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池鱼
畅安宫与棠梨宫并不太远一路与玄凌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整个畅安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畅安宫主位冯淑仪早得了消息带了宫中妃嫔与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玄凌道一声“起来”方问:“怎么样了?”
冯淑仪回道:“太医已在里头抢治了惠嫔现时还未醒过来。”停一停道:“臣妾已打了人去回皇后娘娘。”
“嗯。这时候皇后该睡下了再打人去告诉让皇后不用过来了。”
“是。”冯淑仪一应声忙有小内监悄悄退了下去回话。
玄凌对众妃嫔道:“既然太医到了这么一窝蜂人进去反倒不好。你们且先去歇着吧。淑仪与莞嫔同朕进去。”
畅安宫主殿为冯淑仪居所眉庄的存菊堂在主殿西侧。太医们见皇帝来慌忙跪了一屋子。玄凌一挥手命他们起身我已按捺不住急道:“惠嫔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为的江太医回道:“回皇上和莞嫔小主的话惠嫔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听得太医如此说我方松了一口气一路紧紧攥着的拳头此时才松了开来攥得太紧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
江太医见玄凌“唔”一声才接着道:“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惠嫔小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江太医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皇帝道:“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江太医肯道:“是。是。只是小主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
“如此你们更要加意伺候不得大意。”
众太医唯唯诺诺见玄凌再不话方才退了下去。
进了内堂眉庄的贴身侍女采月和白苓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眉庄收拾换下的湿衣用热水擦拭额头。见我们进来忙施了礼。
三人伫立床边。玄凌与冯淑仪犹可我已忍不住探身细看眉庄。
眉庄已然换过衣服头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香色弹花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面色苍白无血衬着紫红的米珠帐帘和锦被反而有种奇异的青白。因整个人昏迷不醒连那青白也是虚浮的像覆在脸上的纱飘忽不定。一滴水从她额前刘海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越显得眉庄如一片枯叶僵在满床锦绣间了无生气。
鼻尖一酸眼眶已尽湿了。冯淑仪历来端庄自持见眉庄如此情状也不由触动了心肠拿起绢子轻轻拭一拭眼泪。玄凌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自主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玄凌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们道:“怎么服侍小主的?”语气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宫人们却唬得跪了一地。
冯淑仪怕玄凌动了肝火忙回头朝地上的宫人道:“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惠嫔好好的怎会溺水?”
采月和一名叫小施的内监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膝行到玄凌跟前哭诉道:“奴才们也不清楚。”
冯淑仪听这话答的不对不由看一眼玄凌见玄凌微点一点头示意她问下去话语中已含了薄怒:“这话糊涂!小主出了这样大的事竟有贴身的奴才不清楚的道理!”
冯淑仪待宫人一向宽厚今见她怒气又有皇帝在小施早吓软了忙“砰砰”叩道:“奴才冤枉。奴才真不清楚。夜间奴才与采月姑娘陪同小主去华妃娘娘的宓秀宫叙话回来的时候经过千鲤池因小主每过千鲤池都要喂鱼所以奴才去取鱼食了。谁知奴才才走到半路就听见嚷嚷说小主落了水。”
“那采月呢?(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bsp;采月抽泣着答:“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好墨可供小主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
“如此说来惠嫔落水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在身旁?”冯淑仪问罢悄悄抬头看一眼玄凌玄凌目光一凛冯淑仪忙低了头。
正要继续问下去听得堂外有人通报华妃到了。也难怪眉庄溺水的千鲤池离她的宓秀宫不过一二百步尚在她宫禁辖地之内。她又是皇后之下位分最尊的妃子协理六宫自然要赶来探视。
华妃见玄凌在巧笑嫣然温婉行礼见过。玄凌道:“外头夜深你怎么还来了?”
华妃面有愁色道:“臣妾听说惠嫔妹妹溺水急的不知怎么才好忙赶过来了。惠嫔可好些了么?”
玄凌往榻上一指:“你去瞧瞧罢。”
华妃走近一看抽泣道:“这可怎么好?如花似玉一个人竟受这样的罪。”
冯淑仪劝道:“华姐姐也别太难过。太医说醒了就不妨了。”
华妃抽了绢子拭一拭鼻子回头对采月、小施道:“糊涂东西!怎么伺候你家小主的生生闯出这样的大祸来叫皇上忧心。”
玄凌冷冷朝采月和小施扫一眼缓缓吐出几字:“不中用。”
华妃听得这样说忙道:“这样的奴才留在惠嫔身边怎能好生伏侍只怕以后三灾八难的事少不了。臣妾思忖不如打了去‘暴室’算数。”暗暗抽一口凉气进了“暴室”的宫人受尽苦役生不如死不出三五月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自寻了断鲜有活着出来的。又是华妃话采月和小施断无生还之理了。
采月和小施的话叫我心里存了个混沌的疑团。小施也还罢了采月是眉庄的家生丫头一直带进宫来的如同心腹臂膀。若是失了她实在是不小的损失。如今华妃如此说总觉得哪里不妥来不及细想出言阻止道:“不可。”
玄凌、华妃与冯淑仪齐齐望住我一时间只得搜肠刮肚寻了理由来回话“采月和小施虽然伏侍惠姐姐不妥当但事出意外也不能全怪他们。与其处罚他们两人不如叫他们将功折罪好好伺候着姐姐苏醒。”
华妃瞧着我轻笑道:“怎么莞嫔妹妹以为罪不当罚功不该赏么?如果轻纵了这两个奴才难免叫后宫有所闲话以为有错只要折罪即可不用受罚了呢。”
我缓缓道:“赏罚得当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妹妹想着采月和小施一直服侍着惠姐姐采月又是惠姐姐从府里带进宫来的若此时罚了他们去‘暴室’恐怕姐姐身边一时没了得力的人手也不晓得这怎样才能照顾好姐姐反而于姐姐养病无利。”
华妃嗤笑一声:“这样的奴才连照顾惠嫔周全也不能怎么还能让他们继续留着伺候莞嫔未免也太放心了。”说罢冷冷道:“何况千鲤池于我宓秀宫不过百步在本宫宫禁周围出的事本宫怎能轻饶了过去。”
越听越不妥内心反而有了计较“赏罚得当是理所当然可是娘娘若杀了他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事情出在宓秀宫附近于娘娘威严有碍才如此恼怒并非只为惠嫔溺水。取两个奴才的命事小可伤了娘娘的名誉事大。还望娘娘三思。”华妃眼中精光一轮微微咬一咬牙沉思。
说完我只瞧着玄凌若他不出声这番话也是白说。果然他道:“莞嫔的话也有理。先饶了他们俩若惠嫔不醒再打去了‘暴室’不迟。”
玄凌说了话华妃也不能再辩。采月和小施听我与华妃争执早吓得人也傻了。冯淑仪催促了两次才回过神来谢恩。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好。
见华妃脸上仍有忿意。转念一想华妃不是要杀我们的人么那么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我走近玄凌身边轻轻道:“臣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惠嫔姐姐落水原因尚且不明可必定是侍卫救护不及才会呛水太多昏迷不醒。依臣妾的意思不如撤换了宓秀宫的守卫另换一批。否则这次是惠嫔姐姐若下次再有什么不当心的伤及了华妃可如何是好呢?”
华妃听我如此说立即道:“莞嫔适才不是说要将功折罪么?怎么现在又要换我宫苑的侍卫岂非赏罚太有失偏颇?有护短之嫌。”
我微笑道:“华妃娘娘多虑了。我也是为了娘娘着想。皇上一向爱重娘娘怎能让这样一般粗心懈怠的奴才护卫娘娘宫禁置娘娘于险地而不顾呢?况且只是换一批侍卫并不算是惩罚啊。”转而向玄凌道:“臣妾愚见皇上勿要笑话臣妾见识短浅。”
玄凌道:“你说的极是。朕差点忽略了这层。就让李长明日换一批精干的侍卫过去戍守宓秀宫罢。”
华妃脸色不好看极力忍耐着再不看我也知道事情无转圜之地她身边的侍卫必定要被替换了遂不再争。换了笑脸对玄凌道:“多谢皇上挂念臣妾。”又道:“臣妾带了两支上好的山参来压惊补身是再好不过的。叫人给惠嫔炖上好好滋补才是。”
玄凌点一点头“华卿。你成日惦记着六宫诸事这么晚还要劳神早点回去歇息吧。”
华妃温婉巧笑道:“皇上明日也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劳了。臣妾出来时叫人炖了一锅紫参野鸡现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玄凌笑道:“还是你细心。朕也有些饿了。”转头看我“莞卿你也一同去用些。华卿宫里的吃食可是这宫里拔尖的。”
华妃只轻轻一笑:“皇上这么说实在是叫世兰惭愧了呢。妹妹也同去吧。”
哪里是真心要我去不过是敷衍玄凌的面子罢了。玄凌这一去多半要留在华妃宫里歇息我怎会这样不识相。何况眉庄这里我也实在是不放心必定要陪着她才好。遂微笑道:“臣妾哪有这样好口福不如皇上把臣妾那份也一同用了吧方能解了皇上相思之苦啊。”
华妃含笑道:“瞧皇上把莞嫔妹妹给惯的这样的话说来也不脸红。”
玄凌道:“朕哪里敢惯她本来就这样子。再惯可要上天了。”
我笑道:“臣妾说呢原来皇上早瞧着臣妾不顺眼了呢。皇上快快去吧野鸡煮过了就不好了。臣妾想在这里照顾惠嫔姐姐实是不能去了。”
玄凌道:“好吧。你自己也小心身子别累着了。”
华妃笑道:“那就有劳莞嫔和淑仪。”说罢跟在玄凌身后翩然出去。
夜已深了。我见冯淑仪面有倦色知道她也累了遂劝了她回殿歇息。独自用了些宵夜守在眉庄床头。
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刚才多么和谐的妃嫔共处、雨露均沾的样子仿佛之前我和华妃并未争执过一般那样的和睦。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野鸡紫参汤华妃还真是有备而来。
眉庄额头上不停的冒着冷汗我取了手巾替她擦拭。眉庄这事情来的突然来不及在心里好好过一过理清头绪。现下夜深人静正好可以慢慢想个清楚。
眉庄未醒自然问不出什么。若是眉庄迟迟不醒华妃又要惩罚采月和小施就再无理由可阻拦了。
我唤了采月进来问道:“采月。你跟着你家小姐恁多年也该知道我与你家小姐的情谊非同一般。”
采月尚未在适才的惊吓中定下神来听得我如此说忙要下跪我急忙拉住她。她呜咽道:“奴婢知道。要不是这样莞小主怎肯为了奴婢与华主子力争要不是小主奴婢连这条命也没了。”
我叹一口气道:“你知道华妃为什么要这样严惩你们?其实你和小施也罪不至死何苦要打你们去‘暴室’分明是要你们往死路上走了。”
采月嗫嚅着摇了摇头我徐徐道:“宫里要杀人也得有个讲究哪里是无缘无故便要人性命的。若真要杀多半是灭口。”我看看她故意端起茶水饮一口这不说话的片刻给她制造一点内心的畏惧方道:“你仔细想想你小姐落水时你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才逼得人家非要杀你。”这话本是我的揣测无根无据只是眉庄不懂水性自然不会太近水边又怎会大意落水呢?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跷。
采月的脸色越来越白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我并不看她轻轻擦一擦眉庄的冷汗“如今你小主都成了这个样子万一你疏漏了什么没说连我也保不住你。可不我们一齐成了糊涂鬼连死也不知死在谁手里。”说罢唏嘘不已举袖拭泪。
采月见我伤心慌忙拉住我的袖子道:“奴婢知道事关重大。而且……而且奴婢看的并不真切所以不敢胡说。”
“我也不过想心里有个数罢了。你且说来听。”
“奴婢……奴婢取了墨回来的时候似乎……似乎是看见有个内监的身影从千鲤迟旁窜过去了。因天色黑了所以怕是奴婢自己眼花。”
我点点头“这事没别人知道吧?”
采月忙道:“奴婢真不敢跟旁人提起。”
我道:“那就好你切记不可跟别人说起。要不然怕你这条命也保不住了知道么?”采月又惊又怕慌乱的点点头。
我和颜悦色道:“你今日也吓的不轻去歇会吧。叫了白苓来陪我看着你小姐就成了。”采月诺诺的退了出去。我注视着烛光下眉庄黯淡的容颜轻轻道:“原本以为山雨欲来不想这山雨那么快就来了。眉庄你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这山雨之势我如何独力抵挡?”
存菊堂外的夜色那么沉像是乌墨一般叫人透不过气。连悬在室外的大红宫灯也像磷火般飘忽是鬼魂不肯瞑目的眼睛。我默默看着眉庄时间怎么那样长天色才渐渐有了鱼肚的微白。
陵容一早便过来看眉庄见她只是昏睡陪着守了半天被我劝回去了。
直到午后时分眉庄才渐渐苏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取了些清淡的燕窝粥喂她也只吃了几口就推开了。
看她慢慢镇定下来房中只余了我们两人方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眉庄的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双手用力攥住被角极力忍泪道:“嬛儿快告诉皇上有人要我的性命!”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采月说你溺水之时曾远远看见一个小内监的身影窜过。原本以为是眼花据你这么说看来是真有人故意要你溺毙在千鲤池中。”我轻轻的拍她的背问:“看清是谁了么?”
她一怔摇了摇头“从背后推我入水我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也是白问既然存心要眉庄的性命自然安排妥当怎会轻易露了痕迹。
我握住眉庄冰冷的手直视着她“既然要告诉皇上你得先告诉我是谁做的?”
眉庄蹙了眉头沉思片刻缓缓道:“我甚少得罪人你也知道。与我最不睦也就是废黜了的余更衣何况她现在的情势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来对付我。”她想一想“恬贵人、秦芳仪等人虽然有些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要我性命这般歹毒。实在……我想不出来。”
“那么与你最不睦的就只有……”我没再说下去眉庄的手轻轻一抖我晓得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眉庄强自镇定反握住我的袖子“千鲤池离她的宓秀宫不远……她要对付我也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她总该要避嫌才是怎会自招麻烦?!”
我轻哼一声“自招麻烦?我看是一点麻烦也没有。皇上昨夜还歇在了她那里。”眉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要闭过气去。我安慰道:“她也没有占尽了便宜。就算不是她要伤你可你溺水昏迷必定和她宫禁的侍卫救护不及脱不了干系。所以皇上已经下令撤换宓秀宫戍守的侍卫那些人跟着她久了总有些是心腹一时全被支走也够她头疼了。”
眉庄方才缓了口气。我轻叹一口气重新端了燕窝粥一勺一勺喂她“你先吃些东西才有精神慢慢说与你听。”
我把华妃来探眉庄并要惩罚采月、小施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你前脚才出宓秀宫不出百步就溺进了千鲤池。放眼如今宫中谁敢这样放肆在她的地界上撒野。唯有一个人才敢——就是她自己并且旁人不会轻易想到她会自己引火上身招惹麻烦即使想到又有谁会相信华妃会这样愚蠢?”
“她一点也不蠢正是如此别人才不会怀疑她。”眉庄的脸上浮起冰凉的笑意“我不过是言语上不顺她的意她竟然如此狠毒!”
“如今情势旁人会觉得华妃即便是要对付也会是我而非你。正是有了这层盲障华妃才敢下这狠手。其实你我……”我踌躇道:“是嬛儿对不住姐姐连累了姐姐。”我再难忍耐心中的愧疚眼泪滚滚下来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姐姐你完全是被我连累的。华妃是怕我们二人羽翼渐丰日后难以控制才要除你让我势单力孤形同断臂难以与她抗衡。”
眉庄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怔怔落下泪来神色倒比刚才正常了许多她慢慢道:“不关你的事。早在我初初承宠的时候她已视我如哽喉之骨意欲除之而后快只不过碍着皇上宠爱我又处处对她忍让避忌她才没有下手。如今……”眉庄轻轻撩开我哭得粘住眼睛的刘海“不过是见我对她不如先前恭顺忍让皇上又无暇顾忌我才落手以报旧仇实在与你无关……”
我知道眉庄不过是宽慰我哭了一阵才勉力止泪道:“那么姐姐预备跟皇上怎么说?”
眉庄淡淡道:“还能怎么说?无凭无据怎能以下犯上诬蔑内廷主位反而打草惊蛇。我会对皇上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我点点头惟今之计只有如此。“也要封紧了采月的嘴不许她向旁人提起昨夜的一字半句。”
正巧白苓捧了华妃送的山参进来惊喜道:“小主醒了!奴婢去唤太医来。这是华妃娘娘送给小主补身的华妃娘娘真关心小主这么好是山参真是难得……”眉庄冷冷道:“撩下了出去。”
白苓不明所以我忙道:“你小主身子不适要静养快别吵着她。”白苓慌忙退了下去。
眉庄厌恶地看着那盒山参道:“补身?!催命还差不多。嬛儿帮我扔出去。”
“不用就是了。何苦扔出去那么显眼。”
眉庄目光森冷可怖恨恨道:“我沈眉庄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今生今世都奈何不了她。既然留了我这条命不死咱们就慢慢的算这笔账!”
眉庄从来性子平稳宽和如今出此言语看来已是恨华妃入骨了。唇亡齿寒何况是我与我亲如同胞的眉庄。我又如何不恨生死悬于他人之手现在是眉庄不知何时就会是我。如今还能仰仗玄凌的宠爱可是从昨夜来看玄凌对华妃这个旧爱的情意未必就不如我这个新宠何况华妃与他相伴良久非我朝夕可比。我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隐约觉得这灿烂的春光之后有沉闷阴翳的血腥气息向我卷裹而来……
第十七章 杀机初现(上)
眉庄如我们商定的一般说是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就没人再疑心。玄凌劝慰之余去看眉庄的次数也多了。眉庄的身体很快康复只按定了心意要伺机而动因此只静待时机不动声色。华妃也四平八稳没什么动作。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我被晋封为从四品婉仪。虽只晋封了一级不过不管怎样说总是件喜事把我入春以来的风头推得更劲。迎来贺往间后宫一如既往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祥和。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时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我的身子早已大好只是玄凌放心不下常叫温实初调配了些益气滋养的补药为我调理。
一日我独自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孩子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愉悦。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佩儿见我悠然自得的喂鱼忽地想起什么事忿忿道:“那位余更衣实在过分!听说自从失宠迁出了虹霓阁之后整日对小主多加怨咒用污言秽语侮辱小主。”
伸指拈着鱼食洒进缸里淡淡道:“随她去。我行事为人问心无愧想来诅咒也不会灵验。”
佩儿道:“只是她的话实在难听要不奴婢叫人去把她的住所给封了或是禀报给皇后。”
我拍净手上沾着的鱼食摇一摇手:“不必对这种人费事。”
“小主也太宅心仁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失宠难免心有不平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正巧浣碧捧了药过来:“小姐药已经好了可以喝了。”
我端起药盏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两日药似乎比以往酸了些。”
浣碧道:“可能是温大人新调配的药材所以觉着酸些。”
我“嗯”了一声皱着眉头慢慢喝完了拿清水漱了口。又坐了一会儿觉着日头下照着有些神思恍惚便让浣碧扶了我进去歇晌午觉。
浣碧笑道:“小姐这两日特别爱睡才起来不久又想歇晌午觉可是犯困了。”
“许是吧。只听说‘春眠不觉晓’原来近了夏更容易倦怠。”
嘴上说笑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了脚步问:“浣碧我是从什么时候那么贪睡的?可是从前几日开始的?”
“是啊五六日前您就困倦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五六个时辰睡着。前日皇上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您还睡着皇上不让我们吵醒您……”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起疑惑和不安交织的表情。
我的手渐渐有点冷我问道:“你也觉出不对了么?”
浣碧忙松开我手:“小姐先别睡。奴婢这就去请温大人来。”
我急忙嘱咐:“别惊动人就说请温大人把平安脉。”
我独自一步一步走进暖阁里坐下桌上织锦桌布千枝千叶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我用手一点一点抓紧桌布背上像长满了刺痛奇痒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我挺直了腰身。
温实初终于到了他的神色倒还镇定一把搭住我手腕上的脉搏半晌不做声又拿出一支细小的银针道一声“得罪了请小主忍着点痛”便往手上一个穴位刺下去。他的手势很轻只觉微微酸麻并不疼痛。温实初一边轻轻转动银针一边解释:“此穴名合谷穴若小主只是正常的犯困贪睡那么无事;若是因为药物之故银针刺入此穴就会变色。”
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药方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东西。”他把银针放在我面前“请小主细看此针。”
我举起细看果然银色的针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我手一抖银针落在他掌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加了什么?毒药?”
“不是。有人在我的方子上加重了几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用药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请脉也不容易现但即便如此按这个药量服下去小主先是会神思倦怠渴睡不出半年便神智失常形同痴呆。”
我的脸孔一定害怕的变了形状我可以感觉到贴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湿的粘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却是强笑着道:“果然看得起我甄嬛竟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温实初忙道:“小主放心。幸而现的早。才服了几天及时调养不会对身子有害。”他把银针慢慢别回袋中忧心道:“分明是要慢慢置小主你于死地手段太过阴毒!”
我叹气道:“后宫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防不胜防。”我动容对温实初道:“若不是大人嬛儿恐怕到死也如在梦中不明所以。”
温实初面有愧色:“也是臣疏忽才会让小主受罪。”
我温言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他郑重其事道:“以后小主的药臣会加倍小心从抓药到熬制一直到小主服用之前臣都会亲力亲为不让别人插手。”
我正色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要下毒害我的那个人找出来以免此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生。”我警觉的看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能把药下进我宫里必是我身边的人。我觉得身体不适是从前些日子开始的而月前正巧我宫里新来了十几个宫女内监。虽然我一早叮嘱了掌事的小允子和槿汐注意他们但宫里人多事杂恐怕他们俩也是力不从心。依我看这事还要在那些小宫女小内监身上留心。”
“那小主想怎么办?”
“那就有劳温大人与嬛儿同演一出戏装着若无其事免得今日之事打草惊蛇。”
“但凭小主吩咐。”
“流朱去开了窗子我有些闷。”流朱依言开了窗我起身走到窗前朗声道:“既然温大人说我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说完朝他挤挤眼。
温实初会意立刻大声说:“小主近日春困贪睡这并不妨。不如趁此多做休息养好身子也好。”
我笑道:“多谢温大人费心。”
“皇上亲自吩咐小臣绝不敢疏忽。”
“那就有劳大人日日奔波了。流朱好好送大人出去。我要歇息了。”
温实初一出去我立刻命小允子进来细细吩咐了他一番他连连点头。说毕我低声道:“这事你已疏忽了。如今按我说的办细心留神切莫打草惊蛇。”小允子面色一凛忙下去了。
我只装得一切若无其事。到了晚间小允子来见我悄悄告诉我在宫墙底下现了一个小洞像是新开不久的。我暗暗不动声色心知有玄凌的旨意除了温实初和他自己之外并没有旁人进过我宫里这些伺候我的内监宫女也都没有出去过必然是有人在门户上做了手脚偷偷把药运了进来。
我道:“你只装着不知道也别特意留神那里。只在明日煎药的时分让小连子和你、槿汐一道留神着务必人赃并获杀他个措手不及。”
小允子切齿道:“是。小连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必跑不了那吃里爬外的小人!”
夜间我躺在床上隔着绣花的床帐看着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第一次觉得我的棠梨宫中隐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向我迫来。
尽管我着意警醒还是不知不觉睡到了红日高起。药还是上来了一见几个人懊丧的神情我便知道是没查出个所以然。
小连子道:“奴才们一直在外守着药是品儿一直看着煎好的期间并无旁人接近更别说下药了。”
我不由得疑云大起莫不是露了形迹被人察觉了抬头扫一眼小连子、小允子和槿汐。槿汐忙道:“奴婢们很小心。当时奴婢在厨房外与晶清说晚膳的菜色;小连子指挥着小内监打扫庭院允公公如平常一样四处察看并未露了行藏。”
我端起药碗抿了一口药依旧是有淡淡的酸味。我心头恼怒一口全吐在地上恨恨道:“好狡猾的东西!还是下了药了!”
槿汐等人大惊失色忙一齐跪下道:“定是奴才们不够小心疏漏了望小主恕罪。”
我也不叫他们起来只说:“也不全怪你们。能在你们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药下了进去又不被人现而且中间并没人接近药罐这里面必定是有古怪。”
小允子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想起一事请小主容许奴才走开一会。”
我点头应允了命槿汐和小连子起来。我对浣碧说:“全去倒恭桶里!”浣碧忙忙的去了我问:“没被人瞧见你把药倒了吧?”
“没有奴婢全倒进了后堂的恭桶里没被人瞧见。”
小允子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紫砂药罐和药匙道:“奴才私心想着若不是有人亲自动手下药那就只能在这些家伙上动手脚了。”
我颔道:“总还不算糊涂透顶。”我伸手拿过那把药匙仔细看了并无什么不妥又拿了药罐来看这是一把易州产的紫砂药罐通身乌紫西瓜形罐面上以草书雕刻韦庄的词龙飞凤舞甚是精妙。
我打开盖子对着日光看罐肚里也没有不妥的地方。我把药罐放在桌上正以为是小允子动错了脑筋刚想说话忽然闻到自己拿着药罐盖子的手指有股极淡的酸味我立刻拿起盖子仔细察看盖子的颜色比罐身要浅一些不仔细看绝不会留意到。
我把盖子递给槿汐:“你在宫中久了看看这是什么缘故?”
槿汐仔细看了半日道:“这药罐盖子是放在下了药的水里煮过的盖子吸了药水所以变了颜色。”槿汐看看我的脸色见我面色如常继续说:“只要小主的药煮沸滚起来的时候碰到盖子那药便混进了小主的药里。”
久久我才冷笑一声道:“好精细的工夫!怪道我们怎么也查不出那下药的人原来早早就预备好了。”我问槿汐:“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谁收着的?”
“原本是佩儿管着如今是新来的宫女花穗保管。”
我“嗯”一声对小允子道:“你刚拿了药罐出来花穗瞧见了么?”
“并不曾瞧见。”
“把药罐放回原位去别让人起疑。再去打听花穗的来历在哪个宫里当过差伺候过哪位主子。”小允子急忙应了一溜烟跑了下去。
过了两个时辰小允子回来禀报说花穗原是被废黜的余更衣身边的宫女因余娘子降为更衣身边的宫女也被遣了好些花穗就是当时被遣出来的后又被指到了我这儿。
流朱道:“小姐看样子那蹄子是要为她以前的小主报仇呢!”
“好个忠心念旧的奴才!”我吩咐浣碧说:“去厨房捡几块热炭来要烧得通红那种放在屋子里。”
我头也不回对小连子说:“去叫花穗来说我有话问她。若是她有半点迟疑立刻扭了来。”我冷冷道:“就让我亲自来审审这忠心不二的好奴才!”
过了片刻花穗跟在小连子身后慢慢的走了进来流朱喝道:“小主要问你话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像是谁要吃了你!”
花穗见状只得走快几步跪在我面前怯怯的不敢抬头。我强自压抑着满腔怒气含笑道:“别怕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花穗低着头道:“小主只管问奴婢知道的定然回答。”
我和颜悦色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槿汐姑姑说你的差事当的不错东西也管得井井有条。我很高兴心里琢磨着该赏你点什么也好让其他人知道我赏罚分明做事更勤谨些。”
花穗满面欢喜的仰起头来说:“谢小主赏。这也本是奴婢分内应该的事。”
“你的差事的确当的不错在新来的宫女里头算是拔尖儿的。”我见她脸色抑制不住的喜色故意顿一顿道:“以前在哪个宫里当差的你们主子竟也舍得放你出来?”
她听我说完后面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俯道:“奴婢粗笨从前哪里能跟着什么好主子。如今能在婉仪宫里当差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走近她身侧伸出戴着三寸来长的金壳镶珐琅护甲小手指轻轻在在她脸上划过冰冷尖利的护甲尖划过她的脸庞的刺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我并不用力只在她脸颊上留了一条绯红的划痕。我轻笑道:“余娘子被降为更衣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主子可是她给你的恩惠也不小吧?要不然你怎么敢在我宫里犯下这种杀头的死罪!”
花穗趴在地上声音也抖了“奴婢以前是伺候余更衣的可是奴婢实在不懂小主在说些什么。”
我的声音陡地森冷厉声道:“你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那我煎药的药罐盖子是怎么会事?”
花穗见我问到盖子的事已吓得面如土色只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哭泣道:“奴婢实在不知奴婢是忠心小主您的呀!还望小主明察!”
我瞟了她一眼冷冷道:“好算我错怪了你。既然你说对我忠心那我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我唤流朱:“把炭拿上来。”流朱用夹子夹了几块热炭放在一个盆子里搁在地上。我轻声说:“你是余更衣身边当过差的人我不得不多留个心。既然你对我忠心那好只要你把那炭握在手里我就信了你的清白和忠心以后必定好好待你。”
花穗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流朱厌恶地看她:“还不快去!”
满屋子的寂静盆里的炭烧的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忽然“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吓得花穗猛地一抖。晚春午后温暖的阳光隔着窗纸照在她身上照得她像尸体一样没有生气。
我无声无息的微笑着看她花穗浑身颤栗着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炭盆挪过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我知道是花穗干的但是她只是个服从命令的人我要她亲口说出幕后的指使者。我徐徐笑道:“不敢么?如此看来你对我的忠心可真是虚假呢。”
花穗胆怯的看我一眼目光又环视着所有站着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救她她低声的抽泣着缓缓的伸直蜷曲着雪白的食指和大拇指迟疑的去握那一块看上去比较小的炭。她的一滴眼泪落在滚热的炭上“呲”的一声响激起浓浓的一阵白烟呛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花穗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一块炭。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块滚热的炭时她厉声尖叫起来远远的把炭抛了出去炭滚得老远溅开一地的炭灰和火星。
花穗的手指血肉模糊散着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她嚎啕大哭着上来抱住我的腿哭喊着“小主饶命!”流朱和浣碧一边一个也拉不开她。
我皱起眉头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呢连在我的汤药里下药的事也敢做怎么没胆子去握那一块炭!”
花穗哭诉道:“小主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我沉声道:“那就好好的说来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的立刻拖出去打死打死了你也没人敢来过问半句!”
“奴婢来棠梨宫之前原是服侍余更衣的因余更衣获罪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所以遣了奴婢出来。在奴婢来棠梨宫的前一日余更衣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她当差。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求小主原谅!求小主原谅!”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我语气冰冷:“你只管说你的。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还有半分欺瞒我决不饶你!”
“余更衣说别的不用奴婢操心只需在小主服用的汤药饮食里下了药就行。奴婢进了棠梨宫的当晚就按着余更衣的吩咐在墙角下现了一个小洞。余更衣有什么吩咐要递什么东西进来都会有人在墙角洞里塞了纸条奴婢按着去做即可。”
槿汐木着脸问:“那药可是这样传递进来的?也是余更衣教你用盖子放药水里煮这种奸诈法子?”
花穗哭着点头承认了。
我抬头冷笑道:“你们可听听一出接一出的就等着置我于死地呢!要不是现的早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见我们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低着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我道:“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你们有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竟被人这样撒野而不自知可不是我们太老实了!”
我转脸问花穗:“这宫里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花穗吓地“砰砰”磕头道:“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那余更衣什么时候会给你递纸条递药进来?”
花穗略一迟疑身侧的流朱立刻喝道:“小连子掰开她的嘴来把那炭全灌进去!”
小连子应了一声作势就要掰开花穗的嘴往里灌炭。花穗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大哭只得满地打滚得去避连连嚷着“我说我说”。我这才吩咐小连子放开她淡淡的说:“那就好好的一字一句说来。”
“余更衣每隔三天会让人把药放在那小洞里奴婢自去拿就行了。”
“每隔三天那不就是今晚?拿药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暗语?”
“一更时分听得宫墙外有两声布谷鸟儿叫就是了奴婢再学两声布谷鸟叫应他……”
“你可见过送药的那人?”
“因隔着墙奴婢并没见过只晓得是个男人的手右手掌心上有条疤。”
我朝花穗努努嘴对小连子说:“捆了她进库房用布塞住嘴。只说是偷我的玉镯子被当场捉了。再找两个力气大的小内监看着她不许她寻短见若是跑了或是死了叫看着她的人提头来见我!”
花穗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瞥她一眼道:“放心我不想要你的命。”小连子手脚利索的收拾好她塞进了库房。我让浣碧关上门看着槿汐说:“今晚你就假扮花穗去拿药。”又对小允子沉声道:“叫上小连子和几个得力的内监今晚上我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如此安排妥当见众人各自退下了流朱在我身边悄声道:“已知是余更衣下的手小姐可想好了怎么应付?”
我望着窗外渐渐向西落去的斜阳庭院里有初开的木芙蓉花那花本就灼红如火在泣血样的夕阳下更似鲜红浓郁得欲要滴落一般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风吹过满院枝叶漱然有声带着轻薄的花香有隐隐逼迫而来的暑意。我身上却是凉浸浸的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意不由得扶住窗棂长叹一声道:“纵使我放过了别人别人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浣碧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小姐还要一味忍让么?”
我用护甲拨着梨花木窗棂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轻轻的“吧嗒吧嗒”磕一声了一声只默默不语。晚风一丝一丝的拂松方才脸上绷紧的茸茸的毛孔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出现蒙胧的光亮的星子。我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道:“别人已经把刀放在了我脖颈上要么引颈待死要么就反击。难道我还能忍么?”
流朱扶住我的手说:“小姐心意已定就好我和浣碧一定誓死护着小姐。”
我缓缓的吁出气道:“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拼力一争了。”
我心中明白在后宫不获宠就得忍获宠就得争。忍和争就是后宫女人所有的生活要旨。如今的形势看来我是想不争也难了。
我伸手扶正头上摇摇欲坠的金钗问道:“皇上今日翻了牌子没?是谁侍寝?”
流朱道:“是华妃。”
我轻声道:“知道了。传膳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应付今晚的周折。”
第十八章 杀机初现(下)
时近一更宫中已是寂静无声。棠梨宫也如往常般熄灭了庭院里一半的灯火只是这如往常般平静的深夜里隐伏下了往日从没有的伺机而动的杀机。我依然毫无睡意在蒙胧摇曳的烛光里保持着夜兽一般的警醒和惊觉。我开始觉得后宫里静谧的夜里有了异样的血腥的气味夹杂着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和诅咒在每一个嫔妃宫女的身边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这个万籁俱寂的春夜里我仿佛是突然苏醒和长大了那些单纯平和的心智渐渐远离了我。我深刻的认识到我已经是想避而不能避深深处在后宫斗争的巨大漩涡之中了。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洪亮的梆子捶击更鼓的声音不知会不会惊破旁人的春梦。而对于我那更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叫嚣。我带着流朱浣碧悄无声息的走到院中宫墙下已经埋伏几个小内监。槿汐悄悄走近我指着棠梨宫门上伏着的一个人影极力压低声音说:“小连子在上面单等那贼人一出现便跳下去活捉了他。”我点了点头小连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伏在宫门上若不是仔细留神还真看不出来。
只听得宫墙外有两声布谷鸟儿的叫槿汐提着灯笼也学着叫了两声果然在宫墙的洞里伸过一只手来掌上托着小小一个纸包掌心正是有条疤痕的。槿汐一点头旁边小内监立刻掩上去一把扭住那只手。那只手着了慌却是用力也扭不开。再听得墙外“唉呦”几声小连子高声道:“禀小主成了!”
转瞬间宫灯都已点亮庭院里明如白昼。小连子扭了那人进来推着跪在我面前。却是个小内监的模样只低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身形眼熟的很。我低头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可不是旧相识呢?抬起他的狗头来。”
小连子用力在他后颈上一击那小内监吃痛本能的抬起头来众人一见皆是吃惊继而神色变得鄙夷。那小内监忙不迭羞愧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可不是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小印子。
我淡淡一笑道:“印公公别来无恙啊。”
小印子一声不敢吭流朱走到他近旁说:“呦可不是印公公吗?当初可攀上了高枝儿了啊现如今是来瞧瞧我们这般还窝在棠梨宫里守着旧主儿的故人么?可多谢您老费心了。”伸手扯扯他的帽子嬉笑道:“现如今在哪里奉高差啊深更半夜的还来旧主儿宫里走走。”
小印子依旧是一声不言语。流朱声音陡地严厉:“怎么不说那可不成贼了。既是贼也只好得罪了。小连子着人拿大板子来狠狠的打!”
小连子打个千儿道:“既是流朱姑娘吩咐了来人拿大板子来打折了贼子的一双腿才算数!”
小印子这才慌了神连连叩求命。我含笑道:“慌什么呢?虽是长久不见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问你什么答就是了好端端的我做什么要伤你?”
我对左右道:“大板子还是上来预备着以免印公公说话有后顾之忧老是吞吞吐吐的叫人不耐烦。”
小允子立刻去取了两根宫中行刑的杖来由小内监一人一根执了站在小印子两旁。
我问道:“如今在哪里当着差使呢?”
“在……在余更衣那里。小说bsp;“那可是委屈了余更衣如今可只住在永巷的旧屋子里可不是什么好处所呢。”
小印子低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答:“做奴才的只是跟着小主罢了没的好坏。”
我轻笑一声:“你倒是想的开。当初不是跟着你师傅去了丽贵嫔那里怎的又跟着余更衣去了。”
“余更衣当日进了常在丽主子说余更衣那里缺人所以指了奴才去。”
“丽主子倒是为你打算的长远。短短半年间转了三个主子你倒是吃香的很。”小印子满面羞惭的不做声。我淡淡的道:“这旧也算是叙完了。我现在只问你半夜在我宫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小印子吓得愣了一愣才回过神道:“奴才不过是经过。”
“哦这半夜的也有要紧差事?”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是么?我看你还没睡醒吧。我懒得跟你多废话。”我转头对小允子道:“把合宫的宫人全叫出来看着给我狠狠的打这个背主忘恩的东西打到他清醒说了实话为止!”我又冷冷道:“我说怎么我这宫里的情形能让外人摸得清楚原来是这宫里出去的老人儿。”
小允子走近我问:“敢问小主要打多少?”
我低声说:“留着活口别打死就行。”站起身来道:“流朱浣碧给我在这儿盯着让底下的人也知道背主忘恩的下场。槿汐外头风凉扶我进去。”
槿汐扶着我进去轻声道:“小主折腾了半夜也该歇着了。”
我听着窗外杀猪似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嚎叫只端坐着一言不。不过须臾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小允子进来回禀道:“小主那东西受不得刑才几下就招了。说是余更衣指使他做的。”
“捆了他和花穗一起关着好好看着他俩。”
小允子应了出去我微一咬牙道:“看这情形我怎么能不寒心。竟是我宫里从前出去的人……我待他不薄。”
槿汐和言劝慰道:“小主千万别为这起烂污东西寒心。如今情势已经很明了必是余更衣怀恨在心才使人报复。”
“我知道。”对于余氏我已经足够宽容忍耐她还这样步步相逼非要夺我性命。沉默良久轻轻道:“怎么这样难。”
“小主说什么?”
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要在这宫里平安度日怎么这样难。”
槿汐垂着眼睑恭谨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如今我才明白宫中为何要时时祈求平安祥瑞应为平安是后宫里最最缺少的。因为少才会无时无刻想着去求。”我想一想“这事总还是要向皇上皇后禀报的。”
“是。”
“明早你就先去回了皇上。”
“奴婢明白。那余更衣那里……”
我思索片刻“人赃俱在她推脱不了。”迟疑一下“若是皇上还对她留了旧情就不好办了当初她就在仪元殿外高歌一夜使得皇上再度垂怜。此女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万一没能斩草除根怕是将来还有后患。”
“小主可有万全之策?”
我的手指轻轻的笃一下笃一下敲着桌面静静思索了半晌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雪亮莞尔一笑道:“毒药诅咒加上欺君之罪恐怕她的命是怎么也留不下了。”
“小主指的是……”
“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当日除夕倚梅阁里是否有人鱼目混珠?”
槿汐立时反应过来与我相视一笑。
这一夜很快过去了我睡得很沉。醒来槿汐告诉我玄凌已落了小印子与花穗正在堂上候我醒来。急忙起身盥洗。
让皇帝久等已是错了见驾的规矩。我见玄凌独自坐着面色很不好看轻轻唤他:“四郎。”
见我出来玄凌面色稍霁道:“嬛嬛睡得还好?”
我忧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就怕是睡得太沉才不好。”
“朕知道你身边的顺人一早就来回了朕和皇后。今日起你的药饮膳食朕都会叫人着意留心今番这种阴险之事再不许生。”说到最后两句他的声音里隐约透出冰冷的寒意。“后宫争宠之风阴毒如此朕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个花穗和小印子朕已命人带去暴室杖毙了;至于余更衣朕下了旨意将她打入去锦冷宫终身幽禁!嬛嬛你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皇帝果然手下留情我念及旧事心中又是惶急又是心酸复又跪下呜咽落泪道:“嬛嬛向来体弱与世无争不想无意得罪了余更衣才殃及那么多人性命嬛嬛真是罪孽深重不配身受皇恩。”
皇帝扶我手臂温和道:“你可是多虑了。你本无辜受害又受了连番惊吓切勿再哭伤了身子。”
我流着泪不肯起来俯身道:“嬛嬛曾在除夕夜祈福惟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却不想天不遂人愿……”我说到此故意不再说下去只看着玄凌低声抽泣不止。
果然他神色一震眉毛挑了起来一把扯起我问:“嬛嬛。你许的愿是什么?在哪里许的?”
我仿佛是不解其意嗫嚅道:“倚梅园中但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我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那夜嬛嬛还不小心踏雪湿了鞋袜。”
玄凌的眉头微蹙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你可曾遇见了什么人?”
我讶异的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道:“四郎怎么知道?嬛嬛那晚曾在园中遇见一陌生男子因是带病外出更是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扯了谎自称是园中宫女才脱了身。”我“呀”了一声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夜的男子……”我惶恐跪下道:“臣妾实在不知是皇上臣妾失仪万望皇上恕罪!”说完又是哭泣。
玄凌拥起我动情之下双手不觉使了几分力勒得我手臂微微痛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朕竟然错认了旁人。”
我装糊涂道:“皇上在说什么旁人?”
玄凌向堂外唤了贴身内侍李长进来道:“传朕的旨意。冷宫余氏欺君罔上毒害嫔妃。赐自尽。”
李长见皇帝突然转了主意但也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出去冷宫传旨。我假意迷惑道:“皇上怎么了?忽然要赐死余氏?”
玄凌神色转瞬冰冷:“她欺君罔上竟敢自称是当日在倚梅园中与朕说话的人。你我当日说话她必定是在一旁偷听才能依稀说出几句。这‘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一句竟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跟朕推说是一时紧张忘了。”他语气森冷道:“她多次以下犯上朕均念及当日情分才饶过了她。如今却是再无可恕了。”
我慌忙求情道:“余氏千错万错也只仰慕皇上的缘故。更何况此事追根究底也是从臣妾身上而起还请皇上对余氏从轻落。”
玄凌叹息道:“你总是太过仁善她这样害你你还为她求情。”
我心中微有不忍终究是余氏一条人命犯在了我手里不觉难过流泪“还望皇上成全。”
“你的心意我已明白。只是君无戏言余氏罪无可恕。不过既然你为她求情朕就赐她死后允许尸身归还本家吧。”
我再次俯身道:“多谢皇上。”
事情既已了结玄凌与我皆是松了一口气他握住我手我脸上更烫却不敢抽手只好任他握住。玄凌带着笑意随口道:“说起那日在倚梅园中祈福你可带了什么心爱的物件去是香囊还是扇坠或是珠花?”
我见他问的仿佛全不知我那日挂着的是小像心知小像不是落在了他手里。虽微感蹊跷也并不往心里去只答道:“也不过是女儿家喜欢的玩意罢了四郎若喜欢嬛嬛再做一个便是。”
玄凌清浅一笑:“此番的事你必定是受了惊吓若要做也等你放宽了心再说。”他的目光凝在我脸上紧一紧我的手:“朕与你的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我听得他亲口说这“日子还长”几字心里一软翻起蜜般甜仿佛是被谁的手轻轻拂过心房温柔得眼眶酸低声唤他:“四郎。”
玄凌拥我入怀只静静不一言。画梁下垂着几个镀银的香球悬镂刻着繁丽花纹金辉银烁喷芳吐麝袭袭香氲在堂中弥荡萦纡。窗外漱漱的风声都清晰入耳。
良久他方柔声说:“朕今日留下陪你。”
我含羞悄声说:“嬛嬛身子不方便。”
玄凌哑然失笑:“陪朕用膳、说话总可以吧。”
一起用过午膳玄凌道:“还有些政务你且歇着朕明日再来瞧你。”
我起身目送玄凌出去直到他走了许久才慢慢静下心来踱回暖阁。我召了槿汐进来道:“宫女和内监死后是不是都要抬去乱葬岗埋了?”
槿汐神色略显伤神低声道:“是。”
我知她触景伤怀叹了口气道:“我原不想要花穗和小印子的命打他们去暴室服苦役也就罢了。谁知皇上下了旨那也无法可施了。”
槿汐道:“他们也是自作孽。”
我整整衣衫道:“话虽如此我心里始终是不忍。你拿些银子着人去为花穗和小印子收尸再买两副棺材好好葬了终究也算服侍了我一场。”
槿汐微微一愣仿佛不曾想到我会如此吩咐随即答道:“小主慈心奴婢必定着人去办好。”
我挥一挥手声音隐隐透出疲倦道:“下去吧。我累了要独自歇一歇。”
第十九章 惊梦
我独自倚在暖阁里间的贵妃榻上只手支着下巴歪着虽是懒懒的却也没有一丝睡意。只觉得头上一枝金簪子垂着细细几缕流苏流苏末尾是一颗红宝石凉凉的冰在脸颊上久了却仿佛和脸上的温度融在了一起再不觉得凉。正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唤我:“小姐小姐。”
渐渐醒神是浣碧的声音在帘外。我并不起来懒懒道:“什么事?”她却不答话我心知不是小事抚一抚脸振振精神道:“进来回话。”
她挑起帘子掩身进来走至我跟前方小声说:“冷宫余氏不肯就死闹得沸反盈天非嚷着要见皇上一面才肯了断。”
我摇头“这样垂死挣扎还有什么用。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极是厌恶她只说了‘不见’。”
“回了皇后没有?”
“皇后这几日头风作连床也起不了自然是管不了这事。”
我沉吟道:“那么就只剩华妃能管这事了。只是华妃素日与余氏走的极近此刻抽身避嫌还来不及必然是要推托了。”
“小姐说的是华妃说身子不爽快不能去。”
我挑眉问道:“李长竟这么没用几个内监连她一个弱女子也对付不了?”
浣碧皱眉嫌恶道:“余氏很是泼辣砸了毒酒形同疯妇在冷宫中破口大骂小主言语之恶毒令人不忍耳闻!”
我慢慢坐直身子抚平鬓角道:“她还有脸骂么?凭她这么骂下去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余氏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人诬陷并不知自己为何要受死。”
我站起身伸手让浣碧扶住我的手慢里斯条道:“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冷宫也叫她死得明白免得做个枉死鬼!”
浣碧一惊连忙道:“冷宫乃不祥之地小姐千万不能去!何况余氏见了您肯定会失控伤害您您不能以身涉险!”
我凝望着窗纱外明灿灿的阳光理了理裙裾上佩着的金线绣芙蓉荷包的流苏道:“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叫上槿汐与我一同过去。”
浣碧知我心意已定不会再听人劝告只好命人备了肩舆与槿汐一同跟我过去。
冷宫名去锦远离嫔妃居住的殿阁宫院是历代被废黜的嫔妃被关押的地方有剥去锦衣终生受罪之意。有不少被废黜的嫔妃贵人因为受不了被废后的凄惨冷宫生活或是疯癫失常或是自尽所以私下大家都认为去锦宫内积怨太深阴气太重是个整个后宫之中怨气最深的地方。常有住的近的宫人听到从去锦宫内传出的永无休止的哭泣呜咽和喊叫咒骂声甚至有宫人声称在午夜时分见到飘忽的白衣幽魂在去锦宫附近游荡让人对去锦宫更加敬而远之。
坐在肩舆上行了良久依旧没有接近去锦宫的迹象。午后天气渐暖浣碧和槿汐跟在肩舆两侧走得久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不时拿手帕去擦。抬着肩舆的内监却是步伐齐整如出一人行得健步如飞。我吩咐道:“天气热走慢些。”又侧身问槿汐:“还有多远?”
槿汐答道:“出了上林苑走到永巷尽头再向北走一段就到了。”
永巷1的尽头房屋已是十分矮小是地位低下的宫人杂居的地方。再往前越走越是荒凉竟像是到了久无人烟之处。渐渐看清楚是一处宫殿的模样极大却是满目疮痍像是久无人居住了宫瓦残破雕栏画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凌乱密集的蛛网看不清上面曾经绘着的描金图案。
还未进冷宫已听见有女子嘶哑尖利的叫骂声我命抬肩舆的小内监在外待着径直往里走去。一干内监见我进来齐齐跪下请安。李长是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按规矩不必行跪礼只躬一躬身子施礼道:“婉仪吉祥。”
我客气道:“公公请起。”又示意内监们起身。我问道:“怎么公公的差事还没了么?”
李长面带苦笑指一指依旧破口大骂的余氏道:“小主您看真是个泼赖货。”
余氏两眼满是骇人的光芒一把扑上来扯着我衣襟道:“怎么是你?皇上呢?皇上呢?”一边问一边向我身后张望。
槿汐和李长齐声惊慌喊道:“快放开小主!”
我冷冷推开她手道:“皇上万金之体怎会随意踏足冷宫?”
余氏衣衫破乱披头散眼中的光芒像是熄灭了的烛火渐渐黯淡下来旋即指着我又哭又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哄得皇上非要杀了我不可!你这个贱人!”
浣碧忙闪在我身前怕她伤了我。许是余氏喊声太响震得梁上厚积的灰尘噗噜噜掉了些许下来。我躲不及灰尘直落在我的肩上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余氏见状拍手狂笑道:“好!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连老天也饶你!”
李长见她骂的恶毒无状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左颊高高肿起五个通红的指印浮在脸上。她一手抚着脸颊犹自看着我幽冷地笑。
我取出手绢拭净肩上的灰尘从容道:“你才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是灰尘而已既然惹人讨厌拂去便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皇上昔日的宠姬如此高兴么?”
余氏听我话中意有所指渐渐止了笑直直的注视着我。我的嘴角隐隐向上扬起道:“你这般不肯就死不就是想死得明白么那我来告诉你便是。”我沉下脸道:“我的药里是你动了手脚不假吧?人赃俱在你推脱不了。”
她仰着头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是是我指使人干的。要不是你我怎会失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我恨不得啃你的骨喝你的血!叫你这贱人永世不得生!”
李长见势又要挥掌打去我略一抬手制止他他垂下手退到我身后。我道:“你既已知道自己的罪行怎的还不乖乖伏诛?!”
“都怪我一时大意才会被你觉皇上为此废我进冷宫我亦怨不得人。只是我才进冷宫皇上又突然要杀我你敢说不是出言挑唆?!”
我微微一笑:“何须我出言挑唆?你因何得宠你应该最明白!”我停一停唇边笑意更深:“除夕之夜倚梅园中‘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你可还记得吗?”
余氏脸上渐渐浮起疑惑的神情继而被惊恐替代厉声尖叫道:“是你!竟然是你!”她伸开双臂纵身扑上来声嘶力竭的喊:“那日的人是你!我竟然成也因你败也因你!”
我侧身一闪向槿汐道:“如此无礼给我掌嘴!”
余氏扑了个空用力过猛扑倒在了地上震得尘灰四起。槿汐二话不说上前扯起她反手狠狠两个耳光直打得她嘴角破裂血丝渗了出来。
我见余氏被打得愣示意槿汐松开她道:“你获宠的手段本不磊落更是应该小心谨慎守着你的本分可是你三番五次兴风作浪还不懂得教训变本加厉下毒谋害我我怎能轻饶了你!”
她失魂落魄的听着听我不能饶她忽地跃起向外冲去。李长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推回里面她疯般摇头叫嚷起来:“我不死!我不死!皇上喜欢听我唱歌皇上不会杀我!”边喊边极力挣扎想要出去。一干内监拼力拉着她闹得人仰马翻。
我招手示意李长过来皱着眉低声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皇上心烦皇后的头风又犯了不能任着她闹。”
李长也是为难:“小主不知皇上是赐她自尽可是这疯妇砸了药酒撕了白绫简直无法可施。”
我问道:“李公公服侍皇上有许多年了吧?”
“回小主的话奴才服侍皇上已有二十年了。”
我含笑道:“公公服侍皇上劳苦功高在宫中又见多识广最能揣摩皇上的心思。”我故意顿一顿“皇上既是赐她自尽就是一死。死了你的差事便也了了谁会追究是自尽还是别的。”
李长低声道:“小主的意思是……”
“余氏在宫中全无人心可言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如今皇上又厌恶她。”我话锋一转问道:“昔日下令殉葬的嫔妃若不肯自己就死该当如何?”
李长何等乖觉立刻垂目看着地面道:“是。”
“公公比我更明白什么是夜长梦多。了断了她皇上也了了一桩心事。”
李长躬身恭敬道:“奴才明白。奴才恭送小主。”
我微微一笑携了浣碧槿汐慢慢出去了。身后传来余氏尖利的咒骂声:“甄嬛!你不死在我手里必定会有人帮我了结你!你必定不得好死!”她的狂笑凄厉如夜枭听在耳中心头猛地一刺只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外走。
浣碧恨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我淡淡道:“死到临头随她去。”
去锦宫外暮色掩映有乌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冷宫前的风仿佛分外阴冷些浣碧槿汐扶我上了肩舆一路回宫。天色越暗了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渐渐扩散得大更大一点点吞没另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
永巷两侧都设有路灯每座路灯有一人多高石制的基座上设铜制的灯楼以铜丝护窗。永夜照明风雨不熄。此时正有内监在点灯提了燃油灌注到灯楼里点亮路灯。见我的肩舆过来一路无声的跪下行礼。
回到宫中才进了晚膳槿汐进来回禀说李长遣了小内监来传话说是余氏自尽了。我虽是早已知道这结果现在从别人口中得知心里仍是激灵灵一沉小指微微颤了一颤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下手毁了一条人命纵使我成竹在胸仍是有些后怕。
槿汐见我面色不好看摒开我周遭伺候的人掩上房门静静侍立一旁。
桌上小小一尊博山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馨香缭绕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我伸手轻轻一撩那烟就散得失了形状。
我轻声问:“槿汐这事是不是我太狠心了?”
“小主指的是什么?”
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护甲尖轻轻拨着桌布上繁乱的丝绣只静静不语。
槿汐斟了一盏茶放我面前轻声道:“奴婢并不知过分奴婢只知旁人若不犯小主小主必不犯旁人。小主若是出手必定是难以容忍的事了。”
“你这是在劝慰我?”
“奴婢不懂得劝慰只是告诉小主宫中杀戮之事太多太多小主若不对别人狠心只怕别人会对小主更狠心。”
我默默无语槿汐看看更漏轻轻道:“时辰不早奴婢服侍小主睡下吧。”
我“嗯”一声道:“这个时辰皇上应该还在看折子吧?”
“是。听说这几日大臣们上的奏章特别多。”
“我也累了差小允子送些参汤去仪元殿皇上近来太过操劳了。”
“是。”槿汐出去吩咐了端水替我卸了钗环胭脂扶我上床放下丝帐只留了床前两支小小烛火悄悄退了下去。
连日来费了不少心力加上身体里的药力还未除尽我一挨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被衾凉凉的仿佛是下雨了风雨之声大作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依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甄嬛!甄嬛!很久没有人这样唤我感觉陌生而疏离。我恍惚坐起身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进冰凉的风床前的摇曳不定的烛火立刻“噗”的熄灭了。我迷迷糊糊的问:“是谁?”
有暗的影子在床前摇晃依稀是个女人垂散着头。我问:“谁?”
是女子的声音呜咽着凄厉:“甄嬛。你拿走我的性命叫人勒杀我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她反复的追问“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
我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余氏!
“甄嬛。你可知道勒杀的滋味么?他们拿弓弦勒我真痛我的脖子被勒断了半根你要瞧瞧么?”她肆意的笑笑声随着我内心无法言说的恐怖迅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你敢瞧一瞧么?”
她作势要撩开帐帘。我骇怕得毛全要竖起来了头皮一阵阵麻胡乱摸索着身边的东西。枕头!鎏金瓷枕!我猛地一把抓起掀起帐帘向那影子用尽全力掷去哐啷啷的响碎陶瓷散了一地的“兹拉”尖锐声。我大口喘息着厉声喝道:“是我甄嬛下令勒杀的你你能拿我怎么样!如果我不杀你你也必要杀我!若再敢阴魂不散我必定将你尸骨挫骨扬灰叫你连副臭皮囊也留不得!”
一息无声很快有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慌乱的冲进来手忙脚乱点了蜡烛掀开帐帘“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我手腕上一串绞丝银镯呖呖的响提醒我还身在人间。我满头满身的冷汗微微平了喘息道:“梦魇而已。”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忙着拿水给我擦脸关上窗户收拾满地的狼籍。槿汐帮我拿了新枕头放上我极力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她来过了。”
槿汐神色一变换了安息香在博山炉里焚上对旁人道:“小主梦魇我陪着在房里歇下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退了下去槿汐抱了铺盖在我床下躺好镇声说:“奴婢陪伴小主小主请安睡吧。”
风雨之声淅淅沥沥的入耳我犹自惊魂未定越是害怕得想蜷缩成一团越是极力的伸展身体绷直手脚身体有些僵硬。槿汐的呼吸声稍显急促并不均匀和缓也不像是已经入睡的样子。
我轻声道:“槿汐。”
槿汐应声道:“小主还是害怕么?”
“嗯。”
“鬼神之说只是世人讹传小主切莫放在心上。”
我把手伸出被外昏黄的烛光下手腕上的银镯反射着冷冽的暗光像游离的暗黄的小蛇。我镇声道:“今日梦魇实在是我双手初染血腥以至梦见余氏冤魂索命。”我静一静继续道:“我所真正害怕的并非这些鬼神出自人心只要我不再心有亏欠便不会再梦魇自扰。我害怕的是余氏虽然一命归西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完全了结。”
“小主怀疑余氏背后另有人指使?”槿汐翻身坐起问。
“嗯。你还记得我们出冷宫的时候余氏诅咒我的话么?”
“记得。”槿汐的语气略略沉“她说必定有人助她杀小主。”
“你在宫中有些年了细想想余氏不像是心计深沉的人她只是一介莳花宫女出身怎么懂得药理晓得每次在我汤药里下几分药量怎样悉心安排人进我宫里里应外合?那药又是从何得来?”
槿汐的呼吸渐渐沉重沉默片刻道:“小主早已明白实应留下她的活口细细审问。”
我摇一摇头“余氏恨我入骨怎会说出背后替她出谋划策的人。她宁可一死也不会说甚至会反咬我们攀诬旁人。反倒她死了主使她的人才会有所松懈叫咱们有迹可寻。”我冷笑道:“咱们就拿她的死来做一出好戏。”
槿汐轻轻道:“小主已有了盘算?”
“不错。”我招手示意她到身前耳语几句。
槿汐听罢微笑:“小主好计咱们就等着让那人原形毕露。”
注释:
1永巷:皇宫中的长巷两侧间或有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居住也有幽闭无宠的低等妃嫔的居住的地方。
第二十章 丽贵嫔
宫中是流言传递最快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后妃们各自安排下的眼线何况是余氏使人下药毒害我的事一时又增了后宫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几日宫中风传余氏因我而死怨气冲天冤魂不散鬼魂时常在冷宫和永巷出没甚至深夜搅扰棠梨吓得我夜夜不能安眠。闲话总是越传越广越传越被添油加醋离真相越远。何况是鬼神之说素来为后宫众人信奉。
余氏鬼魂作祟的说法越演越烈甚至有十数宫人妃嫔声称自己曾见过余氏的鬼魂白衣长满脸鲜血凄厉可怖口口声声要那些害她的人偿命。直闹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
我夜夜被噩梦困扰精神越来越差玄凌忧心的很又无计可施。正好此时通明殿的法师进言说帝王阳气最盛坐镇棠梨鬼魂必定不敢再来骚扰又在通明殿日夜开场做水6**事度冷宫亡魂。于是玄凌夜夜留宿棠梨相伴果然我的梦魇逐渐好了起来。
晨昏定省是妃嫔向来的规矩。因我近日连番遭遇波折身心困顿皇后极会体会皇帝的意思加意怜惜有意免了我几日定省。这两日精神渐好便依旧去向皇后请安谢恩。近夏的天气雷雨最多。是日黄昏去向皇后请安去时天气尚好有晚霞当空流照。不想才陪皇后和诸妃说了一会子话就已天色大变雷电交加那雨便瓢泼似的下来了。
江福海走出去瞧了瞧道:“这雨下得极大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要耽搁诸位娘娘小主回宫呢。”
皇后笑道:“这天跟孩儿的脸似的说变就变妹妹们可是走不成了。看来是老天爷想多留你们陪我聊天解闷呢。”
皇后在前谁敢抱怨天气急着回宫都笑道:“可不是老天爷有心见皇后凤体痊愈头风也不了才降下这甘霖。”
皇后见话说的巧也不免高兴越上了兴致与我们闲聊。直到酉时三刻雨方渐渐止了众人才向皇后告辞各自散去。
大雨初歇妃嫔们大多结伴而行。我见史美人独自一人便拉了她与我和眉庄、陵容同行。
出了凤仪宫见华妃与丽贵嫔正要上车辇一同回宫却不见平日与她常常做伴的曹容华。四人向华妃和丽贵嫔行了礼华妃打量我几眼道:“婉仪憔悴多了想来恶梦缠身不好过吧。”
我闻言吓得一缩惊惶看向四周小声说:“娘娘别说那东西有灵性会缠人的。”
华妃不以为然道:“婉仪神志不清了吧?当着本宫的面胡言乱语。”
眉庄忙解围道:“华妃娘娘恕罪。甄婉仪此番受惊不小实在是……”眉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实在是很多人都亲眼见过不得不小心啊。”
史美人最信鬼神之说不由得点头道:“的确如此听说有天晚上还把永巷里一个小内监吓得尿了裤子好几天都起不来床。”
我忧心忡忡道:“她恨我也就罢了。听说当日皇上要赐她自尽平日与她交好的妃嫔竟无一人为她求情才使她惨死冷宫……”我见华妃身后的丽贵嫔身体微微一抖面露怯色便不再说下去。
华妃登时拉长了脸不屑道“身为妃嫔怎能同那些奴才一般见识没的失了身份。再说她自寻死路罪有应得谁能去为她求情!”
我惶然道:“这些话的确是我们不该说的只是如今闹的人心惶惶的。”我看向华妃身后道:“听闻曹容华素来胆大要是我们有她陪伴也放心些。咦?今日怎不见曹容华?”
丽贵嫔出声道:“温仪帝姬感染风寒曹容华要照顾她所以今日没能来向皇后请安。”
华妃盯着我浅浅微笑:“婉仪心思细密想必是多虑了婉仪自己要多多放心才是。做了亏心事才有夜半鬼敲门。”
我是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娘娘说的是。要是她知道谁教她走上死路恐怕怨气会更大吧。”
丽贵嫔脸色微微白直瞪着我道:“甄婉仪你……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兀自浮起一个幽绝的笑意也直瞪着她恍若不知:“贵嫔娘娘说什么?我可不是好好的。”我抬头看看天色拉了眉庄、陵容的袖子道:“快走快走天那么黑了。”史美人被我的语气说的害怕忙扯了我们向华妃告辞。
陵容与眉庄对着华妃赧然一笑急匆匆的走了。
下过雨路滑难行加上夜黑风大一行人走的极慢。天色如浓墨般沉沉欲坠连永巷两侧的路灯看着也比平时暗淡许多。
风哗哗地吹着树响有莫名的诡异陵容与史美人不自觉地靠近我和眉庄。我不安地瞧了一眼眉庄忽听得前方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深人静的永巷直激得所有人毛骨悚然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去看个究竟仿佛连头皮也麻了。
那声音了狂似的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与我不相干!”我一把扯了眉庄的手道:“是丽贵嫔的声音!”我转身一推身后的小允子对他道:“快去!快去告诉皇后!”小允子得令立刻向凤仪宫跑去。
史美人还犹豫着不敢动眉庄与我和陵容急急赶了过去一齐呆在了那里。果然是丽贵嫔还有几个侍奉车辇的宫人吓得软瘫在地上连话也不会说了。华妃站在她身旁厉声呵斥却止不住她的尖叫。车辇停在永巷路边丽贵嫔蜷缩在车辇下头散乱面色煞白两眼睁的如铜铃一般大直要冒出血来一声接一声的疯狂尖叫仿佛是见到什么可怕的物事受了极大惊吓。
随后赶到的史美人见了丽贵嫔的情状霎时变得面无人色几个踉跄一跌背靠在宫墙上惶恐地环顾四周“她来了?!是不是她来了?!”
华妃本已又惊又怒听得史美人这样说再按捺不住几个箭步过来朝史美人怒喝道:“再胡说立刻落了你去冷宫!”口中气势十足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华妃一转身指着丽贵嫔对身边的内监喊道:“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把她从车下拖出来!”
众人七手八脚去拉丽贵嫔丽贵嫔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含糊地喊着:“不是我!不是我!药是我给你弄来的可是不是我教你去害甄嬛的……”
华妃听她混乱的狂喊脸色大变声音也失了腔调怒喝道:“丽贵嫔失心疯了!还不给本宫拿布堵了她的嘴带回我宓秀宫里去!”华妃一声令下忙有人急急冲上前去。
眉庄见机不对往华妃身前一拦道:“华妃娘娘三思此刻出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娘娘应该把丽贵嫔送回她延禧宫中再急召太医才是怎的要先去宓秀宫?”
华妃缓了缓神色道:“丽贵嫔大失常态不成体统。若是被她宫中妃嫔目睹以后怎能掌一宫主位还是本宫来照顾比较方便。”
眉庄道:“娘娘说的极是。但事出突然嫔妾以为应要先命人去回皇上与皇后才是。”
华妃眉心微微一跳见一干内监被眉庄埂在身后不能立即动手大是不耐烦:“事从权宜。丽贵嫔如此情状恐污了帝后清听。等下再去回报也不迟。”见眉庄仍是站立不退开不由大是着恼口气也变得急促凌厉:“何况本宫一向助皇后协理六宫惠嫔是觉得本宫无从权之力么?!”
眉庄素来沉稳不爱生事今日竟与后宫第一的宠妃华妃僵持且大有不肯退让的架势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无人敢对丽贵嫔动手。华妃狠狠瞪一眼身边的周宁海周宁海方才回过神一把捂了丽贵嫔的嘴不许她再出声喊叫。
我暗暗着急不知皇后赶来来不来得及要不然这一场功夫可算是白做了。眼下也只得先拖住华妃多捱些时间等皇后到来一旦丽贵嫔只身进了宓秀宫可就大大棘手了!
眉庄朝我一使眼色我站到眉庄身边道:“娘娘协理六宫嫔妾等怎敢置疑只是丽贵嫔乃是一宫主位兹事体大实在应知会皇上皇后以免事后皇上怪罪啊。”
华妃杏眼含怒银牙紧咬冷冷道:“就算婉仪日日得见天颜圣眷优渥也不用抬出皇上来压本宫。婉仪与惠嫔这样阻拦本宫是要与本宫过不去么?!”
“娘娘此言嫔妾等惶恐万分。并非嫔妾要与娘娘过不去只是丽贵嫔言语中涉及嫔妾前时中毒之事嫔妾不得不多此一举。”
四周的静像是波云诡谲除了丽贵嫔被捂住嘴出的呜咽声和霍霍的风声无人敢出丝毫声响。华妃怒目相对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那寂静许是片刻我却觉得分外漫长华妃终于按捺不住向左右斥道:“愣着作什么!还不快把贵嫔带走。”说罢就有人动手去扯丽贵嫔。
眼看就要阻拦不住心下懊恼这番心思算是白耗了。
远远听见通报:“皇后娘娘凤驾到——”只见前导的八盏鎏银八宝明灯渐行渐近由宫女内监簇拥着凤辇疾步而至。我心头一松果然来了。
夜间风大皇后仍是穿戴整齐端坐在凤辇之上更显后宫之主的威势。
华妃无奈只得走上前两步与我们一同屈膝行礼。皇后神态不见有丝毫不悦只唤了我们起来单刀直入问道:“好端端的究竟丽贵嫔出了什么事?”
华妃见皇后如此问知道皇后已知晓此事不能欺瞒只好说:“丽贵嫔突暴病臣妾正想送她回宫召太医诊治。因为事出突然不及回禀皇后望皇后见谅。”华妃定一定神看着皇后道:“不过皇后娘娘消息也快不过这些功夫就得了信儿赶不过来了世兰真是自愧不如。”说着狠狠剜了我一眼我恍若不觉只依礼站着。我和眉庄的事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就是皇后的份内之事了。
皇后点一点头说:“既是突然本宫怎会怪罪华妃你呢?何况……”皇后温和一笑:“知晓后宫大小诸事并有得宜的处置本就是我这皇后分内之事。”皇后话语温煦如和风却扣着自身尊贵压着华妃一头华妃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反驳。
皇后说罢了下了凤辇去瞧丽贵嫔走近了“咦”一声蹙了眉头道:“周宁海你一个奴才怎么敢捂了丽贵嫔的嘴这以下犯上成什么样子!”
周宁海见皇后质问虽是害怕却也不敢放手只偷偷去看华妃。华妃上前一步道:“皇后有所不知。丽贵嫔暴病胡言乱语所以臣妾叫人捂了她的嘴以免的秽语扰乱人心。”
“哦。”皇后抬起头看一眼华妃“那也先放开丽贵嫔难不成要这样捂着她的嘴送回去延禧宫去么?”
华妃这才示意周宁海放开丽贵嫔骤得自由猱身扑到华妃膝下胡乱叫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余氏来找我!她来找我!娘娘你知道不是我教她这么做的不是我啊!”
华妃忙接口道:“是。和谁都不相干是她自己作孽。”华妃弯下腰放缓了语调柔声哄劝道:“贵嫔别怕余氏没来跟本宫回宫去吧。”
丽贵嫔退开丈许眼珠骨碌碌转着看向四周继而目光古怪地盯着华妃道:“她来了。真的!娘娘她来寻我们报仇了!她怪我们让她走了死路!”静夜里永巷的风贴地卷过丽贵嫔的话语漫卷在风里听见的人都不由得面色一变身上激灵灵的感凉感觉周身寒毛全竖了起来仿佛余氏的亡魂就在身边游荡朝着我们狞笑。
华妃听她说的不堪急怒交加呵斥道:“你要作死么!胡说些什么!”瞟着我极力自持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余氏要来也是要找害死她的人干我们什么事?!”
我站在华妃身后慢吞吞道:“华妃娘娘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娘娘自是不必害怕。”
丽贵嫔打量着周围所有的人突然扑到皇后身下她处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力气极大一扑之力差点把皇后撞了个趔趄唬的旁边的宫人忙不迭扶好皇后拉开丽贵嫔。丽贵嫔惶恐的哭泣着扯住皇后凤裙下摆哭道:“鬼!有鬼!我……我不要死啊!”
皇后也觉得不安挥一挥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样子也回延禧宫本宫也不放心好生扶了丽贵嫔回本宫的凤仪宫去安置。”
华妃急道:“皇后娘娘丽贵嫔的病症像是失心疯怎能在凤仪宫扰您休息还是去臣妾的宓秀宫由臣妾照顾罢。”
皇后含笑道:“凤仪宫那么大总有地方安置华妃不用空自担心。而且丽贵嫔虽说神志混乱可言语间口口声声涉及甄婉仪中毒之事牵涉重大本宫必要追查。难道华妃觉得丽贵嫔在本宫那里有什么不妥么?”
华妃眉毛一扬丹凤双眸气势凌人道:“臣妾自然不会担心皇后照顾会有不妥。只是皇上亲命臣妾协理六宫当然觉得臣妾是能为皇后分忧的。皇后总不会不让臣妾‘分忧’吧?若真如此皇上怕要怪罪臣妾不体恤皇后呢。”
华妃出语极是不客气皇后身边的宫人都露出不忿之色。皇后一愣之下一时无反对之由只犹豫着不说话。
我见事情又要横生枝节若是丽贵嫔随华妃去了只怕前功尽弃。我立刻道:“娘娘乃六宫之主由您亲自费神皇上必定更加放心。”说罢忙跪下道:“恭送皇后。”
眉庄反应极快拉着陵容史美人跪下一齐道:“恭送皇后。”皇后不由分说带了丽贵嫔回凤仪宫。
华妃大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皇后带了丽贵嫔走直气得双手颤几欲晕厥。
回到宫中流朱浣碧已备下了几样小菜作宵夜。槿汐掩上房门我瞧着候在房中的小连子微笑道:“要你装神弄鬼可委屈了你这些日子。”
小连子忙道:“小主这话可要折杀奴才了。”他扮个鬼脸儿嬉笑:“不过奴才偷照了镜子那样子还真把自己唬了一跳。”
我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你把丽贵嫔吓得不轻颠三倒四说漏嘴了不少。”
“没想奴才这点微末功夫还能派上这用场还真得谢谢流朱姐姐教我摆的那水袖还有浣碧姐姐给画的鬼脸儿。”
流朱撑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咱们那些算什么啊?还是小姐的主意呢。”想了想对小连子道:“怕你扮鬼的行头悄悄烧了万一露了痕迹反要坏事。”小连子忙答应了。
槿汐示意她们静下道:“先别高兴。如今看来是华妃指使无疑了丽贵嫔也是逃不了干系。只是丽贵嫔形同疯癫她的话未必做的了数。”
我沉吟半晌用玉搔头轻轻拨着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皇后也未必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咱们只需冷眼旁观需要的时候点拨几下便可。戏已开场了锣鼓也敲了总得一个个粉墨登场了才好。”我轻轻一笑“今晚好生休息接下来怕是有一场变故等着咱们呢。”
第二十一章 初胜
次日一早皇后就急召我进了宓秀宫。忙赶了过去一看眉庄、陵容与史美人早在那里知道皇后必是要询问昨晚之事。皇后想是一夜劳碌并未好睡眼圈微微泛青连脂粉也遮不住精神倒是不错。照例问了我们几句我们也原原本本说了。
忽听得宫外内监唱道:“皇上驾到——”
皇后忙地领着我们站了起来就见玄凌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妃嫔却是华妃。华妃神色冷淡只作未瞧见我们。
我与眉庄相视以为昨夜玄凌是在华妃宫里就寝了。只是华妃未免也过于嚣张巴巴地跟着玄凌一起过来几个人面色都不好看唯有皇后神色如常。
玄凌却道:“才出宫就看见华妃往你这里来。知道丽贵嫔不大好也过来看看。”众人方知昨夜玄凌并召幸华妃只是偶然遇上登时放宽了心。
皇后忙让人上了一盏杏仁酪奉与玄凌方道:“劳皇上挂心。不过丽贵嫔是不大好昏迷了一夜臣妾已召了太医现安置在偏殿。”
玄凌点点头问道:“太医怎么说?”
“说是惊风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后回道:“昏迷中还说了不少胡话。”说罢扫一眼华妃。
华妃听得此话脸色微微一变向玄凌道:“正是呢。昨晚丽贵嫔就一直胡乱嚷嚷可吓着臣妾了。”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华妃一直与丽贵嫔同行向来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玄凌问华妃道:“如此说昨晚丽贵嫔出事你在身边了?”
“是。”
“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是。昨夜臣妾与丽贵嫔同车回宫谁知刚至永巷车辇的轮子被石板卡住了不能前行。丽贵嫔性急便下了车察看谁知臣妾在车内听得有宫人惊呼紧接着丽贵嫔便惨叫起来说是见了鬼。”华妃娓娓道来可是闻者心里皆是明白能把素日嚣张的丽贵嫔吓成这样可见昨晚所见是多么可怕。
玄凌听她说完眉头紧紧锁起关切问:“你也见到了吗?没吓着吧?”
华妃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皇上关怀。臣妾因在车内并未亲眼看见。”
我瞥眼看她华妃一向好强虽然嘴上如此说可是她说话时十指紧握交绕在一起透露了她内心不自觉的惶恐。
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微笑能害怕就好只要有人害怕这台戏就唱的下去。
皇后也是满面愁容道:“臣妾问过昨晚随侍那些宫人了也说是见有鬼影从车前掠过还在丽贵嫔身边转了个圈儿。难怪丽贵嫔如此害怕了。”
玄凌突然转向我道:“婉仪你如何看待这事?”
我起身道:“皇上。臣妾以为鬼神之说虽是怪力乱神但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因果报应才能劝导世人向善祛恶。”
华妃冷冷一笑:“听说婉仪前些日子一直梦魇不知是否也因余氏入梦因果报应之故。”
我抬头不卑不亢道:“嫔妾梦魇确是因梦见余氏之故却与因果报应无关。嫔妾只是感伤余氏之死虽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归根结底是从嫔妾身上而起。臣妾实在有愧这是臣妾自身德行不足的缘故。”说到末句语中已微带哽咽。
这一哭三分是感伤七分是感叹。这后宫是一场红颜厮杀的乱局。我为求自保已伤了这些人以后只怕伤的更多。
玄凌大是见怜:“这是余氏的过错你又何必归咎自己。狂风摧花难道是花的过错么?”
眼泪在眼眶中闪动含泪向玄凌微笑道:“多谢皇上体恤。”
玄凌道:“朕先去瞧丽贵嫔一切事宜等丽贵嫔醒了再说。”
几日不见动静。人人各怀心事暗中静观凤仪宫一举一动。
想起小时候听人说但凡海上有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我想如今也是越是静风波越是大。
消息一一传来:
玄凌去探视丽贵嫔时丽贵嫔在昏迷中不断地说着胡话玄凌大是不快。
玄凌旨意除皇后外任何人不许探视丽贵嫔。
丽贵嫔昏迷了两日终于苏醒帝后亲自问询。
丽贵嫔移出凤仪宫打入去锦宫冷宫。
三日后的清晨去向皇后请安果见气氛不同往日居然连玄凌也在。诸妃按序而坐一殿的肃静沉默。皇后咳嗽两声玄凌神色倒平常只缓缓道:“丽贵嫔自册封以来行事日益骄奢阴毒甚是不合朕的心意。朕意废她以儆效尤打入冷宫思过。”
我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华妃她的脸色极不自在。以她的聪明必然知道是丽贵嫔醒后帝后曾细问当夜之事必定是她说漏了什么才招来玄凌大怒废黜。
其实当日之事已十分明白丽贵嫔是华妃心腹既然向我下毒之事与她有关华妃又怎能撇得开干系。
丽贵嫔还真是不中用经不得那么一吓。可见“做贼心虚”这句话是不错的。
玄凌看也不看华妃只淡然道:“华妃一向协理六宫现下皇后头风顽疾渐愈后宫诸事仍交由皇后做主处理。”一语既出四座皆惊诸妃皆是面面相觑有性子浮躁的已掩饰不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玄凌转头看着皇后语气微微怜惜“若是精神不济可别强撑着闲时也多保养些。”
想是皇后许久没听过玄凌如此关怀的言语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多些皇上关怀。”说着向华妃道:“多年来华妹妹辛苦如今可功成身退了。”
华妃闻言如遭雷击身子微微一晃却也知道此时多说也是无益。强自镇定跪下谢恩眼圈却是红了只是自恃身份不肯在众人面前落泪。如此情状真真是楚楚可怜。
皇后忽然道:“若是端妃身子好倒是能为臣妾分忧不少只可惜她……”
玄凌闻言微微一愣方才道:“朕也很就没见端妃了去看看她罢。你们先散了吧。”
送了玄凌出去众人才各自散了。
走出宫门正见华妃我依足规矩屈膝:“恭送华妃。”华妃嗤鼻不理掩面而去。
陵容见我受委屈颇有不平道:“姐姐先前受华妃的气可不少如今她失势为何还要对她恭敬如初?”
我掸一掸衣裳道:“她如今是失势可未必不会东山再起还是不要撕破脸好。再说她毕竟位分在我之上她不受礼是她理亏我却不能失了礼数招人话柄。眉姐姐你说是不是?”
眉庄点头:“的确如此。”
陵容涨红了脸轻声道:“多些姐姐教诲。”
我忙牵了她手道:“自己姐妹说什么教不教诲的听了多生分。”
陵容这才释然送了陵容眉庄心情大好含笑道:“今日天气甚好。去我宫里对弈一局如何?”
我微笑道:“瞧你的样子憋着到现在才笑出来我可学不来。好吧就陪你手谈一局作贺。”
眉庄掩不住满面笑容:“你我终于能吐这一口恶气真是畅快。”说完微显忿色“只去了一个丽贵嫔没能扳倒华妃真是可惜。”
我折一枝杜鹃在手里把玩:“原也不指望能扳得到华妃。华妃在宫中多年势力已是盘根错节皇后位主六宫也需让她两分可见她的影响。而且朝廷正在对西南用兵正是用的着华妃的父亲慕容迥的地方皇上必有顾忌。皇上他又念旧情必不会狠下心肠。”
“可是总会对她有所冷落。”
“嗯。这是当然。咱们能来个敲山震虎让她对我们有所忌惮能相安无事即可。毕竟再追查下去牵连无数惹起腥风血雨也不是积福之举啊。”
“如今未能除去她怕是日后更难对付将是心腹大患啊!”眉庄眼中大有忧色。
“她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们也是她的心腹大患。如今她失了丽贵嫔这个心腹元气大伤又失了协理六宫的权势只怕一心要放在复宠和与皇后争夺后宫实权上暂时还顾不上对付我们。咱们正好趁这个时候休养生息好以逸待劳。”
“难道真不能斩草除根?咱们也能高枕无忧。”眉庄双眉紧锁终究不甘心:“只要一想到千鲤池之事我就寝食难安。”
我无奈的摇摇头“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若再追究下去恐怕会有更多的人牵连进去。这是皇上与皇后都不想看见的。若是我们穷追猛打反而暴露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谋划也让皇上觉得咱们阴狠反倒因小失大。”
眉庄知道无法沉思良久方道:“如今皇上削了华妃之权也是想事情到此为止闹的太大终究是丢了皇家脸面。我又何尝不明白……只得如此了。”
我与眉庄坐在她存菊堂后的桂花树下摆开楚河汉界两军对垒。
眉庄始终还是不放心去一枚棋子在指间摩挲迟迟不肯落子“嬛儿丽贵嫔多年来如同华妃的心腹臂膀你真觉得华妃会弃她不顾?何况丽贵嫔貌美位分也不低啊?只怕他日华妃东山再起之时她也有再起之日。”
我执了一枚棋子落下道:“华妃不会顾及丽贵嫔。她已深受牵连怎会再蹈覆辙。丽贵嫔虽然貌美位高又跟随她多年。可是言语不逊不得人心皇上喜欢她貌美也不过一时新鲜你想皇上已经有多久没召幸丽贵嫔了?一个不得皇上宠爱的女人容貌再美位分再高有什么用?”
眉庄浅笑道:“说的是。丽贵嫔是一宫主位可是膝下并无所出还不如曹容华尚有一位温仪帝姬可以倚靠。说来曹容华如此温文真不像是华妃身边的人。”
“你可别小看了曹容华皇上虽不偏宠她一月总有两三日在她那里。常年如此可算屹立不倒。”我抿一口茶水这时节的风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吹得额头温温的。我专注于棋盘上的较量漫不经心道:“能被华妃器重决不是简单的人物。”
眉庄嘴上说话手下棋子却不放松“自从连番事端我怎会有小觑之心说是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那也不必太过瞻前顾后反倒失了果断。”我看着棋盘上错落分明的棋子展眉一笑:“弃车保帅。姐姐嬛儿赢了。”
夜已深沉明月如钩清辉如水连天边的星子也分外明亮如倾了满天水钻晶莹。
我知道今夜玄凌一定会来。
遣开了所有人安静躺在床上假寐养神。屋子里供着几枝新折的栀子花浓绿素白的颜色像是玉色温润静静吐露清雅芳香。
忽然一双臂膀轻轻将我搂住我轻轻闭上眼睛他来了。
“嬛嬛你可睡了?”
我轻轻自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想要躬身施礼他一把拉住我顺势躺在我身边我温顺的倚在他臂上“端妃姐姐好些了么?”
“老样子。只是又清瘦了见朕去看她强挣扎着要起来——到底还是起不来。朕瞧着也可怜见儿的。”
“四郎若有空就多去看看端妃姐姐吧她见了你必定很高兴说不定这病也好快些。”
又絮絮说了些端妃的病我知道这不过是闲话家常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终于玄凌说:“下毒之事终于了结了。你能安心朕心里也松泛些。”他眸中凝着一缕寒气“只是朕并不曾亏待丽贵嫔她竟阴毒如此。”
我低声道:“事情既已过去皇上也勿要再动气。丽贵嫔也是在意皇上才会忌恨臣妾。”
“在意朕?”鼻端冰冷一哼:“她在意的究竟是自己的位分与荣华还是朕只有她自己明白。”他停了一停:“就算是在意朕若是借在意朕之名而行阴鸷之事朕也不能轻纵了她。”
心里微微一动虽然我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但是场面还是要做一下的何况我必须得清楚此时此刻华妃在他心中究竟还有多少分量。身体贴近玄凌一些轻轻道:“丽贵嫔犯错已经得到教训。虽然华妃姐姐素日与丽贵嫔多有来往但是华妃姐姐深受天恩又聪颖果毅必然不会糊涂到与丽贵嫔同流合污。”果毅这个词亦好亦坏。用的好便是行事果断能掌事用人用的不好我心中莞尔只怕就会让人想到专断狠毒了。个中含义就要让人细细品味了。其实很多人就是坏在模棱两可的话语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
玄凌一手轻轻抚着我的肩膀看着窗纱上树的倒影唇齿间玩味着两个字“果毅?”他唇边忽然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这次的事即便她没有参与其中但朕许她协理六宫之责丽贵嫔出事之时她竟不欲先来禀朕与皇后多少有专断之嫌。朕暂免了她的职权她该好好静静心!”
加了三分难过的语气在话语间一字一字渗进他耳中“华妃侍奉皇上多年还请皇上看在她服侍您小心体贴的份上……”
话未说完已被他出声打断“朕严惩了丽贵嫔亦申饬了华妃就是要警诫后宫不要再这样乌烟瘴气。”他的声音饱含怜爱之情“嬛嬛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
我婉声道:“嬛嬛只希望后宫诸姐妹能够互相体谅少怀嫉恨皇上才能专心政事无后顾之忧。”我又道:“嬛嬛听闻丽贵嫔出事是因为余氏冤魂索命如今流言纷纷恐怕宫中人心不安。”
玄凌露出嫌恶的神色:“朕瞧着未必是什么冤魂索命八成是她做贼心虚自己吓的还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他略一思索“不过为了人心安定还是让通明殿的法师做几场法事度吧。”
“嬛嬛以为法事是要做只是对外要称是为祈福求安若说是度宫中诸人认为皇上也信鬼神冤魂之说只怕会适得其反。”
“就按你说的明日吩咐下去。”玄凌微笑着看我眼中情意如春柳脉脉“有你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朕心也能安慰了。”
我轻柔地投进玄凌的怀抱柔声唤道:“四郎——”
室中香芬纯白烛影摇红只余红罗绣帐春意深深……
第二十二章 清河
华妃失势后宫里倒是安静了不少。没了眼前这个强敌我与眉庄都松了一口气只安心固宠。华妃失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力门庭自然不及往日热闹她在多次求见玄凌而不得后倒也不吵不闹除了每日必需的晨昏定省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对所有嫔妃的窃窃私语和冷嘲热讽一应充耳不闻。
到了五月中京都天气越炎热因京中夏日暑热历代皇帝每年六月前皆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至初秋方回銮京都。玄凌倒是不怕热只是祖制如此宫眷亲贵又不耐热的居多所以一声吩咐下去内务府早就布置的妥当。玄凌亦循例率了后妃亲贵百官浩浩荡荡的大驾出了京城驻跸太平行宫。
太平行宫本是由前朝景宗的“好山园”改建而来此处依山傍水景致极佳。到了我朝天下太平国富力强在好山园的旧景上6续营建亭台馆阁历经近百年终成为规模最盛的皇家御苑。
后宫随行的除了皇后之外只带了六七个素日有宠的嫔妃。曹容华也在其列。华妃失势曹容华虽是她的亲信倒也未受牵连多半是因为她平日虽在华妃左右却性子安静的缘故。何况昔日那位丽贵嫔最是跋扈急躁的一静一动反而显得曹容华招人喜欢了。而且玄凌膝下子女不多除了早夭的之外只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帝姬。而曹容华即是皇二女温仪帝姬的生母。温仪帝姬尚不满周岁起居饮食虽然有一大堆乳母宫女服侍可仍是离不了生身母亲的悉心照料。
华妃虽然失了玄凌好感但是位分仍是三妃之皇后也安排了她来只是她在到达西京之前半步也不下车刻意避开了和众人见面的尴尬;端妃在病中更是受不得一点热虽然车马劳顿但是也随众而来只是独居一车并不与我们照面。而陵容与淳常在从未得宠史美人失宠已久都仍留居宫中不得随驾。陵容谨小慎微淳常在年幼懵懂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史美人为了这事怄了好些日子的气连我们出宫到底也没来相送。
成日在宫里与人周旋乍离了朱红百尺宫墙挑起车帘即可见到稼轩农桑、陌上轻烟闻着野花野草的清新顿觉得身心放松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太平行宫依着歌鹿山山势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胜景融于一园风致大异于紫奥城中。
住在太平宫中总觉得比宫里无拘无束些虽然只是后宫还是这后宫只是挪了个地方而已。但是这次西幸避暑太后嫌兴师动众的麻烦又道年老之身静心礼佛不觉畏热便依旧留于宫中。虽然进宫已半年有余但太后非重大节庆从不出颐宁宫半步素日请安也只见帝后与皇子皇女嫔妃非召不得见。所以至今仍未见过太后一面。但是太后昔年英明我曾听父兄多次提及所以心中不由对她多了一分敬畏景仰之心。如今不与太后居住一宫仿佛幼年离了严父去外祖家一样多了好些轻松随意。
玄凌选了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作寝殿。皇后自然住了仪制可以与之比肩的光风霁月殿眉庄喜欢玉润堂院中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便拣了那里住。我素性最是怕热玄凌又舍不得我住的远便想把我安置在水绿南薰殿的偏殿日夜得以相见。只是此举未免太惹眼怕又要引来风波少不得婉言推却了。于是玄凌指了最近的宜芙馆给我住开门便有大片荷花婷婷玉立凉风穿过荷叶自湖上来惬意宜人。
乍进宜芙馆见正间偏殿放置了数十盆茉莉、素馨、玉兰等南花蕊白可爱。每间房中皆放有一座风轮。黄规全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皇上知道小主素**香为避暑热又不宜焚香因此特命奴才取新鲜香花又放风轮纳凉取香。”果然风轮转动凉风习习清芬满殿。
黄规全奉承道:“别的小主娘娘那里全没有。小主如今这恩宠可是宫里头一份儿的呢!”
玄凌果然细心周到。心中微微感动转头对黄规全道:“皇上隆恩。你去回话说我等下亲自过去谢恩。”
黄规全道:“是。皇上等会子怕是要去射猎。小主可歇歇再慢慢过去。”
我微笑道:“这法子倒是巧皇上真真是费心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bsp;黄规全道:“如今天还不热一到了三伏日子在殿里放上冰窖里起出的冰块那才叫一个舒服透心。皇上一早吩咐了咱内务府只要小主一觉热马上就用冰。奴才们哪敢不用心。”
我瞧了他两眼方含笑道:“黄公公辛苦其实这差使随便差个人来就成了还劳公公亲自跑一趟。去崔顺人那里领些银子吧就当我请公公们喝茶。”
黄规全慌忙道:“小主这话奴才怎么敢担当。奴才们能为小主尽心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断断不敢再受小主的赏了。”说着忙打千躬着身子退下去了。
佩儿看着他的身影在一旁道:“华妃一倒这家伙倒是学了个乖如今可是夹着尾巴做人了生怕哪里不周到。”
流朱轻笑道:“就算华妃不倒这宫里又有谁敢对我们小姐不周到。”
我看她一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歇息了一会儿重新梳妆匀面才挟了浣碧慢慢往玄凌寝殿走。过了翻月湖上的练桥、镜桥、幽风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长长一条永巷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
只闻得头顶“唿”一声利器刺破长空的锐响仰头见一支长箭直破云霄而上箭势凌厉异常迅疾没入棉堆般蓬松的云间。
倏然有阴影远远从天际飞快直坠而下本能的往后退开数步。有重物压破花树枝叶砰然坠地激得尘土飞起夹杂着羽毛和零落的花叶扬在空气里有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定睛一看却见一箭贯穿两只海东青的脑竟是穿四目而过。那海东青尚未死绝坚硬如铁的翅膀扑腾两下终于不再动了。
心底暗暗叫一声好!海东青出自辽东体型虽小却异常凶猛彪悍喙如钢钩翅如铁健俊远胜于寻常鸟禽。能一箭射落两只并贯穿四目箭法之精准凌厉实在令人叹服。
浣碧亦忍不住称许:“好箭法!”
不远处掌声欢呼雷动。有内侍匆匆跑过来拣了那两只海东青见我在忙行了礼问安。我不由问道:“是皇上在园子里射猎么?”
内侍恭谨答道:“清河王来了皇上与王爷在射猎呢。”
闻得“清河王”三字情不自禁想起春日上林苑中与玄凌初见他便自称“清河王”不由得勾动心底温柔情肠心情愉悦。我见那箭矢上明黄花纹尾羽微笑道:“皇上果然好箭法!”
那内侍陪笑道:“王爷箭术精良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我微微一愣素闻清河王耽于琴棋诗画性子土闲云野鹤不想箭法精准如斯实是大出意料之外。
也只是意外而已与我没什么相干随口问他:“还有别的人在么?”
“曹容华随侍圣驾。”
我点了点头道:“快捧了海东青去罢。禀报皇上说我即刻就到。”
他诺诺点头而去。我见他去了半晌理了理鬓衣裙对浣碧道:“咱们也过去吧。”
进了园中远远见有侍从簇拥一抹颀长的湖蓝背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树之后那背影如春山青松般远逸有股说不出的闲逸之态。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
有内侍迎了上来道:“皇上在水绿南薰殿等候小主。”说罢引了我过去。
水绿南薰殿建于太液池西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凉宁静。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果见玄凌与曹容华对坐着品茗玄凌见我来了含笑道:“你来了。”
依礼见过微笑道:“皇上好兴致。从何处觅得这样香的好茶?”
玄凌呵呵一笑:“还不是老六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寻了这半斤‘雪顶含翠’来真真是好茶。你也来品一杯。”
“雪顶含翠”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险峻山峰极难采摘世间所有不过十余株。因常年得雪水滋养茶味清新冷洌极是难得轻易连皇室贵胄也难以尝到。
“王爷真是有心。”我向四周一望道:“臣妾听闻皇上适才与王爷射猎得了极好的彩头怎的转眼就不见了。”我故意与玄凌玩笑:“准是王爷听说臣妾貌若无盐怕受惊吓所以躲开了。”
玄凌被我怄得直笑指着我对曹容华道:“琴默你听听她若自比无盐朕这后宫诸人岂非尽成了东施丑妇一流。”
曹容华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只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对我道:“王爷适才还在只因越州新进贡了一批珐琅瓷器来王爷急着观赏去了。”说罢举手递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玄凌嘴边“婉仪妹妹美貌动人不过谦虚罢了。皇上听她玩笑呢。”
玄凌张嘴咽了皱着眉笑:“不错不错。果然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举了团扇障面假意恼怒道:“这话臣妾可听的明白皇上把臣妾比做小人呢。臣妾可不依。”说罢一拂袖道:“皇上不喜臣妾在眼前臣妾告退了。”
玄凌起身拉住我道:“说那么些话也不嫌口干来尝尝这‘雪顶含翠’算朕向你赔不是可好。”
我这才旋身转嗔为喜“皇上真会借花献佛拿了六王的东西做人情。”
玄凌道:“人情也罢了你喜欢才好。”这才坐下三人一起品茶。
曹容华听我与玄凌戏语只静静微笑不语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含笑徐徐道:“俗话说千金买一笑皇上对婉仪妹妹此举也算抵得过了。”
我脸上微辣亦笑:“叫容华姐姐取笑。”
曹容华取盏饮了一口茶:“清香入口神清气爽六王果然有心。”说着用团扇半掩了面道:“臣妾听说皇上当日初遇婉仪妹妹为怕妹妹生疏便借六王之名与妹妹品箫谈心才成就今日姻缘当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呢。”
听得曹容华说及当日与玄凌初遇情景心头一甜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玄凌正与我相对而坐相视俱是无声一笑。
忽然隐隐觉得不对当日我与玄凌相遇之事虽然宫中之人多有耳闻可玄凌借清河之名这样的细微秘事她又如何得知。记忆中我也似乎并未与人提起。如此一想心里不由得忽地一沉。
正思量间曹容华又道:“如此说来六王还是皇上与婉仪妹妹的媒人呢应该好好一谢。何况这位大媒俊朗倜傥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对他倾心不已日夜得求亲近呢。想必妹妹在闺中也曾听闻过咱们六王的盛名吧?”
玄凌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我的殷殷神色。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妹妹入宫前久居深闺进宫不久又卧病不出不曾得闻王爷大名真是孤陋寡闻曹姐姐见笑了。”说罢轻摇团扇启齿灿然笑道:“皇上文采风流又体贴我们姐妹心思怕我们拘束不知当日是不是也做此举亲近姐姐芳泽呢?”
虽与曹容华应对周旋暗中却时时留意着玄凌的神色。玄凌倒是如常的样子并不见任何异样。我已竭力撇清只盼望玄凌不要在意她曹琴默的挑拨。如果他当真疑心心中微微凉。不以他素日待我之情他不会这样疑我。
曹容华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波澜重迭。她看一看天色起身告辞道:“这时辰只怕温仪快要饿了臣妾先回去瞧瞧。”
玄凌颔道:“也好。温仪最近总是哭闹江太医常为你把平安脉也让他看看温仪这样哭闹是什么缘故。”
“是。臣妾让江太医看过再来回禀皇上。”说罢从容浅笑退了下去。
殿中只余了我和玄凌浣碧与其余宫人候立在殿外。空气中有胶凝的冷凉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黏黏的沉溺。远远树梢上蝉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搅的心里一阵一阵烦。
玄凌的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命人取了一把琴出来:“这把琴是昔日先皇舒贵妃的爱物先皇几经波折才为她求来的。你来之前朕本想听人弹一曲可惜琴默人如其名在琴艺上甚是生疏。”
我道:“臣妾着人去请惠嫔姐姐过来吧。”
“惠嫔音律曲调的精通娴熟皆在你之上可是曲中情致却不如你。如此良琴缺了情致就索然无味了还是你来弹奏一曲吧。”
我道:“那么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吧。”
玄凌望着我道:“好。碧波清风品茶听琴坐观美人果然是人生乐事。就弹那半阕《山之高》罢。”
我依言轻抚琴弦。果然是上好的琴音色清澈如大珠小珠玎玲落入玉盘之中。只是此时此地我心有旁骛心思没有全付与此琴真是辜负了。
一曲终了皇帝抚掌道:“果然弹的精妙。”皇帝炯炯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嬛嬛对朕的情意朕完全明了。只是不知道嬛嬛是何时对朕有情的?”
心头猛然一紧他果然如此问了。他终于还是问了。容不得我多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容不迫的跪下道:“嬛嬛喜欢的是站在嬛嬛面前的这个人无关名分与称呼。”
皇帝并不叫我起来只不疾不徐的说:“怎么说?”
“皇上借清河王之名与臣妾品箫赏花嬛嬛虽感慕皇上才华但一心以为您是王爷所以处处谨慎并不敢越了规矩多加亲近。皇上表明身份之后对嬛嬛多加照拂宠爱有加。皇上对嬛嬛并非只是对其他妃嫔一般相待嬛嬛对皇上亦不只是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情。”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玄凌见他的神色颇有触动稍稍放心。
我继续说:“若要非追究嬛嬛是何时对皇上的有情的嬛嬛对皇上动心是在皇上帮我解余更衣之困之时。嬛嬛一向不爱与人有是非当日余氏莽撞嬛嬛当真是手足无措。皇上出言相救不啻于解困更是维护嬛嬛为人的尊严。虽然这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嬛嬛心目中皇上是救人于危困的君子。”
玄凌眼中动容之情大增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温柔伸手扶我道:“朕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我执意不肯起来“请皇上容嬛嬛说完。”身躯伏地道:“嬛嬛死罪说句犯上僭越的话嬛嬛心中敬重您是君但更把您视作嬛嬛的夫君来爱重。”说到后面几句我已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玄凌心疼的把我搂在怀里怜惜道:“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朕爱重你胜过所有的嫔妃。今日之事确是朕多疑了嬛嬛你不要怪朕。”
我靠在他的胸前轻声漫出两字“四郎。”
他把我抱的更紧“嬛嬛你刚才口口声声唤‘皇上’陈情朕感动之余不免难过一向无人之处你都唤我‘四郎’。嬛嬛是朕不好让你难过了。”眼泪一点点沾湿了他龙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龙纹。夏日天气暑热我又被玄凌紧紧拥在怀里心却似秋末暴露于风中的手掌一分一分的透着凉意。
离开了水绿南薰殿时已是次日上午。虽是西幸早朝却不可废玄凌依旧前去视朝嘱咐我睡醒了再起。
浣碧跟着我回到宫中见我愀然不乐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别伤心了。皇上还是很爱重您的。”
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皇上真的是爱重我么?若是真爱重我怎会听信曹琴默的谗言这般疑我。”浣碧默然我道:“你可知道我昨日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消除皇上疑心保住这条性命。”
浣碧大惊立刻跪下道:“小姐何苦如此说?”
我伸手拉她起来黯然道:“刚才我的话若答的稍有偏颇不慎便是死路一条。你以为皇上只是随口与我说起昔日温柔?大错特错。他是试探我当初动心的是以清河王为名的皇上还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若我答了是当初与我闲谈品箫的皇上那么我便是以天子宫嫔之身与其他男子接近是十恶不赦的淫罪。”
浣碧忍不住疑惑道:“可是是皇上先出言隐瞒的呀?”
“那又如何?他是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正因为我不知他是皇帝那么他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其他男子而我对他动心就是死罪。”
浣碧张口结舌:“那么您又怎的不能对表明了身份的皇上动心?”
“他是皇帝我可以敬可以怕但是不能爱。因为他是君我是臣这是永远不能逾越的。我若说我是对表明了身份皇帝的动心那么他便会以为是屈服于他的身份而非本人这对一个男子而言是一种屈辱。而且他会认为我对他只是曲意承欢媚态相迎和其他嫔妃一样待他根本没有一丝真情。这样的话我面临的将是失宠的危机。”
我一席话说完浣碧额上已经冷汗淋漓。
我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这宠与不宠生与死之间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浣碧说不出话来半日方劝道:“皇上也是男子难免会吃醋。清河王又是那样的人物。皇上有此一问也是在意小姐的缘故啊。”
“也许吧。”我怔怔地拈了一朵玉兰在指间摩挲芳香的汁液粘在手心花瓣却是柔弱不堪的零落了。
槿汐在宫中多年经历的事多为人又沉着。趁着晚间卸妆无旁人在侧便把税率南薰殿中的事细细说给了她听。
槿汐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小主是疑心有人把小主与皇上的私事告诉了曹容华。”
我点点头“我也只是这么想着并无什么证据。”
槿汐轻声道:“这些事只有小主最亲近的人才得知奴婢也是今日才听小主说起。当日得以亲见的只有流朱姑娘而已。可是流朱姑娘是小主的陪嫁……”
我蹙眉沉思道:“我知道。她的跟在和我恁多年我是信得过的。绝不会与曹氏牵连一起来出卖我。”
“是。”槿汐略作思忖答道:“奴婢是想流朱姑娘一向爽直不知是否曾向旁人无心提起以至口耳相传到了曹容华的耳朵里。毕竟宫里人多口杂。”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无奈道:“幸好皇上信了我否则众口铄金真是无形利刃啊。”
槿汐点头道:“的确如此。别的都不要紧只要皇上心里信的是小主就好。”
第二十三章 闻喜
明知已经度过一劫心里却是无限烦恼。虽然这一劫未必不是福只怕玄凌对我的垂怜将更胜往日。只是玄凌向来对我亲近怜爱恩宠一时无人可以匹敌却不想这恩宠却是如此脆弱竟经不得他人三言两语的拨弄不由暗暗灰心。
心里烦连午睡也不安稳便起身去看眉庄。进了玉润堂见她午睡刚醒家常的一窝丝杭州攒边随意簪了几朵茉莉花零乱半缀着几个翠水梅花钿儿身上只穿一件鹅黄色撒花烟罗衫下穿曲绿绣蟹爪菊薄纱裤隐隐现出白皙肌肤比日前丰润俏丽格外动人。
眉庄正睡眼惺忪的半倚在床上就着采月的手饮酸梅汤。见我来了忙招手道:“她们新做的酸梅汤你来尝尝比御膳房做的好。”
我轻轻摇头“姐姐忘了我是不爱吃酸的。”
眉庄失笑道:“瞧我这记性可见是不行了。”说着一饮而尽问白苓道:“还有没有?再去盛一碗来。”
白苓讶异道:“小主您今日已经饮了许多没有了。”
眉庄及了鞋子起身坐在妆台前由着白苓一下一下的替她梳理头。
见我闷闷的半日不说话。眉庄不由好奇转过身道:“平日就听你唧唧喳喳今日是怎么了?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我只闷坐着不说话眉庄是何等伶俐的人撇了白苓的手道:“我自己来梳你和采月再去做些酸梅汤来。”
见她们出去方才走近我面前坐下问:“怎么了?”
我把昨日曹容华的话与玄凌的疑心原原本本的说了只略去了我与玄凌剖心交谈的言语慨叹道:“幸好反应的快巧言搪塞过去了要不然可怎么好?”
眉庄只蹙了眉沉吟不语良久方道:“听你说来这个曹容华倒是个难缠的主儿凭她往日一月只见皇上两三面就晓得皇上介意什么一语下去正中软肋叫人连点把柄都捉不着。只是这次未必真是她故意恐怕也是皇上多心了。”眉庄摇头“华妃失势以她如今的状况应该不敢蓄意挑拨万一一个弄不好怕是要弄巧成拙她怎会这样糊涂?”
“但愿如此吧。只是兵家有一着叫做兵行险招连消带打她未必不懂得怎么用?”我想一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华妃之事之后我对人总是多想些了。”
眉庄点头道:“只是话说回来华妃的事没牵累她为着温仪帝姬下月十九便要满周岁皇上也正得意她特特嘱咐了皇后让内务府要好好热闹一番。”
我低着头道:“那有什么办法。皇上膝下龙裔不多唯一的皇长子不受宠爱只剩了欣贵嫔的淑和帝姬和曹容华的温仪帝姬。温仪襁褓之中玉雪可爱皇上难免多疼爱些。”
眉庄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凭皇上眼前怎么宠爱我们没有子嗣可以依靠这宠爱终究也不稳固。”眉庄见我不答话继续说:“皇上再怎么不待见皇长子和悫妃终究每月都要去看他们。曹容华和欣贵嫔也是。即便生的是个女儿皇上也是一样疼爱。只要记挂着孩子总忘不了生母多少也顾惜些。若是没有子女宠爱风光也只是一时过了一时的兴头也就抛到一边了丽贵嫔就是最好的例子。”
眉庄越说越苦恼烦忧之色大现。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承恩比我还早半年算算服侍皇上也快一年了。怎么……”我偷偷瞟着眉庄轻薄睡衣下平坦的小腹“怎么仍是不见有好消息?”
眉庄一张粉脸涨得如鸽血红的宝石顾不得羞怯道:“皇上对我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撒网终究一月里去你那里多些照理你也该有喜了。”
我也红了脸羞得只使劲揉搓着手里的绢子道:“嬛儿年纪还小不想这些。”继而疑惑道:“皇上又哪里是对姐姐三天打鱼两天撒网了当初姐姐新承宠雨露之恩也是六宫莫能比拟的啊。”
眉庄显然是触动了心事慢慢道:“六宫莫能比拟?也是有六宫在的。皇上宠爱我多些终究也不能不顾她们但凡多幸我一晚一个一个都是虎视眈眈的这个如今你也清楚。唉说到底也是我福薄罢了。”
我知道眉庄感伤自悔多问了那一句忙握了她手安慰道:“什么福薄!当初华妃如此盛宠还不是没有身孕。何况你我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远必定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你放心。”言犹未尽脸上早**辣烫得厉害。
眉庄“哧”一声破涕为笑用手指刮我的脸道:“刚才谁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想这些来着原来早想得比我长远呢。”
我急了起来“我跟你说些掏肺腑的话姐姐竟然拿我玩笑。”说着起身就要走。
眉庄连忙拉住了我赔不是说好说歹我才重又坐下了说话。眉庄止了笑正色道:“虽然说诞育龙裔这事在于天意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也要有些人为才是。”
我奇道:“素日调养身子这些我也明白左右不过是皇上来与不来还能有什么人为呢?”
眉庄悄声道理:“华妃也不是从没有身孕。我曾听冯淑仪说起华妃最初也有过身孕只是没有好生保养才小产了听说是个男孩儿都成形了。华妃伤心的可了不得。这也是从前的话了。”眉庄看了看四周起身从妆奁盒子的底层摸出薄薄一卷小纸张神秘道:“我软硬兼施才让江太医开了这张方子出来照着调养必定一索得男。你也拿去照方调养吧。”
我想了想道:“是哪个江太医?”
“还能有哪个江太医妇产千金一科最拿手的江穆炀。”
“江穆炀?他弟弟太医江穆伊好像是照料温仪帝姬母女的。这方子可不可信?”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才特意调了人去查。原来这江穆炀和江穆伊并非一母所生江穆伊是大房正室的儿子江穆炀是小妾所生妻妾不睦已久这兄弟俩也是势成水火平日在太医里共事也是形同陌路。否则我怎能用他我也是掂量了许久又翻看了不少医书才敢用这方子。”
我总觉得不妥想了想让眉庄把方子收好唤了采月进来:“悄悄去太医院看看温实初大人在不在若是在请他即刻过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采月答应着去了。眉庄看向我我小声道:“温实初是皇上指了专门侍奉我的太医最信得过的。万事小心为上让他看过才好放心。”
眉庄赞许的点了点头“早知道有我们的人在太医院就好办了。”
我道:“他虽然不是最擅长千金一科可医道本是同源之理想来是一样的。”
不过多时采月回来回禀道:“护国公孙老公爷病重皇上指了温大人前去治疗一应吃住全在孙府看来孙老公爷病愈前温大人都不会回来了。”
真是不巧我微微蹙眉眉庄道:“不在也算了。我已吃过两服用着还不错。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既然眉庄如此说我也不好再说指着那窗纱对采月道:“这银红的窗纱配着院子里的绿竹太刺眼了我记得皇后曾赐你家小姐一匹‘石榴葡萄’的霞影纱去换了那个来糊窗。”转而对眉庄微笑:“也算是一点好兆头吧。”
石榴葡萄都是多子的意兆眉庄舒展了颦眉半喜还羞:“承你吉言但愿如此。”
离温仪帝姬满周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黄昏去光风霁月殿向皇后请安随行的妃子皆在。皇后座下三个紫檀木座位端妃的依旧空着悫妃和华妃各坐一边。悫妃还是老样子安静的坐着沉默寡言凡事不问到她是绝不会开口的。华妃憔悴了些许但是妆容依旧精致不仔细看也瞧不太出来一副事不关己冷淡样子全不理会众人说些什么。妃嫔们也不爱答理华妃虽不至于当面出言讥刺但神色间早已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有皇后依旧是以礼相待并无半分轻慢于她。
闲聊了一阵皇后徐徐开口道:“再过半月就是温仪帝姬的生辰宫里孩子不多满周岁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庆祝。皇上的意思是虽不在宫里但一切定要依仪制而来断不能从简一定要办得热闹才是。这件事已经交代了内务府去办了。”
曹容华忙起身谢恩道:“多谢皇上皇后关心操持臣妾与帝姬感激不尽。”
皇后含笑示意她起来:“你为皇上诞下龙裔乃是有功之人何必动不动就说谢呢?”说着对众妃嫔道:“皇上膝下龙裔不多各位妹妹要好生努力才是。子孙繁盛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只要你们有子嗣本宫身为嫡母必定会与你们一同好生照料。”
众人俱低头答应惟有华妃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皇后不以为意又笑吟吟对曹容华说:“你这容华的位分还是怀着温仪的时候晋的如今温仪满周岁你的位分也该晋一晋了。旨意会在庆生当日下来。”
曹容华大喜复又跪下谢恩。
皇后见天色渐晚便吩咐了我们散去。出了殿众人一团热闹地恭贺曹容华一通曹容华见人渐渐散了含笑看向我与眉庄道:“两位妹妹留步。”
我因前几日水绿南薰殿之事难免对她存了几分芥蒂眉庄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于是驻足听她说话曹容华执了欣贵嫔与悫妃的手对我歉意道:“前几日做姐姐的失言听说惹的皇上与妹妹有了龃龉。实在是姐姐的不是。”
我见她自己说了出来反而不好说什么一腔子话全堵回了肚子里。微笑道:“容华姐姐哪里的话不过是妹妹御前失仪才与皇上嘀咕了几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欣贵嫔笑道:“婉仪得皇上宠爱与皇上嘀咕几句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要换了旁人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说着睇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悫妃。
悫妃初生皇长子时也是有宠的只因皇长子稍稍年长却不见伶俐。玄凌二十岁上才得了这第一个儿子未免寄予厚望管教的严厉些。悫妃心疼不过与玄凌起了争执从此才失了宠变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欣贵嫔这话虽是讥刺于她也不免有几分对我的酸妒之意在内。只是欣贵嫔一向嘴快无忌见得惯了我也不以为意。
曹容华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哪有站在这里说话的去我的烟雨斋坐坐罢我已命人置了一桌筵席特意向婉仪妹妹赔不是又请了欣姐姐和悫姐姐作陪还望妹妹赏脸。”又对眉庄道:“惠妹妹也来。听闻妹妹弹得一手好琴俗话说‘主雅客来勤’我这做东的没什么好本事还请妹妹为我弹奏一曲留客罢。”
曹琴默的位分本在我和眉庄之上今日如此做小伏低来致歉又拉上了欣贵嫔与悫妃。悫妃本来少与人来往欣贵嫔和曹容华又有些不太和睦曹容华既邀了她们来作陪向来不会有诈。我与眉庄稍稍放心也知道推辞不得少不得随了她去。
曹容华的烟雨斋在翻月湖的岸边通幽曲径之上是重重假山叠翠疑是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几欲垂地的碧萝紫藤之后竟是小小巧巧一座安静院落布置得甚是雅致。
几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曹容华略加快脚步回歉然笑道:“准是温仪又在哭了。”曹容华进后房安抚一阵换了件衣服抱着温仪出来。
红色襁褓中的温仪长得眉目清秀粉白可爱想是哭累了眯着眼睡着十分逗人。眉庄不由露出一丝艳羡的神色转瞬掩饰了下去。
几人轮流抱了一回温仪又坐下吃酒曹容华布置的菜色很是精致又殷勤为我们布菜。眉庄面前放着一盅白玉蹄花曹容华说是用猪蹄制的用嫩豆腐和乳汁相佐汤浓味稠色如白玉极是鲜美。眉庄一向爱食荤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用了好些子。
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了。眉庄也离席清弹了几曲助兴。用过了饭食闲聊片刻曹容华又嘱人上了梅子汤解腻消渴一应的细心周到。
曹容华的梅子汤制的极酸消暑是最好不过的众人饮得津津有味。我一向不喜食酸抿了一口意思一下便算了。眉庄坐在我身旁她一向爱食梅子汤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盏中的梅子汤没见少多少口中也只含了一口迟迟不肯咽下去。
我悄悄问道:“你怎么了?”
眉庄勉强吞下去悄声答道:“胸口闷的慌不太舒服。”
我关切道:“传太医来瞧瞧吧。”
眉庄轻轻摇头:“也没什么可能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我只好点了点头眉庄见众人都在细细饮用只好又喝了一口却像是含着苦药一般一个掌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我的碧水色绫裙上。绿色的底子上沾了梅子汤暗红的颜色格外显眼我顾不上去擦连忙去抚眉庄的背。
众人听得动静都看了过来眉庄忙拭了嘴道:“妹妹失仪了。”
曹容华忙着人端了茶给眉庄漱口又叫人擦我的裙子一通忙乱后道:“这是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眉庄忙道:“想是刚才用了些白玉蹄花现下反胃有些恶心。并非容华姐姐的梅子汤不合胃口。”
“恶心?好端端的怎么恶心了?”曹容华略一沉思忽地双眼一亮“这样恶心有几日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眉庄也是不解其意答道:“这几日天气炎热妹妹不想进食已经六七日了。”
只听欣贵嫔“哎呀”一声道:“莫不是有喜了?”说着去看曹容华曹容华却看着悫妃三个人面面相觑。
我想起那日去看她她渴饮酸梅汤的样子还有那张据说可以有助受孕的方子心里不免疑惑不定。眉庄自己也是一脸茫然又惊又喜疑惑不定的样子我忙拉了她的手问道:“惠姐姐是不是真的?”
眉庄羞的不知怎么才好轻轻挣开我的手细声道:“我也不知道。”
欣贵嫔嚷道:“惠嫔你怎么这样糊涂?连自己是不是有喜了也不知道。”
悫妃扯住了她细声细气道:“惠嫔年轻哪里经过这个?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容华一股认真的神气问:“这个月的月信1来了没有?”众目睽睽之下眉庄不禁红了脸踟蹰着不肯回答。
欣贵嫔性急:“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大家都是姊妹。快说罢!”
眉庄只好摇了摇头声如蚊细:“已经迟了半月有余了。”
曹容华忙扶了她坐好“这八成是有身孕了。”说着向悫妃道:“悫姐姐您说是不是?”
悫妃慢吞吞问:“除了恶心之外你可有觉得身子懒怠成日不想动弹?或是喜食酸辣的东西?”
眉庄点了点头。
欣贵嫔一拍手道:“这样子果然是有喜了!”话音刚落见悫妃盯着自己才醒神过来觉自己高兴得甚是没有来由于是低了嗓门嘟哝一句道:“以前我怀着淑和帝姬也是这个样子。”
这三人是宫中唯一有所出的嫔妃眉庄听得她们如此说已经喜不自胜再难掩抑直握了我的手欢喜得要沁出泪来。
我瞥眼见悫妃无声地撇了撇嘴。难怪她要不快宫中迄今只有她诞育了一位皇子再怎么不得皇帝的心意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如果侥幸将来没有别的皇子这也是极其渺茫的侥幸悫妃的儿子仍是有一分希望继承帝位。可是如今眉庄有宠还不算乍然有孕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若是将来生了帝姬还好若是也生了皇子她的儿子在玄凌眼里就越无足轻重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曹容华生的是帝姬倒也不觉得怎么忙喜气盈盈安抚了眉庄先别急着回去进了内室歇息忙乱间太医也赶了过来。想是知道事情要紧太医来得倒快话一传出去立刻到了诊了脉道:“是有喜了。”
曹容华一迭声地唤了内侍去禀报帝后叫了眉庄的贴身侍女白苓和采月来细细嘱咐照顾孕妇的事宜。突然有这样大的喜事众人惊讶之下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直要团团转起来。
是夜玄凌本歇在秦芳仪处皇后也正要梳洗歇息。有了这样大的事忙先遣人嘱咐了眉庄不许起来急匆匆赶来了曹容华的烟雨斋里。
眉庄安适地半躺在曹容华的胡床上盖着最轻软的云丝锦衾欣喜之下略微有些局促不安我陪在她身侧安慰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一晚的事情总有哪里不对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想要极力思索却是一团乱麻。
我瞧着坐在桌前写方子的太医道:“这位太医面生仿佛从前没见过。”
他忙起身敛衣道:“微臣是上月才进太医院当职的。”
“嗯。”我抬眉道:“不知从前在何处供奉?”
“微臣刘畚济州人氏入太医院前曾在济州开一家药坊悬壶济世。”
“哦?”眉庄笑道:“如此说来竟是同乡了。刘太医好脉息。”
“承小主谬赞微臣惶恐。”
正说话间皇帝和皇后都赶了过来。
玄凌又惊又喜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但膝下龙裔单薄尤其是子嗣上尤为艰难故而分外高兴俯到眉庄身边问:“惠嫔是不是真的?”
皇后问了曹容华几句向眉庄道:“可确定真是有孕了?”
眉庄含羞低声道:“臣妾想悫姐姐、欣姐姐和曹姐姐都是生育过的她们说是大概也就是了。”
皇后低声向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她捧了一本描金绯红的簿册过来我知道皇后是要查看“彤史”2。果然皇后翻阅两页面上露出一点微笑又递给玄凌看。玄凌不过瞄了一眼脸上已多了几分笑意:“已经迟了半月有余。”
皇后点点头扬声道:“惠嫔贴身的宫女在哪里去唤了来。”
采月与白苓俱是随侍在殿外的听得传唤都唬了一跳急忙走了进来。
皇后命她们起来因是关系龙裔的大事和颜悦色中不免带了几分关切:“你们俩是近身伏侍惠嫔的宫人如今惠嫔有喜更要事事小心照料每日饮食起居都要来向本宫回禀。”
白苓和采月连忙答应了。
玄凌正坐在床前执了眉庄的手细语烛火明灼摇曳映得眉庄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
皇后道:“惠嫔有身孕是宫中大事必定要小心照顾妥当。太医院中江穆炀最擅长妇科千金一项昔日三位妹妹有孕皆由他侍奉是个妥当的人。”
欣贵嫔插嘴道:“江太医家中有白事丁忧3去了。这一时之间倒也为难。”
眉庄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刚才来为臣妾诊脉的是太医院新来的刘畚刘太医臣妾觉着他还不错又是臣妾同乡就让他来照应吧。”
皇后道:“那也好。你如今有孕才一个月多凡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出什么差池。”又对我道:“甄婉仪与惠嫔情同姐妹一定要好好看顾惠嫔。”
我与眉庄恭谨听了。
曹容华“哎呀”一声轻笑道:“臣妾疏忽。皇上与皇后来了许久竟连茶也没有奉上一杯真是高兴糊涂了。还望皇上皇后恕罪。”
玄凌兴致极好道:“正好朕也有些渴了。”说着问眉庄:“惠嫔你想要用些什么?”
眉庄忙道:“皇上做主吧。”
玄凌道:“眼下你是有身子的人和朕客气什么?”
眉庄想了想道:“适才臣妾不小心打翻了梅子汤现在倒有些想着。”
曹容华微笑道:“梅子汤有的是。妹妹要是喜欢我日日让人做了你那里去。”
欣贵嫔讥刺一笑:“容华真是贤良淑德。”
曹容华赧然笑了笑正要吩咐宫女去端梅子汤忽听玄凌出声“甄婉仪不爱吃酸的她的梅子汤多搁些糖。”
眉庄的突然怀孕已让悫妃、欣贵嫔等人心里不痛快了。玄凌此言一出皇后和曹容华面上倒没什么其余几人嫉妒的目光齐齐落在我身上刺得我浑身难受。眉庄宽慰般拉拉我的手我心下明了眉庄有孕她们自然不敢怎么样只留了一个我成为她们的众矢之的。只得装作不觉笑着起身道:“多谢皇上关爱。”
次日一大清早就去看望眉庄正巧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来传旨敕封眉庄为正四品容华比我高了一肩。又赏赐了一堆金珠古玩、绸缎衣裳等稀奇玩意。
眉庄自是喜不自胜求子得子圣眷隆重。等到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娘家的母亲还能进宫亲自照拂一家人天伦团聚。
眉庄谢过圣恩又吩咐人重赏了徐进良才携了我的手一同进内阁坐下。
我指着那日换上的“石榴葡萄”的霞影纱打趣道:“好梦成真你要如何谢我?”
眉庄道:“自然要好好谢你你要什么我能给的自然都给你。”
我以手虚抚她的小腹含笑道:“我可是看上了你肚子里那一位。何时让我做他的干娘?”
眉庄忍俊不禁:“瞧瞧你这点出息还怕没人叫你‘母妃’不成就来打我的主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我笑道:“无论男女来者不拒。”
“我只盼是个男孩才好。这样我也终身有靠了。”
“是男是女都好。我瞧着皇上如今宠爱你的样子无论你生下的是男是女他都会喜欢。恐怕不必等你的出月子就又要晋封了。”我以指托腮笑道:“让我来想想皇上会封你什么?婕妤?贵嫔?若是你产下的是位皇子保不准就能封妃与华妃、端妃、悫妃三人并肩了。”
眉庄笑着来捂我的嘴“这蹄子今天可是疯魔了。没的胡说八道。”
我笑得直捂肚子“人家早早的来贺你还不好?肚子还没见大起来大肚妇的脾气倒先涨了。”
玩笑了一阵眉庄问道:“皇上一月里总有十来日是召幸你照理你也该有身子了。”
我不好意思道:“这有什么法子天意罢了。”
眉庄道:“你瞧我可是受天意的样子?那张方子果然有效你拿去吧。”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是怕当日服了余氏给我下的药已经伤了身子所以不易受孕。”
眉庄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呆了半晌方反应过来“确实吗?太医给你诊治过了?”
我摇了摇头黯然道:“太医虽没这般说但是这药伤了身子是确实。我也只是这样疑心罢了。”
眉庄这才舒了一口气“你还年轻皇上也是盛年身子慢慢调理就好了。”想了想俯在我耳边低声说:“皇上召幸你时千万记得把小腰儿垫高一点容易有身孕。”
我唬了一跳面红耳赤之下一颗心慌得砰砰乱跳忙道:“哪里听来这些浑话尽胡说!”
眉庄见我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服侍我的老宫人说的。她们在宫中久了都快成*人精了有什么不懂的。”
我尴尬不过撇开话题对她说:“热热的可有解暑的东西招待我?”
眉庄道:“采月她们做了些冰水银耳凉凉的倒不错你尝尝?”
我点头道:“我也罢了。你如今有孕可不能贪凉多吃那些东西。我让槿汐她们做些糕点拿来给你吧。”
眉庄道:“我实是吃不下什么东西放着也白费。”想了想道:“我早起想起了一件事刚才浑忘了。现在嘱咐也是一样这才是要紧的事。”
我奇道:“如今哪里还有比你的身孕刚更让你觉得要紧的事?”
眉庄压低了声音道:“我如今有了身孕怕是难以思虑操劳。华妃虽然失势但是难保不会东山再起只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而且我冷眼瞧着咱们的皇上不是专宠的人。我有着身孕恐怕很快就不能侍寝怕是正好让人钻了空子大占便宜。”
“你的意思是……”
“陵容容貌不逊于曹容华、秦芳仪之流难道她真要无宠终老?”
我为难道:“陵容这件事难办我瞧她的意思竟是没有要承宠之意。”
眉庄微微颔:“这个我也知道也不知她是什么缘故老说自己门楣不高能入宫已是万幸不敢祈求圣恩。其实门楣也不是顶要紧的先前的余氏不是……”
“她既然如此想也别勉强她了。”
“算了。承宠不承宠是一回事反正让她先来太平宫咱们也多个帮手不至于有变故时手足无措。”眉庄顿一顿“这件事我会尽快想法子和皇上说想来皇上也不会拒绝。”
“如今你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自然有求必应。”我微微一笑劝道:“凡事好歹还有我你这样小心筹谋难免伤神安心养胎才是要紧。”
注释:
1月信:古人称月经的代名词很多如“红潮”、“桃花癸水”、“入月”等。在皇宫内苑为了怕众多妃嫔乱搞男女关系便严格记录每位妃子的月事时间。李时珍《本草纲目》有云:“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女人入月恶液腥秽故君子远之为其不洁能损阳生病也。”
2彤史:帝王与后宫女子同房有女史记录下详细的时间、地点、女子姓名因为这些房事记录都用红笔所以又称为彤史。彤史上还记载了每个女子的经期、妊娠反应、生育等。
3丁忧:原指遇到父母丧事。后多专指官员居丧。古代父母死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称“丁忧”。源于汉代。宋代由太常礼院掌其事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承重孙如父已先亡也须解官服满后起复。夺情则另有规定。后世大体相同。清代规定匿丧不报者革职。
第二十四章 惊鸿(上)
自从眉庄有孕皇帝除了每月十五那日与皇后做伴偶尔几日留宿在我的宜芙馆之外几乎夜夜在眉庄的玉润堂逗留。一时间后宫人人侧目对眉庄的专宠嫉妒无比又无可奈何。
眉庄果然盛宠不过略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提一抬小轿就立即把陵容从紫奥城接来送进了太平宫陪伴眉庄安胎。
素来无隆宠的妃嫔是不能伴驾太平宫避暑的何况陵容的位分又低怕是已经羡煞留在紫奥城那班妃嫔了。果然陵容笑说:“史美人知道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惜了她那么美的鼻子。”
六月十九是温仪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扶荔殿。扶荔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先朝昭康太后晚年在太平宫颐养的一所小园子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徹。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皇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今日她的微笑莫名地让我觉得时隐时现着一缕浅淡的哀伤。入宫十几年来皇后一直没有得到过皇帝的专宠自从她在身为贵妃时产下的孩儿夭折之后再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说皇后已经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皇帝对皇后虽然客气尊重但终究没有对纯元皇后那种恩爱之情。太后对皇后也总是淡淡的许是介意皇后是庶出的缘故不像纯元皇后一样是正室所出。
我徐徐饮了一口“梨花白”黯然想道其实这一对先后执掌凤印、成为天下之母的朱氏姐妹实在很可怜。纯元皇后难产而死一死连累了当时的位分极高的德妃和贤妃;现下这位皇后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摇了摇头在这个后宫里每个人的风光背后未必没有她不为人知的辛酸。
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妃嫔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日温仪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帝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
岐山王玄洵圆脸长眉面色臃白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岐山王的王妃也是极美的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想是正室王妃去世许久这是新纳的续弦。
汝南王玄济的王妃是慎阳侯的女儿贺氏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女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看着自己夫君并不与旁人说话。汝南王长得虎背熊腰一双眸子常常散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看上去只觉寒气逼人。他自小失了母妃又不得父皇的宠爱心肠冷硬狷介是出了名的刚傲可是对这位王妃却极是亲厚疼惜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为着这个缘故被人暗地里戏称为“畏妻丈夫”倒也是一对诧叹的夫妻。席间见皇帝对汝南王夫妇极是亲厚笼络知道是因为西南战事吃紧近支亲族中能够在征战上倚重的只有这位汝南王。
嘴角划出新月般微凉的弧度为了这一场战事今日恐怕有一场好戏要看。只是不知道她要怎么演这一出“东山再起”的戏。
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都尚未成亲所以都没有携眷。清河王玄清的位子空着直到开席也不见人来皇帝只是笑语:“这个六弟不知道又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了。”平阳王玄汾才十四岁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右边第一席坐着已经晋了容华的眉庄和刚被册封为婕妤的曹琴默。今日的宴席不仅是庆贺温仪帝姬周岁的生辰也是眉庄有孕的贺席。温仪帝姬年幼所以她们两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连位分远在她们之上的端妃和悫妃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而失宠的华妃则和冯淑仪共坐第三席第四席才是我和陵容的位子。因为怕陵容胆怯又特意拉了她同坐。而其他妃嫔更是排在了我们之后。
眉庄穿着绯红绣“杏林春燕”锦衣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髻上的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簪上为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是太后听闻眉庄有喜后专程遣人送来的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尊贵无匹。显得眉庄光彩照人、神采飞扬。曹婕妤一身洋莲紫的上裳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满头珠翠明铛也是华丽夺目。她们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宫女为酒爵里不断加满美酒最受人奉承。
华妃自从进太平宫那日随众见驾请安后再未见过玄凌。今日也只是淡淡妆扮了默默而坐。幸好冯淑仪是最宽和无争的人也并不与她为难。
临开席的时候才见端妃进来左右两三个宫女扶着才颤巍巍行下礼来。皇帝忙离座扶了她一把道:“外头太阳那么大你还赶过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端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温仪帝姬周岁是大事臣妾定要来贺一贺的。臣妾也好久没瞧见温仪了。”
曹婕妤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那个叫“吉祥”的小宫女忙奉了一把金锁并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项圈到曹婕妤面前。金锁倒也罢了只那个项圈正中镶着一颗拇指大的翡翠水汪汪的翠绿欲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产自渥南国的老坑细糯飘翠想必是端妃积年的心爱之物。
果然皇帝道:“这个项圈很是眼熟像是你入宫时的陪嫁。”又道:“还是个孩子怎能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
端妃歪向一边咳嗽了几声直咳得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方含笑道:“皇上好记性。只是臣妾长年累月病着放着可惜了。温仪那么可爱给她正好。”
曹婕妤显然没想到端妃送这样的厚礼又惊又喜忙替温仪谢道:“多些端妃娘娘。”
端妃轻轻抚摸着温仪的脸颊感叹道:“上次见她还是满月的时候已经这么大了。长得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曹婕妤笑着让道:“娘娘谬赞了娘娘快请入席吧。”
端妃站着说了一会子话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宫女们忙扶了她坐下。
这是我入宫许久来第一次见到端妃这个入宫侍奉圣驾最久的女子。她的容貌并不在华妃之下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坐不到半个时辰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侍女身上连单薄的缟绢丝衣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更别说髻上的赤金景福长绵凤钗上垂下的累累珠珞直压得她连头也抬不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虎贲将军的女儿。
再看她座旁的华妃却是另一番模样。端妃与华妃俱是将门之后相较之下华妃颇有将门虎女风范行事果决凌厉威慑后宫。即使失势也不减风韵。端妃一眼瞧去却是极柔弱的人弱质纤纤也就罢了身体孱弱到行动也必要有人搀扶说不上几句话便连连气喘。
端妃与众人点头见过打量了眉庄几眼看到我时却微微一愣旋即朝着我意味深长的一笑转头若无其事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帝也不说话只置之一哂。皇后却含笑道:“妹妹常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留着当年的眼力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众人只顾着说笑没放在心上我也不做他想。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后劲却大。酒过三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嘱咐了陵容几句便悄悄扯了流朱出去换件衣裳醒酒。
浣碧早吩咐了晶清和佩儿在扶荔殿旁的小阁里备下了替换的衣裳。扶荔殿虽然比别处凉快可是温仪帝姬的周岁礼是大事虽不需要按品大妆可依旧要穿着合乎规制的衣服加上酒酣耳热贴身的小衣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
小阁里东西一应俱全专给侍驾的后妃女眷更衣醒酒所用。晶清和佩儿见我进来忙迎上前来忙不迭得打扇子递水。我接过打湿了的手绢捂在脸上道:“这天气也奇怪六月间就热成这样。”
晶清陪笑道:“小主要应酬这么些宫妃命妇难怪要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我轻哂道:“哪里要我去应酬?今日是沈容华和曹婕妤的好日子咱们只需好好坐着饮酒听乐便可。”
晶清笑道:“怪道小主今日出门并不盛装丽服。”
我饮了一口茶道:“今日盛宴的主角是沈容华和曹婕妤是她们该风风光光的时候。不是咱们出风头时就要避的远远的免得招惹是非。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佩儿边替我更衣边插嘴道:“这宫里哪有避得开的是非?万一避不过呢?”
我斜睨她一眼并不说话。浣碧接口道:“既然避不过就要暂时按兵不动伺机行意外之举才能出奇制胜。小姐您说是不是?”
我微笑道:“跟我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你倒长进不少了。”
浣碧低眉一笑:“多谢小姐夸奖。”
换过一身浅紫的宫装浣碧道:“小姐可要立即回席?”
想了想笑道:“你在这里看着。好不容易逃席出来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这会子心口又闷闷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罢。”说着扶了流朱的手出去。
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御苑里又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这时节御苑里翠色匝地花却不多石榴花还艳辛夷花却开到极盛渐渐有颓唐之势深紫的花芯卷了浓黑的一点像是一颗灰了的心。流朱陪着我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鸟不知不觉走得远了。
走得微觉腿酸忽见假山后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如玉如碧望之生凉。四周也寂静并无人行。一时玩心大盛随手脱了足上的绣鞋抛给流朱挽起裙角伸了双足在凉郁沁人的泉里戏水。
泉中几尾红鱼游曳轻啄小腿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流朱“嗤”一声笑:“小姐还是老样子从前在府里的脾气一丁点儿有没改。”
我踢了一脚水花微微苦笑:“哪里还是从前的脾气改了不少了。纵使如今这性子还是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亏。”见流朱显露赧色忙笑道:“瞧我喝了几盅酒和你说着玩的呢。”
流朱道:“奴婢哪里有不明白的。从得宠到如今小姐何曾有真正松过一口气。”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如今眉庄姐姐有喜好歹我也有了点依靠。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我转头笑道:“这水倒凉快你下不下来?”
正说话间忽听远远一个声音徐缓吟诵道:“云一涡玉一梭……”1
暗想道这是李后主的词其时后主初遇大周后后主吟诵新词大周后弹烧槽琵琶舞《霓裳羽衣曲》何等伉俪情深欢乐如梦的日子。只可惜后主到底是帝王专宠大周后如斯也有了“手提金缕鞋教郎恣意怜”2的小周后。
我暗暗摇头想起那一日春日杏花天影里的玄凌他为了怕我生疏故意回避含笑道:“我是清河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一日的玄凌温文尔雅可是如今的他却也会听了别人的挑拨来疑心我了。低低的吁一口气若是人生永远能如初见该有多好!
想得入神竟没有觉那声音越来越近。猛然间闻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扑鼻而来甜香阵阵是西越进贡的上好的“玫瑰醉”的气味却夹杂着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兜头兜脸席卷而来。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腻腻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流朱不及伸手拉我惊惶喊道:“小姐!”
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他笑嘻嘻道:“你怎么这样轻?”
一惊之下大是羞恼见他还拉着我的手臂双手一猛力使劲推得他往后一个趔趄忙喝道:“你是谁?!”
流朱慌忙挡在我身前呵斥道:“大胆!谁这样无礼?”
抬眼见他斜倚在一块雪白太湖山石上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一支紫笛斜斜横在腰际神情慵倦闲适。
他被我推了却不恼也不答话。只怔了怔微眯了双眼仿佛突见了阳光般不能适应。他打量了我几眼目光忽然驻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李后主曾有词赞佳人肤白为‘缥色玉柔擎’所言果然不虚也。只是我看不若用‘缥色玉纤纤’一句3更妙。”
我一低头见他双目直视着我的裸足才现自己慌乱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隐约立在碧绿芳草间如洁白莲花盛开被他觑了去品题赏玩。又羞又急忙扯过宽大的裙幅遮住双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贵只有在洞房花烛夜时才能让自己的夫君瞧见。如今竟被旁人看见了顿觉尴尬大是羞惭难当。又听他出言轻薄心里早恼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王爷请自重。”
流朱惊讶的看着我小声道:“小姐……”
我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流朱见过清河王。”
流朱虽然满腹疑问却不敢违拗我的话依言施了一礼。
清河王微微一哂“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清河?”
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反问道:“除却清河王试问谁会一管紫笛不离身谁能得饮西越进贡的‘玫瑰醉’又有谁得在宫中如此不拘?不然如何当得起‘自在’二字。”
他微显诧异之色“小王失仪了。”随即仰天一笑“你是皇兄的新宠?”
心下不免嫌恶这样放浪不羁言语冒失。
流朱见情势尴尬忙道:“这是甄婉仪。”
略点了点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嫔妾冒犯王爷请王爷勿要见怪。”说罢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施了一礼道:“皇上还在等嫔妾先告辞了。”
他见我要走忙用力一挣奈何醉得厉害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
我对流朱道:“去唤两个内监来扶王爷去邻近的松风轩歇息醒一醒酒。”
流朱即刻唤了内监来一边一个扶住。他摆一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怔心下愈羞恼问名乃夫家大礼。我既为天子妃嫔自然也只有玄凌才能问我的闺名。端然道:“贱名恐污了王爷尊耳。王爷醉了请去歇息罢。”说罢拂袖而去。
直到走的远了才郑重对流朱道:“今日之事一个人也不许提起否则我连就死止地也没有了。”
流朱从未见过我如此神色慌忙点了点头。
注释:
1“云一涡玉一梭”:出自李后主《长相思》全文为:“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2“手提金缕鞋教郎恣意怜”:出自李后主《菩萨蛮》。全文为:“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是与小周后偷情相见时所做的词。
3缥色玉纤纤:形容女子肌肤润白细腻。
第二十五章 惊鸿(下)
略消了消气整理了衣容悄悄回到席间不由自主先去看华妃见她依旧独自坐着饮酒。陵容急道:“姐姐去了哪里?这么久不回来眉姐姐已叫人找了好几回了。”
我淡淡一笑:“酒醉在偏殿睡了一晌谁知睡过头了。”
陵容轻吁一口气方笑道:“姐姐香梦沉酣妹妹白焦心了。”
正说话间见玄凌朝我过来道:“你的侍女说你更衣去了怎么去了好一会儿?”
“臣妾酒醉睡了半晌才醒。”
“朕也有些醉意了叫人上些瓜果解酒吧。”宫女早捧上井水里新湃的各色鲜果雪白如玉的瓷盘里盛着的瓜果犹带着晶亮的水珠格外诱人。
皇后笑道:“别的也就罢了这莲藕是新从湖里挖出来的很是脆嫩呢。”众人笑着谢过品尝。
曹婕妤走过来盈盈浅笑道:“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玄凌道:“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臣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了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颔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了不过片刻捧了个青花纹方瓶来“容华妹妹有孕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臣妾来担当吧。”
玄凌道:“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儿自己不去演上一段儿?”
曹婕妤道:“臣妾身无所长只会打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臣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那也勉强算得过了。”
眉庄在一旁道:“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婕妤笑道:“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日日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筵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出尽百宝争奇斗艳。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亲贵面前争脸的事都是存了十分争艳的心思。
曹婕妤抽得皇后是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冯淑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曹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这甄婉仪的。”说着展开纸签一看自己先笑了:“请妹妹作《惊鸿舞》一曲。”转头对玄凌笑道:“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龙婉若惊鸿’1臣妾又偏偏抽到这一支可见是合该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双手微蜷《惊鸿舞》本是由唐玄宗妃子梅妃所创本已失传许久。纯元皇后酷爱音律舞蹈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加以修改一舞动天下从此无论宫中民间都风靡一时有井水处便有女子演《惊鸿舞》。只是这《惊鸿舞》极难学成对身段体形皆有严格要求且非有三五年功底不能舞有七八年功夫才能有所成。舞得好是惊为天人舞不好就真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欣贵嫔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脸上早露了几分不屑:“甄婉仪才多大怎能作《惊鸿舞》?未免强人所难了。”
曹婕妤笑道:“欣姐姐未免太小觑婉仪妹妹了。妹妹素来聪慧这《惊鸿舞》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么会不会呢?再说若舞得不如故皇后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随兴即可不必较真的。”
欣贵嫔本是为我抱不平反叫曹婕妤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赌气扭了脸再不理她。
原本独斟独饮的华妃出声道:“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故皇后曾一舞动天下想来如今也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说罢再不一言仰头饮下一杯。
这话明明是激将了。心内一阵冷洌前后已想得通透。若是不舞难免招人笑话说皇帝新宠的甄氏平平无才浪得虚名失了皇家的体面。若是舞舞得不好必然招人耻笑;万一舞得好博得众人激赏今日倒是大占风光。万一有一日不顺帝意怕是就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对先皇后的不敬。当今皇后是故皇后亲妹皇上与故皇后少年结缡恩爱无比若是被人这样诬蔑恐怕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就难过了。
皇后听得再三有人提及故皇后脸上微微变色只看着玄凌。见玄凌若有所思轻声道:“《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罢。”
眉庄与陵容俱是皱眉。眉庄知我从来醉心诗书并不在歌舞上用心连连向我使眼色要我向皇帝辞了这一舞。听皇后开口连忙附和道:“婉仪适才酒醉也不宜舞蹈啊。”
玄凌凝视我片刻缓缓道:“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想看一看了。婉仪你随便一舞即可。”
既是皇帝开口了再也推辞不得。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人人都准备要看我的笑话了:以诗书口齿得幸于皇帝的甄氏要怎样舞出“婉若惊鸿”的姿态恐怕是“惊弓之鸟”之姿吧。
眉庄忽然起身对皇帝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妾抚琴、安选侍高歌来为婉仪助兴。”
我知道眉庄有心帮我以琴声、歌声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我看一眼陵容眉庄又心心念念要让陵容引起皇帝的注意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倒也是个机会只是不知道陵容肯不肯?
皇帝点头道:“去取舒太妃的‘长相思’来。”忙有内监奉了当日我在水绿南薰殿所弹的那具琴来。昔日舒贵妃得幸于先皇碍于舒贵妃当时的身份二人苦恋许久才得善果。舒贵妃进宫当日皇帝特赐一琴名“长相思”、一笛名“长相守”为定情之物。先皇驾崩之后舒贵妃自请出宫修行这一琴一笛便留在了宫中。
眉庄调了几下音用力朝我点点头。陵容向帝后行了一礼垂坐在眉庄身侧担心地看着我。我略一点头陵容曼声依依唱了起来。
乐起舞起我的人也翩然而起。除了眉庄的琴声和陵容的歌声整个扶荔宫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开的紫萝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像极了那一日被我一脚飞起的漫天杏花。
陵容歌声曼妙眉庄琴音琳琅我只专心起舞。心里暗想曹婕妤未免太小觑我了。以为我出身诗礼之家便不精于舞蹈。我虽以诗书口齿得幸于皇帝可是我懂得不需要把所有好的东西一下子展现出来在无意处有惊喜才能吸引住你想吸引的人的目光。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舞艺小时候居住江南的姨娘就常教习我舞蹈。七八岁上曾听闻纯元皇后作《惊鸿舞》颠倒众生观者莫不叹然。小小的心思里并存了一分好胜之心特意让爹爹请了一位在宫中陪伴过纯元皇后的舞师来传授又研习了《洛神赋》和与梅妃《惊鸿舞》有关的一切史料十年苦练方有此成就。
只是让我为难的是我的《惊鸿舞》源自纯元皇后当日所创动作体态皆是仿效于她要怎样才能做到因循中又有自己的风格才不至于让人捉住对故皇后不敬的痛脚。这片刻之间要舞出新意倒真是棘手让人颇费筹谋。
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一个旋舞已见清河王立在庭中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漫天紫色细碎萝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风轻扬。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寻常《惊鸿舞》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眉庄机警律调一转已跟上了清河王陵容也换过了曲子来唱。
心中一松高兴非常。这清河王随意吹奏倒让我脱离了平日所学舞姿的拘泥云袖破空一掷尽兴挥洒自如。紫萝的花瓣纷纷扬扬拂过我的鬓落上我的袖又随着奏乐旋律漫成芳香的云海无边。
正跳得欢畅眉庄的琴声渐次低微下去几个杂音一乱已是后续无力。我匆忙回头一看眉庄皱着眉头捂着嘴像是要呕吐出来。仓促间不及多想只见清河王把紫笛向我一抛随手扯过了“长相思”席地坐下抚琴。
眉庄被宫女忙忙扶了下去休息。我一把接过紫笛心下立刻有了计较。昔年梅妃江采萍得幸于唐玄宗因精通诗文通晓音律更难得擅长歌舞深得玄宗喜爱。梅妃“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被玄宗戏称为“梅精”。如今我一笛在手再起舞蹈自然不会与纯元皇后双手无物的翩然之姿相提并论也就更谈不上不敬僭越之说了。何况《惊鸿舞》本就源起于梅妃也算不得离题。
想着已经横笛在唇边双足旋转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周遭的人都成了团团一圈白影却是气息不促不乱。一曲悠扬到底。
旋转间听得有箫声追着笛音而上再是熟悉不过知道是玄凌吹奏心里更是欢喜。一个眼神飞去见他含情专注相望神情恰似当日初遇情景。心头一暖不愿再耿耿于怀水绿南薰殿一事了。
笛箫相和琴音袅袅歌喉曼曼渐渐都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身体如柔柳被巨风卷得低迥而下随着笛子的尾音渐渐旋得定了。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我的低跪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花盛放在殷红的茵毯之上。盈盈举眸看着向我走来的玄凌他伸手向我扶我在怀中轻声在耳畔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低嫣然含笑:“雕虫小技博皇上一笑罢了。”
侧身见曹婕妤面色微变瞬间已起身含笑对玄凌道:“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妹妹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不逊于故皇后在世呢。”
话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婕妤道:“曹婕妤怎么今日反复提起故皇后的《惊鸿舞》呢?本宫记得故皇后作此舞时连华妃都尚未入宫更别说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舞如何?又怎么拿甄婉仪之舞与之相较呢?”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臣妾的遗憾。”
玄凌微微朝曹婕妤蹙了蹙眉并不答理她只柔声问我“跳了那么久累不累?”
我看着他微笑道:“臣妾不累。臣妾未曾见故皇后作《惊鸿舞》的绝妙风采实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惊鸿舞》乃是拟梅妃之态的旧曲萤烛之辉怎能与故皇后明月之光相较呢?”
玄凌朗声一笑放开我手向清河王道:“六弟你来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玄清举杯亦笑:“臣弟已吹曲一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的也要看新嫂们的面不追究臣弟才是。”说着一饮而尽。
玄凌道:“‘长相思’的笛音必定要配‘长相守’的琴音才称得上无双之妙。”说着分别指着我与眉庄道:“这是婉仪甄氏、容华沈氏。”转头看见陵容问道:“这歌唱的是……”
陵容见皇帝问起自己忙跪下道:“臣妾选侍安氏。”
玄凌“哦”一声命她起来随口道:“赏。”再不看陵容执了我手到帝后的席边坐下。陵容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施了一礼默默退了下去。
我转身盈盈浅笑将紫笛还给清河王道:“多谢王爷相助否则嫔妾可要贻笑大方了。”
他淡然一笑:“婉仪客气。”说着在自己座上坐下。我见他沈腰潘鬓如琼树玉立、水月观音2已不是刚才那副无赖轻薄的样子心里暗笑原来再风流不羁也得在旁人面前装装腔子。瞧着庭中四王岐山王玄洵只是碌碌无为之辈;汝南王玄济虽然战功赫赫可是瞧他的样子绝不是善与之辈华妃的父亲慕容迥又是在他麾下倒是要加意留心几分;平阳王玄汾虽然尚未成年生母亦出身卑微可是接人待物气度高华令人不敢小觑倒是“玄”字一辈诸王中的珠玉。而玄清虽负盛名也不过是恃才风流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向玄清道:“六弟精于诗词今日观舞可有所佳作?”
玄清道:“皇兄取笑臣弟献丑了。”
说罢略一凝神掣一支毛笔在手宣纸一泼龙飞凤舞游走起来。片刻挥就李长亲自接了呈给玄凌玄凌接过一看已是龙颜大悦连连道:“好!好!”说着畅声吟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3玄凌越吟兴致越高一时吟毕向我笑道:“六弟的诗作越精进了。一五言宛若嬛嬛舞在眼前。”
皇帝如是说众人自然是附和喝彩。只有汝南王眼中大是不屑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搁大是不以为然。汝南王妃忙拉了拉他衣袖暗示他不要扫兴。我只装作不见垂道:“今日得见六王高才又得王爷赞誉嬛嬛有幸。”
皇后颔微笑:“皇上虽不擅作诗可是品评是一流的。皇上既说好自然是好的。”
玄凌笑道:“嬛嬛才冠后宫何不附作一相和?”
微微一笑本想寻辞推托抬头见清河王负手而笑徐徐饮了一口酒看着我道:“臣弟素闻闺阁之中多诗才前有卓文君、班婕妤近有梅妃、鱼玄机臣弟愿闻婉仪赐教。”
想了想执一双象牙筷敲着水晶盏曼声道:“汗浥新装画不成丝催急节舞衣轻。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情。”④吟罢眼波流转睇一眼玄凌旋即嫣然微笑道:“嫔妾薄才拙作怎能入王爷的眼取笑罢了。”
玄清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好一句‘回雪从风暗有情’皇兄的婉仪不仅心思机敏、闺才卓著且对皇兄情意温柔皇兄艳福不浅。”说罢举杯:“臣弟敬皇兄与婉仪一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玄凌把自己杯中的酒饮了握住我手臂柔声道:“慢些饮酒刚刚舞毕喝得太急容易呛到。”
含情向玄凌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不胜酒力。”
玄凌自我手中把酒杯接过微笑道:“朕替你饮罢。”玄凌把我杯中残酒饮下对李长道:“去把今日六王和甄婕妤所作的诗铭刻成文好好收藏。”
李长何等乖觉立刻道:“恭喜王爷恭喜婕妤小主。”
皇后在一旁笑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从三品婕妤。”
众人起身向我敬酒“贺喜婕妤晋封之喜。”侧头见眉庄朝我展颜微笑我亦一笑对之。
众人重又坐下饮酒品宴忽听见近旁座下有极细微的一缕抽泣之声呜咽不绝。不觉略皱了眉:这样喜庆的日子谁敢冒大不惟在此哭泣扫兴。
果然玄凌循声望去见华妃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大有不胜之态。华妃一向自矜“后宫第一妃”的身份不肯在人前示弱分毫。如今泪光莹然如梨花带雨春愁暗生当真是我见犹怜。
心底冷冷一笑果然来了。
皇后微显不悦之色“好好的华妃哭什么?可有不快之事?”
华妃慌忙起身伏地道:“臣妾惶恐一时失态扰了皇上皇后雅兴。还望皇上与皇后恕罪。”
玄凌平静道:“华妃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皇后深深的看了玄凌一眼默然不语。
华妃勉强拭泪道:“臣妾并无什么委屈。只是刚才见甄婕妤作《惊鸿舞》一时触动情肠才有所失仪。”
玄凌饶有兴味道:“昔日纯元皇后作《惊鸿舞》之时你尚未入宫如何有情肠可触?”
华妃再拜道:“臣妾连日静待宫中闲来翻阅书籍文章见有唐玄宗梅妃《楼东赋》5一篇反复回味有所感悟。《惊鸿舞》出自梅妃为得宠时所舞;《楼东赋》则写于幽闭上阳宫时。今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玄凌饶有兴味“你一向不在诗书上留心的如今竟也有如此兴致了。”
华妃凝望玄凌道:“臣妾愚昧听闻诗书可以怡情养性。臣妾自知无德无才若不修身养性实在无颜再侍奉君王。”
“既然你对《楼东赋》如此有感能否诵来一听。”
华妃答一声“是”含泪徐徐背诵道:“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等诵到“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几句时已经呜咽声噎再难为继。如此伤情之态闻者莫不叹息。
汝南王再按捺不住起身道:“华妃娘娘之事本是皇上后宫家事臣不该置喙。只是华妃娘娘侍奉皇上已久也并不无听闻有什么大的过失。如有侍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念其多年伴驾宽恕娘娘。”
玄凌忍不住对华妃唏嘘:“实在难为你。”凝神片刻道:“起来吧。你如今所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搬去慎德堂居住吧离朕也近些。”
华妃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谢恩。
我拣一片莲藕放在口中面带微笑。华妃再起本是意料中事只是来得这样快。看见玄凌座边皇后微微白的脸色如今形势摆得清楚华妃有汝南王撑腰又有父亲效命军中只怕不日就要重掌协理六宫的大权气势盛于往日。
这日子又要难过了……
想起昨夜去水绿南薰殿侍驾的情景。
才至殿外芳若已拦住我“内阁几位大人来了小主请去偏殿等候片刻。”
夜来静寂偏殿又在大殿近侧夜风吹来零星几句贯入耳中:
“如今朝廷正在对西南用兵华妃之父慕容迥效命于汝南王麾下望皇上三思。”
……
“华妃纵有大过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事从权宜。”
……
事从权宜?我兀自一笑西南一仗打得甚苦不知何时才能了结?一旦得胜归来自然要大行封赏恐怕那时华妃气焰更盛。
然而……
进殿时众臣已散去了。皇帝独自躺在那里闭目养神听见我进来眼睛也不睁开只说:“朕头疼的很你来帮朕揉一揉。”
依言去了。殿中真安静茉莉花的香气里夹杂着上一丝薄荷脑油凉苦的气味。我知道玄凌朝政上遇到为难之处头疼郁结的时候就会用薄荷脑油。
手上动作轻柔轻声问道:“四郎有心事?”
玄凌道:“嬛嬛你一向善解人意你来猜一猜朕在烦心什么?”
“皇上心系天下自然是为朝廷中事烦恼。”
“你说的不错”玄凌道“其实后宫也是天下的一部分朕也要忧心。”
他想说的我已经了然于心也许他也并不心甘情愿要这么做只是他希望是我说出口来劝他。
清凉的风从湖面掠过带来蛙鸣阵阵吹起轻薄的衣衫。
我轻轻道:“皇后独自执掌后宫大小事宜也很辛苦该有人为她分忧。”
“那你怎么想?”
“其实华妃娘娘协理六宫多年能够助皇后一臂之力。何况……”我顿一顿道:“昔日之事其实是丽贵嫔的过错未必与华妃娘娘有所干系皇上若是为此冷落华妃太久恐怕会惹人微辞。再说皇上只是介意华妃有些独断如今给的教训也够了想来娘娘会有所收敛。”
玄凌默默半晌伸手揽过我道:“华妃的事恐怕以后会叫你受些委屈。只是你放心朕必然护着你。”
我亦静默靠在玄凌肩上“为了皇上臣妾没什么委屈的。”
不过是人人都参演其中的一场戏……我静静看着皇后也许今日之事她比我和眉庄更要头疼。
一时宴毕众人皆自行散去。
我经过曹婕妤身边忽然停下在耳畔悄声道:“妹妹想问婕妤姐姐一句那张写着‘惊鸿舞’的纸条是一直握在姐姐袖子里的吧?”说着盈盈一笑:“所以妹妹今日一舞竟是姐姐为我注定的呢姐姐有心了。”
曹婕妤扶着宫女的手从容道:“甄妹妹说什么?做姐姐的可听不明白。”
我抬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姐姐敏慧自然知道没有《惊鸿舞》何来《楼东赋》。”我云淡风轻道:“华妃娘娘一向不爱书册怎的忽然爱看诗词歌赋了?梅妃含情所著的《楼东赋》没有能使她再度得幸于唐玄宗倒让咱们的华妃娘娘感动了皇上。想来梅妃芳魂有知也会感知姐姐这番苦心、含笑九泉了。”
曹婕妤淡然一笑:“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姐姐笨嘴拙舌的也辩不了什么。妹妹这几日也许会得空不如好好照顾沈容华的胎吧这才是皇上真正关心的呢。”
注释:
1翩若游龙婉若惊鸿:出自曹植《洛神赋》歌咏曹丕皇后甄氏的美貌。
2水月观音:佛经谓观音菩萨有三十三个不同形象的法身画作观水中月影状的称水月观音。见《法华经·普门品》。后用以喻男子仪容清华。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3出自唐代李群玉观舞所感。阿紫不才引用前人诗文为一己之用望见谅。
④出自唐代顾况《王郎中妓席五咏·舞》
5《楼东赋》:唐玄宗梅妃因争宠败于杨贵妃失意于玄宗独居上阳东宫十余年不得见君一面。梅妃才情高华作《楼东赋》自述心意和在冷宫的寂寞、对玄宗的思念。唐玄宗读后大为感动但碍于杨贵妃之故只赐一斛珠作赏不复召见。
第二十六章 静日玉生烟
华妃再度起势眉庄与曹琴默又风头正劲玄凌一连好几日没到我的宜芙馆来。虽然他一早嘱咐过我可是心里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白天的辰光越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宜芙馆宫门深锁竹帘低垂蕴静生凉恨不能把满天满地的暑气皆关闭门外。榻前的景泰蓝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丁玲”一声轻响。
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丝细篾凉席触手生凉。我自梦中一惊身上的毛孔忽忽透着蓬勃的热意几个转身身上素纭绉纱的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粘腻的贴在鬓侧。
佩儿与品儿一边一个打着扇子风轮亦鼓鼓地吹。可是那风轮转室内一阵子温热一阵子凉。
半阖上眼睛又欲睡去。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安睡。烦躁地拍一拍席子含糊道:“去命人把那些蝉给粘了。再去内务府起些新的冰来。”
槿汐答应一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面壁朝里睡着半晌觉得外头静些身边扇子扇起的的风却大了好多凉意蕴人。迷迷糊糊“嗯”一声道:“这风好再扇大些。”
那边厢轻声道:“好。”
听得是玄凌的声音一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睡的不好辗转反侧间微微蓬松了鬓衣带半褪头上别着的几枚蓝宝石蜻蜓头花也零星散落在床上怎么看都是春睡不起的暧昧情味。我不防是他在身边更是羞急忙不迭扯过衣裳遮在胸口嘴却撅了起来:“皇上故意看臣妾的笑话儿呢。”
玄凌却只是一味微笑怜惜道:“听说你这两日睡的不好是夜里热着了么?特意替你扇扇风让你好睡。”
这样的体贴我亦动容了。即便有得宠的华妃和怀孕的眉庄他亦是珍视我的吧。
这样想着心头微微松快了些。
才要起身见礼他一把按住我不让道:“只朕和你两个人闹那些虚礼作什么。”
我向左右看道:“佩儿和品儿两个呢?怎么要皇上打扇?”
“朕瞧她们也有些犯困打她们下去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顺手端起床侧春藤案几上放着的一个斗彩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浇了蜂蜜的莲子拌西瓜冰碗含笑道:“瞧你睡的这一头汗食些冰碗解解暑吧。”我素来畏热贪凉又不甚喜欢吃酸食所以这甜冰碗是要日日准备着品尝的。
他用银匙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然有声更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他拣了一块放我唇边“朕来喂你。”
略略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我侧头想一想笑道:“嬛嬛自己做了些吃食四郎要不要尝尝?”说着趿了鞋子起身取了个提梁鹦鹉纹的银罐来。
玄凌拈起一颗蜜饯海棠道:“这是什么?”
我道:“嬛嬛自己做的也不知合不合四郎的胃口。”
他放一颗入嘴含了半天赞道:“又酸又甜很是可口。怎么弄的朕也叫别人学学。”
我撒娇道:“嬛嬛不依教会了别人四郎可再也不来嬛嬛这里了。”
玄凌仰一笑忍不住捏住我的下颔道:“嬛嬛朕还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呢。”
我推开他手坐下端了冰碗舀了一口方慢慢道:“其实也不难拿海棠秋日结的果子放在蜜糖里腌渍就成了。只是这蜜糖麻烦些拿每年三月三那日的蜜蜂摘的梨花蜜兑着冬天梅花上的雪水化开那蜜里要滚进当年金银花的花蕊为的是清火。用小火煮到蜜糖里的花蕊全化不见了再放进填了玫瑰花瓣和松针的小瓮里封起来就成了。”
“亏得你这样刁钻的脑袋才能想出这样的方子来炮制一个蜜饯。”
我假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抱膝而坐:“嬛嬛不过长日无事闲着打时间玩儿罢了。”
玄凌一把把我抱起来笑道:“这话可不是怪朕这几天没来瞧你么?”
我噘嘴:“四郎以为嬛嬛是那一味爱拈酸吃醋不明事理的人么未免太小觑嬛嬛了。”
忽然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轻响湖绿的轻绉裙边一闪只见浣碧尴尬地探身在门外手上的琉璃盘里盛着几枝新折的花儿想是刚从花房过来。因夏日不宜焚香清晨、午后与黄昏都要更放时新的香花故而她会在这时候来。所有的人都被玄凌打去睡了浣碧想是没想到玄凌在此一时间怔怔地站着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一见是她想到自己还在玄凌怀里不由得也尴尬起来。浣碧见我们望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唤道:“皇上饶恕奴婢无心之失啊!”又眼泪汪汪望向我道:“小姐浣碧无心的啊。”
玄凌微有不快:“怎么这样没眼色?”闻得声音娇软不由看了她一眼:“你叫浣碧?”
浣碧慌忙点了点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轻声道:“是。奴婢是小姐带进宫的陪嫁丫鬟。”
玄凌这才释然向我道:“这是你陪嫁进宫的?”
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放下东西下去吧。”浣碧应了“是”把花插在瓶中悄悄掩门而去。
玄凌看着我笑轻声在我耳边道:“嬛嬛的笑最堪动人!”转而看着浣碧退去的身影:“是不是这丫头跟着你久了的缘故眼角眉梢倒有几分像你比别人更俏丽些。”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浣碧的身世与处境顿时疑云大起。而她也的确眼风颇像我的。然而转念一想这些年她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是我待她更在流朱之上吃穿用度几乎不亚于我在家时爹爹也是暗里照顾于她又是跟随我多年的这才稍微放心。
斜睨玄凌一眼他却轻轻拿起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我直觉得脸上**辣的莞尔低笑一声轻轻捶在他肩上。
我想起什么问道:“大热的中午四郎是从哪里过来?”
他只看着别处“才在华妃那里用了午膳。”
我“哦”了一声只静静拣了一块西瓜咀嚼不再言语。
玄凌搂一搂我的肩方道:“你别吃心。朕也是怕她为难你才那么快又晋了你的位分——好叫她们知道你在朕心里的分量不敢轻易小觑了你。”
我低声道:“嬛嬛不敢这么想只是余氏与丽贵嫔之事后未免有些心惊。”
他喟然道:“朕怎么会不明白?本来朕的意思是要晋你为贵嫔位列内廷主位只是你入侍的时间尚短当时又是未侍寝而晋封为嫔已经违了祖制。只得委屈你些日子等有孕之日方能名正言顺。”
我靠在他胸前轻轻道:“嬛嬛不在意位分只要四郎心里有嬛嬛。”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道:“朕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嬛嬛朕其实很舍不得你。”他低低道:“六宫那么些人总叫朕不得安宁只在你这里才能无拘惬意。”
心里稍稍安慰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我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呢喃:“嬛嬛知道。”静了一会儿我问:“皇上去瞧眉姐姐她的胃口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一味爱吃酸的。朕怕她吃伤了胃命厨房节制些她的酸饮。”
“臣妾原本也要去看眉姐姐奈何姐姐怀着身孕懒懒的不爱见人。臣妾想有皇上陪着也好有了身孕也的确辛苦。”
玄凌亲一亲我的脸颊低声笑道:“总为旁的人担心。什么时候你给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我推一推他嘟哝道:“皇子才好帝姬不好么?”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朕都喜欢。……唔你推朕做什么?”
我微微用力一挣肩头轻薄的衣衫已经松松的滑落了半边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臂上笼着金镶绿玉臂环金金翠翠之间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他的嘴唇滚烫贴在肌肤之上密密的热。
我又窘又急低声道:“有人在外边呢。”
玄凌“唔”了一声嘴唇蜿蜒在清冽的锁骨上“都被朕打去午睡了哪里有人?”
话音未落衫上的纽子已被解开了大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急道:“现在是白天……”
他轻笑一声却不说话。我只得道:“天气这样热可要热坏了呵……”
他抬起头来百忙中侧头舀一块西瓜在嘴里喂到我口中。我含糊着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歪已倒在了榻上散落一个的蓝宝石蜻蜓头花正硌在手臂下有些生硬的疼。我伸手拨开十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席子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
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阳光隔着湘妃竹帘子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烙着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低低的呻吟和喘息之外一室清凉静淡无声。
起来已是近黄昏的时候了见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嘴角凝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悄然起身理了理衣裳坐在妆台前执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不时含笑回凝望一眼睡梦中的他。镜中的人神形娇慵流慧胜波羞晕彩霞微垂螓浅笑盈盈。
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
忽听他唤一声“莞莞”语气一如往日的温柔缱绻。心里一跳狐疑着回过头去看他。遍寻深宫只有我曾有过一个“莞”字只是他从未这样叫过我——“莞莞”。
他已经醒了手臂枕在颈下半枕半靠着静静看着我目光中分明有着无尽的依恋缱绻近乎痴怔的凝睇着对镜梳妆的我。
勉强含笑道:“皇上又想起什么新人了么?对着臣妾唤别人的名字?”不由自主把梳子往妆台上一搁尽量抑制着语气中莫名的妒意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妹叫做‘莞莞’的皇上这样念念不忘?”
他只这样痴痴看着我口中道:“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恐怕梅妃再世也未能与你相较。”
一颗心放了下来吃吃一笑:“几天前的事了不过一舞而已四郎还这样念念不忘。”
他起身缓步走过来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醋劲这样大‘莞’可不是你的封号?”
自己也觉得是多心了一扭身低头道:“嬛嬛没听四郎这样唤过以为在唤旁人。”
妆台上的素白瓷瓶里供着几枝新摘的蝴蝶堇静香细细。他扶着我的肩膀随手折一枝开得最盛的插在我鬓角笑道:“真是孩子话只有你和朕在这里你以为朕在唤谁?”
我“扑哧”一笑腻在他胸前道:“谁叫四郎突然这样唤我人家怎么知道呢。”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朕在云意殿第一次见你你虽是依照礼节笑不露齿又隔得那样远但那容色莞尔朕一见难忘。所以拟给你封号即是‘莞’取其笑容明丽美貌柔婉之意。”
我盈盈浅笑:“四郎过奖了。”
他的神色微微恍惚像是沉溺在往日的美好欢悦中“进宫后你一直卧病直到那一日在上林苑杏花树下见到你你执一箫缓缓吹奏那分惊鸿照影般的从容清冽之姿朕真是无以言喻。”
我捂住他的嘴含羞轻笑道:“四郎再这么说嬛嬛可要无地自容了。”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明澈似金秋阳光下的一泓清泉“后来朕翻阅诗书才觉‘倾国殊色’来形容你也嫌太过鄙俗。惟有一句‘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1才勉强可以比拟。”
我轻柔吻他的眼睛低低道:“嬛嬛不想只以色侍君上。”
玄凌神色迷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声音越绵软:“四郎知道就好。”
螺钿铜镜上浮镂着色色人物花鸟的图案是交颈双宿的夜莺儿并蒂莲花的错金图样漫漫的精工人物是西厢的莺莺张生、举案齐眉的孟光梁鸿泥金飞画也掩不住的情思邈邈。镜中两人含情相对相看无厌。
他执起妆台上一管螺子黛2“嬛嬛你的眉色淡了。”
我低笑:“四郎要效仿张敞3么?为嬛嬛画眉?”
玄凌只微笑不语神情极是专注像是在应付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他的手势极为熟练认真画就了对镜一看画的是远山黛④两眉逶迤横烟隐隐含翠。
其实我眉型细长甚少画远山黛一直描的都是柳叶眉。只是他这样相对画眉不禁心中陶陶然沉醉在无边的幸福欢悦之中。左右顾盼好似也不错。
我轻笑道:“嬛嬛甚少画远山黛不想竟也好看呢。”拣了一枚花钿贴在眉心红瑛珠子颗颗圆润如南国红豆轻轻一晃头便是莹莹欲坠的一道虹飞过。我调皮的笑:“好不好看?”
他轻轻吻我“你总是最好看的。”
婉转斜睨他一眼:“四郎画眉的手势很熟呢?”
“你这个矫情的小东西。”他并不答我托起我的下巴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5?是也不是?”
我忍不住笑出声推开他道:“四郎怎么这样轻嘴薄舌。”
他轻轻抚着我的背道:“饿不饿?叫人进晚膳来吧。”
我轻笑道:“也好用过膳咱们一起去瞧眉姐姐好不好?”
他只是宠溺的笑:“你说什么朕都依你。”
注释:
1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出自崔珏《有赠》。崔珏字梦之其诗语言如鸾羽凤尾华美异常;笔意酣畅仿佛行云流水无丝毫牵强佶屈之弊;修辞手法丰富以比喻为最多用得似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诗作构思奇巧想象丰富文采飞扬。例如《有赠》一诗写美人的倾国之貌“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两脸夭桃从镜一眸春水照人寒”等句其设喻之奇、对仗之工、用语之美真令人叹为观止、为之绝倒梦之真可谓是镂月裁云之天工也。
2螺子黛:螺子黛则是隋唐时代妇女的画眉材料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使用时只用蘸水即可无需研磨因为它的模样及制作过程和书画用的墨锭相似所以也被称为“石墨”或称“画眉墨”。颜师古在《隋遗录》有此记载:隋炀帝要巡幸江都特制了大量的龙舟凤舸“绛仙善画长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辇召绛仙将拜婕妤。……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直十金。后征赋不足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子黛不绝。”
3张敞画眉:《汉书》云张敞为妻子画眉被人告到皇帝那里结果“上爱其能而不责备也”张敞画眉成为经典千古流传。常被用以形容夫妻恩爱。张敞说“大丈夫苟不能干云直上吐气扬眉便须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当晓妆时为染螺子黛亦殊不恶。”
④远山黛:赵飞燕妹赵合德所创的一种眉型眉如远山含翠因其美世人争相效仿。汉伶玄《飞燕外传》:“女弟合德入宫为薄眉号远山黛。”又取意于刘歆《西京杂记》卷二:“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5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出自《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读曲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第二十七章 菰生凉
用过晚膳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夜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
去玉润堂的路不远所以并未带许多侍从。玄凌与我携手漫步在水边游廊临风折花戏鱼言笑晏晏。
才进院中就听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十分热闹。依礼退后两步跟在玄凌身后进去。皇后、华妃、悫妃与欣贵嫔、曹婕妤等人皆在正与眉庄说话见玄凌来了忙起身迎驾。
玄凌忙按住将要起身的眉庄道:“不是早叮嘱过你不必行礼了。”一手虚扶皇后:“起来吧。”笑着道:“今日倒巧皇后与诸位爱妃也在。”
皇后笑道:“沈容华有孕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加关怀体贴恪尽皇后职责。”
诸妃亦道:“臣妾等亦追随皇后。”
玄凌满意的点点头。
除了我与华妃、曹婕妤之外其余诸人皆是有几日不见圣驾了。乍然见了玄凌难免目光殷切皆专注在他身上。
华妃睨我一眼娇笑一声道:“皇上用过膳了么?臣妾宫里新来了西越厨师做得一手好菜。”
玄凌随口道:“才在宜芙馆用过晚膳了。改日吧。”
华妃淡淡笑道:“想必婕妤宫里有好厨子呢方才留得住皇上。”
眉庄朝我点点头;皇后仍是神色端然和蔼可亲;曹婕妤恍若未闻;其余诸人脸色已经隐隐不快。
华妃果然不肯闲着要把我拱到众人面前去呢!
我温然微笑:“华妃娘娘宫中的紫参野鸡汤已经让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又来了个好厨子可不是要皇上对娘娘魂牵梦萦了么?”
果然此语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转到了华妃身上不再理会我。一同进一次晚膳有什么要紧皇帝心里在意谁想着谁才是后宫妃嫔们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华妃双颊微微一红“咯”一声笑:“月余不和婕妤聊天婕妤口齿伶俐如往昔。”
略略低了头婉转看向玄凌嫣然向他道:“娘娘风范也是一如往昔呢。”
华妃刚要再说话。玄凌朝华妃淡然一笑目光却是如殿中置着的冰雕一般凉沁沁在华妃姣美的面庞上扫过:“妮子伶俐机智年幼爱玩笑华妃也要与她相争么?”
华妃触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欢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爱与她玩笑几句。”
玄凌看她一眼颜色缓和道:“华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说话间玉润堂的宫女已端了瓜果上来众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闲谈了许久。
是夜玄凌兴致甚好见皇后在侧殷勤婉转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诸妃环坐若又要去我的宜芙馆终是不妥便说去皇后的光风霁月殿。
既然皇帝开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宫自然无人敢有非议。一齐恭送帝后出门。
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欣贵嫔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眉庄身边一个叫茯苓的小宫女。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看着眼熟好似都是眉庄的。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
李长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脸色煞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眉庄素来心高气傲见自己宫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又气又急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
玄凌一把扶住她道:“你有身子的人气什么!”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眉庄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尴尬一甩手“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跺脚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婕妤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一盏宫灯上前仔细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条绸裤奇道:“这是什么?”
秦芳仪亦凑上去仔细一看掩了鼻子皱眉道:“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难不成是谋财害命?心里转了几圈侧看众人脸色都是惊疑不定眉庄更是惊惶。心里更是狐疑既是偷窃怎么会不偷贵重的珠宝饰只拿了几件衣物而且全是裤子、下裙连一件上衣都不见。
玄凌道:“这事很是蹊跷哪有偷窃不偷值钱的东西只拿些裤子裙子的而且是污秽的?”
皇后连连称“是”。又道:“这些东西像是沈容华的只是怎会沾染了血?”
欣贵嫔小声道:“莫不是——见了红?”
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个人都听见了。一时人人紧张地朝着眉庄看去。眉庄更是糊涂:“没有呀——”
话音未落华妃道:“你们扶沈容华进去歇息。”又对玄凌道:“皇上这丫头古怪的很臣妾愚见不如先命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眉庄因是自己的人在帝后面前丢了脸面早生了大气怒道:“手爪子这样不干净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宫女内监犯错时受刑拷打的地方听闻刑法严苛令人不寒而栗。茯苓一听“呀”一声叫差点没昏厥过去。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毁灭证据没想到你却狠下心肠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于你!”说完“扑”倒在玄凌脚下连连磕头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瞒皇上小主其实并没有身孕。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窃的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眉庄面白如纸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身边采月和白苓连声急呼:“小主、小主……”眉庄颤声转向玄凌道:“皇上——她!她!这个贱婢诬蔑臣妾!”
众人听得茯苓的话俱是面面相觑我骇得说不出话来这事生的突然连我也如堕雾中不明就里。
玄凌闻言也不说话只冷冷逼视茯苓只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漫声道:“沈容华受惊去请太医来。”眉庄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李公公去请为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李长应一声“是”道:“今晚不是刘太医轮值。”
玄凌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提点章弥。”
眉庄道:“可是臣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刘太医……”
“不妨。都是一样的太医。”
我听得他这样说知道是要请太医验证真假了。不知为何身上忽然凉浸浸的清淡月光下眉庄容色如纸。
太医很快就到了。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脉。章弥侧头凝神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皇后见状忙道:“章太医。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莫非惊了胎气?”
章太医慌忙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说着举袖去拭额上的汗结结巴巴道:“臣无能。容华小主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并没有胎像啊!”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心里骤然凉只见眉庄一惊之下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向章弥厉声道:“你胡说!好好的孩子怎会没有了胎像!”
我一把扯住眉庄道:“姐姐少安毋躁许是太医诊断有误也说不定。”
章弥磕了个头道:“微臣不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为慎重故可请江穆炀江太医一同审定。只是江太医在丁忧中……”
玄凌脸色生硬如铁冷冷吐出两字:“去请。”
众人见如此知道是动了怒早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的乳胶。眉庄身怀有孕一向奉例最是优渥。连宫中景泰蓝盆中的所供的用来取凉的冰也精雕细镂刻成吉祥如意的图案。人多气暖融得那些精雕图案也一分分化了只剩下不成形的几块透明细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盘中丁冬一声脆响整个玉润堂都因着这一滴的安静而弥漫起一种莫名的阴凉。
眉庄见了江穆炀进来面色稍霁。江穆炀亦微微点头示意。
江穆炀把完脉诧异道:“小主并无身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治了说是有孕的。”
眉庄本来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听他这样说霎时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椅上顺势已滑倒在地俯而跪。
事已至此眉庄是明明白白没有身孕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事是她自己的筹谋还是受人诬陷。我知道眉庄是的确急切的想要个孩子难不成她为了得宠竟出了如此下策。若果真是这样我不禁痛心眉庄啊眉庄你可不是糊涂至极了!
眉庄身后的采月急道:“这话不对。小姐明明月信不来呕吐又爱食酸可不是怀孕的样子吗?!”
江穆炀微微蹙一蹙眉神色镇定道:“是么?可是依臣的愚见小主应该前几日就有过月信只是月信不调有晚至的迹象罢了。应该是服用药物所致。”说着又道:“月余前容华小主曾向臣要过一张推迟月信的方子说是常常信期不准不易得孕。臣虽知不妥但小主口口声声说是为皇家子嗣着想臣只好给了她方子。至于呕吐爱食酸臣就不得而知了。”言下之意是暗指眉庄假意作出有孕。
眉庄又惊又怒再顾不得矜持对玄凌哭诉道:“臣妾是曾经私下向江太医要过一张方子但是此方可以有助于怀孕并非是推迟月信啊。臣妾实在冤枉啊。”
玄凌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方子在哪里白纸黑字一看即可分明。”
眉庄向白苓道:“去我寝殿把妆台上妆奁盒子底层里的方子拿来。”又对玄凌道:“臣妾明白私相授受事犯宫规。还请皇上恕罪。”
华妃大是不以为然辍了一口茶缓缓道:“也是。私相授受的罪名可是比假孕争宠要小的多了。”
眉庄伏在地上不敢争辩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片刻后白苓匆匆回来惊惶之色难以掩抑失声道:“小姐没有啊!”连妆奁盒子一起捧了出来。
眉庄身子微微抖一把夺过妆奁盒子“啪”一声打开手上一抖盒中珠宝饰已四散滚落开来晶莹璀璨洒了满地都是直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眉庄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去翻哪里有半点纸片的影子。
玄凌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喝道:“别找了!”头也不回对李长道:“去把刘畚给朕找来。他若敢延误反抗立刻绑了来!”
李长在一旁早已冷汗涔涔轻声道:“奴才刚才去请江太医的时候也顺道命人去请了刘太医可是刘太医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了。”
玄凌大怒“好!好!好个人去楼空!”转头向眉庄道:“他是你同乡是不是?!他是你荐了要侍奉的是不是?!”
眉庄何曾见过玄凌这样疾言厉色吓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
我微微阖上双目心底长叹一声眉庄是被人陷害了!
如果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这张方子我是见过的。且不说这张方子是推迟月信还是有助怀孕可是它的不翼而飞只能让我知道眉庄是无辜的。加上偏偏这个时候刘畚也不见了。桩桩件件都指向眉庄。
除了她只有我一个人见过那张药方。
我微一屈膝就要跪下替眉庄说话现在只有我才见过那张方子才可以证明眉庄是被人的陷害的她是清白的。
我与眉庄并肩而跪刚叫出口“皇上——”
玄凌逼视向我语气森冷如冰雪:“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同罪而视。”
眉庄之前得宠已经惹得众人侧目见她出事幸灾乐祸还来不及现在玄凌说了这话更没有人肯出言求情了。我眼见她凄惶模样哪里按捺得住刚要再说袖中的手已被眉庄宽大裙幅遮住她的手冰冷滑腻在裙下死命按住我的手。我知道她是不要我再说。再说只会连累了自己连日后救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秦芳仪瞥了我一眼道:“皇上。甄婕妤一向与沈容华交好不知今日之事……”
玄凌一声暴喝怒目向她:“住口!”秦芳仪立刻吓得噤声不敢再言。
也是一个糊涂人这种情况下还想落井下石只会火上浇油让玄凌迁怒于她。
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玄凌息怒。
只见他鼻翼微微张阖目光落在眉庄上。不由得侧头看去殿中明亮如昼眉庄髻上所簪的正是太后所赐的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在烛光之下更是耀目灿烂。
来不及让眉庄脱簪请罪。玄凌已伸手拔下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掷在地上簪子“丁零”落在金砖地上在烛光下兀自闪烁着清冷刺目的光芒。玄凌道:“欺骗朕与太后你还敢戴着这支簪子招摇!”这一下来势极快眉庄闪避不及亦不敢闪避髻散落如云乌散乱如草衬得她雪白一张俏脸僵直如尸。
皇后极力劝解道:“皇上要生气沈容华也不敢辩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玄凌静一静气对眉庄道:“朕一向看重你稳重谁知你竟如此不堪一意以假孕争宠真叫朕失望至极。”
眉庄也不敢辩解只流着泪反复叩说“冤枉”。
我再也忍耐不住被冤枉事小万一玄凌一怒之下要赐死眉庄。不!我不能够眼睁睁看眉庄就死。
我抢在眉庄身前流泪哭泣道:“皇上不许臣妾求情臣妾亦不敢逆皇上的意。只是请皇上三思沈容华纵使有大错还请皇上念在昔日容华侍奉皇上尽心体贴。臣妾当日与容华同日进宫容华是何为人臣妾再清楚不过。纵然容华今日有过也请皇上给容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何况虽然眼下沈容华让皇上生气可是若有一日皇上念起容华的半点好处却再无相见之期皇上又情何以堪啊!”说罢额头贴在冰冷砖地上再不肯抬头。
皇后亦唏嘘道:“甄婕妤之言也有理。沈容华今日有过也只是太急切想有子嗣罢了还望皇上顾念旧情。”
不知是不是我和皇后的话打动了玄凌他默默半晌方才道:“容华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常在幽禁玉润堂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我吁出一口气还好只要性命还在必定有再起之日。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刘畚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
“追捕刘畚要活口。那个宫女……”他的目光一凛迸出一字:“杀。”
第二十八章 榴花
眉庄之事玄凌震怒异常加上西南军情日急一连数日他都没有踏足后宫一步。战事日紧玄凌足不出水绿南薰殿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顿顿送进去用的。别说我就连皇后也是想见一面也不可得。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庄如今近况如何。禁足玉润堂、裁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眉庄本是炙手可热眼下骤然获罪失宠纵使皇帝不苛待她可是那些宫人又有哪一个好相与的不知眉庄正怎样被他们糟践呢。眉庄又是那样高的心性万一一个想不开……我不敢再想下去。
陵容心急眉庄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这里跑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她本是因眉庄才能进这太平行宫眼下怕是也要受牵连我忙嘱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给她远远地离开玉润堂尽量不引人注目。
这日黄昏心烦难耐便坐在馆前不系舟上纳凉。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凉风吹过满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脉脉如杜鹃泣血照在湖边双凤夺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斓辉煌振翅欲飞的两只凤凰亦见苍劲狰狞之态。
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槿汐劝道:“小主别再剥那莲子了水葱似的指甲留了两寸了弄坏了可惜。”我轻叹一声随手把莲蓬掷在湖里“咚”一声沉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心里烦恼奴婢也无从劝解。只是恕奴婢多嘴眼下也无法可想小主别怄坏了自己身子才是。”
我伸指用力掐一掐荷叶便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绿色的汁液染上绯红指面轻声道:“事情落到这个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
槿汐压低声音“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小主何不去请芳若姑姑帮忙她是御前的人。”
我顺手捋下手上的金镯子道:“这个镯子本是一对我曾送过她一个如今这个也给她凑成一对。你悄悄儿去找她就说是我求她帮忙好歹顾念当日教习的情分让她想法多多照顾眉庄劝解劝解她。”
槿汐忙接过去了。
槿汐刚走只见流朱忙忙地跑过来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请小姐准备呢。”
终于来了。
舟身轻摇我扶着流朱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妆准备接驾。”
流朱将我的头挽成髻点缀些许珠饰道:“好不容易皇上过来小姐要不要寻机提一提眉庄小主的事劝劝皇上。”
我摆一摆手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劝。只能等皇上消消气再慢慢筹谋。”
流朱将我额前碎拢起“如今这情形小姐要自保也是对的。皇上这几日不来难保不是因为眉庄小主的事恼了小姐您呢。”
我起身站到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会不出声。你冷眼瞧着这宫里一个个巴不得我沉不住气去求皇上顶好皇上能恼了我一并关进玉润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我沉吟道:“本来我与眉庄两人多有照应如今她失势陵容又是个只会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动不如一静。”
流朱道:“若是能有证据证明眉庄小主是无辜的就好办了。”
我苦恼道:“我知道眉庄是被人陷害的可恨现在无凭无据我就是有十分的法子也用不上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流朱道:“去把小连子找来。”
小连子应声进来我嘱咐道:“你亲自出宫去拿了我的手信分别去我娘家甄府和眉庄小主在京中的外祖家让他们动用所有人手必定要把刘畚给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攥紧手中的绢子淡淡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逃遁的无影无踪!”
转眼瞥见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触目一惊。
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笑一声道:“内务府的黄规全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样的花也敢往我宫里摆。”
小连子与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这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眼见着华妃娘娘又得宠了眉庄小主失势、皇上又不往咱们这里来。要不奴才让人把它们搬走免得碍小主的眼。”
我听着心里烦我是新封的婕妤都是这个光景眉庄那里就更不必提了。若是一味忍耐反倒让旁人存了十分轻慢之心不能这么叫人小觑了我们去。略想一想道:“不用了。明早天不亮就把这些石榴放到显眼的地方去。留着它自有用处。”
天已全黑了还不见玄凌要来的动静。
我独自坐在偏殿看书小连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两府里都说会尽心竭力去办请小主放心。”
我颔“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书。
小连子又笑道:“给小主道喜。”
我这才抬头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喜了?”
小连子道:“大人和夫人叫奴才告诉小主合家安好请小主安心。另外大公子来了消息说是明年元宵要回朝视亲老爷夫人想要为公子定下亲事到时还请小主做主。”
我一听哥哥元宵即可归来又要定亲心头不由一喜连声道:“好。好。哥哥与我不见有年此番回来若能早日成家是甄门一大喜事。”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玛瑙镇纸道:“这个赏你。”
小连子忙谢恩告退了下去。
槿汐回来正见小连子出去四顾无人方走近我道:“奴婢已经跟芳若姑姑说了芳若姑姑说她自会尽力这个却要还给小主。”说着从袖中摸出那个金镯子“芳若姑姑说小主待她情重本就无以为报不能再收小主东西了。”
我点点头道:“难为她了。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风头上换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想了想又说:“只是芳若虽然是御前的人但是要照顾眉庄也得上下打点要她破费。”
槿汐道:“这个奴婢已经对芳若姑姑说了若要银钱疏通关节就使个可靠的人来宜芙馆拿。”
我微微一笑:“你做的对。只是话虽如此她却未必肯来拿你还是得留心着点。”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烛火微暗我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轻轻一挑重又笼上漫声道:“不必。”
玄凌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满面疲倦朝我挥挥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亲自捧了一盏蜂蜜樱桃羹给他又走至殿外的玉兰树边折了两朵新开的玉兰花悬在帐钩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镇过的不是太凉。夜深饮了过凉的东西伤身。又兑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说罢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毕众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则如常闲散坐在妆台前松了髻除下钗环。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没话对朕说?”
我“嗯”一声指着眉心一点花钿回向他道:“如今天气炎热金箔的花钿太过耀眼刺目也俗气鱼腮骨的色若白玉却不显眼。四郎帮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还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我反问道:“这个不要紧么?且不说容饰整洁是妃嫔应循之理只说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可不是顶要紧的么?”
玄凌哑然失笑“是是的确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胜雪不若眉心葳蕤一点红反而俏皮可爱。”
朝他盈盈一笑:“多谢四郎。”
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便换了芳苡灯那灯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玄凌见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着他睡下反而有些讶异。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不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决断嬛嬛再为眉姐姐求情亦是无益反而叫四郎心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跷必定有迹可寻。”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与沈氏亲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牵连。怎的你也不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谓‘三人成虎’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轻声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也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他叹道:“你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着他的眼眸旋即柔声道:“怎会?诚如此时此景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宫嬛嬛还可以信任谁?依靠谁?”
他低声叹息紧搂我在怀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唤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经有了决断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嘱咐过嬛嬛说华妃复宠后嬛嬛许会受些委屈嬛嬛不会叫四郎为难。”说罢轻声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语只依在他怀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枕边人。如今情势如此纵然你爱我宠我又怎会真正没有一丝疑心。
虽然你在众人面前叱责了莽撞的秦芳仪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处置眉庄后是会急着来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没有。
若是此时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极力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体贴你、对你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让你真心怜惜心疼事事维护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非我今日着意说这番话恐怕不能打消你对我那一丝莫须有的疑虑吧。夫妇之间用上君臣心计实在非我所愿亦实在……情何以堪。
可是终于还好你终究还是信我比较多。
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我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醒来玄凌已离开了梳妆过后照例去向皇后请过安回到宜芙馆中见庭院花树打理的焕然一新一律换上了新开的木芙蓉葱郁嫣红那几盆开败了的石榴全不见了踪影心中已明白了**分。
果然小允子乐颠颠跑过来道:“小主不知道呢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一早被打去‘暴室’服役了。这花草全是新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饮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见我并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连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让奴才把那些开败了的石榴放在显眼处时就料到了。”
小允子还来不及说话浣碧已紧张道:“小姐昨晚对皇上表明情由了吗?皇上不会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牵连了吧?”
我接过槿汐递来的团扇轻摇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着了痕迹越描越黑。不若四两拨千斤也就罢了。”见他们听得不明白遂轻笑道:“皇上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只需做好我分内之事也就罢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众人一时都解不过味来惟见槿汐低眉敛目不似众人极力思索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对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脑门惊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为皇上痛快了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让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见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是开败了的才会如此生气认为他们轻慢小主才惩罚了黄规全。”
我含笑点头“不错也算有些长进了。”
槿汐道:“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惊动蛇。”
我“唔”了一声浣碧道:“那皇上现在应该对小姐半分疑心也无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巩固如前才有办法为眉庄筹谋。”
第二十九章 寒鸦(上)
傍晚时分槿汐带人进殿撤换了晚膳时的饭菜又亲自伏侍我沐浴。这本不是她份内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儿、佩儿她们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对我说便撤开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边。
槿汐轻手轻脚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体轻声道:“芳若姑姑那里来了消息说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样整日哭闹水米不进渐渐也安静下来进些饮食了。”
我吁一口气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开。”
槿汐安慰道:“眉庄小主素日就是个有气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尝不知道。”忽地想起什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饮食不会有人做手脚吧?万一被人下了毒又说她畏罪自尽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们自然会当心。万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几日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更亲热就像是自己怀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与眉庄小主是幼年的好友从深闺到深宫都是咱们两个一起岂是旁人可以比的。在这宫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过来。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触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办法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过来一看小小一卷薄纸只写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觉垂下泪来一点点濡湿了纸片。
眉庄禁足玉润堂身边自然没有笔墨这一卷纸还不知她如何费尽心思才从哪里寻来的。没有笔墨这区区八字竟是用血写成想是咬破了指头所为。心中难过万分。眉庄啊眉庄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替我周全想着我孤身无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纸片迅团成一团让槿汐放进香炉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知道陵容是我现在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似乎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仅时时处处避免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亲近呢?
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裳。看看时辰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水果丝缎跟着过去。
陵容的住处安置在宜芙馆附近的一处僻静院落。除了她贴身服侍的宝鹃和菊清另有两个早先眉庄派给她的宫女翠儿和喜儿伺候。
还未进院门已听得有争吵的声音。却是翠儿的声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罢了何苦连累了我们做奴婢的。若能跟着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处要是能跟着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说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带着我们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们先不要进去静静站在门口听。
喜儿也道:“不怪我们做奴婢的要抱怨跟着小主您咱们可是一日的光也没沾过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细声细气道:“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们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气不过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气由着她们闹腾眼里越没有小主您了。”
翠儿不屑道:“小主没说什么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凭什么由着你说嘴了。”
喜儿嗤笑道:“小主原来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这一世里有没有福气做到贵嫔让人称一声‘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涨红了脸坐在廊下。菊清却耐不住了要和她们争吵起来。
我听得心头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踏进门去。
众人见是我进来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东西。
我伸手一拦道:“哪里能劳驾两位动手可不罪过。”说着看也不看她们只微笑对菊清道:“好丫头知道要护主。浣碧取银子赏她。”
菊清忙谢了赏。翠儿与喜儿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缩了手站在一边。
我道:“不是说想做我身边的奴才么?我身边的奴才可不是好当的。你们的小主好心性儿才纵着你们我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断断容不下你们这起子眼睛里没小主的奴才。”我脸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带她们去慎刑司告诉主事的人说这两个奴才不能用了。亲自盯着人打她们二十杖再打了去浣衣局为奴。”她们一听早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饶哭得涕泗横流。我也不理她们只对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后去内务府拣两个中用的奴才来服侍陵容小主。”说着拉了陵容的手一同进去了。
我一向对宫人和颜悦色甚少动怒。今日翻脸连槿汐也吓了一跳也不顾她们哭闹求饶忙驱了她们走了。
陵容和一同进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无用叫姐姐看笑话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着她们来。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宫女内监有什么不好的要来告诉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顾你如今我也是一样的。”
陵容低声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难姐姐焦头烂额。陵容又怎能那么不懂事再拿这些小事来让姐姐烦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是不可说的。”见她总是羞愧的样子心里也是不忍转了话题道:“前两日看你吃着那荔枝特别香甜今日又让人拿了些来。你尝尝有没有上次的好。”又指着流朱手里的密瓜道:“这是吐蕃新进的密瓜特意拿来给你。”
陵容眼中隐有泪光“姐姐这么对我陵容实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说那些话了。”
说着让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头一晒分外觉得闷热。说不上一会话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眉庄叮嘱的事我实在觉得难开口犹疑了半日只张不开嘴。
无意看见她搁在桌上的一块没有绣完的绣件随手拿起来看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针工精巧针脚细密绣得栩栩如生。陵容见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红了脸伸手要来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针线又进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手艺真好也给我绣一个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当然好。姐姐也要绣一个‘蝶恋花’的么?”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么‘蝶恋花’。蝶恋花花可也一样恋蝶么?这个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给姐姐绣个比翼鸟和连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爱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陵容只要祝我与皇上恩爱却不想与皇上恩爱么?”
陵容一惊随即低了头道:“姐姐说什么呢?”
我遣开周围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问你做什么呢?”我顿一顿:“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极力避开我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没有什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你以为那日我只顾着跳舞没听到。你唱的的确不错可是连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没唱出来——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头埋得更低越楚楚可怜叫我不忍心说她。再明白不过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睐才故意不尽心尽力去唱。只是她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尽心尽力去唱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叹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我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纤弱皮肤白至透明一双妙目就如受了惊的小鹿温柔似水的目光从纤长的睫毛后滤出丝缕让人怦然心动。我不由叹一声果然是我见犹怜!虽不是绝色却足以让人怜惜动情了。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得以手抚摸脸颊半含羞涩问道:“姐姐这样瞧我做什么?”
我伸手拈起她的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难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绣打时光?连那些奴婢也敢来笑话你?”
陵容手指里绞着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过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只管将手指在那里绞着低头默默不语。半晌才挤出一句:“陵容福薄。”
“这样的日子”我抬头打量一下这小小的阁子幽幽道:“不必我当日卧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缓缓理齐簪子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仪门前回头对陵容道:“夜深风大快进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姐姐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前些天哥哥从边关来了家书说是明年元宵便可回来一趟探亲。”
见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女儿家的温柔神色。
我心知她仍对哥哥有情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这样牵挂哥哥于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处也没有。硬一硬心肠脸上充起愉悦的笑容:“爹爹说哥哥此番回来必定要给他定了亲事。家有长媳凡事也好多个照应。也算我甄家的一桩喜事了。”
陵容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像烧得通红的炭淬进水中“哗”地激起白烟袅袅。
我心里终究是不忍。这个样子怕她是真的喜欢哥哥的。可是不这样做陵容心里总是对哥哥存着一分侥幸的希望她的心思断不了。所谓壮士断腕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过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稳稳扶住了墙神色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风零散吹落的梨花:“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门淑女德容兼备。陵容在此先恭喜姐姐了。”
夏日迟迟一轮烈日正当着天顶晒得远处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来宜芙馆掩映在苍绿树荫里浓荫若华和着北窗下似玉的凉风带来片刻舒缓的清凉让炎热中的人暂且缓过一口气来。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馆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尽早上请安时又陪着皇后说了一大篇话回来只觉得身上乏得很。见槿汐带人换了冰进来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杨妃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身边低声啜泣。
睡得久了头隐隐作痛勉强睁眼却是陵容呜咽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手中的绢子全被眼泪濡湿了。大不似往日模样。
挣扎着起身道:“这是怎么了?”心里惶然一惊以为是眉庄幽禁之中想不开出了事。
陵容呜咽难言只垂泪不已。
我心里着急一旁槿汐道:“陵容小主的父亲下狱了。”
我望向陵容“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陵容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着把事情将了一遍。原来玄凌在西南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谁知半路遇上了敌军的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玄凌龙颜震怒耿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生死悬于玄凌一念之间。
陵容掩面道:“耿文庆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如今判了斩立决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这还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有抄家大祸爹爹也是性命难保。”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实在是不敢牵涉到耿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我忙安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陵容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道:“军情本是大事父亲偏偏牵连在这事上头恐怕凶多吉少。陵容人微言轻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陵容是想我去向玄凌求情一时间不由得为难蹙眉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这是政事后宫嫔妃一律不许干政你是知道的。”
陵容见我也无法不由得哭出声来。我想了想起身命槿汐去传软轿又唤了流朱、浣碧进来替我更衣梳妆。拉起陵容的手道:“惟今之计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陵容忙止了哭脸上露出一丝企盼之色感激的点了点头。
中午炎热虽是靠着宫墙下的阴凉走仍是不免热出一身大汗。
嫔妃参见皇后必要仪容整洁进凤仪宫前理了理衣裙鬓用绢子拭净了汗水才请宫女去通报。出来回话的却是剪秋向我和陵容福了一福含笑道:“两位小主来的不巧娘娘出去了呢。”
我奇道:“一向这个时候娘娘不是都午睡起来的么?”
剪秋抿嘴笑道:“娘娘去水绿南薰殿见皇上了。小主此来为何事娘娘此去见皇上亦是为了同一事。”又道:“娘娘此去不知何时才归来两位小主先到偏殿等候吧。茶水早就预备下了。”
我含笑道:“皇后料事如神那就有劳剪秋姑娘了。”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息又算准了我和陵容要来求她先去向玄凌求情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让人刮目相看呢。
我忽然间明白了几分皇后虽然不得玄凌的钟爱可是能继位中宫手掌凤印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后是她姑母前皇后是她亲姊的缘故。华妃从来气傲皇后虽然谦和却也是屹立不倒稳居凤座想来也是与她这样处事周虑、先人一步又肯与人为善有关吧。当初计除丽贵嫔、压倒华妃虽然没有和皇后事先谋定可是紧急之下她仍能与自己有利的人配合默契、游刃有余无形之中已经和我们默契联手。回想到此节不由对平日看似仁懦的皇后由衷地更生出几分敬畏感佩之情。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终于皇后归来我与陵容屈膝行礼她嘱我们起来又让我们坐下略停了停饮了口茶方才缓缓道:“这事本宫已经尽力实在也是无法。听皇上的口气似乎是生了大气本宫也不敢十分去劝只能拣要紧的意思向皇上说了。皇上只说事关朝政再不言其他。”
我与陵容面面相觑既然连皇后也碰了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回来。这求情的话是更难向玄凌开口了。
陵容心中悲苦拿了绢子不停擦拭眼角。
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后宫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烦扰啊。如今这情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亲的运数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里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陵容听不到一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因在皇后面前不能太过失仪态极力自持抽噎难禁。勉强跪下道:“陵容多谢皇后关怀体恤必当铭记恩德。”
皇后伸手虚虚扶起陵容感叹道:“谁都有飞来横祸命途不济的时候。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与你们同是侍奉皇上的姊妹能帮你们一把的时候自然是要帮你们一把也是积德的事情。”
无论事情成功与否身为皇后肯先人之忧而忧替一位身份卑微又无宠的宫嫔求情已经是卖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给我们。何况皇后如此谦和又纡尊降贵说了如此一番体己贴心的话我也不禁被感动了心下觉得这深宫冷寂暗潮汹涌幸好还有这么一位肯顾虑他人的皇后也稍觉温暖了。
陵容更是受宠若惊感泣难言。
皇后和颜悦色看着我道:“甄婕妤一向懂事颇能为本宫分忧这件事上要好好安慰安选侍。知道么?”
我恭谨应了“是”。对皇后行礼道:“昔日沈常在之事幸得皇后出言求情沈常在才不致殒命。此事臣妾还未向皇后好好谢过实在是臣妾疏忽。今日皇后如此关怀臣妾感同身受不知如何才能回报皇后恩泽。”
皇后满面含笑:“婕妤敏慧冲怀善解人意。如今后宫风波频起本宫身子不好应接不暇婕妤如果能知本宫心之所向自然能为本宫分劳解愁。”说着睨一眼身侧的剪秋。
剪秋走至凤座旁取过近处那盏镏金鹤擎博山炉皇后掀开塑成山峦形的尖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这样热的天气这香炉里的死灰重又复燃可怎么好?”
皇后本不爱焚香又是炎夏忽然提起炉灰之事自有她的深意。如今宫闱之中什么最让皇后烦恼我自然明白。不由感叹再平和的人也有火烧眉毛按捺不住的时候了。
我起身道:“既然天热这香灰复燃可真是令人烦扰。”说着掀开手中的茶盅将剩余的茶水缓缓注入博山炉中复又盖上炉盖。我微笑看着皇后道:“臣妾等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俗话说‘智者劳心’臣妾卑微只能劳力以报皇后。”
博山炉内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溢出轰然涌起。皇后微眯着眼掩口看二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四散开去终于不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我缓缓屈膝下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终于有枝可依。”
皇后的温和的容色在午后的阳光下明晃晃的不真切“其实后宫从来只有一棵树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只要你看得清哪棵是树哪朵是花就好。”
我低头默默内心惊动。如果刚才还有几分觉得皇后贤德与温暖的感动此刻也尽数没有了。任何所谓的恩惠都不会白白赠与你必定要付出代价去交换。
天气真热背心隐约有汗渗出来。可是如今势单力孤强敌环伺纵然有玄凌的恩宠也必要寻一颗足以挡风遮雨的大树了。我强自挺直背脊保持着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容道:“多谢皇后指点。臣妾谨记。”
见陵容一脸迷茫与不解看着我与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起退了出去。
送别了陵容低声向槿汐道:“皇后去见皇上为安比槐求情的事她该很快就知道了吧?”
槿汐道:“此时没有比华妃娘娘更关心皇后娘娘的人了。”
我道:“她耳目清明动作倒是快。你猜猜华妃现在在做什么?”
“必然是与皇后反其道而行之想请皇上从严处置安比槐吧。”
轻笑出声“那可要多谢她了。”
槿汐微微疑惑:“小主何出此言?”
“多谢她如此卖力。如此一来我可省心多了。”
第三十章 寒鸦(下)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独自向水绿南薰殿走去。
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翻月湖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水绿南薰殿。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门外示意他们不要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殿中原本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薄得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才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暗交错的迹子。
脚上是软底的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只见玄凌伏在紫檀案几上半靠着一个福枕睡得正是酣甜。本是拿在手中的奏折已落在了榻下。我轻轻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微微摇了摇头。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
无意看见一堆奏折中间露出一缕猩红流苏极是醒目。随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女子用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面泥金芍药花样象牙镂花扇骨柄精巧细致富贵奢华。一上手就是一股极浓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是“天宮巧”的气味这种胭脂以玫瑰、苏木、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敷在颊上面色润泽若桃花甜香满颊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又素性不喜香也就只有华妃会用了。
清淡一笑举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闭目轻嗅真是香。想必华妃来见玄凌时精心妆扮浓墨重彩是以连纨扇上也沾染了胭脂香味。
华妃果然有心。
皇后一出水绿南薰殿华妃就得了消息赶过来可见宫中多有她的耳目。如今我势弱秦芳仪、恬贵人一流华妃还不放在眼里在意皇后也多半是为了重夺协理六宫的权力。
我身边如今只得一个陵容可惜也是无宠的。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像影子般生活的陵容。我无声叹息眉庄啊眉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知道这寂寂深宫中即便有君王的宠爱独身一人也是孤掌难鸣。可是你可知道你给我出了个多么大的难题。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我是知道陵容的心思的纵然她今生与哥哥是注定无缘的了可是我怎能为了一己安危迫使她去亲近玄凌呢。
头痛无比偏偏这个时候陵容的父亲又出了差池。皇后求情玄凌也未置可否凭我一己之力不知能否扭转陵容父亲的命途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正闭目沉思忽地觉得脸上痒痒的手中却空落落无物。睁眼一看玄凌拿着扇柄上的流苏拨我的脸道:“何时过来的?朕竟没有听见。”
侧对他笑:“四郎好睡。妾不忍惊动四郎。”
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朝政繁忙皇上也该注意身子。”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我温婉轻笑:“身为言官职责如此四郎亦不必苛责他们。”说着似笑非笑举起纨扇障面“何况时有美人来探四郎何来案牍之苦呢?大约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说罢假意用力一嗅拉长调子道:“好香呢——”
他哭笑不得“妮子越刁滑。是朕太过纵你了。”
旋身转开一步道:“嬛嬛不如华妃娘娘善体君心一味胡闹只会惹四郎生气。”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臂道:“她来只是向朕请安。”
我扇扇风道“好热天气华妃娘娘大热的午后赶来果然有心。”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后前脚刚走华妃就到了她们都为同一个人来。”
“可是为了选侍安陵容之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正是。”玄凌的笑意若有似无瞧着我道:“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选侍求情;华妃娘娘刚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那么你呢?”
我浅浅笑:“后宫不得干政嬛嬛铭记。嬛嬛只是奇怪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是真的两位娘娘意见相左还是这事的原委本就值得再细细推敲。”我见他仔细听着并无责怪之意俯身跪下继续道:“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往往刚柔并济责其而宽其从不使一人含冤。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君主仁德。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主风范其实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昧认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说到此已不复刚才与玄凌的调笑意味神色郑重再拜而止。
玄凌若有所思半晌含笑扶我起身难掩欣喜之色:“朕只知嬛嬛饱读诗书不想史书国策亦通句句不涉朝政而句句以史明政。有卿如斯朕如得至宝。安比槐一事朕会让人重新查明必不使一人含冤。”
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臣妾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放肆皇上莫要见怪才好。”
玄凌道:“后宫不得干政。可朕若单独与你一起朕是你夫君妻子对夫君畅所欲言论政谈史有何不可?”
垂道:“臣妾不敢。”
他微笑:“婕妤甄氏不敢可是甄嬛无妨。”
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是。嬛嬛对皇上不敢僭越可是对四郎必定知无不言。”
回到宜芙馆已经夜深知道陵容必定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命流朱去嘱了她“放心”方才安心去睡。
次日一大早陵容匆忙赶来还未进寝殿眼中已落下泪来俯身便要叩拜。我忙不迭拦住道:“这是做什么?”
陵容喜极而泣:“今早听闻皇上命刑部重审爹爹牵涉运送军粮一案爹爹活命有望。多谢姐姐去为陵容与爹爹求情。”
“何止活命若是安大人果真无辜恐怕还能官复原职。”我扶起她道:“其实昨日我并无为你求情只是就事论事。何况我也并不敢求情皇后都碰了个软钉子我若求情皇上却应允了岂非大伤皇后颜面。”
陵容满面疑惑看我道:“不是姐姐为我父亲求情皇上才应允重审此事的么?”
“皇上乃一国之君岂是我辈可以轻易左右得了的。”我拉她坐下一同用早膳淡淡微笑道:“其实昨日我也无十分把握能劝动皇上。话说回来真是要多谢华妃若非她心性好胜恃宠想与皇后一争高低在皇上面前要求从严定安大人等人罪刑恐怕这事也没有那样容易。”
陵容略一思索脸上绽出明了的微笑“如此可要多谢她。”
“华妃与皇后娘娘争意气皇后娘娘要为你求情她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本来主犯是耿文庆你父亲刑责轻重皇上无心多加理会殊不料此举反而让皇上存了心我再顺水推舟皇上便有意要去彻查你父亲在这件事中是否真正无辜。”
陵容道:“姐姐怎知华妃是与皇后争意气而非针对姐姐与我?”
我挟了一块素什锦在陵容碗中道:“也许有此意。她的亲信黄规全前不久在我宫里犯事被皇上责罚了以她的性子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事分轻重缓急。华妃复起之后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从夺回协理六宫的权力与皇后平分秋色。暂且还顾不上对付我。否则你眉庄姐姐之后要对付的就是我我哪里还能得一个喘息之机与你在此说话?”
陵容听完忧愁之色大现“那姐姐准备怎么办?”
“幸好皇上对我还有几分宠爱只要我小心提防她也未必敢对我怎样。如今情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还要设法救眉庄出来。”
陵容道:“妹妹无用但若有可以效力之处必定竭尽所能。”
午睡起来闲来无事便往陵容那里走动。
到的时候她正在内间沐浴。宝鹃奉了茶来便退出去了。
闲坐无聊见她房中桌上的春藤小箩里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心里喜爱便随手拿起来细看。不外是穿花龙凤、瑞鹊衔花、鸳鸯莲鹭、五福捧寿、蜂蝶争春之类的吉祥图案虽然寻常在她手下却栩栩如生。
正要放起来却见最底下一幅的图案不同寻常一看却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彩头。绣着一带斜阳数点寒鸦栖于枯枝之上。绣工精巧连乌鸦羽毛上淡淡是夕阳斜晖亦纤毫毕现色泽光影层迭分明如泼墨般飘逸灵巧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让人一见之下蓦然而生萧瑟孤凉之感。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不禁叹惜难为了陵容终于也明了了与哥哥相期无日却终究还是此时此夜难为情。不知夜夜相思风清月明陵容如何耐过这漫漫长夜。可叹情之一字让多少人辗转其中、身受其苦却依然乐此不疲。
才要放回去心底蓦地一动以为自己看错了重又细看的确是她的针脚无疑分明绣的是残阳如血何来清淡月光。竟原来……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我竟没有觉。
听见有脚步声从内室渐渐传来不动声色把绣件按原样放回。假意看手边绣花用的布料。
陵容新浴方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衬得她秀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转念间寻了话题来说我抚摸着一块布料道:“内务府新进来了几匹素锦做衣裳嫌太素净了些用来给你绣花倒是好。”
陵容笑道:“听说素锦很是名贵呢姐姐竟让陵容绣花玩儿岂不暴殄天物。”
我道:“区区几匹布而已何来暴殄天物一说我宫里的锦缎用不完白放着才暴殄天物呢。若能配上妹妹你精妙的女红才算不辜负了。”说着自嘲道:“又不是当初卧病棠梨宫的日子连除夕裁制新衣的衣料也被内务府克扣。”说着唤流朱捧了素锦进来。
素锦平平无纹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是胜在穿在身上毫无布料的质感反而光滑如婴儿肌肤触手柔若轻羽。陵容是懂得欣赏且擅长丝绣的人见了微微一呆目光便不能移开了双手情不自禁细细抚摸生怕一用力碰坏了它。
“你觉着怎么样?”我轻声问。向来陵容对我和眉庄的馈赠只是感谢这样的神色还是头一回见。
陵容仿佛不能确信转头向我目光仍是恋恋不舍看着素锦“真的是送给我么?”
嘴角舒展出明艳的微笑道:“当然。”
陵容喜上眉梢几乎要雀跃起来。我微笑“如果你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匹。全送你也无妨。”
陵容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安比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证明他确实无辜官复原职。陵容也终于放心。
我时常去看陵容她总是很欢喜的样子除了反复论及我送她的素锦如何适合刺绣但她实在不舍轻易下针总是在寻思更好的花园之外更常常感激我对她父亲的援手。
终于有一日觉得那感激让我承受不住其实我所做的并不多。身为姊妹她无需这样对我感恩戴德。
我对陵容道:“时至今日其实你应该看得很明白。你父亲的事虽然是小事但皇上未必不愿意去彻查只是看有无这个必要。在皇上眼中朝廷文武百官数不胜数像你父亲这样的品级更是多如牛毛即使这次的事的确是耿文庆连累了你父亲但是身为下属他也实在不能说太冤枉。”我刻意停下不说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窖五彩茶钟用盖碗撇去茶叶沫子啜了口茶留出时间让陵容细细品味我话中的涵义。
见她侧头默默不语我继续说:“其实当日皇后为你求情皇上为什么没有立刻应允而我去皇上就答应了你应该很明白。宠爱才是真正的原因并不关乎位分尊崇与否。只是看皇上是否在意这个人是否愿意去为她费神而已。其实那日在我之前华妃亦去过皇上那里至于去做怎么想必你也清楚。所以事情的真相固然重要皇上的心偏向于谁更重要。”
陵容抬起头来轻声道:“陵容谢过姐姐。”
我执起陵容的手袖子落下露出她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素银的镯子平板无花饰纹理戴得久了颜色有淡淡的黯黄。
我道:“这镯子还是你刚来我家时一直戴着的。这么许久了也不见你换。”我直视她片刻目光复又落在那镯子上“你父亲千辛万苦送你入宫选秀倾其所有只为你在宫中这样落魄无宠终身么?你的无宠又会带给你父亲、你的家族什么样的命运。”
陵容闻言双肩剧烈一颤挽的玉石簪子在阳光下出冷寂的幽幽淡光。我知道她已经被打动。或者她的心早在以往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动摇只是需要我这一番话来坚定她的心意。
我长长地叹了一声不由感触“你以为后宫诸人争宠只是为了争自己的荣宠么‘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不只是汉武帝时的事。皇上英明虽不至如此但旁人谁敢轻慢你家族半分轻慢你父亲半分?”
陵容冰冷的手在我手中渐渐有了一星暖意我把手上琉璃翠的镯子顺势套在她手上莹白如玉的手腕上镯子像一汪春水碧绿越衬得那素银镯子黯淡失色。
窗边小几上便摆着几盆栀子花是花房新来供上的花朵只含了一点苞犹是淡青的。新叶片片淡淡的阳光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陵容临窗而坐窗纱外梧桐树叶影影绰绰落在陵容单薄的身子上越显得她身影瘦削楚楚可怜。
我从春藤小箩中翻出那块绣着寒鸦的缎子对陵容道:“你的绣件颜色不错针脚也灵活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我瞧着挺好。”
陵容不料我翻出这个脸上大显窘色坐卧不宁不自觉的把缎子团在手中只露出缎角一只墨色鸦翅。
我抚了抚鬓角的珠翠心中微微酸“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宫中女子的心事未必都相同但是闺中伤怀古今皆是。班婕妤独守长信宫的冷清你我皆尝试过可是你愿意像班婕妤一样孤老深宫么?”
我再不说话。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取舍皆在她一念之间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