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节、御赐的金枪
姜田的武器试验产生了一系列让他和张韬都想不到的后果,首先就是本来还有些反对北伐的军方稳健派也开始倒向了鹰派,因为军方看到了一个用少量部队就可以达成战略目标的可能性,所以也不等张韬下命令,军队里凡是够得上资格的没少推演各种北伐计划,就连刘均定这个主管安全保卫的都忍不住跟着掺一脚。这样一来可是恨死了那些反对北伐的文官们,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从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姜田所创造的一个又一个的发明,已经开始深刻的改变着这个国家,甚至可以说已经改变了历史,就连那些最憎恨新学的死硬派都不得不承认,仅仅一个铅活字的普及,便已经开始推动了教育的又一次大规模发展,其意义不亚于当年毕昇的泥活字,从此书籍的印刷成本与精良程度开始呈反比例,这将使多少寒门学子能获得一本心仪已久的好书,唯一令他们不满的就是官方印刷的教科书不再是经史子集。
正因为姜田发明创造的速度过快,使得还无法跟上其节奏的文官们一直没找到机会进行反制,因为无论他们进行了多么周密的计划,可是还没等发动起来,却又被另一件发明或是又一个新政而搅得阵脚大乱,这还不算某些因为急功近利或是缺心眼儿单独站出来反对的家伙,被一条条查有实据的罪名罢官下狱,这其中就有不少在某些岗位上很关键的官员,这些人的消失也让文官集团很难再团结起来,通过那些出头鸟的生动事例,大伙已经明白张皇帝早有准备,他早就收集了大量的证据,只等着你们站出来送死。所以改革派一直提心吊胆的反扑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那些新政才成了真正让人头疼的问题,因为文官集团在知道了硬拼不行的情况下,改为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并且也学会了搞群众运动,派人在乡间曲解新政,煽动民间的抵触情绪,这些才是近两年新政推广的阻力所在。
对于这种情况,出身于人民军队,经历过旷古烁今的wg,早就将发动群众、利用群众这套东西烂熟于胸的张韬,对于文官的这点小伎俩简直是不值一哂。这帮人以前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现在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却又依赖百姓给自己撑腰,可是他们不知道张韬经历了最为彻底的政治教育之后,看待政治问题的深度与角度都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太多。就连姜田这个八零后都能信手拈来的破解这个棋局,因为在二十一世纪以前,中国的教育体系中有一个被全世界所有国家列为禁忌的《政治》,这个课程的最核心内容,就是从历史以及学术上分析阶级矛盾并教授大家如何进行阶级斗争,换句话说就是告诉你为什么要革命,以及怎样才能革命成功。就算只是为了升学而死记硬背的书呆子,也知道该如何巩固一派、拉拢一派、打击一派。只是张韬为了锻炼自己培养的那些新式官员,这才没有急于进行大清洗,可笑的是这帮人还以为自己真的有所依仗。
“你们觉得陛下为什么不在乎我偶尔说说相声?”姜田在讲解政治课的时候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个课程也是现在唯一不对留学生开放的课程。
因为张环也在听课,所以不乏一些拍马屁的答案,什么陛下要与民同乐呀,什么礼贤下士呀,什么宽待臣子呀之类的被说了一堆,对这些答案姜田只是微笑不语,张环也是若有所思,他才不相信自己的父皇与老师就是那么浅薄。
心月见姜田不置可否,所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陛下的用意有二,其一是提升艺人的身份,先生说相声,虽不至于令天下的贱民脱籍。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连皇家与朝廷一品大员都不觉卑贱,确是让人不敢再轻视艺人。其二,艺人虽轻贱,然所涉百姓多为民间贫苦,所见之人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若说书、唱戏、相声之中对新政有所涉猎,于宣扬新政有事半功倍之效!”
啪啪啪……姜田不得不点头三击掌:“这就是政治之精髓,所谓国策不过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而这个多数和少数则无一定之规,在朝堂上反对新政的人是多数,因为官员的非法利益被剥夺了。而放到这天下之中,支持新政的则为多数,因为百姓的利益被放大了。现在有人妄图蛊惑百姓而反对新政,岂不是螳臂当车殊为可笑!”
本来还有些困惑的张环突然间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身为皇家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的根基在哪里?就是儒家都指出人民才是国家的根本,为了人民的利益而得罪朝中的权臣,这不正是皇权的天然使命吗?换句话说若是哪朝哪代皇权不再能制衡官员,或是官员也不能在制衡皇权,都必然会导致国家动荡甚至是改朝换代,前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看来父皇设立这政治课果然是用心良苦,这哪是一门学问,分明就是屠龙之术,造反指南!也难怪不会对留学生开放了。
张韬的手段就是那么简单,他不用大动干戈的派兵镇压,只是派出了军队的文艺兵,跑到田间地头用艺术下乡的形式宣扬新政,然后再逮捕几个煽动舆论的枪手搞个公审大会,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就算逮不到幕后黑手,在这个缺乏娱乐的年代,一部新书,一出新戏就能吸引十里八乡的人前来围观,还有谁能搞风搞雨?若是某些地痞无赖用武力胁迫群众,呵呵……那可真是嫌自己命长了。就算遇上一些家族势力较为顽固的地区,张韬则安排转业军人组团落户在此,给当地的氏族掺沙子破坏其统治结构,并帮助该宗族中处于弱势的家庭致富,最终会使得千百年来无法撼动的地方宗族土崩瓦解,这一点可以参考后世的国朝。
破坏一个旧世界,你还要建设一个新世界。这是姜田和张韬讲过的话,通过国朝的经验教训,张韬知道在自己瓦解了地方顽固势力之后,必须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的基层管理体系,原先那种党支部设在村一级的办法现在无法开展,那么完全可以通过用转业军人充当村官的办法来替代。毕竟在这个对张韬的个人崇拜达到顶点的时代,新军的任何一名成员都是皇帝最忠实的士兵,只要张韬刀锋所指,他们必将义无反顾的冲杀在前,所以在大面积培养出新式官员之前,这些人是最好的马前卒。
文官集团也看出争夺的焦点必将落在未来官员的选拔上,所以已经开始着力布局今年的京闱,各个地方上还有些权利的旧官僚拼命地要在进京学子中做文章,毕竟这年头能进京赶考的还都是原先那些八股举人,新学在短时间内还无法普及成为显学。于是在科考之前,围绕着考试指标的各种明争暗斗就开始了。
姜田在这场风暴中有些无所事事,虽然他是数学试卷的命题人,但是文官集团知道他不可能提前泄题,再说圣旨早有明文,今年只考一些极为基础的算术,所以他们并没有急于拉拢姜田。再说因为新式武器的装备问题,各大将军之间一直是争斗不断,谁都想尽快列装那些威力不凡的神兵利器,所以对姜田这个发明人兼生产者尽量笼络,仅仅是各类宴请和送礼都让他忙不过来,就这还不算冀王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拉拢态度,就连刘宝铠都厚着脸皮替自己老爹问问连发步枪多少钱一支,要是价格合理想购买一些发给府上的侍卫。
“你回去告诉你爹,若是陛下同意他私买枪支,我这价格可以商量,若是陛下不同意……”姜田撇着色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爹难道想造反吗?
刘宝凯也有点为难,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可能性极低,可是还得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我家意图不轨,陛下允许公爵府有一支亲卫,只是人数太少,所以我爹想买点好枪看家护院。”
也不怪刘老头活动心思,他堂堂公爵爵位才有三十个侍卫指标,也就是个警卫排。就连冀王这个亲王也不过是一百人的规模,最多算是警卫连。而他刘家在全国的买卖颇多,出海贸易也是常有的事,这点人当真是不够用的。可那一日见过栓动步枪的威力之后就惦记上这以一当十的利器了。冀王也曾流露出对此枪的兴趣,不过在知道了枪支弹药的价格之后就不再提及此事了,也只有财大气粗的刘家敢咬牙说个买字。
张韬当然不会让这种枪流落在民间,就算自己装备不起,也不能让外人得到。所以最终这枪只是小批量试生产便转为技术储备了。生产出来的刨除残次品之外,挑选了十支性能稳定的,镀金两支、镀银三只,余下的五支包铜,金枪张韬自己留下一支,送给发明人姜田一支,银枪则给了冀王、刘均定以及科学院的宋老头,剩下五支包铜的赏给其他有功的老将。除了这些限量版之外,还有约三十余支合格品,张韬宣布在全军举办大比武,选出枪术最高的三十人配发此枪,这些枪就成为了军中神枪手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聪明人都知道,所谓的军事比武其实就是个噱头,其真正的意义是,北伐已经从战术论证、物资储备转换到了军事准备阶段,尤其是在新装备层出不穷的时候,更需要大规模的演习来论证新武器的效能与使用形式,虽然说不好具体的开战时间表,但是全天下人看着皇帝至今没有续发的脑袋就知道,陛下北伐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现代军人都清楚战争动员与武器研发都是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可这个时代的人对此就没有太深刻的理解,最多也就是那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很多人对姜田获得一支金枪感到十分的不解,甚至是妄加揣测,毕竟此枪天下只有两支,虽然官方说是对发明者的奖励,可是这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赏赐镀金的武器在古代是十分重大的事件,一般来说就和尚方宝剑没什么区别,若是姜田哪天用这支枪杀了人,除非皇帝下旨查办,否则就和皇帝亲自杀人也没什么不一样!那么张韬赏赐这玩意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说真的是御赐尚方宝剑,给了姜田生杀予夺的大权?
姜田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便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问出了这个疑问:“自打这枪到了我家,就连府里扫地的出门都横着走了,还有不少人问我要不要单独辟一间上房给它供起来!”
“哈哈哈……”张韬听了就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也是朕疏忽了,忘了这时代的人们对此事喜欢瞎捉摸,不过也好,就让某些人胡思乱想去吧,只要朕不挑明,他们就能一直嘀咕下去。”
姜田虽然明白他的想法,可是也不无担忧的说道:“关键是您弟弟也只有一把银枪,我拿一把金的算怎么回事,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嫉恨我吗?”
张韬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他才没那么小心眼呢,再说朕给他的东西也不少了。”
眼见着无法说动张韬,姜田只好换一个话题:“最近可有不少人向我打听子弹多少钱一发,我卖给他们哪种子弹比较好?”
因为枪械的进步,中华的步枪不再使用传统的球形铅弹,而是全面更换为枣核型弹药,后来在试验中发现,因为新枪的射程延长,虽然在一百五十米外仍有杀伤力,可是随着铅弹的动能下降穿透力开始急剧降低,通过大量对比试验发现,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火药的推进力不足,而铅弹较柔软,在一百五十米外击中钢制铠甲后迅速变形而无法破甲,若是遇上满清白甲兵那种穿三层甲的重骑兵,除非凑巧击中裸露的部位,否则将无法在一百米外有效杀伤,这样一来延长射程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姜田必须开发出一种能有穿甲能力还必须满足软目标杀伤力的通用子弹,用后世的分类就是半穿甲弹药。经过十几分钟的冥思苦想之后,姜田画出了一个十分另类的弹头造型,看上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中伸出了一支花蕊。而这种子弹经过科学院长达三个月的频繁试验之后,没有太大改动的就成为了制式弹药,正是这种子弹从此成为了敌人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得益于后世各种军事杂志不厌其烦的炒冷饭,以及官方对5.8毫米系列弹药的宣传,姜田这个半吊子军迷对弹头的各种性能也可以如数家珍的评点一番,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加工水平,以及贵重金属的获取不易,所以姜田放弃了高大上的小口径弹药,还是使用铅作为主要材料,并且做成了达姆弹的造型。但是为了满足在远距离的穿透性,他在子弹的正中间安插了一根铁芯,在击中铠甲时铅可能会被阻挡,但动能的一大部分传到铁芯上继续前进并破甲,然后因为铅弹变形而铁芯失稳开始翻转前进杀伤铠甲后面的软组织。科学院通过给一头驴披上铠甲试验后得出结论,该弹即便是在一百八十米依然能穿透单层甲,并对目标造成严重伤害,在有效射程内,除非击中四肢,否则都可以让目标伤重不治。而在无防护目标试验时,使用线膛枪该子弹直接在五十米距离上将一条狗打成了碎块!后来还是张韬觉得此弹威力过于巨大,转为特种弹药只配发神枪手用来对付高价值目标。最终定型的通用弹药保留了中间的铁芯,子弹却完全变成了枣核型。
今天姜田问起这个问题,张韬才想起来栓动步枪因为拥有膛线所以威力更大,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全铅的减威力版,而且每颗子弹都要有编号,弹壳要单独回收!”
栓动步枪的在这个时代的技术难点不在于膛线加工,而是**火帽。没有这种底火是无法生产合格的定装弹药,一旦管控好了子弹,那么枪支就是只能看不能用的摆设,恐怕那些得到这支枪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其中的奥秘,装备这种武器的比例越大,对军工生产的依赖也就越多,部队脱离控制的可能性也就越低,真正有野心的恐怕还会憎恨这种划时代的发明。张韬也想大规模换装,可惜复杂的生产工艺加上居高不下的成本,让身为皇帝的他连给禁军换装的预算都承受不了,也就只有少量造一些配发给神枪手了。
就在姜田还在摆弄加装了两倍瞄准镜的狙击步枪的时候,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正悄悄的袭来,使他技术宅的美好生活即将告一段落。
第一百三十九节、少保府大妇
许多年以后,无数个事后诸葛亮一致认为,若是没有政治因素等外部干扰,姜田可能依旧保持着前两年那种高速增长的发明创造能力,届时不仅中国的国力会突飞猛进,世界的科技史也会大为不同,不过所有的那些假设现在都不成立,任何一个科学家能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潜心研究,这种情况只在理想中出现。更别提在这个时代,科学家的社会地位还没有获得全体民众的认同。
要说凭借着超然的身份地位,敢于干涉姜田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他在负责军方换装计划的时候,除非是张韬直接下圣旨,否则姜田的人身安全与课题选择,都会受到军方的优先保障,虽然真正换装的步枪仅仅是改良款的米尼式前装线膛枪,但是该枪的技战术水准已经超越了世界平均水平一个档次,若是咱们的军队遇上了欧洲的正规军,双方都选择排队枪毙战术的前提下,咱可以早于对方一百米就开火!这基本上已经构成了碾压般的优势。若是遇上了北方的骑兵,火线的延长就等于获得了更多的开火机会,己方的胜算只会更大,所以军方装作不情愿的“捏着鼻子”同意了换装计划。在军方满意之前,谁还能打扰姜大人的生活?一切都在姜田百无聊赖且哈气连天的参加一次朝会的时候发生了改变,姜田是否认真的参加朝会是没人在意的,反正这家伙出了名的自由散漫,但是皇帝并不追究,别人还能说他什么?于是他打他的哈欠,原先的内阁首辅,现在的常务委员长宁焦宁大人连理都没理他,直接出班报告此次查有实据被革职下狱的人名单。这时候一个人名字突然钻进了姜田的耳朵,让本来睡意十足的他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个名字在哪一长串的人名单中本来并不显眼,而且这张名单中的人名对于姜田来说更是十分的陌生,更何况他还知道张韬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帝王,所以这张名单中的名字绝对都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的罪人,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所犯罪责的大小罢了。可是当那个名字念出来之后,原本尘封于记忆中的某段往事又被重新抽离了出来,因为这个人就是他曾经的便宜老丈人,后来毁约的苏家家长——苏季有!
这位姓苏的老东西本来也算是当年的从龙人员,张韬当了皇帝之后虽说不上鸡犬升天,但至少对这些老部下还是很照顾的,苏季有升任江苏巡抚,苏家不仅在江南老家购置了千亩良田,而且还在毁了婚约之后意图给自己女儿找个有后台的靠山,好永远享受现在的各种优待。可奇怪之处就在于此,原本是潜邸从龙的铁杆帝党,在新政执行之中却瞻前顾后左右摇摆,一方面他本身就是个大地主,对于朝廷削弱读书人的种种措施难免有些兔死狗烹的感觉,另一方面则是他看出未来是新学的天下,他们这些研究了一辈子八股文章的人哪能跟得上时代?所以错误的预判了皇帝的决心之后,他又被几个同窗好友一顿忽悠,使得他觉得自己似乎有机会左右逢源,错认形势的结果就是他被列入了审查的名单,这一查还就真查出了事情来,于是今天金殿之上姜田就听到了这个久违的名字,这可是原版的姜田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
其实现在的姜田对于那个势利眼加背信弃义的原老丈人并不憎恨,或者说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他对于自己那便宜老爹的包办婚姻更加抵触,当然内心中也明白在这个时代,这才是主流且合法的婚姻手段,可毕竟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决定了还是有些不爽,所以现在当他听见爽约的苏老头被撤职查办之后,幸灾乐祸的心思也不是没有,关键是他很不理解这个看似精明的老狐狸,为什么会做出武逆皇帝的决定,难道说他以为对付皇帝如同对付个伤残退伍的军官那般容易?随随便便的说一句自己不想玩了就可以算了?
姜田还在那胡思乱想的时候,宁焦也已经把一长串的名单念完了,这些人基本上都有确凿的证据可以直接充军发配,但是皇帝张韬需要将他们拎出来当成反面教材,好好的敲打一下看似团结的文官集团,所以这些人中不仅有传统文人,也有些当朝实权人物。类似这类人在心态上都希望自己是名留青史的正面人物,就算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反对朝廷政令,也要扯成是抗拒昏君佞臣的乱命,哪怕最后他们失败了,却坐实了铮臣的好名声。比如明朝反对皇帝认亲娘的杨慎,明明是大逆不道兼背离天理人伦,文官们却一个个将其当成偶像来崇拜。所以张韬一开始就没给他们留这个机会,首先就是文人们对社会舆论的控制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张韬充分的利用发动群众的良好基础,以前那种被地方官吏曲解的政策有了正统的解释,百姓未必会被这些人大义凛然的说辞忽悠。再者张韬拿人讲究真凭实据,绝不像前朝朱洪武那般搞诛连和莫须有的玩意,所以就算明知道皇帝在打击报复,可文官们翻案的可能性极低。这种组合拳打下来凡是叫嚷的最起劲的,以及原本是帝党后来又叛变的那些人就成了第一批牺牲品,为了加深其他人对惹怒皇帝后果的印象,这次张韬不再搞犯官家属充军实边那种温和的惩戒手段,反而是举起了前朝诛连九族打入奴籍的大棒,也就是说苏家除了犯事的苏老头要死之外,一家男女老少都要成为教坊司的终身奴才!不过现在教坊司已经更名为内务府教司处,划拨为冀王直接领导……
堂堂一名亲王,却去管理以前的奴籍贱人,要是放在以前也算是一件不小的新闻了。可是放在当今的中华朝,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本来这些官奴充抵给皇家当奴才就是天经地义的,再说自打新皇登基以来,不仅没有兴师动众的选秀充实**,甚至连宦官都没有进行补充,现在皇家的枝蔓还不算兴盛,若是几年以后再添人进口,岂不是连应有的使唤人都不足吗?所以这次将犯官家属收编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唯一对此感到奇怪的就是姜田了,因为他知道所谓的犯官家属流放边塞,其实就是一种强制性的移民政策,而且因为张韬经历过wg,所以对定罪量刑一般还是很慎重的,不会轻易搞出洪武四大案那种规模的诛连。更不会搞满清那种没文化的文字狱,那么这次张韬要截留这群老弱妇孺是想干什么?
虽然有疑问,但是姜田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也没多问,至于文官那边就有点兔死狐悲了,在这个时代为官,能有几人的屁股是干净的?以前皇帝能睁一眼闭一眼,现在却眼里不揉沙子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些倒霉的家伙几乎都是传统势力扔出来的探路石,本以为反对新政的人比较多,按照法不责众的原则最多也就是申斥一番,哪成想皇帝直接罗列了一堆罪状将这些人逮捕入狱,最恐怖的是他们被逮捕不是因为反对新政,完全都是一些例如行贿受贿、挪用公款、公器私用、侵占民田、霸占民女之类的实打实的罪名。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当今皇帝有着不逊于前朝锦衣卫的一帮密探,并且早就将这些人的各种罪状一一掌握在手,而以前隐忍不发无非是看在大家一起驱逐鞑虏的面子上,至于你非要不开眼的和皇帝唱反调,那就对不起了!通过这件事,绝大多数的文官心里都清楚,只要自己不是同海瑞般清似水明如镜,那基本上就没有斗赢皇上的可能性。
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姜田一步三摇的回到家中,可是还没进入大门,就看见茶馆里赵直一个劲的朝自己挥手,那意思就是别让自己进门。姜田心想我回自己家业有问题吗?出于好奇他便转身来到了茶馆之中。一进大堂就发现这里熟人不少不仅是赵直,假太子带着他弟弟,还有宋懿与田虚海,除了刘色狼之外他的铁杆粉丝算是到齐了。就是色狼的行程他也是知道的,因为他今天跑去看神枪手的选拔赛了。这些人一看见自己走进来,本来还窃窃私语的样子瞬间就消失了,反倒是变得一个个眉眼含笑十分的诡异。
“你们这是怎么啦?”姜田看着他们有点奇怪:“今天我上朝不是停课一天吗?”
别人尚未答话,赵直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先生,我家师母来了!”
“你师母?”姜田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想起赵直指的是自己:“你胡说什么呢?还嫌我家不够乱吗?”
假太子吴远摇了摇头:“非是他胡说,今日您一大早就上朝了,一队人马清晨就进了城逢人便打听您的府邸,九门提督不敢怠慢,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令尊大人从老家派来的族人,所以他便亲自领来此地并通知我等府上,现在具已安排入府歇息了。”
姜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其实搁在任何一个时代,中国人的习惯中,若是亲族之中出了一个大官,都是光宗耀祖并引得各种亲戚纷至沓来,除了上辈子国朝刚建立时,我党老一辈革命家以身作则,不走后门不徇私情,这才有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只不过那也是昙花一现没能持久啊!现在自己折腾成了从一品的中央大员,竟然迟至两年后才有人跑来认亲,这也算是反应比较迟钝了。
刚刚有点理解情况的姜田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对呀!我族人前来投奔也还罢了,你们怎么说里边还有我的妻子?”
其他人都忍着笑没搭腔,只有对男女之情还不太了解的张环开口说道:“我听说您族人之中,有一位姑娘手持信物与令尊的家信,说是与她幼年便与先生定有婚约,这次前来京城就是要完婚的!”
姜田眨眨眼有点没听明白,并且带着一副错愕的表情看着张环,他穷尽脑中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档子事。和自己有婚约并且最后爽约的不是苏家吗?今天在朝上自己还感叹世事无常呢,这怎么又蹦出来一个?更搞笑的是人家还拿着自己老爹的书信,看样子又是那个多事的老家伙搞的鬼。众人强忍着笑意,就连一直都是古井不波的赵老板也眯着眼观察姜田的反应,大家都看得出这件事姜田是真的不知情,不过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并不重要,这种事千百年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你贵为天子也没权利自己选皇后,当然当今天子不算数。
宋懿本来还想借着今日没有课程的时间来和姜田请教一些问题,可眼下的确不是讨论科学的时候,至于另外仨人来干什么,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瞧热闹不嫌事大。姜田姜大人的才情在京城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前些日子那个主动倒贴的红云,虽然算不上姜田的红颜知己,无非是侥幸获得指点一二,现在已经当仁不让的成了京中的名角,以至于心月和玲珑她们早就放出话去,说是除非自家老爷首肯,否则绝不接待偷艺之人。这下可好,腆着脸求包养的没来,正牌的姜府夫人却出场了,这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四九城,**界还指不定怎么看热闹呢。
既然今天谈不了公事了,宋懿便好心提醒道:“先生也莫要迟疑,如今人已经在府中了,若不回去安排一下,恐怕您家的那些女眷有些不便了。”
经宋懿这么一说姜田也反应了过来,自己那个没见面的未婚妻还真的有权利先斩后奏的处置府中的下人,虽说自己是因为善意才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们,可放到世人眼中谁会认为你仅仅是出于人道?这两年各种流言蜚语也从没少过。现在家里来了个女主人,你说放在谁眼里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更何况本来就有清幽姐妹这对枕边人在其中,那真是说也说不清楚,再加上玲珑那生人勿近的脾气,自己还是赶紧回家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姜田连忙站起身来向自家走去,吴远朝赵直使了个眼色,让这小子赶紧跟着去看看情况,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自己这帮勋戚大臣之后也好出面打个圆场。等姜田急匆匆的赶回家,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既雷同却又不太一样,在门口小厮扯着嗓子喊了句老爷回府之后,自己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凑上来一众男女呼啦抄的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喊着给老爷请安,便跪倒了一大片。
被吓了一跳的姜田赶紧说道:“请起,请起,你们这是……”
一个跪在前排脸色沧桑的中年人赶紧起身恭谨的答道:“回禀老爷,您不认得我了?我是老太爷的亲兵郭二啊,咱这帮子人是奉老太爷的命令来伺候您的。”
姜田仔细辨认了一下,记忆中的确有这个人,本来军队改制的时候能获得个不高的军衔,可是原先老家之中追随自己老爹征战的亲兵几乎死伤殆尽,他见自家将军也负伤退伍,便也萌生退意追随老主人回乡养老按军功分了六十亩田,怎么自己老爹又把他给派来了?看样子还是这帮人的首领。
还没等姜田想明白,这个叫郭二的中年人又说道:“老太爷吩咐了,说您公务繁忙无暇返乡完婚,特命我等护送孟姑娘进京择吉日完婚。”
姜田看着郭二认真的表情愣神了半天,然后才叹口气说:“郭叔,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不记得有个孟姑娘和我有婚约呢?”
那郭二呵呵一笑,似乎一声郭叔叫得他十分受用:“老爷您忘了,这孟家本是您远房表亲,您与孟姑娘自幼相识便定有娃娃亲,只可惜八岁那年天灾匪乱不断,她家被乱兵裹挟不知所踪,前年您刚离家不久不成想她福大命大竟然还回返故里,老太爷想起还有婚约在身,今日便到了府上。”
姜田穷尽脑汁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亲戚,不过听说这家人在当年的混乱岁月里整体失踪了,那时候官军和匪兵连番折腾,谁也说不清这家人是被官军杀良冒功了,还是被匪军裹挟着从贼了。直到两年前他们这家人才回来了这硕果仅存的一位,而且听说还是因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才从叛军的俘虏营里捡条性命,说到这里姜田其实到对这位身份颇为传奇的未婚妻有了点兴趣。
第一百四十节、隆中老狐狸
不高的身材看上去有点壮实,稍微有些偏黑的皮肤油光锃亮,一条大辫子拖在脑后鲜红的头绳看上去十分的显眼,并不漂亮的脸蛋上却有一双溜精的大眼,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十足的村妮。一般来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第一次来到这一品大员的府邸,不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是神情木讷缩手缩脚。可是等姜田第一眼看见这位孟大丫的时候,人家却正怡然自得的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品茶,完全是姜府女主人的做派。至于心月等人则表情各异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姜田粗略的扫视了一圈,发现人群中并没有玲珑以及清幽姐妹的身影,而且心月也在一边使着眼色,示意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下稍定的姜田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似乎在印象中的确有那么一个小丫头的身影在晃荡,不过记忆中全是对这丫头的厌恶与憎恨,仔细找了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片段。而且记忆里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和眼前的大姑娘也没什么交集。
就在姜田还在愣神的工夫,这位孟大丫却站起身来走到姜田面前,带着微笑的轻轻道了个万福,然后笑着说:“老爷回府了,妾身这厢有礼。”
姜田也不答话,朝着身边那些仆役下人们说道:“你们去将孟姑娘的房间安排好,挑些伶俐的伺候着我这表姐,还有门外那些新人,安排好食宿之后便和他们讲讲府中的规矩,其他人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便陆陆续续的都走光了,只剩下心月与刚才就躲在她身后的夕芸,别看刚才姜田说的少,但是透露出的信息却很耐人寻味,首先就是他没称呼对方为夫人,就算因为没有完婚而碍于礼数不能胡说,但至少也不用着重提醒大家这是自己的表姐,所以聪明人马上就发现姜田对这位乡下来的夫人并不满意,其实想想就能知道,别说怡红楼里群雌粥粥,以姜大人现在的名气,找个才貌兼备的官宦之女也不是难事,这个孟姑娘一出场就当仁不让的摆出大妇之姿,的确是有些自不量力。
本来这样当众丢脸,一般人早就恼羞成怒,可这孟大丫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反倒是笑的更开心了:“这么多年不见,表弟你还是这般欺负姐姐,怎么做了大官脾气还是没长进。”
“欺负你?表姐说笑了,我不被你欺负就算是好事了。”姜田摆出一张苦瓜脸,极为无奈的摇摇头:“我怎么不记得咱俩之间定过亲事?”
大丫也不在乎旁边还有俩外人,其实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气质不凡的心月,只是人家到现在都礼数周到让自己找不到任何毛病,现在看来还能留在这房间之中听主人家的私事,想必身份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弟弟怎么忘了,咱俩自幼便定亲了,而且那时我还经常偷拿些麦芽糖哄你开心呢,只是后来……”
姜田一听暗骂自己嘴馋,明明小的时候这丫头就像是煞星般欺负自己,然后每次还都被糖给哄得不长记性,现在说出来反倒成了人家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老公了。不过经孟大丫这么一说,本来不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似乎是打开了闸门,许多以前的生活碎片一一呈现在脑海之中。
自知道无法讲理的姜田只好岔开话题,指着依然站在一旁的心月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学生冯姑娘,一直管理着府中的诸多琐事,她身后是我的干妹妹,原姓荣,你叫她夕芸便可以了。”
孟大丫一听也不含糊,连忙走过去握住了心月的双手:“妹妹真是辛苦了,我这弟弟向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你代管这一大家子也真是难为人,现在我来了,以后我替妹妹分担。”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上去是很正常的客套,可是话中却着重提到了“代管”二字,却又在后面提到“分担”这层意思,所以解释起来就变成了:“你不是夫人却干了夫人的活,现在我来了,你可以一边歇会儿去了!”
面对着话中的机锋,心月只是微微一笑:“姐姐说笑了,照顾先生本就是我等应尽的分内之事,何谈为难。倒是姐姐初来府中,若是有不习惯之处尽管告诉我,这府中的一应事物妹妹我还有些心得。”
寥寥数语,双方已经在空气中过了一招,算是打了个平手没分胜负。姜田看着她们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了今后的生活要发生某种改变。然后他朝着呆立在一旁的夕芸招招手,俩人一起朝后宅中走去。
“哥……”夕芸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叫住了姜田:“那个姐姐真的要……”
姜田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所以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说这事是我父亲做主,理应迎娶她。可是莫说我多年未见她一面,双方未有一丝男女之情,就算是你情我愿,她也是我的表姐,从人伦上说也不应成为我的妻子。”
要说姜田前半句夕芸还能够理解,可这后半句就听糊涂了,一般来说都是姑表亲辈辈亲,怎么还有人伦的问题?但是看姜田的表情又很认真,所以她也只好将疑问埋藏在心里。别看那个孟大丫还没有进入后宅,其实姜田的后院早就混乱了起来,以清幽姐妹为首就连玲珑都出现凑在了一起,听前院的丫环讲这大妇的言谈举止,尤其说道人家看到这深宅大院一点都没有怯场的意思时,聪明如玲珑这样的人就已经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城府不深的幽兰撇撇嘴:“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吗?论学问谁能盖得过心月姐姐,论音律也有玲珑姐姐,就是床第之间还有我和姐姐把持,她一个要模样没模样,论才学没才学的野丫头还能翻了天去?”
她那一句“床第之间”听得众女面色绯红,气得她姐姐青霜伸手打了她一下,不过却也同意自己妹妹的看法:“咱家老爷乃是文曲星君下凡,若是在前朝就算不考个状元及第也得是一榜进士出身,这位孟姑娘的确是缺了点一品诰命的样子,可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这是老太爷做主定下的亲事,咱们这些人除了祈求这位夫人能容得下我等就……”
她的话没说完,其实也不用说完,所有人都明白话中的意思是什么,别看姜田平时没什么老爷的架子,可是谁能保证这位孟大丫不是个善妒且阴狠的人物,虽然民间故事中总有些二房、三房的小妾们和大妇争宠的故事,但是在现实中因为正妻有着法理以及道德上的先天优势,除非是软弱可欺的那种人,否则小妾们是翻不了天的,说的难听点,就是趁着老爷哪天不在家,大太太命人弄死小妾都是很简单且不需要偿命的。
总之,由于从老家横空出世冒出来个未婚妻,使得本来还信心满满的众女有了危机感,但是她们不知道这仅仅是麻烦的开始,而最先让姜田感到头疼的并不是那个表姐,反倒是郭二带来的一封他那残疾老爹的亲笔信。当郭二神神秘秘的找上姜田并且交出这封信的时候,姜田马上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信中那歪歪扭扭的简体军字,他确信这的确是自己老爹的亲笔手书,也真难为老头能靠一只左手用毛笔写下这么多的内容。信中除了交代要善待同乡的这些跟班之外,还着重交代了要设法搭救苏家的族人,并且言明虽然对方悔婚在前,但是好歹也算是曾经在潜邸的交情不浅,他家虽然逆君犯上却不至于累及家人,若是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总之咱家以德报怨的名声传出去也就罢了。看着这封信姜田有点犯糊涂,若是只为了捞一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也不至于挑这个风口浪尖啊?再说悔婚这事放在民间都算是耻辱一件,怎么自己那老爹就能咽下这口气?
郭二似乎是看出了姜田的疑惑,所以靠上前来小声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老太爷自然是记恨着他苏家不仁不义,可是您初涉官场就算是圣眷正隆,也需要有同僚大臣引为奥援,这才不会轻易的歩那苏家的后尘,所以老太爷着我前来告之于老爷,再说孟姑娘今日已经登门,想那北京城中不久也该传扬您遵守婚约,与大难不死的表姐完婚,这样一来就算是搭救了苏家,也不会有人怀疑您意图羞辱他家的女眷,况且此时朝堂不稳,看似风光的二品大员也可能转日就是阶下之囚,老太爷想起前朝旧事,觉得咱家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与朋党,不宜与朝中大人们结亲,免得将来被牵连。”
姜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官家,原本还纳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派他来伺候自己。别看自己那老爹在老家当个小地主,可这朝堂上的各种风云那掌握的也是一清二楚,更是在家里就已经谋划好了应对的办法。孟大丫的出现不仅给了他不结亲的借口,同时还落得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名,更重要的是让各方都感觉自己不计前嫌的宽容大度。那些如同陪嫁的佣人般从老家来的下人们,还可以尽快的掌握其全府的吃喝拉撒,这些老爹送来的人绝对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将来就是要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用担心没有心腹来成事!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糟老头子吗?怎么感觉就像是只老狐狸呢!
再看那个曾经的亲兵,现在的姜府大管家,姜田甚至觉得这老家伙肯定也不简单,否则怎么会被自己老爹指派为管家呢。假设自己真的是原先那个姜田,对于这些安排那恐怕是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用意,但是就算现在理解了却也无法坦然接受,毕竟自己的内心中还有个四百年后的灵魂,但是在表面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显露。
收起信函之后,姜田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我爹交代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郭叔其实刚过不惑之年吧?”
郭二不知道为什么问自己的年龄,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老爷真是好记性,不知不觉已经跟随老太爷二十个年头了。”
姜田点点头,这是暗中提醒自己他的身份也算是家中的元老了:“当年离家之时郭叔尚未娶妻,不知现在可成家否?”
一想起自己这些年为国征战,本来好保持着恭敬姿态的郭二,似乎一瞬间焕发出了无限的精力,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换回了那副恭敬的样子:“劳烦老爷惦记着,这二年虽有人上门提亲,可小人我家底不厚也就没动这个心思。”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没结婚,但想到这个人将自己的大好青春都用在了复国战争之中,姜田也替他唏嘘不已,想到这里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支票本,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小字并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撕下这张支票递给了郭二:“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可以凭此条去心月那里领取,算是晚辈我感谢郭叔对家父不离不弃之义。”
郭二本想拒绝,可是看姜田的表情不像是虚伪的,他便没有客气,反而是再三感谢之后痛快的收了下来。姜田观察他并没有寻常人见到一千两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惶恐不安的表示忠心。姜田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这人肯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家伙,并且感叹这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他却对老头的分析不以为然,因为没人能猜出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为中华崛起而奋斗终身的使命感萦绕在张韬的脑海之中,对中华社会始终不能突破资本主义革命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无力感,以及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他良苦用心的自己,这些条件促使皇帝张韬看待姜田时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明。姜田并不会自负的认为张韬不想杀他,身为一个帝王,对于臣下最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神秘感,否则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而如果距离大臣们太远了也不行,很容易被权臣给架空,比如明朝那个爱装神弄鬼的万历和严嵩。所以姜田自信在这个世界还需要自己来刷新科技的时候,只要他不去主动的招惹张韬,那么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还是有保障的。而如果自己非要一头扎进权利斗争当中去,则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要替苏季有求情!”张韬诧异的看着姜田:“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恨他们才对吧?”
“不是替他求情,而是替他的家属求情。本来要是举家流放边疆屯垦,我就不会张这个嘴了,但是这回您要将他们没入奴籍,这就……”姜田犹豫了片刻,他也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给他们开脱。
张韬颇为玩味的看着姜田:“别跟我说你是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怎么只替他一家求情,别人却连问都不问。”
“这个……”姜田一时口吃:“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想报复一下他家,他那个宝贝女儿不是写信羞辱于我嘛,所以这次就想以恩人的姿态来去羞辱她。”
张韬是不信姜田有这么无聊,不过这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来求情了,今天晚上这些犯官家眷中的适龄女子就要充入官妓,你届时充作一个嫖客混进去,大把的银钱一撒还有什么仇报不了?”
姜田愣愣的看着张韬,他实在很难相信这话是曾经的革命战士说出来的,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可是毕竟皇帝指点大臣去嫖娼这也够惊世骇俗的。难道说是皇帝的零花钱不够了,想用这种办法来回笼资金?
一看姜田的表情,张韬就知道他想歪了,于是急忙咳嗽了一声让对方端正姿态:“别胡思乱想,我这么做是为了引这些人身后的大人物上钩,看看都是谁来竞价赎身,这些人自以为隐藏在幕后人不知鬼不觉,可是冲锋陷阵的打手们都沦为阶下囚了,他们若是不能护得其家人周全,下回谁还会替他们卖命。”
原来是这样,姜田明白了个大概。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照这么一说那竞价岂不是很激烈?就以我这单薄的身家……”
本来还想继续哭穷的姜田,一瞬间就看见张韬要发火的样子,毕竟他有多少钱张韬可能比他自己还清楚,仅仅是部分产品的专利费和分红,都足以让任何一名商人眼红。所以他赶紧一路小跑的回家筹措银两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节、幸或是不幸
姜田急急忙忙回到家马上就将心月找来,询问起府中尚有多少流动资金,报出的数字让姜田有点难以置信。
“你是说新式银元就有四千枚?”姜田的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四千看似不少不过估计不够用啊!”
心月不知道姜田用钱干什么,不过反正管家一职正在逐渐交给郭二,以后自己也不用操心了:“若是散碎的银两倒也有一些,估计有三万两左右。”
三万四这个数字放在以前的姜田身上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对于现在的姜田来说却没什么感觉,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银行,钱庄之类的也没有后世演绎的那么强大,除了皇宫大内与财政部开出的条子之外,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支票。至于姜田随身携带的支票本,也只是限于在府内流通的提款凭证罢了,所以对于怎么携带这么沉重的银两他倒是有点犯愁了。
心月对于姜田要提取这么多的现银有些奇怪,便出声询问到:“不知先生取如此多的银两有何用?”
姜田并不觉得这事值得保密,便将自己那老爹交代的任务说了出来,同时也就提到了这钱要用来赎人。以心月的才智,当然看得出将姜田并非有什么不堪的想法,再说就算他要将那个苏姑娘弄回来百般羞辱,自己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他,所以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还是开了口。
“先生不必烦恼,这没入奴籍的竞价嘛……多是不用带现银的,以先生的身份他们自会到府上支取,您只管看准人即可。”
姜田没注意到心月的表情有多纠结,哪怕姜田平时表现的并没有歧视自己的意思,可是一个姑娘家对这种事情如此了解,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耻辱了。倒是她在心中还存了一分小心思,若是他假借父亲的命令,实则是羞辱自家仇人,那她也算是看清了这位先生的为人,届时自己是否还要留在府中也就在两可之间了。
听了这个“内幕”消息之后姜田反倒是放心了,至少自己不用担心银子携带不便的问题了,谢过心月之后就叫上郭二一同前往教坊处的拍卖现场。这里原本是训练乐女的地方,不过当今皇帝没那些声色犬马的嗜好,所以逐渐的冷清了下来,今天也算是多年来第一次回到了原先的热闹场景。等姜田的马车一到门口,便有小厮走上前来迎接,除了“代客泊车”之外还有人引领者姜田向内院走去。毕竟也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就算他穿着便衣只带了个老仆,这些眼光独到的家伙也分得清该怎么安排,但凡这类有身份的主顾,自然不能同那些商贾、地主之流挤在厅堂之中一起竞价,所以姜田被领进了一间二楼的包间,不仅茶水点心俱全,还有丫环仆役伺候着,半掩的一扇窗户上挂着薄纱的帘子,刚好是能看见窗外而外边看不清房间内的人脸。
看见这么周到的安排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过姜田还是将那些仆役全都赶了出去,独自等着拍卖开始,没过一会前去打探消息的郭二就赶了回来,看见自家的主人正望着纱窗外的厅堂发呆,这个最近蹿升得比打出去的炮弹还快的一品大员,似乎在这个时刻又变成了那个当年的不谙世事的傻小子。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姜田还是发现了郭二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对这个身份特殊的大叔也是感觉有点棘手,毕竟自己不是原版的姜田,哪怕因为常年征战郭二也不是很了解自家的这个少爷,但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时间长了恐怕也会怀疑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但是姜田却不能轻易的打法他回去,这不仅是因为父命在身,同样还因为他不想惹得老家那个真正的老狐狸怀疑。
拿捏着主人的身份,姜田严肃的轻声问道:“郭叔可打听清楚了?”
一瞬间的威严外露让郭二恍惚了一下,好像那个心高气傲的傻秀才又回来了,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做派,至于在府中那般平易近人,估计都是装出来用于骗姑娘的假象:“打听清楚了,这苏家小姐身份高姿色好,故而被排在了后边,只是听说这次并非仅卖她一人,她家的一些女眷也在其中,我已打探清楚,多是些半老徐娘想必竞价不会太高。那些个不要紧的已经和这里的管事说好,用一千两银子暗中买下就不再露面了,只是有几个身份重要的还是价高者得。”
姜田略作深沉的点点头,其实他心里对解救这些人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这些人是否含冤受屈或是遭到不应有的待遇,都无法扭转这个已经走向另一条轨道的历史,她们只是提前两百多年就上演了为儒家殉葬的戏码,既然儒学早晚要退出庙堂,那么究竟由谁来演绎这其中的辛酸与不甘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过是历史车轮下的蝼蚁而已。
塌下心来的姜田终于有了一丝明悟,张韬搞得这种看似倒退的奴隶拍卖,其实不过是用那些儒官口中的长幼尊卑来恶心他们而已,既然这帮家伙一个个都以圣人的门徒自居,却又自视甚高瞧不起另外的三种公民,那他张韬就将这些顽固派的家人都贬入贱籍,让这些人还不如农工商那三类平民,这可是你们自己定下的等级制度,那就在社会的最底层里慢慢享受吧。同时还让那些至今没有露头的背后势力们瞧瞧,咱不搞朱元璋那种没事就砍头的把戏,谁让咱有好生之德呢,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来哪位大儒的家眷要是沦为别人的玩物,受尽世人的凌辱与嘲笑,那恐怕真就是载入史册了!这种阴损的坑人把戏儒家人会玩,他张韬玩的也不差,你们不是觉得为了名教而死是死的伟大、死得其所会流芳百世吗?最后恰恰不让你们能慷慨赴死,别说是查有实据的贪赃枉法,就是你定一个巨额资产来源不明都够砍头的,你要是不想死也行,那就交代清楚你家那些超出俸禄几十上百倍的银钱是哪来的?你要是不说全都自己扛下来也行,那就别怪圣上发卖你家的女眷了。
所以当拍卖正式开始的时候,但凡性子刚烈一点的妇女都是捆绑着手脚嘴上勒着绳索让人抬上来的,怕的就是某些人玩个撞柱咬舌之类的套路,这些人虽然什么年龄的都有,但至少还算是风韵犹存,所以大堂之中一些腰包不厚平时又不受待见的商贩之流便蠢蠢欲动。这些可都是官员的妻妾,以前哪个曾正眼看过那些低贱的商人,现在有个翻身得解放的机会还不抓紧,以后也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吹嘘吹嘘,所以一时间竞价之声四起,各种怪笑层出不穷。姜田扭头看看郭二,对方会意的摇了摇头,示意这批人中并没有目标,所以姜田也就没说话。可是再瞧周围那些同样蒙着纱窗的雅间,却也毫无动静。难道说这帮人不是来拯救同袍的?不大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有人拍得了自己的目标,这群年龄偏大的人大多以一二十两的价格拍出了第一夜的价格,至于为其赎身的竟然一个都有,一旁主持的龟奴不停的兴奋大喊,不是某某知府的夫人归了这位爷,就是那位爷把这个御史的小妾抱走……
有些个节烈的怒目圆睁似乎是要拼死抵抗,可奈何手脚被缚完全无法施展,一个个看上去就粗鄙不堪的男人yin笑着跟着领路的龟奴转身出去了,这些女人也被其他龟奴抬走,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伙其实都知道,只是大家不在意,他们来此就是为了这个简单而纯粹的发泄目的,一个可以好好侮辱那些高高在上的官眷机会何其难得。姜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他想管却有心无力,天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人因为自家男人而遭此厄运,更重要的是前明的顽固派必须被打压,既然他无法阻止那些人阻碍国家进步,那他也就同样无法阻止张韬对这些人的打击。只是苦了这些女人成为牺牲品。
郭二见自家老爷的表情开始变化,还以为是同为读书人同情这些人的处境,其实他哪知道姜田诅咒的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而和张韬斗法的卖国贼。在这场斗争中,双方都高举着忧国忧民的大旗,但也只有姜田知道国家真的需要那种发展道路,而哪些家伙该扫进垃圾堆。所以他也知道这些女人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不是今天被这些嫖客侮辱,就是再过两百年千千万万个像她们一样中华儿女被外敌凌虐。姜田真的很想知道,若是孔子复生,见到那些打着他的旗号曲解着他的本意,反而祸害着国家、民族的败类横行在中华大地之上……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老爷,这拨人里有苏家的二夫人!”眼看自家主人在走神,郭二赶紧上前提个醒:“您若是有意小的这就去叫价?”
姜田还是没说话的点点头,苏家的一个小妾,看年纪也有三十开外了,这种水准和身份的很难受到大主顾的青睐。所以郭二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朝一个守候的龟奴使了个眼色,那个龟奴马上心领神会的朝台上打起了手势,然后便宣布这一中年妇女被某人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赎身。对这一结果很多人都没在意,毕竟钱是人家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过姜田却发现,从这一轮开始逐步出现了一些高级官员的小妾,所以同时还有两人被某间包房里的人给买了下来。早就知道张韬会暗中派人监视,姜田也就不去关心谁和他在干一样的事情。接下来的几轮拍卖都重复着前边的故事,只是无论年龄还是容貌都向着高水准看齐,姜田在楼上看着那些越来越疯狂的嫖客反倒无所事事的开始打哈欠,因为他今天既不是来寻花问柳的,也不是要给自己府上寻个貌美的婢女、小妾,所以这些人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全都没有意义,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直到苏家的正牌夫人出厂,才让他又打起精神。
一个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就算保养的还算得体,还能有什么看头?所以别看身份较高,那些楼下的散户们反倒没了兴致。而就在郭二要开始报价的时候,竟然有人抢先一步报出了二百两的价格。一时间下边的那些人颇有些看热闹的心态起哄起来,至于聪明的则清楚这是某些人终于开始出手了。看来刚才的那些妾室都被牺牲了,这些人只会朝着正牌夫人和小姐下手。郭二一见有人抢先报价,便直接喊出了二百五十两的价格。
“三百两!”对方还不死心。
“三百五!”郭二也不犹豫。
“四百两!”
“四百五!”
“五百两!”
“五百五!”
……
当价格变成了九百五的时候,姜田本来还想等着对面喊一千两,可是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大厅里也静悄悄的,原先还人声鼎沸的嫖客们好奇的看着楼上,大家不约而同的在想,究竟傻到什么程度才能花这么多钱来赎一个老妇人?姜田也有点奇怪,他还以为对方会一直跟进,却在这个数字下停止了,至于当事人的苏家大夫人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她也明白不会有哪个嫖客肯花这么多钱来买自己,所以这其中定有蹊跷。不管怎么说这拍卖还要继续,自打苏夫人以九百五的价格成交之后,似乎许多潜藏的买家都打开了闸门,各类犯官的家人开始陆续被人赎走,那些楼下的散客似乎也知道在这种竞价中没自己什么事,可还是有不少人耐住性子在看好戏,因为下面马上就是万众瞩目的小姐档次的拍卖了。当一个姿色清秀,年方二八的原苏州知府之女以三千两的价格成交之后,楼下的散户们已经是唏嘘一片了。虽然大伙早有准备,也知道这都是有身份的人之间在斗富,可一个上等的扬州瘦马才多少钱?就为这么一个知府的闺女花上三千两难道不心疼吗?
原本应该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的那个女孩,却反而不像刚被人抬上来那般抵触了,好奇的张望着二楼的一扇扇纱窗,不知道自己被哪家的公子哥相中了,说不定能免却那任人骑乘的悲惨命运。她自己不知道可是有人却若有所思,郭二皱眉想了想,然后凑到姜田耳边说道:“这原先的苏州知府应该是冀王的心腹!”
姜田的双眼瞬间冒出了光芒,今天他一直装深沉的没有说话,可是在这时他却感觉自己拨开迷雾看见了一丝真相。张韬因为是穿越者,自然清楚哪些奇技淫巧的东西,才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所以千方百计的也要将中国倒向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的社会。但是除了他张韬之外,就是身为名义上亲弟弟的冀王张乾,都是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传统知识分子,就算为了支持自家皇兄,同时也是维护皇室的地位,张乾无法站出来替东林、替儒家多说一句好话,可是不代表曾依附于张氏一门的那些官员们就没这个想法。所以类似于苏家这种从龙有功的重臣也会临阵倒戈,但若是张乾借此机会出面保下一些人的家眷,那么不仅在传统势力中能留个好名声,同样还能为他的政治势力……
姜田没敢再想下去,以前冀王就曾经流露过要拉拢自己的意思,可是到现在自己还装糊涂没反应,张乾也顾及着皇帝的心思没敢有过多的动作。可他不知道姜田其实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对于这种受到过儒家长时间熏陶的传统文人来说,就算因为接触张韬的时间较长,知道科学知识对社会的贡献巨大,他也本能的会将科学归类为辅助技术的总称,绝不会将其视为同四书五经一样的治国经典。就像晚晴那句十分出名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样,他依然会抱守成规的坚持以儒家治国,最多将自己研究的科技用来给那帮官员参股的买卖赚钱而已。今天他似乎又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无论自己是否依附于冀王,可能都不会成为他的座上宾,因为围绕在这人身边的势力早就将自己看成是洪水猛兽而不能相容了。
就在姜田胡思乱想的时候,今晚的压轴大戏开始了。最后几个年轻的姑娘被带上台,其中之一就是姜田要救走的苏玉娘,等姜田知道了她们中是哪个当年悔婚的时候,差点没乐出了声来。感情这个姿色平平(玲珑、清幽姐妹相比),气质一般(同心月相比)的丫头就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而且看那丫头被人推上台的样子,也无一丝凛然赴难慷慨样子,全然没有横下心来以死抗争命运的胆魄。原版的姜田要是知道自己被这么一个毫不吸引人的女孩拒绝了,恐怕也不会有那么愤恨不平了。
第一百四十二节、风水轮流转
中华朝的第一次官奴发卖现场进入了**,不断有曾经身份显赫的官家小姐被人以高价买走,而现在仅剩下一个苏小姐还站在台上,原因就是有两拨人不停的竞价,以至于她的身价正打着滚的往上翻。
“八千两!”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现场喧哗之声四起。眼下可不是前明末年那种银子不值钱的时候,八千两的现银买一个女人,而且还不是那种名声在外的花魁、才女,仅凭这丫头的容貌似乎完全不值这个价钱。
姜田皱起了眉头,他买下其他人只花了两千两,而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神秘买家似乎和自己有仇,一般来说只要看看大家都买的是哪家的家眷,便可以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到现在为止姜田都只是奔着苏家的人下手,所以当苏小姐露面之后很多大买主都很识趣的没有插手,这也算互相之间的潜规则。可这个买主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前面也买过几个人,但大多没什么关联,也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唯独在这苏小姐的问题上可姜田杠上了。
既然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姜田也懒得再去乱猜,他还不在乎的扭头说道:“郭叔,既然咱都来了,就尽量把事情办圆满了。”
得了姜田的授意之后,郭二似乎也觉得腰杆硬了一些,然后朝着楼下轻声说道:“九千两!”
“嚯……”楼下又是感叹声四起,对于今天刷新记录的数字很是感慨,似乎前明那些花魁大赛的感觉又找了回来。
这回对方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喊出了:“一万两!”
“一万一!”
“一万五!”
“一万六!”
“两万!”
……
台下的人从一开始大惊小怪的交头接耳,现在已经变成了呆若木鸡的看着俩神仙斗法。就连当事人的苏家小姐都忘了自己是被拍卖的对象,惊讶的看着数字在不停的上涨。无论对方出什么价格,郭二都只是加价一千两,而几次三番下来,对方依旧毫不在乎的抬高着价格。若是熟悉后世拍卖会的人看到,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俩暗桩在故意演双簧。
不知不觉间价格已经突破了三万大关,此时郭二只能回头看看姜田,眼神里满是无奈。自家账面上只有三万四的资金,这还要计算那些散碎银子换成银币后的折色火耗,三万已经是他们今天晚上所能承受的极限。而对方这时竟然不耐烦的直接报出了四万的价格!无奈之下姜田只好摇了摇头,将这个曾经的未婚妻拱手让人。不知怎的,当大家发现姜田的这扇窗户不再报价之后,众人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压抑着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管怎么说,本年度的花魁算是诞生了,只不过这是赎人的价码,京城的那些风月场所无法以这个参考价格来给当红的姑娘们定价。
回去的路上郭二有些垂头丧气的,好像是没有完成老上司的嘱托,实在是对不起自家的老爷。姜田到没有那么沮丧,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没觉得将苏家人救出苦海是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虽然没能完美的解决这件事情,但至少也算是有了交代,回家之后将另一辆马车之中的那些女人们安排一下,给点遣散的银子,让他们回乡养老也就算是自己仁至义尽了。至于因为没能救出苏小姐,而那辆马车中哭哭啼啼之声不断。姜田也没想过要和对方解释什么,能保下这些人已经功德无量,谁也不能说自己吝啬抠门。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马车是直接从偏门进入了府中。可还没等姜田下车,赵直就颠颠的跑来报告,说是顺义伯府的大公子吴远,正在前厅久候多时。
姜田抬头看看星星,这么晚了吴远跑来干什么?虽然不理解,但他只能朝着前厅走去,从这位假太子的一贯立场来说,他会深夜拜访就说明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弄不好还和今天的拍卖有关。
“思成啊,这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吗?”看见吴远之后姜田也没什么客套。
吴远看见姜田进屋之后则满面春风的朝他作揖:“先生,夤夜到访非为别事,只因今日家中偶然寻得一人,特来送至府上!”
听他这么一说,姜田眼皮子一阵狂跳,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要发生:“什么人能劳得你兴师动众?”
吴远朝门外的家仆招了招手,喊了声:“请进来吧!”
姜田向门口一看,只见一名身穿淡绿色褙子的姑娘迈着小碎步,有些紧张的抬头张望一番,然后又低下头扭捏着走了进来,然后目光停留在吴远身上。
“先生可认得此女?”吴远满脸兴奋的看着姜田,似乎想看看姜田吃惊的样子。
不过他失望了,只见姜田伸手扶着额头苦笑不已:“原来刚才与我竞价的乃是你顺义伯府!早知如此,咱两家何故白花这许多的银钱。”
被姜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说,吴远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也有些哑然失笑。他倒是不心疼那多花的四万两银子,而是没想到自己拍马屁的行为差点弄巧成拙。很有眼力价的郭二见状,赶紧吩咐下去把刚刚买回来的苏家女眷也领了过来。苏家大夫人一见自己女儿竟然失而复得,原本坚强的样子荡然无存,不由得悲喜交加和女儿抱头痛哭起来。姜田一看,知道这帮女人得哭上一阵了,便朝着假太子招招手,一同走出了前厅。
“思成啊,你和我说实话,是谁告诉你这苏家小姐与我有旧?”姜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还有谁知道这段往事。
吴远没想到今天还有这等遭遇,所以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是家慈让我前去的,说是只要将此女买下送于先生府上即可。”
这位一直深居简出的顺义伯夫人,也就是皇上的干妹妹兰馨公主,更是这位假太子的亲娘。一直以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总是被各种传说包围,因为她本身被传做是张韬当皇帝之前的**,所以同样也就盛传吴远的老爹吴廉一直带着皇帝送的绿帽子。至于为什么兰馨公主以前没有嫁给张韬,传言中都指向了本朝第一妒妇,也就是现在的皇后。这位嫉妒心甚重的女人在大明公主朱媺娖难产而死之后,便彻底的掌握了张韬的**,以至于多年以来竟然没人能获得新的宠幸。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出于避嫌的考虑兰馨公主只好躲在家中不再露面,就算偶尔被皇后传召进宫,也绝不会单独同张韬见面。除了当初姜田为了给夕芸赎身而闹得满城风雨,这位公主大人出于好奇才召见了玲珑与夕芸之外,就很少再有她的只言片语。至于这次为什么她会命自己的儿子去赎人,并且转增姜田的这件事,就连吴远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
吴远不知道,姜田却能猜个大概。估计皇帝张韬听了自己的牢骚之后,出于某种目的想将这个苏姑娘赠与自己,可是身为皇帝也不好随随便便给这种地方下旨,尤其是还和自己的前一个命令相抵触,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否则姜田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身份显赫却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兰馨公主替自己出手。至于竞拍的银子也不用担心,别说是四万两,就是四十万两也没关系,反正都是皇帝自己的钱,左手倒右手而已。但是他对那个绯闻缠身的兰馨公主倒是很感兴趣,皇后他见过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也算得上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那么究竟要漂亮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想入非非,以至于拥有这么多的流言蜚语呢?
这时屋里那些女人们终于哭的告一段落,然后在苏夫人领衔之下走出前厅,对正站在廊下的姜田与吴远躬身下拜:“老身谢过二位公子搭救之恩,若有所趋必当粉身碎骨已抱!”
吴远当然是不敢实受这一拜,连忙退了几步闪开了正面,这时他发现那个苏家的小姐正抬眼偷瞄他,见自己的目光被人发现又赶紧红着脸低下头去。姜田也不喜欢下跪这个习惯,但是假太子见机得早撤的比较快,他就只好独自一人伸手在空气中虚抬了一下,算作是不敢受拜。
“苏夫人不必如此,在下受家严之命,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实难当您这一拜。”在苏家幸存者看来能转危为安的义举,在姜田看来的确就是举手之劳。
苏夫人被自己女儿搀起身之后也没有多少惺惺作态,在她看来这可能就是自家老爷以前的同僚暗中搭救,所以并不扭捏:“不知公子令尊的名讳是……”
一直站在一旁的郭二知道今晚上的关键到了,于是替子不能言父的姜田说道:“我家老太爷就是昔日陛下潜邸之时,麾下第十八火枪团团长,姓姜单名一个虎字,而我家老爷则是当朝太子太保、外交部副部长、国子监司业、宗人府经历、皇家科学院副院长、海军研究院院长……”
第一百四十三节、苍鹭进雀巢
对于这么长的一串头衔,别人或许会听得头晕目眩,但是对于苏家的老夫人来说则完全没感觉,因为她压根就没听见后面的那些内容,当姜虎的名字出现之后,她就只能对自家的命运止不住的苦笑了,更清楚人家并不是善心泛滥来搭救自己,说不定自己这边不付出点什么是无法善终了。说起来还是自家那个老爷的过错,忤逆君上就算要抄家灭门,也不过是政见不合说不定后世的史书还要记上几笔。但悔婚这种事情却是私德有亏,贪污之事更是坐实了罪名,他是一死百了了,却累及家人留在世间遭人唾骂。
至于那位处在风口浪尖的苏家小姐来说,更是如同听见了晴天霹雳,自己当初如何羞辱对方的事情本来早就淡忘了,谁承想仅仅两年的时间就让双方的身份彻底颠倒了过来。原先以为自己要嫁给一个乡下的小秀才,那自然是百般的不愿意,只是没想到自家竟然这么快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反倒是当初厌弃的乡下小子转眼间就位极人臣,不说太子太保的虚衔,也不提外交部副部长这个闲差,更不用说宗人府那个养老去处,单单就是圣眷正隆的皇家科学院与海军研究院,能在这两个显赫部门任一二把手,更有着国子监司业的清流位置,这说明了什么?哪怕是不问朝堂世事的深闺小姐,也知道这是皇帝储相的不二人选,再看这位身材修长的前未婚夫,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就在苏家众人被事实惊得无言以对之时,郭二虽然脸上还是笑容不减,可是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回想当年苏家悔婚之时自己的老上司那愤恨的神情,他甚至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苏家言而无信又怎能让老主人对自己仅剩的这个儿子心怀愧疚,以至于默许了他的离家出走,这才换来了姜家光耀门楣家族历史中第一次出了一品大员。如若不然老太爷至今还关着他不让出去闯荡,现在最多也就是在老家吟诗作对虚度光阴。
姜田没那么多的感触,本来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连面都没见上一次就定下俩人的婚约,这属于小说中才有的情节,甚至对于现代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悔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虽然姜田继承了原先的记忆,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耻辱,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当他感觉到有点冷场之后,这才明白对方是慑于自己的身份,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想到此处姜田轻轻一笑:“今日天色已晚,想必老夫人已然困倦了,晚辈就不多打扰了。郭叔,后宅的院子可备下了?”
郭二赶紧躬身回到:“按老爷吩咐已然备下了,沐浴的香汤与几样吃食也送过去了,至于使女丫环……后宅本就缺乏人手,这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
不是郭二不想找人伺候苏家人,而是姜府现在有点和社会脱节,府中所有的仆役全都是自由之身,而且后宅中早就知道了苏家的来历,竟然没人愿意搭理这家人,就算他这个管家也不知该怎么安排了。他以为后宅这些人出于感恩的目的不待见姓苏的,其实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姜田那种平易近人的老爷,后宅中但凡年轻点的女人也都没将自己当成是丫环,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传统的家庭,要让这些适应了新生活的女孩们再回到过去那种等级森严的状态,自然是没人愿意的。
苏老夫人当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她以为这就是姜田开出的第一种刁难,再说现在自家的身份不比从前,按律法其实自己才是人家的仆役,所以也就赶紧接口说道:“能得姜大人搭救已是天大的恩惠,老身不敢再劳郭管家费心了,尚幸我等皆是女流相互更是熟识,也无需再派人手帮衬。若是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等就先告退了。”
她这几句话含着自贬身份的意思,显然是主动的放低了姿态,听得苏家的女眷们一个个黯然神伤,苏小姐就更是尴尬非常。不过她话中也隐含着一重意思,主动将赎买说成是搭救,就是还存了一份希望,只要姜田不撕破脸皮她至少还能保得一丝脸面,若是哪天这位姜大人愿意纳妾收了自家女儿,她这个岳母至少不用露宿街头,若姜田真的存了这个心思,那么现在就给个面子让这些女人抱团守在一起。此刻她绝对不相信姜田真的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做好人,她更愿意相信姜田存心买下她们就是为了将来羞辱泄愤,这样一想为了其他人的安危也至少委屈自己女儿了。
姜田至此还是没听出话中的意思,不过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便转头对郭二交代到:“苏家众人乃家父故人亲眷,郭叔吩咐下去不可怠慢,按族中长辈之礼待之,且苏府的规矩与咱家不同,一切以苏老夫人的习惯为准。”
郭二连忙点头称是,便引着这些女人走向后院。看了半天戏的假太子没发现姜田有什么龌龊的年头,心中也对自己看热闹的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连忙抱拳拱手向姜田说:“母命既然完成,学生就不敢打扰先生休息了。”
刚走出前厅的苏夫人又是一阵好奇,她知道吴远的身份,更知道吴远的老娘是谁。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伯爵府的公子会对姜田自称学生,而且态度恭谨不似作伪。虽然她早就听说姜家的小子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可还是无法相信就连吴远这种勋戚子弟都毕恭毕敬,这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姜家秀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和自己老妈忧虑着家人的未来不同,苏小姐在走出门厅之前还是留恋的偷偷看了一眼吴远。虽然悔婚可能是一个错误,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今天看见了姜田之后她还是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一丝的爱慕之情。反倒是那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让她心中的小鹿直跳,一开始当自己知道被这个公子买下之后,还曾胡思乱想了一阵,可是现在才发现人家买自己只是用来送人情的,甚至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姜田算是完成了老爹交代的任务,可是他爹并没有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所以他现在也有点犯愁。家中养上这么几个女人并不是问题,反正后院里已经是女人泛滥了,也不差这几个。但是这群人的身份有点特殊,说她们是卖身的下人吧,那自己以前给大家脱籍的事又算是什么呢?不是下人就只能当是亲戚先养着,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还有一个身份尴尬的苏小姐在其中,时间长了难免传出闲话,所以为今之计只好是赶快将她们送走,至于送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
让姜田没有预料到的是,苏家人进驻了一个单独的院落,郭二的本意就是要将她们与自己府中的人隔离开来,却不想在第二天的早上就出了麻烦。还在刷牙的姜田接到赵直的汇报,说是幽兰和苏家人吵了起来,让他赶紧过去。结果等姜田急急忙忙的赶过去一看,就看见一脸嘲讽的幽兰正神气活现的指着苏小姐。
“既然住在姜府就要守姜府的规矩,我家老爷心慈收留了你们,却不想你们如此的不知好歹,你不就是当初那个悔婚的苏玉娘吗,现在嫌我们怠慢你们了,可谁让你不愿意做一品诰命,非要当这个没入奴籍的下贱女人!”
“住口!”姜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大喝一声,然后走到一连愤慨苏家人面前,朝着神情没落的苏老夫人深深一躬:“晚辈管教不严,让老夫人受屈了。”
本来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姜府上下都不太待见苏家人,可谁也不会像幽兰那样底气十足的去谩骂,因为除了清幽姐妹之外,这府中的男男女女都还算是人家的雇工,也的确没资格说什么,但是大家都对跌落云端的苏家人抱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而且今早的事情也的确是苏家人有错在前,所以就连青霜都没拦着自己妹妹。
苏老太太也认为这是姜田故意出来做好人,所以只是沉着脸随口回道:“姜大人言重了,的确是我等不分尊卑触怒了如夫人,还望大人念在小女初入府中,不懂规矩饶了她这一次。”
姜田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所以听得云里雾里,这时心月、玲珑、青霜三女走到姜田跟前,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而本来和姜田一起刷牙的夕芸则躲在姜田身后打量着涨红脸,强忍着委屈和泪水的苏玉娘。
事情的起因简单的可笑,姜田吩咐过要按照族中长辈的待遇照顾苏家,虽然下人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至少还是照办了。所以按照姜府的习惯,一大清早就给这个院子送来了漱口用的精盐和洗漱用具。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有些大户人家也有用青盐漱口的习惯,所以苏家人到不至于大惊小怪。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来送东西的竟然是幽兰,更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这位苏玉娘吵了起来,等她们赶来的时候就听见了苏小姐嘲讽幽兰的出身,这让同是**从良的三女都无从劝解,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忿。被说道痛处幽兰这才反唇相讥,恰巧就被姜田听见了。
第一百四十四节、御姐的手段
“表姐真是好手段,小弟我钦佩之至!”
孟大丫此时穿着一身上好的苏绣衣裙,可是气质上还是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让人觉得很违和,不过她听见姜田的反讽之后到没有表现出情绪上的波动,反倒是站起身为姜田斟上一碗茶:“弟弟说的可是今早之事?姐姐我做的不对吗?”
姜田哂笑一下:“对!按常理咱们羞辱对方也无不可,按律法她们如今是府上的奴才,就算打杀了官府都管不着。可是这都是小弟我的私事,姐姐就不用掺和了!”
孟大丫还是一连微笑,就如同一个溺爱弟弟的好姐姐那般:“好、好、好……是姐姐多事了,不过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一说起这件事,姜田也有点头疼,本来他打算过两天等郭二将自己做好人的名声散播出去,然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给些银钱将她们遣送回原籍,可谁想到头一天就能出冒出麻烦事:“今日我还有课要上,下课后再去寻那苏夫人询问一番。”
说着姜田也没喝表姐斟的那碗茶便转身出门了,看着弟弟的背影,本来还一脸微笑的孟大丫逐渐收敛了笑容,扭头看着桌上的茶水若有所思,却又突然会心一笑:“你呀……真是给我出难题……”
出了门的姜田也有点无奈,自己本来是兴师问罪而来,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目的被表姐给岔开了话头?他突然发现自己这表姐的麻烦程度不比苏家那帮女人少,最要命的是自己还没理由将她赶走。想了想只好摇摇头叹口气,自己惹什么不好非要惹女人,三个女人就一台戏,自己这后院里……还是别想了!姜田原想着让郭二去散播一下自己的善名,估计也得过上几天才能有效果,可是他没有认识到对于八卦新闻的热衷程度,是不分古代、现代这种区别的,尤其是娱乐匮乏的古代,对于名人轶事就更是热衷。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当他走上讲台之后,发现所有的学生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有点不同以往。
“你们这是怎么了?”姜田看见所有的人都朝自己行注目礼,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和以前还不太一样,总觉得这帮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我穿错衣服了吗?”
作为向来没有弟子觉悟的色#狼,很自然的替全体同学问道:“听说先生昨晚大发神威,让那苏小姐今日早晨还啼哭不止?”
学生中间已经有几个露出“我懂得”的表情,一连的猥琐样不比色狼差多少,心月在一旁羞红着脸也不好出声替姜田辩解,只剩下对这种事懵懂无知的张环看着众人纳闷,难道说姜先生昨天训斥了苏小姐整整一个晚上?
姜田扭头看着吴远,对方赶紧摇头示意这事和自己无关,再看心月那羞怯的样子,肯定也不是她编造的谣言。先不管这是谁在胡说,至少要将留言扼杀在萌芽之中,毕竟辟谣也是讲究时限的,说的晚了就算句句属实也没人信。
“既然你们都如此好奇,那我就跟你们说说这里的来龙去脉吧。”于是姜田也不急着上课,就把今天早上的冲突简单扼要的讲解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若是往简单里说,就是两家人的生活习惯不同所引发的误会,那苏玉娘本想替自己母亲询问早餐如何着落,却不想被幽兰冷言冷语的顶了回来,让她们自己去食堂就餐,寄人篱下嘛,苏玉娘倒还不至于为此而发生争执,关键是她不明白姜府的习惯,便问起为何府中男女可以同席而坐?这又遭到了幽兰夹枪带棒的好一顿抢白,不曾如此受辱的苏玉娘一时气不过便回了几句,恰好就捅到了幽兰出身问题,而更要命的前边她如何受到挤兑没人看见,反倒是这句不该说的话被闻讯赶来的众人听了个清楚,这一府上下都是倚红楼的转正职工,可算是犯了众怒,于是就有了后边的事情。当然姜田在和这帮八卦青年解释的时候,是不会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那个表姐,也不知孟大丫使了什么手段,让没心机的幽兰就这么容易的上了圈套,心甘情愿的为她冲锋陷阵不说,还自以为替姜田报仇雪恨了。气得青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劲的在姜田面前替妹妹赔不是。
一听事情就是那么简单,而且又听姜田说明,赎买苏家人完全是自家老爹不计前嫌,过几日便会安顿到府外之后,那几个无聊的青年也是自感没趣。当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对于传播小道消息的人来说并不重要,可是姜田严令这些个不安分的家伙,自己虽然和苏家小有龉龌,但毕竟不可落井下石,再说自己也没有纳妾之意断不可辱人名节,若是胡乱编排致使苏家小姐清誉有损,闹出人命来他姜田绝不会放过乱嚼舌根的家伙!
一般这种恫吓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可是等那几个小子看见张环一连憧憬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绝不能顶风作案。给一品大员编一点花边新闻无所谓,反正也查无实据,可是既然太子都知晓了事情真相,自己若是再不开眼为了逞口舌之快而遭到未来皇帝的厌弃,那才是缺心眼缺到极致的表现。所以这件事就被压了下来,反倒是姜田那几句可有可无的警告被传扬了出去,衬托得他姜大人是如此高大、仁慈。
一上午的课程无事,这些高级班的学生已经开始涉及高中知识了,不过大多都是囫囵吞枣,能搞明白百分之一的内容都算是天纵英才。除了什么都好奇的张环之外,学得最好的就只有宋懿和心月俩人,但是宋懿偏重于实践,更多的是将工作中不懂的地方用学到的理论去反证,而心月则空有理论,搞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与定理都能干什么事。反正姜田越是讲得晦涩难懂,就越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有时候姜田也暗中吐槽,好在自己不用教授英语和语文,要不然真不知这课该怎么上了。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那些御教院的教师和研究员们,已经能熟练的教授小学和初中的部分内容,有研发经验的更是可以应付初学者的各种提问,所以姜田的工作量其实比一开始少了很多。
转眼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肚子有点饿的姜田习惯性的朝后院食堂走去,好在他还知道将学生的食堂和府里的食堂分开,所以到现在留学生们没出现什么令人尴尬的情况。可今天当他走到食堂门口时,却看见苏家老夫人带着一帮女眷正站在门口,她们见姜田走来二话不说齐齐的到了个万福,然后就将一脸不情愿的苏玉娘给推了出来。
“我等并不知姜府规矩,以致今早逾越犯上,老身携女特来向姜大人请罪,该打该罚全凭府中规矩便是。”苏老太太言辞恳切,表情上也不像作伪。
姜田心想:多大一点事啊,古人就是麻烦。可是嘴里赶紧就接口说道:“苏老夫人言重了,也是晚辈疏忽,忘了我这里没什么长幼尊卑,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以致今早冲撞了苏小姐,还请您不要过意才是。不过我不是已经命人将饭食送入您的宅院,何必在此久候?”
听姜田这么一说,又想起今天上午的所见所闻,苏老太太不由得一声长叹:“实不相瞒,昨日自打知道是贵府上赎了我等,心中便不觉姜大人能如此宽厚待人,不曾想原来这姜府之中果如世间传闻,对任何一个仆役都能平等视之而绝不轻贱,您贵为当朝一品尚能与民同乐,我等戴罪之身又如何自命不凡?方觉老身是以小人之心度那君子之腹,更觉我家老爷真是白读了圣贤书,思及至此特率全家前来请罪。”
姜田一听就明白了,显然有人将他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给传了过来,再一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明明是寄人篱下受人挟制,如果早上幽兰说话不是故意找茬,这场冲突都未必会发生。关键是自己那个多事的姐姐真是麻烦,一开始自作聪明的替自己出气,当发现猜错了姜田的心思之后,又巧妙的将他包装成了悲天悯人的大善人,搞得苏家人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这样看来那个凭空出现的流言蜚语也是她的杰作!不过别看孟大丫手段简单粗暴,可是这效果当真是立竿见影,她只是以姜田表姐的身份出来调解,领着苏夫人在府中转了转,又将她带到了教室的门口。本想让老太太见识一下那么多勋戚子弟都拜在姜田门下,你一个犯官家眷就算将女儿嫁过来,也的确是没资格讲条件,却不成想刚好听见姜田申斥那些纨绔。苏老夫人见姜田不仅不计较早上的事情,反倒如此维护自己女儿的名节,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回想当初若是没有悔婚,哪怕姜田没有如今的权势,只是在乡下做个耕读传家的小地主,如此正直豁达的胸襟也足以和自己女儿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哪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说来都是那该死的老头子心思不正,天天想着攀龙附凤做那食言自肥的蠢事,可当真是报应不爽啊。
第一百四十五节、历史的问对
先不管苏家人如何自责,也不管外边怎么传扬这些花边新闻,倒是府中上下的男男女女突然发现,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孟大丫绝不是表面上没见过世面的村姑,短短几天时间笼络住缺心眼的幽兰并不可怕,关键是在一天的时间内就能彻底折服苏家人,让姜田的善名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北京城,这份手段绝不是一个村妮应该有的,再联想此人曾于乱军之中混个全身而退,可见其心智之高恐全府上下无出其右。其实也不用太奇怪,当年年幼尚且能混迹于叛军之中,为了活下去没有这份见风使舵的能耐怎么行。虽说闯贼的叛军多有草寇亡命之徒,指望他们怜悯一个小姑娘并不现实,但我们也应该明白,贼军之中更多的是被裹挟的饥民,但凡有口饱饭,谁会干这掉脑袋的事情。所以,若是有个心善的贼人家眷可怜她,让她有个庇护也是正常的。
心里是这么想,可是嘴上绝对不能这么说:“明末的闯贼固然可恨,但是明军军纪废弛比贼还狠毒的屠掠百姓,才是让闯贼做大的原因。”
姜田的那几个“好学生”听的连连点头,类似的言论张韬也曾说过,只是碍于他现在的身份,不能将李自成算作是正义的农民代表,更何况经历了这场历史大潮的他也很清楚,所谓的农民军就是一帮亡命徒带领的饥饿的蝗虫,他们完全没有改朝换代拨乱反正的觉悟,只是想着抢一路吃一路,直到将崇祯逼死上吊。所以当农民军进了北京城之后才会军纪败坏,这个没有信仰的军队也不可能完成抵抗清军的任务。但是受到了后世阶级斗争熏陶的张韬,也明白逼得农民造反的正是明朝积重难返的各种弊病,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吏治清明、文武百官尽忠为国、部队军纪严明且悍不畏死,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大厦倾颓。
想起了自己父皇对李自成的评价,张环好奇的问姜田:“先生,那依您所见如何能常保吏治清明?又如何让文武百官尽忠为国?军人的军纪又何以保持?才不会出那逼民造反的事情?”
一般来说没有人会问这么不开眼的问题,可张环就是有资格不开眼,结果课堂上这些家伙都竖起了耳朵,倒要看看姜田能不能说出个惊世骇俗的答案来。姜田倒是没有多想,本来这堂政治课就是用历史事例来讲古说今,张韬强烈要求开设这门课程的初衷更是希望这些未来的执政者们,能对中国的国情与各阶级的矛盾有个深刻的认识,所以姜田听了这个问题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先问你,朱程理学说要存天理灭人欲,阳明心学讲知行合一,先秦法家治国要靠严刑峻法,墨家推行非攻兼爱,道家崇尚无为而治,你说他们的主张谁能解答你的问题?”
这个反问别说是将张环给问懵了,就是其他学生也大多陷入沉思,千百年来自汉武帝开始大家都只是遵从儒法治国,可是真正的政治家都明白,中国社会早就融合了诸子百家的各种思想在内,只不过是让孔子专美于前罢了。
姜田见众人都不回答,只好自己说道:“陛下要我给你们上这政治课,就是不想重蹈前朝的覆辙,一帮子只会推诿扯皮、党同伐异的所谓清流掌控了朝堂,其结果有可能会亡国灭种!自三皇以降,每逢朝代更替或是异族入侵,中原大地总会诞生出一个又一个的政治家、军事家,这才让中华延续至今,更是让我国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央帝国,周边番夷莫不望风景从,可是自宋以来中华文明就再无丝毫进步,堂堂大明约三百年间,一直靠太祖、成祖的余威勉强维持着天朝上国的面子,咱们闭目塞听再也不关心海外之事,也不去理会别人是否日新月异的赶超着自己,文人墨客醉心于广置田产当个大地主,坐在家中挤兑着农民给自己当牛做马,好让他们能醉生梦死。”
说道这里姜田顿了一下,看了看一律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的学生们,毕竟满清还没有入关中国人的血性犹在,说到前朝的那些憾事这些纨绔子弟也是义愤填膺,从这一点来看,只要一个国家的脊梁骨不被压垮,那这个国家就还有希望:“骄傲自满、妄自尊大、闭目塞听、不知进取,这就是大明朝廷的做派,也是大明官员一贯的执政主张,我中华怎会沦落至此?汉家儿郎又怎会变得如此不堪?秦始皇一统**的韬略何在?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气魄何在?大唐臣服西域万国来朝的胸襟何在?哪怕是弱宋的百业兴旺民生富足的繁华何在?怎么到了我大明,成祖朱棣宾天之后,就再无一个气吞天下的雄主?也再无能中兴治世功成身退的能臣?于谦虽挽狂澜,戚继光、俞大猷虽然整顿军备荡平倭寇,张居正虽励精图治开创一条鞭法,可他们没一个能挽救这个国家和民族,只是在自己有生之年维护着垂垂老矣的中原王朝苟延残喘罢了……为什么?”
姜田的声音不大,可是教室里静的落针可闻,就连隔壁教室的读书声都暂停了,因为这个问题也一直萦绕在有识之士的心头,让那些对前朝痛心疾首的人悲愤莫名。至于这一连串的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孔圣先贤的话你们都会背诵,可前朝那些科考取士的国之栋梁们,可能虚心接受一个放牛娃的诘问?他们想的是老子读圣贤书就是比那些泥腿子高人一等,只要能考上个举人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都算是天大的恩惠了,百姓的土地、财产、妻女老子想抢就抢,头上的皇帝能骗就骗,只要老子锦衣玉食管你家破人亡!这是圣人门徒?这是**裸的强盗土匪,而且是最卑鄙无耻的那种,因为他们抢了别人的幸福却还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
情绪激动之下,姜田也注意不了措辞的问题了。田虚海听得一阵阵恶寒,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黑暗面,只是作为一个从小笃信儒家的书生,他还是想替天下的读书人辩驳几句:“先生所言……极是……可也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课堂之中除了他之外,其他文官子弟虽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也只有他知道姜田这番话并不是针对某个人,完全是就事论事。所以姜田看着他冷笑一声:“若是这天下读书人还有古人之风,尚且知道百姓为重,为何当今陛下只是让其纳粮完税,就一个个如同掘了祖坟一般上蹿下跳?嘴上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心里还不是想着只要不让自己交税,那就承认是王土。但谁要是想让我和其他贱民一样掏钱,我就和谁拼命。崇祯帝要他们捐资守城,一个个叫嚷着自己穷困潦倒,可是李闯破城之后却在这些‘清廉’的大人们家中搜出千万两白银!可笑他们读的什么圣贤书,竟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嘴上都是仁义道德清廉如水,家中何来几辈子花不完的银钱?国事艰难府库无银可用,这些人自己坐拥千顷良田竟然无耻的向百姓加税,他们怎么就想不到正是这些瞧不起的泥腿子,最终会砍下自己的脑袋?要我说虽然李闯不是什么好人,可至少死在他刀下的大明官员绝无冤鬼!”
这段历史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所以田虚海当真是无可辩驳,虽然张韬从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的私房钱有多少,但是从他能大手笔的支取内帑,而且有闯军降将作证,这些银子的确是从满朝文武的家中搜刮而来,遥想崇祯的遗言,他让李自成将这些人刀刀斩尽个个杀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了。但是知道内情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本来就是文官心中不能言明的禁忌,吴远一看姜田嘴上又没有把门的了,赶紧岔开这个话题。
“先生还没说我中华该如何不重蹈覆辙?”
大伙本以为姜田就算不是成竹在胸,看他刚才滔滔不绝至少也是有应对的良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摇了摇头:“咱们当这个天朝上国太久了,一个习惯了受人敬仰的人,又怎么会再虚心求教别人的专长?就算改朝换代,也不过是在前朝的旧屋子上刷遍新漆,看似光鲜亮丽其实早已梁朽椽烂,复国不过数年,就有那么多的朝臣贪污索贿,是陛下没有严令禁止吗?还是他们不知道前朝毁于**?由此可见不伤筋动骨的将这些蛀虫挖掉,将易于蛀蚀的木头梁柱换成金刚铁骨,最多也就是走前朝的老路!可若是大刀阔斧的除旧布新……屋瓦纷坠之下,哭的还是这屋子里的万千黎庶……”
其实姜田还有话没说出来,就算将房梁换成是精钢的又如何?虫子是啃不动了,可还有铁锈来捣乱呢!就连马克思都只是将**寄希望于人类的道德进步,在已知的人类历史当中,没有一个文明能应对所有的挑战,并保持从始至终的繁荣富强。中国做了两千年的世界第一已经算是逆天的异类,关键是一想起历史上中国从清末至改革开放这段痛苦的转型期,姜田都不敢想象眼下这中华朝能不能完成这种撕心裂肺的浴火重生。这也是张韬本来急不可耐的改革来了个急刹车,变成一点点蚕食既得利益集团的原因,因为就算是万马军中不曾胆怯的他也心生畏惧、话又说回来,中国人心中普遍存在的那点自豪感,不也正是来自于世界第一强国的自负,也正是因为这种自负深入骨髓,以至于被打落宝座之后一百年,还在中国人的内心中存留着有一天能重新傲视天下的那点使命感。也正是这种使命感才催生了张韬、姜田这类穿越者想方设法的要改变中国命运,可是国运真的只是因为科学的发展才衰落的吗?或者说中国开始系统的研究科学了,就能避免有一天再度衰败下去吗?看看清末各种改革运动,看看民国的各种乱象,看看改革开放之后,那些蛀虫再次复活群魔乱舞的景象,姜田和张韬都迷茫了。
让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姜田这番言论传播的比桃色新闻还快,甚至朝廷的邸报还摘录了其中的句子,以《亡国论》为题进行了转发,看得出张韬在听了这番话之后那种深刻认同的态度。更是让全天下的读书人明白了朝廷改革的决心,这不是什么反攻倒算,也不是皇帝讨厌东林党于是迁怒于儒家,而是直指延续了二百多年的明朝制度中,过分抬高儒生地位的根本问题,更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天下人,谁要是反对改革首先就是对皇帝不忠,其次是对孔子的思想不孝,既然不忠不孝就别怪律法无情!虽然从历史上看,过分抬高儒家导致其祸国殃民的应该是汉武帝,但毕竟让读书人身份显赫的无以复加的正是没什么文化的朱元璋,希望靠八股文把文官变成书呆子的也是这位皇帝,所以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毁了自己开创的大明王朝,也算是历史对他最大的嘲讽。可要命的是问鼎中原的满清恰恰不懂的如何盖房子,也只能在明朝的废墟上粉饰一遍,这才让中国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读到这篇文章的那些儒生们可没有这种历史情节,他们只当这是朝廷借姜田的嘴向自己下的最后通牒,尤其是张韬在这篇文章之后的批注最为刺眼:天下读书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这前边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哪去了?只因为不想去做就不提了?这些人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不成?更令人刺眼的是,张韬公然宣布推广新学,就是要弥补天下龌龊的读书人所逃避的格物致知,然后要考究学子的诚意正心,这才能问你是否可以修身、齐家、治国,所以只会写八股文的废物绝不能出仕为官,至于今年的最后一场恩科可算是皇恩浩荡,让这帮不分五谷的米虫有个垂死挣扎的机会,也不让皇帝落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至于以后要想当官,就先给我格物致知去。
“我是一时口快,结果被你抓住机会打出一组连环拳。我就奇怪了,明明你比我还了解这帮人,而且还口口声声说不让我卷入这场斗争,可最后还是被你利用了?”姜田坐在龙书案的前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文件,一边抱怨着张韬。
而端坐在书桌后边的皇帝陛下连头都没抬,依旧批阅着奏章:“少废话,那是你自己管不住嘴,朕不用白不用,本想着今年的殿试完毕之后再说这话,谁让你提前了?再说朕找你不是为了这事,那丘田围着半个中国转了一圈,前两天回京之后就上了奏折,洋洋洒洒的几万字,朕早就给你转过去了,看完了没有?”
姜田一听赶紧从一堆文件中挑出一打装订好的奏折:“看完了,也带来了,只能说他看到了问题,却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办法?”张韬这才抬起头,戏谑的看着姜田:“咱俩都知道该怎么办,你指望一个明朝的进士给你说出解决的办法?他就算想步步高升,也不可能为了博得朕的青睐而去得罪自己的同僚。”
姜田听了也是一阵苦笑:“甭管多祸国殃民的陋习,只要是有一群既得利益集团,就甭想轻易推翻他,您是想学咱太祖那样快刀斩乱麻的一刀切呢?还是继续推行循序渐进的政策?”
“咱太祖的做法虽然痛快,而且转型时的阵痛也小点,可是后遗症也不少。循序渐进吧……朕又不怕咱俩都熬不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所以干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乡绅势力不是盘根错节吗?那咱就来个连根拔起,地方官吏不是徇私枉法吗?那咱就格杀勿论。”
张韬说的轻松惬意,但是姜田直皱眉:“您就不能别总想着一劳永逸?我发现你逐渐向朱元璋靠拢了!”
“朕要是朱元璋,还能让你坐在这里?关键是咱要学太祖给子孙留下一个可以改革的好底子,用你的话说若是没有太祖时期建立的工业体系,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世界工厂?”
“可这是在剪农业羊毛的基础上换来的,当时农村的惨样你比我清楚,除了他们更有人权、饿不死之外,生活水平不比解放前好太多。这还是因为全世界都知道工业化的好处,太祖才能推广这种办法,可咱们现在正要建立一个历史上没有过的国家,欧洲也没有一个完成工业革命的范例,你怎么对付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
“所以朕才以军工和皇产的手段来推进工业革命!关键是要开启民智,就要普及教育,你以为当年太祖为什么要大面积扫盲,所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除了完成这次考试的题目之外,还要培养新城市的中坚力量——产业工人。”
“还培养产业工人呢……”姜田从文件堆里翻找出一张报告:“因为铸币厂和玻璃厂的大规模扩建,那点可怜的机械润滑油库存几乎告罄,又因为台风季来临,从东南亚购买油脂的路线也不稳定,你先给我解决一下工业润滑的问题。”
张韬瞥了一眼报告:“朕不是下旨要求广种蓖麻了吗?”
“又犯计划经济的老毛病了吧?今早内阁找上我询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让他们留中不发了,就算咱俩都知道蓖麻油的作用,可是老百姓能理解吗?”
“那你说怎么办?”
“好办,让市场这个无形的手来解决一切!”
第一百四十六节、高考补习班
后世的老百姓总会在各种宣传中听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词,可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市场经济究竟是个什么样就未必了解了。而姜田敢于让内阁将圣旨留中不发,就是因为他知道张韬只是在惯性思维下没去认真想过哪种办法好,并不是一味的追求效率而不计后果。一方面作为经历过各种大生产运动的张韬对其也有些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就是现在的中国虽然百废待兴,但是远没有自己老家那种奋起直追的紧迫感,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有这俩穿越者,中国至少还能靠着经济总量维持这个世界第一的宝座二百年。在姜田版的蓖麻油采购计划中,他除了要求皇庄的农户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广种蓖麻,并且以保护价收购蓖麻子榨油之外,对于广大的农村地区,他只是发榜公布,今后高价收购蓖麻作物,愿意种植的届时送到指定收购站就可以,不愿意种植的也不强求摊派,并且注明蓖麻油有毒不可食用。
“就这么简单?”张韬不可置信的看着姜田。
“就这么简单!”姜田点点头:“什么叫市场经济,要的就是用市场这只无形的大手来推动一切,不仅资本是逐利的,一般来说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想获得更多的利益,只要让他们能看到这里边的商机,而且国家还鼓励,那么他们自己会去协调好生产问题。”
“但是你怎么让他们相信能从中获益?要知道就算黄庄的种植见效了,他们也要一两年的时间来确信自己也能赚钱啊?”
姜田听到这里哂然一笑:“这就要耍点小手段了,说到底这其实还是国家信用问题,现阶段咱们的政策还没有深入人心,也就不会让百姓心甘情愿的跟着咱搞工业化,那么就利用一下千百年来中国百姓的八卦个性,只要到时候派人四处宣扬,说您收购蓖麻是因为偶然间得到一本天书,书中有种万人难敌的神兵利器需要蓖麻来炼制,所以这才广种蓖麻以铸造神兵,届时你说百姓是相信呢?是相信呢?还是相信呢?”
听到这里张韬无语了,因为他也明白姜田的做法有多缺德了,你要是费尽心机的和老百姓讲解,告诉他们工业化的前景有多美妙,生活会变得多美好,他们未必会相信。可是你要说皇帝买某种东西是为了长生不老、是为了铸造宝刀宝剑、甚至就是为了提高能力宠爱**佳丽!甭管这消息的来源多不靠谱,大伙也会一准的笃信这就是事实真相,并且一定会投其所好大搞特搞以便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愣神半天的张韬不由得感叹到:“朕怎么突然觉得这皇帝当得这么可悲呢?”
“当年朱元璋也这么感叹过!”姜田也是心有戚戚。
谈了半天的工作问题,姜田终于逮着机会求张韬帮个小忙。有感于自家后院女人太多,他是一刻他也不想留着苏家人,但是苏家在自己老家的田产早就被没收,而且也无处可去,所以姜田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想将他们安置在黄庄中当个皇家的佃户,但是这事就只能由张韬拍板决定了。
“唉……若不是他咎由自取,又何苦有今日之祸!”张韬叹口气算是同意了这个要求。
就这样,苏家的女眷因为姜家不计前嫌而有了个圆满的结局,并且因为是姜田亲自在陛前求情,而获准就在京城的黄庄中安置。这下不知羡煞了多少犯官家眷,她们可都是充军发配或是流落奴籍的命运,一时间关于姜田的善名又一次传扬的人尽皆知,也让一些想揪他小辫子的人不得不暂时收手。
但是身在其中的姜田对此却没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自己总算是完成了一件老爹交代的任务,再说还有一堆国家大事等着他去完成。首先就是丘田回京后上的万言折,这份折子他只是比别的官员早看了几天,随后其中所说的各种问题就引发了朝堂上的广泛“争论”。这还不算半月后就是中华朝的第一次春闱大考,各方势力都在盯着这最后一次的八股取士,那些传统的文官势力都希望在这最后的疯狂中多塞几个自己人进入官场,可哪怕是考八股,今天也要掺加数学考试,虽说皇帝早有明言,此次只是试水出题不会太难,但众人心中还是没底,天知道向来看不起理学的这对师兄弟,会不会出点幺蛾子为难士子。
“你们就别瞎打听了!”姜田对着一群献媚的学生呵斥道:“这次的数学题也就是初小的水平,所有让你们探听消息的人都把心搁肚子里,除非是不识数的,否则没有做不出的道理。”
既然连姜田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会心一笑不再纠缠,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会站出来问点多余的问题,而这不开眼的人也就非张环莫属了。
“先生、先生!既然出题如此浅显,那朝廷取士的目的何在?”
他这问题一出,本来逐渐散去的学生们顿时竖起了耳朵,这些人多是家族中的旁支庶出,像田虚海、宋懿之类的嫡长子来研习科学,本就是极少数的异类,若不是知道了这张环就是太子,他们也没将科学课程太当一回事。但是谁想到这朝廷看来还就是讲科学当成了未来科考的重中之重,这下他们家中那些一直背诵子曰、诗云的嫡长子们算是傻了眼,这才有各家家长让他们来探听消息的情况。现在太子爷又问出了这种问题,明显是看不起这届的士子。
姜田看看一脸疑惑的张环,心想这孩子要是能大上几岁,不知道还会不会问这种问题:“朝廷取士,虽是要优中选精,以便获得栋梁之才,但是学习各种知识绝非朝夕可就,所以便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也算陛下仁至义尽。”
这个解释和官方解释没什么区别,但是大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总怕身为副主考的他没事找事的出难题。于是乎各种拜帖纷至沓来,大有轮番上阵和他套磁的架势。除了搞得他不厌其烦之外,也让府门前的胡同每天拥挤不堪,除了赵老板因此而财源广进,茶水钱都能收到手软之外,就没几个人对此感到高兴。于是觉得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的姜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考前突击培训班?”看着面前的横幅有些惊诧的众人不知所以。
然后大家就看见姜府的大门之中闪出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大伙还都认识,就是跟着姜田学说相声的赵直,只见他大咧咧的站在横幅之下,然后拿出一个铁皮做的大喇叭喊道:“大伙都听好了,我家老爷有感于诸位赶考的举子求学无门,特命御教院中的一等教习前来授课,每日一课,分文不取,但凡有不知数学该如何作答之考生,皆可前来旁听,直至考前方休。”
姜田的做法在后世当然没什么新奇的地方,就是在这个时代也不是新鲜事,但是因为他的身份,这件事的轰动效果就不一般了,先不管那些应考的举子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新学的代表人物,至少人家身为堂堂副主考,现在开门广纳天下学子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只要这次站队站对了位置,就可以在今后的朝堂上留下一席之地,甚至也可以算是他太子太保的门生?不得不说姜田本来就是想开个考前提高班,好让这些考生知道数学考卷的形制,可是当事情越传越广之后,性质就变成了他姜田开始招揽自己的势力,甚至还有人解读出这是皇帝在考验这些考生,谁要是到姜田的学堂报个到学上几天,就算是彻底的和传统理学划清了界限,以后也不会受到反攻倒算!
“他们就不能单纯一点吗?”姜田隔着窗户看着那些兴致高昂的考生,此刻正有一个御教院的老师在讲解考卷的格式。
跟在姜田身边的丘田微不可查的撇撇嘴,他心想就以你的身份地位,哪怕你真的只是抱持一个单纯的目的,也不会有人真的认为你单纯。不过他嘴上还是随声附和着说道:“的确如大人所言,这人心已然不古。”
姜田扭头看看他,又怎么听不出来话中的双关含义。这位丘田丘司正,自打领了皇命变身为钦差大臣之后,围着整个北中国转了一大圈,所经之地大多是前朝天灾**严重又多遭战争洗劫的地方,这两年虽然着力恢复当地农业生产,尤其是很多赤贫的南方士兵被安置在各处屯垦,虽然不能再短时间内就恢复元气,至少也应该展现出勃勃生机才对。可是当丘田真的走下去一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们的预料,不仅地方上的宗族势力大举回归,而且为了争夺无主的良田,无论是传统的地方豪强还是那些安置的士兵,或多或少都结成一个个的利益圈子做些巧取豪夺之事,至于隐瞒开垦的田产或是瞒报粮食产量朝中央要救济粮中饱私囊的事情,更是成为了这类地区的潜规则。可以说除了没有大的官宦势力作祟之外,整个北中国的农村地区简直倒退回了明末的乱象。面对这么一个景象,姜田早就感受到了张韬心中炽烈怒火,也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
第一百四十七节、中华第一考
丘田的调查报告虽然让人震惊,但是却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可以说每朝每代这种事情都无法避免。虽然前明开国的时候被朱元璋往死里整治了一番,可最后不还是让这些蛀虫给毁掉了整个国家,所以就算是姜田可以预料到张韬将要大开杀戒,却也不看好这件事未来的走向,换句话说只要利益足够诱人,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但是不得不说丘田的这份奏折上的真不是时候,如今满朝文武都被马上开始的恩科大考吸引了注意力,谁也没将这份奏折上升到亡国的高度上去看待,或者说就算有人看出来了,也装作没看懂而故意不挑起皇帝的杀机。
“这些人呀,该聪明的时候反倒糊涂了!”姜田摇头晃脑的好似自言自语,可是他身边的丘田听了却不这么想。
他丘田就是因为听了姜田的暗示,这才费尽心力的搞的这份调查,这期间自然是面对地方上种种的利诱与不配合,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威胁,也正是因为他笃信姜田真的是得到了皇帝的密令,才让他咬牙坚持了下来,当然他不知道很多威胁过他的人并没有真的动手,不是那些人色厉内荏或是碍于他钦差的身份不敢下手,而是他身边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随从们替他挡下了许多暗箭,至于这些随从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正是觉得自己的一番心血大有束之高阁的可能,丘田今天才轻装简从的前来拜访:“大人,内阁看似极为重视下官的进言,可是……”
姜田摆摆手打断了他:“丘大人,你长我几岁,又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按说我应该叫您一声前辈,可是今时不比往日,当今天子乃是一个锐意进取且不徇私情的人,你恪尽职守他都看在眼里,某些人自以为聪明的小伎俩,他也都心知肚明,我只能说他等这份奏折可是等的望眼欲穿,现如今万事俱备,恐怕今后的史书之中,你的大名要彪炳史册了!”
丘田被姜田的这个说法给搞蒙了,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这般卖力的干活也许会受到赏识,从而脱离行人司步步高升,但是至于说能青史留名他可是从没有妄想过。深谙历史的他也知道在中国的历朝历代,搞变法的还能获得善终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的张居正,虽然大家都明白他是在挽救大明不至于天下大乱百姓涂炭,可真当改革的刀砍向自己的时候,哪个官员能淡定的吐出自己不该得的那份肥肉?原先他敢接下这份皇命只是因为他巡查的地方都是长江以北,属于朝堂上那些大佬们的势力之外,而且也正如他想的那样,虽然地方上各种乱象丛生,但是所涉及的官员大多没有超过县令以上的层次。这才让他坚定了秉笔直书直言上谏的决心,也是想博得一个铮臣的好名声。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小瞧了皇帝与他这个年轻的师弟,就算当今的张皇帝只是借着他的这份奏折来发难,但是波及的范围绝对会超过长江以北,而且身为一个南方人,他更清楚这些事情在长江以南只会是更加严重,且还有各种高官显贵纠缠其中,可以想象将来自己会怎样遭到同僚的排挤。
至于史书会怎么写自己今日的行为,他丘田可不敢奢望。谁都知道自春秋以后就再也没有宁死不屈的史官了,自己今日又动了天下官员的小金库,就算皇帝活着的时候看重自己,可是等这天眷皇帝死了,绝对会有一堆文武官员向新皇帝告自己的黑状,就算那时自己也早已作古,恐怕自家的后人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正因为有着这层担忧,他直到离开姜府都有些魂不守舍,不过他也知道如今既然上了贼船,就没有中途下船的可能了,为今之计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自己撒手闭眼之前能为家人谋个出路。
姜田对丘田的功绩给予的评价其实并不是信口胡说,事实上后世的确将丘田的奏折捧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份后世称为《农村土地现状调查》的奏折被冠以打破两千年土地格局的敲门砖,丘田也被称为中华朝向传统潜规则开火的第一人,后世的史学界认为,正因为这份奏折的出现,使得张韬坚定了打破两千年延续下来的经济生产方式,促使官方将扶持对象转变为工业并大力推动工业革命,从而奠定了以后中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
不过嘛……仅凭一份奏折,而且还是在内阁尽量淡化其影响的前提下,的确是不能达到后来那么崇高的目的,关键是当赶考的举子们坐到了考场之中,拿到了考卷一看,大多是人都是一愣。八股文的命题倒还好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题说简单也简单,可是要想写好了却也不容易,总的来说还算是中规中矩。但是策论的题目就有点让人抓狂了:《论土地兼并与明朝灭亡的关系》!这种题目究竟想要说明什么?真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当然不知道土地兼并与明朝灭亡的关系,甚至就连土地兼并这个名词都未必能搞清楚含义,可是那些聪明的,或者说是贫寒家庭出身的举子看到这个题目之后,也就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了。这种题目会出现,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命题者正是当今万岁,张韬看着那些牛鬼蛇神们闭口不谈土地问题,心中早已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可是现实让他压下了怒火,转而在科考命题上下黑手,出于保密的目的,考题是当天由张韬亲笔写就,然后派大内侍卫全程护送至考场,所以当题目公布之后,连主考官都愣住了,也在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名的寒意。
姜田看着题目想笑却又不能笑,作为副主考他也要亲临现场并发放数学考卷。这卷子也是中国科考历史上第一次采用铅板滚筒油印,且正式将数学单列考试科目的一张考卷,这当然也被后世所称道,因为这成了将来中国考卷的标准格式。不过当考生们看到这张卷子的时候,还是有人一下就懵了,这些人都是自命清高没去参加高考补习班的那帮人,而参加了补习班的则庆幸自己的选择真是正确无比,要不然看到如此另类的大篇幅考卷还不立马抓瞎。
作为内阁首辅兼主考官的宁焦也拿着一张数学卷子发呆,然后看看身边的姜田:“姜大人如此出题是何故啊?岂不是要难煞这些举子!”
姜田不以为然的说道:“首辅大人莫急,此卷虽与传统不符,可答题甚为容易,且留下了贴封考生姓名的边缘,这样一来我就能将一两百张卷子装订在一起,且每人看得见考生名字,也免去了人情关系的掣肘,至于不知如何答卷,那也只能怪他不去我那补习,再说只要认真审题,想要合格也是不难。”
宁焦一听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他也仔细的看了看考卷,虽然纸张很大,可字大行稀的也没有几道题,再一看题目他自己也觉得不是过于困难,这次因为是第一次考数学,为了方便考生一个阿拉伯字母都没使用,完全用中文出题,也可以完全用中文答题,甚至应用题不用写明运算过程,只要你能答出最终数字就行。不过他刚放下的心却因为最后的一道应用题而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题目是这样写的:一名七品县令年俸三百元,假设其家中有良田千亩,年收田租两万余石,市价每石大米一圆四角,县令年收火耗银一千圆,试问此县令每年实收折银多少圆?
一道简简单单单的数学题,却让宁焦以及诸位考官们冷汗直流,世人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这还只是保守估计,而这清知府之所以会有这么高的收入,就是因为火耗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说题目中那种千亩良田只收两万石粮食,火耗只拿一千的县令,绝对算的上天下清官中的清官。可是屈指一算这么一个七品县令的年收入也超过了三万两,至于一个小县令是怎么有的一千亩良田,天下人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成心给全体官员们上眼药吗?再结合策论中土地兼并的问题,可以看出皇帝与他师弟这俩人的居心当真是叵测难度,而作答的考生若想金榜题名,恐怕是绕不过这个难题了。
与其他考官紧锁眉头不同,不少心思活泛,或者说还有些忧国忧民之心的考生在看到这些题目之后,也是若有所思举笔甚难。是直抒胸臆痛斥**?还是迂回取巧顾左右而言他?这恐怕不仅取决于考生的胆量与智慧,还要看这个人的出身与道德水平。所以说八股考试未必不能取贤任能,完全看出题的人是否爱国,还是想借着科考来网罗门生势力。换句话说就是制度再完美,只要是由人来操作就一定会有漏洞,况且谁也不能保证一个考生答题时洋洋洒洒激昂文字,等他做了官就一定还能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至于这时候的姜田,则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喝着一杯清茶看着窗外的天空,感慨着后世公务员考试的盛况,是否也是延续了科考在中华民族内心中留下的官本位烙印,以至于无论时代怎样变迁,政体如何改革,中国人还是习惯的将当官看成是一种人生晋身的最终途径。
第一百四十八节、激进与缓慢
天眷皇帝想要在土地问题上出重拳下黑手,这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文武百官心知肚明却无计可施的一件事,一直以来也只是利用张韬比较念旧的特点,让现有的官员不至于面对自家土地被没收的窘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算是成功了,现在的官员在死之前都可以享受到前明对于有功名在身的人的各种优惠政策,问题是当他们死了以后,这些田产不仅不会给后辈儿孙带来享用不尽的好处,反倒会成为一种尾大不掉的包袱。毕竟税收是有阶梯门槛的,你的土地越多收的税收就越高,所以很多人现在都在采取瞒报土地实数的办法来规避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地方上也不会有哪个官员不开眼的非要丈量清楚土地,少报瞒报几乎是全国通行的潜规则,然后在这种时候丘田的奏折出现了,直接将这种违法行为给揭露了出来,别看内阁一直打算冷处理这件事,可还是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前明“空印案”的影子。
说起洪武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这算是朱元璋唯一一个不是出于政治目的而掀起的大案,它的出现完全就是个意外,但正是这个意外却触动了朱元璋心中的紧绷的那根反腐神经,使得一件很简单的官场潜规则变成了血雨腥风的由头。试想一下仅仅是因为规避不合理的制度而诞生的潜规则,就能让那么多的人头落地,现在丘田将土地弊病中较为突出的一件事给“曝光”了,那么同样是心黑手狠的天眷帝会不会复制一下洪武帝的光辉历史?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有多少人在心中咒骂着丘田这不好统计,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会在公开的场合提起这个问题,大家似乎都在同一时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皇帝要动手谁能阻止?答案是没有人!
前明官场上那些铮臣之所以能取得成功,首先一点是皇帝轻易不会动用国家暴力机关来解决问题,最多也就是廷杖和诏狱,通常这类手段不会累及家人,反倒惹得一帮不怕死的前赴后继要来刷存在,拼了老命也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可是当今天子很有明朝开国那父子俩皇帝的风格,不动则已只要是他动手了,就不会仅仅是你得罪了皇帝那么简单,找出你一堆查有实据的罪状不说,还让你全族跟着一起倒霉。也许有人会问难道就没有海瑞那样的清官,骂了皇帝还让人抓不住把柄吗?试问大明近三百年里出了几个海瑞?不说这类人少之又少,关键是明朝遗留下的各种潜规则里犯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就以土地兼并以及瞒报土地实数这两项来说,搁在朱洪武的手里恐怕已经有几万个脑袋落地了,在这中华朝中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就已经让很多人发觉事情的诡异了,可就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难熬的。
姜田身处这种暴风眼中,小日子却过得紧张充实全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作为唯一一个数学考试阅卷官,他要判阅几百张考卷,虽然题目比较少阅卷的速度比较快,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要对所有的考卷审核两遍,以便做到万无一失,而且因为是中国第一次进行单独的数学考试,他同时还要做好考生查卷的准备,为了能尽可能的减少舞弊的事情发生,所有的工作都要由他一人完成,可见他的工作量有多大。至于外界自打知道这次策论的题目之后,就一直紧张肃杀的气氛,他是无暇顾及的,再说自己老家也就是皇帝钦准的几百亩功勋田,在这点上自己那犹如老狐狸的父亲大人还是很明智的,没有学那些同僚们的致富手段,别看土地不多,收成更是不能和江南的水田相比,但他老人家还有一份退休金可以领取,所以小日子在村里也是头一份的,自然不会再去打别的小算盘。至于姜田的名下除了那座张韬御赐的府邸之外,就更是没有一亩的田地,于是他便心安理得的看着那些大地主们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
考卷再多也有审阅完毕的那一天,数学考卷不比语文,不用考虑语法啦、措辞呀之类的问题,更不用比较两篇同样精彩的文章哪个字体工整,只要对照着标准答案看看就知道该怎么给分,所以尽管是前后审核了三遍,他姜田还是第一个完成了判卷的工作。还别说古人虽然没有系统的现代数学,但是五经之中的《易经》本身就是一部经典的数学教材,江南某些书院更是以教授六艺之中的数学而为荣,所以姜田出的这份考卷很难刁难住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无非就是有人不知道该怎么答卷而将答案写错了地方而已,对此姜田也没有追究这些人格式错误,只要是能够判读的一律给分。这让很多紧盯着他的人着实松了一口气,这位姜大人虽然是皇帝的狗腿子,但至少还算是心胸坦荡,这次参与考试的考生基本上全部合格,就连六十分的卷子都没几张,不过姜田还是让人在贡院的外墙上张贴了一张标准答案的考卷,并且说明了这次迁就大家是因为皇恩浩荡下不为例,至于看了标准答案之后自己能得多少分,很多人心中就有底了,于是能否金榜提名的关键还是着落到了八股文上来。
至于主考官宁焦怎么发愁他姜田就不管了,按道理来说作为副主考他应当协助主考的工作,可是别说他自己的八股文水平有多糟糕,就是他想插一脚这帮子文官也不敢让他将水搅浑,所以他就以避嫌的理由落了个清闲。等他完成工作回到家中的时候,苏家人也已经彻底的搬离了姜府,被安排到了科学院在城外的皇庄里,反正那里地广人稀就算多了十几个女人也无所谓,但是皇庄的土地种植什么,基本上都是皇家说了算,具体到那片土地就变成了科学院的试验田,所以苏家的生活还不能算是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她们以后恐怕少不得要与科学院打交道,尤其是科学院下属的农学院最近迷上了品种改良,弄不好一堆从海外搞来的种子都要在那片田里试种,若是丰收了还好,可要是歉收了就只能领科学院发的救济粮度日,所以从这个结果上说,也不能算是苏家苦尽甘来。
姜田倒是不操心这个问题,反正那帮女人就算年年吃救济,也好过被充军发配或是没入奴籍,至于她们会不会感恩姜田压根就没在意,反倒是皇帝的一份密旨让他心烦不已。就在他刚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洗个热水澡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就以皇帝慰问的理由跟着进府,除了张韬不疼不痒的赏了颗“百年人参”奖励他为国操劳之外,关键是一张小纸条也被夹带着塞进了姜田的手里。等太监走后他赶紧找个没人的房间打开一看,上边就只写着一行小字:“上奏折清查全国田亩!”
看了这行字,姜田一瞬间就头大了,他不是不知到自己这个前辈总是惦记着搞土改,只是没想到这个得罪人的活还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本来他也是反对搞打土豪分田地的,因为他知道这种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极易产生各种舞弊,至于公报私仇或借机敛财的也绝对少不了,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想让张韬走一条靠市场经济瓦解传统小农经济的路线,也只有让更高级的生产力自然而然的替代低级生产力,才能让这种改革不至于落到群众运动的混乱中去。在中国的历史上,类似的历史进程就是清末民初的那所谓繁荣的十年,许多国粉津津乐道的十年里,是中国民族资本崛起的十年,也是纸面上看去繁荣发展的十年,但是很少有国粉会提及那也是农村地主阶级对无产的佃户剥削最残酷的十年,在传统小农经济被摧毁之后,虽然有着大量的工厂在中华大地上崛起,但是其规模完全没有达到能吸收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规模,其生产力水平也只是在轻工业、低端制造业上徘徊,更别提国外的卖国买办阶级帮助其主子扰乱中国制造业,曾经在洋务运动中辉煌一时的汉阳铁厂就是在这时被瓦解殆尽,于是有更多的农民被这场所谓的繁荣搞到家破人亡,自耕农的大规模破产导致了本应重新洗牌的农村土地变本加厉的被兼并,才有了民国所特有的地主残酷剥削佃户的一幕。可以说就算没有后来的日本入侵,仅凭那十年诞生的民族资本家们,还是无法在本质上完成资本主义革命,更别提代表着地主、买办阶级利益的国民党更是高喊着造不如买,才有了后来在战争状态下,钢铁厂竟然破产的奇葩事件。所以说靠国民党完成中国工业化改革本身就是痴人说梦。这也说明了革命两个字正如太祖说的那样,并不是阳春白雪也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血淋淋的阶级斗争,在这过程中就算张韬和姜田尽可能的降低风险,自然也会使大量无法适应新经济环境的自耕农破产,并且催生出因为兼并土地而诞生的大地主,更无法避免英国历史上的“羊吃人”,可是这样却能防止主要矛盾集中在中央决策层,换句话说就是将仇恨转嫁给资产阶级,犹如英国历史上那样,农民只是憎恨见钱眼开的贵族地主,却没有想过这正是自伊丽莎白开始重商主义之后的必然产物,哪怕后来查理一世被克伦威尔给砍了脑袋,也没人认为重商主义是个错误,说到底姜田并不是想避免改革中造成的血雨腥风,而是想尽可能的让皇族在这场变革中成为渔利的胜利者,并完成中国的君主立宪。可是张韬这个无产阶级的革命斗士不仅不领情,还大无畏的要成为改革的主导者,这不能不让姜田哭笑不得。
第一百四十九节、遗产税登场
在全天下都将目光集中在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八股科考上的时候,姜田知道自己上书改革的时机还没有到来,因为守旧派无论怎样淡化丘田奏折的影响,科考这件事都不可能完全掩盖掉中国土地问题,就算是收到了张韬的密旨,他依然有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所以科考之中最为重要的殿试也就在毫无风波的情况下开始了。
这次选出来的头甲前三名不出意外的全部被长江以南的考生获得,虽然中华朝延续了南北分榜的制度,可是因为北方被破坏的比较严重,就连经济生产尚且没有完全恢复,又怎么可能和江南的举子相比。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没感到意外,只是由于科学院的研究出了点状况,姜田不得不坐镇主持工作,所以当天的殿试并没有参加。不过从后来得到的状元试卷的抄本上,他还是看出了此次科考从传统意义上还是选出了优秀的人才。比如策论中关于土地兼并问题,状元是这么说的: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兵莫非王臣,故而臣乃代天子巡守疆土,前朝优待士子准予其不纳粮税,便多有蝇营苟且之辈举家投效而避税徭,此虽宵小所为然多有知书守礼之人贪图富贵而见利忘义损公肥私,愚以为此乃朝廷不加节制之故……
虽然说得是白话,但是这个人将过错归咎于自耕农为了避税而钻法律漏洞,也贬斥读书人不该忘记圣人教诲,更是指出这是政策制定上的缺陷等诸多因素导致了明末土地乱象,当遇到天灾**之后,便摧毁了大明统治的根基。听上去似乎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但是这不仅迎合了传统文官尽量淡化他们的贪婪的心态,同时也指出农民可以随便投效与国家政策不健全的多方面原因,可以说他不仅真的看出了土地问题的本质,同时也没有得罪江南的那些士绅大地主,更是为了迎合推广白话的皇帝,而没有采用文言古体也没有引经据典,整篇文章即便是刚开蒙的童生也能读懂,并看明白土地问题的复杂性,所以当姜田看到这篇文章之后便明白这是一个圆滑的万金油。并且从田虚海那里得知,这个人的八股虽然也不错,但本来是排在十几名之后,完全是张皇帝看到他的大作之后直接提拔到头名状元的位置,可见此人的策略是成功的。至于这篇策论在宁焦一类的官员眼中也没有多么的大逆不道,而且在自己死后子孙无法享受免税待遇的现在,主动减少名下的田产似乎也是符合潮流并向皇帝示好的一种选择,至于减少到多少比较合适,那就看个人的魄力如何了。
姜田拿着文章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个状元叫什么名字?”
田虚海赶紧回答:“此人姓蔡,名叫守心。”
“蔡守心?”姜田嘀咕了一句:“但愿他能守住这心啊!”
姜田的话别人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真意,因为只有他看明白了张韬钦点此人的用意。按规矩头榜的进士应该选出最优秀的一批人进入翰林院,做几年文案工作熟悉了官场之后,才能等机会外放为官。不过本来就对科考不上心的张韬会如此重视这个人,那就说明他看中了这篇文章中的观点,并且在即将展开的土改运动中,很可能会用他来当个新政的执行者,说白了就是既然你投机取巧的得了功名,那就要甘愿给皇帝当这个打手。所以姜田才会对他能否经受住考验持怀疑态度。
放下他心中的感慨不谈,姜田这次蹲在科学院主持工作,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延续了阅卷时避嫌的态度,毕竟一开始他开办补习班的时候就有人说这是在拉帮结派,所示无论阅卷还是最后的殿试,姜田都躲得远远地,好向世人证明自己没有朋党的意思。其实凡是这么认为的人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为对于姜田来说他根本不需要拉拢谁,他在张韬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所有的官员,甚至比那百战百胜的冀王还要高一些,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大家能猜到的,而且在冀王表现出有意避开政务,除了偶尔关心一下军队建设,就只是专心做个平安王爷的现在,更显得他姜田的政治地位不一般。至于他能放下一切工作专心留在科学院,则是因为硫酸与纯碱的工业化制备工作进入到了关键的时期。
远离北京城的一个山坳之中,就坐落着两处占地不小的院落,这就是试运行的两间工厂,硫酸是从硫磺和硫铁矿中提取的,而烧碱就是用外购的天然碱进行苛化法处理。这两座小工厂完全就是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前的试验,所以出于保密才建在了山坳之中,将来真正设立工厂的时候还要考虑废水处理与再利用的问题,所以山区并不适合建立这种工厂。不过也由于这两种产品十分危险,而且性质如同水火并不相容,别说是姜田不放心试生产的安全性,就是张韬都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姜田在这里的目的不仅是进行安全生产的监督,还要搜肠刮肚的回想学过的知识,想办法回收利用生产废料,并且将环保问题降到最低。所以这里真的是离不开他这个唯一受过系统化学教育的人,甚至就连宋懿在这里都没有说话的资格。
姜田愤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我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就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看着一个手臂被严重烧伤的工人正在做紧急处理,宋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类事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工人们也对自己生产的东西有了直观的认识,可是漠视安全生产规定,不注意佩戴保护用具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只能说这个时代的人因为接受的科学教育几乎是零,所以对于严守科学化系统化工作的认识也几乎是零,如果说冶炼工厂中因为大家对沸腾的铁水感官上比较恐惧,所以多少还能注意安全规范。到了这里谁也不会对浓酸浓碱感到一丝一毫危险,最多就是味道比较刺鼻,可是在配备了较为厚实且夹杂木炭的口罩之后,也不是不能接受,所以操作中就显得极为随意粗糙,导致事故频发,对此就是宋懿也没什么好办法。
努力平复着情绪的姜田,脑中回想着后世的各种制度,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因为人的惰性不是靠简单的教育与恐吓就能纠正的,工人们要么嫌弃护具过于笨重闷热,要么就是图省事而不安规范操作,他们的内心中总是对发生事故的可能性抱有一丝侥幸,认为自己未必会那么倒霉,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自己重复的宣讲多少次注意事项,也不是看到血淋淋的教训后对其有所触动,关键在于有没有一个惩罚机制来杜绝他们的侥幸心理。比如若是和他们的收入直接挂钩,违规者哪怕没有发生事故也要追责呢?
想到这里他冲着宋懿说道:“德馨你去通知一下各班组的负责人,从现在开始每名违纪的工人扣发当月奖金,若是哪个班组出了事故就向该负责人追责,若是出了人命或是重大安全事故,本官一定将他送上公堂发配西北!”
还别说,姜田饶了一个弯路之后终于想起了责任问责机制,来这种工厂工作的工人都是冲着极高的薪水去的,不仅每月的基本工资有三个银元,还有例如有毒作业、菜金补贴、安全生产等各种名目的奖金,加起来也有两三元之多,并且规定每月至少要休息四天,这种待遇在别处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即便有着生命危险这些工人依旧没有退缩,可是一旦自己违规可能收入就会减半,甚至一个班组的人犯错整个班组都会受牵连,这就让人无法容忍了,所以在金钱的压力下,即便是最自由散漫的人也要重视起生产规范中的条条框框了,至于他们的小组长之类的负责人,更是惧怕充军发配的处罚,也就拉下面子严格的盯着手下人别犯错误。
正是由于这种问责机制的建立,使得试生产的速度得以加快,让姜田基本确立了生产工艺,除了硫酸的浓度最多也就百分之六十几这个瑕疵之外,烧碱的生产则基本上完美无缺,只是这种苛化法的生产需要占地极广的干燥池,对未来工厂的选址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所以见工作基本上顺利完成之后,姜田便返回京城,准备完成张韬的另一个任务。经过了热热闹闹的放榜之后北京城也从喧闹逐渐回归宁静,金榜得中的考生也都到处串联去拜山头认老师,于是姜府的门前也有这么一批自作聪明的递上了帖子,只是从人数上看就和其他人差远了。姜田拿着这些拜帖摇头笑了笑,当自己的奏折递上中枢之后,这帮人一定会瞬间做鸟兽散,好撇清自己的关系。
如果说丘田的奏折是开启了中国土地改革的大幕,那么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被称为改革温和派的姜田第一次出招,而他的对手不仅有传统的文官势力,同时还包括一直和他称兄道弟的天眷皇帝张韬,所以历史上也将这次的事件称为改革派的第一次分裂。这件事的历史意义在后世也不好界定,或者说后世对这件事的争论一直就没停过,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姜田为了维护皇家的地位反而得罪天眷皇帝的举动实难理解,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亮们的观点,而在当时姜田的奏折就算是武逆了张韬的原意,可在那些传统文官眼中也绝对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因为他除了提出要清查全国田亩实数之外,还在建议在中国开创性的设立土地遗产税!
++++++++++++++++++++++++++
大年初一,梦里挣扎在这里向全体书友们拜年了。
第一百五十节、一品推销员
遗产税这种东西在很多人眼中绝对属于苛捐杂税的代表,凭什么自家长辈留下的财产要被国家征税?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来说都未必能接受,更何况是在三百年前的古代,所以姜田才在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遗产也是问题最多的土地上做文章。一方面靠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帽子压人,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土地过分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造成国家根基不稳,更是借着这次科考中状元郎的大作来阐述了土地问题的政治高度。这时候谁要是站出来反对土地改革,绝对会被扣上祸国殃民、意图不轨的罪名发配大西北。
其实聪明的人从姜田的奏折中就已经发现了避税的窍门,既然遗产要被征税,那么趁着老人活着的时候将财产赠与子女不就没问题了!这也是姜田故意留下的漏洞,因为土地累加税的存在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土地集中,而遗产税的主要对象是那些现在活着的,获得了功勋田的那些军人们,甭管这些田地有多少亩,按现有的福利制度是可以直接传给直系子孙并享受税收补贴,那么这些人就可能会成为新一代的地方豪强,从而左右当地农村的政治格局。所以姜田才在奏折中提到遗产税的公平性,保证所有人都受此税挟制便补充了一条,那就是功勋田不得在死前赠与他人,执意赠与的将不再享受税收补贴。不过那些文官们就看不明白了,虽然你姜家的功勋田不算多,可照这个办法施行下去,你自己的财产也会受到影响,就算大家都明白了土地兼并几乎可以和亡国之兆画上等号,但你这么自废武功又是何苦呢?难道真是忧国忧民的大公无私?
当然聪明人永远是存在的,因为姜田奏折中的遗产税虽然非议颇多,但并不是此奏折中的真正焦点,姜田引用了丘田奏折中对长江以北土地现状调查的报告数据,指出了一股新的地方士绅势力正在初步形成,即便朝廷有意打乱当地人口,也无法阻止地主阶级的重新诞生。所以姜田危言耸听的预言,长此以往恐怕中华朝的国祚撑不过二百年便将天下大乱!若要不重蹈前明的老路,必将深层改革土地所有制,于是他建议国家以赎买的手段,在丘田奏折中被调查出问题最多的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实施土地国有化改革!现有的私人田地仍旧归所有人持有,但土地产权归为国有,农民只是享有使用权,每年要象征性的向国家缴纳地产税,其耕种所得归个人所有,但土地用途不可随意更改,且买卖的也只有使用权,只是其直系子孙拥有优先继承资格,若乏嗣无后由当地主管部门收回土地,需要经过公开拍卖且公示一个月,无人表示异议之后方可出售。对于新开垦的土地,规定其必须向官府报备,可享受最低三年最多十年的免税资格,否则一经发现将没收充为官田。为了专门管理这些土地,姜田同时建议国家设立国土资源局,专人专管其职权可越过地方政府直接管理国有土地的各项工作。
可以想象,这份糅合了二十一世纪中国土地管理法规的改革方案,在各类有心人的眼中,简直是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巨大**。说他是机遇,这是因为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了一个超越地方政府的国有土地管理机构,只要是土地的问题,这个新衙门都有权过问,权力之大让人为之侧目。说其危险,则是因为在现有的经济生产都离不开农业的时候,一旦法律法规遭到百姓的抵制,很可能就会出现武装暴动。到时候一个官逼民反的罪名压下来谁能承担责任?但是这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姜田要求进行试验的三个省份在明末的战乱之中受创严重,当地可说是十室九空,就算国家鼓励各类移民去这些地区安置,可由于时间较短,并没有形成多么强大的地方势力,也是改革可以大刀阔斧进行尝试的首选之地。而这三个省份的财政收入,也将第一次从以农业为主,向着各行业并举的方向发展,农民的赋税压力减小了,那么多余的产出就能进入市场进行流通,带动起商业繁荣之后,二、三产业也会跟着一起蓬勃发展,届时经济重心必然会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不用太长的时间,最多十年这三地的经济总量就将超越江南鱼米之乡,到时候就算你不想推广改革,都会有一帮人瞪着通红的双眼去推动全国跟着一起改。这样一来等人们发现死抱着土地没多大油水的时候,谁还憧憬着去做个大地主?
“谁让你修改朕的意思了!”张韬的吼声在书房中回荡,就连站在门口值班的刘均定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站在张韬对面的姜田却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幕,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被张韬丢在地上的奏折:“若是按照您的原意,只是清查国内田亩总数,收取欠缴的税赋,杀几个损公肥私的官员,拉出一些大地主批斗游街,最后就能解决问题吗?打土豪分田地的确是老家群众运动的不二法宝,但是这也会导致经济动荡并引发社会动荡,所以咱老家最终还是将土地收归国有,但是你做好了搞一场轰轰烈烈的wg运动来彻底抹平全国阶级划分的思想准备了吗?”
张韬的怒火丝毫不减:“少废话,老子当年批斗地主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不把这些人打下去你怎么实施国有化?赎买赎买,你出钱啊!”
姜田抿着嘴微微一笑:“国土资源局是干什么的?谁不愿意卖可以不卖,但是税收不仅没有优惠,连卖地都不可能过户,时间长了我看谁还能顶着经济压力不将土地投效给国家!”
张韬微微一愣,便明白了所谓的赎买其实就是变着法的逼农民自己上交土地,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只要是控制了税收这个杠杆,任何自耕农都禁受不了这个压力,然后自己还落个好名声。其实说穿了就是,谁要给这个国家当佃户,就能滋润的过上小日子,谁要是想和国家一样当个地主,那朝廷就让你一直不得安生。对于姜田这样将明末那种地主、佃户的关系放大到整个国家,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张韬还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那也不行!朕让你上书清查全国田亩,你为什么不提?还要放着这帮蛀虫吃多少年民脂民膏!”
“别急呀,清查是一定的,可是谁能保证下面的工作人员不会有权钱交易?关键是你不能总用高压手段来逼迫贪官污吏们不敢犯法,这就像我在山里搞试生产,无论你磨破了嘴皮,人总是会对危险有种侥幸心理,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就更是会有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你总不能一直用一种暴君的形象示人吧?就算你不在乎,可你的子孙都能如你这般嫉恶如仇?时间一长不是还会像明朝那样。所以我才想出这种以经济手段来推动改革的办法,说起来也不是我的原创,咱老家推广公私合营以及农村公社化的时候不都这么干过吗?只不过我直接就跳到包产到户了。更关键的是,直隶是冀王的地盘,山东是孔子的老家,河南还有一帮前明的皇亲扎堆,无论是现在的王爷、还是前朝的遗族、还是精神领袖,中国地位最崇高的三类人就在这三个省份,而且也是长江以北农业精华之地,此三地作为试验田,别说是改革成功了,哪怕仅仅是平稳过渡并没有多么辉煌的成绩,那再推广到全国都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听了姜田的阐述,张韬真的犹豫了。他不是不知道老家的一些做法最后受到了批评,但是从长远来看,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之所以没有了农村土地问题,除了经济向城市转移之外,也和地方势力被开国那几年的各种运动给清算有着直接的关系,更是因为农村合作社的出现,使得中国的耕地面积扩张到了历史的极限,许多在二十一世纪依然使用的农村水利设施,全是那二三十年发动群众的产物,也只有在公社制度下,才可能集中起不多的生产力来一场生产技术的大跃进,所以他一开始毅然决然的想要在整个中国清查土地,也是存了将来发动公社化的目的。但是姜田的解释中对于子孙后代的评价彻底的触动了他。
别看天眷大帝张韬是个无产阶级革命者,可是当他黄袍加身面南背北坐在了龙椅之上,内心深处那点舐犊之情便被放大了许多倍。尤其是现如今他只有一个太子,对于这仅有的一个儿子当然就没有了即位权的问题,可是在面对给接班人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问题时,他和朱元璋也没多少区别。一种本能的想替子孙完成所用工作的那份冲动,也就自然而然的左右了一些政策的制定。他想搞土改是因为要给儿子留下一个没有土地问题的国家,但是按照姜田的解释,这样搞下去,最多也就是回到老家的那条路上去,但是现如今的生产力不能完成经济中心从农村迁移到城市的历史使命,在今后的一百年里很可能会出现农村与城市并重的局面,那么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孙能顶住压力继续走工业化的道路?这样一看不仅小范围试点工作切实需要,甚至可能会影响未来中国发展的路线,不培养出一批工业化的资本主义集团,是无法和传统的儒家地主集团长期对抗的。可是照这样看,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会出现一场类似美国南北战争一样的内战。好在张韬心里明白,革命的确不是请客吃饭,这场战争实在是无法避免,但是拥有先进工业体系的北方派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输给地主集团的。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姜田的做法比他要圆滑且更长远,按照姜田的设想,在几十年以后就会出现一批被皇家支持的资产阶级,这些人将紧密的团结在他张氏皇族的身边并坚决的和一切反动势力斗争到底。但是……当这些人尾大不掉之后,又有谁来保证无产阶级的基本利益?难道中国版的南北战争过后就是北京版的巴黎公社?所以虽然张韬采纳了姜田的建议,可是他依旧固执的修改了这个方案,除了因为试验区太广而只是局限于北直隶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全国田亩普查必须开展,且强制登记或清退私田!
“尔等不必多言,若谁胆敢逆天而动,朕的虎贲就去敲谁的房门!”扔下这句狠话之后,张韬也不管大殿上跪倒的一票大员,直接拂袖而去。
直到站班太监喊出退朝之后,满朝文武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就看最前面的姜田缓缓的站起身,遗憾的摇摇头便要转身离去,可是这些官员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一群不知如何是好的虾兵蟹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是宁焦、田愈之类的朝廷大佬,也是站在一旁侧耳倾听着。
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官员当先说道:“姜大人啊,您也是勋戚出身谁家没有几亩薄田,不能传承给子孙也就罢了,怎么这清退之说又是从何谈起,陛下这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不成?”
“是啊、是啊……”一帮人也跟着一起附和。
姜田左右看了看,他在今天的大朝上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清退私田的,因为他觉得此事不仅牵涉甚广,同时也没有必要,一旦工业化初见成效,或是包产到户获得了比较不错的成绩,那么全国推广之下,私田也就没有存活的空间了。可是张韬非要强制推行,大有不挖出蛀虫誓不罢休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自己那天苦口婆心的规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诸位听我一言。”姜田朝着大家作了个罗圈揖:“列为臣工多是我姜某的前辈,很多人还是当年北伐的柱石,在下当然知道这清退之事牵扯颇多,故而也是一力反对,可是大家也瞧见了,连冀王的封土都要收归国有,诸位可有比冀王更高的威望?要我说这陛下心意已决,咱们再怎么反对也是于事无补,还是想点别的办法补贴家用吧。”
那老头依旧不依不饶,神色有些焦急的说道:“自古耕读传家,若无田产如何耕读?姜大人莫要说笑了。”
姜田一听微微一笑:“耕读传家不假,可自三皇五帝到如今,所谓的耕读传家不过六七百年,世事轮回只是这条道走不通了,大伙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众人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现在姜田的赚钱能力可没有人会怀疑,仅仅是替皇家造玻璃、改良活字印刷以及研制新型火枪,这些工作都让姜田的腰包越来越鼓,虽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赚了多少钱,但至少也有十几万的进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下这么多的钱,搁在地主身上是不可想象的,更何况当年张韬就是靠着吃进粗盐卖出精盐来养活私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师兄弟俩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所以那些大地主的敛财手段放在人家眼里当然是不值一哂。可这世界上也就只有这俩人有此能耐,其他人还不是要将眼光盯在土地上?
还没等这些人不依不饶姜田就主动张口将话题一转:“我说诸位也是朝廷的老人了,既然这天子不喜何苦要触怒天颜?皇家科学院也不是敝帚自珍的民间作坊,无论是玻璃工艺还是新的印刷机,都是敞开了发卖天下,也就是一些国之重器不能示人罢了,可这能赚钱的路子多了去了,远的不提,眼下军队换装,无论是枪械零件加工,还是被服损耗品的补充,都是相当大的生意,就是因为自己产能有限,才让换装工作缓慢至极。再比如我前几天试制成功的不锈铁皮,皇宫内院早就想将水桶都换成此物,和原先的木桶相比即轻便又便宜,可是堂堂科学院总不能沦落成造水桶的吧?若是谁家有点闲钱,从科学院买个不是保密级别的技术,便能在老家开间工厂贩卖给国家,一年的收益顶上以前的十倍还要多,最重要的是陛下还就喜欢这样的识趣之人,该怎么做还用我说吗?”
被逼无奈的姜田只好直接当起了推销员,最近因为科学院的摊子越来越大,已经很难再顾及方方面面的工作,所以从宋老头到姜田,都认为是时候将一些技术水平不高的东西放出去换钱了。镀锡板做的各种食品级容器,都能用水利机床半流水化生产,只要皇家控制的钢铁厂独家垄断镀锡板的生产工艺就行了。就算卖出去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也能换取不菲的专利转让费,同时还能让科学院将精力集中在真正需要的地方。按理说中国的商人并非是只懂得官商勾结,对各种商机也是嗅觉灵敏,可就是因为科学院前面那皇家二字,让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望而却步,所以今天姜田的表态同时也是给某些人吃了定心丸,镜子的秘密、镀锌、镀锡板的生产工艺当然是不敢奢求的,新型**更是连问都不要问,但是做一些下游工作同样有利可图,尤其是镀锡板,在当前钢铁价格下跌严重的时候,正是普及金属器皿的好时候,老百姓不仅需求巨大,而且出口前景同样光明。只是他们不知道姜田早就开始着手试制不锈钢与搪瓷,否则绝不会买什么镀锡板。
只是因为张韬的一意孤行,却让姜田找到了一个推销产品的机会,这绝对算是无心插柳的范例。但是通过这件事天下人都明白了张韬要彻查土地的决心,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农田都被划为了官田,在军队完全被皇帝控制的时候,任何与皇权对抗的结果就是被当兵的慰问全家,更何况此时的军队还是那种经过北伐洗礼战力强悍、组织严明的队伍,更是一支视皇帝如同军神的狂热之师,与他们对抗?别开玩笑了。
第一百五十一节、王爷要下海
常言道: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姜田的武艺自然是没人在乎的,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连强悍点的村妇都打不赢,具体战例可以参考其儿时同孟大丫之间的恩怨情仇。但是自打姜田奏折问世的那天起,全天下人都突然发现,这个本来就是异类中的异类的大才子,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改革家,其推出的土地收归国有、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天下奇谈,更是出人意料的将改革矛头直指当今唯一的一个亲王,这样一来就算是南方的地主集团想要发难都有点无处下嘴。而且聪明人从这份改革方案中很容易的就看出其中隐含的威力,若是真能推行天下,那么导致明末大乱的流民问题几乎一瞬间就迎刃而解,与此同时早已根深蒂固的农村地主阶级也将一夜间被连根拔起,其手段不可谓不狠毒。但是让大地主们感到威胁的并不只是这个绝户计,而是马上就要展开的土地清查工作,与前朝不同的是,清查田亩不再是由本地官员进行,而是由中央新设立的一个土地监管机构来独立运行,那么在这个机构诞生之前,围绕着其主管官员的任命,则成为了所有派系的焦点,这位即将登场的国土资源部部长,将会决定中华朝这次的土改是走个过场一切照旧,还是真要轰轰烈烈的推翻原有格局。
作为始作俑者的姜田,又一次主动避嫌的不再参与这个衙门的组建工作,这让一些提心吊胆的人稍稍安心了一点,只要不是这个心思歹毒的家伙当上首任部长,那么就还有一定的余地周旋。至于为什么姜田要主动让贤,这也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说这主意是你出的,就算你自己不干活,也要推荐自己人来任职吧?否则权利这么大的部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给他人做嫁?难道他姜太保就真的如此大公无私?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姜田没有参与的意思,大家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推举自己这边的人选,可就在各种小圈子不停串联的时候,皇帝张韬再一次越过内阁直接发布圣旨,将前一段时间进行大范围调研并指出土地问题的丘田越级提升,任职中华朝第一位国土资源部部长,并主持全国土地普查!这个结果应该并不出人意料,因为早就有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职位的内定人选,而且名单中就只有姜田和丘田这两个人,至于那些不甘心非要削尖脑袋去争取职位的那些人,在聪明人眼中其实是很可笑的小丑。但是当国土资源部还在草创的时候,又一份奏折来到了御书房,并且在极快的时间内就被传播的天下皆知,因为上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最后一个皇帝,明顺帝朱慈烺!
要说朱慈烺也算是传奇人物了,自打退位让贤之后,不知是自觉对不起列祖列宗还是不想被宗族指责,便回到凤阳老家守着祖坟关起门来低调做人。好在他虽然如汉献帝一般成了亡国之君,但是他并不是没有民间支持的,别看凤阳地方官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可许多官员和百姓也有些可怜他的境况,不时的有人想拜见这位倒霉的皇帝,不过还算聪明的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除了自己那太子外甥有幸进他家门之外,就没有外人能见到他。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对天下大事就漠不关心了,其实和他爹崇祯皇帝一样,也是个心比天高却没有能力改变命运的普通人,退位之后让他冷静的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
以前他还是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已经是复国第一功臣的张韬就没完没了的和那些文官斗来斗去,这个元帅姐夫没有那些文官引经据典的本事,却将天下百姓挂在口上,每次和大臣们的争论都是从如何治国开始,最后被文官拖入道德和传统的争论当中去,现在想来,文官们不过是要保护自己的特权,而张韬确实是站在百姓那边据理力争,只是当时的自己还幼稚的以为这是要和文人争夺权柄而收买人心。再回想先帝在世时这些文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整个复国战争中他们的表现,自己当年为何就轻信了这帮人的鬼话?他当然知道张韬最后篡权实乃是无奈之举,因为当初这俩人曾有一夜长谈,张韬自诩他这一生都在为了国家重新振兴而努力,但是大明的根基已经朽烂至极,若不推到重来,不过是让垂危的病人苟活一时罢了。而且先帝殉国之时就曾明言,嘱托张韬见机行事,若是闯逆真有治世之能,他只需保存朱家余脉不致断绝即可,天下百姓不要再因为朱家而再遭涂炭……只可惜不仅闯贼无道,那北边的鞑子竟也趁虚而入。张韬南征北战这些年,总算是让天下重归太平,可自己却又听信谗言不顾休养生息的大事而争什么道统权柄,最终逃不过末帝的宿命。
在凤阳的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当他亲眼见到农民的疾苦之后,他才从心底里理解了张韬为什么宁可背上篡权的“骂名”也要接掌国家,朱慈烺发现他真的是被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文官们给骗了,这帮人喝着农民的血却还大谈什么圣人教化,当年先帝为筹军资几乎发卖了**的家当,却不想那些自称清高的官员们在大明身上敲骨吸髓。所以他真的是心灰意冷了,也不再相信那些大明的“忠臣”了,就连凤阳官员对他的刻薄也被认为是一种赎罪的方式,他知道就算当年张韬没有政变,如果大明的治国体制没有丝毫的变化,最多也不过就是如光武帝那般延缓一个朝代的死亡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看看那旷世奇才的姐夫有什么作为,是否能有办法拯救黎民苍生。所以当丘田奏折一经问世,他便知道自己那姐夫要动手了,直到姜田抛出了土地国有化的方案时,朱慈烺心头的阴霾竟然豁然开朗,办法就是那么简单,土地是国家的,谁种地谁交租,既然都是官田那么赋税自然都是进入国库,手里的钱多了,无论是赈济灾民还是兴兵打仗都能放手施为,试问又怎会国本不稳?只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而且就算是能提早领悟,恐怕也没魄力去改革吧?也罢……
后世的历史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一直深居简出的朱慈烺第一次主动上书,提议将安徽凤阳设为改革试验地区之一,并愿意献出朝廷封地充入官田,从此朱家重新做回一介布衣!这份奏折的意义非同小可,虽然很多历史学家都倾向于认为朱慈烺是以退为进,借着献出土地来表明自己不会再染指政权,但是官方却一直大声歌颂其深明大义,且含沙射影的指出淮右布衣出身的朱家子孙还是心系农民的,若不是被那些贪婪之辈蒙蔽双眼,又怎会让辉煌灿烂的大明皇朝过早的凋亡!对于这种说法,很多人自动将其归类为政治宣传,谁也不会太当真,只是知道正是由于朱慈烺带头,才让江南士林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至于他是否是自愿还是受到了张韬的胁迫这并不重要。但是当两百多年后,国家档案馆解密了部分当年的书信资料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被当成是谎言的官方说法才是真实的,朱慈烺不止一次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外甥张环探讨明末土地问题,并承认正是由于土地政策的失败,才导致了明朝灭亡,并且感叹大明二百余年层出不穷的那些治世名臣们,谁都没有胆量敢于触动土地这根神经,简直是沽名钓誉的国家罪人……
虽然朱慈烺的奏折在第一时间就被某些人说是威逼利诱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胁迫之作。但是署名上那三个字的确是让江南的大地主们有种钻心挖肉的感觉。他们都知道自己正是得益于前明的国策才能积累起这么庞大的土地,而现在明朝的末帝悔悟了,并且看出来了亡国的真正原因,那么他们这些还在幻想着能延续特权的人们,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最大的精神寄托。并且新组建的国土资源部的办事人员,几乎都是从新军中那些无产的士兵中挑选,也只有真正的无产阶级,在对地主阶级实行专政的时候不会手下留情!
“弟思及朝廷过往,放任官员吞没良田乃天下首害……”站班太监清脆的嗓音传遍整个大殿,也许他不明白自己正在朗读的东西有多重要,但是从殿下那些大臣们五颜六色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份奏折恐怕又要引发一场口水战。
虽然人们听出了奏折中朱慈烺没有称臣的意思,而是引用了亲缘上的称呼,而且也含糊了朝代的更迭,但是这篇奏折的中心思想并没有变,那就是替张韬找到了礼法上土地国有化的理由,正所谓恢复古制,将私田回归于井田制,并且第一个带头响应宣布上交朝廷赏赐的土地,以后朱家子孙要想务农也要按规矩承包。这可算是对那些死抱着明朝大旗不放的家伙无情的一击。姜田听了在心中也是啧啧称奇,感叹这朱元璋的子孙也有几分祖上的风骨。不过他抬头再去看张韬,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那么得意洋洋,反倒是目光深沉的看着远方,似乎在和这个小舅子进行精神上的交流。
奏折宣读完了,张韬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殿里的官员们也一个个低着头看着脚尖,没有人有心思多说一句话,直到张韬回过神来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这才蔚然一叹:“君非亡国之君,可这臣……传旨,加封凤阳王为亲王爵世袭罔替,主持凤阳一地改革。”
一份奏折使得落魄的朱慈烺换回了一个亲王的待遇,并且自己的子孙世袭罔替。最重要的是手中竟然掌握了地方权力,可见张韬对自己这个小舅子有多重视,也正是这个出人意料的奏折,所有还企图挣扎一番的官员只要不是缺心眼的,都看清了这算是大势所趋,回头赶紧写信告诉老家撇清那些多占的土地,虽然现在只是北直隶和凤阳两处地方进行试点,但是这两地的改革可是俩亲王坐镇,现在不赶紧看准了风向做好准备,将来很可能会被清算。
不过散朝之后姜田还是和上次一样没能走出去,又被一帮官员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聪明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听起开设工厂的事情,不过姜田把咨询的工作推给了不上朝的宋老头,宋应星因为年事已高已经不再负责科研工作,当然也有人猜测是宋老头恐怕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科学院了,一批接受过姜田培训的骨干逐渐变成了各个领域的专家,也许威望与资历无法和宋老头相比,但是专业知识却不是老人家能比拟的,所以除了名义上他还是科学院的院长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了,现在把这个和官员们沟通打交道的活给他,反倒是物尽其用。
第一个走出大殿的冀王张乾回头看了一眼被包围的姜田,面无表情的扬长而去,若说他能大方的交出封地,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是大伙都明白,无论姜田提出了多么匪夷所思的提案,若是没有皇帝的许可也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但堂堂一个亲王也不是没有做出折节下交的努力,可这媚眼似乎抛给了瞎子,姜田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还甘愿成为张韬的打手来变相的削藩。冀王一系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对他心生怨恨的,但到目前为止却只能将恨意装在心里,就连冀王都没说一个不字,谁也不知道王爷的心中是怎么想的。
其实这还真是冤枉了姜田,他不是非要夹在这万年不变的皇族内斗之中,无论是改革方案,还是地址的选择,其实他和张韬都是出于将成果最大化的目的而做出的,只是在有心人眼中,所谓的国有制改革可能就变成了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变相的收回了张韬手中的封地不说,还震慑了不少串联对抗的心思,正可谓是一箭双雕。
张韬也感觉对不起自己这个弟弟,虽然直隶的改革大权直接归国土资源部,但是他也觉得既然连自己小舅子都有了赏赐,那总不能让亲弟弟什么都得不着,所以便以参股的名义让张乾挑一个工业项目来补偿损失。而他身为一个亲王,总不能不顾身份的和这帮官员们挤在一起,所以当姜田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的纠缠之后,却又收到了一份冀王府上的请柬。没办法他又马不停蹄的直接赶往王府,
“姜大人为国操劳呕心沥血,可谓是劳苦功高啊!”面带微笑的张乾在自家书房接见了姜田。
行完大礼的姜田也是微笑着答道:“为了我朝能长治久安,这也是我等应尽的义务。”
俩人虽然都是保持着微笑,但是笑容的背后却绝对不一样,张乾是要努力保持自己王爷的风度,而姜田则是希望这个亲王能以身作则的起到工业化的表率。不过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宾主双方是不可能直奔主题展开对话的,更别说一个王爷接见官员,就更要显出王爷体贴下属关怀之情,所以双方就围绕着各种不找边际的话题扯了半天的淡,什么你身体好不好啦,你父亲身体好不好啦,你家妻妾身体好不好啦,今天天气不错啦,刘家的饭馆又出新菜啦,哪个新科进士的狂草有怀素之风啦,天气炎热要注意多喝茶水啦……基本上全是废话。好在姜田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各种陋习,总算是没被这些废话给搞得晕头转向。
话题总有绕回来的时候,可身为王爷,虽然是作为取消封地的补偿,可是话说出来也不能显得太功利:“姜大人,本王此番请你前来,是受陛下所托,询问你这工业强国之事。”
“当然,下官自当知无不言……”姜田心想要不是我知道你哥真实意思,恐怕还真以为你是询问强国的国策呢:“要说这工业嘛……种类繁多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您贵为亲王,那些细枝末节之物也就不必多说了,依在下愚见您曾率军越洋千里截杀鞑子,为我朝开国立下了不世奇勋,可见对这远洋的船舶应当不陌生吧?”
听着姜田拍来的马屁,就算心中还有点不爽,可也让张乾有些得意洋洋:“哦?姜大人可是要说这造船之事?”
“王爷果然是英明睿智!”姜田现在拍马屁的功夫见长,这还是拜假太子吴远所赐,论起处事的圆滑,姜田的确是不如他:“近几日因为土地之事朝堂上沸沸扬扬,天下人的心思都盯着新政的条条框框,却忽略了去年就已经定下的漕粮海运之策,今后不仅这漕运要依赖海船,就是民间货物周转也要仰仗船运的发展,故而这造船之业必将兴旺发达。虽然我国东南多有船厂,然其匠人水平有限,造船之料也多赖于北方硬木,故而难有作为。而臣下所主持的海军研究所……”
听到这里张乾虽然没有打断姜田的介绍,但是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了然,虽然封地没有了,可若是能控制海河入海口,事情也是大有可为啊!
第一百五十三节、女人的心机
当姜田一行人走到天津卫的边缘时,天津卫指挥使卫刚依旧恭恭敬敬的在道路上摆出了迎接的排场,只是不同于上次给姜田接风时的谄媚,而是拿出了赳赳武夫的昂扬劲头立于路边,完全看不出官场老油条的样子。刘宝铠和吴远对视了一眼,俩人相视一笑算是交流了一番。而姜田虽然诧异于对方的表现为什么不同,却也没有多想,只有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张环和心月还在感叹着京畿重镇的驻军果然英武不凡。
只见卫刚快步走向道路中间,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新式军礼,然后中气十足的说到:“天津卫指挥使卫刚,率本地军政官员欢迎首长莅临指导!”
若不是他身上的铠甲以及车队的仪仗,姜田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后世的某个欢迎现场,不过虽然这套说辞和现在的情景并不搭调,却也有几分新鲜感。作为这次的最高长官,姜田很自然的走下马车,和欢迎的官员们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登车朝城里走去。
等车队再次出发,领路的卫刚骑在马上故意的放慢了速度,然后朝着并肩而行的吴远和刘宝铠点头示意:“下官多谢二位公子的提醒,不知今日可令大人满意否?”
刘宝铠作为地头蛇微笑着说了一句:“现在还不错,姜大人不喜欢过去那一套,晚上的接风宴虽然不必拘泥于四菜一汤,但也不要铺张浪费,回头我家会送来一些酒菜算是添头,不会令大人为难的。”
原来刘宝铠他们早就快马通知了天津方面,说是姜田出行还兼顾考察官场风气,看在同为军中战友的份上,不要搞那些潜规则的东西,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这种理由既没有暴露张环的身份,同时也避免了太子爷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也算是潜规则之一,那么有过上次被姜田搞程序正确的经验,卫刚当然是深信不疑。但是跟着仪仗走了没多长时间,身为军官的卫指挥使就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因为他从战场上学来的那种对危险的直觉,使他一直感觉有人在瞄着自己,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虽然没什么杀气,可总有一种在万马军中即将开始厮杀前的紧张感,然后他就注意到了这次的仪仗队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试问有谁见过一个连脚夫都深藏武功目光警觉的仪仗队?
聪明的指挥使大人将疑问藏在了心里,他已经明白刘家善意的提醒并不一定是实话,可确实是为自己为整个官场着想,所以他的任务就是按照既定的剧本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将领就好。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张环坐在马车里却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是他第一次能毫无顾忌的观察周围那些随从们,以前无论走到哪里为了保持皇家的威严,他都只能坐在轿辇之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完全没有左顾右看的自由。当然他并不知道随着他每次将脑袋探出车外,都会有有人紧张的随时做好护驾的准备。
卫刚这次学乖了,只是摆出了六道菜的宴席,甚至连酒都没准备,就这还对外宣称那两个多出来的菜是自掏腰包的没有列入伙食费之中。然后刘宝铠假惺惺的要吃本地特色,再说大家也知道他的宗教习俗中对饮食有要求,这样就又凑了两个公爵府厨子献上两道菜算作八菜一汤,酒水也是公爵府供应。姜田还以为这又是色狼同学规避程序的那些花招,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剩下被蒙骗的张环感叹大家如此节俭的作风了。
宴席间卫刚也注意到了坐在吴远身边的那个半大小子,看样子就知道绝不是寻常家的子弟,而且吴公子身后那些家丁侍卫们看似是在保护吴远,可实际上站位的方式更像是保护那个小子,但是对这个人的身份他却怎么也猜不出来,一顿饭就在互相吹捧之中结束了,也没有歌舞助兴。除了让那些陪同的官员诧异今天怎么如此俭朴之外,其他人都是各怀心事的散了。
“冯姑娘?”回到驿馆之中,姜田没想到在自己房中看见了心月。
心月见到姜田进来,连忙迎接过来:“先生回来了,我这就去准备热水、毛巾。”
看着心月忙前忙后的准备东西,姜田还真有点飘飘然,让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看见自己房中有这么一个漂亮殷勤的丫头,都会有些很正常的想法,尤其是对方还一直在暗示自己不会反抗。可就在他有点心猿意马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弟弟还没歇息呢?正好和姐姐说说话。”
看着不请自来的孟大丫,房间中的俩人都有些无语,然后姜田就只好正常的洗洗脸喝口茶,装作刚才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样子坐下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不知姐姐想聊什么?”
孟大丫完全无视姜田的冷淡,坐到了他对面之后严肃的压低了声音:“你的那些护卫有一多半都不见了!”
“护卫?”姜田糊涂了,自己除了一个色狼学生之外哪来的护卫:“姐姐莫要说笑了,这驿馆之中的卫士也要休息,夜间哪来多少人值岗。”
孟大丫见自己这弟弟所答非所问,反倒是心月若有所思这才开口问道:“就是随咱们一同前来的那些人啊?他们不是你的护卫吗?”
姜田听得哑然失笑:“姐姐糊涂了,这些差人都是朝廷的驿卒,不是什么护卫。”
“恐怕是你自己糊涂吧?我看这些人都是些好手,还当是朝廷给你派来暗中保护的,可是刚才你们宴席散了之后,这些人有一大半却跟着去了你那个学生的家里这是为何?”
姜田一想,觉得她说的可能是指刘宝铠家:“这也没问题啊?慢说这些人是不是身怀武功,那两位公子的出身也是非常显赫,自然要多一些照看呗……”
刚说到这,他自己也觉察出了问题,刘宝铠回家睡觉,吴远和张环这俩娇生惯养的也跟着去住好房子,唯独自己还要按照制度住在驿馆,这都说得过去。可是既然那是公爵府,回到自己家的色狼还需要朝廷的差人伺候吗?而且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那些驿卒跑到刘家去做什么?
同样诧异的心月在一旁问:“姐姐说他们都是好手,不知是如何看出来的?”
孟大丫微微一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这弟弟家里也曾是世袭武职,村里的军户们练拳耍腿的见得多了,扎没扎过马步手下有几分成色多少也能看出一二,所以我才奇怪怎么区区一个扛旗牵马的都是如同行军打仗一般。还只道是朝廷看重弟弟的才学,派来保护他的。”
她的话给姜田提了一个醒,这孟大丫曾经在农民军中混过,在末世的混乱景象中,恐怕见惯了各种血雨腥风,所以对于她的眼光姜田是绝对不会怀疑的,只是这些反常的情况也的确让人费解,难道说这些人另有任务?
一时想不出答案的姜田随口问了一句:“依你之见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护卫,自然是保护主人周全,走的那些人肯定是去保护他们的主人,剩下的估计就是留下来保卫你的。不过弟弟大可放心,这些人据我看来,手段应该不在我之下,寻常贼人恐怕连这驿馆都靠不了近前。”就在孟大丫侃侃而谈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姜田正盯着自己,而且那眼神还很玩味:“弟弟为何如此看我?”
姜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姐姐一口一个自称是小女子,今日总算是说了实话,能被你称为是好手却还只是不在你之下,可见姐姐大人的武艺定然不弱!”
孟大丫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过脸上什么表情也没露出来:“原也没有骗你,咱们军户出身的那个不会些刀枪棍棒,只是你这种书生才没和我们一起受过练功的苦。说起来你姜家的拳法我爹也曾提起过,现在算是后继无人了。”
姜田知道她没说实话,因为明末的军户大多沦为纯粹的农民,上过战场的也是逃命比拼命的时候多,就算孟家也是世袭的小军官,但是也没有让一个丫头学武艺的必要,更何况当年孟大丫被掳走的时候年纪不算大,哪怕真的学过功夫,也不可能练成什么高手。不过姜田并不打算追问下去,一来他并不关心孟大丫的功夫究竟到了什么水平,二来这只会挖掘出她在敌营之中的各种秘密。对于农民军已经烟消云散的中华朝来说,让她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上比交代历史问题更有意义。
姜田打算半开玩笑的结束这个话题:“既然如此,那今夜小弟我的安危就全靠姐姐照拂了!”
哪知他这话一说反倒让两女面红耳赤,本来还一付侠女风范的孟大丫甚至都不敢直视姜田:“弟……弟弟何苦如此心急,姐姐还不是早晚要……”
这下就连姜田都知道她们误会什么了,可是却没办法解释这就是一个玩笑,只能感叹这女人的心思怎么这么复杂,从理论上来说他和孟大丫算是有婚约的,所以人家误会也是正常的。
站在一旁的心月这下可急了,自己还没成事怎么就要成就孟大丫的好事了?而且她也知道姜田肯定不是那个意思,毕竟一屋子的美女都还没能得宠,怎么会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村妮占了先。
“照姐姐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担心夜里会有人意图不轨,不如姐姐去我那里做个伴吧?”心月诚意的发出邀请,看上去就像是为他解围一般。
本来就有些扭捏,所以孟大丫正好顺坡下驴:“如此正好,妹妹的屋子离此处不远,我这就随你过去。”
一夜无话……还真的是纯粹的一夜无话,姜田虽然招人记恨,可还不至于有人想用这种手段来结束他的性命,至于武侠小说中那种高来高去的大侠们,现实中有没有都在两可之间,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这些人大多都隐匿于各种地方过着不被人打搅的生活,谁有闲情逸致大半夜的来敲你的门。所以第二天早上鸡叫的时候,姜田很郁闷的发现自己似乎是上了孟大丫的当了,那个羞涩不堪的表姐很有可能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他们之间有婚约,同时又阻止了心月来**自己,至于那所谓的由高手组成的仪仗队,估计也是她编造出来的借口,就算心月不提出邀请,她都有可能自己提出类似的建议来看住心月,所以姜田头一次觉得三妻四妾恐怕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也头一次发现被视为封建糟粕的《女训》简直就是为了解决男人们的疾苦而发明的。
放下这边不提,因为今天还要赶路,所以一大早吴远他们就赶回了驿馆,做出一副侍奉恩师的样子来,好在姜田也没什么为人师表的架子,只是他也不得不留意起那些看似普通的随从们,当然他看不出人家武功的深浅,只是注意到了这帮人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四周扫视,完全不像一般的差役那样,休息的时候就完全没有了精神。
没有多想的姜田继续在路上忍受着张环的疲劳轰炸,只是这次从造船技术又变成了海军战术,谁让他姜田曾上书要改革海军呢,已经被满朝文武视为是熟悉海战之人,所以张环问这些问题也不算意外。不过这次充当侍卫的刘宝凯与吴远都有意走在了马车两旁,好跟着一起听听姜田的高见。
“依您之见,我朝未来海上的敌手并非是台湾的郑家,反倒是万里之外的西洋诸国?”张环对姜田的结论有些吃惊:“他们的确是飘扬过海来做生意,打劫别人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但船少人更少如何能威胁到我朝安危?”
姜田又得从制海权开始讲解起来,以及说明控制制海权连带着控制全球航运业的重要意义都一股脑说了个明白,反正不管你小子是否能听懂,至少也要让你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与张环纠结于国家安危不同,当刘宝铠听见本以为卖了高价的丝绸、茶叶。贩卖到欧洲之后竟然比离岸价格高出十数倍,那震惊之情比当初第一次知道太阳系的构成也差不了多少。难怪西夷那些疯子冒着天大的危险也要开着船过来,感情只要自己没倒霉的死在路上,回去之后就能变成大富豪。吴远也从中听出了政策制定的端倪,无论是海军改革还是造船技术的革命,其实都围绕着一个连贯的目的展开,那就是阶段性的要控制全球航运业,进而控制全球的商业,以便用非战争手段来控制其他国家,而为了防止有人挑战这项霸权,就必须拥有一支实力雄厚的海军在全球作战。反过来通过霸权主义攫取的财富又促使科技高速发展,使得潜在的竞争对手几乎永远无法超越。除非这个世界上又冒出来一个土地、人口、科技和中国相当的大国,否则理论上就能保证霸主的地位不会旁落他人。
这种理想的状态能不能实现,吴远心中没底,可挡不住他的无限遐想。试问在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霸主国家里当个贵族,将是一种怎样的享受?也难怪皇帝和姜田都热衷于改革,这的确已经超出儒家的治世理念,那种守着祖宗一亩三分地就无心扩张的想法的确要不得。一个话题,能让三个人听出三个不同的意思来,这是因为他们所处的身份地位不同而已。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搞明白了皇帝张韬紧盯着改革不放,宁可不休养生息也要折腾的原因。也就更让他们期待姜田会怎样实现这个梦想,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让大家失望过。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空气中的海腥味越来越重的时候,大家的期望值也就越来越高,可当他们看见那个级别相当高的研究院之后,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里就是将来统治世界的开始之地。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搞研究的和搞政治的永远是两类人,虽然不排除某些技术型人才同样是政工高手,但是大多数人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哪怕是在古代,哪怕是前来迎接自己的最高领导,研究院的迎接人群也没有卫刚搞得那么气派。
“郑鸿铭恭迎大人!”站在研究院门口,郑院长带着一帮研究院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身后那些研究员们虽然地位崇高,但是没有官职,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不属于行政编,所以一个个口称学生而不是卑职。
到了这里姜田就没那么多规矩要遵守了,跳下马车之后赶紧去扶郑鸿铭:“老郑就别来这些虚礼了,咱的科学院不搞那些东西。”
郑鸿铭尴尬的看看姜田,心想你没规矩我知道,那位刘家小公爷同样是个不着调的,可你身后还跟着一个假太子呢,我不规矩点行吗?可这话说出来就变了个腔调:“既然是院长大人有令我等也就从命,只是不知二位公子以及您的家眷一同前来,这食宿之事……”
就在郑院长还在询问的时候,等在一旁的张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下这个父皇、恩师都十分看重的海军研究院,于是急不可耐的打断道:“饿不死有地方睡就行,您快带我进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