笑容,姜田没有任何怀疑,你说纨绔子弟的最大特点不就是不学无术嘛,这些人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尤其是sè狼这种长房长孙的身份根本就不用学习,反正到时候也会世袭爵位,只要不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就可以了。所以姜田也没客气就接过了考卷,心想如果是考八股,自己就搜刮一下记忆看看能不能拼出个差不多的东西,反正他这种勋戚子弟要是写出锦绣文章那才叫出鬼了。可是当他自己一打量,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妙。
“这题……”姜田扫视了一下卷子,然后抬头望着这仨人,除了sè狼在那里讪笑之外,另外俩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你说这是当今圣上出的题?”
仨人点点头。
“那好吧,你们什么时候要答案?”
sè狼很不好意思的咧着嘴:“这个……现在就要!”
“现在?”
宋懿知道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不能总让一个人当万人嫌:“姜兄有所不知,圣上今天下午就要问对,我等不能不急!”
“我没记错的话,宋老大人也是此中高手啊?你们又怎知道我能答出此题?”
“这就是姜兄会错意了。”田虚海也急忙分辩道:“奉新公虽然于格物之学颇有见地,可这数理方面就要稍逊一筹,学生考试也没有先生代为捉刀的道理。再说兄台能制出如此巧思的净水器,又怎能不jīng于此道?还望看在刘贤弟的面子上勉为其难了。
姜田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只好仔细的开始审题:朝廷发jīng兵五万民夫十万北征,需贮备军械粮草以应不足,现京中府库有存麦百万担,皆磨为粉损耗两成六分三厘,随军输送损耗一成七,jīng兵rì食二斤,民夫食一斤,问百万担粮可供大军用度几何?
这不就是一道应用题吗!要是在后世连个小学生都能解答,不过放在这里就足够为难这仨人,想必那个什么御教院里类似被考倒的贵族子弟不在少数,其实这题并不难,只是牵扯到小数点的应用,对于习惯了用概略数字统计的古代官员来说绝对算是个复杂的问题。姜田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知道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关了,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自制的鹅毛笔和记载流水账的木牌,准备开始做题。谁知他回来后却看见桌子上已经铺好了上等的宣纸,三个人就像是接受辅导的学生一般等着看他解答,姜田也没多想,反正木牌太小算起来不方便,人家连草稿纸都准备好了,自己还矫情什么。他这一算就没工夫再观察那三个人了,所以没看见他们那种惊异的眼神,这一刻如果姜田再想否定自己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没用几分钟姜田就得出了答案,总共可以吃305.855天……看着这个数姜田也觉得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特点,于是就四舍五入约等于306天,算起来一亿斤麦子还不够这支大军吃一年的,而且这还是简略算法,如果真的按照真实情况考虑,即便配给额度不变,随着粮食越吃越少以及里程的延长,实际消耗量是在累加增大,也就是说根本吃不了十个月。难怪古人总是反对出塞征讨,这的确是相当的不划算。
刘sè狼看着最终答案舔了舔嘴唇,宋懿则举起茶盏浅引了几口来掩饰震惊,至于田虚海嘛,则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是被这个结果吓到了,其实他们早就想到这种简单的题目难不倒姜田,但是他们没想到他会计算的如此之快,尤其是对小数点的娴熟使用,都超过了教习他们算数的先生,恐怕也只有户部那几个皇上亲手教出来的大人才能有此神速。当然如果姜田的面前摆着一个算盘,那么随便找个账房先生也能得出jīng确数字,可他只是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了几道算式而已。
“好了,在下总算是不负所托……”
他这话还没说完,宋懿连忙伸手抓过了草稿:“姜兄,这等算法是从何处学来?”
“我从小……”只说了三个字,就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差点说错话,尤其是这仨人的眼中已经冒出了慑人的jīng光:“愚兄我在家乡苦读之时,曾遇到胡人商队,这是从一个sè目人处学来。”
还好瞎话编的及时,要不然这帮人一定刨根问底。其实他们也没指望这么简单的就能听到实话,更是发现了对方已经jǐng惕起来,于是便岔开话题谈论谈论天气缓和气氛,趁这个机会宋懿已经将草稿揣进了袖子里。姜田心想你们已经得到答案了,为什么还不离开呢?是不是觉得这题太好算了,对不起你们给陈妈妈的那一百两银子?
互相又啰嗦了几句废话之后,田虚海话头一转:“姜兄,小弟唐突的问一句,虽然夕芸姑娘暂时陪在兄台身边,可你打算如何安置?毕竟……”
话问的很直接,却还将后半句给咽了回去。其实这正是姜田为难之处,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如果真的能为她赎身,那么这个人从法律的角度上就归姜田所有了,如何处置全都听凭主人的意思。但他是个从基本人权还算平等已经消除了奴隶制的社会穿越过来的,在他的思想中根本就没有奴隶的概念,也不愿意将这么个小丫头当成是随便买卖的东西。更奇特的是,作为当事人的夕芸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命运,除了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有些不知所措之外,她以极高的适应能力习惯了小茶馆的生活,也从来不表露出任何感情,更不会出口询问姜田如何解决身份这道难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存在。姜田相信如果有一天突然对她说,自己已经没有钱了,她还是得回到倚红楼去,这丫头也会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不瞒你们说,我其实都不知道现在这种结局是否真的正确,离开那种烟粉之地是否就真的能让她获得幸福,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懿略微一沉吟便开口说:“我看她并不是那种自甘堕落之人,能寻一个好归宿应当是高兴的,只是现如今她还不能确认自己就真的重获新生,所以不敢表露罢了。其实要想让其脱籍也不是难事?”
听他这么一说姜田来了兴趣:“哦?宋贤弟可有良策?”
宋懿尽量压制住自己兴奋的情绪说出了早就计划好的对策:“听家祖说,圣上曾着科学院研究一些东西,可是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故而龙颜不悦,且广发榜文招贤纳士,姜兄不愿做官也就罢了,可要是真能将那些难题解决一二立下些功劳,再由家祖与各位大人活动一番,赏赐个婢女还不是易如反掌?”
“妙啊!说白了不就是一个婢女吗,只要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那些个大人们哪还会在乎奴籍的事情。”刘sè狼不失时机的附和这个提案,姓田的也在一旁直点头。
这个说法让姜田也很心动,交代给科学院完成的工作也肯定和科学有关,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来说,应该不会超前太多。自己不妨尝试一下,万一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不就让宋应星欠自己一个人情了吗?然后求他疏通一些门路,给夕芸填个身份证明又有什么难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看似聪明的现代人已经中了古人的圈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也不比前生的那个傻秀才聪明多少。;
第十二节、土财主逛街
已经穿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姜田第一次有了可以喘口气的轻松感觉,不管怎么说夕芸的“租期”被延长到了一年,而且手中还攥着近百两的巨款。这让人感到一种轻飘飘的快感。仨纨绔揣着正确答案走了,并且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疏通一下关系,尽快解决“农转非”的户口问题。所以姜田难得的能伸直腰板仰望一下明末的天空……
“多么晴朗啊……虽然热气蒸腾之下显得雾蒙蒙的,这雾气之中PM2.5绝对不会超标!更没有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硫”没人知道他自言自语说的是什么,反正这人已经是远近驰名的怪人了,不说点怪话怎么能对得起怪人的称号?
刚伸完一个懒腰,扭头就发现夕芸躲在一边偷偷的瞄着自己,看那样子一定是误会了,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姜田朝她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头顶:“我没疯,只是觉得自己离兑现诺言更近一步了,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夕芸低下了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变得如此少言寡语,姜田不由得有些心疼。如此瘦小的身材,头顶还不到自己的胸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需要别人关爱的小孩子,只是因为模样不够俊俏所以才没有按照清倌人的标准训练,这也就是在京城从来不缺优质资源的教司坊,如果是某个县城的小jì院,恐怕已经被迫开始迎来送往的工作了。想到这里姜田情不自禁的将她揽入自己的胸怀疼爱的给她一个拥抱,这在后世属于绝对健康且温存的动作,却让小丫头身躯一震,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浑身僵硬的贴在这个男人的胸前,只是一瞬间她发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空白。
一般来说上午会逛茶馆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熟客,所以兴奋之下姜田向赵老板告个假,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就拽着小丫头走出了店铺。他要认认真真的欣赏一下典型的古代城市,也要发泄一下压抑在心中许久的郁郁之气,同时他想让夕芸明白,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哥哥。
“今天你想买什么都行,我的钱随便你花!”
走在街上,小姑娘自然不能和一个男子就这样手拉手的散步,即便这俩人是夫妻也不能在光天化rì之下亲亲我我,不过像个小跟屁虫那样拽着衣角还是可以的,饶是如此还是让夕芸觉得脸上直发烧,就算见识过男欢女爱,等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感觉却让人心跳过速的犹如要蹦出体外。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倚红楼的大门的,那些熟识的龟奴丫鬟们眼神复杂的让人分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也许他们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没对那个奄奄一息的秀才伸出援手。
其实吧,在这烈rì烘烤之下,哪有小贩坚守在工作的第一线,他们俩漫无目的遛了半天,除了给夕芸买了一支麦芽糖之外,就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遇到这种情况其实应该赖姜田,你那个小茶馆都门可罗雀,你说那些个小本经营的摊贩们能这么早的出摊吗?夕芸是知道实情的,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即便被晒得挥汗如雨,她还是紧紧的跟在姜田的身后他去哪自己就去哪。
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我们的穿越者似乎也被太阳烤的清醒了一点,可巧瞥见街角有家成衣铺,姜田心想自己和夕芸到现在都没有件像样的衣服,自己也就算了,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想想当初看见那几位红姑娘与她们的丫鬟时,哪有自己妹妹这般寒酸。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看那着急的样子恐怕想找地方避暑的可能xìng更大一点。
“二位客官,请这边歇歇脚去去暑气……”
瞧瞧古人的服务,什么都还没买呢先让你坐下来歇歇还有茶喝,姜田抿了一口,虽然茶很差劲但至少是能解渴:“你这里可有这位姑娘合身的成衣?”
“瞧您说的,小店虽然鄙陋,但备货倒还齐全,只是不知这位姑娘需要何种样式,喜欢那种颜sè,小的也好给您拿来。”
姜田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才是标准的明朝店小二,不亢不卑说话得体让你挑不出一点错来,回头一看发现夕芸只是站在一边,并不敢和自己平起平坐,于是只好站起身硬拉着她按到椅子上,然后才对小二吩咐到:“拣你店中上等的都拿来,让我妹子挑选。”
对方心想,就瞧你们这穷样,想必也买不起什么好东西,脸上不动声sè的走开了,不大一会就拎来了几条襖裙:“客官你看这些如何?”
姜田不等他展开衣服就知道对方瞧不起自己了,那粗糙的布料和不算鲜艳的颜sè与自己身上穿的这身相比,也好不到那里去。他没有生气,看人下菜碟是一个店小二应有的职业素质,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二,这个道理就算是三百年后都无法被推翻。于是他不慌不忙的从袖子中摸出一个二十两的官银元宝,轻轻的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口气很平淡的说了一声:“换!”
这下对方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急忙躬身道个歉紧接着招呼店中其他伙计去内院中取衣服。而他自己则悄悄地换了一壶新茶端到姜田面前,又恭敬的斟满一杯:“小人疏忽了,您且稍待我这就让人将最好的成衣取来,若是没有能配得上这位姑娘的,小店也可以量体裁衣保管让您满意。”
唉……姜田心中苦笑,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能让鬼推磨,瞧这位的业务水平,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至少也能当个卖场经理。
衣服像流水般的取来,难得的是这其中并不都是衣料华贵的东西,也有些居家常服,只是看做工与剪裁明显高出刚才那几件寻常货,还别说,一个成衣店能有这么多的储备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不凡,这不是后世,此时的人们大多习惯自己裁剪,成衣的买卖很多都局限于旧衣服,这里如果不是běi jīng城,恐怕是没有这么多现成的存货。十几件衣服展开,虽然都很漂亮,但是姜田总觉得还比不上倚红楼里的那种感觉,也许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不过好在不是给自己买衣服,好不好还要当事人说了算。等他再看向夕芸,却发现这丫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也是犹豫不决。然后凑到姜田的跟前小声的嘀咕着:“这些都太贵了……”
姜田扑哧一笑:“不怕,你哥哥我有钱。还是说你看不上这些?”
“不不不!”夕芸拿眼角偷瞄了一下衣服:“是我配不上它们。”
他抿着嘴笑不出来了,一个人命运坎坷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命运面前低头不敢反抗。后世总说封建**是对人进行**上的剥削jīng神上的摧残,这话虽然有点绝对,但也不能算错,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盛世,其实就是建立在普通民众默许统治阶级剥削的基础上,什么时候这种剥削触及到了但大部分百姓生存的底线,才会进入所谓的乱世时代。最终还是由姜田挑选了几件素雅的买了下来,他自己也换上了一件湖蓝sè的丝质儒衫,同时也不忘给赵掌柜买件丝制的直裰,反正现在没人计较穿戴上是不是逾制,这也算是对老头表达一点谢意。
逐渐摸准购物门道的姜田,带着一个替他心疼银子的丫头又转了半天才回去。不仅买了很多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捎了一套jīng美的青花茶具,姜田心想咱怎么说也是干茶馆的,赵老板要是没有一套像样的茶具怎么行?于是在这俩人身后跟着一溜各店铺的伙计充作力夫,大包小包的从茶馆后门搬进了院子里。最后一结算竟然花去了将近六十两银子!这花钱的速度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六十两是个什么概念?姜田其实心中很清楚,虽然还是处在小冰河时期,大江南北依旧是天灾不断,可一来经过连年征战人口下降的厉害,二来朝廷用军舰护送大型海船从安南、吕宋等地大批的购买粮食,并且规定凡来我处贸易之海商,运来粮食的可以免除关税,运送数量巨大的还可以享受相应的退税服务,并且获得瓷器、丝绸、茶叶等传统商品的优先配额。所以一时间泉州、广州等传统海港是帆橹云集,整个东南亚的剩余粮食几乎都被搜刮了过来,据说还有西夷竟然从遥远的天竺运来粮食,就为获得一张贸易许可证或者少交赋税。靠着这种大输血式的补充库存,这才稳定住了全国的局势,彻底瓦解了各路起义军的根基,试想嗷嗷待哺的灾民们如果能得到朝廷赈济,谁会吃饱了撑的造反玩?全国粮食价格也是一降再降,从吸血般的4、5两银子一石米,稳定在了万历时期的一两银子一石左右,一担是100斤,而一石则是120斤,明朝的斤相当于现在的590克,所以换算成现代标准一石就是141.6斤。就算姜田一天吃二斤米,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让他吃上两个半月!
再说因为大量购买粮食,在没有更多的传统货物支付的情况下,只能以白银结算,所以一船船的粮食换走的还有成箱成箱的白银,当年东林党弹劾现在这位皇上的罪状之中,对他这种败家子的行为也没少攻击。这种贸易方法的副作用就是白银价格看涨,使得通货紧缩情况被一点点放大,虽然现在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刚刚经历过战乱与饥荒的百姓都对这条政令交口称赞,姜田却知道如果不在近几年内调整政策,金殿上那位前辈就该缺钱花了。但是姜田一点都不着急,身为穿越者他不用多动脑筋就能想到好几种维持货币稳定的办法,相信同为穿越者的皇帝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只说现在的姜田,回到院子里打发了那些伙计,看见夕芸望着满院子的东西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他轻松的一笑,还是拍拍她的头让她自行收拾好这些,而他则从院子里的苦水井中打上一桶水,让自己好好的梳洗了一番,然后又换上了劳动者才穿的短褐,手臂上搭着一条白巾走到前院干自己的店小二去了。
赵老板看着他的表现不停的在琢磨,你说一个读书人为了生存屈身在自己这里也就罢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无时无刻的不在观察着姜田,天赋异禀不说,信守承诺也不提,只说他这人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竟然没有寻常年轻人的那种焦躁与癫狂,小小的年纪这养气的工夫着实了得,真正是做到了宠辱不惊。尤其是他今天拉着人家女孩跑了出去,还以为他总算是有了年少轻狂的样子,说不定到外边寻一处小宅子自此就关起门来过rì子了。哪想到他竟然买回一堆东西,这里边还有给自己的礼物。你的钱你自己做主还罢了,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一点要告辞的样子,反而继续给自己当这个免费的伙计,就好像那半天就花掉六十两巨款的财主不是他一样。老头我自信阅人无数,就是没见过你这种怪人。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了,对于姜田来说当这个跑堂的并不丢人,再说他也想过自己租间房子单独生活,可盘算了一番之后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老头,这不是花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他知道赵老板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老头的年岁也一天天的增大,别看现在身子还硬朗,指不定哪天就能卧床不起,自己虽不贪图他的财产,可人家毕竟于自己也有活命之恩,那么照顾着老人让他有个善终也算是报恩。再说这具皮囊在老家还有个亲爹活着,等过几年回家一趟,替这个傻小子认个错尽个孝,自己才好继续心安理得的融入这个社会。既然如此现在买房子又有什么用?只为了给后世儿孙留着升值吗?至少现在的姜田没这个打算。
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客人逐渐的多了起来,许多人看见他依旧是一身短打一点都没有换衣服说书的样子,不由得嘀咕了起来,难道这小子不说那奇怪的评述了吗?只等着座位渐满,大家看见清瘦了不少的柳先生慢悠悠的坐到书案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正牌的说书先生回来了。
第十三节、草根教书匠
柳老先生很郁闷,本来人就很消瘦,经过这些天的“奋战”之后,现在看上去几乎有点皮包骨头,可是他的评书还是那么的一板一眼绝没有因为生病而缩水。其实吧,这说书艺人虽然被尊称为先生,他们却不敢真的将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文化人,只是在和其他艺人相比时,由于这些人能够识文断字才受到了尊敬,说破大天他还是个艺人,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不过让他郁闷的并不是自己的疾病,也不是休息的时间长了观众不买账,那些慕名而来的书迷们依旧热情的捧场,只是当他说完今天的内容之后,观众却不依不饶的希望另一个人返场。尤其是看到那些书迷眼中的热切眼神,老头的心中就哇凉哇凉的。所以他没有和往常那样说完书就走,而是找到赵老板叙叙旧聊聊天。他为什么不走,尤其是身体没有康复需要休息的时候找自己聊天?赵老头心中雪亮雪亮的,心说我捡到的这位秀才公可绝对算是难得一见的奇人,我就陪你磨蹭磨蹭时间,好让你也吓一跳。
姜田本来以为自己能从表演事业中解放出来,没想到这些人听完评书还不算,非要自己再说一段相声,就连那些没事喜欢装斯文的小财主们都和那些家丁、小厮一起瞎起哄,就好像自己不说就是慢待了客人。
“诸位、诸位!在下真的没有新故事可说,就是编也编不了这么快呀!”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说的都是十分简短的小故事,这几天一连说了好几个,虽然都很诙谐幽默,但肯定不是他临时编出来的,若真是没有新故事,那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没新的,说旧的,柳先生说的也不是新书!”
姜田还是没能发现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现场的人太多了,除非你一开始就紧盯着这个人,否则还真不容易让人逮着。观众们的情绪又被这句话调动了起来,这世上说书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人能常讲新书?若不是当今圣上写了这风花雪月的小说,否则还不是那几本老书被翻来翻去?哦,还有个刚刚解禁的《西游记》。此时柳先生正好坐在门帘后边假意的同老友闲聊,听到这句话之后当真被噎的咳嗽了半天,心想我们说书的又不是写书的,能著书立说谁还当这个艺人吃这碗开口饭。
这一刻姜田突然想起了后世某个草根相声大腕,那个人一但上台观众们也是这般的不依不饶,非让他没完没了的返场,也许那个时候作为演员来说属于那种痛并快乐着,而自己则除了痛苦就没有其他感觉。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站到了书桌之后,因为知道柳老头没走加上自己还穿着短褐,如果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说也显得不伦不类,所以也没有坐下就站着抄起了醒木,轻轻的往桌子上一拍。
“啪!”茶馆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姜田扫视了一下现场,好家伙屋子里又多了不少人,应该是路过的闲人看见自己开讲,也跑进来凑个热闹,也真难为你们这大夏天的不怕挤出痱子来。
“今天我就说点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从小啊上的是村里的私塾,我们的那个村穷啊,所以教书先生也没什么像样的地方,就是在一个破旧的天王庙里教书……”
这段《天王庙》两天前曾经说过,但是那时姜田并没有对相声进行组织整理,完全都是凭记忆在现场表演,不仅故事叙述的不完整,表演神态上也不到位,好在当时没有观众和他计较,然后姜田为了应付柳先生不在的rì子,曾经详细的将脑海中的相声剧本写了出来,重新组织语言以便适应这个时代,同时也在琢磨着如何加入肢体动作,所以当今天他重新表演一遍的时候,就算是曾经听过这个段子的观众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先生眼神不济,凑到进出才看出墙上写的是字,只听他念到:天王法相大化身兄弟四人。嗯……虽然字数多了一点但还是很清楚的,再看下一句:身穿铠甲似龙鳞共凑四文。这就不对了,四大天王就凑出四文钱来?接着往下看:脑袋到有麦斗大买碗凉粉!这就更不像话了,你说他脑袋那么大一碗凉粉哪够这四个人吃的。这最后一句应该错不了:一泡大粪十五斤先生独吞……哦我呀!”
配合着重新编排过的台词与神态,引发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姜田在前面表演的时候,看不见柳先生的神态,赵老板正好坐在他的对面,看着自己的这个老朋友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表情逐渐的凝重了起来。他可是个识货的人,姜田的演技很拙劣故事却jīng彩非常,这个读书的年轻人着实了得,别看自己躲在门帘之后,听着他的叙述竟然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语言可以jīng炼至此又引人入胜,难怪看官们非要让他登台,如此短小却又让人开怀一笑,的确是比听我这没完没了到处都是扣子的评书痛快!
赵老板没有为姜田辩护,他相信自己的这个老友不是执着于门户之见的人,姜田的确不是正经的艺人,但人家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能自贬身价的说上一小段只能算是怡情,你这艺人之间的那些行规根本管不着,再说他这评书和你说的那种截然不同,也不好说人家就是模仿你的台风。但是赵老板也没有安慰柳先生,这个老家伙自从躲开了京城沦陷之危,跑到了江南见了世面之后,都有点目中无人了。这不是说柳先生看不起赵老头,而是说他在艺术上开始高傲起来,前朝的官话是南京话,他以前说书还用本地土话,可现在完全用金陵腔调表演。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当今天子的军话完全脱胎于北方话,同关外的辽东汉话更接近,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种语言就会成为新的官话,你看前边手舞足蹈的姜田,说的就是标准军话,要是还抱着你以前的荣光不放,可是要被这外行给超过了。所以赵老板眼看着忧心忡忡的朋友起身告辞,然后在书童的陪伴下从后门走了,却一直没有相送。
姜田现在在这城东的花街柳巷里十分的出名,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么一个另类的秀才,青楼楚馆中说的是他重情重义,演艺界则谈论着那新奇的说书形式,市井小民眉飞sè舞的说自己是如何亲眼看着他将一个破坛子卖了天价,唯独许多赵老板的同行大吐酸水,你说当初为什么就让赵四那个老不死的拣着这么一个宝贝?
身为当事人,姜田也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前出门最多也就是有人感慨秀才也会为了生计干粗活,现在出门他能明显的发现这些指指点点的街坊们眼神发生了改变,虽然还不算是尊敬,但至少没有了原先的那种嘲讽。反倒是以前曾公开嘲笑他的某些人,这时候纷纷躲开他的目光,再也不敢和他对视。但是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反而还让他有点小自豪,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一则流言,这两天那三个经常光顾倚红楼的家伙一反常态的经常来他这里喝茶,而且还有不少人都看见这仨人钻进茶馆的后院之后就半天不出来,于是好事的人们就纷纷谣传说:姜秀才之所以能咸鱼翻身,是因为受到了刘小公爷的垂青,他们四个大男人经常躲在茶馆后边……
“这是谁说的?”刘sè狼暴怒:“我要找相公会选这种长相的?”
姜田斜着眼瞪他,宋懿和田虚海躲在一边偷着乐,这种谣言放在灯草胡同实在是很平常,这里的人很难讲想象力放在别的地方,可正如sè郎兄说的那样,姜田的确是长相稀松平常,绝对算不上一个优秀的服务业从业者,这种无法反驳的质问才真正的让人不爽。
宋懿笑了一会之后朝sè狼说道:“我说你啊,怎么就没人编排我们俩?”
“就是、就是,一有这种传言,就必然离不开你刘宝铠,究竟是何道理?”平时一板正经的田虚海也难得调侃一回:“要我说,姜兄才是真的冤枉,和你扯上关系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们仨人又说笑了一会,发现姜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一边发呆,好像还真的为此而感到担忧。于是他们再一次用眼神互相沟通了一下,这次是宋懿最先开口:“姜兄?你可是为此烦忧?”
姜田摇摇头:“你们来我这里本是jīng研学问,怎奈外人并不知详情,前段时间我就想过,既然当今圣上崇尚科学,而我观察你们从御教院带来的课业,似乎教习的先生也是一知半解并不jīng通此学,这样如何能培养出国家需要的栋梁?于是愚兄就想,反正每天上午客人也不多,不如我就开个私塾招收些愿意钻研此道的学子,这样既堵住悠悠众口,还能赚些零用补贴。”
那仨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姜田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怎么会因为流言蜚语就想到要开馆收徒呢?还别说此人真的有这个能耐,这几天通过他们将功课带来故意让他解答,就发现无论是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解答出来,今天带来的题目就已经不属于作业的范畴了,而是宋老头交代给他们的疑难问题,结果人家压根就没将这种东西当回事,信手拈来一般就说写出了正确答案。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计算一个圆柱体加锥体的体积,只是姜田并不知道这个这个造型正是试造大炮的火药燃烧室。原先计算都是靠在实物中填沙子,然后将沙子倒出来用量具测算,费事不说还不一定准确,于是宋老头就像若是将火炮尺寸告诉他,那能不能在火炮铸造之前就知道需要装多少火药呢?结果就是姜田没用两分钟就算出了准确数据。
其实那所谓的流言,刘sè狼是知道出处的,斜对面的倚红楼里有一个将自己和姜田一起记恨的小女子,不过这话不是她放出来的,而是某个纨绔为了搏美人一笑同时也恶心一下风月场上的老对手,这才生拉硬拽的炮制了这么个谣言,但是有明一朝男风都十分盛行,这种绯闻的杀伤力实在有限。姜田听说之后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没有放在心上,身负重要任务的仨人同样才懒得去辟谣,若不是今天姜田偶然提到了这个话头,他们都不会主动的和他提起。
感觉冷场之后田公子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姜兄这个想法好啊。若是真能办到,那在下第一个报名,只是不知你这里的束脩如何收取?”
宋懿也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真的让他当这个私塾先生,那么这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就不需要现在这么费力的去试探了,直接听他如何教学不就行了?于是也连忙的抚掌大赞:“我看可行,不如由我找一间宽阔的学堂,多找一些寒门子弟,为国选贤嘛……”
在这件事上刘sè狼同样意识到了机不可失,不过他没有顺着姜田的思路来说,而是另辟蹊径的提出了意见:“虽说陛下崇尚科学,但民间尚并不为所动,就是教院之中许多同窗也认为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要靠圣人之言,你要是在这坊间办学,恐怕没人愿意讲自己的孩子送来。我看不如由宋兄去求他家的老爷子,让姜兄去御教院吧,也好让那些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什么叫格物之学!”
这个建议的确是难得的好主意,唯一的问题是姜田并不想和官家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那个御教院,保不准哪天那个穿越者皇帝就会心血来cháo的检验功课,那自己是绝对无法掩饰的,所以他只能否定了这个方案。
“皇家教院必是人才济济,我还是不要给人添乱了,在说我也就是一时兴起,真要做这个先生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田嘴上说的谦虚,可这仨间谍却明白他是故意推脱,那么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当官呢?还是说他有着绝对不能报效朝廷的真正理由?他越是这样故意低调,就越是招来更大的怀疑,好在他们知道自己这边放出的另一路人马即将回京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解开他的伪装。
第十四节、曲艺的萌芽
按照明朝的规矩,国人是不能随便流动的,那个时候如果你没有正当的理由就想搞个自助旅游什么的,那么目的地绝对不会是你想去的地方,一般来说有两种选择:充军或是流放。只有两种人能够在地图上瞎溜达不受管束,一个是官员,另一个就是身负功名的读书人,即便是官员由于有公务在身,也不是能随便旷工的,所以说到底既有机会也有空闲的只剩下了没官做的秀才、举人们。朱元璋本身就是流民出身,所以他深知让民众安定在土地上的重要xìng。等到了明朝的中晚期,这条规矩就形同虚设了,因为朱重八显然是忘了无恒产者无恒心这句话,严重的土地兼并以及全国工商业的发展,都迫使社会不再执行这么没人xìng的户籍管理制度,没有路引依然能到外地打工的农民越来越多,也就只有读书人还会拿着身份证明到处闲逛,再说旅游的时候按规定还能到驿站蹭吃蹭喝,要不然你认为李时珍、徐霞客之类的大能们该揣着多少银子上路?
姜田作为一个秀才,全国旅行的通行证是有的,要想获得驿站的食宿就痴心妄想了,所以他沿途的驿站中都没有关于这个秀才的记录,再加上明末之后很少还有官差卡在路口盘查路引,所以官府中也没有他的通行记录。查到这里直气得sè狼的老爹吹胡子瞪眼,你说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怎么能不把国家拱手让给满清。不过他这人有点牛脾气,用北方话形容就是回回xìng子,既然他姜田能说一口流利的军话,而且还使得鹅毛笔写军字,那么他的家人之中就一定有参军之人,排查一下全军中有多少姓姜的不就行了?
多么简单的一个办法啊……也就只有他自己这么想,底下那些干活的则在心中将他骂了无数遍,到后来田愈也搀和了进来,通过他在吏部的职权,调阅一些姓姜的,同时又符合姜田条件的官员情况,最终他们在几万个候选名单中jīng简出了八个可能xìng最大的人,这其中就包含了姜田的老爸,以团长军衔退役的老兵姜虎!接着他们向这八个人的所在地分别派出了快马暗探,随着时间的流逝,今天最后一个探马即将回京,前面七个都已经被证明没有符合姜田特征的家人流落在外,今天这个如果带来的还是坏消息,可就真的只能亲自找他问个明明白白了。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姜田这个名字也许就是假名,但是在这唯一的线索面前只能试试运气,好在最后这个人不负众望!姓名、年龄、体貌特征,这些条件全都对上号了,可以肯定京城中的这个姜田,就是北直隶乡下的那个傻秀才,既然他的真实身份都查清了,所有的疑问应该能够解答了吧?三个老狐狸不得不皱起了眉头,按照调查得来的情报,这个小子不仅没见过圣上,从小也没有学过军字和胡人数字。更是缺心眼缺的可以,原先竟然想进京请愿!若不是他爹头脑清楚没让他做成傻事,否则现在的他应该正在某个犄角旮旯做苦力呢。后来是因为被人悔婚,自感颜面无光,这才出门游学去了……别看姜家老头一直遮遮掩掩,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打姜田离家出走,村中的风言风语就越来越多,到最后真相反而和流言相差不远了。
那么现实的问题就是姜田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泰西学问?肯定不是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学的,因为这沿路根本就没有能教他的先生,而且就算这小子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有所成,因为就算是圣上挑选的那些亲传弟子,即便只是在算数一类达到这种水平,没有个一两年的工夫都不太可能。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小子不仅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反而是越来越神秘!于是他们商量了一番,姜田不是想做个私塾先生吗?那好我们给你想办法!于是,胡同里那些闲着没事喜欢串老婆舌头的之间,突然就流传出姜田实际上是在教三位公子新学!要不然人家为什么隔三差五的来这小茶馆呢?证据嘛也很简单,你没看人家凭一个漏水的坛子就挣了二百两雪花官银?说不定还有什么绝活没露出来呢!同时姜田面向社会招收学子的消息同样被散播了出去,而且还说明束脩可以好商量。
几天过去了,那种想象中慕名而来踊跃拜师的景象没有出现,事实上一个人都没来。
“姜兄不要气馁,想是寻常百姓尚不知晓你的大才,故而……”田虚海本想找个形容词来遮丑,可脑海中转来转去的都是一些不好听的贬义词,所以他只好暂时住口。
姜田对这种局面早有心理准备,自己就算是再出名,也只不过就是在附近这几条胡同里小有名气,还没达到妇孺皆知的程度。而且朝廷虽然明显偏向技术类官员,可迟迟没有推出大规模普及科学教育的政策,那么市井之中对儒学与新学之间的态度就很暧昧,真相让孩子出人头地的谁会将筹码压在尚不明朗的局势上?万一有一天朝廷又更改了命令科考重新恢复,那么学那些算账用的知识那里能考上功名。其实他一开始也就是灵光乍现便脱口而出,没想到这仨少爷会真的到处宣传,现在话已经说了出去,学生一个都没招来,别人都在看着姜田怎样收场。
宋懿这时候很有自信的微微一笑:“其实学生还是有很多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姜兄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只消你稍微展露一下才华,便能引来八方学子。”
刘宝铠按照设定好的套路反问道:“看宋兄胸有成竹,想必是早有腹案?你就别卖关子了。”
宋懿还是微微一笑:“腹案谈不上,不过你这夯货没动脑筋想罢了,你说马上就是一年中大考的rì子了,咱们的教院之中,还有多少像你这般不学无术想临时抱佛脚的?只要咱们向他们透露一点姜兄的情况,这些人还不得上赶着跑到这来求教?你说京城之中若是有三成的勋戚子弟来此求学,那这声望还不得名满天下?再说这些人之中手眼通天的不在少数,届时求他们卖个人情给夕芸姑娘转籍恐怕也不是难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姜田已经完全落入了全套受人摆布了,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罢了,若说现在的姜田最担心的是什么?那自然是夕芸的贱民身份不能转正了,只要抓住这个要害,还不是那仨人怎样编排都行。这也就是因为他实在是神秘的可以,让后台的那些牛鬼蛇神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依着刘宝铠他老爹的脾气,早就让五城兵马司随便找个理由抓进大牢,一顿板子拍下来还怕你不说实话?
那仨纨绔怎样运作此事暂且不提,单说姜田这边,几天下来他真正的成了一个大忙人,首先是早上一睁眼就得等着那仨人找上门来代写作业,然后就是下午的时间里为店中干点力所能及的体力活,紧接着从傍晚开始一直到打烊,他都要当着店小二还得客串相声演员。晚上的客流高峰也从一开始的追柳老爷子,慢慢的转变成为听相声而来。在这个过程中,姜田也逐渐的从模仿说书先生做派,变成了站在书桌后和观众们侃侃而谈,看上去已经有了后世相声的七八分神态。为此二百年后相声界和评书界曾经为了姜田究竟属于哪一派而有过一段激烈的争论。评书界认为姜田的表演起源于评书,所以相声理应为评书的一个分支。而相声界则持完全相反的态度,我们祖师爷开始表演的时候,你们评书还叫评弹呢,若没有他老人家说不定就没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评书,所以纯靠语言表演的评书应当是借鉴了相声的艺术形式……
后人们怎样给自己脸上贴金拼命的乱拉祖宗这咱们也不去管他,就说姜田在科学上的造诣还不为人所知,这相声表演却已经小有名气,大有自成一格开宗立派的意思,柳老头也收起了原先的傲气,每天自己表演完就躲在后台仔细的观察着姜田,研究他的表演套路。还别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发现两种艺术形式存在着很多共同点,比如一开始的“定场诗”就是为了让观众集中jīng神,其后的“垫话”就是为了引出剧情中的关键转折,每句引人发笑的念白都需要类似评书中的“扣子”进行反复铺垫,等观众们的思绪都被你引进情节之中,再突然以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让人发笑。这些表演技巧与其说是借用评书,还不如说是两者想通,无论是评书还是相声,如此演绎之后都能撩拨观众的心弦使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很难想象一个只知道读圣人之言的秀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一个jīng彩绝伦的表演套路,难怪那个眼光犀利的找老头会默许姜田瞎折腾,原来他早就看出此子必不久居人下,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他哪里知道,姜田说的这些相声段子都是后世jīng炼再三后,才流传于世的经典之中的经典,其中的起承转合以及包袱的设置都成了教科书般的存在,否则让姜田自己摸索着去创造相声,即便让他全身心的投入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工夫。
就因为姜田的名声渐响,每天晚上慕名而来的观众是越来越多,小茶馆早就装不下这么的人,好在此时正值夏季,敞开大门人们挤在路边也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小商小贩们就瞅准了商机,你这么小的一个茶馆肯定招呼不了这么多的客人吧?那么我在人群中卖点心、糕饼你是管不着的,于是每当夕阳西下,茶馆的门前都会冒出来三五个小贩,挎着篮子在人群中叫卖:“包子热的……糖馒头嘞……干果蜜饯……”
姜田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心想,这不就是清末茶馆相声的翻版吗?除了观众们没人拖着一条大辫子,而且熟人见面时不是打千而是作揖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能登台表演的演员太少了,也没有清末那种民间俚曲大放异彩的舞台,很多后世北方的传统剧种现在还没出现呢,而且这时的běi jīng人口音上还是同四郊的农民相似,那种犹如嘴中含着糖球说普通话的běi jīng话,也就是这辈子的军话发音,还在各个营区中打转,一点都没有普及的苗头。姜田没有注意到,在客人增加的过程中,一个衣着破旧的半大小子每次挎个藤条篮子盖上个布单就算是卖吃食的小伙计,但是他一钻进人堆之中就将篮子藏在了身后,躲在一边紧紧的盯着姜田不放。
第十五节、青楼遇才女
话说自从姜田穿越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眼看着马上就是农历七月份了,据说皇帝开办的那个御教院今天开始期末考试,凡是不及格的学生一律不准离京避暑,要在学堂之中补习!
“唉……”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刘宝铠唉声叹气的晃荡着走进茶馆。
烈rì的暴晒下街面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姜田也坐在板凳上拼命的摇晃着一个蒲扇,至于某位仁兄故意的在那里长吁短叹,他就只当是没听见。对于他们考试的这个时间,姜田一直都没搞明白那位前辈是怎么想的,因为根据后世的标准整整的晚了一个月,在这暑气最重的rì子里考试能有几个人可以正常发挥?
几碗茶灌下肚,某sè狼似乎恢复了一点jīng神,然后才没jīng打采的和姜田说:“田兄和宋兄让我转告足下,为了答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们决定今天晚上摆一桌酒宴,还请你务必赏光!”
姜田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有点诧异的看着对方:“就这些?”
sè狼点点头:“就这些!”
“你差一个下人送张帖子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亲自跑一趟?再说你就有把握通过考试?”
就好像早知道有此一问,刘sè狼桀桀怪笑起来:“我这不是显得郑重嘛。那些个蠢人不听我们的劝告,非说信不过兄台的才学,结果考卷下来我这么一看呀……你猜怎么着?”
姜田没心思和他猜谜语,这种事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考题都是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对吗?”
sè狼乐得更开心了:“那当然!四书五经我不敢说,若论算学还有谁能超过你?这回我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其实那张数学卷子上的题目除了应用题之外,最多也就是一些四则运算,属于后世小学的难度范围,可就是这些简单的题目足以难倒那些看见算式就头晕的家伙。姜田也没跟他客气,既然人家请吃饭自己也正好可以打打牙祭,再说这两天正为没有新相声段子发愁呢,自己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躲几天清闲。
“看你这眉飞sè舞的样子,想必在人前没少吹嘘吧?这回我就吃你一顿。”
“那就说定了!”sè狼抬眼看看周围,知道赵老板和夕芸都不在周围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晚上一起找你来,就去对面的倚红楼摆桌花酒,同时也可以化解一下你和玲珑姑娘之间的嫌隙,毕竟住在对门,你们斗来斗去让小弟我为难不是。”
姜田这个气啊,这哪是答谢自己分明就是这小子sè心又起,不过他说的也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别说自己一时半会离不开茶馆,就算是能离开了也不好得罪这么一个经常能见到达官贵人的小女子,等过上几年她梳拢之后,万一在那个大人物面前吹吹枕头风,自己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你说只不过是想赎一个丫环,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头牌姑娘?而且听说夕芸还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都已经沦落风尘了,却也不晓得应该相依为命吗?他也问过夕芸这些问题,只是那丫头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姜田也无法过分的逼问,只能等着她想说的时候才能知道真相,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探听点消息。
打好了算盘之后临近傍晚时分,姜田就换好了前一段时间置办的那身行头,小丫头早就看见他换衣服想问却又不敢多问,只能站的远远的盯着他看,那眼神看的姜田心理直想笑,只好走到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顶:“晚上有人请我吃饭,我已经和赵老板打过招呼了,今天回家的时间可能会晚一些,只好让你受点累到前堂帮忙了。”
夕芸点点头,按规矩男人出去应酬,他这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丫环是没资格打听的,不过姜田从来都没有将她当成个丫环的使唤,平时也不会让他招呼客人,看那意思还真的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小妹妹,只是她从来都没叫过一声哥哥。
仨纨绔准时的来了,看见姜田的装扮之后不由得眼前一亮,虽说衣服不算奢华也没有什么饰品但是却很得体,这段时间的体力劳动让姜田原本的孱弱样子彻底不见了,只是换上了儒衫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番难以言语的感觉,让人觉得就好像他是翰林院里的某个新科进士那般洒脱不群。其实原来的姜田绝对没有那种感觉,一个乡下的没见过多少市面穷秀才只能让人觉得迂腐,现在的气质完全是从后世带过来的,别看他现在没有官职也并不富有,但是后世的见识与知识让他看待这个世界时,自然而然的带有一种游客般的超脱,因为迄今为止他依旧没能将自己当成是这个时代的人,后世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和眼前的一切相比,都像是仙境一般的存在,你说一个下界的仙人看待凡尘中的事物是个什么感觉?那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又一次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心说请吃酒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你只是换了身衣服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若是多灌上你几杯,还怕得不到有用的东西?他们的这个想法自然不会说出来,但是赵老板以及那些常来的客人们都看见了这个不一样的姜田,若不是经常见到那个身穿短褐给人上茶的店小二,他们差点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姜田,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难道说这才是秀才的真面目?怎么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不管别人看着他有什么想法,有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那就是今天甭想听到那奇怪的评书了,不少人为此而深表遗憾,这小茶馆为什么能吸引人?还不是因为姜田的存在让它与众不同。今天正主不在了,这顿茶钱算是白花了。柳先生也看见了姜田出门,他却好像浑然不知一般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只等着时间到了自己开讲,其实他的心中十分忐忑,因为他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尝试一下新的表演形式,这种形式正是受到相声的启发,他打算首先取消唱段改回本地的土话,然后重新编排句子增加一些反问句与诙谐的台词。毕竟自己这么大的岁数了,而且在评书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真要是让他当着姜田的面尝试,还真是拉不下这个脸。
对于这些姜田是不知道的,其实就是知道了也无所谓,他才不在乎别人是否抄袭自己的表演形式,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其实是相声借鉴了评书这才逐渐的dú lì了出来,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很多传统办法培养的相声演员,还是要跨行业的找个评书师傅拜师学艺。这两种艺术实在是有很多共同之处。至于这个时空之中评书是否因为相声的横空出世就改变了表演风格,他姜田还真的没当一回事。
只说他随着那仨人踱着方步就迈进了倚红楼的大门,这是他第二次从正门走进来,而且还是第一次在营业时间进来,其中的新鲜感就不用多说了,宽阔的大厅之中,几名乐坊的女子正在那里弹唱,有那么几桌散客坐在前厅之中饮酒说笑,不过这些都不是正经的客人,一般来说无论是喝花酒还是找姑娘“谈心”都只会在后边的一个个雅间之中,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进门并不是找张桌子落座,而是立在那里等人上来招呼。
一个龟奴立马迎了上来:“呦!这不是小公爷和田公子、宋公子吗?您三位可是有rì子没来了,今天您这是……”
他一眼看见了笑盈盈的姜田,心中不免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平时这仨人一般就是找玲珑姑娘或者是心月姑娘聊聊风月,今天这位也来了,想必玲珑是绝对不会相见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四个究竟想玩什么。
刘sè狼看他支支吾吾的便大手一挥:“我和你们的心月姑娘约好了,这就带我们上楼吧。”
因为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所以现在还不是客流的最高峰,不过姜田这一路走来留意到已经有不少的房间中传出放浪的声音,有调笑的、有劝酒的、还有海誓山盟的……在这海誓山盟谁信啊!反正自己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其他的项目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列。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嘀咕,刘宝铠说是要调解一下自己这边同玲珑之间的矛盾,可他刚才又说是和一位叫心月的姑娘约好了,难道说他白天跑去预定结果被人拒绝了?
姜田还没有想明白,龟奴就已经打开了一间临街的套间,房间之中的陈设倒也简单,只有一扇屏风挡在门口,四壁挂着一些水墨字画,正当中有一张大圆桌,上边已经摆上了几样小菜,以及一炉熏香正在袅袅冒烟。
“四位爷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我家姑娘。”
刘sè狼嫌空气有点闷热,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阵过堂风吹过来,香炉里的青烟也随风飘荡,让人感觉到一种喧嚣中的宁静。姜田心想今天这顿饭恐怕吃不痛快了,看着架势哪里是请我吃饭呀,分明是找我作陪和人家姑娘套近乎来了。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心月姑娘的外貌如何,单看她选的这个房间就透出一种不俗的品味,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简约而不简单,奢华而不张扬,想来本人也是个内秀的林妹妹。他正想着,就只见门口款款走来一人,先不说此人的模样如何,和姜田想的正相反,她穿了一件士人妻子常见的鹅黄sè薄纱襦裙,裙角拖在地面上很长一截,饶是如此姜田开始瞥见了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不时的从裙子中露出来。再看这人的容貌,五官端庄两条极细的柳叶眉,杏眼微睁却流露出一抹笑意。姜田迅速的在心中给她打了个分,如果按照玲珑的外观为标准,此人能有前者的九成,但感觉上却绝对不是个林妹妹,更像是深藏不露的大家闺秀薛宝钗。
看走眼了……姜田在心中不停的摇着头,不过他也搞明白了为什么倚红楼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不提那天只有一面之缘的玲珑,就是眼前这位也是光艳照人万种的风情。另外仨人一看她走进了房间,不约而同的起身轻轻的拱拱手。
田公子这次抢先说道:“打扰姑娘的清静了。”
刘sè狼朝姜田挤挤眼,那意思是说你瞧咱们这位田公子,此刻竟如此积极的同人家姑娘搭讪。
姜田只当自己没看见sè狼,对他的暗示也毫无表情,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仨人竟然会起身行礼?一般来说就算是尊重对方,也没有读书人向一个jì女作揖的道理,除了一些名声在外的红人之外,极少能有读书人会放下这个架子,更何况这仨人不仅是官宦之后,sè狼更是会在将来继承公爵的爵位,那么这名女子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这些家伙毕恭毕敬的?
这个叫心月的女子走到房间内,拿眼不停的打量着姜田,然后嫣然一笑扭脸看着其他人:“说打搅就客气了,正巧我最近听闻了姜公子的大名,正好借此机会讨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