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五品员外郎
“内应力?”宋懿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姜田又拿起一块冷却不久的新玻璃,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下,他发现不仅质地不匀、颜sè不纯还夹杂着少量的气泡,拿在手中轻轻的朝着一张木头凳子一敲,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马上碎掉,于是又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量,这次总算是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啪!”
姜田自己的端详了一下断面,并不是玻璃专业人士的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所谓的内应力,就是指物体内部的一种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才导致镜片轻易的碎裂。”
sè狼一样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有个优点就是能不耻下问:“牧华兄就别卖关子了,那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姜田也很头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几个科学文盲解释清楚,自己那点知识都是前世在书本上学的皮毛,具体应该怎么解决则完全没有头绪:“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捎来了几个西瓜,挑一个熟透的过来,我要完好无损的。”
宋懿心想你现在还有心情吃西瓜?也对,反正着急的并不是你,再说这也是应该摆谱的时候了,既然咱们都要靠着你来完成皇上的旨意,人家要点好处也是应该的,否则怎么讨价还价。于是他连忙朝着sè狼使眼sè,对方也心领神会的转身挑西瓜去了。姜田也不客气,随便的往工人用的条凳上一坐,看着他们如何烧制玻璃,从装料、熔炼、铸造等工序一一看来。西瓜很快拿来了,这是刘宝铠亲自挑选的,他对吃还是很在行的,所以别看没有切开检查,但是他确信这就是熟透的西瓜。
姜田制止了他们要切瓜分食的举动,而是接过西瓜轻轻的敲了敲听了听瓜皮里的回音:“就是它了,你们看好了。”
只见他屈指朝着瓜皮重重的弹了一下,然后就是听见“嗤”的一声,整个西瓜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他就指着这道裂口说:“你们看,生瓜还长在藤蔓上时,我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击裂一个西瓜。熟过火的西瓜皮则变得软塌塌的也不可能这样开裂,那么决定熟瓜是否如此的原因,就是我所说的内应力在作祟了……”
废了一通口舌之后,姜田总算是跟宋懿说明白了内应力的基本原理,加上他们一直守在玻璃窑的跟前,直热的姜田大汗淋漓抱起一角西瓜啃了起来。
宋懿可没心情吃瓜,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对方会毫不保留的告诉自己,一直无法试制成功的关键已经被这位“神人”道破了天机,自家玻璃不如外来货的原因就在这里边。可是该怎么提升品质呢?
姜田已经盯着玻璃匠好一段时间了,他发现这些人还是开动了脑筋的,首先是怕煤烟污染玻璃液,所以坩埚在煅烧时加了个盖子,其次他们也不停的搅拌液态的玻璃,按理说应该已经去除了不少的气泡,可为什么他们的产品依旧只能算是残次货呢?他也在使劲的回忆自己上学那会积累的一点知识,其实就因为天朝的教育制度是出了名的死板,才能记下那么多平时用不到的知识,姜田作为一个非专业的人能回想起这么多的东西已经算是功底扎实了,但是能解决眼前这些难题的办法却一时没有想出来。
眼看着姜田是真的没有好办法,宋懿也只好长叹一声:“好在给皇后娘娘献礼的望远镜是制出来了,姜兄在我这里也盘桓rì久,这就随意坚回城吧,想那五百两此时应该已经送到了府上。”
姜田也知道干着急是没用的,还不如暂且放下这个包袱,无论怎么说五百两银子已经到手了,就算挣不回那一千两也没关系,凭这点钱找个荒僻的地方,隐姓埋名的做个地主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他也就不再虚伪的推让了,施施然的乘着那辆科学院的公车返回了běi jīng城。到了茶馆门前,姜田一下车就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往常那些喜欢听相声的人们看见他的时候,都是摆出见到老朋友般的亲切笑容。可是他今天一下车却不一样了,凡是看见他的人无论是有没有听过相声或是认识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对他敬而远之,就算有一些眼熟的客人,此刻也都可以的保持恭敬不敢和他对视。
“今天是怎么了?”带着满腹疑惑,姜田刚一踏进茶馆的门,就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店里和一圈茶客说着什么,周围的人无不好奇的凑在旁边听他绘声绘sè的演讲,就好像在听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于是他也凑过去悄悄的听起来,而且还阻止了某些人打算告密的举动。
“……你们是没见着啊,那火炉足有十丈来高,喷出的火苗子能卷走一个大活人,我师父就那么往炉子前一站口中念念有词,没过一会那炉子就慢慢的熄灭了,然后就吐出了两个油光瓦亮的琉璃珠子,听说这就是圣上要炼制的避火神珠……”
姜田被他的说法逗得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的是块说书的材料,别看他只在作坊里待了没几天,却将这么个工作室说得好像森罗宝殿一般,村子外面到的确是有个猴版的小高炉,那是炼制各种合金的实验xìng炉子,不过也没有十丈高这么夸张,再说他明显的将熔炼玻璃和高炉混为一谈,而且自己还变成了给玉皇大帝炼丹的太上老君,那炉子里的原材料是谁?难不成是某个火眼金睛的猴子?这下姜田算是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看自己的时候有点不正常了,如果以前还算是观众对一个艺人的认同,现在就变成了凡夫俗子对半仙之体的敬畏。
想到这里他决定打断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家伙,于是伸手朝着赵直的头顶一拍:“我是不是该把你也扔炉子里炼上个七七四十九天?”
那小子一个激灵,别看没回头那也知道是谁来了,于是就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慢慢的转过身,然后嬉皮笑脸的裂开嘴:“师傅哦不对,先生您回来了。”
“我要是再不回来,你还指不定把我说成什么呢!”说着他就扭着赵直的耳朵走向了后院。
来到了后边姜田还没来得急说话,就看见夕芸风风火火的跑到了自己的身前,这丫头堪堪在他身前站定,这才大口的喘了几下粗气,:“哥……老爷回来了,是要先沐浴还是用饭?”
姜田一愣,她怎么也这么反常啊?以前就算有点沉默寡言,可也不会显得这么生分,再说我洗澡你还不知道吗,那都是穿着短裤站在井边用凉水冲几下了事,什么时候正经沐浴过?
姜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夕芸却继续说到:“刘公子已经遣人将银两送过来了,就放在先生的屋子里,要不要先清点一下?”
清点!怎么清点?难不成在面前放一个天平,把五百两的银锭子一个个拿起来称一称?还别说干这个活倒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不必了,咱们先吃饭,过一会该是晚间上座的时候了,吃完了好开工。”
姜田很正常的准备回到以前的作息,可是这个说法倒是将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赵直连忙阻止道:“先生不可,您现在已是官身怎能屈尊?”
“官身?”这下姜田更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官了?”
赵直也是一愣,感情您自己还不知道呢?于是只好老实交代:“刚才刘公子快您一步押运银两而来,他还说给您请的恩旨已经着实了,好像是候补科学院的员外郎,从五品呐!”
“从五品!员外郎?”姜田也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求他给我找官做了?”
这个疑问还没解答,那边夕芸又说话了:“刘公子留下的银子还在老爷屋里,赵先生说这要让您自己收管。”
姜田舔舔嘴唇,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缠于那个官职的时候,于是轻轻的朝俩孩子说到:“别叫我老爷,以前怎么称呼现在还怎么称呼,还有你小子别在外边给我瞎胡说。”
看着屋里停着一口箱子,不用说也知道这里边装着沉甸甸的五百两银子,凭姜田这身板肯定是抱不动的,这也让他打消了继续赚钱的念头,真要是放在这里一千五百两,就算跑路他都跑不远。想来想去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好在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还不用担心招来贼人。再一回味刚才那些客人们的表情,原来不是赵直胡说八道才让这些人退避三舍,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在那里借题发挥。他们真的是发自本能的对官员有种敬畏之情,尤其是自己这种一步登天,跳过无数门槛直接就获得了从五品身份的异类。
“先生!”比自己师傅还兴奋的赵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到:“刚才忘了说了,刘公子在倚红楼摆了一桌花酒,说是晚上要给您贺喜!”
这小子……你怕别人都听不见是怎么着?姜田悲哀的发现曾经梦寐以求的仕途之路就在眼前,可自己却已经决心归隐山林,还有那刘宝铠也是个瞎起哄的主,你一个公爵府的大少爷没事和纨绔们吃花酒也就算了,我现在已经是五品的文官,你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请客不就犯了勋戚结交官员的大忌了吗?如果放在前朝仅这一条就够给你们家招来天大的祸事,就算你爹主动的推举我为官,那也应该是我摆出文人的傲气心安理得接受任命,再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摸摸的拎着礼物上门拜访致谢,顺道摸摸你们家这条人脉。现在可倒好,明天全běi jīng城的人都会说,你国公府为了巴结一个幸进的员外郎,刘大公子竟然在风月场中摆花酒邀功!这是何居心?
本想拒绝吧,可又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机会,于是姜田用胰子好歹洗了洗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施施然走到店中。那些茶客本来还在议论纷纷,一看他出来了,又都马上闭嘴用眼睛瞄着他。
姜田也不理会这些,只是走到赵老板面前:“掌柜,今rì朋友宴请,晚间的活计只好委托赵直代劳了。”
赵老头心想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都是五品官了,我可敢让你干活啊?再说赵直就和你的家丁书童无异,你让他来接替店小二的工作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身兼数职是怎么着?可是看他的表情真诚,不像是在耍什么心眼,再说你让赵直过来说一声就行,为什么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还怕别人不对你们乱猜忌吗?
似乎抓到点线索的老头决定顺坡下驴的同样高声问到:“公子可是要辞官?”
姜田心说你心眼可真多,这都能猜出来:“在下正有此意。”
老头点点头,然后正sè说到:“如此公子请便。”
这俩人演了一出双簧,可是将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茶客们吓了一跳,这傻秀才不会是真的缺心眼吧?到手的荣华富贵都不要?
做足了样子的姜田慢悠悠的晃出了茶馆,尽量的摆出一种世外高人的姿态,这造型就差凝神远眺外加衣袖飘飘了,可惜今天夜间无风,远眺过去也只能看见倚红楼,配合着这个背景摆造型,只能让人联想到猥琐的画面。也不用龟奴引路,姜田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那个经常光顾的门前,这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那关注度比某个土财主炫富还要吸引眼球,关键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总是不务正业的秀才就这样一步登天了。
推开门,正看见sè狼愁眉苦脸的坐在那,旁边陪坐的心月也是眉头紧锁,看见姜田走进来之后就更发愁了:“哎呦,我说姜公子你怎么能真来呢?”
姜田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再看sè狼那郁闷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听了心月的详细分析,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行为究竟有多愚蠢,其实一开始田虚海与宋懿拒绝他一起前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呢?刚想给姜田送个口信让他做做样子拒绝一下,没想到你就这么直接的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二节、酒后吐真言
姜田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又看看一脸郁闷的sè狼心想,你也有发愁的时候?于是装作浑不在意的说到:“朋友相邀我当然要来,更何况是保举我的刘家公子做东,我就更要来了。”
心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不懂这秀才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我刚才还在埋怨他,怎么你又来裹乱。”
姜田笑了笑,然后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坐实了幸进的名声,而且还终身都洗不掉他护国公府的印记。今天我来了,明rì才好脱开干系。”
心月只是稍一迟疑便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只有懵懵懂懂的刘宝铠纳闷的看着姜田:“牧华兄,保举你的不止我刘家呀?”
“是啊,本来的确不止你们家,我没猜错的话至少还有宋家和田家,但是只有你大大咧咧的下帖子邀我吃酒,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似乎开了一点窍的sè狼愣了一会:“德馨还蹲在作坊里没出来,怎么怀古兄就不提醒我一下?”
姜田和心月不约而同的想,你真是官场中人吗?人家借你犯傻的机会撇清关系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提醒你别做傻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田虚海平rì里和你称兄道弟此时算是看清他的为人了吧?只是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没想到sè狼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急忙问到:“那我平rì里和德馨与怀古厮混在一起,岂不是也落个勋戚结交外臣的把柄?”
姜田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且不说你们三家本来就是交情匪浅,就说你们三人至少还有个同窗的关系,这同学之间你来我往,就是再想挑刺也找不着借口吧?以前可以随便邀我游玩,那是因为我不过就是一个秀才,现在你们保举我为官,那么今后我的身份就变成了官员而你们还是学子,这中间的差别你还想不明白吗?”
sè狼总算是想通了,然后翻着眼皮瞧着他:“那今rì牧华兄尽然前来,难道说是打算辞官?”
“正是!”姜田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一个桃子吃了起来:“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要辞官不做,否则不仅你今天不好下台,就是将来朋友们相见岂不是也要分个尊卑长幼?与其这样还不如隐身于市井之中倒也快活。”
刘宝铠是武将世家,同时也没有汉人儒家思想那么深重,所以对这种豪气云干表态那是相当的对胃口,他心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心这么想,至少今天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那么咱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就冲哥哥这句话,小弟我领情了,还要烦劳姐姐吩咐一声,今天就我一个人也要和兄长不醉不归!”
他们怎么在这边饮宴先不提,此时本应在作坊里试验玻璃铸造的宋懿却站在了宋应星的面前,他将一份这些天姜田研制望远镜的详细流程记录成册,而老头子就在认真的看着这份试验报告。
“唉……”老人轻轻的放下装订简单的纸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间再无出其右者,圣上的宏图有望了。”
宋懿有点糊涂,姜田的能耐他是很佩服的,可是这么高的评价似乎就有点夸张了,不管怎么说金銮殿上不是还有个天下奇人吗?
宋老头看出了自己孙子的那点想法,然后摇了摇头:“当今天子胜在文治武功多有建树,但是于这科学一途却只是略窥门径,唯此子是当真不可或缺,你来看……”
老头指着一份设计图说:“这架机器看似寻常,以你的才学也是能够造出来的,但是咱们以前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如此jīng确的机械呢?关键就在这个齿轮上!”
接下来老头详细的解说了图中那种齿轮的设计巧妙,仅仅是因为一个合理的造型,就能让机器的加工jīng度与运转顺畅程度大幅度提高,这才为批量制造镜片创下了条件,而这种齿轮的复杂曲线已经远远的领先了这个时代很多。
“您不是已经为他请下了五品的职位,今后他就在您这里当个员外郎,岂不是大有可为?”
老头摇摇头:“你还是看不清人心啊,如不出我所料,他定不会痛快的来这里做官。”
“当官有什么不好的?”微醺的刘宝铠说话渐渐地放开了许多:“我一直都想到京营里混个差事,可我们家老头就是不让!”
姜田扑哧的乐了一声:“那是他怕你这大儿子有个不测,天下看上去已经太平了,可北方的威胁未除,东边的郑家还有个余孽跑到了台湾,西边吧皇上一直盯着那高山大漠垂涎三尺,南边还有不少西夷的坚船纵横海洋,你说现在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等到朝廷恢复了些许元气,咱们这位马上皇帝自然还要北征草原、西图大漠、威服藩篱、控扼大洋。你说你爹能让你去军队吗?”
听了对方的分析,sè狼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我求的就是沙场建功快意恩仇,咱家靠的是征袍染血才换来的荣华富贵,总不能让别人说我是个怕死的孬种吧!”
姜田知道他有点喝高了,这也就是刚建国不久,社会风气还没有完全回到明末那种奢靡浮华的状态之中,他种热血青年还没有机会被纸醉金迷的生活消磨殆尽,再说就凭这小子那一根筋外加缺心眼的样子,真要是放到部队里若是没有老爹的照应,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他爹很清楚自己这儿子的斤两,不让他走仕途也是一种保护。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告诉当今皇上,我们刘家虽然在军队中威望颇高,可是下一代没有能领兵打仗的人才,还望您高抬贵手看在军功的面子上放过这一家老小。
“对了,你爹既然是封为护国公,却怎么还兼任御前带刀侍卫?”姜田其实早就想问了,这个官职实在是有点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国公该干的活。
“你不知道……”sè狼一仰头灌下一杯酒:“这个爵位本来应该是我爷爷的,只是他老人家死得早没赶上,后来就应该是我大伯的,他老人家也没来得急看见这一切就战死了,最后就剩下我爹了,他当年本来就是圣上潜邸的家丁小头目,后来被改名叫做jǐng卫营连长,得了天下之后陛下论功行赏,本来是要我爹安享富贵就算了,可是他不愿意,非说伺候陛下是自己的本分,要是非得脱军装,那还不如不要那个国公的爵位,皇上一看也没强求,就这样才让他既当着国公又干着老本行,只是jǐng卫营打散了,他就算作是御前带刀侍卫了。”
好家伙,zhōng yāng直属jǐng卫营的连长!别看级别不高,那可是直达天听的位置,难怪你爹不愿意放权呢,天天在皇上面前起腻,就算有人打小报告都甭想告倒他,看来眼前这家伙连他爹一半的能耐都没学会。不过这个工作岗位一般都是由勋戚子弟来担任,如果刘均定不想将自己儿子下放到战斗部队,那将他弄进侍卫之中也是轻而易举的,可怎么也没动静呢?
姜田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知道这话问的必须委婉,否则很容易让对方起疑:“说起来你现在还是御教院的学生呢,想是你爹要等你学有所成之后好光大门楣。”
“说的好听,我是那块材料吗?还不是看重能和各家的公子们联络感情,若是没有圣上强逼着那些文官将儿子送来读书,你当那些个老先生们愿意让自己的后人学科学呀。”sè狼的酒是越喝越多,所以说话也就越来越没有把门的。
“既然如此,也没见你平rì呼朋唤友,反倒是和没什么实权的宋家更亲近一些。”
“我呀,平时看见那班小子就上火,一个个无非就是多读了几本书就看不起我们武将子弟,而且还子曰诗云的泛酸。要不是怕给老爹惹麻烦,我早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了。你再看德馨、怀古他们两个,论儒学并不在那些人之下,论品德也没有仗势欺人,不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我又能去哪?”
他们这边喝的正热闹,一个人却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看都不看sè狼一眼,只是走到了姜田的身边盈盈一拜:“妾身有礼了。”
姜田和sè狼同时看着对方,只不过区别是一个还比较清醒,另一个就只能眯起眼睛使劲的打量还感觉看不清楚。
“玲珑姑娘到此不知有何指教?”他们俩人这次喝酒完全就是朋友间的小酌,即便是sè狼都没好意思找几个陪酒的粉头,再说心月也知道他们之间必然有一些不便听到的谈话,所以就没有作陪,没想到这玲珑听到消息之后却不乐意了。
“指教?”下丫头眉毛一拧刚要发怒,却有强自压住怨气:“先生曾答应我谱曲,不知今rì能否让妾身一观?”
坏了!姜田心里咯噔一下,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两天一直都住在作坊里,哪还能有时间去给她谱曲。
“这个……今rì来的仓促,离皇后寿诞尚有些时rì,也不急于一时吧?”
“不急!”玲珑高声的叫了起来:“那是你不急!多少个姐妹都在等着你的曲子,若是祝寿之前不能排演好,要曲子又有何用!”
“妹妹!”听说玲珑来闹场之后,心月急急忙忙的扔下了几个正在吟诗的才子赶过来:“先生这几rì却有难处,你且再多等几rì又如何!”
本来还醉醺醺的sè狼一见是心上人来了,酒意登时醒了几分,不过一听她竟然用这种口气和姜田说话,那股无名的业火就又翻腾了起来:“就是、就是,我们牧华兄可是天纵之才,给你谱个曲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说话怎能如此不敬!”
玲珑心说我不理你你还得寸进尺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哟,人家是天纵英才你又不是,再说既然手到擒来,却为何至今不见?”
心月刚想继续劝说,却只见姜田伸手一拦阻止了她说话:“在下违约在先,的确是抱歉得紧,不过这曲子却也成竹在胸,明rì定当给姑娘一个交代。”
第三十三节、洁白的秘密
姜田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是他自从穿越之后第一次喝酒喝痛快的一顿,真正的体会到了无事一身轻的快感。说起来其实也挺奇怪的,昨天晚上刘宝铠竟然真的是和自己规规矩矩的饮酒,谢绝了一切想自荐枕席的姑娘们,然后就是晃晃悠悠的被家中下人给搀扶了回去。这不符合sè狼的一贯作风啊?他也没多想,反正过几天自己就要告别这běi jīng成了,跟这几个纨绔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定十几甚至是几十年后,他们偶尔路过一个小地方,会看见自己悠闲的坐在树荫下晒太阳。不过在那之前,至少还是要将曲子做出来交差。
夕芸不知道他有这种打算,听见起床的动静之后,默默的打来一盆洗脸水端到了房间之中准备伺候梳洗,却没想到有个人比她还勤快,赵直一溜小跑的钻进屋里,伸手就要搀扶姜田下床,夕芸眼看着对方献殷勤自己就是没人家手脚快,只得在一边干瞪眼。
姜田好笑的看着他们,心说这古代男人的**生活就是舒坦,侍婢、书童的轮番伺候不说,你对他们还有种绝对的控制权:“你们俩别折腾了,我没那么娇气。”
甩开赵直的手,姜田站起身子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就自己抓起一个粗磁大腕灌了一口水漱口,碗里的水是放了盐的,这也是他才有的习惯,不过今天的盐水有点不一样,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水里有沙子。
“噗、噗、噗……”一连用了几碗清水,这才将嘴里的沙子漱干净:“咱家没jīng盐了吗?”
夕芸为难的看着他:“昨rì家中的jīng盐已经用完了,今天还没去买,不过听说这几rì京中缺jīng盐价格不菲。”
“缺盐?”这可真是怪事,三百里之外就是渤海,长芦盐场在这个时空里也算是华北地区的制盐中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首都缺少jīng盐吧?
赵直一听来了jīng神:“先生我知道,昨天听不少茶客说,前几rì东海倭国和蒙古的一些归顺部落的使节一齐到京,采买了不少东西,这jīng盐也是蒙古人买的最多!”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以前大明和rì本以及草原上的官方贸易是断绝状态,一直以来都是通过走私保持着贸易往来,比如福建的郑家就是rì本最大的走私商,不过福建本身就缺盐,郑家自己吃盐都要买别人的,不可能有大批量的jīng盐卖给他们,就算卖过去也不合算。蒙古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草原上最值钱的除了铁器之外,就数盐、茶两种大宗商品了。前几年因为战乱,也许能从女真人手里买点抢来的贼赃,现在多尔衮自己都无家可归,边境又处于封锁状态,他们上哪里去买中原物产?所谓的归顺部落估计就是这种捱不下去守着咱们比较近的小部落。他们只要将东西运出边境,那就是真金白银一般的硬通货。
想到这姜田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以我中华的体量,和全世界的购买市场相比也只能算是物资匮乏。生产力呀……”
那俩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在这人本来就与众不同,说点让人听不懂话也属正常。
“先生。”看姜田已经洗漱完毕,赵直走过来问到:“您不在的几rì,有两个学生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复课,不知他们今rì是否会来。”
姜田一想,反正也没别的事情,无论是谁来自己接待就是了,不过如此好学的学生会是谁呢?他好像回想起了两个身影,不过他们如此热衷来这里上课,恐怕也是因为自己教授的东西出人意料吧。早上的茶馆依旧那么冷清,赵老板还是一副老僧入定般的神态往柜台里边一座,这就是他一天的开始,姜田有时候也在想,你说这老头天天就这样待着,难道不觉得人生很枯燥吗?其实他哪里知道,看着姜田这么上蹿下跳的比看戏还过瘾。
果然没等多久,假太子兄弟俩就走进了店里,吴远和环儿依旧是那样的光艳照人,别看是俩男人,而且一个还是和赵直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可是人家仅仅是往这里一站,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度就那么的与众不同,这一点就是田虚海他们都做不到。
还没等对方开口姜田就先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们!”
吴远一听就知道赵直给传过话了:“让先生久等了,我兄弟俩先要为先生贺喜。”
姜田一摆手:“道喜就不必了,我昨rì已经和意坚贤弟说过,这个官我不做也罢!”
假太子闻言一愣,不过马上又恭敬的说:“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世人无不追名逐利,您却不为所动。”
“奉承话就别说了,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咱们也就不必以师生相论,只是不知道你们还想学些什么?”对于这俩人的学习动机,姜田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问的吴远有点答不上来,怎么听上去都像是菩提老祖问孙猴子:“你想学哪种神通?”
吴远家的爵位虽然不高,也不是那种凭功绩累升熬上去的世家,他爹获得顺义伯这个爵位完全就是因为取了一个好老婆,吴远的娘是当今皇上的干妹妹,当年江南青楼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清倌人,只是因为年纪小又和后来的皇后情同姐妹,这才被认作义妹。说起来他这个假太子的称号也和这有关,谁上他从小就受到陛下的赏识,经常带在身边指点,放在有心人眼里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私生子嘛。也是因为这样,他的消息渠道相当广泛,很早就知道姜田帮宋家搞定了望远镜,并且被三家联名推举为员外郎。可以说他对姜田能力的认识是不次于宋懿的。
“但凭先生教导。”
这个回答绝对的万金油,姜田很没形象的扫了扫头皮,反正每天梳着发髻头皮不痒都怪了:“你可通音律?”
这下吴远心里又嘀咕上了,他知道姜田曾经做过一首笛曲,风格独特委婉悠长,难道说他今天打算教音乐?
“这个……在下不敢说jīng通,粗浅的曲子倒还会上一些。”
姜田点点头,你这种一看就是诗书传家的子弟,若是不会点音乐岂不是让人耻笑,不像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文化人,除了背书就没有什么特长:“那好,今天我有件事情想先麻烦你帮个忙。”
本来他还在发愁是否要亲自去倚红楼,结果就是这哥俩很善解人意的跑来当这个记录员,虽然还不知道假太子的音乐功底怎么样,但是起码要比将姜田自己高出不少,记录个乐谱什么的应该是小菜一碟。所以就由姜田口述,吴远开始记录。至于曲调是否准确的问题,姜田压根就没做考虑,反正古代的五音记录方法是不能准确再现原作的,看着宫商角徵羽也只能是知道该弹奏那根琴弦,至于节奏与韵律完全看演奏者自己的悟xìng与演绎。
“这曲子……”吴远酝酿了一下:“似乎是江南的小调吧?”
哟!遇上了懂行的。姜田心想看上去你似乎比田虚海还要专业一些:“没错,此曲的确脱胎于江南小调,这本是对面倚红楼的姑娘们托我所做,说是要给皇后娘娘祝寿用的。我想既然当今国母久居江南,想必看不上这京城之中的各种民间俚曲,官家的那一套恐怕也了无新意,所以不如就择一首水乡的曲子,稍加改动即可!”
别看没有进行现场演奏,其实以吴远的能耐已经感觉到这首曲子非同凡响,再说姜田分析的极其正确,皇后的确是因为入住紫禁城之后,就过上了和以前迥异生活,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在案,想听戏吧除了慢悠悠的昆曲之外,就没几个能听懂的,平时的娱乐活动的确是乏善可陈,这次皇上难得恩准,借着庆生的机会搞这么一个活动,若是还唱那些北方的地方戏曲,怎么能博皇后一笑?也是京城之中原先那些教司坊的人才凋零,否则就算在这北方豪门贵族家中也大多豢养一些优伶,又怎么会听不到江南的吴侬软语。
一首简单的曲子配上歌词,总共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谱写完成,姜田拿起纸吹了吹墨迹:“贤弟的墨宝果然非同凡响,笔力苍劲字形有神,虽是楷书却自有一番神韵,难得难得。”
这也不算是奉承,毕竟原版的姜田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书法的好坏还是能分清的,别看眼前的字迹说不上有大家风范,但是毕竟吴远才仅仅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就有这种功力,若是再磨砺几年,说不准就是新朝的首位书法大家。
姜田收好乐谱,然后招手将赵直叫过来:“你送到对门去,告诉他们不给一包jīng盐的润笔费就别想得到曲子。”
傻小子一开始没回过味来,不过很快就想明白这是变相的给自己谋福利,于是也没顾得上细琢磨,抱着纸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先生真是……”吴远一时没找着形容词。
姜田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我的曲子不值钱,但是说不定几十年后这张草稿就价值连城,到时候我要是求贤弟一幅墨宝可不要拒之门外呀!”
可能是这种吹捧平时听过不少,所以吴远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一直躲在一边的夕芸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给人家上茶,于是连忙用托盘端了三盏茶过来:“公子请用!”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假太子连忙站起身拱手相谢:“有劳姑娘了!”
姜田有点纳闷的看着他,这人也太客气了吧?虽说我已经对外宣布夕芸就成了自己的义妹,不过一盏茶嘛你也不用起身道谢的。不过再看这小子的眼神,明显的在夕芸身上多瞟了几眼,心说你不会看上这丫头了?自己倒是不反对zì yóu恋爱,但是夕芸哪里有吸引你的地方?难道说你是美女看多了有点审美疲劳,所以要换换口味?就算你是真心相爱。可这年头就凭你的家世能善待夕芸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孩吗?
吴远不知道姜田在一瞬间想了那么多狗血的情节,但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急忙摆正姿势依旧站在那朝姜田拱手:“先生博学在下佩服,想来这讲习也要停止了,学生有一事不明,先生所教的各类学问看似各不相同,却又隐约间有种关联,只是学生一直不得要领。”
这就是聪明人,别看姜田讲的碎,完全是见招拆招的瞎糊弄,但是放在这聪明人眼中却抓住了其中的要害,放在二十一世纪谁都知道科学完全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现代的学科界限逐渐模糊直至很多研究都是跨学科的,但是对于古人来说竟然能观察到这一点,绝对算是天资聪颖的异类。
“格物致用之学,说白了就是天地运行之理,相辅相克生生息息,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很多事情咱们还没搞明白,所以看上去就是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先生所言有理。”吴远也不知道是真心这么回答还是礼节上的礼貌:“那先生今rì要教授什么?”
就在姜田琢磨着该怎么回答他的时候,赵直却又跑着回到了店里,两手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小脸有点红,也不知是不是跑来跑去累的。
“她们收下了?”
“收下了!”
“那盐呢?”
“没给!”
姜田手扶额头做出痛苦状:“你可真实在,那她们可还说了什么。”
赵直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们说京城缺jīng盐,厨房里的盐还要留到晚上招待客人,不能随便给人。”
姜田也看出来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机灵的赵直怎么会让人就这么打发出来了,看他扭捏的样子就很不正常,不过可能也是这小子第一次去那种场所,心理上有点过于紧张了。
“唉……”姜田决定先不追究了,他转而问吴远:“贤弟一定知道当今万岁想当年缺少军资,正是靠贩卖jīng盐换来银两才稳住最艰难的岁月。”
吴远点点头。
“这将粗盐制成jīng盐的法子一直都是盐商的不传之秘,那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粗盐如何变成jīng盐,算是给你们结业的最后一堂课。”
第三十四节、招摇为隐世
眼看着浓盐水在一层层的棉布中过滤,聪明的吴远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先生,这制盐之法是否和您那滤水之法相同?”
“差不多吧。”姜田手上并没有停顿,由于没有合适的滤纸所以只能反复的多次过滤:“只是那个净化器是要将水中的杂质去除,而制盐则是要剔除盐分之外的其他杂质。”
过滤好的浓盐水被装进一个细瓷盘子中,然后姜田就将这个盘子放到阳光下暴晒:“虽已是早秋,但阳光甚烈,过一会水分蒸发了就只剩下jīng盐。”
一直待在一边不出声的环儿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原来这粗盐变jīng盐竟然如此简单!那为何京中还会缺盐呢?”
姜田心想,这个儿童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又开口了,你这种富家子弟又怎么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疾苦:“京中并不是缺盐,而是jīng盐被买光了罢了,平时百姓吃盐,是舍不得买上大量jīng盐备用,多是买这种粗盐。我听说当年圣上凭着控制了几座盐场之后,大量制造jīng盐发卖市场,你也知道这里边并无多少高深的学问,所以盐价一直以来都是虚高的,廉价jīng盐严重的冲击了盐市的稳定,并且拉低了价格,这才让现在的百姓有可能买上些jīng盐留用。但是多数的人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制备jīng盐的法子也是朝廷讳莫如深的秘法,这才保证了食盐虽然降价了却也没有影响到太多的利润。盐商们没想到仅仅是来京朝觐的蒙古部落,就能胃口大开的吃光市面上的储备,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好在京城离盐场不远,不几rì之后大量货物补充市场,盐荒自然会迎刃而解!”
其实吴远比姜田还清楚,食盐已经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入,江南那些盐商们一开始就被这种质优价廉的盐给打翻在地,军盐彻底取代了私盐,成了当年畅销南北的货物,等皇上坐了龙庭之后,更是着专人督造食盐,敞开向盐商们供应,而不在乎他手中有多少盐引,这么一来原本在前明靠盐起家的那些大商贾,就被釜底抽薪一般的剪光了羽翼。这几年由于大量购买海外粮食,国库急需现银,这才放开口子准许一些蒙古部落前来贸易,虽然这条政策招致朝野的一直反对,不过圣上还是一意孤行的默许了这种扫货行动。
“先生!”回想起朝堂上的争论,吴远决定听听姜田的看法:“来此朝觐的蒙古人多是一些小部落,他们如何能买下这么多的东西,我看无非是买回去再卖给其他部落,这样一来不是让那些对我中华怀有敌意的人一样得到了资助?”
姜田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你要知道,就算国家不卖,也会有一大票的jiān商等着走私呢,前明围堵蒙古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堵住了他们入寇中原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敞开了让他们买,只要是价格公道他们就不会轻易生出抢劫的念头,再说就算有些抢惯了的部落看着眼红,如今边境上的军队也不是前明那般任人欺凌。长久来看,只要这种贸易可以持久的做下去,那么中原的物产就会充斥草原,用惯了中原趁手的工具,享受了掺盐的nǎi茶,谁还会愿意回到以前那种缺吃少穿的rì子?他们没钱了就会拿牲口、马匹甚至是人口来交换,长此以往就会导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还记得我前几rì说过的管子吗?经商有时候比抢劫还要有效率。”
制盐的实验很简单,可姜田却花了很长时间同这俩兄弟讲解了一番什么叫剪刀差,中原的规模效应使得产品成本很低,卖到生产力低的地区却能赚取极高的附加值,这种文明洗劫方法的血腥程度不亚于拿着马刀砍人,只要我们能保证一定的军事力量让对方无法翻脸,同时还要保证生产成本永远比对方低,那么这种贸易顺差就会永远存在。
说话的工夫,烈rì下的盐水也结晶出细小盐粒,姜田挑选一些干燥的盐巴放到掌心里,然后用力一搓:“你们瞧,这和上等的jīng盐相比也不遑多让吧?”
吴远捏起一小撮仔细的瞧了半天,他不得不承认就连自己都无法知晓的jīng盐制备之法,其实就是那么简单而已。难怪圣上能靠盐维持军队运转。但是他又奇怪的发现,姜田和他解释的这些东西,有很多都和圣上私下里同自己说的大同小异,包括哪些前人不曾有过的各种词汇。其实姜田的身份不仅是引起了那三个高官显贵的注意,很多人都在暗自观察着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家伙,只是他们采用的手段有些不同,像假太子这种虚心求教的毕竟是极少数,因为别人可没有皇上这么大的靠山。
赵老板表面上正在照顾着生意,其实一直都在仔细的听姜田讲解如何制备jīng盐,看到现在就是他这个和科学一点都不沾边的人也明白了,于是这个吝啬老头的心思又活动开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后只买粗盐,算起来一年能省上一两银子呢。赵直在一旁也看傻了眼,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师傅就是能说书而已,没想到随随便便的说个法子就是rì进斗金的大买卖,只可惜卖盐要得到朝廷的准许,否则自己只要勤快的干几年就能发大财。
正在这个工夫,对门的倚红楼里传出了时断时续的丝竹之声,姜田不用细听就知道他们正在排练自己的新曲,只是还没有掌握要领而显得很生涩,吴远也听了一阵,别看乐谱是他记录的,但是就这还不熟练的演奏都已经让他吃惊不小。原来他也是出生在江南,对于那里的曲调还是很熟悉的,平时听惯了的小曲只是经姜田的稍加修改竟然有了脱胎换骨的变换。虽然还不知道其他人准备了什么节目,但是这首曲子夺得花魁的希望极大。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朝姜田拱手。
“先生今rì之教诲让学生受益匪浅,虽然不知先生为何不出仕为官,但朝廷的确需要您这样的栋梁之才,还望先生多多的考虑一下……”
看着这兄弟俩远去的背影,姜田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如果说吴远真的是那种求知若渴的青年才俊,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又看出不他真的喜欢科学,那么他三番五次的套近乎又为了什么呢?联想到这个人的身世,恐怕和sè狼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某个人人盯上了自己。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姜田略微沉思了一会,然后招手将赵直喊过来。
“我托你去办件事情……”
一连几天过去了,姜田辞官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现在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个本朝出现的第一位奇人。一般来说每个朝代一开始,那些开国皇帝们都会表现出求贤若渴的样子,三番五次的邀请几位民间声望较高的大儒出山,做派可以参考刘备三顾茅庐。至于被请到朝堂上的名人们,是不是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这就见仁见智了。所以姜田被委以官职也被看成是朝廷的风向标,毕竟他还有个秀才的功名,最近又在běi jīng城小有名气,最重要的还是那种擅长格物之学的新型人才,若是朝廷不礼贤下士的请他做官,那还真是缺了点新朝应有的表演套路。所以人们对姜田辞官倒也不太当回事,想当初诸葛亮还折腾刘备三回呢,不摆足了架子岂不是让人小瞧?再说新皇帝对东林大开杀戒,你这个圣人门徒也得表示表示,然后就该皇上感慨一下自己前番杀戮太重,以致贤达不愿奉君,承认一下错误做出和解的姿态,天下的读书人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姜田照样做官其他人继续科考,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
问题是这个套路虽然很好,姜田却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玩家,就在běi jīng城的儒生们紧盯着后续发展的时候,还没等来朝廷新的动态,却听到了不少姜田大骂理学的话,而且传言中有鼻子有眼的描绘了一个狂生是如何辱骂亚圣,并且对先秦的管子思想推崇备至,以至于连孔子都被说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欺世盗名之徒!这下可真的捅了马蜂窝,本来还等着儒学翻身的学子们才发现姜田是个叛徒,这么一个人要是被朝廷特招上岗岂不是要毁了儒家两千年的基业?这下别说是宋应星没敢吱声,就连吴远都没敢再登门,他们生怕让人误会,以为朝廷就是要录用这种人好打击儒学。再说那些个文人士子们也不能放任这么个异类大放厥词,于是乎各种谩骂攻击如cháo水般纷至沓来,闲的没事的就上门找他理论。
“你们张口闭口就是圣人怎么说,圣人怎么想,我到要问问你们自己有没有头脑?遇到事情自己能不能想个前因后果?谁规定了圣人之言就一定正确?你让一个两千年前人替你做主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既然你那么听圣人的话,好啊……”说着姜田抄起了一张五担的弓又指了指门外:“你们谁若是能用此弓shè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子,又能驾得门外的马车围着京城转一圈,我就当你是真的儒子,再来听你的高论,若是做不到你也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下回别出来丢人现眼。”
每天都有很多人想来骂战,结果话没说上几句就被姜田用这么个缺德办法给挡了出去,让这帮文弱书生开弓shè箭也就罢了,驾驶马车绝对属于技术活,没有几年的驾龄是玩不好这种高级交通工具的,但君子六艺之中,驭、shè两项位列其中,你要是不会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正宗的儒生?当然也有不想上当的主动辩解,说是先秦时代文武不分,驭、shè之术自然重要,可是现在文武有别,读书人不用再研习武艺。一般说到这里姜田都会哈哈大笑,然后反问对方,既然你也知道此时和先秦不同,便无不可更改之规,你这等选择xìng的失明究竟是何居心?
总之这就是一个两头堵的圈套,真正的聪明人比如田虚海这样的只会绕着走而不会踩进去,偏偏就有那么一堆不开眼的主动送上门来给姜田刷声望,自然他也很配合的每rì驾车出游招摇过市,这辆车是姜田托赵直租来的,每天不是去郊外冶游就是去作坊里指导一下宋懿,要么就是跑到对门观赏一下歌舞,做足了一个典型的狂放不羁的才子形象。晚上要是兴致不错就客串一下表演一两段相声,看上去小rì子过得是有滋有味。但是大伙都猜想,这小子的确是不打算当官了,否则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要知道朝廷里的文官还是以儒家为主,你这么折腾就算皇上想用你,都会有一大堆的官员反对。
“柳先生,学生有一事相求。”后院里姜田恭恭敬敬的向瘦老头敬了一杯茶。
柳老头连忙双手接过来,论地位姜田在他之上,先别管人家求自己办什么事情,至少礼数上不能差了:“公子客气了,不知有何事相求?”
姜田扭过头喊了一声:“直儿过来。”
赵直小跑着凑到跟前看着他,姜田点点头然后说到:“柳先生,我收下这孩子却并没有让他拜师,那是因为学生才疏学浅,没法让他吃上这碗开口饭,在下也不求先生一定收他为徒,只要能指点一二让他有一技傍身即可,这学资定不会亏待先生。”
柳老头皱起了眉头犯了难,要说就算收个小徒弟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孩子已经跟姜田学了一堆旁门左道的东西,当然了姜秀才怎么说书都行,人家就是图个乐子不是这门里的人,可这孩子今后肯定要靠说书混饭吃。自己要是真的收下他今后传出去,恐怕同行们一定怪罪自己协助异类。
姜田看他犹豫,大概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于是继续游说道:“您不用过多的担心,学什么、学多少都由您说了算,而且就在这个院子之中,出了门您就可以不认这个学生,他不经您允许也不会登台说书,就算说也是我教他的那些,于您的名声绝对无损。若是您同意了,这五十两银子就算是我给您的谢礼!”
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老头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听说这小子发了大财,今rì一见才算是知道所言不虚,现在乡下上好的水田才几两银子一亩?就算是在běi jīng城也够三口之家吃上五六年的。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打动了他,老头缓缓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三十五节、斗争的方向
“我可是照哥哥的吩咐去做了,撒出人到处散播,现在别说是běi jīng城,就是整个北直隶都知道您大骂朱熹了。”郊外作坊的一个dú lì小院里,刘sè狼闷了一盅酒然后又抄起一个鸡腿大嚼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大家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你就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姜田啃着鸡脖子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装糊涂那是因为有好处,而我不想要这个好处自然就只能说实话了。”
宋懿看着眼前一只烧鸡转眼间就变成了残骸,心说你们俩还真是臭味相投,上手撕鸡的做派和乡野村夫化外蛮夷有何不同?还别说他们俩一个是斯文扫地,另一个干脆不知斯文为何物:“牧华兄这招以进为退实在是害苦了在下,现在朝堂之上谁要是敢说招你为官,那简直就是在和整个文官集团对着干,就连家祖都苦着脸让我别回城,和你见面只能来这里。”
“好说、好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直儿在家和柳先生学说书呢,同时还帮衬着赵老板干些体力活,那里已经不需要帮忙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你这里看看能干点什么,好早点拿到剩下的银子。”
sè狼将吃剩下的骨头一扔:“说起你那望远镜,我爹用了之后赞不绝口,我晚上也拿着它对着月亮试了试,还别说好像真的看见了山脉。”
“那算什么!”姜田擦了擦嘴上的油:“若是今天这炉玻璃能够成功,我就给你做一个看星星用的望远镜。”
sè狼也意犹未尽的抹干净嘴:“说起赵直那小子,他家那里的里甲被我逮到了,这小子一开始还矢口否认,结果一套大刑下来才算是说出了实情,原来这小子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私吞了朝廷给的救济粮,我让他把能吐的都吐出来,然后就丢给了五城兵马司,估计这小子已经在哪个荒郊野地里做苦役呢。今后赵直也算是有皇粮可吃了。”
这毕竟是件好事,姜田听了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就算自己以后隐居了,赵直和他娘也不至于饿死,只可惜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指点这个很有前途的小子了。不过这才刚刚建国多久?都说新朝气象,看来坐上龙椅的那位还没有将整个基层清理干净。
“还是让贤弟多费心了,虽然我不能救济全城的苦命百姓,但是谁让我碰上了这小子呢。就像德馨逮到我就不撒手一样,今天只是出一炉玻璃,还非要将我找来。”
姜田说的玻璃就是这几rì进行试验用的样品,自从上次他点破了内应力的问题之后,宋懿经过反复的实验与思考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玻璃坚固的办法,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滚烫的玻璃液倒进模具之中,冷却的过程不均衡就产生了内应力,那么如果让冷却变慢,使得液体逐渐趋于稳定再凝固,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所以他的实验就围绕着这个想法展开,经过几次的失败之后,今天这炉是在退火窑中闷烧了十天的那批,若是能成功,大规模制造望远镜以及其他玻璃制品就成为了可能。
“对了,上回我说的澄清剂你们都试了哪些?”
宋懿连忙回答:“按你的说法,我们试用了很多方子,最后发现硝石和砒霜加入其中效果最优,只消轻轻的搅拌几下其中的气泡就纷纷溢出,果然妙不可言。”
刘宝铠听了纳闷了半天:“这玻璃液中自然是越干净越好,怎么掺了那些东西反倒更光洁透亮呢?”
姜田微微一笑:“这就是澄清剂的作用了,你当你每天吃的那些白糖是用什么澄清的,才有那种洁白如雪的样子?”
“用什么?”
“黄泥水!”
这一炉的玻璃果然如同预想的那样,不仅透明度大幅提升,而且坚固程度也达到了预想的标准,那些烧窑很多年的老工人们看向姜田的眼神变得恭敬起来,别看反复做试验的是宋懿,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姜田的指点,他们一辈子都烧不出这么漂亮的玻璃,难怪人家能挣大钱。
“成了!”姜田放下手中刚磨出来的样品:“现在大规模制备玻璃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可以成批的生产军用望远镜了,甚至还可以造一些xìng能降低的猴版卖给周边的国家,这下可是rì进斗金钱途不可限量,那么剩下的赏金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宋懿苦笑了一声:“你当我这里是银库呢?那两种望远镜还没有制成,怎么能马上支付一千两纹银?再说这钱都给你岂不是太扎眼,就算给也不能如此的大张旗鼓吧?”
姜田想了想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前后从宋老头那里拿了七百两,这种挣钱的速度虽然和某些衙门的潜规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眼下属于非常时期,再让sè狼押着一千两银子去茶馆的确有点扎眼。
“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帮你们慢慢的做镜子,然后钱分批用我的马车带回去。”
宋懿心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小弟还是要问一句,既然你为了辞官使出了这种绝户计,难道就不怕天下读书人都视你为仇敌?”
姜田还没说话,刘宝铠就在一边搭茬了:“怕什么,那些书呆子也就是骂人的工夫一流,既然不做官他们就算每天骂上一千遍又有何用,再说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定下科考的章程,说不定这些人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实的情况和sè狼说的差不多,那位穿越来的皇上早就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位疑似穿越者的家伙存在,只是公务繁忙加上无法确定,才没有打草惊蛇,可看了宋应星的科研报告又让假太子刻意接近之后,他十分肯定对方就是个穿越者,而且前来的时空应该和自己十分接近,毕竟那些辱骂儒学的言辞只可能出自一个地方的一个时间段内,海外华人圈子可没有批孔的经历,也没有那么多新颖的考证来搞臭朱熹。原则上说作为一个穿越前辈,能看见和自己身份接近的人应该是值得高兴的,毕竟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但是身为皇上这个老乡的存在就显得很微妙了,自己那些在别人眼中惊世骇俗的功绩,在同类看来只能算是作弊,而且这个人还明显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也肯定发现了自己也是穿越者。于是摆在皇帝面前的选择就是剩下了两种:杀或是禁。
不过嘛自打听说了姜田那些言行之后,皇帝陛下又把马上动手的冲动遏制了下去,并且还特批招他为官,就是想看他究竟有什么反应好再做决断,如果他欣然上岗,就证明这人目光短浅没什么城府。如果他言辞婉拒,则说明这人已经jǐng惕起来了,想刻意的保持低调,说不定野心不小有别的图谋。出乎意料的是姜田并没有按照正常的行为准则去行事,他虽然拒绝做官,可采用的办法却相当高调,不仅招惹了一大堆的文人士子,还有效的将这些功力不凡的嘴炮党拒之门外,尤其是最后在门上挂出“六艺不全者恕不接待”的牌子,这足足让皇上笑了一整天。他现在是越发的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再说这人现在还负责研制望远镜,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现在就动手,且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姜田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引起了前辈的注意,但是他就是在赌,赌皇上不会马上将自己捉走,这不仅是因为他姜田正在刷新科技,还因为他这么做就是猜这位前辈很有可能打算废除科举,至少也是对现有的科考进行大规模改革,那么自己这个高调的急先锋就不能被索拿入狱或是人间蒸发,这样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觉,以为朝廷还是要回到八股的老路上来。那么在尘埃落定之前,皇帝就算想拍死自己永绝后患也要忍下去。那么争取到的这段时间就是自己布局逃跑的关键。这也是他催促宋老头兑现银子的原因。至于怎么跑也很简单,别看他每天坐着租来的马车招摇过市,但是一出城他就拿出银两贿赂车夫,让他教会自己如何驾车,就算没有人家那种长期积累的经验,至少现在赶起车来也似模似样了。所以每次出城之后他就塞给车夫一点小钱让他在城门附近等自己,趁这个空档他就驾车采用蚂蚁搬家的办法将那些沉重的银子埋在郊外备用。没人知道他的这些准备工作,但是只要他出现在茶馆里就必然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最近就连他说的相声都开始朝着讽刺儒家的倾向发展,比如最近的这一段……
“我说你的脑袋有八斤半!你信不信?”姜田站着摆出一副嚣张的嘴脸,没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的听众们顿时哄笑了起来。
在这段相声里,本来包袱就是抖在这个地方,但是剧情铺垫之中,抬杠铺的掌柜的曾经问得孔圣人哑口无言:“既然你自己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么你又是怎么周游列国居无定所呢?”
在此之前是没人敢直接质疑圣人的理论,就是亚圣的也不行,如果觉得有问题,也只能偷偷想想不敢声张,就好像王阳明格竹一样,自己对着竹子发呆就好了,千万别和其他读书人探讨,更不能高声宣扬,唯独姜田最近是变本加厉的开始向圣人的名教发起攻击,更要命的是这小子还走的是基层动摇的路线,通过相声这种社会底层喜闻乐见的形式在普通百姓中传播。其实吧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的父母早就死了,所以这个传统相声是有极大漏洞的,姜田虽然是穿越者,但是这一世的记忆中对孔子的履历可是清楚的很,于是等段子表演完了,大伙笑的也差不多了,姜田这才端坐在书桌之后,认真的板起面孔。
他朝台下拱拱手:“诸位!笑话归笑话,大家莫要当真,有人问我说的这叫什么书,其实在下不是说书,而是在说相声,这相声嘛就是相貌之相、声音之声,不过是博您一笑罢了,但是对于孔子还是应当保持恭敬的。”
谁都知道他最近正在倒孔,怎么突然间又开始说保持恭敬了?底下听乐子的观众们有点搞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就连从不干涉演出的赵老板都有点诧异,只听他继续说道:“孔子其人姓孔、名丘、字仲尼,生于chūn秋末期的鲁国,他的学问受周公与管子影响,又拜老子为师,最终学有所成创立了儒家,可见儒学本是博采众家之长,怎会妄自尊大,更不可能斥其他学问为细枝末节奇技yín巧……”
先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孔子,免得很多白丁们搞不清楚孔子的生平:“说他圣贤,那是因为他尊师重教、广泛的传播知识,说他名不副实则是因为此人看不透世态炎凉,以为只要天下人都心向圣贤便可国泰民安教化万方,其实大伙都知道,前朝那些嘴上说着仁义道德的道学先生们,鞑子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剃发称臣,这些人哪个读的不是圣贤书?所做之事和所讲之言却相去十万八千里,否则这大好河山又怎会让鞑子蹂躏……但是这是孔子的错吗?不对!前明的覆灭天灾**皆有,只是**更甚罢了。若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两千年前的古人,说这话的人其寡廉鲜耻可见一斑。自汉武帝以降,历朝历代除了蒙元不算,都是独尊儒术的,但这也是表面上说说罢了,其实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儒法兼用两者相得益彰,那为什么每个朝代的灭亡都没有明朝那么的读书**国殃民呢?贪官污吏横行也就算了,毕竟哪个末世都是这样,可是衮衮诸公殷殷学子,为了权柄争来斗去口水横飞,却全然不顾灾民嗷嗷待哺,外寇屠戮百姓,九州生灵涂炭,他们却在一些“名教”、“大义”上浪费时间,险些害的咱们亡国灭种!敢问孔圣先师就是这么教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姜田一反常态的从说相声变成了演讲,这些经历过战乱的人们大多心有戚戚,正如姜田所说,即便儒学有错但也不至于荼毒百姓,错的是那些打着名教的旗号装成君子争名夺利的真小人们,这可以算是指向xìng的问题,配合着他挂在门前的那块牌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斗争的方向一下子就从倒儒变成了批斗儒生,儒学存废之争被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第三十六节、真正的对口
其实民间不乏对八股持批判态度的人比如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不过他是清朝人目前还没出生呢。再说一般的民间呼声也传播不起来,这个时代掌握话语权的就是那帮靠着八股发家的人,谁要是敢批判八股还不跟挖他们祖坟一样?所以说普通人也没机会掀起风浪。唯独姜田在这个时候是个例外。因为这个人除了有个秀才的身份之外,他还算是靠新学致富的代表xìng人物,辞官的事件又在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同时此人还有一手编排相声段子的绝活,他说的话能在各个阶层找到支持者,同时还占着皇家舆论的高度。虽说是例外,但是也不能太冒尖,否则这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在做足了样子之后他也不得不回到朝廷的既有路线上来,将批判儒学整体转向批判理学和部分斯文败类的身上。就算他“改正错误”比较及时,可是也免不了被群起而攻之。毕竟这个世界还是理学占主流,当然那些骂他的人也很注意分寸,尽量的找一些姜田自己的问题做文章,不要将打击面扩大化。因为批判理学最早是当今圣上提出来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没能在学术界形成气候,那些朝堂上的大佬们很清楚自己不能参与到这个问题当中去,就算有些趋炎附势的人想借此获得青睐,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毕竟只要那些有名望的宿儒没说话,别人说多少都是白搭。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搅局的人出现了。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焦头烂额不同,虽然很多人在努力挖掘姜田的各种黑材料,以便达到搞臭这小子的目的,但是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京城之中的一样,没人知道他的背景究竟是什么,除了这个秀才的身份货真价实之外,就连这人的祖籍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所有掌握信息的人都对此三缄其口,唯一能搞清楚的也只是他当初报恩的各种事迹,剩下的就只是在坊间盛传此人为新学中的翘楚人物,颇受当今圣上赏识。所以姜田的生活暂时还没被打乱,他也继续每天招摇过市的坐着马车出入běi jīng城,就算有人问起来也只知道这是受科学院的高薪聘请前去督造各类稀奇玩意。你说面对这么一个人,那些擅长骂战的文人们还真有点无处下嘴的感觉,有着新学做依靠,反正对方也不在乎这个秀才的功名,你就是说破大天去也对人家丝毫无损,反倒是成就了对方的名声。
“你这里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姜田放下一块镜片由衷的感叹道:“就算是汤若望还活着,恐怕也制不出比这更好的望远镜。”
宋懿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姜田正在检查的这批货并不是以前那种工程样品,这些都是开始小批量制造的试制品,如果能够保证品质,这才会转入大批量制造。现在姜田肯定了它们的质量,也就是说望远镜将会是高、中级将领手中的必备用品,说不定以后每个远航的船长都会买一个中国望远镜出海。
“这都是姜兄的功劳。”宋懿轻松的说着:“只是你的那两种望远镜还在试验当中,尤其是那架反shè式望远镜虽然结构简单,可是对加工的jīng密要求却最高,一时还难见成果。”
姜田摆摆手:“不急,反正那种望远镜也是给钦天监用的,平常人根本用不上。”
想起家中祖父的话,宋懿还是决定问清楚姜田的意思:“牧华兄,虽然你的那些过激言论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家祖还是对我明言,只要你还想入朝为官,未尝没有办法。却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姜田皱着眉想了想:“其实吧我这人闲散惯了,不愿受到约束,再说当今天子光耀四方,身边不乏能人异士,我这种山野村夫就不好登堂入室了。”
迄今为止姜田曾经用过各种借口来规避当官这个话题,谁都知道他并不在乎穿上官衣登堂入室,宋老头除了可惜这么个人才不受控制之外,也看出来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不能被人知道原因,以皇上那种恨不得网罗天下奇人的态度,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步的指示,这本身就十分的反常。现在导致朝堂上无论是倒儒派还是挺儒派都拿不准主意,造成了一种民间争辩激烈官府却毫无动静的局面。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田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他之所以在逃跑前这样高调的挑起新旧势力的对抗,就是要搅浑现有的政治格局,好为自己创造出浑水摸鱼的机会,一旦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转移,自己也就该抽身闪人了。
至于他至今流连于作坊之中,并不是为了督促对方兑现承诺,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迷惑对方,好让人认为自己再拿到全部的银子之前不会消失,另一方面也是有点舍不得这个时空中实力最雄厚的科学院,姜田很清楚科学院存在的必要xìng,也知道这完全就是那个前辈凭借着个人意志在支撑,若是不能再短时间内在世人心中提升它的地位,弄不好也和当年郑和下西洋一样来个人亡政息。
随手抚摸着一个望远镜,姜田有点深沉的轻轻问到:“前些rì子我给你的那些工作流程你可记下了?”
宋懿本能的觉得姜田有点奇怪,可就是说不出怪在哪里:“记下了,以前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其实姜田就是将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一些规章制度,或者是cāo作流程之类的东西总结了一下,然后交给了宋懿,算是他在临走之前为科学院做的最后一点贡献,省的这些人盲目的摸索,一个好的研究体系远胜于灵光乍现的技术大牛,就算是牛顿之类的人物,若是没有完善的学院制度也不可能绽放出如此夺目的光彩,所以身为穿越者,姜田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影响到这个世界。
“那就好……”抬头看看天空,秋高气爽的rì子里一朵云彩都见不着,也许过不了一百年这里就会变成旧时空中伦敦那样的烟雾缭绕,然后在重度污染的威胁下,人们才开始关心环保与健康,不过估计以姜田的寿命是看不见了,所以为了子孙的幸福打算,自己还是赶紧跑到某个风景秀丽地方躲起来吧。
宋懿觉得姜田很反常,不过他没有多想,这边还差几百两银子没兑现呢,再说皇后的寿诞将至,自己还要忙活关于献礼的各种事情,别看他忙里忙外的,其实在科学院的人员名单里并没有宋懿这个人,他完全就相当于宋应星的一个私人助手,当然以他的能力将来也一定会接替自己爷爷的衣钵,不过科学的事情完全是有能者居之,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给姜田当副手的心理准备,这也是科技工作者应有的心里素质。
回到茶馆的姜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自己无非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他又准备了一个包袱,里边是私下里买来的女孩衣装,然后全都装进一个藤条编的小箱子里,这是为夕芸准备的,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逃跑计划说出来,而是直接拐带女孩离京,因为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又考虑到赵老板和赵直这一老一小,他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反正这爷俩都姓赵,不如就让老头认下赵直这个孙子,也好百年之后有人披麻戴孝,但是他不知道老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也不敢说的太直白,因为这老家伙太jīng明,什么事情只要说个开头就瞒不住后边,也只能在心里为他们祝福了。至于路费之类的就简单了,随身带着十几两散碎的银子,大块的银锭这些天已经都埋在了城外的秘密地点。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又换上了那件店小二的短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走进茶馆去招呼客人。
这几天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所以前边一直都是赵直在忙,这小子白天要和柳先生学上一个时辰的评书,晚上还要在店里帮忙,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旧社会学徒工,区别是他可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剥削和压迫,反而是乐在其中且任劳任怨。有时候姜田也在一边观察他,并且时常感叹中国人吃苦耐劳的jīng神完全就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就好像他这样,不知受到多少待业青少年羡慕嫉妒恨,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估计早就有人找上门说自己雇佣童工了。茶馆里的客人们看着姜田有点不太习惯,本来这个秀才客串店小二也算是本店的一个卖点,但是当这个店小二最近风光无限,赚的银子比自己一辈子见过的钱还多,再看见他的时候就总有一种违和感,说实在的哪怕姜田只是穿着长袍说段相声,都比现在这打扮顺眼。
眼看着还没到柳先生说书的时间,姜田将赵直叫过来嘱咐了几句,自己就站到了书桌的后边,然后一拍醒木:“大年三十头一天,过了初二就初三,初一十五半个月,腊月三十整一年。先跟大家说句定场诗,有熟悉的朋友知道我又要说相声了,那么今天咱们说点什么呢?咱们就说说这贼……”
刚说到这,躲在下边的赵直就开口了:“先生说这贼嘛……你可没有我清楚!”
大家都知道赵直的来历,所以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必然哄笑起来,谁让这小子以前手脚不干净呢。
“呦,这么说你了解贼人是怎么回事了?”
“那当然……”他们俩就这样隔着观众席一人一句的说了起来。
这是早就排练好的对口相声,也是姜田费尽心机让对口表演登上舞台的开端,他觉得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赵直必然会越发的向评书接近,这就无法保证相声这门艺术的传承,所以他想在离开前留下一个完全迥异于评书的表演套路,至于后人该如何演绎和发展,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但是姜田不知道他这种有益安排的,看似很随意的表演形式,其实正是历史上对口相声的本来面目,那些早期撂地的艺人们,正是这种面对面站在观众之间进行对话,至于后来人们所熟悉的对口相声,都是民#国才逐渐演变出来的。
这段《偷论》地域特sè十分强烈,而且还能说出不少梁上君子的门道,赵直虽然还是个孩童,但是他本身就曾经算是那个行当里的一员,虽然不是有师傅有门派的正经小偷,但是他说起这些事情还是很能让人信服的。
“……前边说的这些都不算高,真正高明的是让你看着将东西拿走,而且你还让他拿走!”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由于排练的时间不短,他们说起来毫无拖沓,观众们也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扒窃方法所吸引。
“……先生别喊,我是个偷儿,这匹布是前边铺子里顺出来的,我抗着太沉了便宜卖给您怎么样?”只见赵直做足了架势,摆出贼人胆虚的表情,然后又马上转换成趾高气昂的掌柜的:“我这不要小货拿走!”
听到这里,观众们都知道这个傻掌柜的让贼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搬走了,各种笑骂之声不绝于耳,姜田招招手让赵直走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朝着观众们鞠一躬算是谢幕。这次看上去很令人意外的演出,从此就算是相声和评书的分水岭。此时的姜田面对台下的喝彩之声,心中却在想:此间事了,已无牵挂。
同时赵老板也在看着姜田,他本能的判断出,恐怕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三十七节、欲说却还休
因为筹划了很长的时间,姜田的人间蒸发计划十分的复杂,首先他就要迷惑周边的人,放出一些过激的言论是第一步,天天频繁的出入běi jīng城就是第二步,这样不仅能蚂蚁搬家一样的将银两转移出去,还能让人对自己驾车出游这种现象熟视无睹,紧接着就是后边将要展开的行动了。
当天姜田起了一个大早,趁着别人还没有起床就收拾好了屋里的东西,然后大摇大摆的来到院子中做他每天都要进行的广播体cāo,当然这套cāo是严重缩水且没有伴奏音乐的版本。等大家都起床了,姜田也不提将要开始的行程,只是沉默的陪着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餐,接着就告诉夕芸今天还要出城办事,但是她要作为随身的侍女一起出游。
小丫头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回到了丫环的身份而失落,还是因为姜田出行带着她而激动。总之她还是马上就恢复了原先那种沉默寡言的状态。赵直也不疑有他,反正自己这师傅经常xìng的不在城里待着,再说那些相声段子还没有揣摩清楚,自己表演出来根本就逗不笑观众,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上边了。至于赵老板,就更是毫无反应。
登上了马车,夕芸第一次陪同姜田正式的出门,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和兴奋,这辆车别看是姜田租来的,但内饰的排场却属于那种高档货,而且为了应对夏季的烈rì与高温,车厢四壁还采用镂空的木栅栏,辅以薄纱当窗帘遮挡阳光,加上秋rì里温差逐渐加大,早上起来还不那么炎热,所以姜田并没有卷起窗帘。借着偷过来的光线再瞧,就能发现车中还有两口藤条编成的小箱子,至于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也就没有多问。
车子就这么慢慢的开动起来,两旁的景物逐渐的快速倒退,夕芸到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田却在心中感叹,自己为了活下去在这里奋斗了这么长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功成名就却必须远走他乡,回想起来自己能成事完全是因为皇帝也是个穿越者,而自己要逃跑更是因为皇帝是个穿越者,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也在内心中设想过,如果几十年后,他和这位前辈都已经是垂垂老矣,自己再现身出来告诉他,你的一切我都了解,只是为了你的大业我则归隐山林,不知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夕芸看着姜田眉头紧锁的样子,只是默默的叹口气,她也看出来今天的出行必然不会简单。姜田这人虽然是秀才出身,却没有读书人常见的那些臭毛病,除了待人十分和气之外,也不是那种喜欢有个婢女带在身边的人,那么今天他如此反常的将自己带出来,必然有着十分重要的理由,可惜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不仅是因为两人的身份过于悬殊,还因为她害怕,害怕过于表露心迹会使对方厌恶自己,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意对方的看法,总之她就是想保持现在这种稳定的关系,而不敢有一丝逾越。
车子很快就出了朝阳门,守门的兵丁一看是这辆车出城,连例行的盘问都没有,反正他们都知道姜田是科学院的宝贝疙瘩,同时还和刘家大公子称兄道弟,就算你去盘查了人家也完全不在乎。按照习惯姜田就要将车夫打发走了,然后自己驾车往返作坊与城里,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他没有将车夫支开,而是轻轻的吩咐了一声:“去码头。”
běi jīng没有发达的水运体系,这所谓的码头自然就是指运河的终点通县,赶车的把式吓了一跳:“公子,您不去皇庄了?”
“今天有点别的事情,到了那里你自己回城吧,这车钱我加倍给你。”
也难怪让车把式摸不着头脑,那个作坊所在的皇庄其实就是后世的běi jīng四环一带,出了朝阳门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赶到,而要是坐着种四平八稳的马车赶到通州区,估计这一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夕芸也很奇怪,她并没有去过通州码头,但是也听说过那里离城大概有四十里,姜田究竟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干什么?虽然好奇可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姜田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在运河上雇条船顺河南下,到达天津之后再摆出奔向大沽口的样子,一旦让他到了海上,那么就算是皇dì dū没办法再将他逮回去了。因为随着新皇帝登基,原先闭塞的大沽口逐渐繁荣起来,来往于rì本和朝鲜的商船逐渐频繁的停靠这里,甚至还有些西夷的武装商船突破了郑家仅存的一点海上力量,跑到这个离京城最近的地方贸易,因为最近这个庞大的帝国开始处理库存与缴获的各类兵器,虽然明腰刀的质量明显不如倭刀,但胜在价格低廉数量充足,无论是卖到rì本化了重铸,还是卖到南洋战争不断的各国,都是十分划算的买卖,有时候甚至能淘到老旧的火器,而代价就是要运来足够的粮食与其他大宗商品。所以姜田可供选择的路线十分的丰富,指望着现在的技术条件在茫茫大海上找个人,比后世在天空中寻找冥王星的概率还低。
但是这一切都是假象,正因为皇帝是个穿越者,所以他很容易就判断出姜田的意图,一定会在得知消息后派快马封锁海港,所以姜田一开始就没打算能出海,他在摆足了样子之后会杀个回马枪,从陆路进入后世的香河、宝坻一带,在运河边蛰伏下来,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坐船到天津然后再走陆路回去,熬上一两年之后,看看风向再做决定,届时就是从京郊挖走那些藏好的银两也是很容易的。
应该说这个计划是十分周密的,不仅利用了穿越者的发散xìng思维,做出外逃的假象,而且还利用灯下黑的效果藏在对方鼻子底下,一切的算计都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若是放在其它的时代,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就算明朝的锦衣卫都未必能抓住他,可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凭着一己之力愣是扭转乾坤的穿越皇帝,所以他不得不将所能想到的问题都设立出应对方案,这才敢于付诸实施。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马车终于晃荡着进了通州地界,姜田在打发了车夫之后,就拎着两口小箱子走进了一家临近码头的饭馆,然后找了张能俯瞰运河的雅间坐了下来。他要观察一下官府方面的反应。自己留在卧室中的字条和银子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现在还没人知道自己要逃跑,再说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瞒着夕芸了。
随意点了几样菜肴之后,他让伙计不必伺候退出房间。然后又让变得惶恐的夕芸坐了下来。
“听我说,我有个熟人可能不愿意看见我在京城之中,所以我必须离开,若是不走可能你们都会有危险。”
夕芸吓得差点要站起来,不过看见姜田朝她摆手示意冷静之后,她小心的看看周围,确认没人偷听之后才问:“哥哥要走了?”
“是,不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你可能还会被陈妈妈带回倚红楼,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愿意和我一起走,还是要回到京城,若是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平静的生活,我也一定相帮。”
夕芸又沉默了,这次不是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真正的沉默,这种选择放在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前,的确有些难以取舍。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逼得无所不能的姜哥哥远走他乡,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来过,再想起这些天来在茶馆中那种虽然忙碌却恬适安然的生活,以及不苟言笑的赵老板和邀功争宠的赵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偷偷的抬眼瞄一下姜田,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害得她赶紧低下头。本来她只是一个委身于青楼之中的不受待见的小丫头,自己也想过后半辈子可能就要老死在这烟花之地。结果就因为一次善心发作,稀里糊涂的救下了眼前这人,自己的命运就开始朝着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起来。
本以为能够脱籍之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可谁知朝廷的法度无法逾越,就在自己再次死心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将自己揽入怀中,真的像一个大哥哥那样呵护着自己,就是希望能兑现当初的承诺吗?她虽然知道一点男女之事,却不懂得男女之情。她只是发现自己只有守着姜田的时候才会感到安心,哪怕这个人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话,但只要让自己待在他的身边,就会从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勇气,驱使着自己想扎在他的怀里好好地撒撒娇。忍耐至今的这份冲动难道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吗?想到这里,其实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窗外的运河上依旧是帆橹云集,一副热闹的景象。不过整条运河却没有恢复到这种面貌,完全拜海运兴起所赐,原先许多经由运河运输的东西,能更快速的通过海上抵达,若不是北运河经过天津,恐怕这通县也会不复当年的景象了。犹豫了半天的夕芸没心情欣赏窗外的景sè,她几度鼓起勇气又几度张不开嘴,憋了半天之后只能小声的问一句:“哥哥是嫌弃奴婢了吗……”
第三十八节、已老何卖老
对于京城的人来说,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rì子,但是对于满城的官员与勋戚们,今天绝对是要认真准备的。因为紫禁城里的女主人今天过生rì。新皇帝的家中并没有多少长辈,就算有也没有能掌控**的人物,所以这皇后是名符其实的**之主。而且别看这位马上皇帝有点当年朱元璋一样的简朴风格,却又对这位妻子是宠爱有加,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的生rì一切都能从简,唯独这皇后庆生却要大cāo大办。想当年就是伉俪情深的朱洪武与马皇后都没这般风景吧?姜田特意挑选这么一天来逃跑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说那些文武官员们无论是否喜欢这个皇后,今天至少也要将家中的诰命夫人派进宫中露一面拍拍马屁,至于那些勋戚们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各种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没有他们找不着的。只要能博得皇后的青睐,那比受皇帝赏识还有用。在这么个rì子里,谁还会有心情关心他姜田干什么去了?
宋懿的心情也有些忐忑,虽说献礼没他什么事,可是他也早早的等在宫外,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宋老头仗着年老德昭又从龙有功,进去之后少不得要被皇帝留下吃个便饭什么的,一起看看歌舞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若是皇后能称赞几句,他这个实际的研发主管也算是没白忙活,下一年度的预算也能少一点阻力。在这个件事上田虚海算是他的难兄难弟,田公子的母亲因为算是朝廷在册的诰命,所以也进宫陪驾了,田尚书自然不好表现的太在意,他这个儿子在外边随时侍奉母亲就没人可以非议了,于是这兄弟俩就坐在一棵树下摆上一盘围棋喝一壶茶等着宫里的消息。相较于他们,刘宝铠作为公爵府里的大公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老妈去**贺喜,顺便认识认识刚从江南行在接回京的太子。若不是这个一直长在江南的太子回京了,今天算是正式的在朝廷里露面,其实他更愿意也蹲在皇宫外头跟兄弟们喝酒划拳。
公爵夫人自然是雍容华贵的穿着朝服走在诰命们的前列,至于刘宝铠这种还没有接替父亲勋位的小子们也不能乱跑,只能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客串一下小厮的位置,好在刘均定老将军今天不当值,换上了正经的蟒袍跟着一班老头子们高谈阔论呢,这个小圈子里都是一帮武将出身的家伙,他们说的事情无外乎就是忆苦思甜,说一说当年哪场仗最难打,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刘家的发言权都很大,谁让他出了一门烈士只剩下个刘均定还能享受一下胜利果实。
“要说当年南京城三易其手,千年古都几成平地,陛下和咱们这帮老家伙被围整整一个月啊!它南明的那帮畜生就是见死不救,要不是咱刘家的骑兵千里驰援最后杀马以充军粮,我爹我两个兄长都倒在了南京城下,否则这江南战局就要危险了……”
sè狼站在一边听着有点不耐烦,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自己也记得当年看见一身血污的父亲拉着三具亲人的尸体回到后方休整,曾经的将军大人现在的皇帝陛下还亲自过来送葬,他们这个回@回营地里痛哭之声不绝于耳。去年改朝换代,他们家从新叙功,这才换回了公爵的封号和御赐族谱,谁也没说咱们功劳小啊?
那几个聊天的武将们也有点不痛快,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你们家死人多?咱们皇帝不也是只活下一个弟弟伴驾吗。这不到十年的北伐,大仗几十场恶仗无数,咱们谁不是提着脑袋拼过来的。再说你们刘家好歹也是骑兵,我们步兵一旦手中的弹药不济,最后还不是挂上刺刀和鞑子肉搏,能活下来听你废话的就没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这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忍不住开口了:“想当年我还和你爹一起喝过酒呢,咱陛下的亲兵里就没出过孬种,论凶险你那也算数?我可是跟着陛下闯过山海关,你们家就是那时候从的龙吧?想当年鞑子入寇我们凭着两千南兵愣是在北直隶硬扛了几仗,全军死的还剩下不到五百人,却拎回来一千条辫子!要不是这样他前明的崇祯能许配公主?你爹要不是佩服咱爷们也是条好汉,能举族相投?”
这是个老资格,论辈分算是刘均定的前辈,若不是老头年岁大了,而且早早的就落下残疾,否则功劳簿上绝对排在刘家的前边,所以这老头一开口,刘均定还真不能多说什么,这就是国人论资排辈的传统中比较好的那一面,有时候有个这种绝对的权威存在,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执。
说起这个皇帝的发家过程还真有点传奇,本来这个世袭军职的少爷在江南的烟花之地素有名气,你说他是个花花公子还差不多,可就是在欢场之中得罪了某些权贵,就被人暗害派往北方抗击鞑子,当时满清入关劫掠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登州之乱使得北方元气大伤,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谁也不会对这支南方的卫所兵有多少期望。可就是这支外人眼中的老弱病残,一路上收编了不少亡命之徒与热血之士,再加上这个穿越者的整编,使得他们磨磨蹭蹭的赶到北方的时候,jīng气神上已经和其他明军迥然不同。后来因为北方的指挥体系已经混乱不堪,明军大部队基本上只能据守一些坚固城池对鞑子蹂躏百姓是不闻不问,所以满人也就放松了jǐng惕天天派出小股部队到处打劫,于是穿越来的世袭游击将军张韬在多次碰壁无人接收的情况下,就带着这两千来人的杂牌军真正的在大平原上打起了游击战。等鞑子烧杀抢掠的差不多了,这才发现自己损失了将近一千人,而且这些都还是正牌的满八旗士兵,其中光白甲兵就有五人。这等战绩放在糜烂不堪的明军身上当然是不可想象的,当年袁崇焕虽然号称毙敌无算,可实打实的敌人首级与缴获却拿不出来,等这五百如同叫花子般的部队在承天门外献俘,那五副白甲以及众多盔甲仪仗一摆出来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这五百人的残兵就是后来纵横天下的张家军的前身,也是现如今御林军的基干。
从解běi jīng之围开始,崇祯有意的将他们放到了北边守关,咱们的游击将军到哪里都不受同僚待见,可偏偏这支穷的叮当响的南军打得有声有sè,虽然穷却在和同等数量的鞑子接仗时都不落下风,战场上嗜杀凶悍的模样,连号称jīng锐的关宁军看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反倒搅得山海关北边的鞑子们坐卧不宁,那种无处不在又滑不溜手的游击战让机动力见长的骑兵都头大,随时要防备着这些叫花子上自己地盘上打秋风。随着战绩越来越高,崇祯便故意的将军费向着这支部队倾斜,好抑制关宁军的狂妄气焰。谁知**的文职机构受到了贿赂同时也眼馋那些军资,故意克扣与刁难那是少不了的,终于有一天咱们的将军大人一怒之下让人扮作盗贼抄了几个人的老窝,把那些文官吊死在自家大门之下。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从此算是彻底的得罪了文官集团,在各种压力之下崇祯只好暂时将这支部队调离前线,并且抽掉了不少jīng锐给了其他军阀。为了安抚张韬并且防止重演登州之乱的老路,特别恩准下嫁公主并且加封骠骑将军算是抚慰,也有jǐng告某些人不要再攻讦的意思。
后来婚还没结成李自成就围攻běi jīng,崇祯手中无兵可用破国之rì就在眼前,唯有这个便宜女婿带着心腹家丁家将偷偷潜入京城营救,崇祯心灰意冷还是决定与国共存亡,最终只救回了自己的老婆和太子。马不停蹄的招揽旧部一路南逃,扶立朱慈烺即位改元宏光,至此就没有了南明那些乱七八糟的皇帝,朱由菘这头猪也没能坐上龙椅。一个将军至此就升格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江南军镇,当然其他的那些军阀们还是没那么好说话的,只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太过强悍,先是领一千jīng锐杀入不听调遣的马士英中军,一举擒获了这个凤阳总督,并且闪电般的就改组了他的凤阳守军,用后世国朝百试不爽的新旧部队混编加思想教育,愣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彻底的将一群看见鞑子就想跑的绵羊训练成了可战之兵,等到吴三桂硬着头皮杀到河南一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老相识已经挖好坑等着自己跳了。
“若不是吴家那几个狗汉jiān使绊子,圣上当年也不会调离山海关,更不可能让野人肆虐中原那么多年,想起这个老伙计们谁不是一肚子气?这帮孙子竟然还敢露面,看见他关宁军岂能客气!”说话间一指刘宝铠:“那个孙子好不晓事,没看长辈们说的口渴要喝茶吗?”
sè狼差点喷出一口鲜血,你这老头能不能说话客气点?虽说按辈分自己也是孙子吧,但是也不能扯到一起说啊?再说了那边有太监你不指使怎么就看见我了?原以为自己老爹就够烦人的了,没想到你这老不死的更烦人,没看见周围的人都想掐死你这个倚老卖老的东西了。
就在刘宝铠意@yín@着如何整治这老头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的跑过来:“各位大人,陛下要召见诸位进偏殿叙旧,还请大人们随我来……”
同样受不了这老头的几个武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按照级别站好然后在其他官员的羡慕或者说嫉妒的眼神下向皇极殿的方向走去,刘宝铠这类的虽说也跟随着走在后边,可是他们是没资格面君的,这不在殿外正好看见吴远也在那候着,sè狼心说你这个假太子同样没有特权了吧?他们要是说上了瘾过了时辰,咱们中午就一块挨饿吧!
这时候一队宫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朱红sè曳撒的小孩子向这边走来,打头的太监高声说道:“太子驾到闲人回避!”
吴远没工夫理会刘宝铠,这俩人连忙退到一边抱拳行礼,sè狼好奇的抬眼瞄了瞄,这一看不要紧,直吓得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九节、难逃五指山
等到太子从身边走过去了,sè狼都没缓过神来,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吴远,直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我只说他是我的表弟,从我母亲与皇后的关系来说,这也不能算是谎话吧?”
原来环儿就是太子,太子就是环儿,这个太子一直都在江南那边的成长,去年新朝刚立,很多事情还没有步入正轨,所以这个本来是元帅府大公子的孩子,就直接在南京升格成为了太子。后来年初的时候皇后先来到京城打理后@宫,也没有随身带来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听很多人都在盛传,当初朱媺娖因为难产而母女双亡之后,当今皇帝就已经生出了反意,只是外虏不靖一直没能腾出手来,后来念在自己与朱家还有几分情谊的份上也没有过分的逼迫朱慈烺,只可惜明朝最后一位皇帝被那些自诩忠义的书呆子们给害了,京城朝堂上这两年的血雨腥风普通百姓当然不知道,加上很多读书人有意歪曲以讹传讹的居多。可刘宝铠因为身份特殊则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当今皇上是早有不臣之心,还不如说是他爹这种有功之臣终于忍不了死忠明朝的那些官员,半怂恿半强迫的让大元帅做这个曹cāo。
至于皇帝本身是否扭捏的想学那赵匡胤?这点他爹看得很清楚,身为一直待在身边的侍卫,他明白这个大元帅完全不在乎这身龙袍,他的所思所虑都是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着想,只是你要推行自己的执政理念,必然会触动原先那些人的利益,同时那些已经形成气候的文官体系不能容忍武人集团和他们分庭抗礼,各种利益的交织之下就形成了现如今这个局面,被自己人裹挟着只能挥起屠刀将所有挡路的绊脚石一劈两半。只有掌握了这个国家至高的权柄之后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治国。若是他早想造反,这些年有着大把的机会,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
刘宝铠不是傻子,略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个假太子吴远一直都是权贵们中间的风云人物,他也是御教院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会主动地参加姜田的补习,以及能第一时间接触刚到京不久的太子,那么说姜田早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宋大人也提到过,那个净水器最早就是皇上发明的,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用处才鲜为人知,那么如果市面上出现了一样的东西,自然会有人第一时间告诉陛下。通常来说圣上无非就是一笑了之,身为皇帝难道还能与小民争利?但是明明渴求科学人才的皇上竟然听任姜田在民间瞎折腾,就算在那大骂朱熹都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派了一真一假两个太子去旁听,则说明了皇帝其实在考察姜田,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名符其实。那么自己和宋懿以及田虚海这些天来的行动也看在皇上的眼中!老爹呀老爹,亏你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没想到所有的小九九都瞒不过皇上。
其实大殿之中只有皇后这一个主角,毕竟是她今天过生rì,一群贵妇人在一旁聊天,你就是皇上也该回避一下,所以他们那几个大男人就躲在偏殿之中谈笑风生,这位张皇帝先是回顾了一下大家的战友情谊,又过问了几句生活的近况,众人无不对皇帝陛下这种平易近人的风度所折服。接着皇太子闪亮登场,有些老家伙还时不时的套套近乎,说您小的时候我还有幸给您站过岗呢,当然今后也会紧密的团结在你们张家周围,做一个万世流传的忠孝之臣……
这个套路实在有点恶心人,但是大家都要表表忠心好让皇帝放心。明知虚伪做作,却也要硬着头皮演下去。别看他们当初为了和文官对抗而怂恿元帅造反,但是他们心中对这位领导人已经本能的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那是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搏杀中慢慢培养出来的威严,那是一种对民族英雄五体投地的敬仰之情,他们敢造明朝的反却绝对不敢造这位皇帝的反,为了今后还能获得皇家的恩宠,此刻能不卖力的拍马屁吗?
只要不出意外,环儿就一定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对于一直忙于战事没什么子嗣的皇帝来说是别无选择的。而且那位皇后是出了名的善妒,能在朝局还不明朗的时候就主动跑到běi jīng,其实就是怕自己老公在外边花心了抛弃他们母子,有时候这班武将惧怕这个女人超过了惧怕自己的上司,因为枕头风的威力实在是无穷的。
“父皇,这次孩儿来京的路上路过凤阳,便特意拜会了一下舅舅。”
今天这个场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所谓的舅舅而且还住在凤阳,那么就只能是一个人,明顺帝朱慈烺!问题是当着这些从龙有功的家伙们谈起这个话题,那么就证明皇帝必然大有深意,或者是太子年幼还不懂得政治的险恶。
皇上点了点头:“你皇舅近况可好?”
“不大好,听闻凤阳官府供给的用度经常缺少。”
皇上摇摇头:“唉……虽说凤阳天灾不断,可明室的用度皆有南京拨付,这帮人怎么能如此令人齿冷?”
在座的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其实这件事大伙都知道,前明几个还在的藩王都已经被罢为庶人,留下部分的土地让他们在凤阳附近做个富家翁,至于这个顺帝,则封了一个闲散的王爷守着祖坟不再露面。每年他的俸禄显然是不能从凤阳当地获取的,所以就着南京供给,只是东西或是粮食运到凤阳之后,难免被一些人眼红,节流一些也算是收取了过路费,只要没饿死朱慈烺这家人不就行了嘛。
只听太子继续说道:“孩儿常闻民间有云:人走茶凉,想是地方官府早已不再敬畏前朝帝王,所以孩儿斗胆斥责了他们,并将随身物品赠予舅舅一家。”
皇帝颌首微笑:“好好好,我儿果然是慈孝之人,你舅舅虽说是前朝顺帝,但好歹也和咱们有着姻亲,说不准今后还会成为亲家,是要让那些小人们收敛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诸人谁也不是傻子,军中一直有人鼓吹要彻底的斩草除根,这也和那些讲究体面的文官们格格不入,皇上让自己儿子出来表演一番,除了能多多正面宣传这个未来的皇帝,还能jǐng告某些不安分的家伙,别看朱媺娖已经死了,但好歹曾经是自己的正妻,他朱家到现在也还是皇家的亲戚,你们谁要是再废话就得罪了现在和未来的两代皇帝!看来这张皇帝和朱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外人能随便插手的,谁说皇上对不起朱家,要不是那些只知道党同伐异的蠢货们瞎闹腾,明朝能这么就灭亡吗。不得不说的是,别看张皇帝已经是九五之尊,可是在作风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个皇帝,他的这些老部下们也大多是围坐在周围,别看一个个都只坐了半个屁股,但是你要不坐下皇上还不高兴呢,相较之下还是太子已经显露出了一定的威仪,这就是开国之君与继任者的区别。
正在说话间,一个穿着常服的男子翩然入殿,完全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朝着皇上走来,别说侍卫们不敢阻拦,就是那些坐着的有功之臣们,也都赶紧站起身拱手相迎:“标下、老臣……”
这帮人一个个的打着招呼,称呼都不太统一,可是对来人的尊称就绝对的一致,因为这个人正是皇上仅存的一个弟弟,现在封为冀王的张乾,就是这个人当年率领远征军自大沽登陆解放的běi jīng城,在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员战将。虽然已经封王,可是皇上舍不得这个弟弟远离自己便没有就藩,为此不少人猜测可能是不知道该封他去哪,毕竟整个北直隶包围着京城,把这么一个有威望有战功的弟弟放在身边更保险。
“侄儿见过叔叔!”皇太子也连忙起身施礼。
“不可不可!”张乾名义上是张环的叔叔,但是论起君臣之礼绝对不能让太子请安:“环儿现如今已是太子,将来还会是天子,岂能给臣下施礼。”
“好了好了。”皇上笑着挥挥手:“他是你侄子,就算将来做了皇帝也还是你侄子,咱们家没那么多的讲究。”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大伙也就别深究了,好在屋里的都是拼杀多年的老战友,没有不通人情世故的道学先生,不搞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也说得过去。
张乾这才走到皇上身边小声说到:“陛下,那个人已经出城了!”
对方嘴角含笑的点点头,然后转头对着自己儿子说到:“咱们中华朝虽然年号叫做天眷,可是你那便宜老师却不给面子啊。”
太子想了想然后回答:“姜先生确实不愿做官,近几rì在民间多有狂悖之言想是绝了天家的念想,如今更是不告而别,既然如此何不让其归隐?”
天眷帝摇摇头:“你呀,就是太善良,他疯言疯语的不是自毁名声想让我弃之不用,而是看出了今后天下大势,惹了祸头让我去背黑锅!”
“咳咳……”冀王在一边假装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小声提醒:“该说朕!”
他一直都不太习惯这个自称,所以时不时的就说走嘴:“好吧,就说朕,这小子明明有经世济民之才,却偏偏的不上路,他想撂挑子朕还偏不让他跑,中华能否君临天下,这个人不可或缺!”
旁边那些陪坐的人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连着两次了,皇上总能让他们小小的吓一跳。在座的人中都受过皇帝的指点,知道这天下之大中原不过就是其中一隅,这些人中没有原先书呆子那种妄自尊大的毛病,也知道皇帝的目标就是扫平**至少也要恢复汉唐荣光,可是这么大的宏愿显然不是一两代人能够胜任的,怎么这个太子的老师却不可或缺呢?再说谁那么大的胆子敢不给皇上面子?
这些人中只有刘均定苦笑不已,他清楚这个人是谁,没想到的是冀王竟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太子也认识他,就算当年的宋院长都没这么高的待遇吧?现在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打着支持研制望远镜的旗号和对方拉拢关系,看样子今后的朝廷必然要和以前的中原朝廷迥然不同。
只听皇帝继续问道:“他走的是旱路还是水路?”
冀王回答:“飞鸽传书中说,他已在通州登船。”
“既然他想走水路,那这回就来个瓮中捉鳖!”
第四十节、大音而稀声
玲珑和一帮侍女、伶人一类的在一个大殿里做着准备,她们多是教司坊和民间青楼中的贱民,本来社会地位就不高,进了这皇宫之中自然更是紧张。好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虽然看着她们指指点点,却还没有故意冷落她们。毕竟都是在宫中混过三朝的老人了,现如今后@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后,当今天子也不是前明那些唯唯诺诺的软弱帝王,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钱来贺寿的女子之中就会出几个得宠的嫔妃。
皇后之所以同意举办这么个贺寿演出,也是出于为皇帝选秀的意思,别看她十分善妒,却也jīng明非常,自己的老公已经是九五之尊,在人间已经是极品的存在,他要是想左拥右抱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自己绝对没有阻止的能力,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替他挑选几个“听话”的,万一将来他们之中有人生出了皇子,也不会对自己儿子造成大的影响。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凭着儿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还能尽可能的控制住皇帝的宠爱。可她毕竟只是皇帝的妻子,并不是皇帝的母亲,就算选秀也要含蓄一点,再说她本能的烦感那些大家闺秀,若真是挑选几个出身清白的人进入后@宫,那她这个皇后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其实吧,她也是关心则乱,皇帝若是真的想三妻四妾又何苦要等到登基之后,想当年皇上还是大元帅的时候就有多少女子要主动的投怀送抱,换做一般人早就妻妾成群了。其实倒不是他不喜欢女sè,而是没那个闲工夫谈情说爱,历史上任何一个勤勉的皇dì dū很难搞出那么多的桃sè故事,就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恋人其实就是工作,换成现代社会的那些钻石王老五们同样适用。
那么这些来表演的姑娘们就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其实也不尽然,毕竟都是在风月场中混的,难道还没有几个聪明人猜得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大多数人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并没有大声的喧嚷出来,毕竟自己的出身并不光彩,真要是喊的满城皆知别说皇上面子上不好看,到时候说不定为了撇清关系还会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展现自己魅力,期望能获得皇帝青睐。
远处丝竹之声渐起,想必那些勋戚贵妇们正在前边饮宴欣赏着歌舞,玲珑此刻却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紧张的做着最后的排演,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门槛上倚靠在朱红的大门边,看着远方的天空情不自禁的在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今天的重要xìng,反正这个花名在外的小姑娘是这些同行的竞争者,事实上没人会关心她究竟在想什么,反正对于这些靠卖笑来获得生存权利的人来说,思想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罢了。没等多长时间,一个太监就跑过来催促倚红楼的姑娘们做好准备,一番忙乱之后大家便跟着这个太监向皇极殿的空地上走去。
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能更改一些规矩,可是也不能触动社会的某种底线,就好像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只是皇后过生rì,结果却搞得跟皇帝祝寿一般,要是放在前明,是绝对不会允许为了**而使用三大殿,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诰命夫人作陪。当然为了注意一下影响,皇后以及众位女眷们的面前都有一道临时增设的纱幕,大概能看清表演却绝对无法看见对面席位上的男士们的面孔,反之也一样。皇帝在大臣们这边饮酒,皇后就在贵妇人那边谈笑风生,如此奇葩的宴会也算是前无古人了,也难怪那些个受儒家熏陶长大的文官们对此颇有不满。玲珑没心情欣赏大殿的华丽,也不敢随意的东张西望,身为一个教司坊中的卑贱之人,她能进入这里献艺都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群人袅袅婷婷的走到丹陛之前按照事先学到的礼仪盈盈下拜。
“起身吧。”皇上看似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不过却引得大殿之中所有人的侧目,因为在此之前都是太监传话让她们开始表演,唯独这倚红楼的姑娘们竟然让万岁亲自开口。已经有聪明人在暗自揣摩,难道说陛下对这个玲珑另眼相看?也难怪,自打这个女子一走进大殿之中,不少经常光顾风月场所的大人们就都看直了眼,且不说玲珑的名声在外,就是她今天所穿的衣服都有别于其他人,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与褶皱,也没有穿符合身份的褙子,收腰的窄裙看上去竟然有些胡服的感觉却又交领右衽,唯独那裙摆竟然在两侧开缝,露出一小节**!
张皇帝坐在龙椅上直想笑,自己那个穿越来的老乡究竟想干什么?明明拼命的往外跑,却又让眼前这人穿上改版旗袍来献艺,难道你不知道天下对满清多有厌恶之情,就算这旗袍是老上海的汉人裁缝改良而成,但这个时空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你这是要陷此人于危险的境地啊!玲珑并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引发了多么大的争议,官员那边已经是嗡嗡声不绝于耳,不少人都在谈论这胡服的出处,甚至还有不少人面露厌恶之情。至于夫人那边,就算挡着一层纱,也能看出这人的服饰轮廓,如此突出女人曲线的服装可算是大胆非常,再说就算你乃风尘女子,随随便便的露出小腿也是有伤风化的。
皇后“不经意间”瞥见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因为奇装异服而动怒,再仔细瞧瞧这个姑娘,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巧可人,所以她这个主角也不能冷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花名玲珑。”一种难以言表的清冷嗓音,听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皇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种语调的潜在意义就是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地位上的巨大差距,完全不将皇权放在眼中,她在心中已经将玲珑判定出局,但是自己是皇后,该有的风度是不能少的:“你今天准备如何献艺?”
“回禀娘娘,奴婢与众姐妹有琵琶曲几首,献于皇上与诸位大人们佐酒。”语气中越发的yīn沉,已经有人感觉出了异样,因为在这话中唯独没有提到今天的寿星。
皇后刚要发作,却听见皇帝笑了起来:“呵呵……竟然不止一首曲子,你又如何肯定能在这里弹奏?”
玲珑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龙椅上的人,然后又马上收回视线:“回陛下,教奴婢曲子的人向我保证,万岁听了定会龙颜大悦。”
姜田谱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听说了,但是他们还是对姜田如此狂妄的保证感到可笑,当今万岁是什么人?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总是和群臣没上没下的,可这位当年就已经是才名满天下,江南一带谁人不知张公子的文采风流。你姜田就算是最近声名鹊起可也不该班门弄斧!
皇帝还是轻笑了几声:“你这身衣服也是他让你穿的吗?”
“是,先生说此衣乃新朝的神髓所在,代表着中华的未来!”
“大胆!无理!狂悖之极……”霎时间各种谩骂质问犹如cháo水般涌来,直吓得同来的那些姑娘们惊慌失措的跪倒一片,唯独玲珑却依然傲立在zhōng yāng,完全没有认错的表现。
过了一会骂声渐渐的小了,因为众人发现皇帝和皇后并没有对此表态,而且皇上笑容越发的明显:“好,你就将这人教授给你的曲子一一演来。”
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大臣们,就连皇后都有点吃惊,难道说此女的表现甚合皇帝的心思?那究竟是异族服装拍对了马屁,还是无礼的举动挠到了皇帝的痒处?或者干脆就是皇上看她长得漂亮就都不追究了!
玲珑报过琵琶和众姐妹们轻轻的坐在了刚搬来的绣墩上,轻轻的调了调音:“小女子就先弹奏一曲《琵琶语》……”
轻轻的琵琶声响起,众人屏住呼吸,一股清风般的音调沁人心脾,简洁而又不失张力,婉转却又干净纯粹,偶尔有笛声轻和,却有更衬托出弹奏者的孤高。整个大殿之中就算是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将们都渐渐的沉醉于其中。就连皇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虽然藐视皇权,却又散发出那么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艳,配上这意境深远的曲调的确有傲视群芳的资本。
演奏完毕玲珑带头起身行礼,却只见皇帝长叹一声:“你说的没错,还有什么曲子一并演奏出来吧。”
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刘宝铠他们也隐约听见了殿中的音乐,吴远不得不感慨的说:“姜先生之才深不可测,仅仅是一只琵琶却能演奏出如此意境。”
sè狼有点担心的张望着,他才不懂得欣赏音乐,他只是担心玲珑会不会被皇帝留下,到时候自己别说是再和她吵嘴了,就是见上一面恐怕都不太可能,也许等自己接替老爹继续当这个大内侍卫的时候,才能在皇帝的身边看上她一眼。此时曲风明显的一变,就算sè狼这个外行也听得出来,现在的歌曲才是真正的姜田风格。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清脆的女声配合着忧伤寂寥的词句,平缓的音乐恰好衬托出了夕阳西下柳笛声残的景sè,即便是刚才还情绪高涨的酒宴,在这一瞬间就被拖进了难以名状的愁绪之中,甚至有些人还触景生情想起那些不在人世的至交好友,不由得黯然神伤。
一曲唱罢已经没人再计较玲珑的着装了,大殿之中虽然高朋满座,却又静的落针可闻,最后还是龙椅上的皇帝最先回过神来:“唉……教你曲子的那个人今天就是来捣乱的!”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是喜庆的rì子,此时却完全没有了欢庆的气氛,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这谱曲填词的人论起音律恐怕可称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还有什么?”皇帝也有点好奇,想看看接下来是什么曲子:“不会只有两首吧?”
“还有最后一曲。”玲珑调整好手中的琵琶,向着众姐们点点头。姜田曾经告诉过她,按照这个套路演,这第一名绝对没跑,说不定还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玲珑克制这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的保持着冰山美人的样子,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只要能和皇帝说上话,自己家的冤屈就有洗血的机会。
好在最后一首歌不再走煽情路线了,而且重新回到了民乐的路子上来,只听玲珑轻启朱唇:“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张皇帝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你终归还是没能放过民乐的代表作,也好,我抄《红楼梦》你抄《茉莉花》,你这是和我示威呢?这首曲子优美动听朗朗上口,很是对那些贵妇人的胃口,皇后这个久居江南的人也是频频点头,看来这今天的花魁恐怕是非这玲珑姑娘莫属了,唯一的悬念就剩下她能否留在宫中了。曲子唱罢,皇帝带头称赞,夸奖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来人……”皇帝吩咐着:“这玲珑姑娘便是今rì的头一名,赐锦绣十匹,霞裳十件。倚红楼献歌有功,这管事之人功劳最大,就赐其三十亩田地让她脱籍养老去吧。”
这算什么?自诩了解皇上的刘均定都拿不准主意了。明明是玲珑艺压群芳,可却让倚红楼的老鸨子回家养老?表面上看这算是赏赐,其实大家伙心中都明白,当个老鸨子每年的油水多丰富,岂是三十亩地能够比拟的?再说皇上也没提是不是要将玲珑收入宫中,难道说是因为皇后在身边而要顾及一点颜面?
其实最失落的正是玲珑本人,她并不在乎能当个妃子之类的人物,而是从始至终明明都按照计划去行事,偏偏在最后功败垂成,心月曾经为她分析过,只有皇帝单独召见的时候才能鸣冤,否则告状不成反受其累。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放过这个面君的机会吗?
第四十一节、怪异的绑票
姜田自打上了船,就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妙,但是别看运河并不宽,他已经没有了逃上岸的可能xìng。
“几位好汉,若是劫财在下也还有几分银两,若是害命我与你们并无仇怨吧?”面对着明晃晃的钢刀,姜田很想保护住瑟瑟发抖的夕芸,怎奈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为首的一个船工嬉笑了几声:“我们不是图财,至于害不害命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其实姜田也在暗中的注意了一下,这些人若说是寻常的劫匪却又不像,他们手中的刀都是一水的官军制式腰刀,只是无论刀身还是刀鞘,都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仅凭这一点是无法辨明他们的身份的,因为听刘宝铠曾经说过,皇帝喜欢那种纯火器组成的部队,冷兵器已经降低到了次要地位,加上多年的战争,使得不少前明的武器流落在民间,绿林人士要想配齐一水的腰刀并不是太费事,可是说他们就是剪径的蟊贼吧,这些人所表现出的素质与杀气绝对和江洋大盗不同,尤其是在对付自己这种书生和婢女的时候,他们还是本能的呈现一种搏杀的阵势围拢在自己身边。姜田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然后被人推入了船舱之中。
与此同时玲珑就要纠结的多了,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在这金銮殿上鸣冤的时候,皇帝却抢在前边先开口了。
“听说教你这些曲子的人就是最近轰动的京城的姜田、姜牧华?这身奇装异服也是他的作品吧?”
皇帝发问她只好先作答:“启禀陛下,正是姜先生的大作。”
“嗯……”皇帝缓缓地点点头,做出肯定的样子:“此人恐怕与我大有渊源呐。”
此言一出,大殿里瞬间就被嗡嗡的议论声覆盖了,这位皇帝的传奇故事就不多说了,谁都知道他全家在保卫江南的时候没活下多少人,若不是当今圣上靠着几百亲信家丁拉起了一票战力强悍的队伍,这才力挽狂澜恢复了汉家江山,说不定那些前明的各类官员们只要不从贼是不可能活到今天的。可是关于这个皇帝也就是当年的大元帅为什么能够获胜,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是怎样创造出来的,这个疑问不只是民间在议论,就是朝堂之上都众说纷纭,所以在各种猜测满天飞之后,大元帅终于在有一天“酒后吐真言”,承认自己曾经拜在一位海外归来的奇人门下,这位先生学贯中西本想回国养老,谁承想遇上了多事之秋。至于这位老先生后来如何,皇帝只是推脱说老人不愿受拘束而云游四方,京城失陷之后就再无消息。再仔细琢磨一下,这个姜田也是极为反常的一个人,恐怕非传统的教书先生所能培养出来的……
勋戚那边,刘均定和宋应星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和姜田接触的最多,围绕着这个秀才的各种怪异才能也是看见的最多,此时他们不约而同的想,从明天起那小子的称呼就要改一改了。
见玲珑还有些发愣,皇帝陛下很和蔼的朝她说到:“你们回去之后要多多和那姜田学习些新东西,为我中华朝的音乐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好了下去吧……”
就这样,倚红楼摘得本次音乐大奖赛的桂冠,胜利者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除了那个不痛不痒的鼓励奖之外,最搞笑的就是完全不想脱籍的人却被逐出了京城,作为礼部下属的产业,倚红楼虽然还保持着官营的特sè,可是实际上的管理全是那个姓陈的老鸨子说了算,这里边的油水不问可知。若是说整个倚红楼里边谁最不愿意脱籍,恐怕陈妈妈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奇怪就奇怪在皇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踢走一个老鸨子?
其实整个青楼界都在关注这次的比赛,这不仅是要博得天家一笑,还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将来这个行业的走向,毕竟当年朱洪武为了聚敛民财,同时也是将自己厌恶的某些卑贱阶层打入地狱,青楼官营算是整个明朝的一大特sè,只是到后来民间力量也在这里边角逐,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各类花魁选美,那是争奇斗艳也算文化界的一件盛事,人们都知道新皇帝从戎之前也是游走于花丛之中的老手,但是yīn差阳错的原先的同行变成了一国之母,那么这位前南京城里的名角大权在握之后,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出身被人诟病而痛下杀手呢?通过今天这个结果,他们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与此相对应的,本来就关系密切的三大官宦人家,在酒宴结束之后不约而同的凑到一起喝茶,至于这杯茶在哪里喝就不言而喻了。当刘宝铠、宋懿和田虚海等人风风火火的杀到茶馆之后,看见的只是急的直想哭的赵直,以及依旧云淡风轻的赵掌柜。
赵老板看见他们之后,微微的拱手平静的说到:“三位公子来的不巧,姜公子今早离开了,至今尚未回归。”
“不在?”sè狼有点诧异:“今天他能去哪?”
宋懿眼尖,正好看见一脸哭相的赵直,然后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说,你师傅上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赵直更加的委屈了:“今天早上他带着夕芸姐姐去城外的作坊了,结果一直都没有回来,刚才我去他屋里收拾,这才发现他留下了一封信。”
“信!”田虚海转头看向赵老板。
“没错,姜公子的确留书一封,不过信中并没有提及三位。”到了这里老头没将话说完,信中提到了留下纹银百两,算是赵直成年之前的生活费,麻烦老头予以照看。
sè狼想起刚才老爹说给自己听的那些所见所闻,不由得傻笑了起来。
宋懿看这兄弟一个人傻笑有点不明所以:“他很明显是跑了,你笑什么?”
sè狼摇摇头:“刚才我爹说了,圣上一直都在盯着姜兄的一举一动,只是派来盯梢的人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谁能想到太子、王爷和一个未来的伯爵轮番看着他?可见当初圣上答应给他一个员外郎做,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接受,今天他能逃出京城,我估计他根本就出不了顺天府!”
一直都古井不波的赵老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姜田能搅得这三个官家不宁已经算是出人意料了,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看重这小子,派过来的探子是一个比一个高级,想到这里他将视线对准桌上的滤水坛子,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如今天下权势熏天的人物一个个紧张如斯?
刘宝铠看见了赵掌柜的反应,他还以为老头是担心姜田的安危:“老丈尽管放心,从今天圣上的言辞来看,想必早就知道姜兄的底细,而且还十分欣赏他的才干,说不定这次姜兄是再也无法辞官了!”
与这边相对应的,则是街道那边的倚红楼上上下下怪异的气氛,自从传旨的太监走了之后,陈妈妈哭天抹泪撒泼打滚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她舍不得这座聚宝盆啊,就算圣旨中没有说不让她带走私人财产,可几十亩田怎么能和富丽堂皇的青楼相比。而且圣旨中并没有指定由谁来接替她的位置,这个任命理应由礼部那边办理,可能当前的礼部尚书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原先那几个围在陈妈妈身边打转的马屁jīng们就动起了心思,若是能抢先一步疏通关系递补成为老鸨子,那也算是在这个行当中熬到了最高职位,至于以前呼风唤雨的陈妈妈就没人理会了。
老鸨子哭号了一阵,见没人过来劝解,心知自己以前太过苛刻不受待见,再哭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眉眼间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姜田,你个挨千刀的丧门星,若不是你教的什么海外歌曲也不会害了老娘,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出去喂狗……”
没等她骂完,就见一个年轻人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直打的老鸨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吓的周围那些龟奴、丫环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陈妈妈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愣是不敢站起来。
打人的正是刘宝铠:“老太婆的嘴巴放干净点,免得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也算不上是威胁,因为从今天皇帝的态度就可以看明白,今后姜田的前途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也要位列三公或是入阁拜相,弄不好要和刘家这种靠战功受封的王爷平起平坐,sè狼抽她一个嘴巴也算是善意的提醒,有些人不是你随便骂骂就完了的,就算姜田不计较,也会有人上赶着整治这泼妇好拍个马屁。
作为整个事件的中心,姜田此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自打不小心上了贼船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舍财保命的准备,反正自己也没打算真的出海外逃,只要能让他和夕芸平安上岸,总还是有机会起获原先埋藏好的银子。可是自己已经被绑了一天一夜了,这些人只是将自己和夕芸分别关在两个船舱里就没了下文,听动静似乎早就靠岸停止行驶了,但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钱,他们没动,自己身上的银两一分不少。人,一直没听见夕芸呼救或是挣扎的声音,这就说明这帮人也不是要劫sè。如果是绑架,那么至少也要让自己写一封求救的信,这才好通知家属准备赎金,可到现在除了来送饭的,就根本没人理。那自己还有什么价值?总不会卖到某个偏远山区当奴隶吧?就算如此也不该找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自己也真够倒霉的,原先那个姜田来到京城就着了骗子的道,如今自己想离开京城却又遇到劫匪挟持,难道说这京城就是个走不出去的围城?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
第四十二节、不行也得行
随着船板咯吱的响了起来,姜田知道有人上船了。漫长的等待让他不停的胡思乱想,可事到临头他却出奇的冷静了下来,天底下哪有不求财的劫匪?如此看来自己命运即将迎来十字路口。来人打开舱门,猫着腰钻了进来,狭小的舱室和舒适二字完全不沾边,姜田一直都是躺在一个角落中的木板床上,此刻他依旧躺着,甚至连头都不向外边看,背对着来人躺在床上,他想知道此人会怎样做出反应。
只等了一小会,就听见背后那人呵呵的笑了起来:“到现在还有心情装睡,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得,装不下去了,从这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能知道,来人就是那个比自己走运的家伙。于是姜田只好一翻身坐了起来,打量着对面这个叱咤风云的皇帝陛下。
“对付我这种小人物,还不需要劳动您的大驾吧?”反正事已至此,姜田也就不用再斗心眼了。
“是啊。”对方也没否定:“要你的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姜田打量着对方,虽然只是穿着一身黑sè的劲装,并且披了一件大红sè的斗篷,可是这个人只是往那里一坐,就散发出一种令人压抑的感觉。不算是英俊的脸庞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这就是俗称的王八之气吧?姜田琢磨着自己恐怕无法修炼出这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又想起自己穿越的过程,一股无力感就涌上心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本来难得的年假,和朋友一起去野营来着,我只记得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落石’!等我再睁开眼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对面那人沉思了一下:“没想到你在那一世被石头砸扁了……”
“喂喂,你在意的只是这一点吗?”
“当然不是,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当初直接找上门来求老乡赏碗饭吃,我也未必不会收留你。”
姜田笑了起来:“你当我是白痴啊?一个落魄的书生跑到承天门(**)去找工作?说不定你还真会收留我在宫里干个闲差,只是我身上一定会少点东西。”
“于是你就在民间惹祸来引起我的注意吗?”
“哪有……”姜田很无奈的摇摇头:“身不由己罢了,你这种附身在大少爷身上的运气怎么能理解,我为了能不挨饿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现在好了,本以为能躲到哪个角落欣赏你开创的新朝代,现在就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唉……”张皇帝叹了一口气:“开创新时代,说起来简单其实谈何容易,若不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我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姜田心想,我才没兴趣听你的牢sāo呢,说这么多的废话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说想怎么处置我呢。反正老子也死过一回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连累了夕芸这丫头,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她出来了。
感叹完毕,张皇帝又将目光放在了姜田身上:“说说吧,你给我找了这么多的麻烦,打算怎么跟我交代呢?”
“我有什么好交代的?不就是想帮你个小忙吗,你还不领情。”到了这个时候能装傻就尽量装傻吧。
对方一瞬间就脸若寒霜的冷笑起来:“骗谁呢?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便可知是个狡诈的人,留着你岂不是江山社稷的隐患!”
姜田打了一个哈欠:“你吓唬我也没用,若是想我死也不会亲自跑过来审问了,从你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很明显是想毁掉传统八股的根基,只是碍于满朝儒家官员才没能彻底施行,我现在替你造起声势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的改革科考,然后就是潜移默化的将教育体系向着学院制转移,你说若没有我在民间胡搅蛮缠,你的计划还要延迟一段时间吧?”
“唉……”皇帝第二次叹气:“这就是时代的代沟啊,那些满腹经纶的公卿大臣都无法看清八股的危害。”
姜田又嘀咕了起来:我现在好歹也是半个娱乐圈的人,就您这种演技还好意思出来现眼。那些位列三公的家伙哪个是白痴?他们谁看不出你想废除八股?只是他们一直在装傻而已。谁都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给你留下借口。
想到这里姜田心生一计:“所以啊,有我这种不是官员的人在民间煽动,你应该是乐见其成啊?难道说还想让我回去继续忽悠广大的劳动人民?”
“滑头!”张皇帝直接给姜田下了定xìng:“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你就别想置身事外了,你以为那些银子埋在郊外就万无一失了?实话告诉你,让我现在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你又要变成身无一文的落魄书生了。那些秘密埋起来的银子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姜田看着对方,自己藏的钱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哪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待如何?”
“很简单,不将自己平生所学都给我吐出来,你是休想退休养老。”
“退休?”姜田摇摇头:“在你手下我还能混到退休吗?”
“我有这么薄情寡恩吗?”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姜田先开口:“你在上一世是做什么的?”
张皇帝表情严肃的沉声说:“军人!”
“年代?”
“……”皇帝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提起:“你从什么时代过来的?”
“二十一世纪……初!”
“我比你早一点!”
“明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轮到皇上先说话了:“改革……成功了吗?”
姜田没问他指的是什么改革,因为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一部分吧……至少我这种工薪小民,放假的时候也能背起行囊畅游山水。只要门票不涨价……”
张韬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站起身,仿佛能穿透船板一样的凝视着远方:“以后你要多和我讲一讲家乡的事情,我已经有些想不起那里的风景了。”
自始至终姜田都没有明确的答应他要效力,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姜田的个人意见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他想宁死不从,夕芸却还在人家手中,堂堂中华皇帝也许不会为难一个小婢女,但是谁也说不准姜田消失后夕芸将会面对怎样的窘迫状态。再说刚才的寥寥数语,已经让这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国家情怀,两个人生活在两个时代,本应没有任何共鸣,但只是因为他们都曾亲眼见证着这个国家的一次伟大复兴,所以内心中的那种使命感绝不会此时空的中国人所能理解的。别看这里的人也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存亡的斗争,但自始至终汉文明都处于先进的一方,那种全面落后的屈辱是不曾品尝过的。
“上朝的时候来见我!”张韬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就像是呵斥手下军官那样的朝着姜田说到:“国家等不起,人民等不起,既然你知道历史的走向,就抛掉那些小资情调,否则就是这个中华的罪人!”
如此大的一个帽子扣了下来,姜田就是想不就范都不行,所谓的罪人不仅是指那种政治层面的问题。同样还会在人身**上进行惩罚,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自己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其他人。其实一开始姜田就已经明白自己只能乖乖的听话,之所以还要说这么多的废话完全就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既然现在已经不再是囚犯了,他也就跟着张韬一起钻出了船舱,果然见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匪徒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肃立在皇帝的周围。
“我说……”只是刚一开口,姜田就感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此时身份的变化已经超越了时空,于是急忙同样恭敬的询问:“陛下,既然此间无事,能否将草民的婢女发还于我?”
张韬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其他人无论是敬畏还是谄媚,都没有姜田这声陛下来的舒心,按理说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秘密的人是绝对不能留下的,可是正如对自己儿子所说的,这个时空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甚至是为了他张家的千秋万代,姜田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有时候这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也在怀疑,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先是将军人的自己扔过来拨乱反正,然后就派来姜田这样的技术型人才进行和平建设,既然如此又怎能辜负苍天的这片苦心。
很快的夕芸就被带到了众人的面前,看得出小姑娘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jīng神上明显有点委顿,显然是吓得不轻。姜田有点心疼,自己夸下海口要照顾人家,此刻不仅诺言没有兑现,反倒连累了对方。
姜田决定趁热打铁:“陛下,这个姑娘已经是草民的义妹,还恳请圣上开恩准其脱籍!”
张韬看着夕芸稍微有些愣神,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说到:“此事我自有安排。”
姜田心里凉了半截,什么叫自有安排?还不是想借此来要挟我。夕芸也没想到,听姜公子一口一个陛下,难道说眼前这个中年人竟然是当今天子!小姑娘本来就不太机灵的表情也是呆滞了起来。这几天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有点大。
接下来更让姜田想不到事情又发生了,他们登上了河岸之后,那辆一直被姜田雇佣的马车已经等候在岸边,赶车的把式看见姜大公子之后憨厚的笑了起来,也许他觉得还能给姜田这种出手阔绰的少爷赶车是件好事吧。虽说姜少爷这次跑的远了点,但是只要赏钱足够远点又何妨。于是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姜田又坐着原先的马车回到了京城,让人看上去就像是他出城游玩了两天便返回了一般,根本想不到在这两天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其实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暗处看着他,看着这个遭人嫉恨的家伙继续的逍遥自在。唯有姜田自己暗中苦恼,原先留书一封银两若干便从茶馆中消失了,现在找老板或是赵直肯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辞而别,到时候若是这两人不肯原谅自己怎么办?
第四十三节、暗流在涌动
和姜田想的不太一样,赵老头还是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站在柜台里,看见他之后只是微微的点头了事。至于赵直则高声的喊了一声:“先生回来了!”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他的活就是充当店小二。店中也有很多熟客朝着姜田打招呼,就好像他和夕芸两个人只是出门郊游了两天,没人知道这个人差点就失踪不见。
眼看着赵直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姜田急忙拽住了他小声问道:“直儿,这两天赵掌柜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啊?”赵直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他就说您和夕芸姐出门办点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多在店中照看一点。倒是后来刘公子他们过来了,看了您留下的信,说是您过几天必然还要回来。”
姜田点点头,sè狼的老爹是御前侍卫,知道一点内幕并不新鲜,所以跑不了的情报他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早。不知道为什么,老头竟然暂时封锁了消息,连赵直都没有透露实情,如果不是被某些人暗中封口,那就说明老头的智慧异于常人。他要么算出来自己根本就跑不了,要么就是为自己多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反正不管怎么说,都证明了“姜是老的辣”这句话的正确xìng。
赵直刚想走,然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先生,您的曲子受到当今万岁的赏识,隔壁的心月姐姐让我传话,说是只要您回来就马上去找她,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赏识?”姜田嘀咕了一句:“能不获得赏识吗……”
自己的曲子都是穿越来的,对方也是个穿越人士,要是不知道这些曲子的妙处那才见鬼了,关键是按照时间计算,玲珑在宫里表演的时候也正是自己被限制zì yóu的时候,那么就是说这个皇帝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给他添堵的音乐,一边想象着自己自作聪明的自投罗网!他还真够恶趣味的。先是安抚好了夕芸的情绪让她别乱说话,然后又朝赵老头打了声招呼,姜田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朝着对门走去。
一走进倚红楼,就发现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什么时候都人声鼎沸的地方今天怎么这么冷清呢?一个龟奴眼尖,看见姜田之后连忙迎了过来:“姜大官人您可来了,今天顺义伯府的吴公子包场宴客,就差您一位了。”
“顺义伯府的吴公子?可是那吴远吴公子?”
龟奴连忙赔笑道:“瞧您说的,咱京城之中有这手笔的吴公子还能是谁?不过小人可不敢直呼其名。”
姜田好像明白了,要说sè狼能知道一点内幕消息,那么这个吴公子本身就是内幕的一环,既然人家已经摆好酒宴等着自己上门了,那咱就别辜负了对方的一片好意。
随着龟奴来到了后边的一个院落,说实话他姜田也不是第一次来倚红楼了,但是这一进的院落以前根本就没来过,听说都是一些红姑娘留宿贵客的地方,所以像心月之类的清倌人陪坐的时候也只是在某个单独的房间,独自占领一个院落的事情还没有过。
秋高气爽的天气温度宜人,院子里除了苍翠的树木之外还有一架葡萄挂满藤蔓,院中的大屋门窗四开,几个人正在里边高声的说笑,看见姜田到来之后吴远第一个起身迎了出来。
“失礼、失礼,不知先生驾到,学生未能远迎。”
你就装吧!姜田在心里不停的诅咒他,自己只不过当过几天便宜老师,不可能让对方如此大礼相见,回想前段时间的各种事情,很明显这个人就是皇帝的眼线,难怪自己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吴公子客气了,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礼遇?”
一同饮酒的sè狼他们也迎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姜兄……先生不必过谦,听闻你前两rì出外冶游,怎不叫上我等同去?”
这个sè狼也是个机灵的人,他意识到以后不能再和姜田兄弟相称,所以急忙改口,不过话中的意思提醒了他,今天不要提那些敏感的事情。
等几个人落座之后,姜田这才注意到不仅夕芸、玲珑这些清倌人在席间作陪,还有一些自己不曾见过的漂亮姑娘也围在四周,他们一个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整个酒宴上,宾主双方在亲切友好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了交谈,双方就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充分的交换了意见……其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几个人天南海北的胡吹一通,而且对姜田的才艺进行了充分的肯定,据说现在京城之中的风月场所已经开出价码,如果由谁能邀请姜田来自己这里吃个花酒,那席间费用全免,若是能说动姜秀才为自己谱曲填词,众位姑娘们愿意自荐枕席以身侍君!到这里姜田才知道为什么倚红楼上上下下对自己这么热情,他们是看上了自己这个欢场之中的新贵,打算再得到些能轰动京城的新曲。
当然这些话之所以能在明面上讲出来,就是因为其无伤大雅。真正要表达的东西不可能如此直白的当着这么多无关人员说,所以姜田一边应付着一边打起jīng神等着对方的正文,只可惜等了半天还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些走神,姜田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心月与玲珑一直都有点尴尬,没有职业女xìng该有的工作素质。
吴远也观察了半天,他看得出来姜田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付自己上边,对于身边的两个美女无动于衷,也就是说坊间传闻姜大公子流连于倚红楼的故事有点岔子,自己也调查过,他每次来都只是见心月或是玲珑,可是这二女的反应也不像是经常陪姜田的随意样子,那么就是说姜田来这里的确是另有所图,可能就如陛下所言,他摆出年少风流的样子迷惑别人,其实就是在为自己打掩护。与吴远的反应相反。sè狼对他们这种试探与反试探的交锋实在是不太适应,有心想单独和美人“谈心”去吧,又碍于自己的家族压力不能不坐在这里受罪,宋懿就洒脱很多了,反正望远镜受到了皇后的高度赞誉,科学院的地位暂时是保住了,虽然也有观察皇帝目的的意图在内,但是他就比sè狼轻松多了,该喝酒就喝酒,该和身边的姑娘说话的时候也不在乎。
各怀鬼胎的一顿晚宴,吃的姜田jīng神上是疲劳不堪,不仅他没有一点欢场老手的样子,指定陪侍的玲珑和心月也是十分的不自在,毕竟这两个姑娘都还是处子之身,平时来的客人除了一个刘宝铠之外都是规规矩矩的“君子”。让她们去说些荤段子调剂酒桌上的气氛的确是强人所难,好在吴远的手段比较高明,到如今都还没有冷场。眼看着酒都已经灌下去了两壶,姜田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没有任何敞开心扉的意思,吴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自己费尽口舌这个姜田就是不上道,难道说他真的不懂这里边的规矩?
“诸位姐姐们,我与姜公子有些话要说,还请你们暂且回避一下!”
众女都有些长出一口气的感觉,这顿酒宴的确很另类,她们不是没有陪伴过王公贵族六部九卿的官员老爷们,可是无论官做的多大,到了这种地方酒过三巡便也原形毕露,放浪形骸之状比比皆是。唯独今天这四位,只听吴远一个人说的天花乱坠,另外三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受人吹捧的姜田也仅仅是浅尝辄止一副戒备重重的样子。傻子都能看出今天是宴无好宴,尤其是在陈妈妈即将离京的档口,本来有不少权贵都盯上了倚红楼这块肥肉,就算不能整个吞下,也要掳去几个姐妹吧?整整一天门口都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左右打探消息,就算有护国公府的刘公子坐镇都没能挡住这些苍蝇。哪想到这吴公子仅仅是一露面,那群人顿时做鸟兽散,想来应该是某种高层的角逐有了胜负之分。
她们这些卑贱之人原本是不在乎被谁掌控的,反正命运再悲惨也不过如此了,说不定这新东家若是能看上自己便能离开这污秽之地。但是吴远一进门就说自己要宴请姜田,让她们做好准备,别人不知道她们还不清楚吗,那怪里怪气的秀才虽说也没少光顾这里,可是除了心月之外,就没见过他和哪个姑娘说话超过十句,就是见到玲珑也是指点音乐的时候居多,再说那心月也是上赶着倒贴人家才获得一点礼遇,很多姐妹都怀疑这姜秀才莫非是个好男风的相公?吴远这白面俊俏公子主动宴请姜田也加深了这方面的猜测。只是看今晚这宴席上的情况,很显然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流正在涌动,见惯大场面的姑娘们本能的感觉到,姜田的身份可能没有平时知道的那么简单。一贯和他称兄道弟的刘宝铠都当了闷葫芦,那这里边的秘密绝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该知道的。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四个男人的时候,吴远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轻轻的啜了一口:“不瞒先生,陛下已经晓谕我等,您乃是他从未谋面的同门师弟,初一大朝时便会宣您入宫觐见,所以学生恳请先生在这段时间里不要见任何客人!在下已经包下整个倚红楼,不会有其他客人来叨扰先生。”
sè狼本来昏昏yù睡,听到这里突然来了jīng神:“吴公子,你这样就见外了,总不能让兄弟我无处可去吧?”
看似是sè狼的抱怨,其实屋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当然除了姜田有逃跑的前科,最重要的就是某些人不希望这样一个“师弟”闪亮登场,囚禁在这温柔乡之中反倒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而刘宝铠的话就是在试探,他们公爵府是否被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吴远微微一笑:“京城烟花之地不知有多少,刘兄不会连这几rì都忍耐不得吧?”
姜田也是抿着嘴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蒙吴公子看得起,竟然包下这销金窟,想必破费不少吧?”
“哪里、哪里,倚红楼本来说就是教司坊的产业,而教司坊又是礼部治下,这里的姑娘仆役无不是官家奴婢,在下可不用花费一文银子。”
这就等于是将问题挑明了,谁能直接指挥礼部让他们腾空一个jì院?很显然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那……”姜田略微思考了一下:“到大朝之rì前,我是不是就谁都见不到了?”
“岂敢岂敢,您还是可以见到您想见的人,只是有些人我们会替您挡在门外的。”吴远知道对方不答应也不行,因为只要他顺顺利利的回京,就意味着已经和皇帝见过面并且暂时顺从了下来:“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答应。”
“请说。”
“家母听闻先生当初被夕芸姑娘所救,为报救命之恩智计百出的认作义妹带在身边,这已经成为京城之中的一段佳话。所以家母一直都想见见这百姓口中慧眼识英才的奇女子。当然如果先生不同意,我们也不会强求,在下可以答应,只带走一天必定安然送回。”
这算什么?人质吗?皇帝会下达这种命令吗?无数个想法在姜田的脑中徘徊,想起当时在船上,那个穿越皇帝的确是看到夕芸后有点走神,难道说他还不放心自己吗?
sè狼也不敢肯定这个命令是不是皇帝下达的,反正吴远他娘也算是皇上的义妹,究竟是谁想见夕芸的确有点难以捉摸。不过奇就奇在为什么只扣留一天,并且还要征询姜田同意,照理反正这小子也已经被软禁了,夕芸的去留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就算想留下个人质,也不可能当天就送回来。
还是宋懿的反应快了一步,抢先说到:“吴公子真是说笑了,小小一个婢女罢了还能让令堂留下过夜不成,自然是当天便会返回,只是那夕芸生xìng怯懦,不是个伶俐的丫头,怕会惹恼令堂。”
吴远也发现了,和姜田说话最好直来直去,不要搞那些官场上的潜台词,所以他也就很痛快的顺着宋懿的话头说下去:“那是自然,家慈只是好奇她一个弱质女流竟会有这等奇遇,便想当面询问罢了。此事绝无其他意图。”
姜田心想我同意不同意其实都一样,与其这样还不如由你们折腾,反正从皇帝的话中他听得出来,这个人还是很怀念那个时空的,并且很看重自己所掌握的超前知识,在自己的价值消耗殆尽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夕芸安全肯定是无虞的。
第四十四节、力量平衡点
还是那段长廊,还是那个书生,还是那条尽收眼底的街道,只是姜田已不再是浑浑噩噩的穷秀才,他的身边也没有一个怯懦的小丫头。
“先生在看什么?”心月悄悄的走到旁边,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可是在担心玲珑与夕芸?”
姜田缓缓的点点头,今天早上吴远就迫不及待的要将夕芸接走,玲珑因为以前的主仆关系,同时因为获得了天家的褒奖,所以也在受邀之列,外人看上去则完全不知道吴远请的是夕芸,还以为是他顺义伯府邀请当红的jì家上门现曲。酒喝多了同样睡在倚红楼的sè狼顾不上头疼,等吴家的马车走了之后,便骑上自己的马悄悄地跟了过去,只剩下姜田一个人望着望着街道长吁短叹。外人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被软禁,看见秀才又站在廊檐下还以为是昨夜眠花宿柳至今未归呢。
心月有种感觉,这个便宜老师的心思并不在女人身上,一开始她也以为夕芸被赎身之后定然成为秀才的侍妾,但是接触下来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其中最让人搞不懂的就是姜田究竟在想什么,这个人不仅新学知识渊博,而且在看待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时候也有种让人无法想象的平等心态,那玲珑虽说三番五次的与其作对,他都没有拿出秀才的架子讥讽对方,这和刘宝铠那种只为了追求女子欢心的花花公子不同,他是真的没有看轻这些贱人,这一点从他能脱下儒衫游走于市井之中便可见一斑。但是问题也来了,这些反常的情况让自诩能洞彻人心的心月也有些糊涂,他究竟是在用哪一种眼光来审视自己?这其中有没有男女之情?还是当真将自己当成一个兴趣奇特的女弟子?
这些想法让心月很纠结,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拜师行为了,好在对方从没有公开的承认自己的弟子身份,她也看得出夕芸从一开始的紧张与羞涩,逐渐的变成了依赖起这个哥哥,小丫头可能还不明白这种转变的含义,但是心月却很清楚这种依赖绝对不是那种对亲人的感情,而是逐渐萌发出的一种依恋,只是夕芸由于年岁较小,还不懂得如何表达和取悦眼前这个男人,想到这里又有些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姜田。这个时代对于这些才女来说,最可悲的并不是不受世人的赏识,而是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另一半。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没有发现街角有个人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审视着他们,那眼神中各种嫉妒与yù望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这个人很想靠近一些,但是见到街面上总有那么一些眼神不善的家伙在转来转去,他知道自己不能莽撞,否则连倚红楼的大门都进不了。
朝廷内外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姜田这个人,一个据说会在初一大朝那天上殿面君的幸进之士,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其人很可能就是当今万岁的同门师弟!这让一些原本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看待那些过激言论的人,一瞬间就倒向了仇视姜田的那一派,而且这些情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是让人忧虑,如果皇帝真的认下了这个师弟,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延续了千年的儒家传统就要被颠覆了?其实所谓的理学诞生了不过几百年,和正统的儒家思想想必局限xìng与偏颇程度相当的大。对于那些文人来说却本能的将理学视为儒家正朔,不能不说会让孔老夫子气活过来。这些人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搞个前朝那种逼宫请愿之类活动?可是当今的皇上完全不按规矩办事,你就是跪死在午门前,他都不当一回事,说不定还会图省事的直接将你全家抓起来扔到某个荒僻的角落当野人。就是想组织一场全国儒生的罢考运动都不容易,因为本来科考还会不会继续存在都成问题,你要这个时候搞罢考,还不是直接让人顺水推舟的彻底禁绝读书人的上进之路!
以前儒生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能量,完全是拜社会体制所赐,因为千百年来舆论的话语权都是攥在读书人的手里边,唯一一个挑战这项权威并且成功的帝王就是那被骂了快两千年的秦始皇,就连前朝的朱元璋也只是建立了锦衣卫这个密探机构,用各种真的或假的罪名来打压文官的势力,彻底颠覆儒学的事情也没敢干出来。谁让治理国家还需要这些读书人呢。眼下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首先虽然同样是武力建国的皇帝,这个张皇帝可是从一开始就和文官有仇,东林党与他结下的梁子用一本《新东林点将录》可以进行直接概括,与那些太监编写的东西不同,这本书里不仅有当时东林党的各个活跃分子,还在其名之后详细的罗列出他的籍贯与师承关系,并且附上有无劣迹不法等行为,当年就是靠着这么一本书,天下“名士”几乎被一扫而空,这等手笔怎能不让人想起前明锦衣卫四处出击的光荣历史。本来这也没什么,哪朝哪代的开国皇帝不会清除一些异己?这阵风头过了之后皇家还是需要文人来共治天下。唯独这位皇帝不走寻常路,先是在军中教习简化文字,然后就是建立了一套有别于传统的军队文职体系,在这套系统里,一些受过教育的大头兵和一些不得志的儒生,逐渐的走上了另一种晋身的道路,现在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十分有理由的相信,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些有着丰富基层工作经验并且有着军事素养的人,就能很快的脱下军装换上官服充斥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不受传统的儒生圈子束缚,并且绝对且唯一忠诚于皇帝陛下,这样一来任何想要阻挡新皇帝改革的人,都会被这套系统顷刻间碾压粉碎且万劫不复。
于传统官员的忧虑不同,那些一开始并没有进入军队,受皇帝提拔才有机会为官的技术型官员,或是潜邸从龙的文人们就要弹冠相庆了,姜田本来作为一个不属于任何派别的民间秀才,他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只能代表他一个人。就算是大骂朱熹也可以解读成为这个人想靠着刷下限来获得皇帝的赏识,但是一旦皇帝公开的宣称他是自己的师弟,不管这个身份是真是假都会引发一连串的洗牌行为,用不着明确的诏书,皇帝的态度就是命令,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未来与传统官员展开针锋相对的权利争夺。因为在原有的体系中,他们这些浊流下品,是永远都无法达到清流们的地位,既然难得有机会改变这一现状,为什么不去抓住呢?
朝会还没有到来,京城之中的政治气氛就已经高度紧张起来,好在此时的消息传递还比较慢,全国并没有形成高度的对峙状态,再说此时的政治系统中高层的对决只是那么几个人之间的问题,就算双方都能拉起数目不小的盟友,最终的结局也是那么几个人的下野,地方上除非有着重要的利益瓜葛,外放官员其实很难参与到斗争当中去。张皇帝自然也知道此时的局势,可是他头疼的并不是权利再分配的问题,而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国人那种窝里斗的风气就是不能改一改,前明的官员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自己这边培养的新官僚也不可避免的朝着政治倾轧的方向发展,自己之所以保持着暧昧的态度并不是某些人所想的那种帝王心术,而是不想因为明确的支持哪一边而造成内讧,他的设想至少也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要保持全国高度的向心xìng与统一xìng,集中全国之力追赶已经开始落后的科学技术,为中华保持全球领先地位打下基础,可偏偏手下这帮人就是不能领会圣意,每天琢磨的就是那些争名夺利的小算盘,他现在算是彻底的体会到了当年崇祯的苦楚,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老丈人并没有后世说的那么不堪。所以他要认下姜田,让这个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快刀斩乱麻的扭转这一局面,再不济也要缩短科技进步的时间。
市井小民们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觉悟,尤其是这倚红楼里的众人,无论是姑娘们还是那些龟奴,都在心里盘算着姜田今后会有多大的前程,从吴远那刻意讨好的态度上看,至少也是个侍郎的苗子,当然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最少也要十几年后,不过姜田能赚钱的本事可是不小,最近又有了新朝“第一音律”的名头,对于开门做生意的青楼来说,这样的主顾永远都是自己的上帝,只不过由于陈妈妈被强制驱逐出京城,礼部也迟迟没有指派新的管理人,这里想要巴结讨好的人便没有了统一的指挥心月在他身边的时候自然没人上前献丑,可你这清倌人能占着白天,晚上就是后边姑娘们角逐的时间了,若是谁能获得姜相公的垂青承那一夜雨露,就算这人和其他piáo@客一样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也能对外吹嘘一番,若是伺候的好了,缠着他为自己谱个曲填个词,那岂不是能为自己赚下养老的银子!只可惜姜田本人此刻完全不知道晚上会有什么事情等着他。
第四十五节、明月照沟渠
直到载着玲珑和夕芸的马车驶入了胡同里,姜田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这吴家还算是说话算话,没有为难两个小姑娘。对于这件事自然是有很多的疑点,只是姜田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皇帝的义妹会接见两个卑贱的女子?若是说同病相怜对自己身世感同身受,可京城之中那么多的风月场所也没见受到她的关照,再说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就算没人敢公开的嘲笑她的出身,平时也应该尽量的低调。根据自己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信息,这人也的确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眼看着rì渐西斜,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姜田的面前,因为暂时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若即若离的围着不少的姑娘,有浓妆艳抹的也有略施粉黛的,有朝着他暗送秋波的也有装作擦身而过的,一时间环肥燕瘦的好不热闹,反倒将身旁的心月排挤出了圈子之外。
要说这姜田本也不是什么脑袋僵化的道学先生,再说世间的风气对读书人流连于青楼楚馆还当做一种风流雅事,可是当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小秀才面对超过一打的姑娘向自己示好,而且还是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算两辈为人的姜田也有点不知所措,话又说回来,这等景象也不是哪个人都能享受的到的。心月在一旁看着直着急,别看她也算是专业人士,可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所以有些拉不下脸来投怀送抱,再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整个倚红楼都知道姜田不是那种猴急的sè鬼,即便是面对玲珑这类美女都能熟视无睹,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孩,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心月仗着脸熟的关系能靠近他之外,别人还真没有过多的试探。
走进院子之中的玲珑看见姜田之后皱起了眉头,既没有以前那种高傲的举止也没有转身离开,不知道在心里正想着什么,姜田不去管她,而是朝着夕芸走了过来,本来跟在玲珑后边的夕芸,一见姜田刚想凑上去说话,可是又瞥了一眼玲珑之后只好忍着没动。姜田不管那么多,直接无视了玲珑走到夕芸身前,端详了片刻之后微笑着拍拍她的头顶。
“看样子想是没有为难你吧?”
一个大男人拍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头顶,这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视为兄长对妹妹的关爱,可是倚红楼里的姑娘们却不这么看,此时很多人都在心中暗自猜度,难道这秀才是个喜欢童趣的人?姜田要是知道他们会这么想,恐怕能直接气吐血。至于旁边的玲珑,这次也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而是略微有些惆怅的转身离开了。
“先生这是不信我吴家了?”一个爽朗的声音略带调侃的语调,伴随着吴远的身影飘了进来:“在下既然答应过先生,那么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现已将夕芸姑娘原样送回。”
姜田只好先收起对小妹妹的关心,挤出一点笑容回答他:“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百思而不得其解罢了。”
那些jì女龟奴们见到姜田也许还不会弯腰行礼,但是看见吴远之后却绝对要恪守礼数,且不说这人的地位显赫,就是对方能随随便便的就让礼部腾空整个倚红楼,就可知是个手腕超群的人物,所以一时间众女无不盈盈下拜。
正在这时,只见刘宝铠同宋懿一起走了进来,并且sè狼一边走还一边喊道:“正好你们都在,今天德馨做东不醉不归!”
这种地方的人都是眼观六路心思活络的,谁都看得出来姜田有种深深的戒备,这刘小公爷一进门就大声的嚷嚷,显然是要缓和甚至是压住某种不好的苗头,既然有和事老出面,他们也不必夹在中间难做人,急急忙忙的应承下来各自回身准备酒宴去了。其实整个庭院里只有这一桌花酒,哪用得着这么多人忙活,还不是借机离开是非之地,这时便有那机灵的暗中安排去了。
吴远也恨不得找个机会取信于姜田,外边都将他称作是假太子,其实他根本就和皇帝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姜田却是实打实的天子学弟,这今后必然是比他还要风光的存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未来的重量级人物看自己不顺眼,所以他有意的顺着刘宝铠的话头引开话题。
“哦?宋兄难得好雅兴,今rì为何解囊啊?”
宋懿自然也清楚这里边的是是非非,他能被sè狼拽来陪绑就是也想和稀泥,于是扬起手中的一个铜皮的圆筒得意的说到:“姜先生的镜子今rì全都研制完成,算起来今夜月儿还算明亮,于是就来这里饮酒看月宫了。”
他手中拿的就是一架反shè式望远镜,只是因为反shè镜比较小,所以看个环形山还不成问题,不能和后世那些建在山顶上的巨型玩意相提并论,至于观赏牛郎织女之类的事情就更不行了。不过这也算是世界上第一次用此类望远镜观察天体,算得上值得喝酒庆祝的事情。姜田接过那架望远镜,向镜筒中仔细的看了看,物镜光洁且曲面看上去很顺滑,应该是现今加工手段所能拿出的极品了。
酒席就摆在了一座八角亭之中,以整个青楼的资源来伺候这几个人,能拿出的菜品与陪酒的姑娘们自然都是这里的jīng华,他们几个推杯换盏只等着月上柳梢,好来验证一下月亮上究竟有没有仙人。其实在座的人都没有将心思放在饮酒取乐上,吴远是想借机和姜田套套近乎,宋懿和刘宝铠则是帮假太子的,只有姜田憋着满肚子的疑问就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不仅如此还有两名堪称秀sè可餐的美人一左一右的将他夹在中间,这个不停的劝酒那个靠在旁边有意无意的撩拨几下。sè狼还不忘了在一旁艳羡一番。
“先生真是好福气,这清幽姐妹极少共事一人,若不是吴公子包下这倚红楼,我等就是在席面上同时见到她二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不消多久,sè狼的本xìng就一览无遗,自己手不闲着紧握着身边美女的柔荑,却还盯着姜田身边的俩人乱看。
宋懿相较而言就矜持了一些,没有那么猴急,可是他也不急着验证望远镜的效果,相反还在不停的顺着这个气氛来推波助澜:“刘贤弟所言不虚啊,听闻还是上次京中有爵位的诸君正月十五聚首,才有今rì的排场,姜先生可不要虚度这良辰美景啊……”
打一开始姜田就有点奇怪,明明是专业型人才的宋懿怎么也跟着一起瞎起哄,而且一上来就让这清幽姐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还别说不愧是倚红楼的招牌,这姐姐清霜人如其名,看似恬静文雅却又在暗处不时的耍些小动作,是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冰山美人。至于妹妹幽兰则没有名字那么的安分,是个热情似火的丫头,若不是姜田始终表现的有点若即若离,换做一般人她们两个恐怕早就得手了。
姜田之所以不对美人动心那是有原因的,一来他一直紧绷着神经想套吴远的话,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对话方面,难免有点冷落了身边人。再说曾经有过饮酒误事的先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做出那么多高调的举动,引发了一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姜田一直都在小心的提防着不要历史重演。其次他也很在意这个反shè式望远镜的xìng能,毕竟这种结构的望远镜他上辈子并没有使用过,不是天文爱好者谁会没事花高价买这种望远镜?所以虽然知道结构和原理,却担心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而导致xìng能不足。
吴远也在观察姜田,他对这个穷秀才至今都能克制住年少冲动的yù望很是吃惊,毕竟都是同龄人,大家谁不能理解这方面的需求呢?可连着两次宴请姜田,青涩的玲珑和心月无法打动他,欢场中的老手清幽姐妹也不能让他分心,这需要多大的毅力与强悍的jīng神?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足以让人感到钦佩的自制能力。
身为酒桌上的老手,sè狼看得出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也很好奇吴远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要拉拢姜田,因为姜秀才现在的身份已经处于半公开的状态,完全没有这样折节下交的必要,否则让人看上去就像是逢迎讨好,就算是为了将来对方飞黄腾达之后能攀上交情,也不用这么露骨的作法吧?于是他装作酒jīng撞脑的样子举起酒杯。
“今夜把酒言欢,怎能没有音乐助兴!不知玲珑姑娘能否献曲一首?”
这话是用疑问的口气说出来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命令,平时姐姐妹妹的叫着,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哪有jì家会认真。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你就是推脱说客人太多伺候不周都不行,所以这玲珑甭管有多么的不愿意,可还是得抱着琵琶出来献艺。
在院中的一个锦凳上落座之后,玲珑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知几位公子想要听什么?”
吴远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转头看看其他人:“你们来的次数比较多,我也不知那些曲子拿手,还是你们来点吧。”
宋懿今天就是来打酱油的,所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刘宝铠本想是缓和气氛,再说于音律方面也不太懂行,本想点个十八摸之类的艳曲,可又怕在这种场合让人笑话,所以也将这个责任推给了姜田:“姜先生乃当世大家,还是由先生决定吧。”
姜田拱拱手算是逊谢,略微一沉吟便说:“今rì本不想劳动姑娘,可是既然意坚贤弟想听你弹奏一曲,又值此秋高气爽的明月夜,不如就烦劳你演奏那曲《秋月夜》吧?”
还不等玲珑答话,吴远就先兴奋起来:“怎么没听过这个牌子,可是新作?”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假太子就更加的激动了:“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在下今rì有耳福了!”
其实这首曲子本是上次表演排练中的备选,按照姜田的设想,因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表演,所以就准备了两首琵琶与笛子的合奏曲,白天演奏《琵琶语》赶上夜间表演便是这首《秋月夜》,所以这也是第一次的公开演奏。
还是那清冷的琵琶声在夜空中回荡,惆怅中略带着一点哀怨,没有眼花缭乱的指法,只是轻轻的弹拨琴弦,简洁却沁入心脾的音符撩动着心弦。曲子中完全没有风月场中的那种浮躁与癫狂,烛影之中玲珑的形象越发的清丽可人。吴远自然是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刘宝铠这种半文盲都被吸引的不能自拔。宋懿顺着琴声仰头望天,果然一轮明月已经高挂空中,此曲还当真应景。
既然已经能看见满月了,那也就是该另一项活动登场了,姜田一直都巴不得赶紧看完月亮好结束今天的宴席,说实话他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吴远相处,总觉得这小子有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完全不像是和sè狼说话时那么简单直接。撤掉桌上的残羹冷炙摆上清茶水果,自然望远镜处在中心的地位。别说是sè狼他们跃跃yù试,就连那些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都很好奇,传言月亮上有月宫、嫦娥,今rì难道说就能一窥其全貌?看着这些人渴求的目光,宋懿反倒是不着急了,其实他在白天就已经尝试过用这个镜子看远方,放大的倍率果然不是普通双筒镜所能比拟的,估计用来观察月亮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早就从姜田那里知道了,其实月亮上根本就没有那些神话故事中的东西,而是一个死寂的世界。看宋懿似乎是调整好了位置,吴远和sè狼争先恐后的要一窥究竟,他们俩对着目镜仔细的看了半天,别说是嫦娥没看见,就连玉兔都无影无踪。
“先生,这月亮上怎会有如此之多的麻子?”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吴远不得不提出这个疑问。
“那你就要看看这些麻子的坑底是不是有一小块隆起。”
“如果有呢?”
“那就说明这个坑是被砸出来的!”
一说起这类话题,姜田总是能滔滔不绝的讲解一番,而且论点、论据都浅显易懂十分的让人信服。这下就是那些刚才还意图勾引他的清幽姐妹都听入了迷,心月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早就躲在一边偷听着,并且看着望远镜直流口水,可惜全世界仅此一架,以她的容貌若是行那魅惑的法子说不定还能凑过去看看,可是她忍住了自己的冲动,她担心轻浮的举止会令姜田不快,一直以来她都是以才女的形象示人,让她丢掉贤淑的外表去撒娇简直比登天还难。心中却又不舍得这次机会,谁知到下回宋懿还能不能将这种宝贝拿出来,万一进贡给皇宫大内,那就真的永世无法相见了。
这边还在纠结,那边的清幽姐妹可没那么多的顾虑,近水楼台的便利条件让她们可以腻声腻气的向男人们提出请求。姜田也发现了周围很多人都想挤过来开开眼,而且他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又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别看这些知识都是高中地理中很基本的内容,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能如此透彻的解释月球的各种谜团,就已经是惊为天人般的存在,更何况这么清楚的望远镜还是自己发明的。所以姜田决定点到为止不再说更多关于月球的知识。
打定主意之后他果断的向周围招招手:“既然你们都想看看,那就利用这次的机会好好的观察一下,跟别人吹嘘时也是不错的谈资。”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哪还有不围过来的道理,结果就是本来很风雅的公子聚会,被汹涌“人cháo”而吞没,凡是在周围的人无不想挤上前去开开眼,听这个学问高深的秀才讲解一番。这样就将抱有其他心思的吴远给边缘化了,聪明的假太子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姜田耍的小手段,无异于下达了逐客令,不过他并不生气,叫过一个龟奴小声的嘀咕了几句,然后掏出一个元宝塞入对方手中。这些动作都被sè狼看在眼里,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在充分的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算是心月也不敢纠缠太长的时间,那边的吴远也觉得时候不早了,便举起酒杯同众人道别,姜田没有不陪着喝完这最后一杯酒的道理,心中只觉得一阵轻松,总算是又将这小子给糊弄走了。从他的角度看,这个人虽然号称是假太子,那个穿越皇帝显然不会将秘密告诉给他,所以对于那有意无意的各种试探,姜田总是保持着应有的jǐng惕,生怕透露出不该说出来的情报。
宋懿也准备收拾好望远镜打道回府,却见sè狼朝他递了一个眼神,宋公子当然知道自己这朋友不会这么早的回家,但是这个眼神却别有深意。于是也连忙装作jīng虫上脑和陪酒的姑娘调笑一番,扮成有意风流一把的样子。四个人之中只有姜田不知道,自己刚才喝的那杯酒中混有jì家常备的一种chūn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