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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全文阅读

作者:流潋紫     后宫甄嬛传txt下载     后宫甄嬛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后宫甄嬛传全文阅读

第一章 云意春深

    我初进宫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站在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毓祥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我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庭。

    这场选秀对我的意义并不大我只不过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爹爹说我们的女儿娇纵惯了怎受得了宫廷约束。罢了罢了平平安安嫁个好郎君也就是了。

    娘总说像我女儿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一定要给我挑最好的郎君。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我甄嬛一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到老便是幸福了。我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而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我。

    因而我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如此不肯多费心力我只需等着皇上“撂牌子”让我落选。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紫禁城内长春宫的正殿云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皇上皇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撂牌子”还是“留用”。“撂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入宫为妃嫔。

    皇上早已大婚也颇多内宠。这次的选秀不过是广选妃嫔充实掖庭为皇上绵延子嗣。

    满满一屋子秀女与我相熟的只有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沈眉庄。我家府第与她京中外祖府上比邻而居我和她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她远远看见我便笑了走过来的执我的手面含喜色关切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听外祖母说妹妹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我依依起身道:“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路上颠簸姐姐可受了风尘之苦。”

    她点点头细细看我两眼微笑说:“在京里休息了两日已经好得多。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我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她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我脸颊。我这才仔细看她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我含了笑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我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我和眉庄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安陵容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那秀女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安陵容:“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夏月菁。”

    安陵容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林氏谢罪:“陵容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林姐姐身上陵容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夏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夏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夏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司士参军的千金。眼见得安氏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我心中瞧不起这样仗势欺人不觉蹙了娥眉。眉庄见我如此握住我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我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林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夏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我又对安氏一笑:“今日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嬛儿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眉庄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应对无措。”

    安陵容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谢道:“多谢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她微微迟疑:“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眉庄走上前来对我说:“这是皇宫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安氏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我看一眼安氏的穿戴衣裳簇新显然是新做的但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坊间寻常的作料失了考究。头面除了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我微微蹙眉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陵容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衣饰普通那些人以貌取人就会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安氏感动垂泪道:“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眉庄安慰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安陵容和另几位秀女进殿。我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眉庄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我和眉庄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眉庄见宫女退下方才忧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我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我们才闲闲道:“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夏月菁虽说出身不低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眉庄点点头含笑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安氏也的确可怜。”

    我微笑说:“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安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的可能比夏氏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安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安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嬛儿一番愚见罢了。”

    眉庄动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感叹:“嬛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我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况且嬛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今届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待轮到我和眉庄进殿面圣时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泰半秀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我与眉庄和另四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内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江苏盐道邺简之女邺芳春年十八。”

    “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年十七。”

    “宣城知府傅书平之女傅小棠年十三。”

    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饰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我好奇瞥一眼旁边有几名秀女已紧张得双手微微抖不由心内暗笑。

    我忍不住偷眼看宝座上的帝后。云意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我大周朝第四代君主玄凌。那人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无法看清他神情样貌。只是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秀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秀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皇后坐在皇帝宝座右侧珠冠凤裳甚是宝相庄严。长得也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眉庄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可曾念过什么书?”殿堂空阔皇帝的声音夹着缥缈而空旷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嗡嗡地如在幻境。

    眉庄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皇帝“唔”一声道:“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皇后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眉庄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谢皇上皇后赞赏。”

    皇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内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眉庄退下转身站到我身旁舒出一口气与我相视一笑。眉庄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意料中事我从不担心。

    正想着司礼内监已经唱到我的名字“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说:“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轻轻“哦”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我低着头脱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实在糟糕一时口快太露锋芒把书上的话说了出来恐怕已经引起皇帝注意实在是有违初衷。悔之悔之!

    果然皇帝抚掌笑道:“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我情知避不过后悔刚才锋芒太露现在也只能抬头希望皇帝看过这么多南北佳丽见我这么规规矩矩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皇后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内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我面前。我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皇后含笑说:“很是端庄。”

    只见皇帝抬手略微掀起垂在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愣了一愣赞道:“柔桡嬛嬛妩媚姌嫋。你果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皇后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沈氏正像是桃红柳绿很是得衬。”

    我低低垂面上滚烫想来已是红若流霞只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皇帝含笑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内监:“记下她名字留用。”

    皇后转过头对皇帝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真是增添宫中祥和之气。”皇帝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我心中一沉上面高高端坐的那个男子就是我日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了?!我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见眉庄朝我灿然一笑只好也报以一笑。我心中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中选无心再去理会别的。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内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才出云意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转身去看是刚才同列的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我叹了一口气说:“想留的没能留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说话间邺芳春已被殿门前服侍的内监宫女扶了开去。

    眉庄扶一扶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宫是福气多少人巴不得的事。况且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宣旨的内监已经去了甄伯父必定欢喜。”

    我手指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梅花络子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眉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扯住我衣袖柔缓地说:“我明白。我早说过以你的才貌凭一己之力是避不过的。”她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凝声说:“何况以你我的资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些碌碌之徒?”

    眉庄正劝慰我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我们出宫。宫女面上堆满笑容向我们福了一福说:“恭喜两位小主得选宫嫔之喜。”我和眉庄矜持一笑拿了银子赏她搀着手慢慢往毓祥门外走。

    毓祥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像是身不由主一般。等候在车上的是我的近身侍婢流朱和浣碧远远见我们来了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过来迎接。浣碧扶住我手臂柔声说:“小姐劳累了。”流朱把锦缎披风搭在我身上系好。

    眉庄被自家的婢女采月扶上车驶到我的车旁掀起帘子关切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我点了点头流朱与浣碧一同扶我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小主。”

    我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在这样幻彩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紫奥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让我印象深刻。

第二章 归来何定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流朱帮我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我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

    见我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爹爹和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我刚想扑进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我立时愣在当地这才想起我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一日之间我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爹娘。

    爹爹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我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我迎了进去。当下只余我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爹爹才要把我让到上座。

    我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爹娘连忙过来扶我我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娘已经泪如雨下爹爹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这才示意我的两个妹妹玉姚和玉娆将我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我心烦意乱加上劳碌了一天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我虽然疲累却是睡意全无。正换了寝衣想胡乱睡下爹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我。

    爹唤我一句“嬛儿”眼中已有老泪。我坐在爹身边终于枕着爹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爹唤我:“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俗气硬生生不要了。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眉庄一般沉稳。”

    我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爹爹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云意殿选秀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我忍着泪安慰爹爹:“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爹爹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爹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爹爹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就要去这后宫之中经受苦楚爹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

    爹爹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爹爹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也好。她们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陪你去爹爹也放心。”

    我垂道:“她们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爹爹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我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爹爹长叹一声道:“这个我知道。也看她的造化了。”

    我对爹爹道:“爹爹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送走爹爹我“呼”地吹熄蜡烛满室黑暗。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我起来洗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我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松阳县县丞安比槐的千金安陵容是否当选住在哪里。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我:“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我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我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爹爹便到了。纵然我极力阻止他还是向我行了一礼才在我桌前坐下。行过礼他便又是我那个对我宠溺的爹爹谈笑风生起来。

    我对爹爹说:“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业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娘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哥哥满面春风的陪同陵容到我居住的快雪轩。陵容一见我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我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

    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见哥哥在侧勉强举袖拭泪说:“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哥哥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了。”

    我假意嗔道:“陵容小主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陵容破涕为笑半是娇羞道:“不妨事。多亏甄少侠相助!”

    我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我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我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驯服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了自己任由他们翻天。”陵容心中感动执住我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我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过得一日。宫里的内监来宣旨爹爹带着娘亲、我还有兄长并两个妹妹到正厅接旨内监宣道: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五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我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悲是喜只静静地接旨谢恩。

    又引过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我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

    她一愣想是没想到我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向我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贵人小主。”我朝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爹爹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内监。娘细心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内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春及轩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阳县丞安比槐十五岁女安陵容著封为从七品选侍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陵容与萧姨娘喜极而泣。因我与陵容住在一起教养姑姑便同是芳若。

    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内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为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一以下。眉庄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与我同日进宫。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我和陵容、眉庄是最后一批。

    我心里稍稍安慰。不仅可以晚两日进宫而且我们三人相熟进宫后也可以彼此照应不至于长日寂寞。

    我和陵容行过册封礼就开始别院而居。虽然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我们居住的快雪轩和春及轩却被隔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侍卫守卫里边则是内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教引姑姑陪着我们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爹爹和哥哥与我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娘和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向我请安。

    陵容与我俱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

    这样看来倒是陵容比我轻松自在。男眷不在身边不用眼睁睁看着家人对自己跪拜行礼。

    大周朝历来讲求君臣之份君为臣纲。“莞贵人”的封号象征着我已经是天子的人虽然只是个即将入宫低等宫嫔。但父母兄妹也得向我下跪请安。每一次看着父亲跪在帘子外边向我请安口中恭谨念念:“莞贵人吉祥愿贵人小主福寿康宁。”然后俯着躯体与我说话只叫我不忍卒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伤心。

    如此几次我只得对爹爹避而不见每天由玉姚和玉娆替我问候爹爹并时时叮嘱爹爹注意保养。

    我每日早起和陵容听芳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我和陵容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芳若讲一会宫中闲话。芳若原在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芳若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我对宫中的情况也明白了大概。

    皇帝玄凌今年二十有五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朱柔则。皇后虽比皇上年长两岁但是端庄娴雅时人皆称皇后“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1与皇上举案齐眉非常恩爱在后宫也甚得人心。谁料大婚五年后皇后难产薨逝连新生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皇上伤心之余追谥为“纯元皇后”。又选了皇后的妹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贵妃朱宜修继任中宫当今皇后虽不是国色但也宽和皇上对她倒还敬重。只是皇上年轻失了纯元皇后之后难免多有内宠。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是宓秀宫华妃慕容世兰。传说她颇负倾城之貌甚得皇帝欢心宫中无人敢掖其锋别说一干妃嫔就是连皇后也要让她两分。

    照理说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太后为亲眷故或是外戚荣宠之故都不会这样坐视不理。我朝太后精干不让须眉皇帝初登大宝尚且年幼曾垂帘听政三年之久以迅雷之势从摄政王手中夺回皇权并亲手诛杀摄政王株连其党羽将摄政王的势力一扫而清才有如今治世之相。只是摄政王一党清除殆尽之后太后大病一场想是心力交瘁于是起了归隐颐养之意从此除了重大的节庆之外便长居太后殿闭门不出专心理佛再不插手朝廷及后宫之事只把一切交予帝后处置。

    此外宫中嫔妃共分八品十六等。像我和眉庄、陵容等人不过是低等宫嫔并非内廷主位只能被称为“小主”住在宫中阁楼院落无主殿可居。只有从正三品贵嫔起才能称“主子”或是“娘娘”有资格成为内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后宫妃嫔主位虽说不少但自从当今皇后自贵妃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一直空着虚位以待。芳若姑姑曾在私下诚恳地对我说以小主的天资容貌获得圣眷临位四妃安享荣华是指日可待。我只微微一笑用别的事把话题岔了开去。

    自圣旨下了以后母亲带着玉姚忙着为我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饰衣物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被人小瞧还必须样样精致大方。这样挑剔忙碌也费了不少功夫。家中自陵容住了进来之后待遇与我一视同仁自然也少不了要为陵容准备。

    虽然不能见眉庄和家人也不得随意见面但我与陵容的感情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

    但是我的心情并不愉快。内心焦火旺盛嘴角长了烂疔急得陵容和萧姨娘连夜弄了家乡的偏方为我涂抹才渐渐消了下去。

    注释:

    1“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西晋时人对武帝司马炎皇后杨艳的赞语。杨艳:(238-274)晋武帝皇后字琼芝弘农华阴人其父杨文宗曾任曹魏通事郎。泰始十年病死洛阳终年37岁谥号武元皇后。

第三章 棠梨

    进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爹娘带着哥哥两个妹妹来看我。芳若早早带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余我们哭得泪流满面。

    这一分别我从此便生活在深宫之中想见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

    我止住泪看着玉姚和玉娆。玉姚刚满十二岁刚刚长成。模样虽不及我但也是十分秀气只是性子太过温和柔弱优柔寡断恐怕将来也难成什么气候。玉娆还小才七岁可是眼中多是灵气性子明快活泼极是伶俐。爹娘说和我幼时长得有七八分像将来必定也是沉鱼落雁之色。因此我格外疼爱她她对我也是特别亲近。

    玉姚极力克制自己的哭泣扶着娘的手垂泪。玉娆还不十分懂得人事只抱着我的脖子哭着道“大姐别离了阿娆去。”她们年纪都还小不能为家中担待什么事。幸好哥哥甄珩年少有为。虽然只长我四岁却已是文武双全只待三月后随军镇守边关为国家建功立业。

    我凝望娘亲她才四十出头只是素日安居家中锦衣玉食保养得好更显得年轻些。可是三月之内长子长女都要离开身边脸上多了好些寥落伤怀之色鬓角也添了些许苍白。她用绢子连连拭着脸上断续的泪水只是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怎么也拭不净。

    我心酸不已含泪抱着娘劝道:“娘我此去是在宫中不会受多大的委屈。哥哥也是去挣功名不久就可回来。再不然两位妹妹还可以承欢膝下。”娘抱住了我依旧啜泣不已。

    娘用力拭去眼泪叮嘱道:“时常听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也轮到了自家身上。嬛儿此去要多多心疼自己。后妃间相处更要处处留意能忍则忍勿与人争执起事端尤其是如今宫里得宠的华妃娘娘。将来你若能有福气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一个好女儿。所以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我勉强笑了笑说:“娘亲放心我全记下了。也望爹娘好自保养自己。”

    爹爹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只肃然说了一句:“嬛儿以后你一切荣辱皆在自身。自然甄家满门的荣辱与你相依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抬头看见哥哥仿佛有些思虑一直隐忍不言。我知道哥哥不是这样犹豫的人必定是什么要紧的事便说:“爹娘且带妹妹们去歇息吧嬛儿有几句话要对哥哥说。”

    爹娘再三叮嘱终是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哥哥不曾想我会主动要留他下来神情微微错愕。我温婉道:“哥哥若有什么话现在可说了。”

    哥哥迟疑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纸上有淡淡的草药清香我一闻便知是谁写的。哥哥终于开口:“温实初托我带给你。我已想了两天不知是否应该让你知道。”

    我淡淡地瞟一眼那花笺说:“哥哥他糊涂你也糊涂了吗?私相授受对于天子宫嫔是多大的罪名。”

    哥哥的话语渐渐低下去颇为感慨:“我知道事犯宫禁。只是他这番情意……”

    我的声音陡地透出森冷:“甄嬛自知承受不起!”我看见哥哥脸上含愧缓过神色语气柔婉:“哥哥难道还不明白嬛儿实初哥哥并非我内心所想之人嬛儿也无内心所想之人。”

    哥哥微微点头:“他也知事不可回不过是想你明白他的心意。我和实初一向交好实在不忍看他饱受相思之苦。”他顿一顿把信笺放我手中“这封信你自己处置吧。”

    我“嗯”一声把信撂在桌上语气淡漠:“帮我转告温实初好生做他的太医不用再为我费心。”

    哥哥盯着我:“话我自会传到。只是依他的性子未必会如你所愿。”

    我不置可否伸手拔一支银簪子剔亮烛芯轻轻吹去簪上挑出的闪着火星的烛灰。“哥哥把话带到即可。这是给他一个提醒。做得到于我于他都好。做不到对我也未必有害无益。只是叫他知道如今我和他身份有别再非昔日。”说罢转身取出一件天青色长袍交到哥哥手中柔声说:“嬛儿新制了一件袍子希望哥哥见它如见嬛儿。边关苦寒宫中艰辛。哥哥与嬛儿都要各自珍重。”

    哥哥把袍子收好眼中尽是不舍之情静静地望着我。我良久无语依稀自己还是六七岁小小女童鬓垂髫哥哥把我放着肩上驮着我去攀五月里开得最艳的石榴花。

    我定了定神让浣碧送了哥哥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支持文学支持!我命流朱拿了火盆进来刚想烧毁温实初的信笺。忽见信笺背面有极大一滴泪痕落在芙蓉红的花笺上似要渗出血来心中终是不忍。打开了看只见短短两行楷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墨迹软弱拖沓想是着笔时内心难过以至UU小说无力。

    我心中着恼竟有这样自作多情的人我并不中意于他他又何曾是我的萧郎?!随手将信笺揉成一团抛进火盆中那花笺即刻被火舌吞卷地一干二净。

    流朱立刻把火盆端了出去浣碧上来斟了香片细声劝道:“温大人又惹小姐生气了么?他情意虽好却用不上地方。小姐别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我饮一口茶心中烦乱。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起入宫选秀的半月前他来为我请“平安脉”的事。宫中规矩御医不得皇命不能为皇族以外的人请脉诊病只是他与我家历来交好所以私下空闲也常来。那日他坐在我轩中小厅搭完了脉沉思半晌突然对我说:“嬛妹妹若我来提亲你可愿嫁给我?”

    我登时一愣羞得面上红潮滚滚而来板了脸道:“温大人今日的话甄嬛只当从未听过。”

    他又是羞愧又是仓皇连连歉声说:“是我不好唐突了嬛妹妹。请妹妹息怒。实初只是希望妹妹不要去宫中应选。”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他离开前双目直视着我恳切的对我说:“实初不敢保证别的但能够保证一生一世对嬛妹妹好。望妹妹考虑若是愿意可让珩兄转告我立刻来提亲。”

    我转过身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不语。

    我再没理会这件事也不向爹娘兄长提起。

    温实初实在不是我内心所想的人。我不能因为不想入选便随便把自己嫁了。人生若只有入宫和嫁温实初这两条路我情愿入宫。至少不用对着温实初这样一个自幼相熟又不喜欢的男子与他白偕老做一对不欢喜也不生分的夫妻庸碌一生。我的人生怎么也不该是一望即知的至少入宫还是另一方天地。

    我心里烦乱不顾浣碧劝我入睡披上云丝披风独自踱至廊上。

    游廊走到底便是陵容所住的春及轩想了想明日进宫她肯定要与萧姨娘说些体己话不便往她那里去便转身往园中走去。忽然十分留恋这居住了十五年的甄府一草一木皆是昔日心怀不由得触景伤情。

    信步踱了一圈天色已然不早怕是芳若姑姑和一干丫鬟仆从早已心急便加快了步子往回走。绕过哥哥所住的虚朗斋便是我的快雪轩。正走着忽听见虚朗斋的角门边微有悉嗦之声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我以为是服侍哥哥的丫鬟正要出声询问心头陡地一亮那人不是陵容又是谁?

    我急忙隐到一棵梧桐后。只见陵容痴痴地看着虚朗斋卧房窗前哥哥颀长的身影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她身上越显得弱质纤纤身姿楚楚。她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她仍丝毫不觉风中丝丝寒意。天气已是九月中旬虚朗斋前所植的几株梧桐都开始落叶。夜深人静黄叶落索之中隐隐听见陵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顿时心生萧索之感。纵使陵容对哥哥有情恐怕今生也已经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夜风袭人我不知怎的想起了温实初的那句话“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于陵容而言此话倒真真是应景。

    不知默默看了多久陵容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抬眼看一眼哥哥屋子里的灯光心底暗暗吃惊我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竟没有现陵容在短短十几日中已对我哥哥暗生情愫这情分还不浅以至于她临进宫的前晚还对着哥哥的身影落泪。不知道是陵容害羞掩饰得太好还是我近日心情不快无暇去注意我当真是疏忽了。若是哥哥和陵容真有些什么那不仅是毁了他们自己更是弥天大祸要殃及安氏和甄氏两家。

    我心里不由得担心转念一想依照今晚的情形看来哥哥应该是不知道陵容对他的心思的。至多是陵容落花有意罢了。只是我应该适当地提点一下陵容她进宫已是不易不要因此而误了她在宫中的前程才好。

    回到房中一夜无话。我睡觉本就轻浅装了这多少心事更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间天色已经大亮。

    我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九月十五日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内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我和陵容入宫。虽说只是宫嫔进宫排场仍是极尽铺张更何况是一个门中抬出了两位小主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

    我含着泪告别了爹娘兄妹乘轿进宫。当我坐在轿中耳边花炮鼓乐声大作依稀还能听见娘与妹妹们隐约的哭泣声。

    流朱和浣碧跟随我一同入了宫。她们都是我自幼贴身服侍的丫鬟。流朱机敏果决有应变之才;浣碧心思缜密温柔体贴。两个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宫中的日子少不得她们扶持我周全。在宫中生存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悬崖峭壁边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吉时一到我在执礼大臣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轿子停在了贞顺门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宫皇后只能从偏门进。

    才下轿便见眉庄和陵容悬着的一颗心登时安慰不少。因顾着规矩并不能说话只能互相微笑示意。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胜过于我选秀那日碧蓝一泓万里无云。秋日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从贞顺门外看紫奥城的后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我心中默默: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我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

    贞顺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羽林侍卫的簇拥下引着我和几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进了贞顺门过了御街从夹道往西转去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棠梨宫。

    棠梨宫是后宫中小小一座宫室坐落在上林苑西南角极僻静的一个地方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莹心堂莹心堂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东西配殿南边是饮绿轩供嫔妃夏日避暑居住。正殿、两厢配殿的前廊与饮绿轩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莹心堂前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堂后花园遍植梨树现已入秋一到春天花开似雪香气怡人是难得的美景。难怪叫“棠梨宫”果然是个绝妙的所在。

    我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一眼微微颔随口问:“是新移的桂花?”

    身边搀扶我的宫女恭谨地回答:“皇后吩咐宫中新进贵人所居宫室多种桂花以示新贵入主内宫吉庆。”

    我心想吉庆是好的只是皇后这么做太过隆重了一点仿佛在刻意张耀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着她们小心地扶着我进了正殿坐下。

    莹心堂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上悬先皇隆庆帝御书的“茂修福惠”匾额。这里是皇上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我在正间坐下流朱浣碧侍立两旁。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棠梨宫领内监康禄海和掌事宫女崔槿汐进西正间里向我叩头请安口中说着:“奴才棠梨宫领内监正七品执守侍康禄海参见莞贵人愿莞贵人如意吉祥。”“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槿汐参见莞贵人愿莞贵人如意吉祥。”

    我看了他们俩一眼康禄海三十出头一看就是精明的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会转。崔槿汐三十上下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双目黑亮颇有神采很是稳重端厚。我一眼见了就喜欢。

    他们俩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我名下当差的四名内监和六名宫女向我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我缓缓地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只默默地不说话。

    我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果然他们低眉垂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莹心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茶喝了两口我才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

    我合着青瓷盖碗也不看他们只缓缓地对他们说:“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说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着旁的歪门邪道这颗脑袋是长不安稳的!当然了若你们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们。”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凛口中道:“奴才们决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小主的事必当忠心耿耿侍奉小主。”

    我满意地笑了笑说一句“赏”流朱、浣碧拿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内监宫女诺诺谢恩。

    这一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现下是镇住了他们。我知道今后若要管住他们老实服帖地侍候办事就得制住他们。不能成为软弱无能被下人蒙骗欺哄的主子。

    槿汐上前说:“小主今日也累了请先随奴婢去歇息。”

    我疑惑道:“不引我去参见本宫主位么?”

    槿汐答道:“小主有所不知棠梨宫尚无主位如今是贵人位份最高。”

    我刚想问宫中还住着什么人槿汐甚是伶俐知我心意答道:“此外东配殿住着淳常在是四日前进的宫;西配殿住的是史美人进宫已经三年。稍候就会来与贵人小主相见。”

    我含笑说一句“知道了”。

    莹心堂两边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琉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琉璃碧纱橱之后分别是东西暖阁。东暖阁是皇帝驾幸时平时休息的地方西暖阁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寝殿则是在莹心堂后堂。

    槿汐扶着我进了后堂。后堂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琉璃隔断分成正次两间布置得十分雅致。

    我和言悦色地问槿汐:“崔顺人是哪里人?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她面色惶恐立即跪下说:“奴婢不敢。小主直呼奴婢贱名就是。”

    我伸手扶她起来笑说:“何必如此惶恐。我一向是没拘束惯了的咱们名分上虽是主仆可是你比我年长经得事又多我心里是很敬你的。你且起来说话。”

    她这才起身满脸感激之情恭声答道:“小主这样说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是永州人自小进宫当差先前是服侍钦仁太妃的。因做事还不算笨手笨脚才被指了过来。”

    我的笑意越浓语气温和:“你是服侍过太妃的必然是个稳妥懂事的人。我有你伺候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以后宫中杂事就有劳你和康公公料理了。”

    她面色微微红恳切地说:“能侍奉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我转头唤来浣碧说:“拿一对金镯子来赏崔顺人。”又嘱浣碧拿了锭金元宝额外赏给康禄海。

    康禄海受宠若惊地进来和槿汐恭恭敬敬地谢了服侍我歇息又去照料宫中琐事。

第四章 华妃世兰

    才睡过午觉犹自带着慵懒之意。槿汐带着宫女品儿、佩儿和晶清、菊清服侍我穿衣起床。她们四个的年纪都不大品儿佩儿十四五的样子晶清和菊清大些有十八了跟着槿汐学规矩学伺候主子也是很机灵的样子。

    才穿戴完毕内监小印子在门外报史美人和淳常在来看我。

    史美人身材修长很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鼻子长得很是美丽。只是她眉宇间神色有些寂寥想来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对我却甚是客气甚至还有点讨好的意味。淳常在年纪尚小才十三岁个子娇小天真烂漫脸上还带着稚气。大家十分客气地见了礼坐下饮茶。

    史美人虽然位份虽然比我低但终究比我年长又早进宫我对她很是礼让口口声声唤她“史姐姐”又让人拿了点心来一起坐着吃。淳常在年纪小又刚进宫还怯生生的便让人换了鲜牛奶茶给她又多拿糖包、糖饼、炸馓子、酥儿印、芙蓉饼等样子好看的甜食给她。她果然十分欢喜过不得片刻已经十分亲热地喊我“莞姐姐”了。

    我真心喜欢她想起家中的玉姚和玉娆备觉亲切。她们起身辞出的时候我还特特让品儿拿了一包糕点带给她。

    看她们各自回了寝宫我淡淡的对槿汐说:“史美人的确美丽。”

    她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极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眼见无人方走近我身畔说说了一句:“华妃娘娘才貌双全宠冠后宫。”我心中暗赞她谨言慎行这一句虽是貌似牛头不对马嘴但我心中已是了然史美人的确已不受宠爱。

    难怪她刚才看我的神色颇为古怪嫉妒中夹杂着企盼语气很是谦卑。多半是盼望我获宠后借着与我同住一宫的方便能分得些许君恩。我微微摇头只觉得她可怜不愿再去想她。

    独自进晚膳看见槿汐领着流朱浣碧垂手侍立一旁门外虽站了一干宫女内监却是鸦雀之声不闻连重些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暗道宫中规矩严谨非寻常可比。

    用完了膳有小宫女用乌漆小茶盘捧上茶来。芳若姑姑曾说过宫中用膳完毕奉上的第一盅茶是漱口用的以解饭食后口中油腻。果然又捧过漱盂来让我漱了口这才奉上喝的茶水。我抿了一口笑着说:“饭菜先别撤下去。你们也别干站着了就着这些菜吃了。别为了伺候我把自己个儿给饿坏了。”

    几个人忙着谢了恩端了去吃。

    我自顾自走进暖阁歪着歇息望着对面椅上的石青撒花椅搭心绪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

    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门外的康禄海尖细着嗓音高声禀报有黄门内侍江福海来传旨。我急忙起身去莹心堂正间接旨心知黄门内侍是专门服侍皇后的内监必是有懿旨到了。

    恭谨地跪下听懿旨:“奉皇后懿旨传新晋宫嫔于三日后卯时至凤仪宫昭阳殿参见皇后及后宫嫔妃。”

    芳若姑姑说过只有参见了后妃才能安排侍寝。这三天权作让新晋宫嫔适应宫中起居。

    我忙接了旨命槿汐好生送了出去。

    黄门内侍刚走又报华妃有赏赐下来。

    华妃的宫中领内监周宁海上前施礼请了安挥手命身后的小内监抬上三大盒礼物笑逐颜开地对我说:“华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将这些礼物赏赐给小主。”

    我满面笑容地说:“多谢娘娘美意。请公公向娘娘转达臣妾的谢意。公公请喝杯茶歇歇再走。”

    周宁海躬身道:“奴才一定转达。奴才还要赶着去别的小主那里实在没这功夫辜负莞贵人盛情了。”

    我看了浣碧一眼她立刻拿出两个元宝送上。我笑着说:“有劳公公。那就不耽误公公的正事了。”周宁海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着辞去。

    品儿和佩儿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饰绫罗绸缎。品儿喜滋滋地说:“恭喜小主。华主子对小主很是青眼有加呢。”我扫一眼其他人脸上也多是喜色遂命内监抬着收入库房登记。

    眼见众人纷纷散了流朱跟上来说:“才刚打听了除了眉庄小主与小姐的相差无几别的小主那里并无这样厚重的赏赐。”

    我嘴角的笑意渐渐退去流朱看我脸色小声地说:“华妃娘娘这样厚赏恐怕是想拉拢眉庄小主和小姐您。”

    我看着朱红窗棂上糊着的厚密的棉纸沉声道:“是不是这个意思还言之过早。”

    华妃的赏赐一到丽贵嫔和曹容华的赏赐随后就到了。我从槿汐处已经得知丽贵嫔和曹容华是华妃的心腹一路由华妃悉心培植提拔上来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宠爱。虽不能和华妃并论但比起其他嫔妃已是好了很多。

    其他嫔妃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上午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等过了晌午我已感觉疲累。只吩咐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人在正间接收礼物自己则穿着家常服色在暖阁次间的窗下看书。看了一会儿眼见阳光逐渐暗了下去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投下金红斑驳的光影人也有些懒懒的。忽听见门外报沈小仪来看我心中登时欢喜搁下书起身去迎。才走到西正间眉庄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口中说:“妹妹好悠闲。”

    我笑着说:“刚进宫的人哪有什么忙的?”假意嗔怪道:“眉姐姐也不早来看我害我闷得慌!”

    眉庄笑言:“你还闷得慌?怕是接赏赐接得手软吧。”

    我笑意淡下来见身边只剩眉庄的贴身丫鬟采月在才说:“姐姐难道不知道我是不愿意有这些事的?”

    眉庄携了我的手坐下方才低声说:“我得的赏赐也不少这是好事。但也只怕是太招摇了惹其他新晋的宫嫔侧目。”

    我微微叹了一声:“我知道。也只有自己好自为之了。”

    聊了一会儿康禄海进来问:“晚膳已经备好了贵人是现在用呢还是等下再传。”

    我道:“即刻传吧热热的才好。我与小仪小主一起用。”

    眉庄笑说:“来看看你还扰你一顿饭。”

    我看着她说:“姐姐陪我吃才热闹呢我看着姐姐能多吃一碗饭下去。”

    眉庄奇道:“这是怎么说?”

    我眼睛一眨学着讲席夫子的样子虚捋着胡子说:“岂不闻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眉庄笑着啐我:“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寂然饭毕与眉庄一起坐在灯下看绣花样子。

    一抬头见安陵容笑吟吟地站在碧纱橱下心里惊喜连忙招她一起坐下一面嗔怪外面的内监怎么不通报。陵容微微有些窘迫道:“莞姐姐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传的想让姐姐惊喜不料却让姐姐恼了是陵容的错。”

    我急忙笑道:“你哪里来的错你是好意。我不过白说他们一句你别急。”

    陵容这才展颜笑了一同坐下。她对眉庄说:“方才去畅安宫看姐姐想与姐姐一同过来拜会莞姐姐不料姐姐存菊堂的宫女说姐姐先过来了可是妹妹晚了一步。”

    眉庄笑道:“一点不晚正好一起看绣花样子呢嬛妹妹的手巧得很。”我脸上微微一红不接她的话。

    浣碧斟了茶来:“安选侍请用茶。浣碧知道选侍不爱喝六安茶特意换了香片。”

    陵容笑着说:“多谢你费心记着。”

    浣碧福了福说:“陵容小主与眉庄小主与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敢不用心呢?”

    眉庄笑起来:“好一张巧嘴!果然是你身边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脸上更红:“眉姐姐向来爱拿我取笑。她哪里伶俐呢不过是服侍的我久了比别人多长着点记性罢了。”

    眉庄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们的丫头体贴些。”又问陵容:“你并没带贴身丫鬟进来如今伺候你的宫女有几个?服侍的好不好?”

    陵容答道:“好是还好有四个只不过有两个才十二也指望不上她们做什么。好在我也是极省事的也够了。”

    我皱了皱眉:“这点子人手怎么够?带出去也不像话!”

    唤了屋外的槿汐进来道:“先去回禀了皇后娘娘再把我名下满十八的宫女指一个过去伺候安选侍。”

    槿汐答应了过了些时候又过来回:“奴婢指了菊清她曾在四执库当差人还算稳当。”

    我点点头让她下去对陵容说:“待会儿让她跟你回去。你有什么不够的尽来告诉我和眉姐姐。”

    眉庄点头说:“有我们的自然也有你的放心。今日新得了些赏赐有几匹缎子正合你穿等下差人送去你明瑟居。”

    陵容很是感激:“姐姐们的情谊陵容只有心领了。”

    我接口说:“这有什么呢?你我姐妹在这宫中互相照顾是应当的。”

    我们三人互相凝视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六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三日后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后妃非同小可。一宫的下人都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浣碧手脚麻利地为我上好胭脂水粉佩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饰说:“第一次觐见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艳冠群芳呢。”流朱回头无声地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我顺手把头捋到脑后淡淡地说:“梳如意高寰髻即可。”这是宫中最寻常普通的髻。佩儿端了饰上来我挑了一对玳瑁制成菊花簪既合时令颜色也朴素大方。髻后别一只小小的银镏金的草虫头1。又挑一件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穿上颜色喜庆又不出挑怎么都挑不出错处的。心知我在新晋宫嫔中已占尽先机招人侧目这次又有华妃在场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越低调谦卑越好。槿汐进来见我如斯打扮朝我会心一笑。我便知道她很是赞成我的装扮心智远胜诸人。我有心抬举槿汐只是与她相处不久还不知根知底不敢贸然信任付以重用。

    宫轿已候在门口淳常在也已经梳洗打扮好等着我。两人分别上了轿康禄海和槿汐随在轿后一路跟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轿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喊:“凤仪宫到请莞贵人下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康禄海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昭阳殿。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嫔妃们也66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皇后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皇后笑容可掬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着一众新晋宫嫔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皇后受了礼又吩咐内监赏下礼物众人谢了恩。

    皇后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空着皇后微微一垂目江福海道:“端妃娘娘身体抱恙今日又不能来了。”

    皇后“唔”一声道:“端妃的身子总不见好等礼毕你遣人去瞧瞧。”

    江福海又朝皇后右手边第一位一引说:“众小主参见华妃娘娘。”

    我飞快地扫一眼华妃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华妃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2只以赤金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反而更觉光彩耀目。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华妃“嗯”了一声并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皇后说:“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玉不是很好呢颜色一点不通翠。”

    皇后微微一笑只说:“你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还有谁的是好的呢?你先让诸位妹妹们起来吧。”

    华妃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只顾着和皇后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妹妹们可别怪我。起来吧。”

    众小主这才敢站起身来我口中说着“不敢”心里却道:好大的一个下马威!逼得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妃嫔必须处处顾忌她。

    忽听得华妃笑着问:“沈小仪与莞贵人是哪两位?”

    我与眉庄立刻又跪下行礼口中道:“臣妾小仪沈眉庄。”

    “臣妾贵人甄嬛参见华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华妃笑吟吟地免了礼道:“两位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让皇上瞩目呢。”

    我与眉庄脸色俱是微微一变眉庄答道:“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才是真正令人瞩目。”

    华妃轻笑一声:“沈妹妹好甜的一张小嘴。但说道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难道不是更适合皇后么?”

    我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华妃才一出语就要挑眉庄的不是。于是出声道:“皇后母仪天下娘娘雍容华贵臣妾们望尘莫及。”华妃这才嫣然一笑撇下我俩与其他妃子闲聊。

    华妃位下是悫妃。皇帝内宠颇多可是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只有华妃、端妃、悫妃三人。不仅正一品贵淑德贤四妃的位子都空着连从一品的夫人也是形同虚设。端妃齐月宾虎贲将军齐敷之女入宫侍驾最早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妃嫔又与当今皇后同日册封为妃资历远在华妃甚至两任皇后之上十余年来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无所出的缘故更听闻她体弱多病常年见君王不过三数面而已。悫妃是皇长子生母虽然母凭子贵晋了妃位却因皇长子资质平庸不被皇帝待见连累生母也长年无宠。华妃入宫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已是万分的荣宠了。

    当今皇后是昔日的贵妃位分仅次于家姊纯元皇后一门之中出了太后之外还有一后一妃权势显赫于天下莫能匹敌。当年与贵妃并列的德妃、贤妃均已薨逝。听闻二妃之死皆与纯元皇后仙逝有关一日之间皇帝失了一后二妃和一位刚出生便殁了的皇子伤痛之余便无意再立位尊的妃嫔寄情的后宫诸女除有所诞育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双腿已有些酸痛。皇后和蔼地说:“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众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问江福海:“太后那边怎么说?”

    江福海答道:“太后说众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静心礼佛让娘娘与各位妃嫔小主不用过去颐宁宫请安了。”

    皇后点了点头对众人说:“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一时间众人散去我与眉庄、陵容结伴而行。身后有人笑道:“刚才两位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届入宫的梁才人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眉庄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与莞贵人都觉得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宫中后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中。没承想梁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说着让内监把皇后赏下的东西捧到梁才人面前。

    不料梁才人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呢。看来姐姐还真是会邀买人心!”

    眉庄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露骨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我心中不忿这样德行的人竟也能选入宫中来枉费了她一副好样貌!但是我与眉庄行事已经惹人注目若再起事端恐怕就要惹火烧身了。正犹豫间眉庄紧紧握住我衣袖示意我千万不要冲动。

    只见素日怯弱的陵容从身后闪出走到梁才人面前微笑说:“听闻梁姐姐出身书香门第?妹妹真是好生敬仰!”

    梁才人傲然道:“我家中是浔阳出名的书香世家岂是你小小县丞之女可比?真真是俗不可耐!”

    陵容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妹妹本来对姐姐慕名已久可惜百闻不如一见。妹妹真是怀疑关于姐姐家世的传闻是讹传呢。”

    梁才人犹自不解絮絮地说:“你若不信可去浔阳一带打听……”我和陵容眉庄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这样蠢笨的人还能被封为才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梁才人见我们笑得如此失态才解过味来。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陵容脸上掴去。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开她的巴掌谁料她手上反应奇快另一手高举直挥过来眼看我避不过要生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我往梁才人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华妃娘娘吉祥!”陵容眉庄和一干宫人都被梁才人的举动吓得怔住见我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华妃请安。

    梁才人被华妃的近身内监周宁海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们行礼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华妃喝道:“放开她!”

    梁才人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说“华妃娘娘饶命。”

    我们三人也低着脑袋不知华妃会如何处置我们。华妃坐在宫人们端来的坐椅上闲闲地说:“秋来宫中风光很好啊。梁才人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上林苑中这样放肆呢?”

    梁才人涕泪交加哭诉道:“安选侍出言不逊臣妾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

    华妃看也不看她温柔的笑起来:“我以为中宫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梁才人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浑身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这样红就赏梁才人‘一丈红’吧。”

    我闻言悚然一惊“一丈红”是宫中惩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名“一丈红”。如此酷刑梁才人这一双腿算是废了!

    周宁海应了一声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梁才人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梁才人已然昏死过去!

    我的心“嘭嘭”乱跳华妃果然是心狠手辣谈笑间便毁了梁才人的双腿。我愈想愈是心惊静寂片刻才闻得华妃说:“刚才梁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躯意图殴打贵人让三位妹妹受惊了。先下去歇息吧。”

    众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辞退下。只听“哎哟”一声呻吟却是陵容已经吓得腿也软了。华妃轻笑一声甚是得意。

    我和眉庄立刻扶了陵容离去直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停下来。我吩咐所有跟随的宫人们先回去与她们两个在上林苑深处的“松风亭”坐下。我这才取出丝巾擦一下额上的冷汗丝巾全濡湿了;抬头看眉庄她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陵容身体微微颤抖;三人面面相觑俱是感到惊惧难言。久久陵容才说一句“吓死我了”。

    我沉吟片刻说:“素闻华妃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她如斯狠辣……”

    眉庄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梁才人她虽然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华妃的耳目听了去直到确信四周无人才极小声地说:“华妃严惩梁才人似乎有意拉拢我们。”

    我沉默良久见眉庄眼中也有疑虑之色她低声说:“以后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难过了……”

    三人听着耳边秋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久久无言。

    注释:

    1草虫头:金玉制成的草虫形饰。

    2薛琮称缕鹿髻为“有上下轮谓逐层如轮下**上轮小其梳饰此髻时必有柱”。从以上的描述上看缕鹿髻不可谓不复杂而华丽。

第五章 百计避敌

    回到莹心堂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分槿汐等人见我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皇后传下了懿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特地嘱咐我好生准备着。我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便独自走到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庭院里的禺州桂花开得异常繁盛在澹澹的月光下如点点的碎金香气馥郁缠绵。我无心赏花遥望着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华妃对我和眉庄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似乎想拉拢我们成为她的羽翼又保留了一定的态度所以既在昭阳殿当众出言打压又在上林苑中为我严惩梁才人出气。可是她那样刁滑梁才人分明是说为训诫陵容才出手华妃却把责罚她的理由说成是梁氏得罪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已树敌不少。从梁才人的态度便可现众人的嫉妒和不满。只是梁氏骄躁才会明目张胆地出言不逊和动手。但这样的明刀明枪至少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明日头一个被选中侍寝受到皇帝宠爱以致频频有人在背后暗算那可真是防不胜防恐怕我的下场比梁氏还要凄惨!

    一想到此我仍是心有余悸。华妃虽然态度暧昧但目前看来暂时还在观望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万一我圣眷优渥危及她的地位岂不是要成为她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那我在这后宫之中可是腹背受敌形势大为不妙。爹娘要我保全自己万一我获罪连甄氏一门也免不了要受牵连!

    我望着满地细碎凋落的金桂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夜风吹过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子外衣在身。回头见浣碧站在我身后关心地说:“夜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我疲倦地一笑:“我觉得身子有点不爽快命小允子去请太医来瞧瞧。记着只要温实初温大人。”浣碧慌忙叫流朱一同扶了我进去又命小允子去请温实初不提。

    温实初很快就到了。我身边只留流朱浣碧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温实初搭了脉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不知小主的病从何而起?”

    我淡淡地说:“我日前受了些惊吓晚间又着了凉。”

    我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我。我徐徐地说:“当日快雪轩厅中大人曾说过会一生一世对甄嬛好不知道这话在今日还是否作数?”

    温实初脸上的肌肉一跳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句立刻跪下说:“小主此言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知道臣向来遵守承诺况且……”他的声音低下去却是无比坚定诚恳:“无论小主身在何处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

    我心下顿时松快温实初果然是个长情的人我没有看错。抬手示意他来:“宫中容不下什么心意你对我忠心肯守前约就好。”我声音放得温和:“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大人肯否帮忙?”

    他道:“小主只需吩咐。”

    我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低声说:“我不想侍寝。”

    他一惊转瞬间神色恢复正常说:“小主好生休息臣开好了方子会让御药房送药过来。”

    我吩咐流朱:“送大人。”又让浣碧拿出一锭金子给温实初他刚要推辞我小声说:“实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空着手出去外边也不好看。”他这才受了。

    浣碧服侍我躺下休息。温实初的药很快就到了小印子煎了一服让我睡下。次日起来病作得更厉害。温实初禀报上去:莞贵人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时疾需要静养。皇后派身边的刘安人来看望了一下连连惋惜我病得不是时候。我挣扎着想起来谢恩却是力不从心刘安人便匆匆起身去回复了。

    皇后指了温实初替我治病同时命淳常在和史美人搬离了棠梨宫让我好好静养。我派槿汐亲自去凤仪宫谢了恩开始了在棠梨宫独居的生活。

    病情一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一层。

    开始的日子还好华妃以下的妃嫔小主还亲自来拜访问候华妃也遣了宫女来看望很是热闹。一个月后我的病仍无好转之象依旧缠绵病榻温实初的医术一向被宫中嫔妃称赞高明他也治疗得殷勤可是我的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温实初只好向上禀报我气弱体虚不敢滥用虎狼之药需要慢慢调养。这一调养便是没了期限。消息一放出去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外时常来的就是眉庄陵容和温实初了真真是庭院冷落门可罗雀。谁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嫔妃即使貌若天仙也是无法得见圣颜的更不要说承恩获宠了!好在我早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感叹宫中之人趋炎附势却也乐得自在整日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我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瞒不过我通过眉庄和陵容传了进来。只是她们怕碍着我养病也只说一句半句的。可是凭这只字片语我也明白了大概。梁才人事件和我受惊得病后华妃的气焰已经如日中天新晋宫嫔中以眉庄最为得宠侍寝半月后晋封为嫔赐号“惠”。其次是良媛刘令娴和恬贵人杜佩筠只是还未成气候。旧日妃嫔中欣贵嫔、丽贵嫔和秦芳仪也还受宠。眉庄入宫才一月还不足以和华妃抗衡所以事事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断人们在争斗中也渐渐淡忘了我这个患病的贵人。

    日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我却觉出了异样。康禄海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内监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内监身上。康禄海和小印子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我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有一日上午我正坐在西暖阁里间窗下喝槿汐做的花生酪康禄海和小印子请了安进来“扑通”跪在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

    我一惊立即命他们起来说话。康禄海和小印子站在我面前带着哭音说丽贵嫔指名要了他们去伺候。我扫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拿袖子去擦眼角。我眼尖一眼看见他擦过眼角的袖子一点泪痕也没有情知他作假也不便戳穿他只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个好去处也是你们的造化。收拾好东西过了晌午就过去吧。用心伺候丽主子。”我心中厌恶说完再不去看他们只徐徐喝着花生酪。一碗酪喝完我想了想把一屋子下人全唤了进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我和颜悦色地说:“我病了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精神还是不济怕是这病还得拖下去。我的宫里奴才那么多我也实在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说实话那么多人在跟前转来转去也是嫌烦。所以我今儿找你们进来是有句话要问你们:我想打几个奴才出去让他们去别的妃嫔跟前伺候也别白白耗在我这里。你们有谁想出去的来我这里领一锭银子便可走了。”

    几个小宫女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却是谁也不敢动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又说:“今儿丽贵嫔那里已经指名要了康公公和印公公去伺候收拾了东西就走。你们还不恭喜他们俩。”

    众人稀稀落落地说了几句“恭喜”流朱却是忍耐不住咬牙说:“康公公小主素日待你不薄有什么赏赐也你得头一份儿。怎么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却说走就走?”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流朱冷笑一声:“好个身不由己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既是你一心想伺候贵人这就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去辞了丽主子告诉她你是个忠仆一身不侍二主。丽主子自然不怪你还要称赞你这份忠心呢!”康禄海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我假装嗔怒道:“流朱康公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拿银子给他吧!”

    浣碧漫步走上前把银子放到康禄海手中微笑着说:“康公公可拿稳了。这银子可是你一心念着的莞贵人赏你的你可要认的真真儿的。好好收藏起来别和以后丽贵嫔赏赐的放混了以表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心。”又给小印子:“印公公你也拿好了。以后学着你师傅的忠心前程似锦呢。”康禄海显然十分羞恼却始终不敢在我面前作灰溜溜地胡乱作了个揖拉着小印子走出了棠梨宫。

    我回头看着剩下的人语气冰冷道:“今日要走便一起走了我还有银子分你们。将来若是吃不了跟着我的苦再要走只有拉去慎刑司罚做苦役的份你们自己想清楚。”

    日光一分分的向东移去明晃晃地照到地上留下雪白的印子西里间静得像一潭死水。终于有个女声小小声地说:“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小主。”我看也不看她只瞟一眼浣碧她把银子扔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又骨碌碌滚了老远那人终是小心翼翼地伏过去捡了又有两个人一同得了银子出去。

    大半天寂静无声我回过身去地上只跪着槿汐、品儿、佩儿、晶清和内监小允子和小连子。我一个一个扫视过去见他们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才沉下声音说:“你们还有没有想走的?”

    槿汐直起身子简短利落地说了一句:“奴婢誓死忠心莞贵人!”

    品儿、佩儿和晶清也一起大声说:“奴婢们誓死忠心小主决不敢做那些个没人伦的事。”

    小允子跪着挪到我跟前扯住我衣角哭着说:“奴才受贵人的大恩决不敢背弃贵人。”

    我点点头:“你知道了?”

    小允子磕了个头说:“上月奴才的哥哥病在御厨房几天没人理会小主在病中仍惦念着还特特请了温大人去替他治病奴才受了小主这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将来死了变个韦驮也要驮着小主成佛。”

    我“噗嗤”笑出声来:“真真是张猴儿的油嘴!”

    小允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这都是奴才的真心话决不敢诳骗小主!”

    我示意他起来:“再磕下去可要把头也磕破了没的叫温大人再来看一次。”所有的人笑了起来。

    我又问小连子:“你呢?”小连子正色说:“小主对奴才们的好奴才看在眼睛里都记在心里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宫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我想了想说:“如今夜里冷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人急忙谢了恩。我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日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我对流朱浣碧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棠梨宫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见人人都已热泪盈眶我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棠梨宫已是冷清之地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淳常在和眉庄、陵容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一夜饭毕人人俱醉。宫中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主仆不分地醉成一团。我病势反复槿汐等人也不敢让我多喝只是我坚持要尽兴多喝了几杯就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还有点昏昏的槿汐便剪了两块圆圆的红绫子膏药贴在我两边太阳穴上。又拿了青盐给我搽牙服侍我用茶水漱了口听见窗外风声大作就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笑:“可要冻坏了!贵人好睡啊!”槿汐抱一个枕头让我歪着见晶清引着两个穿着大红羽缎斗篷的人进来揭下风帽一看正是眉庄和陵容。眉庄上前来摸我的脸:“可觉得好些了?”

    我微微一笑:“老样子罢了。”陵容边解斗篷边说:“姐姐的膏药贴成这样子越俏皮了脸色也映得红润些。”

    眉庄笑起来:“什么俏皮?仗着没人管越来越像个疯婆子!你别夸她要不然她更得意了!”

    我看着眉庄一身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子和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我抿嘴笑着打量她头上那对碧绿通透的玉鸦钗1道:“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玉色也好。”

    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眉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眉庄脸更红便道:“刚给你送了几篓银炭来你的宫室冷僻树木又多怕是过几天更冷了对病情不好。”

    我笑笑:“哪里这样娇贵呢?份例的炭已经送来了。”

    陵容说:“可不是搁在廊下的!那是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眉姐姐该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儿那些奴才怎么这样怠慢莞姐姐!”

    我连忙拦下:“奴才都是这样。且因你受宠他们也并不敢十分怠慢我分例还是一点不少的。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不是给我送来了?雪中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比一百篓银炭都叫我高兴。”

    眉庄奇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你的宫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连那炭都是小允子接的康禄海和小印子呢?”

    陵容插嘴说:“还有茶水上的环儿和洒扫的两个丫头?”

    我淡淡一笑:“康禄海和小印子被丽贵嫔指名要了去被要走了才来告诉我。其他的都被我打走了。”

    眉庄惊讶的很:“康禄海和小印子是你名下的人丽贵嫔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了走?康禄海和小印子两个畜生竟也肯去?!”又问:“那些丫头怎么又被你打了?”

    “心都不在这里了巴不得展翅高飞呢只怕我困住了她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早轰走。”

    眉庄沉吟:“你的意思是……”

    我凝声说:“奴才在精不在多。与其她们无心留在这里不如早走。一来留着真正忠心的好奴才;二来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常常往来那些有异心的奴才若是被其他的人收买了利用来对付咱们可就防不胜防了。”

    眉庄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我不曾防着这个看来回去也要细细留心我那边的奴才陵容也是。”

    陵容低声说:“是。”仔细瞧着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操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操心太过呢?”

    眉庄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温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我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近天气寒冷就更难见好。不过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

    我又问:“华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眉庄看一眼陵容说:“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我轻轻说:“我知道你敦厚谨慎陵容又小心翼翼。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眉庄会意又问我:“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我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眉庄笑着起身告辞:“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不扰着你歇息我们先走了。”

    我含笑命流朱送了她们出去。浣碧端了药进来略微迟疑说:“小姐这药可还吃吗?”

    我道:“吃。为什么不吃?”

    她面有难色:“好好的人吃着这药不会伤身体?”

    我微笑:“没事。他的药只是让我吃了面有病色身体乏力罢了。而且我隔段时间服一次不会有大碍。”我看她一眼:“除了你和流朱没有别人现吧?”

    浣碧点头说:“温大人的药很是高明没人现。只是小姐何苦连惠嫔小主和安选侍也瞒着?”

    我低声说:“正是因为我与她们情同姐妹才不告诉她们。任何事都有万一一旦露馅也不至于牵连她们进来。再说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碗里的药汁颜色浓黑散着一股酸甜的味道。我一仰头喝了。

    注释:

    1玉鸦钗:“玉丫钗”。形似鸦翅。

第六章 倚梅雪夜

    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三月了。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在通明殿日夜诵经祈福的僧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年赏也下来了。虽是久病无宠的贵人赏赐还是不少加上眉庄陵容和淳常在的赠送也可以过个丰足的新年了。棠梨宫虽然冷清可是槿汐她们脸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越浓我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晶清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小主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留神吹了头疼。”

    我笑笑:“我想着我们宫里什么都好只是缺了几株梅花和松柏。到了冬天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花啊树啊的都没有只能看看雪。”

    晶清说:“从前史美人住着的时候最不爱花草的嫌花比人娇。尤其不喜欢梅花说一冬天就它开着人却是冻得手脚缩紧鼻子通红越显得没那花好看。又嫌松柏的气味不好硬是把原先种着的给拔了。”

    我笑:“史美人竟如此有趣!”

    槿汐走过来瞪了晶清一眼说道:“越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切记奴才不可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晶清微微吐了吐舌头:“奴婢只在这宫里说决不向外说去。”

    槿汐严肃地说:“在自己宫里说惯了就会在外说溜嘴平白给小主惹祸。”

    我笑着打圆场:“大年下的别说她太重。”又嘱咐晶清:“以后可要长记性了别忘了姑姑教你的。”

    槿汐走到我身边说:“贵人嫌望出去景色不好看不如让奴婢们剪些窗花贴上吧。”

    我兴致极高:“这个我也会。我们一起剪了贴上看着也喜兴一点。”

    槿汐高兴地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抱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多爱刺绣剪纸打时光宫女内监也多擅长此道。因此一听说我要剪窗花都一同围在暖榻下剪了起来。

    两个时辰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窗花:“喜鹊登梅”、“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吉庆有余”、“和合二仙”、“五福临门”还有“莲、兰、竹、菊、水仙、牡丹、岁寒三友”等植物的图案。

    我各人的都看了一圈赞道:“槿汐的果然剪得不错不愧是姑姑。”槿汐的脸微微一红谦虚道:“哪里比得上贵人的‘和合二仙’简直栩栩如生。”

    我笑道:“世上本无‘和合二仙’不过是想个样子随意剪罢了。若是能把真人剪出来一模一样才算是好本事。”

    话音刚落佩儿嚷嚷道:“小允子会剪真人像的。”

    小允子立刻回头用力瞪她:“别在小主面前胡说八道的哪有这回事?”

    佩儿不服气:“奴婢刚亲眼看小允子剪了小主的像袖在袖子里呢?”

    小允子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奴才不敢对小主不敬。”

    我呵呵一笑:“那有什么?我从来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小允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我我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允子你好一双巧手。”

    小允子道:“谢贵人夸奖。只是奴才手拙剪不出贵人的花容月貌。”

    我笑道:“一张油嘴就晓得哄我开心。已经把我剪得过分好看了我很是喜欢。”

    流朱笑眯眯地问:“就他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想着要剪贵人的小像?”

    小允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温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日夜礼敬。”

    我正色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做不合规矩传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贴在我宫里就罢了。”

    槿汐起身笑着说:“宫中有个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把心爱的小物件挂在树枝上以求来年万事如意。小主既然喜欢小允子剪的这张像不如也挂在树枝上祈福吧也是赏了小允子天大的面子。”

    我微笑说:“这个主意很好。”又让浣碧去取了彩头来赏槿汐和小允子。

    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正是陵容身边的宫女宝鹃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选侍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日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莞贵人赏玩。”

    我笑道:“可巧呢我们今日刚剪了水仙的窗花你家小主就打你送了水仙来。惠嫔小主那里有了吗?”

    宝鹃答:“已经让菊清送了两盆过去了还送了淳常在一盆。小说bsp;我点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小主我喜欢得很再把我剪的窗花带给你小主贴窗子玩。外头雪大你留下暖暖身子再走别冻坏了。”宝鹃答应着下去了。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眉庄陵容和淳常在依例被邀请参加皇上皇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自然不能来看我了。我身患疾病皇后恩准我留宫休养不必过去赴宴。一个人吃完了“年夜饭”便和底下人一起守岁。品儿烧了热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主外面的雪停了还出了满天的星子呢看来明儿是要放晴了。”

    “是吗?”我高兴地笑起来“这可是不得不赏的美景呢!”

    槿汐喜滋滋地说:“贵人正好可以把小像挂到院子里的树枝上祈福了。”

    我道:“院子里的枯树枝有什么好挂的不如看看哪里的梅花开了把小像挂上去。”

    小允子答道:“上林苑西南角上的梅花就很好离咱们的宫院也近。”

    我问道:“是白梅么?”

    小允子道:“是腊梅香得很。”

    我微微蹙眉:“腊梅的颜色不好香气又那样浓像是酒气。还有别的没有?”

    小允子比画着道:“上林苑的东南角的倚梅园有玉蕊檀心梅开红花像红云似的好看得人都呆了。只是隔得远。”

    雪夜明月映着这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我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那我便去那里看看。”

    小允子急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自己挥了两个耳光劝道:“都怪奴才多嘴。小主的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冷。况且华妃日前吩咐下来说小主感染时疾不宜外出走动若是传到华妃耳中可是不小的罪名。”

    我含笑说:“好好的怪罪自己做什么?这会子夜深人静的嫔妃们都在侍宴。我又特特穿了这件衣服既暖和在雪地里也不显眼。况我病了那么久出去散散心也是有益无害。”小允子还要再劝我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回笑道:“我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着。若谁大胆再敢拦着罚他在大雪地里守岁一晚。”

    才走出棠梨宫门槿汐和流朱急急追上来叩了安道:“奴婢不敢深劝贵人。只是请贵人拿上灯防着雪路难行。”

    我伸手接过却是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轻巧明亮更不怕风雪扑灭。遂微笑说:“还是你们细心。”

    流朱又把一个小手炉放我怀里:“小姐拿着取暖。”

    我笑道:“偏你这样累赘何不把被窝也搬来?”

    流朱微微脸红嘴上却硬:“小姐如今越爱嫌我了这么着下去流朱可要成流泪了。”

    我笑道:“就会胡说。越纵得你不知道规矩了。”

    流朱也笑:“奴婢哪里惦记着什么规矩呢惦记的也就是小姐的安好罢了。”槿汐也笑了起来。

    我道:“拿回去吧。我去去就来冻不着我。”说罢旋身而去。

    宫中长街和永巷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夜深天寒嫔妃们皆在正殿与帝后欢宴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侍卫和内监走过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去倚梅园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倚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我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真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境界!

    我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到一片冰清玉洁。我喜爱得很挑一枝花朵开得最盛的梅枝把小像挂上顾不得满地冰雪放下风灯诚心跪下心中默默祝祷:

    甄嬛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

    二只愿能在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想到此不由得心中黯然想要不卷入宫中是非保全自身这一生只得长病下去在这深宫中埋葬此身成为白头宫娥连话说玄宗的往事也没有1;

    这第三愿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更是痴心妄想永无可期了。想到这任凭我早已明白此身将要长埋宫中再不见天日也不由得心中酸楚难言长叹一声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2

    话音刚落远远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低醇的男声:“谁在那里?!”我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园子里有别人!而且是个男人!我立刻噤声“呼”地吹熄风灯闪在一棵梅树后边那人停了停又问:“是谁?”

    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相应。我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要现我却也不容易。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脚抬步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积雪出声响。

    那人的脚步却是渐渐地靠近隐约可见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隔着几丛梅树停了脚步再无声息。他的语气颇有严厉之意:“再不出声我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了过来。”

    我立住不动双手蜷握只觉得浑身冻得有些僵住隔着花影看见一抹银灰色衣角与我相距不远上面的团龙密纹隐约可见心中更是惊骇忽地回头看见园子的小门后闪过一色翠绿的宫女衣装灵机一动道:“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那人又问:“你念过书么?叫什么名字?”我心下不由得惶恐定了定神道:“奴婢贱名恐污了尊耳。”

    听他又近了几步急声道:“你别过来——我的鞋袜湿了在换呢。”那人果然止了脚步久久听不到他再开口说话过了须臾听他的脚步声渐渐望别处走了再无半点动静这才回神过来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子赶忙拾起风灯摸着黑急急跑了出去仿佛身后老有人跟着追过来一般惊怕踩着一路碎冰折过漫长的永巷跑回了棠梨宫。

    槿汐浣碧一干人见我魂不守舍地进来跑得珠钗松散鬓皆乱不由得惊得面面相觑连声问:“小主怎么了?”

    浣碧眼疾手快地斟了茶上来我一口喝下才缓过气道:“永巷的雪垛旁边窝着两只猫也不知是谁养的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真真是吓坏人!”

    流朱微笑道:“小姐自小就怕猫一下子见了两只可不是要受惊吓了。”又扬声唤道:“佩儿煎一剂浓浓的姜汤来给贵人祛风压惊。”佩儿一迭声应了下去。

    槿汐道:“宫中女眷素来爱养猫的那些猫性子又野小主身子金贵可要小心。”又问:“小主可许下愿了?”

    我点点头:“许了三个呢。可不知满天神佛是否会怪我贪婪?”

    槿汐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小主常言说‘猫带吉运’。小主许完愿便撞见了两只猫可不是心愿一定得偿的吉兆呢。”

    我微微一笑:“什么不好的到了你们嘴里都是好的。如真能了我这些心愿被它吓一吓又有何妨呢。”说着让晶清端了水来重新为我匀面挽髻换了衣裳坐下打马吊。

    心思一定下来心下不免狐疑。今日后宫夜宴并没有宴请外臣公戚。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能出入后宫。脑中忽然浮现那双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衣角。心下陡然一惊团龙密纹乃是上用的图纹等闲亲王也不得擅用莫非倚梅园中的那人……万幸自己脱身得快否则入宫以来这一番韬晦之计便是白费心思了。槿汐和小允子察言观色见我有些懒懒的故意连着输了几把哄我开心。我推说身子有些不爽快先回了房中。槿汐跟了进来为我卸妆。

    我闲闲问道:“今日后宫夜宴皇上皇后可曾请了他人来?”

    槿汐道:“按惯例几位王爷也会来。”我轻轻“哦”了一声。

    槿汐口中的王爷是先皇的大皇子岐山王玄洵、三皇子汝南王玄济、六皇子清河王玄清和九皇子平阳王玄汾。先皇七子二女。五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女早薨。

    皇帝玄凌排行第四与二皇女真宁长公主俱是当今太后所出。

    岐山王玄洵乃宜妃也就是现在的钦仁太妃所出虽是长子但个性庸懦碌碌无为只求做一名安享荣华的亲王。

    襄城王玄济乃玉厄夫人所出玉厄夫人是博陵侯幼妹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郁而死。玄济天生臂力过人勇武善战但是性格狷介不为先皇所喜一直到先皇死后才得了襄城王的封号如今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军功甚得玄凌的倚重。

    清河王玄清聪颖慧捷又因其母妃舒贵妃的缘故自幼甚得皇帝钟爱数次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只因舒贵妃的出身着实为世人所诟病群臣一齐反对只好不了了之。先帝驾崩之后舒贵妃自请出家玄清便由素来与舒贵妃交好的琳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抚养长大与玄凌如同一母同胞感情甚是厚密。玄清闲云野鹤精于六艺却独独不爱政事整日与诗书为伴器乐为伍笛声更是京中一绝人称“自在王爷”。

    平阳王玄汾是先皇幼子如今才满十三岁。生母恩嫔出身卑微曾是绣院一名针线上的织补宫女先皇薨逝后虽进封了顺陈太妃平阳王却是自小由五皇子的母亲庄和太妃抚养长大。

    我默默听着心中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只得先睡了。众人也散了下去。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间我突然惊觉地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锦帐我想到了一样让我不安的东西——小像!

    注释:

    1出自“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形容宫中女子的凄凉岁月。

    2出自唐·崔道融《梅花》

第七章 妙音娘子

    我在梦中惊醒心中惴惴不安也顾不得夜深立即遣了晶清让她去倚梅园看看我挂着祈福的小像还在不在晶清见我情急也不敢问什么原因立刻换了厚衣裳出去了。只她一走阖宫都被惊动了我只好说是做了噩梦惊醒了。

    过了许久仿佛是一个长夜那么久晶清终于回来了禀告说我的小像已经不见了怕是被风吹走了。我心中霎时如被冷水迎头浇下怔怔的半天不出声。槿汐等人以为我丢了小像觉得不吉利才闷闷不乐忙劝慰了许久说笑话儿逗我开心。我强自打起精神安慰了自己几句许是真是被风刮走了或是哪个宫女见了精致捡去玩儿了也不一定。话虽如此心里到底是怏怏的。好在日子依旧波平如镜不见任何事端波及我棠梨宫。我依旧在宫中待着静养初一日的阖宫朝见也被免了前去。

    一日用了午膳正在暖阁中歇着眉庄挑起门帘进来似笑非笑着说:“有桩奇事可要告诉给你听听。”

    我起身笑着说:“这宫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眉庄淡淡笑道:“皇上不知怎的看上了倚梅园里的一个姓余的莳花宫女前儿个封了更衣。虽说是最末的从八品可是比起当宫女也是正经的小主了。”

    我拨着怀里的手炉道:“皇帝看上宫女封了妃嫔历代也是常有的事。顺陈太妃不是……”眉庄看我一眼我笑:“偏你这样谨慎如今我这里是最能说话的地方了。”

    眉庄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如今皇上可是很宠她呢。”

    “她很美么?”

    “不过而而。只是听说歌声甚好。”

    我微笑不语小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银壳镶碎玉的护甲轻轻摩挲着下巴的轻痒。半晌才说:“皇上也是一时的新鲜劲儿吧。再说了即便如何宠她祖制宫女晋妃嫔只能逐级晋封一时也越不过你去。”

    眉庄笑一笑道:“这个我知道。只是……陵容心里到底不快活。”

    我微一诧异:“陵容还是无宠么?”

    眉庄略一点头道:“入宫那么久皇上还未召幸过她。”说罢微微叹气“别人承宠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身份比她还微贱的宫女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我忆起临进宫那一夜独立风露中的陵容她对哥哥的情意……难道她与我一样要蓄意避宠?我迟疑道:“莫不是陵容自己不想承宠?”

    眉庄疑惑的看我:“怎么会?她虽是面上淡淡的可是总想承宠的吧?否则以她的家世如何在宫中立足?”

    我迟疑道:“你可知道她有无意中人?”

    眉庄被我的话唬了一跳脸上一层一层的红起来:“不可胡说。我们都是天子宫嫔身子和心都是皇上的怎么会有意中人?”

    我也窘起来红着脸说:“我也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你急什么?”

    眉庄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意中人。看她这样子应该是没有的罢。”说罢转了话题聊了会子也就散了。

    送走了眉庄见佩儿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听说倚梅园里的宫女被封了更衣?”

    佩儿道:“可不是?都说她运气好呢听说除夕夜里和皇上说了两句话初二一早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过来寻人她答了两句便被带走了。谁知一去竟没再回来才知道皇上已颁了恩旨封了她做更衣了。”

    我微微一笑果然是个宫女好个伶俐的宫女!替我挡了这一阵。看来宫中是从来不缺想要跃龙门的鲤鱼的。说话间槿汐已走进来斜跪在榻前为我捶腿见佩儿换了炭出去暖阁里只剩下我和她方才轻轻说:“那天夜里小主也去倚梅园不知可曾遇见旁人?”

    我伸手取一粒蜜饯放嘴里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槿汐微一凝神笑道:“也是奴婢胡想。只是这宫里张冠李戴鱼目混珠的事太多了奴婢怕是便宜了旁人。”

    我把蜜饯的核吐在近身的痰盂里方才开口:“便宜了旁人有时候可能也是便宜了自己。”

    过了月余陵容依旧无宠只是余更衣聪明伶俐擅长歌唱皇帝对她的宠爱却没有降下来一月内连迁采女、选侍两级被册了正七品妙音娘子赐居虹霓阁。一时间风头大盛连华妃也亲自赏了她礼物。余娘子也很会奉承华妃两人极是亲近。余氏渐渐骄纵连眉庄、刘良媛、恬贵人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语出顶撞。眉庄纵使涵养好也不免有些着恼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流朱笑道:“小姐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

    我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疑惑棠梨宫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么夜了还有车声。抬头见槿汐垂手肃然而立轻声道:“启禀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我默默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小允子低头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我头也不抬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妙的。我不知道这车声一路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静静站在庭院里为的就是等候这凤鸾春恩车能停在宫门前载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寝宫。小时候跟着哥哥在西厢的窗下听夫子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的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而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会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去接近皇帝可是为了爱情有谁听说过……

    我只觉得脑中酸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浣碧略一迟疑道:“小姐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我无宠又克扣份例了。“这几日雪大内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罢。”

    浣碧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才走至门外“呀”的一声惊道:“淳常在您怎么独个儿站在风里怕不吹坏了?快请进来。”

    我听得有异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我急忙问道:“淳儿怎么只你一个人?”

    淳常在闻言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害怕!”

    我见状不对忙拉了她进暖阁让晶清拿了暖炉放她怀里暖身子又让品儿端了热热的奶羹来奉她喝下才慢慢问她原委。原来晚膳后大雪渐小史美人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史美人宫女手中的纸灯笼突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巧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训练纯熟车夫又现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史美人仗着自己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宠本来心里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顺。妙音娘子恼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史美人关进了“暴室”1。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暴室”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内监关押服苦役的地方。史美人既未被废黜又不是犯错的宫娥怎能被关入“暴室”?

    我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难道皇上和皇后都没有话吗?”

    淳常在茫然的摇了摇头拭泪道:“她……妙音娘子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惊扰了皇上皇后要拿掖庭令是问。”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正常。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我安慰了淳常在一阵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回去。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在宫中受这等惊吓。

    第二天一早眉庄与陵容早早就过来了。我正在用早膳见了她们笑道:“好灵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个早场。”

    眉庄道:“整个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自在。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我抿了口茶汤微笑:“怎么?连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陵容道:“姐姐可听见昨晚的歌声了?”

    我含笑道:“自然听见了。‘妙音’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歌声甚是动听。”

    眉庄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恃宠而骄夜半高歌!她竟私自下令把曾与你同住的史美人打入了‘暴室’。”

    我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脸疑惑。

    “她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逼迫到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吧。”我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眉庄道:“话虽然如此皇上还没话惩治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我淡然道:“那是迟早的事。昨日之事已伤了帝后的颜面乱了后宫尊卑之序就算华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况华妃那么聪明怎么会去趟这滩浑水?”

    陵容接口道:“恐怕她如此得宠华妃面上虽和气心里也不自在呢怎会出手助她?”说罢举起杯来笑道:“陵容以茶代酒先饮下这一杯。”

    眉庄展颜笑道:“如此盛情难却了。”

    果然到了午后皇帝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有不同了。

    注释:

    1“暴室在掖庭内丞一人主宫中妇人疾病者其皇后、贵人、宫娥有罪者亦就此室。”

第八章 春遇

    时日渐暖我因一向太平无事渐渐也减少了服药的次数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流朱私下对我说:“小姐常吃着那药在屋里躺着脸色倒是苍白了不少也该在太阳底下走走气色也好些。”

    春日里上林苑的景致最好棠梨宫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长了叶子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上林苑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棠梨宫处在上林苑西南角本是个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所以我只在棠梨附近走动也并无人来吵扰约束。

    出棠梨宫不远便是太液池。太液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三四月里的太液池风光正好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一点鹅黄翠绿像是宫女们精心描绘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姬的瑶裙轻摆翩迁连浣碧见了也笑:“绿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原来是这样的好景色。那么多柳树真真是宫里才有的大气。”新柳鲜花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我逗留了几次甚是喜爱回去后便命小连子小允子说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小允子心思灵动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随风轻扬复落。我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落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流朱一下一下轻推那秋千架子和我说着笑话儿。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像一只手缓缓搅动了身侧那一树繁密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我身上轻柔得像小时候娘抚摸我脸颊的手指。

    我不自禁的抬头去看那花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碧蓝的天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前人仿佛是这么写的。我忽然来了兴致转头吩咐流朱:“去取我的箫来。”流朱应一声去了我独自荡了会秋千忽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阴影直是唬了一跳忙跳下秋千转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身后穿一袭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却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脸上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做声我不敢抬头低声又问了一遍他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轻轻地“哦”了一声和言道:“请起。”

    我微微抬目留意他的服色他似乎是觉了道:“我是……清河王。(盡在bsp;我既知是清河王玄凌更是窘迫嫔妃只身与王爷见面似有不妥。于是退远两步略欠一欠身道:“妾身后宫莞贵人甄氏见过王爷。”

    他略想了想“你是那位抱病的贵人?”

    我立觉不对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内宫琐事不知王爷如何知晓?”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我听皇……嫂说起过除夕的时候皇兄问了一句我正巧在旁。”我这才放下心来。

    他和颜悦色的问:“身子可好些了?春寒之意还在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有劳王爷费心妾身已好多了。”正想告辞流朱捧着箫过来了见有陌生男子在旁也是吃了一惊我忙道:“还不参见清河王。”流朱急急跪下见了礼。

    他一眼瞥见那翠色沉沉的箫含笑问:“你会吹箫?”

    我微一点头“闺中无聊消遣罢了。”

    “可否吹一曲来听?”他略觉唐突又道:“本王甚爱品箫。”

    我迟疑一下道:“妾身并不精于箫艺只怕有辱清听。”

    他举目看向天际含笑道:“如此春光丽色若有箫声为伴才不算辜负了这满园柳绿花红还请贵人不要拒绝。”

    我推却不过只得退开一丈远凝神想了想应着眼前的景色细细地吹了一套《杏花天影》1“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栏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幼年时客居江南的姨娘曾教我用埙吹奏此曲很是清淡高远此刻用箫奏来减轻了曲中愁意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一曲终了清河王却是默然无声只是出神。

    我静默片刻轻轻唤:“王爷。”他这才转过神来。我低声道:“妾身献丑了还请爷莫要怪罪。”

    他看着我道:“你吹得极好只是刚才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一句时箫声微有凝滞不甚顺畅带了呜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我被他道破心事微微窘红着脸道:“曾听人说‘曲有误周郎顾’不想王爷如此好耳力。”

    他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本王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纯元皇后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让打动……本王的耳朵了。”他虽是离我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我上前两步含笑道:“多谢王爷谬赞。只是妾身怎敢与纯元皇后相比。”欠一欠身“天色不早妾身先行回宫了。王爷请便。”

    他颔一笑也径自去了。

    流朱扶着我一路穿花拂柳回到宫中才进莹心堂坐下我立即唤来晶清:“去打听一下今日清河王进宫了没有?现在在哪里?”晶清答应着出去了。

    流朱疑道:“小姐以为今日与您品箫的不是清河王?”

    我道:“多小心几分也是好的。”

    晶清去了半日回来禀报道:“今日入宫了现在皇上的仪元殿里与皇上品画呢。”我暗暗点头放心去用膳。

    隔了一日依旧去那秋千上消磨时光。春日早晨的空气很是新鲜带着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两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鲜花初开的馨香让人有蓬勃之气。秋千绳索的紫藤和杜若上还沾着晶莹的未被太阳晒去的露水秋千轻轻一荡便凉凉的落在脸上肩上像是一阵阵小雨点儿。有早莺栖在树上滴沥啼啭鸣叫得极欢快。若要享受晨光这时刻是最好不过的。

    忽觉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我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秋千向前高高得飞起来风用力拂过我的面颊带着我的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我高声笑起来:“流朱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竟在我背后使坏!”我咯咯地笑:“再推高一点!流朱再高一点!”话音刚落秋千已疾向后荡去飞快的经过一个人的身影越往后看得越清我惊叫一声:“王爷!”不是清河王又是谁这样失仪心中不由得大是惊恐。手劲一松直欲从秋千上掉下来。

    清河王双臂一举微笑着看我道:“若是害怕就下来。”

    我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绳索大声道:“王爷只管推秋千我不怕!”

    他满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我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睁着眼睛不许自己闭上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圆。秋千直往那棵花朵繁茂的老杏树上飞去我顽皮之意大盛伸足去踢那开得如冰绡暖云般的杏花才一伸足那花便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流莺“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灿烂的阳光。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有一朵飘飞过来正撞在我眼中。我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手上一松一个不稳从秋千上直坠而下心中大是惊恐害怕到双目紧闭暗道“我命休矣!”

    落地却不甚痛只是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晨风。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我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我在那双瞳仁里现了自己的脸孔。我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我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视线微微一动瞥见清河王如破春风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我这才想到我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见过王爷。”

    他呵呵笑:“现下怎么羞了?刚才不是不怕么?还如女中豪杰一般。”

    我深垂臻低声道:“妾身失仪。并不知王爷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后。”

    他朗声道:“这是怪本王了。”伸手扶我一把:“本是无意过来的。走到附近忆及那日贵人的箫声特意又让人取了箫来希望能遇见贵人再让本王聆听一番。”随手递一把蓝田玉箫给我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箫管上若有若无的丝丝浅紫色暗纹箫尾缀一带深红缠金丝如意结好一管玉箫!

    我接过“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贵人挑喜欢的吹奏便可。”

    静下心神信手拈了一套《柳初新》2来吹: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柳初新》原是歌赞春庭美景盛世太平的曲调极明快的他听了果然欢喜嘴角含着笑意道:“杏园风细?又是杏你很喜欢杏花么?”

    我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道:“杏花盛开时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不似桃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人如花花亦如人。只有品性和婉的人才会喜欢品性和婉的花。”

    我微一沉吟:“可是妾身不敢喜欢杏花。”

    “哦?”他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问:“说来听听。”

    “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他双眉挑起“真……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真是新鲜别致。”

    含笑道:“妾身胡言乱语让王爷见笑了。但愿王爷听了这一曲再别吓唬妾身即可。”

    他抚掌大笑:“今日原是我唐突了。我有两本曲谱明日午后拿来与你一同鉴赏。望贵人一定到来。”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划破流云浓雾凌于满园春色之上的耀目金光竟教我不能拒绝我怔一怔婉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走开两步想起一事又回转身去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请王爷应允。”

    “你说。”

    “妾身与王爷见面已属不妥还请王爷勿让人知晓以免坏了各自清誉。”

    “哦既是清誉又有谁能坏得了呢?”

    我摇头道:“王爷有所不知。妾身与王爷光明磊落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后宫之内人多口杂众口铄金。终是徒惹是非。”

    他眉头微皱口中却极爽快的答应了。

    注释:

    1《杏花天影》:作者姜夔。序:丙午之冬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

    2《柳初新》:作者柳永。

第九章 花签

    回到宫中还早见一宫的内监宫女满院子的忙着给花树浇灌、松土。不由得笑道:“梨花才绽了花骨朵儿你们就急着催它开花了。”

    浣碧满脸笑容的走上来道:“小姐今日可有喜事呢!堂前的两株海棠绽了好几个花苞。”

    我欢喜道:“果真么?我刚才只顾着往里走也没仔细看是该一同去瞧瞧。”宫人们都年轻我这么一提谁不是爱热闹的一齐拥着我走到堂外。果然碧绿枝叶间有几星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初染望之绰约如处子。尚未开花却幽香隐隐扑鼻。我笑道:“前人《群芳谱》中记载:海棠有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海棠花开虽然娇艳动人但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这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

    小允子立即接口道:“小主博学多才奴才们听了好学个乖到了别的奴才面前说嘴多大的体面。”

    我笑着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引得众人都笑了流朱笑道:“就数小允子口齿伶俐能逗小姐高兴越显得我们笨嘴拙舌的不招人疼。”

    小允子仰头看着她笑道:“流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没长齐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嘴啊。”

    流朱被他哄的得意“这么会哄我开心赶明儿做双鞋垫好好犒赏你。”

    小允子一作揖弯下腰道:“多谢姐姐姐姐做的鞋咱怎么敢穿一定日日放床头看着念着姐姐的好儿。”

    流朱笑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揖都作下了可见我是不能赖了定给你好好做一双。”

    我道:“既做了连小连子那双也一道做上。”

    两人一齐谢了恩众人看了一会才渐渐散去。

    转眼到了夜间用了膳便坐在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前翻看《诗经》。窗外月华澹澹风露凝香极静好的一个夜晚。《诗经》上白纸黑字往日念来总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月色如绮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影倒映在窗纸上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仿佛那书上一个一个的字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杏花疏影里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心思陡地一转忆及白日的事那一颗心竟绵软如绸。眼前烛光滟滟流转反映着衣上缎子的光华才叫我想起正身处在莹心堂内渐渐定下心来。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燥耳热随手翻了一页书却是《绸缪》1: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心中又羞又乱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乱把书一合又恼了起来。我与他身份有别何来“良人”之说更何来“三星”?莫名间又想起温实初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来“啪”地把书抛掷在了榻上。槿汐听得响声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盏樱桃凝露蜜过来道:“小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盏蜜歇息会儿吧。”

    我一饮而尽仍是心浮气躁百无聊赖。我一眼瞥见那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上斑驳剥落的漆随口问道:“这桌子上的漆不好怎的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修补下再刷一层上去。”

    槿汐面上微微露出难色“小允子已经去过了想来这几日便会过来。”

    我点点头“宫中事务繁琐他们忙不过来晚几日也是有的。”

    我“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正巧佩儿在窗外与小允子低语:“怎的小连子今日下午回来脸色那样晦气?”

    槿汐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出声阻止我立刻侧头望住她她只得不说话。

    小允子“嘿”一声道:“还不是去了趟内务府没的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回来。”

    佩儿奇道:“不就为那桌子要上些漆的缘故这样颠三倒四的跑了几次也没个结果?”

    “你晓得什么?”小允子声音压得更低愤然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说小连子几句也就罢了连着小主也受了排揎说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

    槿汐面色难看的很只皱着眉想要出去。见我面色如常也只好忍着。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小允子急道:“小声些小主还在里头听了可要伤心的。”

    佩儿的声音强压了下去愁道:“可怎么好呢?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将就着也就罢了可是小主……既在病中还要受这些个闲气。”说罢恨然道:“那个黄规全仗着是华主子的远亲简直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允子道:“好姑奶奶你且忍着些吧!为着怕小主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小连子在跟前伺候的时候可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好歹也给瞒着。”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我心中微微一刺既感动又难过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只淡淡说:“既然内务府忙将就着用也就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槿汐低声道:“是。”

    我抬头看着她道:“今晚这话我从未听见过你也没听见过出去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槿汐应了。我叹一口气道:“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慌忙跪下急切动容道:“小主何苦这样说折杀奴才们了。奴婢跟着小主一点也不委屈。”

    我让她起来叹道:“后宫中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寻常之事他们何必要把我这久病无宠的小主放在眼里。我们安分着度日也就罢了。”

    槿汐默默半晌眼中莹然有泪道:“小主若非为了这病以您的容色才学未必在华妃之下。”说罢神色略略一惊自知是失言了。

    我镇声道:“各人命中都有份数强求又有何益。”

    槿汐见我如此说忙撇开话题道:“小主看书累了刺绣可好?”

    “老瞧着那针脚眼睛酸。”

    “那奴婢捧了筝来服侍小主抚琴。”

    “闷得慌也不想弹。”

    槿汐察言观色在侧道:“小主嫌长夜无聊闷得慌不如请了惠嫔小主、安小主与淳小主一同来抽花签玩儿。”

    想想是个好主意也只有这个好主意道:“你去准备些点心吃食命品儿她们去一同请了小主们过来。”小宫女们巴不得热闹立即提了灯一道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这辰光呢。”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进来:“老远就听见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怎么还没到?”

    我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容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我的脸。我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菊清慢慢进来了菊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不少我看着颜色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插瓶。”

    我忙让着她们进来又让晶清抱了个花瓶来插上。晶清与菊清素来要好插了瓶告了安就拉着手一起去下房说体己话去了。我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酥、双色豆糕。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眉庄道:“他们那里对付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新鲜合胃口。”

    我朝淳常在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淳常在早已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在嘴里手里还抓着一快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蜂蜜花生道含糊其词道:“要不是莞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眉庄怜爱地为她拿过一盏鲜牛奶茶我轻轻地拍她的背心:“慢慢吃看噎着了回去哭。”

    流朱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眉庄笑道:“我先说在前面不过是闺阁里的玩意、闹着玩儿的不许当真。”

    众人起哄道:“谁当真了?玩儿罢了你先急什么?”

    眉庄脸微微一红:“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众人比着年龄眉庄年纪最长我次之然后是陵容和淳儿。眉庄边摇着筒取了一根花签边道:“我先来罢只看手气那样坏失了彩头。”抽出来自己先看一回又笑着说:“果真是玩意罢了。”随手递给我们看那竹签上画一簇金黄菊花下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2。

    陵容笑道:“你**菊花住的地方叫‘存菊堂’如今又得圣眷可不是‘罗含宅里香’?真真是没错儿。”

    眉庄啐道:“看把陵容给惯的我才说一句她就准备了十句的话在后头等着我呢。”

    淳常在道:“惠姐姐原是最喜欢菊花的。”

    陵容捂着嘴笑:“看我没说错吧?淳妹妹也这么觉得。”

    眉庄打岔道:“我可是好了该嬛儿了。”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我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随便拔了一支仔细看了却是画着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浩荡风光”并也镌了一句唐诗“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3。我一看“杏花”图样触动心中前事却是连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

    淳常在奇道:“莞姐姐没喝酒啊怎的醉了?”

    陵容一把夺过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杏花可是承宠之兆呢。”

    眉庄凑过去看了也是一脸喜色:“是吗?杏主病愈看来你的病也快好了。缠绵病榻那么久如今天气暖了也该好了。”

    淳常在握着一块栗子酥道:“签上不是说‘春风及第’么可是姐姐要考女状元了姐姐可要做状元糕吃?”

    陵容撑不住笑一把搂了她道:“只心心念念着吃‘春风及第’是说你莞姐姐的春来了呢。”

    我举手去捂陵容的嘴:“没的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还教着淳儿不学好。”又对眉庄说:“这个不算我浑抽的只试试手气。”

    “赖皮的见的多了只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眉庄笑:“谁叫你是东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我道了“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了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却是一支海棠依旧写着四字是“海棠解语”又有小诗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④作解我抿嘴笑道:“原是不错。我住着棠梨宫今日早上堂前那两株西府海棠又绽了花苞。”

    眉庄看了一回笑:“的确说的好海棠又名‘解语花’你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语花么?”

    陵容已把酒递到我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我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时起了兴致唤了流朱浣碧进来笑着说:“东坡后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④。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要大替我照着堂前那海棠别叫它睡了。”两人一叠声应着去办了。

    眉庄抚着我的脸颊道:“这丫头今天可是疯魔了。”

    又让陵容:“你也抽一支玩。”

    陵容笑着答“是”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却一松把签掉在了地上双颊绯红欲醉道:“这玩意不好说是闺阁里的游戏可多少混赖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淳儿忙拾了起来却是一树夹竹桃底下注着“弱条堪折柔**诉几重淡影稀疏好风如沐”5。眉庄用手绢掩着嘴角笑道:“别的不太通这‘柔**诉’我却是懂得却不知道陵容妹妹这柔情要诉给谁去。”

    我猛地忆起旧时之事临进宫那一夜陵容压抑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重响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笑着装作无意的对眉庄道:“这柔情自是对皇上的柔情了难不成还有别人么?我们既是天子宫嫔自然心里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了。”

    我虽是面对眉庄眼角却时刻看着陵容的反应她听见这话失神只是在很短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迅地扫过我的神色很快对着我们灿然笑道:“陵容年纪还小哪里懂得姐姐们说的‘柔情’这话。”我微笑不语话我已经说到份上了陵容自然也该是听懂了。

    眉庄道:“陵容无故掉了花签该罚她一罚。不如罚她三杯。”

    陵容急忙告饶道:“陵容量小一杯下肚就头晕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我见桌上燃着的红烛烛火有些暗拔了头上一根银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眉庄道:“今儿什么日子这样多的好兆头都在你宫里?”

    陵容亦是喜气洋洋:“看来姐姐的身子果然是要大好了。不如这样妹妹唱上一向姐姐道喜。”

    “这个倒是新鲜雅致我还从未听过容妹妹唱歌呢。就劳妹妹唱一支我们听罢。”

    陵容敛了敛衣裳细细的唱了一支《好事近》: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彻。

    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一时寂然无声陵容唱毕淳儿痴痴道:“安姐姐你唱得真好听我连最好吃的核桃粘也不想着吃了。”

    我惊喜道:“好个陵容!果然是深藏不露我竟不知道你唱得这样好。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眉庄听得如痴如醉道:“若早听了她唱的歌‘妙音’娘子又算什么?‘妙音’二字当非你莫数。”

    陵容红着脸谦道:“雕虫小技罢了反倒叫姐姐们笑话。”

    “哪里什么笑话听了这歌我将三月不知肉味了。”

    说笑了一阵又催淳常在抽了花签来看她放在我手中说:“莞姐姐替我看吧我却不懂。”我替她看了画的是小小一枝茉莉旁边注着“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6另有小字“天公织女簪花”。

    我心中一寒顿觉不祥即刻又微笑着对她说:“这是好话呢。”又劝她:“爱吃什么再拿点小厨房里还剩着些的你去挑些喜欢的我叫小宫女给你包了带回去。”她依言听了欢喜地跳着去厨房。

    眉庄关切道:“怎么?抽到不好的么?”

    我笑笑:“也没什么只是没我们那两支好。”想了想又说:“花是好的只是那句话看了叫人刺心。”

    陵容问:“怎么说?”

    “天公织女簪花。相传东晋女子在天公节簪花是为……织女戴孝。”

    陵容脸色微变眉庄强笑道:“闺阁游戏罢了别当真就是。”

    正说着眉庄的丫头采月进来道:“禀小主皇上今儿在虹霓阁歇下了。”

    眉庄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见她出去才曼声道:“好个余娘子这么快就翻身了!”

    陵容疑惑:“不是才刚放了闭门思过出来么?”

    眉庄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捻来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层红衣在她白皙的指缝间轻飘飘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红屑。眉庄拍了拍手道:“这才是人家的本事呢。今儿已经是第三晚了放出来才几天就承恩三次……”眉庄微一咬牙却不说下去了。

    “怎的那么快就翻了身了?”我问道。

    “听说她跪在皇上仪元殿外唱了一夜的歌嗓子都哑了才使皇上再度垂怜。”

    陵容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道:“那一位向来与惠姐姐不睦。虽然位分低微却嚣张得很。如今看来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说话间偷偷地看着眉庄的神色。

    我站起身来伸手拂去眉庄衣襟上沾着的花生落屑道:“既然连你也忌讳她了别人更是如此。若是她那嚣张的品性不改恐怕不劳你费神别人已经先忍不住下手了。”

    眉庄会意:“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轻易出手。”

    我嫣然一笑:“浊物而已哪里值得我们伤神。”

    众人皆是不语端然坐着听着更漏“滴答滴答”地一滴滴响着。眉庄方才展眉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我送她们出了宫门才回后堂歇下。午夜梦里隐约听见更鼓响了一趟又一趟老觉得有笑影如一道明晃晃的日光堪破了重重杏花叠影照耀在我面前。

    注释:

    1《国风·唐风·绸缪》:这是一闹新房时唱的歌。诗三章意思相同两句是起兴创造缠绵的气氛并点明时间;下四句是用玩笑的话来戏谑这对新夫妇:问他(她)在这良宵美景中将如何享受这幸福的爱情。

    2“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出自唐代李商隐《菊花》

    3“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一句出自唐代郑谷《曲江红杏》

    ④出自宋代苏东坡《海棠》

    5出自《夜半乐——咏夹竹桃》

    6出自宋代江奎

第十章 杏

    清早起来却是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覆雨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午后雨势更大我看一看天色漫声道:“流朱取了伞与我出去。”

    流朱脸色讶异道:“小姐这么大的雨哪儿也去不成啊。”

    晶清上来劝道:“小主这是要上哪里?这么大的雨淋上身越不好了。”

    槿汐亦劝:“不如待雨小了些小主再出门。”

    我只说“去去就来”再不搭理她们的劝告流朱无奈道:“咱们小姐的脾气一向如此说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伞小心扶着我出去。

    走至秋千旁四周并无一人杏花疏影里只闻得雨水匝地的声音。我低头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绣鞋和裙角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他竟没有来。自己想想也是好笑人家堂堂王爷大雨天气不待在王府里赏雨吟诗好端端的跑来宫里作甚?也许他昨日只是一句戏语只有我当真了;又或许他是真心邀我共赏曲谱只是碍于天气不方便进宫。胡思乱想了一阵他还是未来。风雨中颇有寒意流朱紧挨着我小声问:“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我望着眼前如千丝万线织成的细密水帘只是默然流朱不敢再言语我微微侧头看见她被雨水打得精湿的一边肩膀身体犹自微微抖心下油然而生怜意道:“难为你了咱们先回去吧”

    流朱忙应了声“是”一路扶着我回去了。槿汐见我们回来忙煮了浓浓的一剂姜汤让我们喝下我又让流朱即刻下去换了衣裳。

    雨夜无聊我坐在暖阁里抚琴原是弹着一《雨霖霖》听着窗外飞溅的的雨水声竟有些怔怔的手势也迟缓起来浣碧端了新鲜果子进来在一旁道:“小姐是在弹奏《山之高》么?”

    我回过神来道:“怎么进了宫耳朵就不济了?这是《雨霖霖》。”

    浣碧惊讶道:“小姐自己听着可是《雨霖霖》么?”

    我心下一惊怎么我信马由缰的弹奏的曲子竟是《山之高》么自己怎不晓得?我唤流朱进来问:“我刚才弹的曲子如何?”

    流朱道:“小姐是说刚才那《山之高》吗?从前听来并不比其他的曲子好今日听了不知怎的心里老酸酸的。”

    我心里一凉半天才说:“去点一盏檀香来。”

    流朱答了“是”浣碧极小声的说:“如今春日里可不是点檀香的季节。小姐可是心烦么?”

    我瞅她一眼说:“我累了去睡吧。”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檀香原是静神凝思的香。我知道我怎能不烦乱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向来琴声流露人心我竟是心有所思且一日不见便心里放不下么?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危险的事情!

    他是清河王我是莞贵人我们之间从来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即使我只是一个幽居无宠的贵人。我明白从我在云意殿上被记录名册之后我这一辈子注定是那个我从未看清容颜的皇帝女人。我竟这样对旁的男人尤其是皇帝的弟弟牵念对我而言根本是有害无益。我“呼”地翻身从床上坐起静静看着床边蟠花烛台燃着的红烛上小小的跳跃的火苗。暗自想道从这一刻起在我对他还能够保持距离的时候我再不能见他。

    既然下定了心意我连着三五日没往秋千架那里去。眉庄也连着几日不来说是皇帝前几日淋了雨受了些风寒要前去侍驾。我心知皇帝身子不爽清河王必定进宫探疾更是连宫门也不出一步生怕再遇上。

    然而我心中也不好受闷了几日听闻皇帝的病好了探疾的王公大臣们也各自回去了。这才放心往外边走走散心。

    素日幽居在棠梨宫内不过是最家常的素淡衣裙头上也只零星几点素净珠翠远离盛装华服。临出门心里还是紧了紧仿佛有那么一星期盼怕是还会遇见。重又端坐在铜镜前挑了一支翡翠簪子插上又抓了一把钉螺银插针疏疏在髻上插成半月形状。正举着手拿了一对点珠耳环要戴一侧头瞧见铜镜边缘纹的嫦娥奔月的样子想起前人的诗句“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心下猛地微微一凉手势也缓了下来。手一松那对点珠耳环落在妆台上兀自滴溜溜转着隐隐流转淡淡的珠光。我内心颇觉索落只觉自己这样修饰甚是愚蠢向来“女为悦己者容”我却是最不该视他为悦己者的。

    甄嬛啊甄嬛枉你一向自诩聪明竟是连这一点也看不穿么?如此扪心一问反倒更难过了起来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竟是我看穿了如此还是难以自抑么?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罢了。越是这样想越是不免焦心。终是百无聊赖独自走了出去。流朱见我一人也跟着出来伺候。

    春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那一树杏花经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谢那日的人却不见了。

    我心下黯然流朱见我面色不豫道:“我推小姐荡会儿秋千吧松松筋骨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流朱心不在焉她的手势极缓才徐徐荡了几下忽听得身后有女子厉声的呵斥:“什么人在秋千上!怎的见了余娘子还不过来!”

    我听得有人这样对我说话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宫嫔服色头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树下满脸骄矜。身边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指着我唤:“还不过来正是说你。”我登时恼怒仍极力忍着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站着不过去。流朱皱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宫莞贵人。”

    那宫女目光稍露怯色打量我几眼见我衣着朴素似是不信只看着余娘子。余娘子掩口笑道:“宫中可有莞贵人这等人物么?我可从没听说过。”

    那宫女像是极力回想着什么半晌道:“回禀小主棠梨宫是住着位贵人只是得了顽疾甚少出门。”

    余娘子目光一敛走近前来道:“莞贵人好。”神色却很是不恭行礼也是稍稍点头连膝盖也不屈一下。

    我淡淡的笑道:“余娘子好。怎的这般有雅兴出来往这些角落里走动。”

    余娘子眼角一飞轻蔑的道:“妹妹要服侍皇上哪像姐姐这般空闲?”停了停又说:“妹妹有句话想奉劝姐姐姐姐既然身患顽疾就少出来走动好免得传染了别人越招人嫌。”说完得意洋洋的笑着要走。我心中已然怒极平白无故遭她羞辱一场流朱恼得连眉毛也竖起来了。

    我心念一转曼声道:“多谢妹妹提醒做姐姐的心里有数了。不过姐姐也有一事要告诉妹妹。”

    她“哦”了一声停住脚步骄矜的看着我:“不知姐姐有何高见?”

    我含笑道:“听闻皇上向来喜欢礼仪周全的女子。姐姐想告诉妹妹妹妹刚才对着我行的那个礼甚是不好想必是妹妹对宫中礼仪还不熟悉。不如这样我让我的侍女流朱示范一下。”说着看一眼流朱。

    流朱立刻领会朝余娘子福一福道:“请小主看着。”说罢朝我屈膝弯腰行礼低着头道:“妹妹虹霓阁余娘子参见莞贵人莞贵人好。”

    我含笑说:“常听宫中姐妹夸余妹妹聪明一定学会了请按着刚才流朱示范的向本贵人再行一次礼吧。”

    余娘子听完这话早已气得口鼻扭曲厉声道:“你一个入宫无宠的贵人竟敢让本小主恭恭敬敬的对着你行礼参拜你也配!”

    她身边的宫女急忙扯了下她的袖子道:“小主她……莞贵人的位分的确在你之上不如……”

    余娘子恼羞成怒一个耳光甩在那宫女脸上那宫女的脸顿时高高肿起退后了两步她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胆小怕事一点都不中用。”又朝我冷笑:“莞贵人不是真的以为只凭位分就能定尊卑的吧?皇上宠爱谁谁就是尊否则位分再高也只是卑贱之躯!何况你的位分也就是只越过我两级而已凭什么敢指使我?”

    我正要张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如果是朕指使的要你向莞贵人行礼参拜呢?!”

    我闻声看去那一张脸再是熟悉不过心头顿时纷乱迭杂像幼年时生的一场寒热病脸上冷一阵又烫一阵恍然的交替着只不自觉怔怔瞧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是不信却由不得我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敢自称为“朕”。

    余娘子神情陡变慌忙和宫女跪在地上恭谨的道:“皇上万福。”

    皇帝点了点头并不叫她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怎么来这儿了?”

    皇帝眉毛一挑:“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余娘子怯声道:“臣妾听说皇上近来爱来这里散心想必风景一定很美所以也过来看看。”

    皇帝微笑语气微含讥诮道:“可见你不老实这话说的不尽不实。”

    余娘子见皇帝面上带笑。也不深思媚声道:“臣妾只想多陪伴皇上。”

    皇帝声音一凛虽依旧笑着目光却冷冷的:“怎么你对朕的行踪很清楚么?”

    余娘子见状不对身子一颤立刻俯不再言语。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只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流朱情急之下忙推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醒过神来迷迷茫茫的朝他跪下去道:“臣妾棠梨宫甄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流朱也急忙跪下磕了头下去。

    他一把扶起我和颜悦色道:“你的身子尚未痊愈何苦行这样大的礼。”又凑近我耳边低声说:“那日朕失约了并不是存心。”

    我红了脸道:“臣妾不敢。”

    “这几日我日日来这里等你你怎么都不出门?”

    我急道:“皇上。”一边使眼色瞟着余娘子暗示他还有旁人在场。

    他唤了流朱起来道:“好生扶着你家小主她身子弱。”收敛了笑意看着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余娘子缓缓道:“你的老毛病没有改啊看来是朕上次给你的惩罚太轻了。”

    余娘子听见我与皇帝的对话额上的汗早已涔涔而下如今听皇帝的语气中大有严惩之意忙跪行上前两步扯住皇帝的袍角哭喊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今日是糊涂油蒙了心才会冲撞了贵人姐姐臣妾愿意向莞贵人负荆请罪还请皇上恕了臣妾这一回。”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余娘子见势不对忙摘下了珠钗耳环膝行到我身前叩哭泣道:“妹妹今日犯下大错不敢乞求贵人原谅。但求贵人看在与我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份上求皇上饶了我吧。”

    我瞥一眼披头散哭得狼狈的余娘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推开流朱的手走到皇帝面前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臣妾想余娘子是真心知错了还请皇上饶了她这一次。”

    皇帝瞥她一眼道:“既是莞贵人亲自开口替你求情朕也不好太拂了她的面子。只是你屡教不改实在可恶!”皇帝远远走出几丈拍手示意几丛茂密的树后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黄门内侍并十几个羽林侍卫上前请了安又向我行礼皇帝皱眉道:“就知道你们跟着朕。罢了李长传朕的旨意下去降余氏为更衣即日迁出虹霓阁!”李长低着头应了“是”正要转身下去皇帝看一眼瑟瑟抖的余娘子道:“慢着。余更衣你不是说莞贵人的位分只比你高了两级么。李长传旨六宫晋贵人甄氏为莞嫔。”

    李长吓了一跳面色为难道:“皇上莞……小主尚未侍寝就晋封恐怕……不合规矩。”

    皇帝变了神色言语间便有了寒意:“你如今的差事当的越好了朕的旨意都要多问。”

    李长大惊忙磕了两个头告了罪下去传旨。

    皇帝笑吟吟的看我:“怎么欢喜过头了?连谢恩也忘了。”

    我跪了下去正色道:“臣妾一于社稷无功二于龙脉无助三尚未侍寝实实不敢领受皇上天恩。”

    皇帝笑道:“动不动就跪也不怕累着自己。朕既说你当的起你就必然当的起。”

    我心下感动皇帝看也不看余氏只对着余氏身边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口气淡薄:“狗仗人势的东西去慎刑司做苦役罢!”两人赶紧谢了恩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第十一章 棠梨莞嫔

    众人见事毕皆退了下去。流朱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只余我与皇帝玄凌二人。我心里微微慌暖暖的风把鬓角的散碎丝吹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痒。皇帝携了我的手默默往前走浅草在脚下出细微的嗦嗦声音和着衣声悉碎。他的手有一点点暖可以感觉得到掌心凛冽的纹路。我不敢缩手脸像是烫得要燃烧起来只晓得低着头静静行走。低头绰约看见脚下一双软缎绣花鞋是闲时绣得的爱物。极浅的水银白色夹了玫瑰紫的春蚕丝线绣成的片片单薄娇嫩的海棠花瓣像是我此刻初晓世事的一颗单薄的心。鞋尖上绣的一双比翼齐飞的蝴蝶蝶须上缀有细小圆润的银珠子一步一走踏在碧青鲜嫩的青草之上款款微有玲玲轻声仿若步步莲花一路盛开。那蝴蝶也似扑在了心上翅膀一扇一扇扇得我的心扑棱棱地跳得厉害。走到近旁不远的寄澜亭不过是几十步路竟像是走了极远的羊肠山路双腿隐隐的酸软不堪。

    进了亭子皇帝手微微一松我立刻把手袖在手中只觉掌心指上腻腻的一层潮又是一层湿。他只负手立在我面前看着我轻轻道:“那日大雨朕并不是故意爽约。”我不敢接话但是皇帝说话不答便是不敬只好低极轻声的答了句“是”。他又说:“那日朕本来已到了上林苑太后突然传旨要朕到皇后殿中一聚朕急着赶去结果淋了雨受了几日风寒。”

    我闻言一急明知他身子已经痊愈正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仍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皇上可大好了?”说完自己也觉得问的愚蠢大是失态不由又红了脸低声道:“臣妾愚钝。”

    他宽和的笑说:“后来朕想着那日的雨那么大你又在静养定是不会出来了。”

    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臣妾并没有爽约。”

    他目光猛地一亮喜道:“果真么?那你可淋了雨有没有伤着身子?”

    他这样问我我心中既是感泣又是欢喜仿佛这几日的苦闷愁肠都如浓雾遇见日光般散尽了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没淋着雨臣妾很好。”

    我的头几乎要低到胸前胸口稀疏的刺绣花样蹭在下巴上微微的刺痒。他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极通透的翠玉扳指绿汪汪的似太液池里一湖静水。四指托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只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身后开得灿若云锦的杏花。我心中怦怦乱跳自己也觉得花色红滟滟的一直映到酡红的双颊上来不由自主的轻声道:“皇上如何欺骗臣妾?”

    他嘴角上扬笑影更深:“朕若早早告诉了你早就被朕的身份吓得如那些嫔妃一般拘束了。还怎敢与朕无拘无束品箫赏花从容自若?”

    我垂下眼睑盯着绣鞋:“皇上戏弄臣妾呢非要看臣妾不知礼数的笑话。”

    皇帝朗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敛笑容看着我道:“若我一早说破了你只会怕我畏我献媚于我那不是真正的你。”他转手搭在朱色亭栏上极目眺望着远处像是要望破那重重花影直望到天际深处去“朕看重你也是因为你的本性。若你和其他的妃子没什么两样朕也不会重视和你的约定。”

    我低头看着他赤色的一角袍脚用玄色的丝线密密的绣着夔纹连绵不绝的纹样面红耳赤答:“是。”又道:“臣妾愚钝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皇帝微微得意:“朕存心瞒你怎能让你知道。只是辛苦了六弟常被朕召进宫来拘着。”

    我屈一屈膝:“皇上心思缜密天纵奇才臣妾哪能晓得。”

    他突然伸手握一握我的手问:“怎么手这样冷?可是出来吹了风的缘故?”

    我忙道:“臣妾不冷。”

    他“唔”了一声“你出来也久了朕陪你回去。”

    我正急着想说“不敢”他忽地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我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长长的裙裾轻软曳过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的明媚一晃。他笑道:“步行劳累朕抱你过去。”

    我大是惶恐又不敢挣扎只是说:“这会招来非议叫别人议论皇上臣妾万万不敢。”

    皇帝含笑道:“朕心疼自己喜欢的妃子别人爱怎么议论就议论去。”说着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反正朕也不是第一次抱你了。”

    我羞得不敢再言语只好顺从的缩在玄凌怀里任由他抱着我回宫。我和他靠的这样近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身上隐约浮动陌生的香气这香气虽极淡薄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叫人陶陶然的愉悦。他着一身宽衽儒袖的赤色缂金袍我着的碧湖青色襦裙被永巷长街的风轻轻拂起裙上浅碧色的丝带柔柔的一搭一搭吹在玄凌的衣上软绵绵的无声。一路有内监宫女见了此情此景慌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三呼“万岁”低着头不敢抬眼却是偷眼看去。玄凌的步子只是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我头上钗环轻轻摇动碰撞的微声玲玲一路而去。

    棠梨宫这座自我入住以来除了太医外从没有男人踏足的宫室因为皇帝玄凌的到来而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当皇帝抱着我踏入这座平日里大门紧闭的宫苑时所有在庭院里洒扫收拾的内监宫女全都唬了一跳又惊又喜地慌着跪下请安。显然流朱已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被晋封为嫔只是没有想到我回来的方式是如此出乎人的意料。

    乍然见了朝夕相处的那些人又窘又羞轻轻一挣皇帝却不放我下来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随口说着“起来”径直抱着我进了莹心堂才放我下地。皇帝看了一眼一溜跟进来低眉垂手站在眼前的宫人们淡淡的问:“你做贵人时就这么几个人伺候着?”

    我恭声答道:“臣妾需要静养实在不用那么些奴才伺候。”

    “那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槿汐跪下道:“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槿汐参见皇上。回禀皇上棠梨宫里并无领内监。”皇帝微露疑惑之色槿汐道:“原本康禄海是宫中领内监丽贵嫔要了他去当差事了。”

    皇帝面色稍稍不豫静了静道:“这也是小事。”又对我说:“你宫里没个领内监也不行。朕明日叫内务府里挑几个老成的内监你选一个在你宫里管事。”

    我含笑道:“哪里这样麻烦。不如就让我宫里的小允子先顶了这差使我瞧着他还行就让他历练历练吧。”

    小允子立刻机灵的俯在地上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小主赏识。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小主。”

    皇帝笑着对我道:“你说好就好吧省得外头调来的人摸不准你的脾性。”又对小允子道:“你家小主赏识你给你体面你更要好好办事别让你小主烦心。”

    小允子忙了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道:“如今进了嫔位该多添几个人了。明日让内务府挑选些人进来拣几个好的在宫里。”

    我微笑道:“谢皇上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温和的道:“你早些歇息好好静养着。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我跟随他走到宫门前见宫外早停了一架明黄肩舆几十个宫女内监并羽林侍卫如雕像般站着见皇帝出来才一齐跪下请了安我屈膝恭谨道:“恭送皇上。”

    见那一群人迤逦而去那明黄一色渐渐远了方才回到堂中。

    众人一齐跪下向我道喜小允子含泪道:“恭喜小主小主终于苦尽甘来了。”

    众人眼中俱是泪光我含笑道:“今儿是好日子哭什么呢。”又看着小允子道:“如今你出息了可要好生当着差。你还年轻有事多跟着崔顺人学别一味的油嘴滑舌该学着沉稳。”

    小允子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我道一声“乏了”便吩咐他们散了。

    我信步走进西暖阁里隐藏的心事渐渐涌了上来。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么?还是命中早已注定我这一生的良人就是皇帝了呢?这宫闱间无尽的斗争真是叫我害怕和头痛。

    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从今日皇帝出声的那一刻起我再不是棠梨宫中那个抱病避世的莞贵人了。想必后宫之中尽人皆知我已成为皇帝的新宠尚未侍寝而晋升为嫔又被皇帝一路招摇的抱回宫中恐怕已是六宫侧目议论纷纷了罢。

    然而我也并非不欢喜我所喜欢的人正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堂堂正正与我相爱的人再不用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思。只是这分情意是逼得我要卷入后宫无休无止的斗争中了。这份情意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恐怕于我于玄凌都是由不得不要了他待我如此恩宠而我对他真的是能割舍的下么?我曾祈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而我的一心人偏偏是这世间最无法一心的人可以供他选择和享用的太多太多。我望着窗外满目春色心里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

    正在心神不定间却听得眉庄和陵容携了手进来。眉庄满脸喜色兴奋的脸都红了一把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住喜极而泣道:“好!好!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

    陵容急忙向我福一福道:“参见莞嫔小主。”

    我慌忙扶她道:“这是做什么?没的生分了。”

    陵容笑着道:“眉姐姐欢喜疯了我可还醒着神。规矩总是不能废的要不然知道的说姐姐你大度不拘小节不知道的可要说我不识好歹了。”

    三人牵着手坐下浣碧捧了茶进来问了安。眉庄笑道:“好你们小姐得意这一宫的奴才也算熬出头了。”浣碧笑着谢了退了下去。

    陵容嗔怪道:“姐姐怎么悄没声息的就成了莞嫔瞒得这样好一丝风声也不露。”

    我笑道:“好妹妹我也实是不知道只不过在上林苑里偶然遇见了皇上。”

    眉庄打趣道:“古人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你吧。我在宫中坐着听得消息还以为是讹传。”

    陵容接口道:“还是皇上身边的李内侍传了旨意下来我们才信了。急忙拉了眉姐姐来给你道喜。”转身向眉庄道:“我说的不错吧。我们可是拔了头筹第一个到的。”

    眉庄笑道:“那天夜里抽的花签果然有几分意思可不是你承宠了么。”忽而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皇上可临幸你了?”

    我不由得面红耳赤陵容也红了脸。我低头嗔道:“姐姐怎么这么问。”

    “你且说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摇了摇头。眉庄惊讶道:“果真没有?你不欺我?”

    我红着脸低声道:“妹妹在病中怎好侍寝。”

    眉庄拍手道:“皇上果然看重你!这未曾侍寝而晋封的大周开朝以来怕是少有的啊!”

    我并不如眉庄期待般欢喜静了片刻才道:“正是因为未曾侍寝而晋封这隆宠太盛恐怕反是不妙啊。”

    陵容亦是皱眉道:“怕是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眉庄微一变色沉吟片刻道:“如今你深受皇恩她们也不敢太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荣宠不衰行事小心也不会有碍了。”又问:“听说余娘子突然遭皇上厌弃降为最末等的更衣与你晋封的旨意几乎是同时传下来的中间可有什么缘故?”

    我叹气道:“正是她在上林苑中出言羞辱我才引起了皇上注意。”

    眉庄挑眉轻轻冷笑一声道:“瞧她那个轻狂样子连比她位分高的小主都敢出言羞辱当真是自取其辱!”

    陵容接口道:“这样更好。有了她做榜样就没人再敢轻易招惹姐姐了。”

    我仍是愁:“若是弄巧成拙一旦失宠岂不是连累甄家满门。”

    眉庄握住我手正色道:“事到如今恐怕不是你一己之力避得开的。你已经受人瞩目若是现在逃避将来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手上加力一握“况且有皇上的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来的好吧?”

    陵容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姐姐别忧心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成为名副其实的莞嫔。”

    眉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点头道:“陵容说的不错。只要你我三人姐妹同心一定能在这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第十二章 侍儿扶起娇无力

    眉庄和陵容走后棠梨宫中又热闹起来。那热闹从皇帝丰厚而精美的赏赐一样一样的进入我的宫室开始由于有了皇帝介入的缘故这热闹远远胜于我入宫之初。

    我突如其来的晋封和荣宠引起了这个表面波澜不惊的后宫极大的震动和冲击勾起了无数平日无所事事的人的好奇心以至于几乎在我晋封的同一刻被贬黜的余更衣的故事像是被卷入汹涌波涛中的一片枯叶般被迅湮没了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人再关心她的存在昔日得宠高歌的余更衣的消失甚至不曾激起一丝浪花。而后宫众人的好奇心伴随着羡慕和妒恨以礼物和探望的形式源源不断的流淌到我的宫中让我应接不暇。

    日暮时分皇帝终于下了旨意要我除他和太医之外闭门谢客好好养病。终于又获得暂时的清闲。

    我在这生疏而短暂充满了好奇、敌意和讨好的热闹里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决定以迎接战斗的姿态接受皇帝的宠爱奉献上我对他的情意和爱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条充满了危险和荆棘的道路。但是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和皇帝玄凌的笑容为我开启了另一扇门那是一个充满诱惑和旖旎繁华的世界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尽管那里面同时也充斥着刀光剑影和毒药的脂粉香气但是我停止不了我对它的向往。

    这个晚上我在镜子前站立了良久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独自关在后堂里然后点燃了满室的红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穿上最美丽的衣服戴上最华丽的饰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脱下。我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美好的年轻的脸庞和身体忽然怀疑我是否要这样一生沉寂下去在这寂寂深宫里终老而死。这让我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两个成语叫做“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玄凌的出现让我突然爱上《诗经》和乐府里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妙的诗句。即使我在以为他是清河王之后决定扼杀自己对他思念可是我无法扼杀自己的想像。在我的想像里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一律成了我和他。在那几天里我一直怀疑这样的想像会不会持续我的一生成为我沉寂枯燥的生命里唯一的乐趣;有时我会想温实初冒昧的求婚和这个明朗的春天是否会成为我唯一值得追忆和念念不忘的事。我甚至想如果如眉庄所说依靠皇帝的力量我的家族能否有更好的前途我的人生因为他也许稀薄也许厚重的宠爱而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我在自己的身体和面容上现了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现在我现它们在蠢蠢欲动。很好它们想的和我一样。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我要一个最好的开场让我一步一步踏上后宫这个腥风血雨之地。

    我一件一件无比郑重的穿上衣服打开门时我的神色已经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我对小连子说:“去太医院请温大人来。”

    温实初到来的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我摒开所有人只留了流朱浣碧。见他急切的神情我已了然他听闻了这件事。

    宫闱之事盛衰荣辱永远是不长脚又跑得最快的可以遍布到宫廷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连最细小的门缝里都隐藏着温热的传闻和流言。

    我开门见山道:“躲不过去了。”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转瞬间目光又被点燃道:“臣可以向皇上陈情说小主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奉驾。”

    我看着他:“如果皇上派其他的太医来为我诊治呢?我的身体只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才显病态内里好的很。若是查出来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你我满门的脑袋还要不要?!”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目光呆滞如死鱼。

    我瞟他一眼淡淡道:“温大人有何高见?”

    他默然起来躬身道:“臣但凭莞嫔小主吩咐。”

    我温和的说:“温大人客气了。我还需要你的扶持呢要不然后宫步步陷阱嬛儿真是如履薄冰。”

    温实初道:“臣不改初衷定一力护小主周全。”

    我含笑道:“那就好。请温大人治好嬛儿的病但是不要太快治好以一月为期。”

    “那臣会逐渐减少药物的分量再适时进些补药就无大碍了。”

    浣碧送了他出去流朱道:“小姐既对皇上有意何不早早病愈?是怕太露痕迹惹人疑心吗?”

    我点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我的病若是好的太快难免失于急切。你要知道对于男人越难到手就是越是珍惜越是放不下何况他是帝王什么女子没有见过若我和别的女子一样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太早满足了他对我失去兴趣。若是时间太久一是皇上的胃口吊的久了容易反胃;另外后宫争宠时间最是宝贵。若是被别人在这时间里捷足先登那就悔之晚矣了。”

    流朱暗暗点头:“奴婢记下了。”

    我奇道:“你记下做什么?”

    流朱红了脸嗫嚅道:“奴婢以后嫁了人也要学学这驭夫之术。”

    我笑得喘气:“这死丫头才多大就想着要夫婿了。”

    流朱一扭身道:“小姐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你就笑话我。”

    我勉强止住笑:“好好我不笑你将来我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了了你的夙愿。”

    次日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亲自带了一群内监和宫女来我宫里让我挑选。见了我忙着磕头笑道:“莞主子吉祥!”

    我微笑道:“黄总管记差了吧我尚居嫔位只可称‘小主’万不可称‘主子’。”

    黄规全吃了个闭门羹讪笑道:“瞧奴才这记性。不过奴才私心里觉得小主如此得圣眷成为主子是迟早的事所以先赶着叫了声儿给小主预先道贺。”

    我含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旁人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务府总管还不懂规矩抓了你的小辫子可就不好了。也没的叫人看着我轻狂僭越。”

    一席话说完黄规全忙磕着头道:“是是是奴才记住小主的教诲了。”

    我命了黄规全起来他躬着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毕恭毕敬的说:“启禀主子这些个宫女内监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拔尖儿。请小主选个八个内监和六个宫女。”

    我扫了地下乌鸦鸦的一群人细心挑了样子清秀、面貌忠厚、手脚灵便的十来个人对小允子和槿汐道:“就这几个了带下去好好教导着。”

    黄规全见小允子领了人下去赔笑指着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太监道:“奴才昏聩。因前几日忙着料理内务府的琐事把给小主宫里的桌椅上漆那回事指给了小路子办。谁知这狗奴才办事不上心竟浑忘了。奴才特特带了他来给小主请罪还请小主落。”

    我还不及答话佩儿见我裙上如意佩下垂着的流苏被风吹乱了半蹲着身子替我整理口中道:“黄公公的请罪咱们可不敢受哪里担待的起呢?没的背后又听见些不该听见的话叫人呛得慌!”

    我嗔斥道:“越不懂规矩了胡说些什么!”佩儿见我话虽是忿忿也立刻噤了声不敢言语。

    黄规全被佩儿一阵抢白脸色尴尬只得讪笑着道:“瞧佩姑娘说的都是奴才教导下面的人无方。”

    我微笑道:“公公言重了。公公料理这内务府中的事每天少说也有百来件下面的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何来请罪之说呢。只是我身边的宫女不懂事让公公见笑了。”

    黄规全暗自松一口气道:“哪里哪里。多谢小主宽宥奴才们以后必定更加上心为小主效力。”又笑道:“奴才已着人抬了一张新桌子来还望小主用着不嫌粗陋。”

    我点头道:“多谢你心里想着。去吧。”

    黄规全见我没别的话告了安道:“莞嫔小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才这就下去了恭祝莞嫔小主身体泰健。”

    眼见黄规全出去了。我沉下脸来呵斥佩儿:“怎么这样浮躁?!言语上一点不谨慎。”

    佩儿第一次见我拿重话说她不由生了怕慌忙跪下小声说:“就这黄规全会见风使舵先前一路克扣着小主的用度如今眼见小主得宠就一味的拿了旁人来顶罪拍马……”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里明白晓得提防就行这样当着撕破脸人家好歹也是内务府的总管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叫人家笑话我们小气轻浮白白的落人口实。”我微微叹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不该争一时的意气。跟红顶白的事见得多了宫中人人都会做不是只他黄规全一个。”

    佩儿垂了头脸色含愧低声道:“奴婢知错了。”

    “记着就好。不过你警醒那奴才两句也好也让他有个忌惮只是凡事都不能失了分寸。”

    我唤了槿汐过来道:“你去告诉底下的人别露了骄色称呼也不许乱。如今恐怕正有人想捉我们的错处呢。”

    槿汐答“是”又道:“有件事奴才想启禀小主。”

    “你说。”

    “黄规全是华妃娘娘的远亲……”

    我举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我知道了。正想跟你说这事这些新来的内监宫女虽是我亲自挑的但都是外面送来的人。你和小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我好好的盯着不许他们有什么手脚。另外只派他们做粗活我近身的事仍由你们几个伺候。”

    槿汐道:“奴婢和允公公必定小心谨慎。”

    我问道:“今日的药煎好了没?好了让流朱拿进来我喝。”

    自从玄凌亲自关心起我的病情太医院更是谨慎不敢疏忽温实初每日必到我宫中为我请脉。

    药量之事更不许别人插手一点一点酌情给我减少亲自调制我药量才交于宫女去煎。同时又以药性不相冲的补药为我调养。

    皇帝隔一天必来看我见我精神渐渐振作脸上也有了血色很是高兴。

    一日清早我刚起了身皇帝身边的内监小合子满脸喜气来传话说皇帝下了早朝就要过来看我让我准备着。

    晶清道:“皇上就要过来小主要不要换身鲜亮的衣服接驾奴婢帮小主梳个迎春髻可好?”

    我只笑着不答转头去问槿汐:“宫中后妃接驾大多是艳妆丽服吧?”

    “是。宫中女子面圣为求皇上欢喜自然极尽艳丽。”

    我含笑点头让浣碧取了衣裳来。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

    晶清试探着说:“小主穿着好美只是素淡了些。”

    我只笑着“这样就好了。”宫中女子向来在皇帝跟前争奇斗艳极尽奢丽我只穿得素雅反而能叫他耳目一新。

    梳妆打扮停当过不片刻皇帝就到了。我早早在宫门前迎候见了他笑着行了礼。他搀住我道:“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快随我一同进去。”

    我谢了恩站起身来玄凌见了我的服饰果然目光一亮含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朕的莞嫔果然与众不同。”

    我听他赞许心中欢喜含羞道:“皇上不嫌弃臣妾蒲柳之质罢了。”

    进堂坐下早有小宫女备下了锦缎垫子铺在蟠龙宝座上又焚了一把西越所贡的瑞脑香在座侧的错金波斯文纽耳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我见玄凌坐下才在他身侧的花梨木交椅上坐了。

    玄陵微微颔道:“此香甚好。听了一早上朝臣的奏折正头昏脑胀的。”我抿嘴一笑看来我没让人预备错。

    我婉声道:“皇上一早下了朝便过来看臣妾。想必皇上也累了臣妾去奉一盏茶来好不好?”

    玄凌微笑道:“这种事让下人去做也就罢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臣妾亲自奉上的茶怎是旁人可以比的还请皇上稍候。”我一笑翩然走进暖阁少顷捧了一盏和阗白玉茶盏出来走到他面前含笑道:“臣妾烹的茶不知是否对皇上的脾胃?皇上可不要嫌弃才好。”嘴上说笑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忐忑盼他品了茶能欢喜又怕茶味不合他的意若是他皱了眉头不喜欢可怎么好。

    玄凌道:“你亲手调的这心意朕最欢喜。”他接过去打开细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盏中盈盈生碧似袅袅的烟霞茶香袭人肺腑赞道“好香的茶”饮了一小口微微蹙眉沉思又饮了一口。我心中一沉以为他不喜正惶然无措间玄凌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笑意渐浓看着我问:“这茶的味道格外清冽沁香朕品了半日茶叶是越州寒茶有松针和梅花的气味其余却不分明你来告诉朕还放了什么?”

    我笑道:“皇上好灵的舌头这道茶叫‘岁寒三友’取松针、竹叶和梅花一起用水烹了那水是夏天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才能有如斯清新。”

    “古人云‘茶可以清心也’今日喝了莞卿你的茶朕才知古人之言并不虚。”

    我脸上微微一红“皇上过奖了。也是机缘凑巧臣妾去岁自己收了两瓮舍不得喝特意带了一瓮进宫一直埋在堂后梨树下前两日才叫人挖了出来的。”

    “如今在棠梨宫里还住的惯么?朕瞧着偏远了些。”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觉着还好清静的很。”我的声音微微低下去:“臣妾不太爱那些热闹。”

    玄凌的指尖滑过我的脸颊抬手捋起我鬓角的碎仿佛是滚烫的一道随着他的手指倏忽凝滞在了脸颊只听他轻轻说:“朕明白。棠梨清静地气好也养人。”他只笑着一双清目只细细打量我片刻道:“朕瞧着你气色好了不少应该是大好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病是臣妾自己身子虚罢了。如今有皇上福泽庇佑自然好得更快。”

    玄凌只看着我含笑不语目光中隐有缠绵之意。我见他笑容颇有些古怪正闷自不解一眼瞥见身畔侍立的槿汐红了脸抿嘴微笑忽然心头大亮不由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直烧得耳根也如浸在沸水之中。

    玄凌见我羞急微笑道:“莞卿害羞起来真叫朕爱不释手。”

    我想到还有宫女太监侍立在侧忙想缩手急声道:“皇上……”

    他的笑意更浓“怕什么?”

    我回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槿汐她们已退到了堂外遥遥背对着我们站着。玄凌拉着我的手站起身来轻轻把我拥入怀中。他的衣襟间有好闻的龙涎薰香夹杂着瑞脑香的清苦味道还有他身上那种盛年男子陌生而浓烈的气息直叫我好奇并沉溺。他的气息暖暖的拂在脖颈间有点点湿热的意味像夏日里只穿了轻薄的衣衫贪一歇凉快。

    窗外海棠的枝条上绽满了欲待吐蕊的点点绯红玄凌静静的拥着我。时日暖和莹心堂内的窗纱新换成了的江宁织造例贡上用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窗纱微微鼓起若少女微笑的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极亲密的低语喁喁。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向我温柔召唤。我虽是胆大不拘此时只觉得掌心里一点绵软向周身蔓延开来脑中茫茫然的空白心底却是欢喜的翻涌着滚热的甜蜜只愿这样闭目沉醉不舍得松一松手。

第十三章 正是新承恩泽时

    玄凌甫走槿汐走到我身边耳语道:“听敬事房说已经备下了小主的绿头牌看来皇上的意思是不日内就要小主侍寝了呢。”说罢满面笑容行礼道:“恭喜小主。”

    我羞红了脸嗔道:“不许胡说。”庭院里的风拂起我的衣带裙角翻飞如蝶。我用手指绕着衣带站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是否应该去向皇后娘娘问安了?”

    槿汐轻声道:“既然皇上没有吩咐下来小主暂时可以不必去以免诸多纷扰。”想一想又道:“皇上既然已吩咐了敬事房皇后娘娘想必也已知道按规矩小主侍寝次日一早就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我“嗯”了一声徐徐道:“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此后几日皇帝三不五时总要过来一趟与我闲话几句或是品茗或是论诗却是绝口不提让我侍寝的事。我也只装作不晓得与他言谈自若。

    那日早晨醒来迷蒙间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仿佛是堂外的西府海棠开放时的香气然而隔着重重帷幕又是初开的花朵那香气怎能传进来?多半是错觉焚香的气味罢了。起来坐在镜前梳洗的时候随口问了浣碧一句:“堂前的海棠开了没?”

    浣碧笑道:“小主真是料事如神没出房门就知道海棠已经开花了。奴婢也是一早起来才见的。”

    我转身奇道:“真是如此么?我也不过随口那么一问。若是真开了倒是不能不赏。”

    梳洗更衣完毕出去果然见海棠开了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忽见那一刻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预兆般的欢悦笑道:“不枉我日日红烛高照总算是催得花开了。”

    黄昏我正在窗下闲坐暮影沉沉里窗外初开的海棠一树香气郁郁醉人。

    有内监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进来声音恭敬却是稳稳传旨道:“皇上旨意赐莞嫔泉露池浴。棠梨宫掌事崔槿汐随侍。”循例接旨谢恩我与槿汐互视一眼知道这是侍寝的前兆。传旨的内监客客气气的对槿汐道:“请崔顺人赶快为小主快收拾一下车轿已经在宫门外等候。”

    泉露池和阗白玉砌就。引宫苑近侧嵋山温泉入池加以清晨露水。汉武帝为求长生不老曾筑仙人玉盘承接天上露水服用谓之“仙露”。故名“泉露池”意比神仙境界。赐浴泉露池于嫔妃而言是极大的荣宠。

    泉露池分三汤分别是帝、后、妃嫔沐浴之处。皇帝所用的“莲花汤”进水处为白玉龙池底雕琢万叶莲花图案;皇后所用的“牡丹汤”处为碧玉凤凰半身池底雕琢千叶牡丹图案;妃嫔所用的“海棠汤”进水之处是三尊青玉鸾鸟半身。

    整个泉露宫焚着大把宁神的香白烟如雾。一宫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白玉池雕琢满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烛光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璀璨如天际灿然的虹彩映着池底漾出硕大无际的轻晃的海棠花瓣。

    我微笑早起的棠梨宫中也新开了海棠呢于是有些熟悉的安心。那海棠花瓣一瓣瓣是棠梨宫里的亲切又是泉露宫中的陌生。柔软的皮肤触在坚硬而温热的花纹上是对未知的惊惶和预料中的稳妥仿佛那玉琢的花瓣也在微痒地撩拨着起伏不定的心潮。水温软舒和似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我彷徨的少女心境。热气腾腾地烘上面来裹住心让人暂时忘了身在何处的紧张。

    转眼瞥见一道阴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不是侍立在帷外低的宫女内监帷内只有槿汐在侧谁能这样无声无息的进来?本能的警觉着转过身去那身影却是见得熟悉了此刻却不由得慌乱总不能这样**着身子见驾。过了片刻我见他并不进来稍微放心起身一扬脸槿汐立即将一件素罗浴衣裹我身上瞬息间又变得严实。我这才轻轻一笑扬声道:“皇上要学汉成帝么?臣妾可万万不敢做赵合德1。”

    听我出声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只玄凌一人负手而立“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我并不害怕只屈膝软软道:“皇上英明睿智才纵四海岂是汉成帝可比分毫?只怕成帝见了皇上您也要五体投地的。”

    玄凌脸虽绷着语气却是半分责怪的意味也没有只有松快:“虽是奉承的话朕听着却舒服。只是你身在后宫怎知朕在前朝的英明?不许妄议朕的朝政。”

    我垂道:“臣妾不出宫门怎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样皇上坐拥天下后妃美貌固在飞燕合德之上更重要的是贤德胜于班婕妤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由此可见一斑。”

    他仰声一笑:“朕的莞卿果然伶牙俐齿!”他抬手示意我起身手指轻轻抚上我的鬓角“莞卿美貌可怜飞燕见你也要倚新妆了。”

    我微微往后一缩站直身子看着玄凌道:“臣妾不敢与飞燕合德相较愿比婕妤却辇之德。2”话语才毕忽然想起班婕妤后来失宠于成帝幽居长信宫侍奉王太后郁郁而终心上犹蒙上了一层阴翳不由得微觉不快。

    玄凌却是微笑“仰倾城之貌禀慧质之心果真是朕的福气。”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只待我伸手搭上。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手宫人皆低着头。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看向槿汐槿汐不敢说话刚取了外袍想跟上来。只听玄凌道:“随侍的宫女呢?”

    槿汐答了声“是”立即把衣服披我身上宽松的袍子摇曳在地。他的声音甚是平和向外道:“去仪元殿。”径直拉了我的手缓步出去。

    永巷的夜极静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的照着满地的亮。一沟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辛夷花香徐徐吹来把这个宁静的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情画意来。玄凌的手很暖只执着我的手往前走并不说一句话。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袍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意的亲近。跟随在身后的内侍宫女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

    泉露宫到仪元殿的路并不远。汉白玉阶下夹杂种着一树又一树白玉兰和紫玉兰在殿前的宫灯下开着圣洁的花朵像鸽子洁白的翅。

    我随着玄凌一步步拾阶而上心中已经了然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实实的踩在台阶上甚是用力。

    仪元殿是皇帝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辉煌尤以精雅舒适见长。玄凌与我进去我只低着头跟着他走。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折向东金砖地尽头是一阑朱红门槛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晕。小说bsp;有香气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一殿。是熟悉的香玄凌身上的气味。抬起头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往前过一层便有宫人放下金钩一层在身后翩然而垂。越往里走轻密的纱帷越多重重纱帷漫漫深深像是重叠的雪和雾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御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烛皆是新燃上的加以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的大灯罩一点烟气也无。硬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苏绣弹花五福万寿的锦被整齐平摊着。我只瞧了一眼便窘了。

    玄凌松开我手站住立刻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替他更衣换上寝衣。我见他当着我的面更衣一惊之下立刻扭转身去。玄凌在我身后“嗤”一声笑我更是窘迫。槿汐忙替我褪下外袍她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时迅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的手指是冰凉的。一时事毕他挥一挥手宫人皆躬身垂无声地退了下去。遥远的一声殿门关闭的“吱呀”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被高大的殿门隔在外边的槿汐心里不由自主的害怕。

    有声音欺在我耳后低低的笑意“你害怕?”

    我极力自持着镇静虽在殿内缓缓的说:“臣妾不怕。”

    “怎么不怕?你不敢看我。”他顿一顿“向来妃嫔第一次侍寝都是怕的。”

    我转过身来静静直视着玄凌娓娓道:“臣妾不是害怕。臣妾视今夜并非只是妃嫔侍奉君上。于皇上而言臣妾只是普通嫔妃臣妾视皇上如夫君今夜是臣妾新婚之夜所以臣妾紧张。”

    玄凌微微一愣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片刻才温言道:“别怕也别紧张。想必你身边的顺人早已教过你该怎么侍奉。”

    我摇一摇头:“臣妾惶恐。顺人教导过该怎生侍奉君上可是并未教导该怎样侍奉夫君。”我徐徐跪下去:“臣妾冒犯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恕罪。”

    双膝即将触地那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玄凌颇动容:“从来妃嫔侍寝莫不诚惶诚恐百般谨慎连皇后也不例外。从没人对朕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的漾:“既是视朕为夫君在夫君面前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湿润。虽是在殿中只着薄薄的寝衣在身仍是有一丝凉意。身体微微一颤他立时觉了伸臂紧紧拥住我有暖意在耳中:“别怕。”

    雪白轻软的帷帐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破缠绵中的绮色的欢梦。

    锦衾太光滑仿佛是不真实一般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的粟粒越显出我的生涩与懵懂。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有一瞬间感觉窒息。身体渐次滚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自心尖燃烧。吻越深越缠绵背心却透着一丝丝冷意弥漫开来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皆不是我自己的。我轻轻侧过头这是个明黄的天地漫天匝地的蛟龙腾跃似乎要耀花了眼睛。只余我和他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痛得身体躬起来他的手一力安抚我温柔拭去我额上的冷汗唇齿蜿蜒啮住我的耳垂渐渐堕入渐深渐远的迷朦里。

    夜半静谧的后宫身体的痛楚还未褪尽。身边的男子闭着眼沉睡挣扎着起身半幅锦被光滑如璧倏忽滑了下去惊得立刻转过头去他犹自在梦中纹丝未动。暗暗放心蹑手蹑脚把锦被盖在他身上披衣起身。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燃烧了半夜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连那泪迹亦仿佛是含羞而愉悦的。烛火皆是通明如炬并未有丝毫暗淡之像。只是这宫中静谧那明光也似无比柔和照耀。

    “你在做什么?”玄凌的声音并不大颇有几分慵意。

    我转过身浅笑盈盈喜孜孜道:“臣妾在瞧那蜡烛。”

    他支起半身随手扯过寝衣道:“蜡烛有什么好瞧你竟这样高兴?”

    “臣妾在家时听闻民间嫁娶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对红烛洞烧到天明而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熄灭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哦?”他颇感兴味。

    我微感羞涩“不过民间燃的皆是龙凤花烛眼前这双红烛也算是了。”

    “你见那红烛高照所以高兴。”我低了头只不说话。他坐起身来伸手向我我亦伸手出去握住他手斜倚在他怀里。

    我见他含着笑意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轻声道:“皇上可是在笑臣妾傻?”

    他轻轻抚住我肩膀:“朕只觉你赤子心肠坦率可爱。”他的声音略略一低“朕这一生之中也曾彻夜燃烧过一次龙凤花烛。”

    我微微一愣脱口问道:“不是两次么?”

    他摇了摇头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宜修是继后不需洞房合卺之礼。”我大感失言怕是勾起了皇帝对纯元皇后的伤逝之意大煞眼前风景不由得默默偷眼去看他的神色。

    玄凌却是不见有丝毫不悦与伤神只淡淡道:“天下男子除却和尚道士多半都有一次洞房合卺之夜。”他略一停只向我道:“你想与朕白头偕老?”

    我静静不语只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甚是温暖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我低低依言:“是。”嘴角淡淡扬起一抹笑“天下女子无一不作此想。臣妾也不过是凡俗之人。”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漫漫泛起一缕哀伤绞杂着一丝无望和期盼奢望罢了奢望罢了。握着他手的手指不自觉的一分分松开。

    他只凝神瞧着我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用力攥紧我的手那么用力疼得我暗暗咬紧嘴唇。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你可知道?你的凡俗心意正是朕身边最缺憾的。”他拥紧我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如同坠在惊喜与茫然的云端仿佛耳边那一句不是真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耳畔。不知怎的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滴在明黄的软枕上迅被吸得毫无踪迹。

    他搂过我的身体下颌抵在我的额上轻轻拍着我的背道:“别哭。”

    我含笑带泪心里欢喜仿佛是得了一件不可期望的瑰宝抬头道:“皇上寝殿里有笔墨么?”

    “要笔墨来做什么?”

    “臣妾要记下来。白纸黑字皇上就不会抵赖。”

    玄凌朗朗而笑:“真是孩子气。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赖你。”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轻笑一声方道:“还请皇上早些安寝明日还要早朝。”

    他以指压在我唇上笑道:“你在身旁朕怎能安寝?”

    我羞得扭转身去“哧”一声轻笑出来。

    注释:

    1赵合德:汉成帝宠妃赵飞燕之妹色殊丽宠冠后宫。史传汉成帝有窥视合德沐浴的癖好。宋人秦醇《赵飞燕别传》中有汉成帝喜爱窥视合德沐浴的记载:“昭仪方浴帝私觇之侍者报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特令不言帝自屏罅后觇之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扬。”

    2却辇之德:成帝曾想要与班婕妤同车共游于后庭她坚辞不肯并劝告成帝说:“凡是贤圣的君王都有名臣在他身边而夏桀、商纣、周幽王等人的身边则多为嬖妾。”成帝因她说的有理而止。太后也大加赞美说:“古有樊姬今有婕妤。”

第十四章 椒房

    醒来天色微明却是独自在御榻上玄凌已不见了踪影。我心里急扬声道:“谁在外头?”有守在殿外的一队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的竟是芳若。乍见故人心里猛然一喜不由得脱口唤她:“芳若姑姑。”

    芳若也是喜不自胜的样子却得守着规矩领着人跪下行礼道:“小主金安。”我忙示意她起来芳若含笑道:“皇上五更天就去早朝了见小主睡得沉特意吩咐了不许惊动您。”

    我忆起昨晚劳累羞得低下头去。芳若只作不觉道:“奴婢侍奉小主更衣。”说罢与槿汐一边一个扶我起身。

    我由着她们梳洗罢了方问芳若:“怎么在这里当差了?”

    芳若道:“奴婢先前一直在侍奉太后诵经。前儿个才调来御前当差的。”

    “是好差事。如今是几品?”

    “承蒙皇上与太后厚爱如今是正五品温人。”

    我褪下手上一副金钏放她手心:“本没想到会遇见你连礼都没备下一份小小心意你且收下。”

    芳若跪下道:“奴婢不敢当。”

    我含笑执了她手:“此刻我与你不论主仆只论昔日情分。”

    芳若见我这样说只得受了起身端了一盏汤药在我面前:“这是止痛安神的药小主先服了吧。用完早膳即刻就要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素性不喜焚香又嫌宫中只有女子脂粉香气太俗因此每日叫人放了时新瓜果在殿中或湃在水瓮里或端正搁于案几上。听史美人说起皇后这样的巧意如果在夏天满廊子底下都是香气连呼吸间也会感到甜丝丝的舒服。若是冬天一掀帘子进去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浑身都会感到软酥酥的温馨别有一派清新味道。

    按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向皇后初次问安要行三跪九叩大礼锦垫早已铺在凤座下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忙有宫女搀了我起来。

    皇后很是客气嘱我坐下和颜悦色道:“生受你了。身子方好便要行这样的大礼只是这是这祖宗规矩不能不遵。”

    我轻轻答了“是”道:“臣妾怎敢说‘生受’二字皇后母仪天下执掌六宫能日日见皇后安好便是六宫同被恩泽了。”

    皇后闻言果然欢喜道:“难怪皇上喜欢你果然言语举动讨人喜欢。”说罢微微叹口气“以莞嫔你的才貌这份恩宠早该有了。等到今日才……不过也好虽是好事多磨总算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依言答了谢过。

    皇后又道:“如今侍奉圣驾这身子就不只是自己的身子了顶要好好将养才能上慰天颜下承子嗣。”

    “娘娘的话臣妾必定字字谨记在心不敢疏忽。”

    皇后言罢有宫女奉了茶盏上来皇后接了饮着她身侧一个宫女含笑道:“自从莞小主病了皇后三番五次想要亲自去视疾。怎奈何太医说小主患的是时疾怕伤了娘娘凤体只好作罢娘娘心里可是时常记挂着小主的。”

    我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服色打扮远在其他宫女之上长得很是秀气口齿亦敏捷必定是皇后身边的得脸的宫女忙起身道:“劳娘娘记挂臣妾有娘娘福泽庇佑才得以康健实在感泣难当。”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宫中女子从来得宠容易固宠难。莞嫔侍奉皇上定要尽心尽力小心谨慎莫要逆了皇上的心意。后宫嫔妃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坏了宫闱祥和。”我一一听了。絮语半日见66续续有嫔妃来请安才起身告退。

    皇后转脸对刚才说话的宫女道:“剪秋送莞嫔出去。”

    剪秋引在我左前笑道:“小主今日来得好早皇后娘娘见小主这样守礼很是欢喜呢。”

    “怎么还有嫔妃没来请安?想是我今日太早了些。”

    剪秋抿嘴一笑“华妃娘娘素来比旁人晚些这几日却又特别。”

    心里微微一动无缘无故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只作不闻道:“华妃娘娘一向协理六宫想是操劳一时起晚了也是有的。”

    剪秋轻笑一声眉目间微露得意与不屑“莞小主这样得宠恐怕华妃娘娘心里正不自在呢。不过凭她怎样却也不敢不来。”

    我迅扫她一眼剪秋立刻低了头道:“小主恕罪。奴婢也是胡言乱语呢。”

    我稍一转念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怎能让她看我的脸色。立刻灿然笑道:“剪秋姑娘怎么这样说这是教我呢我感激得很。我虽是入宫半年却一直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凡事还要姑娘多多提点才不至于行差踏错呢。”

    剪秋听我这样说方宽心笑道:“小主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奴才了。”

    转眼到了凤仪宫外剪秋方回去了。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往棠梨宫走我道:“你怎么说?”

    “剪秋是皇后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按理不会这样言语不慎。”

    我“嗯”一声道:“皇后一向行事稳重也不像会是授意剪秋这么说的。”

    “华妃得宠多时言行难免有些失了分寸。即使皇后宽和可是难保身边的人不心怀愤懑口出怨言。”

    我轻轻一笑:“不过也就是想告诉我华妃对我多有敌意但任凭华妃怎样也越不过皇后去皇后终究是六宫之主。我们听着也就罢了。”

    走到快近永巷处老远见小允子正候在那里见我过来忙急步上前槿汐奇道:“这个时辰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在这里打什么饥荒?”

    小允子满面喜色的打了个千儿:“先给小主道喜。”

    槿汐笑道:“猴儿崽子大老远就跑来讨赏必少不了你的。”

    “姑姑这可是错怪我了。奴才是奉了旨意来的请小主暂且别回宫。”

    我诧异道:“这是什么缘故?”

    小允子一脸神秘道:“小主先别问请小主往上林苑里散散心即刻就能回宫。”

    上林苑并不多北国大气之景而多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树木葱翠辉映着如锦繁花其间错落几座小巧别致的殿宇亭台古意盎然在红红翠翠中格外有情致。太液池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香花藤萝开之不尽清风拂过碧水柔波中层层片片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似心湖泛波。

    天色尚早上林苑里并没什么人。三月的天气上林花事正盛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中人欲醉。静静的走着仿佛昨夜又变得清晰了。站在上林苑里遥遥看见仪元殿明黄的一角琉璃飞檐在晨旭下流淌如金子般耀目的光泽才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觉得昨夜之事是真真切切并非梦中情景。

    一路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斜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参见莞嫔小主小主金安。”声音却是耳熟得很见他低头跪着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命他起来了却是康禄海。小允子见是他脸上不由得露了鄙夷的神气。我只作不觉随即笑道:“康公公好早怎的没跟着丽贵嫔?”

    “丽娘娘与曹容华一同去像皇后娘娘请安。奴才知道小主回宫必定要经过上林苑特地在此恭候。”

    “哦?”我奇道:“是否你家主子有什么事要你交代与我?”

    康禄海堆了满脸的笑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丽主子的事是奴才私心里有事想要求小主。”

    我看他一眼“你说。”

    康禄海看看我左右的槿汐和小允子搓着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奴才先恭喜小承恩之喜。奴才自从听说小主晋封为嫔一直想来给小主请安道喜没奈何七零八碎的事太多老走不开皇上又下了旨意不许扰了小主静养。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也长了总要给小主问了安好才心安……”

    我听他罗嗦打断他道:“你且说是什么事?”

    康禄海听我问得直接微一踌躇笑容谄媚道:“小主晋封为嫔宫里头难免人手不够外头调进来的怕是手脚也不够利索。奴才日夜挂念小主又私想着奴才是从前服侍过小主的总比外面来的奴才晓得怎么伺候小主。若是小主不嫌弃奴才粗笨只消一声吩咐奴才愿意侍奉小主万死不辞。”

    一番话说的甚是恶心纵使槿汐也不由皱了眉不屑。

    我道:“你这番想头你家主子可知道?”

    “这……”

    “现如今你既是丽主子的人若是这想头被你家主子知道了恐怕她是要不高兴。更何况我怎能随意向丽贵嫔开口要她身边的人呢?”

    康禄海凑上前道:“小主放心。如今小主恩泽深厚只要您开一句口谁敢违您的意思呢?只消小主一句话就成。”

    心里直想冷笑出来恬不知耻趋炎附势不过也就是康禄海这副样子了。

    有一把脆亮的女声冷冷在身后响起似抛石入水激起涟漪:“难怪本宫进了昭阳殿就不见你伺候着原来遇了旧主!”

    闻声转去看容色娇丽身量丰腴不是丽贵嫔是谁?丽贵嫔身侧正是曹容华相形之下曹容华虽是清秀颀长不免也输了几分颜色。不慌不忙行下礼去请安丽贵嫔只扶着宫女的手俏生生站着微微冷笑不语倒是曹容华忙客气让了我起来。

    丽贵嫔一句也不言语只瞟了一眼康禄海。康禄海甚是畏惧她一溜烟上前跪下了。

    丽贵嫔朝向我道:“听说皇上新拨了不少奴才到莞嫔宫里怎么莞嫔身边还不够人手使唤么?竟瞧得上本宫身边这不中用的奴才。”

    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贵嫔姐姐说的差了。康禄海原是我宫里的奴才承蒙贵嫔姐姐不弃才把他召到左右。既已是贵嫔姐姐的奴才哪有妹妹再随便要了去的道理。妹妹我虽然年轻不要懂事也断然不会出这样的差池。”

    丽贵嫔冷哼一声“妹妹倒是懂规矩难怪皇上这样宠你尚未侍寝就晋你的位分姐姐当然是望尘莫及了。”

    “贵嫔姐姐这样说妹妹怎么敢当。皇上不过是看妹妹前些日子病得厉害才可怜妹妹罢了。在皇上心里自然是看重贵嫔姐姐胜过妹妹百倍的。”

    丽贵嫔听得我这样说面色稍霁。转过脸二话不说劈面一个干脆刮辣的耳光上去康禄海一边脸顿时肿了。扶着她的宫女忙劝道:“主子仔细手疼。”又狠狠瞪一眼康禄海:“糊涂奴才一大早就惹娘娘生气!还不自己掌嘴!”康禄海吓得一句也不敢辩忙反手“噼噼啪啪”左右开弓自己掌起了嘴。那宫女年纪不大自然品级也不会在康禄海之上敢这样对他疾言厉色可见康禄海在丽贵嫔身边日子并不好过。

    我只冷眼瞧着即使有怜悯之心也不会施舍分毫给他。世事轮转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丽贵嫔行事气性多有华妃之风只是脾气更暴戾急躁喜怒皆形于色半分也忍耐不得动手教训奴才也是常有之事。曹容华想是见的多了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只劝说:“丽姐姐为这起子奴才生什么气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丽贵嫔道:“只一心攀高枝儿朝三暮四!可见内监是没根的东西一点心气也没有一分旧恩也不念着!难道是本宫薄待了他么?”

    曹容华听她出语粗俗不免微皱了秀眉却也不接话只拿着绢子拭着嘴唇掩饰。

    丽贵嫔歇一歇恨恨道:“如今这些奴才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吃里爬外的事竟是做的明目张胆当本宫是死了么?不过是眼热人家如今炙手可热罢了也不想想当年是怎么求着本宫把他从那活死人墓样的地方弄出来的?如今倒学会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出了!”

    话说的太明了不啻于是当着面把我也骂了进去。气氛有几分尴尬曹容华听着不对忙扯了扯丽贵嫔的袖子轻轻道:“丽姐姐。”

    丽贵嫔一缩袖子朝我挑眉道:“本宫教训奴才倒是叫莞嫔见笑了。”

    说话间康禄海已挨了四五十个嘴巴因是当着丽贵嫔的面手下一分也不敢留情竟是用了十分力气面皮破肿面颊下巴俱是血淋淋的。我见他真是打的狠了心下也不免觉得不忍。

    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仿佛丽贵嫔那一篇话里被连讽带骂的不是我道:“既是贵嫔姐姐的奴才不懂规矩姐姐教训便是哪怕是要打要杀也悉听尊便。只是妹妹为贵嫔姐姐着想这上林苑里人多眼杂在这当子教训奴才难免招来旁人闲言碎语。姐姐若实在觉得这奴才可恶大可带回宫里去训斥。姐姐觉得可是?”

    丽贵嫔方才罢休睨一眼康禄海道:“罢了。”说罢朝我微微颔一行人扬长而去了。

    康禄海见她走得远了方膝行至我跟前重重磕了个头含愧道:“谢小主救命之恩。”

    我看也不看他“你倒乖觉。”

    康禄海俯在地上“小主不如此说丽主子怎肯轻易放过奴才。”

    扶了槿汐的手就要走头也不回道:“丽贵嫔未必就肯轻饶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小主……”我停住脚步有风声在耳边掠过只听他道:“小主也多保重小主才得恩宠就盛极一时丽……她们已经多有不满怕是……”

    康禄海犹豫着不再说下去我缓缓前行轻声道:“要人人顺心如意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能求得自身如意就已是上上大吉了。”

    小允子见我只是往前走神色岿然不动犹疑片刻方试探着道:“丽贵嫔那话实在是……”

    嘴角浮起一道弧线“这有什么?我还真是喜欢丽贵嫔的个性。”小允子见我说的奇怪不由得抬头瞧着我。

    宫中历来明争暗斗此起彼伏哪一日有消停过?只看你遇上什么样的敌手。丽贵嫔这样的性子半点心思也隐藏不得不过让她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反倒是那些不露声色暗箭伤人的才是真正的可怕。

    暗自咬一咬牙昨夜才承宠难道今日就要竖下强敌?丽贵嫔也就罢了可是谁不知道丽贵嫔的身后是华妃。只有在这宫里存活一日即便尊贵风光如皇后怕是也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和烦恼吧何况我只是个小小的嫔妾忍耐罢了。

    棠梨宫外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人眉眼间俱是掩抑不住的喜色。斜眼看见黄规全也在心里暗自纳闷。才进庭院就觉棠梨宫似乎与往日不同。

    黄规全打了个千儿脸上的皱褶里全溢着笑声调也格外高:“恭贺小主椒房1之喜这可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啊。”说罢引我进了莹心堂果然里外焕然一新墙壁似新刷了一层格外有香气盈盈。

    黄规全道:“今儿一早皇上的旨意奴才们紧赶慢赶就赶了出来还望小主满意。”

    槿汐亦是笑:“椒房是宫中大婚方才有的规矩。除历代皇后外等闲妃子不能得此殊宠。向来例外有此恩宠的只有前朝的舒贵妃和如今的华妃小主是这宫中的第三人。”

    椒房是宫中最尊贵的荣耀。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意喻“椒聊之实蕃衍盈生”。想到这里脸不由得烫了起来。多子玄凌你是想要我诞下我们的孩子么?

    黄规全单手一引引着我走进寝殿:“请小主细看榻上。”

    只见帐帘换成了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面铺的整整齐齐我知道这是妃嫔承宠后取祥瑞和好的意头除此再看不出异样。疑惑着上前掀被一看被面下撒满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心中一暖他这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眼中倏然温热了起来泪盈于睫。怕人瞧见悄悄拭了才转过身道:“这是……”

    “皇上听闻民间嫁娶有‘撒帐’2习俗特意命奴才们依样办来的。”

    见我轻轻颔槿汐道:“小主也累了你们且先退下流朱浣碧留下服侍小主休息。”于是引了众人出去。

    流朱高兴的只会扯着我的手说一个“好”字。浣碧眼中莹然有光:“如今这情形皇上很是把小主放在心上呢。煎熬了这大半年咱们做奴婢的也可以放心了。”

    一切来的太快太美好好的远在我的意料之外一时难以适应如坠在五里云端的茫然之中。无数心绪汹涌在心头感慨道:“皇上这样待我我也是没想到。”

    从来宫中得宠难固宠更难谁知让玄凌如此厚待于我的是我的姿容、慧黠还是对他怀有的那些许让他觉得新鲜难得的对于情缘长久的执着呢?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揉一揉因疲倦而酸涨的脑仁命流朱浣碧把“撒帐”的器具好生收藏起来方才合衣睡下。举目满床满帐的鲜红锦绣颜色遍绣鸳鸯樱桃取其恩爱和好子孙连绵之意。鸳鸯鸳鸯愿得红罗千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

    注释:

    1:椒房:亦称“椒室”。汉代皇后所居的宫殿。因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故名。后亦用为后妃的代称。《汉书·董贤传》:“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更名其舍为椒风以配椒房云。”颜师古注:“皇后殿称椒房。欲配其名故云椒风。”

    2撒帐:古代婚俗的一种。流行于汉族地区。形成因时因地而异。撒金钱彩果渲染喜庆气氛并祝愿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其源起于汉武帝迎李夫人之事目的在祈子。后世或用五谷或用谷豆或用谷米或用麦子掺以花瓣也有夹杂铜钱者。《戊辰杂钞》:“撒帐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坐饮合卺酒预戒官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多子也。”吕程玉《言鲭》卷下:“唐景龙中中宗出降睿宗女荆山公时铸撒帐金钱含径寸重六钱肉好背面皆有周郭其形五出穿亦随之文曰‘长命守富贵’每十文系一彩绦。”宋吴自牧《梦梁录·嫁娶》:“礼官以金银盘盛金银钱彩钱、杂果撒帐次。”

第十五章 嬛嬛

    天色尚未暗下来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便来传旨要我预备着侍寝凤鸾春恩车一早候在外头载我入了仪元殿的东室。宫车辘辘滚动在永巷石板上的的声音让我蓦然想起了那个大雪的冬夜一路引吭高歌春风得意的妙音娘子。不知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个因我而失宠的女子她昔日的宠眷与得意今时此刻不知她正过着何种难捱的日子被皇帝厌弃的女子……纵然她骄横无礼心里仍是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悯。这辆车也是她昔日满怀欢喜、期待与骄傲乘坐而去的不过十数日间乘坐在这辆凤鸾春恩车上奉诏而去的人已经换成了我。心底微微抽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前车之鉴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宠冠后宫谨慎与隐忍都是一条可保无虞之策。

    芳若迎候在殿外见了我忙上来搀扶轻声道:“皇上还在西室批阅奏折即刻就好。请小主先去东室等候片刻。”

    芳若引了我进东室便退了下去。独自等了须臾玄凌尚未来。一个人走了出去西室灯火通明因是御书房的缘故嫔妃等闲不能进去。我不敢冒失只身走到仪元殿外在朱红盘龙通天柱边止了步子。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整个紫奥城都如笼在淡淡水华之中。后宫之中东西筑揽雁、问星两台遥遥相对是宫只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居住的仪元殿。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殿前的玉兰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夜风有些大披散着的长被风吹到了眼里迷了眼睛。于是轻唤槿汐:“去折一枝玉兰来。”

    是一折紫玉兰花梗坚硬而长花苞初绽亭亭如小荷随手用玉兰松松把头挽起间就有了清淡迷离的香气。风愈大玉涡色的长衣裙裾无声的飞起衣裳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不由得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

    听见玄凌走到身边“春日夜里还有些凉别站在风口上。随朕进去。”又笑一笑“朕给你预备了样东西。”

    微感好奇进了东室见桌上搁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玄凌与我一同坐下向我道:“饿不饿?朕叫人预备了点心给你。”

    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却只有一碗看着玄凌让道:“臣妾不饿。皇上先用吧。”

    “朕已在西室用过了你且尝尝合不合口。”

    依言咬了一口不由得蹙眉吐了出来推开碗道:“生的。”

    玄凌闻言笑得促狭而暧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方才醒悟过来是上了他的当羞急之下轻轻啐了他一口赌气扭转了身子。玄凌起身走至我身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几次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兀自低了头。他俯下腰身看我轻笑道:“朕的莞卿生起气来更叫人觉得可爱可怜。”

    我低声道:“皇上戏弄臣妾。”

    “好了好了。”他轻拍我的背“朕并非存心戏弄你。这一碗饺子合该昨晚就让你尝了朕听闻民间嫁娶这是不可或缺的。宫里有规矩拘着朕虽不能一一为你办来能办的自然也全替你办了。”

    想起早上的“撒帐”心里感动身子依向他轻轻道:“皇上这样待臣妾……”心中最深处瞬间软弱再说不下去只静静依着他。

    他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那日在上林苑里第一次见你你独自站在那杏花天影里那种淡然清远的样子仿佛这宫里种种的纷扰人事都与你无干只你一人遗世独立。”

    我低低道:“臣妾没有那样好。宫中不乏丽色才德兼备的人臣妾远远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明黄天子锦衣眉目清俊眼中颇有刚毅之色可是话语中挚诚至深竟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抬头看着他他亦瞧着我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际缓缓滑落下去碰到那枝紫玉兰微笑道:“好别致。”话语间已拔下了那枝玉兰放在桌上长如瀑滑落。他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

    七夜一连七夜凤鸾春恩车如时停留在棠梨宫门前载着我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待我极是温柔用那样柔和的眼神看我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龙涎香细细似乎要透进骨髓肌理中去。

    接连召幸七日是从未有过的事即便盛宠如华妃皇帝也从未连续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后宫之中人尽皆知新晋的莞嫔分外得宠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了。于是巴结趋奉更甚连我身边的宫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只是他们早已得了我严诫半分骄色也不敢露。

    第七日上循例去给皇后请安。那日嫔妃去的整齐虽不至于迟了但到的时候大半嫔妃已在终是觉得不好意思。依礼见过守着自己的位次坐下与众嫔妃寒暄了几句不过片刻也就散了。

    眉庄与我一同携了手回去。才出凤仪宫见华妃与丽贵嫔缓缓走在前面于是请了安见过。华妃吩咐了起来丽贵嫔道:“莞嫔妹妹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么却迟了当真是希罕。”

    微感窘迫含笑道:“众位姐姐勤勉是妹妹懒怠了。”

    丽贵嫔冷冷一笑:“倒不敢说是莞嫔妹妹你懒怠——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里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那样清闲。”

    心头一恼紫涨了脸。这个丽贵嫔说话这样露骨半分忌讳也没有。若只一味忍让益兴得她无所顾忌。于是慢里斯条道:“贵嫔姐姐侍奉圣驾已久可知非礼勿言四字。”

    丽贵嫔脸色一沉便要作我笑道:“妹妹入宫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语有失还望贵嫔姐姐大度莫要见怪。”丽贵嫔看一眼华妃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强一笑。

    华妃在一旁听了只作不闻向眉庄道:“惠嫔近来也清闲的很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1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眉庄顺从道:“娘娘吩咐妹妹怎会不从。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华妃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录。本宫若是要了自会命人去取。”说着看看眉庄道:“惠嫔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因为皇上最近没召你的缘故。”

    眉庄大窘仍维持着仪态道:“华妃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冬日略微丰腴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显得瘦些罢了。”

    华妃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原来如此。惠嫔与莞嫔一向交好。本宫还以为这一厢莞嫔圣恩优隆惠嫔心里不自在的缘故呢。”说着又向我道:“莞嫔聪敏美貌得皇上眷顾也是情理中事。”她话锋一转“旁人也就罢了莞嫔既与惠嫔情同姐妹怎的忘了专宠之余也该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连管夫人和赵子儿2也不如了。”

    华妃话中机锋已是咄咄逼人了。不知眉庄是否也因我得宠的缘故生了不满不由得抬眼去看她正巧眉庄也朝我看过来两人互视一眼俱知华妃蓄意挑拨彼此顿时心意了然温然一笑。

    眉庄淡淡笑道:“娘娘让妹妹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为女子德行之大亏。眉庄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华妃道:“你虽然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也不是如此。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话中句句意有所指眉庄尚未来得及反应我亦微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教诲。娘娘既让姐姐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妹妹们恭谨遵奉还来不及怎还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何况……”我看着华妃鬓边轻轻颤动的金凤珠钗道“吕后凶残戚妃专宠管夫人与赵子儿均下场惨淡。如今皇后与华妃贤德高祖后宫怎能与我朝相比。”

    华妃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丽贵嫔察言观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唇相讥。华妃眼角斜斜一飞:“贵嫔今日的话说的不少了小心闪了舌头。”丽贵嫔闻言只得忍气默默退后。华妃转瞬巧笑倩兮:“妹妹的话听着真叫人舒坦。”说着目光如炬瞧着眉庄“惠嫔与莞嫔处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真是不可小觑了啊。”

    眉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

    华妃揉一揉太阳穴道:“一早起来给皇后问安又说了这么会子话真是乏了。回去罢。”说着扶了宫女的肩膀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眉庄见华妃去的远了脸一扬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终于也忍不得了。”携了我的手“一起走走罢。”

    眉庄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子放她手心。眉庄轻轻道:“你也算见识了罢。”

    春风和暖心里却凉湿的像眉庄的手心轻吁道:“华妃也就罢了。姐姐”我凝视着眉庄:“你可怪我?”

    眉庄亦看着我她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在我之前她亦是玄凌所宠。本就有华妃打压旁人又虎视眈眈若无皇帝的宠爱眉庄又要怎样在这宫里立足。眉庄她若是因玄凌的缘故与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紧眉庄的手。

    眉庄轻拍我的手“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我宁愿是你。”她的声音微微一抖:“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

    我心中一热“眉姐姐我不会绝不会。”

    “我信你不会。”眉庄的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嬛儿这宫里那么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陵容虽与我们交好终究不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这寂寂深宫数十年光阴要怎么样撑过去。”

    “眉姐姐……”我心中感动还好有眉庄至少有眉庄。“有些事虽非嬛儿意料也并非嬛儿一力可以避免。但无论是否得宠我与姐姐的心意一如从前。纵使皇上宠爱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眉庄看着烟波浩淼的太液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资得宠是意料中事绝不能埋没了。即使不能宠眷不衰也要保住这性命不牵连族人……”

    我苦苦一笑黯然道:“更何况华妃已把你我当成心腹大患。咱们已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命数了。”

    眉庄点一点头“不只你我只怕在旁人眼里连陵容和淳儿也是脱不了干系的。”眉庄口中说话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只听“啪嗒”一声已是折为两截了。

    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过眉庄手中的断柳。张弛有度一松一紧才能得长得君王带笑看。若是受力太多即便这一枝柳枝韧性再好也是要断折的。我仰起头看着太液池岸一轮红日轻声道:“多谢姐姐。”

    眉庄犹自迷茫不解:“谢我什么?”

    默然半晌静静的与眉庄沿着太液池缓缓步行。太液池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夜间依旧是我侍寝。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心中有事睡眠便轻浅一醒来再也睡不着。宠幸太过锋芒毕露我已招来华妃的不满了。一开始势头太劲只怕后继不足。如同弦绷的太紧容易断折是一样的道理。

    轻轻一翻身夹了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的响不想惊醒了玄凌他半梦半醒道:“怎么醒了?”

    “臣妾听见外头下雨了。”小雨打在殿外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

    “你有心事?”

    我微微摇头“并没有。”微蒙的橘红烛光里长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间。

    “不许对朕说谎。”

    转过身去靠在他胸前明黄丝绸寝衣的衣结松散了露出胸口一片清凉肌肤。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系上“皇上臣妾害怕。”

    他的口气淡淡“有朕在你怕什么?”

    “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乎微不可闻“皇上可听过集宠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玄凌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怎么?有人难为你了?”

    “没有人为难臣妾。”心中颇觉酸苦可是这话不得不说终于也一字一字吐了出来:“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臣妾不敢专宠。”

    揽着我身体的手松开了几分目光轻漫却逼视着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会肯六宫妃嫔与前朝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而动全身他不会不肯。心下一阵黯然如同殿外细雨绵绵的时气慢慢才轻声启齿:“皇上是明君。”

    “明君?”他轻哼一声喉间有凉薄意味像是他常用来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样凉苦的气味。

    “已经八日了。皇上在前朝已经政务繁忙六宫若成为怨气所钟之地不啻于后院起火只会让皇上烦心。”他静静听着只是默然的神气我继续说:“皇上若专宠于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旁人不免会议论皇上男儿凉薄喜新忘旧。”双手蜷住他的衣襟语中已有哽咽“臣妾不能让皇上因臣妾一人而烦心臣妾不忍。”说到最后一句语中已有哀恳之意。

    或许是起风了重重的鲛绡软帐轻薄无比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穿帘而来帐影轻动红烛亦微微摇曳照得玄凌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双足裸露在锦被外却无意缩回有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玄凌的手一分分加力脸颊紧紧贴在他锁骨上有点硌的疼。他的足绕上我的足有暖意袭来。他阖上双目良久才道:“知道了。”

    我亦闭上双目再不说话。

    是夜玄凌果然没有再翻我的牌子。小允子一早打听了皇帝去看已长久无宠的悫妃应该也会在她那里留宿了。虽然意外但只要不是我也就松了一口气。

    总有七八日没在棠梨宫里过夜了感觉仿佛有些疏远。换过了寝衣仍是半分睡意也无。心里宛如空缺了一块什么总不是滋味。悫妃长久不见君王面的悫妃会如何喜不自胜呢?又是怎样在婉转承恩?

    怅怅的叹了口气随手拨弄青玉案上的一尾凤梧琴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挥就的是一曲《怨歌行》3。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鹔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调先有情不过断续两三句已觉大是不吉。预言一般的句子古来宫中红颜的薄命。仿佛是内心隐秘的惊悚被一枚细针锐利的挑破了手指轻微一抖调子已然乱了。

    怨歌行怨歌行宫中女子的爱恨从来都不能太着痕迹何况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么好怨是我自己要他去的。不能不如此呵……

    略静一静心神换了一曲《山之高》④: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巡巡几遍流朱不由得好奇道:“小姐这曲子你怎么翻来覆去只弹上半阕?”

    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动淡淡道:“我只喜欢这上半阕。”

    流朱不敢多问只得捧了一盏纱灯在案前静静侍立一旁。弹了许久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着窗纱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泽。指端隐有痛楚翻过一看原来早已红了。

    推开琴往外走。月白漩纹的寝衣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然无声。安静扬头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满得如一轮银盘玉辉轻泻映得满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颜色。其实并不圆满只是看着如同圆满了的而已。明日方是正经的月圆之夜月圆之夜皇帝按祖制会留宿皇后的昭阳殿。冷眼瞧了大半年玄凌待皇后也不过如此——的确是相敬如宾。只是太像宾了流于彼此客气与尊崇。每月的十五应该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吧。如此一想不免对皇后生了几分同情与怜悯。

    此时风露清绵堂前两株海棠开得极盛枝条悠然出尘浅绿英英簇簇花色娇红绰约如处子恍若晓天明霞铺陈如雪如雾。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隐约迷蒙的轮廓。

    风乍起花朵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间袖上如凝了点点胭脂。微风拂起长像纷飞在花间的柳丝枝枝有情。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若有似无的轻。偶尔有夜莺滴沥一声才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我晓得他来了熟悉的龙涎香隐约浮在花香中什么香也遮不住他的。他不出声我亦只是站着仿若无人之境。

    他终于说话“你要这样站多久?”却不转身听得他走得近了靴子踏在满地落花之上犹有轻浅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果然来了。倏忽把笑意隐了下去。缓缓的转身像是乍然见了他迟疑着唤:“皇上。”

    还隔着半丈远他已展开了双臂双足一动扑入他怀里。他的金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下折出一星明晃晃的光。手轻轻抚着我的肩膀“这样让朕心疼叫朕怎么放得下你?”

    像是想起什么挣开他的怀抱轻声疑道:“皇上不是去看悫妃了么?怎么来了棠梨?”

    他一笑:“看过她了。走过来见今儿的月色好想来瞧瞧你在做什么。”他的唇轻贴在我的额头“朕若不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的《山之高》。这样好的琴声幸好朕没有错过。”

    别过头“噗嗤”一笑颊上如饮了酒般热:“皇上这样说臣妾无地自容。”以指顽皮刮他的脸“堂堂君王至尊竟学人家‘听壁角’?”

    他握住我的手指佯装薄怒“越大胆了!罚你再去弹一来折罪。”

    携手进了莹心堂槿汐等人已沏好一壶新茶摆了时新瓜果恭候又有随身的内监替玄凌更了衣裳。见众人退下掩上了门我微微蹙眉道:“皇上这一走悫妃许会难过的。”

    食指抬起我的下巴长目微睐有重重笑意:“你舍得推朕去旁人那里?”

    推他一推退开两步极力正色道:“臣妾说了皇上是圣明的君主。”

    玄凌无声而笑在我耳边轻轻道:“昏君自有昏君的好处——朕明日再做回明君罢。”

    再忍耐不住笑:“那臣妾亦明日再做贤妃罢去向悫妃姐姐负荆请罪。”侧一侧头“四郎你想听我弹什么曲子?”

    他怔了一怔仿佛是没听清楚我的话片刻方道:“你方才唤朕什么?”

    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中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顺势屈膝下去“臣妾失仪……”

    他的手已经挡住了我的跪势弯腰半抱在怀中抱了起来眼中有一闪奇异的我从未见过的明耀的光芒“很好。这样唤朕朕喜欢的很。”他把我抱在膝上语气温软如四月春阳煦煦:“你的闺名是甄嬛小字是什么?”

    “臣妾没有小字都叫臣妾‘嬛儿’。”

    “唔。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低垂臻瞥眼看见椒泥墙上烛光掩映着我与玄凌的身影心如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懒懒的靠在玄凌身上他的声音似饮了酒样沉醉吻细细碎碎落在颈中“朕方才瞧了你许久。嬛嬛你站在那海棠树下恍若九天谪仙。嬛嬛弹一曲《天仙子》罢。”

    依言起身试了试调子朝他妩然一笑:“其实嬛嬛弹得不算精妙眉庄姐姐琴技远在我之上还需她时时点拨。”

    他展目道:“惠嫔么?改日再听她好好弹奏一曲吧。”

    琴声淙淙只觉得灯馨月明满室风光旖旎。

    才要睡下门上“笃笃”两下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恭声唤道:“皇上。”

    玄凌有些不耐烦:“什么要紧事?明日再来回。”

    那内侍迟疑着答了“是”却不听得退下去。

    我劝道:“皇上不妨听听吧许是要事。”

    玄凌披衣起身对我道:“你不必起来。”方朝外淡然扬声:“进来。”

    因有嫔妃在内进来回话的是芳若。素来宫人御前应对声色不得溢于言表芳若只不疾不徐道:“启禀皇上惠嫔小主溺水了。”

    我猛地一惊一把掀开帐帘失声道:“四郎眉姐姐是不懂水性的!”

    注释:

    1《女论语》:又名《宋若昭女论语》唐代宋若莘所著宋若昭作解是《女四书》之一种。依古代《论语》思想和体制而作在思想和行为上对古代女子提出了严格要求和应遵循的基本礼节在当时看来是淑女贤妇的一部行为规范和准则。

    2管夫人和赵子儿:汉高祖妃子曾得宠。两人与高祖妃薄姬交好三人更曾约定:“先贵毋相忘”后管、赵二夫人皆得君王宠幸独薄姬遭到冷遇。二人念及旧约提携薄姬使其得高祖宠幸诞育代王刘恒即后来的汉文帝薄姬亦成太后。

    3李白作诗写一个宫女由得宠到失宠的悲剧命运与诗题的“怨”字紧相关合。

    ④《山之高》:选自《兰雪集》。宋代女诗人张玉娘作。全文如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上半阕表达相思之情情志不渝下半阕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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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介绍:
女人之间的斗争,永远是最残酷的斗争……而后宫,是残酷的密集地……我想写的,不过是寂寂深宫中一个关于爱情和斗争的故事……后宫甄嬛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宫甄嬛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宫甄嬛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