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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潋紫     后宫甄嬛传txt下载     后宫甄嬛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朝政

    秦芳仪在醒来之后疯了终日胡言乱语吓得躲在床中不敢出门。玄凌早已不喜欢她这样闹得宫中不安便把她封在宫中不许出门只请了太医为她诊治。只是她是失宠的嫔妃又疯成这样太医也不肯好好为她医治不过是每日点个卯就走了。

    我常常在宫中遥望秦芳仪的殿阁回想起那一日的唾面之辱寒风中唾液留在面颊上一点一点风干的感觉依旧未曾有所消退和那日在冷宫中所见的种种惨状一样牢牢刻在我脑海里混着失子之痛和复仇之心凝结成记忆里一个铭心刻骨的伤口。

    若不是秦芳仪的狠心践踏若不是冷宫中芳嫔的凄惨境遇我何以能那么快就决绝振作某种程度上亦是她们造就了今日的我。

    于是吩咐了槿汐去冷宫传话命那里的老宫人特别照顾芳嫔把她迁去干净一点的处所一应的穿衣饮食出纳皆由我宫中支给。对芳嫔不仅是一点同病相怜的照应更是前车之鉴般的警醒。若我当日一味沉沦那末我将是这宫里第二个芳嫔身处冷宫等死而已亦不会有人来同情我半分。又让人善待秦芳仪的饮食起居只不许治好她的疯病。

    槿汐很奇怪我对冷宫中芳嫔的额外照拂。我拈了一枚金橘吃了面色沉静如水道:“我想起她常常会心惊若我当日一着不慎任由自己任性失落恐怕以后和她一起居住在冷宫的人就是我了。”

    槿汐默然只是道:“不知秦芳仪如何得罪了娘娘竟然吓成这样。”

    我微微冷笑“她是怕我效仿吕后把她制成‘人彘’呢竟然吓成这样。早知今日她想必很后悔当日那么对我。”

    槿汐微笑道:“秦芳仪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正和槿汐说话佩儿打了帘子进来道:“外头6昭仪来了急着求见娘娘呢。”说着奇道:“这位6昭仪从来和咱们没来往的今日好好的怎么过来了是为她那疯了的表妹秦芳仪来的么。”

    我抱着手炉道:“晚来风雪大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她那表妹。你可知道她表妹疯了这几日她可一眼也没敢去看过。”我叹息:“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便是。事关自身连姑表姐妹也可以置之不理的。”

    我转身折回暖阁睡下对佩儿道:“本宫没空见她你且去告诉她她表妹的事不会牵累她但是本宫也不愿再见她更不愿见面还要以她为尊了——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槿汐看着我吩咐了佩儿又见她出去方道:“娘娘为人处事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低:“若在从前娘娘是不屑于应付6昭仪这样的人的。”

    殿前一树绿萼梅开得如碧玉星子点点翠浓。在冬雪中看来如一树碧叶荫荫甚是可观。我把脚搁在错金暖笼上渥着取暖斜倚着软垫徐徐道:“有因必有果从前我便是太好性子了处处容着她们以致我稍见落魄便个个都敢欺凌到我头上。今日是杀一儆百给那些人一个提醒本宫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

    槿汐小心道:“娘娘从前的确是太过宽仁了。只是今日的娘娘似乎有昔日华妃娘娘之风。”

    宫中侍女如云但是敢这样和我说话的也唯有槿汐一个。我也不恼只道:“华妃是一味的狠辣凌厉铁腕之下人人避退这并非好事。但是用于对付后宫异心之人也颇有用处。华妃能够协理后宫这么多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不能因为憎恨她而忽视她身上的长处。如今我复起有些地方不能不狠辣而华妃的处事之风我也该取其精华而自用。”我微微叹息:“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槿汐这才松快笑一笑道:“娘娘如此打算奴婢也放心了。只望娘娘能万事顺遂再不要受苦了。”

    6昭仪的手脚倒快第二日便上书帝后声称自己入宫年久无所诞育又性喜奢侈多用金玉虚耗国库腆居九嫔之。自请辞去一宫主位降为从四品五仪之末的顺仪搬去和秦芳仪一同居住。

    玄凌只怕早不记得6昭仪是谁自然没什么异议。皇后虽然有些疑问只是奈何6昭仪再三坚持也只得由她去了。

    我听闻后只是一笑置之:“她倒还乖觉我本以为她会只自请降为婕妤。”

    当然我还记得她身边那个为我不安的单纯的小宫女燕儿。那是在那场尴尬和羞辱中唯一给予我同情的人尽管我并不需要同情。跟着6顺仪迁居并不会给她这个小小的宫女带来任何好处而她所表示的一点同情仍旧是我所感念的于是我便让姜忠敏把她送去了欣贵嫔处当差。欣贵嫔个性爽朗是很善待宫人的。这样燕儿也算有了个好的归宿。

    如此一来皇后之下只有敬妃、端妃和慕容妃。端妃和慕容妃形同避世便只有敬妃还主事。九嫔只剩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李修容接下来便是我和欣贵嫔了。我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加稳当。

    而当我在后宫翻云覆雨、荣华得志的时候前朝却渐渐地不太平了。

    起因不过是一件可以化解的大事。三日前汝南王玄济在早朝时不仅迟到且戎装进殿。这是很不合仪制的朝殿非沙场也非大战得胜归来以亲王之尊而着戎装且姗姗来迟不过是耀武扬威而已。玄凌还未说什么言官御史张汝霖便立即出言弹劾奏汝南王大不敬之罪。

    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各不相融。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汝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汝霖给打昏了。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尾大不掉、声势日盛玄凌已经忧心不已此事更是加深朝中文武官员的对立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危及朝廷的大事。为了这个缘故玄凌待在御书房中整整一日没有出来。

    事涉汝南王及慕容一族我便有些忧心于是命流朱准备了燕窝作夜宵一同去了仪元殿。

    奏事的大臣们已经告退玄凌静静一个人靠在阔大的蟠龙雕花大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我只身悄悄进去将燕窝从食盒中取出来。他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我疲倦地笑笑道:“嬛嬛你来了。”

    我温婉微笑:“没有吵到皇上吧。”

    他摇头道:“这几日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吧?”

    我微微颔:“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妾虽居后宫也知晓一二。不过朝政纵然烦扰皇上也要好好保养身子才要紧。”我把燕窝递到他面前含笑道:“臣妾亲自炖了好久的皇上与众臣议事良久且尝一尝润润喉咙好不好?”

    他闻言微笑接过舀了一口道:“好甜!”

    我蹙眉也舀了一口喝下疑惑道:“不是很甜啊。皇上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臣妾就没有多放糖。”

    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手臂笑道:“甜的不是燕窝是你亲自炖燕窝的心意。”他翻过我的手道:“这回手没有烫伤吧?”我心下微微一动他已继续说下去:“记得你第一次为朕炖燕窝还不小心烫红了手。”

    心中微觉触动早年的事他还记得这样清楚。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眼见着满室烛光通明好似十七八的月色和着红萝火炭的暖意和龙涎香的甘馥在空气之中似水流动光明而寂静。心里沉沉的于是道:“臣妾哪里还这样不小心呢那次是心急了。”

    说话间他把一盏燕窝喝了个底朝天道:“汝南王殴打言官一事你已知晓。那么——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是否要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

    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只要我说让他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就可以么大仇得报的第一步呵。然而片刻的转念很快宁神静气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依律秉公处理但——不是责罚汝南王。”

    他微眯了眼凝视着我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朕以为你会建议朕责罚汝南王的?你且说来听听。”

    我含着笑意看他:“皇上不怪臣妾妄议政事之罪么?”

    他道:“不妨朕就当听你闲话一般绝不怪罪。”

    我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侧曼声道:“臣妾不会因为私心而让皇上责罚汝南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化解文武大臣之间的矛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无论是哪边伤了归根究底伤的是国家的根本。而目下处罚汝南王只会挑起朝廷武将更多的不满。武将——可是手握兵权的。”

    玄凌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我继续道:“皇上其实大可不必处罚王爷来平息这件事若这样做不过是顺了哥情失嫂意终究是一碗水端不平。文臣群情激昂不过是想要个说法皇上便只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就可以最好的便是让王爷登门谢罪。”

    玄凌微有吃惊之色摆手苦笑道:“你要让汝南王去登门谢罪?他那么心高气傲简直不如杀了他罢了。”

    我抿嘴一笑:“那倒也未必了。”我转至他身后轻轻摆一摆衣袖温软道:“王爷征战沙场为国杀敌可算是个英雄。那么英雄呢最难过的是哪一关?”

    他拊掌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个机灵鬼儿!亏你想出这一招来。”

    “皇上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我笑道:“臣妾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事知道的不过是些妯娌间鸡毛蒜皮的事情。王爷畏妻如虎自然是惟妻命是从若让汝南王妃去劝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的。臣妾曾与汝南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悍妒无知的妇人。”

    他想着有理却很快收了笑:“那么谁去劝汝南王妃呢?”他虽是问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他自然是想我去的那么他开口提出来和我开口提出来都是一样的结果与其这样不如我来说更好一则显得我知他心意二来也能分忧。于是道:“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无能臣妾就自告奋勇了。”

    他果然笑逐颜开伸手把我搂在怀中低笑道:“后宫之中惟有嬛嬛你最能为朕分忧解难。那些大臣拿了朕的俸禄哄乱闹了半天只能说出罚与不罚的主意当真是无用之极。”

    我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娇嗔道:“臣妾只是后宫中一介区区妇人哪里是自己的主意呢不过是皇上的心意被臣妾妄自揣测却又侥幸猜中了而已。那些大臣熟悉的是书本伦理臣妾熟悉的却是皇上所以皇上的天意臣妾还能揣测两分大臣们却猜不到了。臣妾心想皇上是最想朝廷安稳的怎么会为文臣责武将或是压抑文臣而纵容武将呢。”

    玄凌喟叹道:“嬛嬛果然是你知道朕的心意。”他忽然皱眉“可是汝南王迟早是要办了的。否则朝廷将皆是他党羽丝毫无正气可言朕的江山也不稳了。”

    果然他是有这个心思的。心里萌生出一缕希望道:“皇上有此心则是黎民与江山之大幸。可是如今还不是可以除去他的时候。”

    他凝望我眼中有了一丝托付的神色“嬛嬛朕决意待此事有所平息后让你的兄长出任兵部为官执朕近身侍卫羽林军的兵权。”心微跳得厉害授予哥哥羽林军的兵权是要分汝南王之势了。玄凌正色道:“光你兄长还不够不与汝南王亲近的有才之将朕都要着意提拔。只是不能太早打草惊蛇还要着意安抚所以此事还颇有踌躇之处。”

    的确若打草惊蛇那就不只前功尽弃这样简单了。我用心思谋沉思许久道:“汝南王与王妃都已是加无可加的贵重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看来只有在他子女身上下功夫了。”

    玄凌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喜道:“不错。他的王妃生有一子一女长女为庆成宗姬今年刚满十二朕有意破例封她为帝姬;然后封汝南王之子为世子以承父业。”

    我点头微笑:“皇上英明主意也甚妥。不过臣妾想不仅要封帝姬而且封号也要改就拟‘恭定’二字也算是时时给她父王提个醒要‘恭敬安定’。自然了皇上也是想不动干戈而化解兄弟睨墙之祸的只看王爷能不能领会天恩了。并且恭定帝姬要教养宫中由太后亲自抚养——将来若有不测也可暂时挟制汝南王。”

    他着意沉思片刻欢喜道:“不错就按你说的朕着即拟旨就是。”他说完不觉微有轻松之态一把打横抱起我打开门便往东室走在我耳后轻笑道:“你方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低笑推一推他道:“皇上尽会拿臣妾玩笑臣妾哪里算什么美人呀。”嘴上说着心里却寻思着要寻个由头推委了他去。昨晚刚与他燕好为亲疏有致、欲拒还迎的缘故也该有一两日不和他亲近才好。

    正要进东室侧见李长面带焦虑之色疾步跟在身后轻声提醒道:“皇上皇上您今晚已经选了安小媛侍寝了。”他迟疑着:“小媛那边已经几次派人来问过了。”

    我心头微微冷笑陵容也急了呢。玄凌“哦”一声似乎是恍然想起想一想道:“那你去告诉她叫她今晚不用过来了早些在自己宫里歇息下就是。”

    他那思量的片刻我已从他怀里轻盈跳下正一正上的直欲滑落的珠花道:“安妹妹新得皇上的宠幸不久正是该多多垂怜的时候怎好让她空等呢?还是臣妾告退吧。”说着转身欲走。

    玄凌一把拉住我衣袖道:“先不许走。”神色一肃便要吩咐李长去回绝陵容。我反手牵着他的衣袖软语轻笑道:“不晓得这个时候安妹妹怎么在宫里眼巴巴盼着皇上召她的旨意驾临呢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可不能失信于她啊。”

    他神色一晃略略笑道:“可是朕想和你……”

    我微笑着坚持道:“只要皇上想着臣妾就好了臣妾怎么会与安妹妹争朝夕之长短呢。”他无可奈何于我的坚持和推委谦让遂含笑答应了目送我离去。

    夜晚很冷元宵节过后的冬夜依旧飘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轿辇中笼着鎏银飞花暖炉十分暖和。抬轿的内监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不闻些微人语。

    我打起帘子送陵容去仪元殿东室的凤鸾春恩车正巧自身边经过驾车人手中火红的大灯笼在茫茫雪色中随风摇曳车辕在雪地上隆隆地驰过去车前的琉璃风灯和着风雪彼此碰撞出悦耳的丁冬之音顺着风远远飘出玲玲作响。

    我放下帷帘静静安坐。谁侍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能否握住玄凌的心。

    两日后与贺妃那一会才是真当要紧的。此时此刻一定不能给些须机会让汝南王有反举否则死的不仅是我和玄凌更有苍生万众。没有了命遑论报仇安身?我一定要细细筹谋。

    汝南王妃贺氏进宫那一日是来皇后处请安。见我微笑坐于皇后下有些微的吃惊很快坦然微笑道:“娘娘身子痊愈了?妾身恭喜娘娘。”

    我和气微笑道:“元宵那日看见娘娘随宫廷命妇进宫朝贺很想和王妃交谈几句。只可惜有事在身耽搁了真是遗憾。”

    贺妃笑道:“娘娘金贵之身妾身怎敢胡乱越众扰了娘娘。”

    我轻笑:“论纲常是这么说可是论家理本宫还得尊称王妃一声‘三嫂’呢。何况现在都是自己人本就该亲亲热热的。”

    贺妃朝皇后道:“皇后娘娘年来气色很好呢。”

    皇后抚一抚脸颊眉眼含笑道:“王妃真是会说话本宫倒瞧着王妃生了世子之后精神更好了呢。”

    贺妃颇感意外道:“世子?皇后娘娘是在打趣妾身么予泊才六岁怎能是世子呢?”

    皇后春风满面道:“这才是皇上的隆恩呀!皇上在诸位子侄中最喜欢泊儿泊儿虽然年幼却是最聪颖的所以皇上想尽早册封他为汝南王世子好好加以教养日后也能跟他父王一样安邦定国兴盛我朝。”说着与我互视一眼。

    为人父母多是偏疼幼弱之子的贺妃也不例外。她又惊又喜满脸抑止不住的喜色连忙起身谢恩。皇后笑着接口道:“这还不止呢皇上的意思是好事成双还要破例封庆成宗姬为帝姬连封号都拟定了为‘恭定’二字就尊为恭定帝姬由太后亲自抚养。”

    贺妃原本听得欢喜但闻得要交由太后抚养不由面色一震忙道:“多谢皇上圣恩可是妾身的女儿晚衣才十二岁十分的不懂事若册为帝姬由太后抚养只怕会扰了太后清养不如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贺妃这样的推辞本在意料之中皇后看我一眼于是我轻轻含笑道:“皇上膝下子女不多宫中惟有淑和与温仪两位帝姬皆年幼未能长成。王妃的庆成宗姬能入宫养育是喜事我大周开朝以来听闻只有开国圣祖手里有封亲王之女为帝姬的例子那也是在即将成婚之即照应夫家的门楣脸面。像庆成宗姬一般少年册封的在咱们皇上手里还是第一例呢。”

    贺妃微有沉吟待要再说皇后已经敛衣起身道:“本宫也有些累了王妃请回吧。皇上的圣旨晚上就会到王府了。”

    皇后笑吟吟离去我亦告辞回宫。脚步故意放得缓慢施施然走着。皇后处已无转圜之地贺妃必会来求我去劝玄凌。

    果然未出殿门贺妃迎上来道:“天色还早想去娘娘宫里坐坐不知娘娘可欢迎?”

    我含笑道:“王妃越客气了最喜欢王妃不请自来呢要不反倒生分了。”

    一路进了莹心殿贺妃环视四周点头笑道:“果然气象一新不似往日那般了。”

    我命人上了茶笑吟吟道:“这茶是‘雪顶含翠’刚五百里加急送来的王妃尝尝可还能入口。”

    贺妃喝了一口茶并无半分特别欢喜的神色不过是平平如常的样子只道:“还好。如今宫中娘娘最得圣意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

    我在她对面安坐下看她神色已是心中有数笑着道:“王妃今日也是喜上加喜呢。”

    贺妃闻言神色一黯道:“要妾身母女骨肉分离这可怎么好呢?皇命不能擅违妾身只好求娘娘去劝劝皇上成全妾身母女吧。”她见我只是沉吟又道:“实在不行只能让我们家王爷去跟皇上求情了。”

    我原晓得这事情不容易办才请了皇后开口再由我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否则这件事若是经我的口传达玄凌的旨意那再劝她也听不进去了。而万一贺妃不肯汝南王也必定不肯那这安抚以图后谋之策就再无法为继了。

    我也不答她这件事只指了指这宫宇栋梁道:“本宫与娘娘相见算上今日也不过只是第三次心里却是把娘娘当作骨肉至亲的。想当日本宫小产之后备受冷落万事萧条受尽白眼。凄凉之中惟有王妃不避嫌疑来看望本宫还赠送本宫人参补养身体本宫一直铭记在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报王妃的雪中送炭之情。”

    这番话说得动情她连连颔道:“娘娘是贵人竟然还记得这事。”

    我道:“这是当然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就是本宫回报王妃的时候了。”

    贺妃面露喜色道:“娘娘愿意为妾身去请求皇上么?”

    我摇头:“本宫是为王妃考虑还请王妃遵从圣旨由太后抚养帝姬。”

    贺妃蹙眉话中略带了气道:“这是怎么说?”

    我平心静气道:“王妃既为人母又为人妻自然时时事事都要为夫君子女打算以他们为先。王妃你说是不是?”

    她点头:“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确是不易何况是身在皇家宗室呢。”

    我与她面对面坐着注视着她道:“前几日为了王爷殴打言官一事王妃可有听闻了吗?激起的民愤不少呢。我朝一向文武并重又格外重视言官之职连对皇上也可以直言上谏。王爷这样做实在是有失妥当的。”

    贺妃叹一叹只说:“王爷的性子是急了点妾身也劝过好几次了。只是那言官也糊涂了些这样当众口不择言不顾王爷的颜面。皇上跟王爷可是亲兄弟呢。”

    我笑着劝道:“就因为是亲兄弟啊皇上有十分的心维护王爷的。可是民愤也要平一平毕竟是王爷先动了手皇上也不能一味的护着王爷呀。何况若护得多了王爷反遭人闲话于王爷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见她微有所动我忙趁热打铁道:“所以了皇上既要维护皇家的颜面又要给天下文人一个交代希望王爷能登门向张汝霖致歉一则是亲王的风度二则也表示王爷并不轻视天下文人。此事也算平息了。”

    贺妃连连摆道:“不可不可王爷的性子只有别人求他哪有他去给人道歉的呢。”

    我道:“王妃身为人妻自然要为王爷打算。那些文人最爱动笔杆子王爷一世武功可不能因为他们而留下千古骂名啊。何况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那还是美名呢连王妃常看的戏上都有。”我见她颇为所动又道:“男人家总是容易冲动莽撞做事就顾前不顾后了所以得我们女人提点着在后头帮着才能让他们顺畅安心。王妃顾念王爷就得在这事上好好劝一劝王爷。”

    贺妃缓缓点头抿了抿嘴道:“可是也不能叫王爷委屈了啊王爷一向心性最高的。”

    我亲自递了两块点心到贺妃手中殷殷道:“是啊。皇上也是这样想的王爷是有功之臣又是亲兄弟怎么好委屈了呢。所以才要尽早封泊儿为世子封晚衣为恭定帝姬。这才是王爷的体面啊。”

    “只是封了帝姬就要住宫里妾身这个为娘的……”

    我忙抚慰道:“淑和与温仪两位帝姬年弱尚不能承欢太后膝下太后病中最喜欢有善解人意的孩子在身边陪伴。皇后与本宫也想日日陪伴太后可终究没那么可人了。皇上也是忙于国事抽不出身时时陪在太后身边。帝姬若能替皇上与皇后奉养太后那可是纯孝之至啊。将来帝姬成婚册封为公主那可是再尊贵体面不过了。”我又追上一句:“皇上虽说是要维护王爷的可王爷到底动手打了人那张汝霖到现在也起不了床皇上终究是有些生气的。而且王爷性子耿直难免不被人抱怨若有帝姬时时在皇上面前劝说调和几句岂不更好?本宫也会对皇上说让王妃时时能进后宫看望帝姬想什么时候进宫便进来这可好?”

    如此一番口舌劳作贺妃终于应允去劝说汝南王也应允女儿入宫。

    事后第三日汝南王便亲自登门向张汝霖致歉虽然只是草草了事事情到底也平息了不少。而庆成宗姬也选定了吉日准备行册封之礼入宫侍奉太后了。

    是夜玄凌在我处说到此事也颇感欣慰道:“朕原也为你捏了一把汗只怕她不肯那这番心思也白费了。没想到这样顺利就成了嬛嬛你可帮了朕不小的忙。”

    我笑:“皇上不用夸臣妾能为皇上分忧是应当的。何况前朝的事臣妾不懂也帮不上只有这些命妇妯娌间的事还能帮上些许。”

    我盈盈笑着为他斟上一壶“雪顶含翠”茶香袅袅他饮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道:“果然是好茶。”他握着我的手笑道:“朕晓得你喜欢这个茶特意挑了最好的给你还喜欢么?”

    我微笑坐于他膝上看着那一汪如翡翠的的颜色轻轻笑道:“臣妾当然喜欢。今日汝南王妃来臣妾也泡了此茶款待可惜王妃似乎不以然的样子怕是不合口味。臣妾还以为要冷场幸好王妃也没有介意要不臣妾可就难辞其咎了。”

    玄凌本蓄了笑意听着待得听完神色已经黯沉了下来。

    朝外有所贡品宫廷有着汝南王府必有甚至更佳。玄凌不会不晓得。

    他的厌恶和忌讳于是更深了一层。

第七章 桃夭

    汝南王殴打言官一事总算平静过去了可在一向尊崇言官的大周这件事的梁子到底也是结下了。虽然草草去道了歉但为着这草草文官们私下里还是愤愤不平。汝南王自然是不会理会的也不屑于理会的。册世子和进封帝姬一事更是办得花团锦簇、极尽热闹奢华。钦仁太妃看不过眼曾在私下牢骚道:“就算是帝姬下嫁册封公主也没有这样热闹排场的当真是逾越得过分。”而玄凌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对于这次为平息事态而迫不得已采取的加封心里是很不忿的。

    我什么也不做亦不多言只是袖手旁观。玄凌要除去汝南王玄济已是志在必得之心早已芽生长的种子我又何必再去多费力拔苗助长恰当的时候记得浇一浇水、施一施肥就可以了。

    汝南王有这样显赫荣耀的喜事自然是春风得意、忘乎所以。在他的松于防范之下玄凌借口紫奥城冬夜戍守的兵士时常偷懒打盹或是偷偷喝酒聚赌便让我兄长执掌了皇帝近身侍卫羽林军的职权时常在寒冷冬夜里和士兵一同戍守宫禁在外人眼里这着实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

    冬雪初霁淡薄如云影的阳光暖暖一烘便渐渐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仿佛一场绵绵春雨的润泽上林苑的柳绿桃红、蜂缠蝶绕便一下子充盈满了整个后宫四方宫墙围绕的天地。宫中的日子就这样似水缓缓流逝过去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皇后主持着后宫大小事宜慕容妃除了盛大的节日宴席外只是足不出户而我则尽心尽力扮演着宠妃的角色和后宫嫔妃分享着玄凌的宠爱和雨露。

    从“彤史”记录的侍寝次数来看我并不是最得宠那一个。陵容的温柔和谦卑小心似乎更得玄凌的欢心她的飞扬歌声更成为点缀后宫春色无边的夜晚最美的旋律。而我只是拥有更多的时间逗留在御书房在玄凌疲倦国事的时候适时地和他闲聊几句不露声色地开解他的倦怠。

    很多时候玄凌喜欢我和陵容一同在他身边陪伴我静静看书或是临帖写字;陵容则软语呢喃不时浅唱低吟几句侍奉在他身边。

    在一同相处时我很少和陵容说话也许心底还很介意当日偶然听见的那些话。而她也总是欲言又止悄悄地望我一眼如此而已。

    阳春三月的小轩窗内柳枝在窗前轻动偶尔有粉色的蝴蝶飞过日光的味道亦是恬静不争的。我含一缕浅淡的笑影在玄凌饮用的茶水中注入调味滋润的蜂蜜用银匙轻轻搅动。

    陵容远远坐在北窗下低头绣着一个团锦香囊偶尔絮絮着和玄凌说几句话。暖阁中静静的隐约听见燕子轻婉的鸣叫和玄凌的手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陵容微俯的侧影很美修长的颈有弓一样柔美的弧度映着窗下蓬勃盛放如红云的碧桃花略略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这单薄很衬她柔弱而低婉的声音清动如春水连身上湖蓝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也别有了一番妩媚而含蓄的韵致。

    过了些许时候陵容起身蓄着笑容道:“臣妾新绣了一个香囊想送给皇上皇上看看可还喜欢?”

    玄凌本靠在长椅上看一卷《春秋》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她手中绣着碧桃喜鹊的香囊道:“嬛嬛前些日子为朕绣了一个香囊朕已经佩在身上了再用一个反而累赘。”说着眉心微抬向我会心一笑。

    我专心着手中的茶盏回眸亦是向他一笑只是他这样的亲近让我有些生疏的不习惯。眼风微转却瞥见陵容微微失神的眼色。心中自然明白她的绣功精巧是在我之上的。在我重新陪伴在玄凌左右之后就已很快觉玄凌身上所佩带的小饰物例如扇坠、香囊一类皆是出自陵容之手可见她当日受宠之深。

    然而玄凌看见她殷勤却略有失望的神色随即笑道:“不过这个朕也很喜欢就叫芳若去放在朕寝宫吧。”

    陵容微笑着柔声道:“臣妾笨手笨脚的皇上不嫌弃臣妾的心意臣妾就很满足了。”陵容的目光落在玄凌腰间所佩的金龙紫云香囊上正是我所手绣的那一个目中流露赞叹之色道:“莞姐姐的手艺真好很合皇上的气度倒是臣妾绣的那个太小家子气了。还请皇上恕罪。”说着就要行下礼去。

    玄凌忙抬手扶住她含笑温和道:“这哪里有什么小家子气的呢朕明白你的心意又何来怪罪之说。”

    “姐姐。”陵容回头唤我神色温柔宁靖“姐姐的绣功越好了。只是绣一个鸳鸯的香囊来表达女儿家情意更好呢皇上也一定更喜欢。”

    我端了茶水盈盈立于玄凌身边微笑着注目着他道:“鸳鸯固然好可是皇上日夜佩带着还出入各处不免有些太儿女情长。不若以龙佩带更显天威。至于鸳鸯香囊么……”我甜甜一笑娇俏道:“臣妾再绣一个赠与四郎放在枕下可好?”

    我许久未称他“四郎”了。这样自然而然却骤然脱口而出言语间的肆意的亲昵也未来得及掩饰。他眉目间蕴着的笑意与欢喜更浓情不自禁地凝望我目色温柔。

    自己心上也是惊了一惊往日里情意燕婉时的旧称这样不经意间唤出自己也是意外的。难道我的心底对他还是有一缕这样难言又难逝的情怀么?虽是意外和吃惊然而回顾他的神色却是欲喜还羞。不自觉地双颊一烫便染上了如杏的红晕。

    陵容见我与玄凌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用绢子掩了唇轻快笑着道:“皇上与莞姐姐这样恩爱当真是一段佳话呢。”她望着我眼神中含了一丝诚恳的清愁和怅然道:“莞姐姐这样的好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她这样说我不觉也有些痴怔了。与玄凌这样的情态便是恩爱与福气么?那么这恩爱里我与他各自又都是怀着几分痴心几分真意呢?不过是瞬间的痴想已经回转了神色推一推玄凌的手臂笑道:“皇上快去劝和劝和罢安妹妹这像是吃醋了呢。”

    陵容脸色绯红一跺脚软语娇娇道:“莞姐姐又取笑我我怎么会对姐姐和皇上有醋意呢这可不要理你们了。”

    玄凌只是含笑欢悦看着见她如斯说才拉了她的手道:“罢了罢了。容儿性子最谦和即便是吃醋也是吃那酿了才一个月的醋是不会酸的。”

    他说得这样风趣我与陵容都不由得忍俊不禁。谈笑间所有隔阂与不快也被模糊地暂时掩饰过去了。

    三月中的时候玄凌意欲让我兄长进位兵部。在早朝时议了几次汝南王虽有不快慕容一党也是竭力反对。然而哥哥还是在玄凌的坚持下被授予兵部正五品督给事中兼奉国将军一职。

    督给事中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但手中颇有权利皇帝交给各个衙府办理的事物由六部每五天注销一次如果有拖拉或者办事不力的六部的督给事中可以向皇帝报告还可以参与官员的调动和皇帝的御前议事。所以哥哥的进位兵部必然让汝南王大有戒心。

    为了此事我很为哥哥捏了一把汗兵部就在汝南王眼皮子底下大半是他的心腹。玄凌此举无疑是令哥哥深入虎穴。万一一个不好只怕连性命怎么丢的也不晓得何况哥哥还身负监察汝南王举止行动之责。既然已令他们防备那么又如何能探知汝南王一党不可告人之事呢。不仅无功而返更会打草惊蛇自伤其身。

    哥哥身在兵部后每日言行皆是小心只作安分守己之状。只是汝南王与慕容氏三父子皆在兵部慕容世兰与我在后宫又是死敌他们怎肯有一丝一毫松懈使哥哥有机可乘。哥哥与我各在宫墙内外却也都苦于无计可施。

    而哥哥若不能功成那么玄凌的此刻坐拥的帝位不知哪一日便会由汝南王来坐了。江山虽未易姓但是汝南王心胸狭隘生性嗜战又好大喜功若他掌握天下那黎民百姓便会苦于战火之乱无一日安宁。自先皇手中开创的盛世格局也会因战乱而分崩离析了。

    为了这件事我大费思量该要如何才能让汝南王对哥哥放下戒心和防备呢?

    而正在此时家中有喜事传来——嫂嫂薛氏有了身孕。这无论是对于家族门第还是对于渴望抱孙的爹娘都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于是我忙吩咐了人请嫂嫂择日进宫来聚。

    这一日嫂嫂进宫来拜见。

    我一见她也是满面喜色忙阻止她的行礼含笑亲自扶了她道:“嫂嫂如今是我甄家的金贵之身我可不能受嫂嫂这个礼了。”

    嫂嫂脸色粉润大有喜不自禁的羞涩和满足。她坐在软垫上小腹略凸身体微微倾斜极其自然的呈现一种保护腹中幼子的姿势。

    这样熟悉的姿势刹那间刺痛了我的心勾起我心底深处隐伏的心酸痛楚。不过是一年前同样的春光乍泄里我也是这样带着初为人母的欢喜和骄矜以这样小心而稳妥的姿势保护着我肚子里逐渐成长着的小生命。

    我不能让自己的伤怀影响嫂嫂的喜悦心情于是勉强收敛了伤感笑着道:“看嫂嫂的身形应该有三个月了吧。”

    嫂嫂的脸颊和额头是略带丰腴的绯红低头摆弄着衣带笑道:“娘娘好眼力。的确是三个月了。”嫂嫂略停一停有些不安道:“只是婆婆说我肚子有些圆可能是女孩呢。”

    我劝慰道:“嫂嫂不必担心且不说女儿与爹娘贴心。就说这第一胎若是女孩那么先开花后结果以后的第二胎、第三胎便是男孩了只怕嫂嫂到时还嫌男孩子烦呢。”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

    嫂嫂的神情中有着对于生儿育女天性的担心和忧虑:“若一直生女不知夫君会不会为此生气?”

    我不以为然一笑了之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爹娘希望有孙子可抱可是女儿也未必不好。汉武帝时卫子夫为皇后天下便歌‘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可见若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比一万个庸庸碌碌的男子都强。”

    嫂嫂闻言略略欢喜了些含羞道:“我并没有什么只盼夫君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疼爱才好。”

    我叹道:“宫中女子人人都盼着能生下一个儿子可以依傍终身老来有靠更能有万一的太后之份。可是眼见着悫妃有子而死倒不如生了女儿的欣贵嫔和曹婕妤来得平安稳当。只是我目下连个女儿都没有这外人眼中的显贵荣宠也不过是像没有根的浮萍罢了。”

    嫂嫂见我出语伤感忙道:“娘娘还年轻日子久远着有皇上的宠爱想要孩子还怕难么?娘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我微微点头也道:“那么嫂嫂也放宽心就是。”

    话虽这样说嫂嫂的轻蹙的眉头却未展开唇齿间犹疑着道出真正的心事:“只是我若长久无子不知道公公与婆婆是否会让夫君纳妾。”她沉默了片刻又道:“夫君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我也不敢随意跟他说这话。”

    嫂嫂的话本是她自己的担心而于我连日的思索中却如拨云见日一般挑动了我的思绪不由觉得豁然开朗。于是向嫂嫂道:“哥哥是重情之人若是真要为繁衍子嗣而纳妾也必定不会动摇嫂嫂正妻的地位嫂嫂无须太过担心。顶多将来若有嫌隙我为嫂嫂做主便是。”

    她神色有欢喜之颜微有些赧赧道:“我也不是一味的妒忌不明事理只是身为女子总是希望夫君只喜欢自己一个不要纳妾的。”

    心如弦一般被这句话狠狠拨动只是于我这样的念头留在心里只是自寻烦恼而已啊又何必再去多想。便只作不闻笑着敷衍了过去又道:“嫂嫂可知哥哥为什么事闷闷不乐么?”

    嫂嫂略想了想道:“是兵部的事吧皇上这次擢升夫君似乎并不快活呢。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微微含笑命槿汐掩上房门才道:“哥哥的确是因为兵部的事不快但并非因为皇上擢升而是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皇上的旨意。其实嫂嫂又何须妄自菲薄只要嫂嫂有心大可助哥哥成就一番功业。”

    嫂嫂闻得此言面上勃然而有喜色郑重其事道:“只要能使夫君愁眉得展我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

    嫂嫂对哥哥这样深重的情意我亦是无比感佩心中一热握住嫂嫂的手道:“有嫂嫂这样的贤内助实在是我甄门大幸。哥哥有妻如此是他一世难求的福气亦是我们的福气又怎能叫嫂嫂去粉身碎骨。只消嫂嫂如此即可……”于是我附在嫂嫂耳边低语良久。

    嫂嫂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最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这有何难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

    我笑道:“的确不难。只要情真便能意切了。有劳嫂嫂我这厢可就先谢过了。”

第八章 玉厄

    待得嫂嫂告辞我已成竹在胸兴冲冲便乘了辇轿望仪元殿去。心情极好望出来一路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绮丽动人。

    然而才下辇轿已见李长一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好娘娘来了!皇上正在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长服侍玄凌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于是和颜悦色道:“本宫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会去劝皇上。李公公放心。”我压低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李长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似乎是为了汝南王的一道奏章。”

    我心中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凝滞几乎以为是哥哥出事了。然而很快转念若是哥哥出事玄凌必然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调动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有空闲在御书房里大雷霆之怒。这样想着也略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了?”

    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似乎是一道请封的奏章。”

    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太过人心不足一个月前才封了他一双儿女为世子和帝姬荣宠已是到了无可比拟的顶峰。转眼又来请封若是再要封赏也就只能让他的幼子另继为王或是早早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然而细想之下也是不妥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从来不是一个性子暴躁的人。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我与李长面面相觑自己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不知玄凌为何事震怒至此。李长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现在只怕惟有娘娘还能进去劝上几句。”

    我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蒙昧。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他素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的沉静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怒气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打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春风徐徐然贯入。

    他的声音有愤怒后的疲倦漫漫然道:“你怎么来了?”

    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其时天色已经向晚班驳的夕阳光辉自“**同春”吉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小雨一般。

    我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鲜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滚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可以怡神静气平肝火的。”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穴。

    他慢慢喝了口茶神色缓和了少许才问:“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生气?:bsp;我恬和微笑:“皇上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这样大胆!”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

    原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汝南王为妻子儿女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有生育儿女的妃嫔在先皇死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富贵。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虽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中间有个缘故。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郁而死。直到临死前先帝才去探望但是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之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杀害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作为继承皇位的玄凌自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人为太妃了。

    我合上奏章不觉变色道:“这……皇上若真依照汝南王所言追赠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那先帝颜面要往何处放?皇上又要如何自处?”

    玄凌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1!分明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我见他如斯震怒忙翻过他的手来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玄凌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红颜色。

    我心下微微一疼连忙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他这般生气岂非伤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值得。”

    玄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朕肯做个不肖子太后又怎么肯呢?”

    我想了想道:“这‘玉贵太妃’的追称实在不妥贵、淑、贤、德四妃向例只有各一人清河王的生母舒贵太妃尚在人间若真以此追封且为‘贵太妃’清河王便也处于尴尬之地了。这未免也伤了兄弟情分。”见玄凌沉思我又道:“岐山王玄洵为先帝长子又是如今的后宫位份最尊贵的太妃钦仁太妃所出钦仁太妃也未及赠淑太妃或贤、德太妃啊只怕岐山王心中也不能服气哪。”

    这话我说得直白了些但果如汝南王所奏那么诸王和后宫太妃心中必有嫌隙这前朝和后宫都将要不安稳了。

    如此利害相关玄凌怎会不明白、不动了雷霆震怒。

    玄凌只是一言不但见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怒极反笑道:“朕若允他必失前朝和后宫的人心;若是不允他必定怀恨在心前番种种功夫和布置皆算是白费了。”

    他看得如此透彻我亦默默良久只道:“若他立时兴兵皇上有多少胜算?”

    他眸中精光一闪瞬息黯然:“朕手中有兵十五万十万散布于各个关隘五万集守于京畿附近。”他顿一顿“汝南王手中有精兵不下五十万布于全国各要塞关隘。”

    我悚然道:“那么皇上需要多久才能布置周全以己之兵力取而代之?”

    他道:“若这半年间能有朕亲信之人知晓兵部动向以及汝南王一派各人姓名官职令各地守将分解夺取汝南王五十万精兵朕再一网打尽那么一年之内即可收服。”他微微苦笑:“只是他步步进逼只怕朕这里还不能对他了如指掌他已经兴兵而动了。”

    他也有这样多的无奈和隐忍。身为后宫女子成日封闭于这四方红墙对于朝政我晓得的并不多更不能多有干涉。那一星半点的朝政若非事关自身与家族之利我也不敢冒险去探听涉及。向来我与玄凌的接触只在后宫那些云淡风轻的闲暇时光里只关乎风花雪月。

    这样骤然知晓了心下有些许的心疼和了然。这个宫廷里他有他的无奈我也有我无奈。帝王将相、后妃嫔御又有哪一个不是活在自己的无奈里各有掣肘。

    我情不自禁温软地俯下身安静伏在他的膝上。他身上的玄色缎袍满绣螭龙那些金丝绣线并不柔软微刺得脸颊痒痒的。我轻声道:“那么为长远计皇上只能忍耐。”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么轻微若非伏在他的膝上几乎是不能察觉的。他仰天长叹一声:“嬛嬛朕这皇帝是否做的太窝囊?!”

    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仰起头定定道:“汉景帝刘启为平七国之乱不得已杀了晁错;光武帝刘秀为了兴复汉室连更始帝杀了自己兄长之痛也要忍耐甚至在登基之初为稳定朝政不能册封自己心爱的阴丽华为皇后只能封郭氏女。但也是他们平定天下开创盛世。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忍一时之痛才能为朝廷谋万世之全并非窝囊而是屈己为政。”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肩胛叹道:“嬛嬛你说话总是能叫朕心里舒服。”

    我摇头:“臣妾不是宽慰皇上而是实事求是。”

    他的声音淡淡却有些狠辣之意在暗沉的宫殿里听来几乎有些粗粗的锋刃一样的厉“不错。朕的确要忍。”他淡漠一哂:“可是朕要如何忍下去?”

    我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强忍住内心激荡的不甘和愤恨扬一扬脸稳住自己的神色语调轻声而坚定“请皇上依照汝南王言追封玉厄夫人为太妃迁葬入先帝妃陵。”

    他颇震惊手一推不慎撞跌了手边的茶盏。只听得“哐啷”一声跌了个粉碎他却只若未闻翻手出来用力我握着我手臂道:“你也这样说?”我才要说话已闻得有内监在外试探着询问:“皇上——”

    我立刻站起来扬声道:“没什么失手打了个茶盏而已等下再来收拾。”回头见他走近忙急道:“皇上息怒。请皇上别过来被碎瓷伤着可怎么好。”说着利索蹲下身把茶盏的瓷片拨开。

    我跪于地上目不转睛地平视他逐字逐句清晰道:“请皇上追封玉厄夫人为贤太妃加以封号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同时进封宫中各位太妃加以尊号崇礼。尤其是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淑太妃、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德太妃与玉厄夫人并立。更要为太后崇以尊号以显皇上孝义之情。”

    话音甫落玄凌脸上已露喜色握着我手臂是力道却更重拉了我起来欣喜道:“不错。他要为他生母追封那么朕就以为太后祝祷祈求安康之名为每一位太妃都加以尊号位分更要在他生母之上如此前朝后宫皆无异议了。”

    我笑吟吟接口道:“何止如此。这样不仅言官不会有议论各位太妃与诸位王爷也会感沐皇上恩德更加同心同力效忠于皇上了。”我想一想又道:“只是六王的生母舒贵太妃已然出家可要如何安置呢?若是单撇开了她不封只怕六王面子上也不好看。”

    玄凌不以为然随手弹一弹衣袖道:“老六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含笑劝道:“六王虽然不会在意只是有些小人会因此揣度以为皇上轻视六王如此一来却不好了。本是该兄弟同心的时候无心的事倒被人看作了有意不如还请皇上也有心于六王吧。”

    玄凌心情甚好道:“这又有什么难办的舒贵太妃已经出家尊号是不宜再加了。朕就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吧。”

    我微笑:“如此便再无不妥了。”

    玄凌鼻中轻轻一哼冷冷道:“如今要追封玉厄夫人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若将来平服汝南王朕便立刻下旨效法昭宪太后之事只与她太妃之号灵位不许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梓宫不得入皇陵不系帝谥后世也不许累上尊号。否则难消今日之恨!”

    我听他如此打算只是默然。汝南王一意为其母求荣哪知道荣辱只是只手翻覆之间就可变化。一时之荣招致的将是以后无穷的屈辱啊。因而也不接口只道:“只是尊崇太妃为后宫之事理当禀告太后、知会皇后的。”

    玄凌道:“这个是自然的。”

    我轻声在他耳边道:“皇上只消我们循序而进自然可以对他们了如指掌。臣妾兄长一事臣妾略有些计较请皇上权衡决断。”

    我细细述说了一番玄凌笑道:“如此甚好。你不愧是朕的‘解语花’这样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我含笑道:“皇上为天下操劳臣妾不懂朝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留心了。”

    他笑得爽朗:“千里之行积于跬步。你为朕考虑的小事焉知不是大事呢?”

    天色昏暗连最后一抹斜阳也已被月色替代风静静的带了玉兰花沁凉柔润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鬓边。

    我立起身吹亮了火折子一支一支把殿内的巨烛点亮。殿中用的是销金硬烛每座烛台各点九枝洋洋数百无一点烟气和蜡油气味便不会坏了殿中焚烧着的香料的纯郁香气。火焰一点点明亮起来殿中亮堂如白昼。

    我盈盈立在最近的烛台边吹熄了火折子。心思冉冉转动终于狠一狠心肠再狠一狠艰难屏息声音沉静如冰下冷泉之水冷静道:“请皇上再广施恩德复慕容妃为华妃之位。”

    玄凌一怔原本的喜色刹然而收走近我身畔道:“朕若复她之位如何对得起你?更如何堵众人攸攸之口?”

    心口僵了一僵几乎就要忍不住变色——这样把慕容世兰放在一边虽不宠幸却依旧是锦衣玉食如何又是对得起我?若是如此我宁可复她妃位。这样的女子一旦得意放松才会有过失可寻。更何况只有她复位慕容一族才能真正放心。

    这样想着心里终究是酸楚而悲怆的眼中澹然有了泪光册封玉厄夫人为太妃于玄凌是勉强和为难。而复位华妃由我说出口岂不更是为难与勉强?

    忍耐只有忍耐。如同绷紧的弦才能让箭射得快、准、狠。方才劝慰玄凌的话亦是劝慰我自己。

    强压下喉头汹涌的哽咽和悲愤静静道:“追封玉厄夫人为太妃安的是汝南王的心复位华妃安的是慕容一族的心。纵使汝南王无心帝位却也经不得他手下的人一味的撺掇只怕是个个都想做开国功臣的。皇上若肯安抚华妃那么便是多争一分慕容家的心多一分胜算。”

    他恻不忍看我道:“嬛嬛朕……这样是委屈你。”

    我缓缓屈膝道:“臣妾不怕委屈。为了皇上臣妾会尽心忍让华妃不起争端。”泪终于自眼中滑落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

    为了安抚慕容一族他迟早会重新复慕容世兰的位分。最低便是再与华妃之位若情势所迫只怕再封为“夫人”也不是不可能。与其如此宁可我来说宁可给她华妃之位宁可让玄凌因为我而给她封赏时有更多的无奈、被迫和隐忍;以及对我的感愧和心疼。这样的情绪越多我的地位就更稳宠爱就更多。

    我凄然苦笑。什么时候我已经变得这样工于算计这样自私而凉薄。连自己也不堪回味和细想。

    玄凌只是沉默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道:“好。”

    殿外呜咽的风声有些悲凉之意玄凌的声音只是沉沉的似乎坠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烛火的影子一摇一摇晃得眼前他的神色有些模糊他道:“朕倒想起了你方才说的汉光武帝不得已为了朝局稳定立他不喜爱的郭氏为后却让心爱的阴丽华屈身服侍郭后。朕今日的无奈倒是像足了受郭氏掣肘的光武帝要去宠幸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我摇头:“臣妾怎能与阴皇后相比。只是臣妾观看史书后来郭皇后家族谋反光武帝废了郭后立阴丽华为后总算如愿已偿。”我望着玄凌“皇上的功绩必定不逊于光武帝。”

    他抱紧我突然道:“嬛嬛你晓得朕为什么在你失子之后不太去看你么?”

    他这样骤然一句忽地勾起我心酸的记忆那一日仪元殿后听见的话终究是耿耿于怀的。我别过头道:“想来是臣妾生性倔强失子后伤心冒犯了皇上。”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上有些生硬的疼“虽然你性子倔强些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断续只是紧紧抱着我:“你知道慕容妃为什么没有孩子么?”我心下一惊身子便挣了一挣他依旧说下去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一般有些恍然的飘渺和压抑的痛楚:“她宫中的‘欢宜香’是朕独独赏赐给她的——那里面有一味麝香闻得多了便不会有孩子了。”

    这其中的缘故我是知道的可是他陡然这样亲口告知与我我更多的是惊异。

    这样的真相我自己揣度知晓个大概也就罢了。真正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真正听他告知与我尽管是我所恨的人的仍是觉得不堪想像和回味。

    我垂伤感不已道:“皇上您告诉臣妾的太多了。”

    他只是不肯放手道:“你听朕说。你在她宫里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了朕心里不安只怕是你也闻了‘欢宜香’的缘故。每次见你以泪洗面思念孩子怨恨华妃朕的不安就更重你怪华妃朕便觉得你是怪朕。是怪朕害了咱们的孩子。”

    我再忍不住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挠着、撕拉着一下一下抽搐的疼。泪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哽咽不能言语。

    他的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你是否觉得朕不是个好父亲?”

    我凄然摇头:“不……”半晌才艰难启齿:“君王要有君王的决断的……”

    他拍着我的背凄怆道:“朕也有朕的不能够。华妃不可以有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汝南王和慕容一族便会扶这个孩子为帝朕便连容身安命之所也没有了。可是如你所言朕又不能不宠幸她来安抚人心。朕出此下策却不想无辜连累了你。”

    我骤然想起一事睁眸惊道:“那末当年华妃小产?……”

    他缓缓点头:“端妃当年是枉担了虚名。”

    我落泪:“此事必然隐秘只是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臣妾?”

    他眼只隐隐有泪光:“朕是人君亦是人父。朕杀了自己的孩子焉能不痛?!”他侧一侧头“朕的那么多的孩子都保不住焉知不是上天的报应?”

    我的话让我想起我失子那一日皇后和他的言语内心的惊恸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他长叹“是。是宜修亲自准备的药。”那叹息沉重得如巨石压在我心上他道:“朕身为天子亦有这许多的无奈和不可为。你懂得么?”

    我哭泣然而再哭泣怨怼又有何用?我的孩子终究不能活生生地回来了。现实如斯可怖一点点揭开在我眼前而这不过只是后宫庞大生活阴影的一角。纵然华妃心狠手辣她也是可怜的。

    我强忍住胃中翻涌的酸他是君王他要的是天下。唐太宗尚有玄武门之变呵唐玄宗亦逼杀了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和亲生的三个儿子。我狠一狠心毒了舌尖道:“不得不杀。”

    话一出口膝也有些酸软了。我能说什么反驳什么。华妃孩子的早死他知道皇后知道想必太后也是知情的。我能有异议么?况且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而我的手未必也没有沾染鲜血。

    一进这宫门我早不是那个曾经任性而娇宠的甄嬛了。

    我并不是个良善而单纯的女子。我逼疯了秦芳仪、丽贵嫔亦下令绞杀了余氏。我何曾清白而无辜。我和宫里每一个还活着、活得好的人一样是踩着旁人的血活着的。

    而对玄凌的怨恨只会撕裂我逼迫我迫到我无路可去亦无路可退。

    他道:“嬛嬛。朕若不告诉你这孩子的死到底会是朕与你之间的心结啊。”

    他亦是无心我能如何?失子之后的心结因他这番坦诚的话而解开了些许我只能原谅。原谅他的无奈和不得已。我泪流满面道:“若非汝南王和慕容之故皇上不至如此;而若非华妃跋扈狠毒之故臣妾和腹中之子也不至如此。”我静一静声道:“若有来日请皇上一定还臣妾公道。”

    他正色肃然道:“朕一定会。”

    我用力点一点头身心俱是疲惫。我伸手拥住他含泪道:“四郎!”

    这样唤他是真心的。我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真心的唤他他的神色动容而惊喜低头吻我他唇齿间的灼热熟悉而亲密依稀是往日却明明白白就在今日此时此刻。

    他是坦诚的这样突兀、惊悚而又难得的坦诚缓和了我与他之间的隔阂加深对各自处境的明白。

    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我沉静闭上双眼。

    明月如霜里我亦紧紧拥抱着他温柔回应他略有些显得粗暴的热情。这一刻对彼此的了然和懂得足以维持着我们一同进退一同相守着度过许多许多的日子。

    注释:

    1竖子:“小子”的意思古语中为愤怒时斥骂的话语。

第九章 风生转

    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动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皇后顾盼间微笑道:“快三十的女人了哪里还好看呢。”她顿一顿仿佛无意一般“华妃比本宫小了不少啊。”

    我谦和的笑:“美与不美不在年龄而在气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分雍容华贵岂是单薄的年轻艳丽可以的比拟分毫的。正如这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一盆芍药开得再艳再娇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皇后对镜贴上珍珠花钿口中虽不说什么赞许的话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贵嫔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后命侍女重新择了步摇、簪子为她拢她的手指自缠丝玛瑙玉盘的饰上轻轻抚过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道:“听说你兄长最近的风评很不好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

    我微窘手指绞一绞绢子咬牙道:“臣妾也听说了当真是坏事传千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竟然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听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我一时羞恼之气涌上双颊恨恨翻了脸色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个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贱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连连摇头道:“这也太不堪了。为了这样的女子忘了夫妻结、父母养育之情这算什么呢。”

    我恨得几乎要当了皇后的面落泪咬牙道:“兄长一意被妖媚女子迷惑竟不再入家门一步。臣妾已经命人回去告知爹娘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辱了甄家的门楣。”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话!”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日来为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日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侧服侍。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流朱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小姐太后宫里差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我闻得“太后”二字猛然惊醒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流朱道:“来传话的公公并没有说只请小姐快过去。”

    我一向对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面命人备了轿辇一面唤了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轻烟袅袅不散恍惚让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阳并不过分的晴朗是轻薄的雨过天青色瓷器一样光润的色泽叫人无端的平心静气。

    殿中安静隔着春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春花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太后的气色尚好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

    我恭恭敬敬请了安太后随口叫了我起来坐着道:“有些日子没好好和你说话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打辰光而已。(eb用户请登6.net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6bsp;太后头也不抬道:“那就说说什么打辰光的事情哀家听着也解解乏。”于是我絮絮拣了些有趣的来说。太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听着一手接过孙姑姑递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

    话音未落殿中的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后宝蓝裙裾一晃盈然出来的竟是眉庄。眉庄看我一眼也不多说只端了一个白瓷盘在手中盘中搁了数枚腌渍得殷红的山楂。眉目含笑行至太后身前道:“这是新制的山楂臣妾命人做得甜些。酸甜开胃太后用了药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太后面上微露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眉庄低眉而笑神情谦顺大方道:“太后喜欢就好。臣妾只是想着药是苦的若食极甜之物口中反而难受不若酸甜来得可口。”

    太后颔而笑很是赞同。方才转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莞贵嫔你可知罪?”

    本一同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一室的平和安详。骤然听得这样一句心颤颤一跳却不知何处犯了忌讳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目光锐利直逼得我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太后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一己妃嫔之身干预朝政。”

    眉庄站在一边听太后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手中端着的瓷盘拿得不稳盘中盛着的山楂立时掉了出来“骨碌”滚的老远只留下深红的点点汁液沥沥一地。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问她你倒先慌了。”

    我一时心乱不知从何答起忙俯下身叩道:“臣妾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实在是不敢犯这样的死罪的。”

    太后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她不愠不火道:“哀家准你自己说追封太妃一事你有多少参与其中。”

    我磕一个头方才道:“太后的话臣妾无比惶恐。臣妾再年轻不懂事也晓得后宫妃嫔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遗训臣妾绝不敢违背。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追封太妃之事心中早有决断岂是臣妾能够左右的。臣妾所能做的只是劝慰皇上不要为操劳朝政而伤神。若说到‘参与’也只是在内阁为太妃议定的几个封号中为皇上稍作参详再交给皇后和太后择定。”我仰头看着太后道:“臣妾愚昧以为追封太妃是后宫之事才敢略说一二句话。若说朝政是绝不敢有丝毫沾染的。”说完忙忙低头。

    太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似能把我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水晶人儿缓缓道:“纵使你无意于朝政大事。但是你敢说此事之中你无半点私心?”

    适才一番话说完心情稍为平复情知过分辩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鉴。追封太妃一事本与臣妾无利害相关。”我停一停迎上太后的目光道:“但说到私心臣妾却是有的。”

    我见太后只是听着并无责怪之意渐渐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宫中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有一些是听到耳中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总忧心于朝政废寝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够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却天不遂人愿。”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执掌朝政。有些话、有些事实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瞒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肯顺从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

    我跪在日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隐约有毛躁的热和不安刺刺的痒。我细声道:“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无能参与政事只能在皇上饮食起居尽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太后今日问起臣妾也只好照实说了。臣妾希望皇上万岁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顾平安终老。”

    太后听完我一番辩解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和颜道:“这点私心后宫嫔妃哪一个没有?也罢了你起来吧。”

    我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敛了衣容起身恭谨垂站于一边。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毛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没说的贵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贵嫔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可像你和眉儿这样没有孩子的尽管眼下风光将来也便只能做个孤零零的太嫔连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虽说是太嫔却是老来无靠晚景凄凉说穿了——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你们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眉庄口中虽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只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不说恩宠可好不好的现在竟连恬嫔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轻轻的整日穿这样素净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艳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花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春日里宫中女子皆爱以鲜花插髻眉庄间却是连一点华丽珠玉簪钗也不用更不说鲜花、绢花点缀了。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纹丝不乱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乌银扁钗算是妆饰。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日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太后笑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温太医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趋奉左右罢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太后道:“等下陪哀家用了晚膳无事就回去罢整天陪在这里也怪没趣的。”

    眉庄道:“温太医说了等晚膳后再过来给太后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臣妾想在这里陪着听温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宫女太后的药是疏忽不得的。”

    太后满意颔笑:“你总比旁人心细些。”说着转脸看我一眼静静道:“听皇帝说华妃尽早复位一事是你的主意。”

    我心下陡然惊悚不知太后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答:“是。”说着不自觉看了眉庄一眼她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在我面上剜过已多了几分惊怒交加的神气。我黯然低一低头她终究是要怨我了。

    太后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微疑道:“你倒肯?”

    我恳切道:“太后英明。太后适才说到有人要逆天而行臣妾虽然鲁钝却也明白太后所指。恳请太后明鉴局势之下前朝要安抚人心后宫也要。臣妾不能为了一己私怨干系国事大局。”我顿道:“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委屈的臣妾情愿受这个委屈。”

    太后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色唤了我过去拉了我的手道:“好孩子哀家不料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气。不怪皇帝偏疼你准你入御书房陪伴。”

    我忙要跪下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实在不敢当。”

    太后命我坐在她身前道:“哀家原本听皇后说有你在御书房陪伴皇帝甚是妥当哀家还不放心。御书房岂是后妃能擅入之地你又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若是这聪明没有用在正途上或是一味怂恿着皇帝按一己的好恶来处理国事或是用人刑罚成为国之祸水哀家断断不能容你。”

    我忙垂恭谨道:“臣妾不敢。”

    太后道:“哀家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今日和你说话的确是个有心胸有见识的样子皇帝的眼光不错。御书房的内监宫女终究不如你能善体上意你就好好去陪着皇帝吧——只一条不许妄议国事也不得干政。要不然哀家能容你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你。”

    我咬一咬唇谦卑了神色道:“太后教训得极是臣妾谨记在心。只是且不说臣妾没有领会政事的本事上有太后下有文武百官皇上英明果决怎会有臣妾置喙左右的余地呢。臣妾年轻不懂事也没经过什么大事行动说话难免不够周全还请太后和皇后多加教训。”

    太后双眸微抬道:“说你年轻总也进宫三年了。说到底却还是个十八岁的丫头能有这样的心胸气度很不错了。皇帝身边有你哀家也很放心。你便好好服侍着皇帝能早日有个一子半女便是更好了。”

    我心头略松沉声道:“多谢太后。”

    太后略有倦色重又斜靠在软枕上我见机知晓行至殿角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太后喝的水中道:“太后教导臣妾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太后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眉儿的性子沉稳持重你却机灵敏捷。纯元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身边总没有一个可心得力的人。你们若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不仅皇后可以轻松许多皇帝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眉庄站立于太后身后一直以漠然的神情相对于我闻得太后这样说方笑了一笑道:“太后太过抬举臣妾了。”

    太后卧在阳光底下晒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浓懒懒道:“哀家午睡的时辰到了你们且先去哪里逛逛罢。”

    我与眉庄连忙起身告辞。太后阖目片刻缓缓唤住我道:“追封太妃的事这样办甚妥面面俱到。若是换了哀家来拿主意多半也是这个样子。皇帝一向性子有些急躁考虑事情不那么周全得有人帮衬着。可是若这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那主意未免也太大了。”

    我正打算着出去后如何向眉庄解释太后这样陡然一句心口仿佛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忐忑不宁。维持着的笑容有点僵两颊便有些酸我道:“臣妾哪里懂得这样多实在是不能的。”

    太后的笑颇为感慨“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哀家觉得不通;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有才而知进退兼修福德那才是难得的。毕竟这宫里不同于寻常。”太后意味深长道:“这后宫里虽说你们只是一介女流却是个女人一哭一笑都会引前朝风吹草动的地方。一言一行都自己谨慎着吧。”

    我点头不语细细体味话中深意。太后道:“你是个明白人哀家喜欢。若得空便常来这里为哀家抄录佛经罢。”

    我唯唯依言告退。疾步走出太后的颐宁宫方觉得身心疲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额上累累汗珠滑落须臾才晓得去擦。

    出来浣碧迎在外头我见转眼不见了眉庄心中着急便问:“见着眉庄小主没有?”

    浣碧道:“见着了带了宫女去小厨房为太后准备点心去了。”

    我知她此去一时半刻也见不着了便乘了轿辇往棠梨宫回去。

    方行至太液池西岸正巧见曹婕妤带了侍女抱着温仪帝姬在临水长桥边拨了柳枝逗弄池中尾尾金鲤笑语连连。见我的轿辇经过忙肃立一边请安。我命了她起来侧身在轿辇上笑道:“婕妤好兴致。”

    她亦笑看着温仪的眼中饱含无限爱怜疼惜之意“闲来无事温仪便嚷着要出来逛。这个鬼灵精当真闹得嫔妾头痛不已。”

    我微笑:“婕妤这样的日日‘头痛’的福气别人是求还求不来呢。”我凝眸温仪她也快三岁了。三岁的小人儿出落的粉娇玉嫩眉目如画嘴里咿咿呀呀不止。她一向没有与我见熟很是有些怕生却也不哭不闹只睁大了一双滴溜滚圆的乌仁眼珠好奇打量着我十分乖觉可爱。

    她本被曹婕妤抱在手中见我笑殷殷看着她亦晓得我是喜欢她的忽而嘴一扁欢快笑出声来张开手臂便要我抱。我也意外我本坐在轿辇之上但见她如斯可爱神态亦是从心底里喜欢起来便走了下来。

    曹婕妤见温仪伸手便要我抱忙低声止道:“不许对娘娘没有规矩看这样顽皮。”

    我笑:“小孩子不怕生才有趣婕妤何必说她。”说着一手搂了她在怀中爱怜地抚开她额上汗津津的碎。温仪虽然年幼却也能分辨是否真心喜爱她。她对我十分亲昵依依靠在我肩上粉嫩的小脸蹭着我的脖子一手搂着我一手饶有兴致掰着我衣襟纽扣上镶着的溜金蜂赶菊别针。

    曹婕妤笑吟吟在一旁道:“温仪很喜欢娘娘呢。”说着凑近温仪道:“快叫‘莞母妃’罢。”

    温仪也不叫只一低头害羞腻在我身上扭股糖儿似的扭着。曹婕妤见她扭捏便回头唤了乳母道“把帝姬抱走吧看把娘娘衣裳也揉皱了。”很快在我耳边轻声道:“嫔妾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我会意晓得她有事找我。只作无事之状放开温仪一手摘下衣裳上别着的数枚溜金蜂赶菊别针放到乳母手中道:“不值钱的小玩意留着给帝姬取乐吧。”

    乳母一时也不敢接只瞅着曹婕妤的脸色见她只是微笑忙含笑谢了。

    我道:“春光甚好本宫要去迎春圃逛逛先走一步了。”

    待我行至迎春圃只留了槿汐一同散步。其时春光浓郁像早开的迎春早已凋谢得朵朵零星甚少有人再来观赏走动正是一个说话的清净之地。果然过不多时曹婕妤便孤身而至。

    我折了两朵迎春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曹姐姐有何事宜要见本宫?”

    她低低道:“华妃复位昨日曾召嫔妾入宓秀宫。”

    我心下微有触动依旧微微含笑柔声道:“那很好呀。华妃娘娘一向和你有来往的。如今她复位你也应当去贺一贺。”

    她亦不动声色只道:“嫔妾早已送去贺礼。”她看着我道:“只是华妃娘娘此次召嫔妾去只是问在她幽闭期间娘娘您的举动言行。”

    我微微一愣只拨弄着手心里的花朵闲闲道:“曹姐姐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应对得宜的。何况无论怎样应对都是在于曹姐姐自身的打算。”我暗暗转了话中机锋对着她语笑嫣然“其实华妃娘娘怎么说都是曹姐姐的旧主虽然待姐姐和帝姬有些地方是刻薄了但好歹也曾提携过姐姐位份、家世又远在本宫之上。曹姐姐要和华妃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如今她复位皇上也不是不宠她的。”

    曹婕妤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道:“娘娘又何必和嫔妾打哑谜。嫔妾虽然不伶俐却也晓得她眼下的复位和得宠都是一时间的就好比夏天里的昙花一现毕竟是强弩之末了。”她笑“嫔妾和帝姬要安身自然不会冒险。”

    我凝眸盯着她片刻道:“曹姐姐察言观色心思敏捷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只是本宫也不希望姐姐和华妃娘娘生疏了。”

    曹婕妤启唇一笑灿若春花髻上一枚金累丝翠玉蝉押上垂下的流苏便娓娓摇晃“嫔妾既然把自身和帝姬托付给里娘娘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怎会再倾向于她。只是娘娘的吩咐嫔妾明白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我轻轻微笑:“曹姐姐进退有度本宫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华妃娘娘既然喜欢打听本宫的动静那么本宫就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我又问:“这次华妃复位皇上又加宠幸她自己有何想法。”

    曹婕妤稍露轻蔑之态只一语概之:“陶陶然沉醉其间却也时常忧心会再度失宠。”她眼风微扫:“但是因为先前之事又加之听闻秦芳仪和6顺仪的变故后对娘娘颇为忌惮。”

    我不以为意语中微有狠意“她早就视我为死敌不是从今朝才开始的事了。当然本宫也如是。”

    曹婕妤道:“娘娘自然有办法应付她嫔妾只是略尽微薄之力而已。只是有一事娘娘与嫔妾相处本无直接的利害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因利而合他朝利尽也可以一拍两散嫔妾低微自然是不能与娘娘相抗衡的因而只怕不能安心协助娘娘。”

    我与她相视而笑彼此的打算俱已了然“曹姐姐爽快你的顾虑亦是本宫的顾虑。本宫至今膝下无有所出温仪帝姬玉雪可爱本宫有意在事成后收她为义女这样彼此也有所依靠。曹姐姐以为如何?”

    曹婕妤和悦而笑挽了一枝迎春扣在手腕上拟成手钏道:“如此彼此也能放心了。”她别过头望着满园翠绿鹅黄点点如星子灿动“娘娘前途无量有这样的母妃照拂是温仪的福气。”

    我看着她髻上的金累丝翠玉蝉押笑道:“此物很眼熟似乎在皇上的库房中见过一次是皇上新赏给姐姐的吗?”

    曹婕妤脸上稍见绯红道:“是。一点玩意罢了。”

    我拾衣站起经过她身边时悄然而笑把手中的迎春洒在她手心握起她纤纤玉指道:“曹姐姐的手长得真好看。只是以茉莉花染指甲不过是小巧而已若能用迎春镶嵌在指甲上如此别出心裁必定更讨皇上欢心。”

    她粲然而笑屈膝送我离开“多谢娘娘指点。”

    我与槿汐回到宫中她遣开了众人颇有忧虑之色道:“曹婕妤不足为虑娘娘足可掌控她。只是太后那里……”

    我坐在妆台前摘下耳上的明珠琉璃翠耳环。离开太后的颐宁宫良久仍是心有余悸暗感太后言行之老辣非我一己能挡。心中的感佩敬畏自是更加深了一层。

    我静静道:“我并非干政这个太后也知道否则今天哪里能轻易放过了我。今日种种太后之意并非在于责难我而是要提醒我不许干预政事。意在防范于未然。”我感叹:“太后虽然久不闻政事亦不干涉后宫但用意之深亦是良苦。恐怕她老人家是怕我步上华妃后尘才刻意敲打于我。”

    槿汐道:“太后久在宫闱经历良多娘娘切不可得罪于太后。”

    我点头道:“这个自然。”

    槿汐想了想道:“娘娘得空要多去太后那边请安走动才好。眉庄小主看来很得太后娘娘欢心呢。”

    我道:“她是不愿指望皇上降罪华妃了多半是在动太后的心思。也好有太后依傍可比皇上可靠多了。”

    于此我虽有几分心思但忌讳于太后于朝政之事上亦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第十章 春日凉

    当晚玄凌歇在华妃的宓秀宫中然而华妃复位之后玄凌虽然一应照顾赏赐如前但是说到宠爱归根结底是不如从前了。

    我并不真心在意玄凌此刻对华妃有多好或是多么宠幸。华妃与她身后的人早已成了玄凌心底一根恨不能早早除之而后快的利刺。表面上再如何风光到底也是将要穷途末路的人了。

    因此我对华妃格外能容忍无论她在人前如何与我冷眼相对我只是恪守着应有的礼节暗暗把那尖锐的恨意无声无息地隐忍下去。

    只是现恨得久了反而更能忍。

    清早起来才穿上衣裳正要梳妆转头却见玄凌笑吟吟站在身后只瞧着我不由嗔道:“皇上总喜欢这样悄没声息的进来存心吓人一跳。”

    他道:“你一早起来人还迷糊着最听不得大声响听了心里便要烦躁朕还不晓得?”

    我听他这样体贴我的小习惯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感动情意道:“皇上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臣妾还没梳洗妥当呢乱糟糟的不宜面君。”

    他笑“你便梳妆吧朕在一边看着就是。”说着往床榻上一歪施施然含笑瞧着我。

    我一笑回头也不理他自取了香粉、胭脂和螺子黛细细描摹因在平素并无事宜不过是淡扫娥眉略施脂粉而已。

    玄凌笑道:“朕见旁的女子修面施妆总是妆前一张脸妆后一张脸判若两人。”

    我忍俊不禁失笑道:“那不是很好皇上拥一人而如得两人双面佳人可见皇上艳福之深啊。”

    玄凌一手支着下颌认真瞧着我笑言道:“你呢倒是‘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1了。”

    我娓娓道:“这话是说虢国夫人的美貌臣妾可担当不起。”我掩口一笑:“臣妾不过是担待个‘懒’字罢了腻烦天天在梳妆台上耗费辰光。”

    我拢起头只挽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择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笔寿字簪别在髻上。玉本显温润气度白色高贵又不张扬最是适宜平日所用。这样简淡的装束并非是为了逢迎玄凌只是想着要去眉庄处她穿得那样素净我若娇艳了她嘴上不说什么却必定是要刺心的。

    他却只把目光牵在我身上似乎有些出神口中道:“嬛嬛。”

    我低低“嗯”一声使个眼色让殿中侍奉的宫女退下转问:“什么?”

    他也不说话只起身执了妆台上的眉笔长身立在我身前我晓得他的用意轻声笑道:“是啦四郎最喜欢的便是远山黛。”

    他含了四分认真三分笑意两分真切一分恍惚只牢牢迫视着我的眼眸举了笔一点一点画得娴熟。

    我心中暖暖一荡如斯情致当日在太平行宫亦如是。他的神情并未因时光易去而改变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道:“你的妆容还是一如从前。”

    我点头婉声道:“四郎可还记得‘姣梨妆’吗?”

    他眼神一动默默片刻取毛笔自珐琅小盒中蘸饱殷红胭脂勾勒出梨花盛开的形状又蘸了亮莹莹的银粉点缀成细巧花蕊。他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道:“自然不能忘。”

    内心的柔软波折复被惊动这么多的事一路经历颠沛而来我的情怀已非从前。可是他画眉时那几分流露的真心竟使我惶然而欲落泪。他待我再凉薄也是有一分真心情意的吧。一如我便是在他身后步步算计着他回转身来终究心里还是有牵挂和不舍的。

    我与他再不堪、再隔阂。回间往事如烟到底还是有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我鼻中微酸眼中便有些胀胀的伸手不自觉延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陈杂酸甜交错如云涌动。

    他轻轻吻上我的额头怜惜低叹“傻丫头。”

    或许我的确是傻的。我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十岁的光阴他身边有千娇百媚、姹紫嫣红。而我纵使胸有百计在意的只是那一点微薄的真心意。

    他的怀抱依稀还是温暖的。淡淡衫儿薄薄罗的阳春时节我们穿得都轻薄隔着衣衫的体温便更是感受得真切而踏实。

    庭院中花开无数含红吐翠当真是春深如海。良久他才放开了我轻手拭去我面颊上犹自未干透的泪迹道:“好端端的怎么反而伤心了。”

    我“噗嗤”一笑抹了抹眼睛俏皮道:“好些日子没下雨了。怕四郎忘了‘梨花带雨’是什么样子特地给四郎看看。”

    他仔细端详我道:“当真是如梨花太简约清素了。”

    我对着铜镜中一瞧便取了桃花胭脂再扫上一层红晕似晓霞将散。再在髻后挽上一把鎏金嵌南珠梳子珠光如流水。他却反手折了一朵晶莹红润的并蒂海棠别在髻边澹澹而笑:“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2

    我温柔睇他一眼半是笑半是嗔宛转接口吟诵下去:“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2

    他满面皆是春色笑影愈显得神姿高彻指着我髻上的并蒂海棠道:“朕与嬛嬛正当年少好时光便如此花共生共。”

    不知是春晨的凉意还是我心底的凉意看着间双生而开的并蒂海棠仿佛那热闹与情意只是海棠的只寄居在我的青丝之上。与我与他毕竟是无关的。

    更何况彼此年少的好时光我空负美貌。而他可算是我的有情郎么?

    我心下微微黯然我与玄凌又怎是双生并蒂的?后宫的女子皆如花而他这一双折花的手便是予取予求恣意纵兴。终究还是不能、亦不敢相信。只是在镜中窥见他兴致勃勃的神色却也不忍拂逆只微微含了笑不作一词。

    春光如精工绣作的云锦漫天铺开。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他的情浓于眉山目水处相映当真是动了心意。

    他在我耳边道:“许久不闻嬛嬛的琴声了。”

    我侧滟滟婉然一笑道:“便以此《好时光》作一曲新歌罢。”

    这一日的下午玄凌一离开我便匆匆去往眉庄的存菊堂。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斜斜。存菊堂中静无一人唯见采月一人卧在堂外的庭院的横榻上拿了把羽扇半覆在脸上打着盹儿。我见她睡得香也不忍吵醒他径自穿花分柳走了进去。

    一时走到窗下隐隐闻得有人语依稀是温实初的声音倒也不好擅自进去。又怕采月醒了乍然见了我要叫唤于是便择了棵浓密的树暂避。

    我站在纱窗外隐隐听得屋内温实初道:“小主多痰是因为有些体气燥热该吃些雪梨润一润也好要不鸭梨也是好的拿冰糖炖一炖吃倒比药好。终究是药三分毒固本培元之道还是在于养生。”

    幽幽一声叹息眉庄的声音里竟有些幽怨“梨同分离。已经在这个不得见人的去处了你还要我吃梨?谁要梨呢?宁可这样让它体气燥热好了。”

    风寂静花飞也是无声。里头默默许久温实初方道:“这话就像是在赌气了。那微臣给小主写个方子小主按药服用也好。”

    良久仿佛是眉庄出一声幽息的长叹恍惚得像是午睡时偶尔的一个浮梦。

    庭院中寂寂无人我只身站在一棵垂地杨柳后不觉痴痴站住。

    浅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桠间轻泻如水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屋里一片寂静春风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朵落地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这个寻常的午后我忽然被这样几句再寻常不过的对话打动不知为何心里这样痴痴惘惘再迈不动一步。

    片刻里头有人站起桌椅响动之声我不愿当着眉庄的面与温实初碰面更怕温实初看我的那种目光忙悄声避到了堂外一片花木葱茏之后。只见眉庄亲自送了温实初出来采月也跟在身后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只是强打着精神。

    眉庄站在垂花门前微微笑道:“温大人今日走得匆忙怎不再坐坐喝一杯茶再走。”

    温实初用力作了一揖唯唯道:“有劳小主举动玉步了。只是贵嫔娘娘的药还在煨着怕小内监们不仔细看着过了时辰就失了药性。”

    眉庄眼色微微一滞复又笑道:“欣贵嫔抚育帝姬辛劳她的药的确是要上心的。”

    温实初诺诺道:“小主会错意了。是莞贵嫔的‘神仙玉女粉’那些小内监粗手笨脚的怕是要弄坏少不得微臣要去看着。”

    眉庄脸色一冷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是我的莞妹妹。只是这时候莞贵嫔颇得圣意有雨露之恩自然不必费心用什么‘神仙玉女粉’了。何况莞贵嫔如今炙手可热宫门的门槛也要被踩破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尚且要避一避嫌大人你倒是要急着锦上添花去了。”

    眉庄一番话说得尖锐刻薄我暗暗心惊昨日太后宫中知晓华妃复位一事是我进言之后眉庄对我的不满竟如此之深了么?温实初咋然变色道:“小主何出此言?”

    眉庄自己也晓得失言了见他变色颇有些悔意。于是缓和了神情温言道:“我近来脾气不好冲撞大人了。只是我不过也是白说一句罢了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方知恩意深。大人应当明白吧。”

    温实初正色道:“延医制药本是微臣的本分就像微臣也潜心为小主取药请脉一般。微臣并不介意锦上添花只盼望无论是小主也好贵嫔娘娘也好永无轮到微臣雪中送炭那一日。”

    温实初这话说得恳切不止眉庄容色震动我亦是十分动容。温实初虽然有些莽撞不懂自持但待我之情、待眉庄之诚在这个人情冷暖的后宫里亦是极其难得了。

    果然眉庄再无二话只道:“但愿温大人待我和莞妹妹一视同仁、多加照拂不要分了彼此才好。”

    温实初躬身道:“贵嫔娘娘与小主皆是微臣之主亦是微臣要尽心照拂玉体的人微臣会不惜一切为娘娘和小主尽心。除此之外微臣心中别无他念。”

    眉庄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楞了一楞冷然道:“采月去送一送太医慢走。”

    温实初和采月离开眉庄却有些恍惚只垂了手站在风地里一语不。

    我见她如此心中猛然一惊莫不是……然而转念一想眉庄一心只为扳倒华妃而她又是最清楚自己要什么能得到什么的人怎会糊涂至此?想必是恼恨我进言复位华妃之故了。如此一想心里便安定一些整一整衣裳自花树后绕转出来只作刚来一般道:“姐姐怎么站在风口上?等下扑了风就不好了。”

    眉庄闻言举眸见是我神色便有些冰冰的道:“妹妹今日怎么贵步临贱地了?不陪着皇上么。”

    我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急上前挽住她衣袖道:“姐姐先别恼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请姐姐听我一言。”

    眉庄拾步上阶缓缓道:“我有些累要进去睡了醒来还要去太后宫中你请回吧。”

    我益着急握住她手道:“姐姐纵然生气也请听我说几句吧。难道姐姐都不顾惜昔日的情分了么?”

    眉庄叹一口气望着我道:“你进来吧。”

    院中横榻上搁着采月方才覆面用的扇子。眉庄与我并坐着两人皆是默默。我想着缓和气氛道:“姐姐宫中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那些奴才怎么不伺候着?”

    眉庄转看着别处道:“今日是宫中放夏衣的日子我便让他们一齐去内务府领了。”她笑一笑:“比不得妹妹处家大业大人人都上赶着去。连内务府主事的姜公公都亲自上门去送奴才们的衣裳。”

    我脸上有些讪讪的下不来道:“我晓得姐姐不是在意皇上的宠幸。那么姐姐这样说我是为了华妃复位一事么?”我道:“我也不得已谁愿意捧着杀了自己孩子的仇敌上位也请姐姐为我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何必走这一招——姐姐不能容忍的妹妹身受之苦并不亚于姐姐难道可以容忍么?”

    眉庄颇有触动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束看着我道:“那是为了什么?”

    我一时语塞这其中的缘故我可以告诉她么?事涉前朝政事玄凌若知我泄露当要如何?而眉庄明白情由始末真能熬到那一天么?若她立时三刻性子上来谁又拦得住?而被华妃知道他复位的缘由以及小产、不育一事的根底她能不恨玄凌么以她的火爆性子只怕慕容一族与玄凌翻脸的日子即刻就要到来。

    我思索沉吟瞻前顾后到底也不敢全说了出来只说:“姐姐三思。若今日不复慕容世兰华妃之位只怕将来形势有变她又居夫人之位也未可知。纵使姐姐今日得太后欢心恐来日还是无力阻挡。”

    眉庄不解神气便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她今日是华妃明日成夫人岂非更加简单。”我欲再说她却摆一摆手阻了我的话道:“好了好了。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不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她顿一顿神情犀利而冰冷疑心道:“莫不是你见汝南王和慕容一族势强才要以华妃去讨好他们?”

    我听到此处满心满肺说不出的委屈难过唤道:“姐姐——你眼中的嬛儿就是这般不堪么?她并没有忘了当日是怎样失去腹中孩子的!”

    眉庄眼角颇有不忍之态欲伸手握住我手抚慰犹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来。

    她眼神有些许的游离轻轻道:“嬛儿。从小我们就在一处我知道自己才不如你、貌也有距便立意修德博一个温婉贤良。你攻舞艺我便着琴技从来也不逊色于你的。后来一起入宫你总和我相互扶持即便皇上现在不宠爱我了我也不曾嫉恨你半分。”她忽然凝神望着我嘴角溢上一缕淡薄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看着你总觉得我和你差了许多。你有皇上的宠爱有温太医的爱慕有嫂嫂可以常进宫来看你你的哥哥也在皇上跟前得脸。样样皆是得意的了。”她的声音愈轻微仿若风声呜呜“可是我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她这样说顷刻间我与她皆是无言了。

    身前的老梨树开了满满香花不负春光怡然而在仿佛凝了一树的冰雪皎玉。远远望去似白色轻雾笼于半空之中。春光那样好天色明净日色如金花事繁盛。生生燕语明如翦婉转滴沥的流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如斯韶光亦被看得轻贱了。

    而眉庄她是那样的寂寞。音容笑貌到每一根丝、每一个眼神无一不是寂寞而寥落的。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与我坐得那样近依稀是小时候她和我并头坐着一起叠了纸船玩。那时的水真明净跟天是一样的颜色眉庄攥了我的手小心翼翼一同把纸船放下水她道:“乳娘说了这船放水里漂得远以后就嫁得远漂得近便嫁得近。”

    我咯咯笑伸了手指刮她的脸“眉姐姐不羞就想着嫁人啦。”

    她不羞也不恼只说:“嬛儿咱们的船要放得一样远以后便嫁去一处最好是兄弟俩咱们就可以和现在一样天天在一起了。”

    我也认真起来认真了半日忽然笑:“做什么要嫁给别人兄弟眉姐姐嫁来我家做我嫂嫂不就好了。”

    眉庄歪头想了半日忽而又不满意“我嫁了甄哥哥可你又要嫁去了别处还是不能在一起呀。”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幼时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栩栩生动难以忘却。可此刻眉庄在我眼前却只觉得我与她隔了那么远从来没有这样遥远过。

    春天这样好可我心里只觉得一层一层凉。我凄然道:“姐姐是要和我生分了么?”

    这样静了半日眉庄摇一摇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生分不生分这一说。”她的眼睑缓缓垂下“你回去罢。无事也不必再来了。”

    我无奈转头轻声道:“姐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眉庄仰头看着天唏嘘道:“或许罢。我明白的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了。”

    我心底苦涩难言仿佛生生咀了一片黄连在口中那样苦舌尖都是麻木的涩。

    我木然立起身行至门外想起一事。虽然是冒昧了然而除了我不会有人对她说于是又转身道:“姐姐恕我饶舌一句。这宫里有些感情是不该有的。比如别的男人的感情。”

    眉庄闻得此话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烫了一般着意打量着我。她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傻子也没有糊涂!这话好好留着去劝你的温太医吧。于我你算是白说了。”

    眉庄的话掷地有声我心里反倒放心了道:“如此便最好了。姐姐不喜欢我来打扰妹妹便待得功成那一日再来吧。”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冰凉的背脊没有再回头。

    我黯然不已裙角曳过满地梨花堆积迤逦出一道泪痕似的痕迹。我缓缓走出存菊堂这个地方我将许久不能来了。

    身后存菊堂的大门“吱呀”微弱着一声关上了。我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注释:

    1杨贵妃有三位姐姐皆国色也应召人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每月各赠脂粉费十万钱。虢国夫人排行第三以天生丽质自美不假脂粉。杜甫《虢国夫人》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思平明上马入金门。却嫌脂粉宛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2唐玄宗词《好时光》

第十一章 桃花流水去

    自眉庄处归来我便终日有些闷闷的那日去皇后宫中请安眉庄不久便先辞了告退。我见她只身先去只是冷冷淡淡的神情也并未和我照面一句心中颇有些空落落的失意。

    皇后见机知意温言道:“沈容华最近对人总是这个样子莞贵嫔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我勉强微笑道:“大约是时气所感眉姐姐的身子总不大好所以有些懒懒的。”

    皇后微微一笑道:“时气所感是小事只是女人家身子娇贵得要好好保养别和端妃一样出了大毛病就不好了。”

    她不提及端妃犹还可以一朝提及我骤然想起那一日玄凌对我说的华妃小产一事是皇后亲自所调的药端妃不过是枉担了虚名心里不由得砰然一动暗暗心惊。皇后一向仁慈亲厚并不苛待嫔妃以及她们所出的子女虽然我小产之后她也不过是袖手旁观又荐了陵容服侍玄凌然而也不曾薄待于我。

    我假意抬袖饮茶微微举眸窥视皇后但见她一双与玉白纤手十指尖尖皆以丹蔻染就通澈的玫瑰色极鲜艳的一片片红如剑荷的花瓣。双手尾指套的金镶玉护甲上嵌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微微一动便如虹彩辉煌划过。

    我微一凝神如此曼妙的一双手是如何调制那一碗置幼小生命于死地的苦涩汤药。尽管那是华妃的孩子身为天下之母却为保全夫君的皇位亲手做这样的事是怎样的爱或残忍?

    我惶惑若是设身处地换做是我我能否下得了手在汤药里加入一味红花或是别的?而这红花是否和皇后此刻殷红的指甲是同样的颜色?

    我只是出神皇后道:“贵嫔怎么在呆了?不必为沈容华的身体耿耿于怀了。听说贵嫔宫中海棠花开得极好今日诸位姐妹得空不如一起去你宫中闲坐吧。”

    我忙回过神笑道:“皇后与诸位姐姐雅兴妹妹求之不得呢。”

    于是一行人依依而行。殿阁中四面帷帘高高卷起晨光熹微迷离莹心殿前两株西府海棠开得遮天匝地花丰叶茂柔枝绰约嫣红花朵英英如胭脂缕缕香气由殿外缓缓溢进充盈内室清幽香气甜美甘馥如樽樽美酒清泉令人直欲醉去。

    皇后合手而笑兴味盎然道:“海棠为花中佳品娇而不媚庄而不肃非若他花冶容不正者可拟。贵嫔的棠梨宫的确是个绝妙的所在。”

    我的双颊盈满恬美的微笑向皇后道:“若非皇后娘娘当日指了这棠梨宫给臣妾臣妾又安有今日美景可赏呢正该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着湖水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衣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垂下拇指大的明珠累累而动一手指着我笑道:“咱们合宫的姐妹里就莞妹妹说话最让人听着舒服。”

    欣贵嫔抿嘴儿一笑:“我们淑和帝姬如今五岁大满嘴里咬着糖不放也不如莞妹妹的嘴甜。”如此一说众人皆笑了出来。

    我含羞笑道:“欣姐姐说话最爱取笑人妹妹生性耿直说的是甜话也是实话。这实话若是听在合心的人耳中自然是舒服的。若听在心有别意的人耳中怕是暗地里要埋怨妹妹了。所以妹妹总是得罪了人也不晓得。”

    敬妃取了一枚青梅蘸了玫瑰浆汁笑容恬和道:“莞妹妹这话又像是拐着弯儿夸人呢。”

    陵容站在皇后身后弯了一枝海棠花轻嗅回细声细气道:“姐姐说的话就如敬妃姐姐手中的青梅喜欢的人便说是甜不喜欢的人就觉着酸涩。不过是各人的心思罢了。”

    我定一定目光凝落在她身上:“安妹妹说得不错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她的笑微有些讪讪的随手自盘中拈了一颗樱桃吃了道:“好甜呵。”我微微瞬目瞧着她但笑不语。

    棠梨宫毕竟狭小了些我进封贵嫔之后也未曾着意加以修葺只把原来“莹心堂”的堂名换作了殿名此时皇后带着四五个妃嫔又盈盈立了一殿的侍女宫婢云鬟雾鬓香风影动又命了年幼的宫女在庭院里踢羽毛毽子一时间莺声笑语续续不断。

    正热闹着忽闻得外头一声大哭原本守在外头的宫女内监一同喧哗起来皇后隐然蹙眉我压住不快之色低声问槿汐道:“什么事?”

    话音未落却见仪门下奔进一人来。我登时喝道:“谁这样无礼!外头怎不拦住?不晓得皇后娘娘在这里么!”

    那人奔至我眼前抬起头来一看竟是嫂嫂薛茜桃。她悲呼一声:“贵嫔娘娘——”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

    我又气又急又心疼忙着左右的人扶了嫂嫂起来道:“现放着皇后和几位娘娘在这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皇后忙道:“有了身孕的人了究竟什么事闹成这样?!”

    嫂嫂被人搀起我才看清她的模样满面上风尘仆仆哭得和泪人儿一般一件宽松的绉绸外袍被揉搓得稀皱四个多月的身孕体量一望即知。头散乱披在身后虽然凌乱狼狈然而双目灼灼有神大家风范犹未散尽。嫂嫂见皇后和几位妃嫔皆在忙整衣退开一步施了一礼。然而一见我眼中泪水滚滚落下悲不自禁哭道:“娘娘!请娘娘为妾身做主。”

    我劝道:“嫂嫂有话好好说罢何苦来。”于是命槿汐亲自安置了她坐下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皇后娘娘在此嫂嫂只管说了来必定回为你做主的。”

    嫂嫂大声悲哭道:“夫君要休了我!”

    休妻是大事。尤其是官吏世族之家不可仅凭‘七出’之条就要休妻必须高堂应允族**同议定。

    我一惊与皇后互视一眼忙问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呢?”

    嫂嫂一时语塞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随她一同进来的侍婢道:“听说那边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少爷日日嚷着要纳……那个女人为妾入府少夫人虽然气愤不过为着她好歹怀了少爷的子嗣便去看她送些补品谁晓得那女人十分嚣张对少夫人大大不敬。少夫人一气之下就推了她一把当时她还神清气爽奚落少夫人。可是今日一早竟闹了起来说少夫人推了一把就小产了。少爷大怒马上就下了一纸休书要休了少夫人。”

    嫂嫂失声痛哭不已举手抹泪时衣袖一松露出几条紫青伤痕。我眼尖一把卷起嫂嫂衣袖把手拉到面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嫂嫂见实在瞒不过抽抽噎噎道:“为着我不肯夫君还动手了。”

    欣贵嫔在一旁“嗨”了一声快言快语道:“这算什么男人!这就动上手了?谁晓得那孩子是怎么掉的再说生下来也不过是个贱胚子。甄夫人这还有着身子呢。”

    皇后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欣贵嫔性子急不过有句话也在理那孩子怎么掉的还是个未知之数怎么好贸然就休妻。何况那个女子的孩子是甄大人的难道少夫人肚子里那个就不是么?这也未免太鲁莽了。”

    陵容默然听了许久道一句:“甄大人不至如此罢。”

    陵容方说完这一句外头小连子进来道:“启禀各位娘娘。外头侍卫说甄大人来了急着求见呢!”

    皇后道:“哪一位甄大人?”

    小连子道:“是我们娘娘的兄长甄大人。”

    嫂嫂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哭求道:“娘娘您看他也追进宫来了只怕非要休我不可呢!”

    我听得哥哥来了不由柳眉倒竖道:“这个糊涂人竟被迷惑至此!宫里也他可以撒野的地方么?嫂嫂别慌。他来得正好看本宫如何给他一个明白。”我向皇后道:“娘娘是后宫之主这件事既然闹到了这里就不是臣妾一个人的家事了。但求娘娘疼一疼臣妾为臣妾和嫂嫂主持公道吧。”

    皇后沉吟道:“既闹到了眼前本宫也不能撒手不关。去请了甄大人进来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兵甲尽卸。”

    小连子垂手出去了。敬妃扯一扯欣贵嫔和陵容的衣袖恭敬道:“臣妾们不宜无故会见外男先退居内堂了。”

    皇后颔道:“好。且去里头避一避吧。”说着我便让浣碧引了她们三个进内堂休息她们的宫女也自尾随进去。

    嫂嫂见了哥哥气势汹汹进来先怯了几分起来行了妻子见夫的礼仪。哥哥却掉头不顾只向皇后和我行礼。

    皇后见如此也皱了眉头一时也未作只宣了哥哥一边坐下。我不免话中有气:“嫂嫂腹中有哥哥的骨肉哥哥在人前就是这样待她的吗?那么人后之状可想而知。”

    哥哥不闻则已一听之下瞬间变色道:“娘娘是臣的亲妹妹怎么一味偏袒旁人!薛氏腹中是臣的骨肉难道佳仪腹中死去的不是臣的亲生孩子么?!”

    我自幼备受各个疼爱进宫后兄妹间亦多了几分君臣之礼何曾被哥哥这样当面顶撞过。登时怒道:“哥哥说嫂嫂是旁人?嫂嫂是我甄家媳妇、你的结妻子怎好说是旁人!那么哥哥眼里只有那个烟花女子才是心上眼中一刻也放不下的人么?”我强压住恼怒道:“何况这孩子怎么掉的还不清楚。嫂嫂从无大过、又有着身孕难道哥哥忍心将她驱逐出门成为弃妇?”

    哥哥上前一步冷然从怀中掏出一纸雪白纸张往嫂嫂面前一掷:“这是休书!你拿了立刻就走。竟敢害我爱妾幼子我不愿在见你这蛇蝎妇人!”

    皇后面上的肌肉悚然一跳咳了一声严肃道:“本宫与贵嫔面前甄大人也该注意言行。不该失了人臣之份。”

    哥哥恭身道:“是。臣谨记皇后娘娘教训。”

    嫂嫂掩面哭泣泣不成声委顿在地上。突然一个转身便欲往那棵盆口粗的海棠树上撞上去。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我吓得脸色也变了。幸好小连子眼疾手快一挺身挡在了树前嫂嫂这才幸免于难。

    哥哥虽然也有些害怕怔了一怔嫌恶之情立时溢于言表甩一甩袖子不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真是个无知妇人!俗气可恶至极!”

    如此场景我更是勃然大怒:“我甄家五代从未听闻休妻一事。哥哥非要闹出人命不可么?皇上和亲家薛大人那里又要如何交代。”

    哥哥只冷冷看一眼嫂嫂道:“如此贱人杀害臣的骨肉臣势必不与她再共处!”

    我气得说不出话皇后着力安慰嫂嫂抢地而哭众人忙不迭去拉死活劝了下来。一时间场面混乱我道:“反了反了好歹是在宫里皇后面前闹得跟市井村妇似的本宫有什么意思!”

    正当此时陵容忽然闪身揭开帷幕自内堂翩然而出。陵容排众而上扶起嫂嫂轻柔道:“少夫人切莫太伤心好歹有皇后和贵嫔做主呢。少夫人什么也不顾了也得顾及腹中孩儿啊。为娘的十月辛苦难道就要这样一朝断送么?何况若是少夫人一死甄大人的一世名声就算是赔进去了。少夫人不可轻贱自己性命啊。”说着抬头看了哥哥一眼。

    哥哥眼神微有闪躲只避身不去看她只道:“小媛小主安好。”

    嫂嫂见了陵容不觉微微一怔她身边的侍婢已然“咦”了一声好奇出口道:“这位小主与那个佳仪姑娘真有两分像呢。”话音一落陵容也怔住了。

    嫂嫂一愣立刻厉声呵斥道:“不许胡说冒犯小主。”说着稍稍止住了哭哽咽道:“奴婢不懂规矩叫小主见怪了。”

    陵容微微一笑摇头用自己的绢子为嫂嫂拭去面上泪痕道:“不妨事的。但请少夫人与我一同入内洗漱整齐吧这样子恐奴才们见了笑话啊。”我略点头嫂嫂依言进去了。

    陵容盈盈行了几步又回身向哥哥道:“我虽未见过大人口中所说的佳仪姑娘但以大人的眼光必定是风华佳人。只是我冒昧奉劝大人一句:新欢虽好也切莫忘了旧人啊。难道大人全然忘了昔日旧情么?”

    哥哥神情颇有触动刹那无言以对只立在当地。陵容也不再多言只扶了嫂嫂施施然复又入内。

    一时场面清静我好言相劝道:“安小媛的话哥哥听了也该醍醐灌顶了吧。本宫劝哥哥一句这孩子怎么没的尚不可知。哥哥与她来往不过两月怎么突然有了身孕又突然没了安知不是有什么诡计在内。嫂嫂向来贤淑哥哥若要纳妾必不会反对可也要好人家的女子正经聘了来怎么也得等嫂嫂生产完了出月才好。为一个出身卑贱、倚门卖笑的烟花女子闹得沸反盈天、家中失和成什么体统呢。”

    哥哥先还静静听着末了渐渐泛起痛恨之色生硬道:“贵嫔娘娘要维护薛氏也就罢了何必句句针对佳仪。人人觉得佳仪出身卑贱臣却觉得她良善温柔就好。娘娘对自己不喜之人说话这般刻薄恕臣不敢听闻。”

    我顾着皇后在侧缓和了语气道:“那么哥哥妄听人言而要休离结妻子本宫就更不敢听了。既然哥哥说佳仪是良善直人那么试问良善之人是否应当驯顺于正妻怎么会挑拨得父子失和、夫妻离异呢?”我越说口吻越是激愤红了眼圈道:“本宫瞧着哥哥倒像是冲着本宫来的难道哥哥耿耿于怀的是嫂嫂当年是本宫所指不称你的心意么?才要借着今日此事泄愤。”说着心下难受不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皇后见我难过忙拉住我低声道:“你瞧瞧你这和事老做的没劝和别人反倒把自己招哭了还怎么劝人呢。”于是回头申斥哥哥道:“甄大人虽是兄长却也是臣子在贵嫔面前怎可这样无礼犯上忘了君臣之仪!”

    哥哥昂然道:“既然贵嫔娘娘自己说了出来臣也不用再掩饰了。当年娘娘一意孤行为臣选娶名门却不顾臣与薛氏素未谋面就草草定下亲事以致有今日之祸。臣忍耐至今断断不能再和薛氏共处也望皇后娘娘明鉴。”哥哥说了这番话出来自己也平静了许多只是目色阴沉似有乌云层迭。

    这样冷寂而疏离的相对只听见内堂有茶盏碎地之声嫂嫂泠然而出神色如冰不似方才。她早已梳洗清爽面色苍白如纸拍手道:“好好好!今日你总算说了出来。原来咱们夫妻相处日久你总是对我心有芥蒂。我薛茜桃自与你成婚以来一直恪守妇道、孝养尊长。今日你说得明白心中从未有我咱们再做夫妻也是无益不用你一纸休书——甄珩!我与你恩断义绝便了。”

    嫂嫂容色如纸长身玉立更楚楚可怜之中更有不能抹去的坚毅。我只看得心酸不已拉住嫂嫂道:“本宫可以没有不顾亲情的兄长却不能没有情谊深厚的嫂嫂。哥哥有今日之言全在本宫既然嫂嫂与他恩断义绝本宫也不能再与这样的兄长相处了。”我抹一抹泪痕指着殿门道:“甄大人如此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本宫不愿再见你兄妹之情至今日便了。大人走罢。”

    众人见此情此景吓的一声也不敢言语。皇后道:“甄大人糊涂了贵嫔你也气糊涂了么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天伦亲情难道要为一区区女子而葬送么?”

    哥哥沉静片刻目中尽是沉重的冷淡与疏远他扯直了袍袖稳稳施了一礼道:“人人与臣绝离不要紧臣只要佳仪一个。臣告辞。”说着再不回头阔步走出了棠梨宫。

    我伤心哭道:“皇后可听见他的话了臣妾从此再无兄长了!”言罢凄然转与嫂嫂抱头恸哭。皇后与敬妃、欣贵嫔皆是唏嘘不已。陵容依依站立身边只是一脸平静如水的沉默。

    自哥哥一闹离去后我受了气恼又着了风寒加之春末夏初时候天气反复这风寒也好得慢许多的冰糖雪梨或是红糖炖枇杷叶吃下去也没个动静到五月里换了单被依旧总是咳嗽着不见大好。

    温实初来为我把脉时只说:“娘娘身子不错好好养着吧。”

    我道:“就是有些头晕大人你为我配制的那些汤药真是苦得难以下咽还不如冰糖雪梨或是红糖炖枇杷叶吃着甜些但又甜得腻。”

    他笑:“那就改吃药丸吧。”

    我轻轻摇着纨扇道:“也不知是否天气热起来的缘故吃什么总觉得都没有味道。”

    温实初一哂:“娘娘向来有滞夏的毛病又加之天天山珍海味的故而吃腻了胃口吧。”

    我忍不住笑:“是啊。天天的肥鸡大鸭子、翅肚荤腻偶尔想些素的非要起个什么‘素鸡’、‘素鸭’的荤名字一听便倒胃口。”

    温实初道:“吃些开胃的凉菜吧。”他忍俊不禁:“娘娘要是不嫌酸就吃人肉做药引吧保准什么病也好了。”

    这话说的本是玩笑却见湖绿绉纱软帘一动陵容已经进来了她笑吟吟道:“温太医在这里姐姐的病就该好了。”

    我招呼她坐下又问温实初:“眉姐姐近来身子如何?”

    温实初用软布擦拭着银针道:“近来容华小主身子不错微臣就没有时常去请脉。”

    我看他一眼:“这便好有劳温大人了。”

    温实初一走陵容方道:“听说姐姐病中胃口不大好特意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姐姐尝一尝吧。”说着从食盒中一一取出列开:一盘清炒芦蒿、一盘咸肉汁浸过的嫩笋片、一盘马兰头豆腐丁拌香油和一碗荠菜馄饨外加一碗玉田香米粥。

    我不好推却她的一番功夫又见她神色殷勤便耐着性子每样尝了一口果然清爽落胃便道:“安妹妹的手艺真好。”

    陵容仔细看着我吃每一样菜肴见我满意微笑方道:“这些都是江南三四月的时新蔬菜这边天气冷些正当时令妹妹想着姐姐得了风寒必不爱吃油腻的幸好这些姐姐还愿意吃只要有胃口病就好的快了。”

    我颇有意味地一笑:“果然味道是极好的皇上必定也喜欢自当不辜负妹妹的手艺。”

    陵容仿佛听不懂一般羞怯道:“姐姐这是笑话我么?这是我专门为姐姐准备的心意啊。”

    我只是微笑着絮絮扯了别的话说。

    闲着无事的时候便自己拨弄琴弦。“长相思”的琴声袅袅瞬间浮上心头的是那一日月下的琴声与箫声记忆里连月光亦是袅袅。

    他说清视贵嫔为知己;

    他说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他的眼底有淡淡的怅然和深深的关怀。

    如此一沉思这样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便似乎还是置身那秋意深浓里桂花静静的一朵一朵无声地落在衣襟上连如丝七弦也萌生了松风竹霜之寒。

    这般想着自己也猝然心惊起来冷不防浣碧进来一脸担心无奈道:“府里来的消息少夫人回娘家去了就再没回来少爷更是日日混在外头不回府老爷和夫人都气得不轻呢。”她顿一顿道:“老爷已经扬言不要少爷这个儿子了。”

    我心下一动脸色愀然道:“浣碧你看看两个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还如此的不争气可要怎么好呢。我们两个在宫里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浣碧劝道:“小姐不要气恼等老爷消了气转圜过来就好了。等有一日少爷想明白了再去接回少夫人不就一家和睦了么。”她面色有些惊惧道:“回想那一日在咱们宫里小姐和少夫人、少爷闹成那样想想还是后怕。”

    我摇头不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哪里瞒得住我听皇上说外面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满城风雨都在看我们甄家的笑话呢。”

    浣碧抿一抿嘴低声道:“宫里头也传得很不堪呢只怕华妃宫里得意的要死。”

    我不动声色只说:“我身上乏了。”转而目光凝滞在琴弦上复又有些不着底的害怕于是道:“这些日子我不爱弹琴你把琴收起来就是。”

    午睡一觉睡得香甜醒来身上还是懒懒的乏力新换的撕帐重叠垂下仿佛有一人立在床前。我蒙胧着只闻到一股奇异的药香药中微有血腥之气和草药的苦涩辛香搅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奇妙。

    我随口问:“在炖什么药?”

    却是陵容的声音温温然响起掀起了帐子道:“姐姐醒了?”

    我微有诧异问:“你在炖药么?”

    陵容轻轻微笑道:“是妹妹在自己宫里熬的药拿来姐姐这里温着。”她的笑有些勉强“温太医给的方子姐姐喝了就会很快痊愈了。”

    我不解道:“温太医并没有开新的方子给我啊妹妹哪里来的药呢。”

    她起身端起紫砂药壶倒出一盏浓黑的药汁行至我身畔坐下恳求道:“姐姐喝了罢。”

    药端得近那股腥气愈重我惊疑不定道:“这是什么药?”

    陵容小心翼翼捧着喝了一小口道:“姐姐别怕妹妹已经喝过了没有事的。”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盯着她打量不止陵容楚楚一笑道:“姐姐难道不信我么?”她一抬手手臂上一圈厚厚的雪白的纱布赫然在质料轻薄的衣袖下显现。

    我顾不得喝药握住她手臂道:“这是怎么了?”

    陵容急急扯了衣袖裹住遮掩道:“没什么不小心伤到了。”

    我不容分说握住她手臂不放……那纱布缠地厚密可依然有血迹隐然渗出。我心底又是震惊又是疑惑:“你的手……”我迟疑着把目光投想那一碗浓黑的药汁。

    陵容缓缓落下泪来:“是。那日我进来正巧听见温太医说以人肉做药引姐姐的病就可痊愈所以才尽力一试。希望姐姐可以药到病除。”

    我震惊之下有些错愕也有些感动不觉湿了眼眶:“你疯了——那不过是温太医一句玩笑话罢了怎么可以当真呢。况且我并不是什么大病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陵容摇头道:“我不管我只要姐姐好好的便可。”陵容的泪一滴一滴落在裙上化作一个一个湿润的圆晕。她道:“自姐姐再度得皇上爱幸后我便觉出姐姐和我生分了不少可是因为皇上也宠幸我的缘故么?”她的态度坚定而凛然:“妹妹在宫中无依无靠唯有姐姐和皇上。若因为皇上的宠幸而使姐姐生疏妹妹我宁愿只要姐姐的。”

    我心思动了动并无忘记前事只叹息道:“陵容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只是……”

    陵容没有再让我说下去她哀婉的声音阻挡了我的:“姐姐眉姐姐已经和咱们生疏了难道你也要和我生份了么?咱们三个是一块而进宫的我虽然比不上眉姐姐和你一同长大的情谊可是当日在甄府一同度过的日子妹妹从没有一日忘怀。”

    陵容的话字字挑动了我的心肠。甄府的日子那是许久以前了吧。陵容寄居在我家中一同起坐休息片刻也不离开连一支玉簪子也要轮换着带。那样亲密无间。宫中的岁月消磨了那么多东西连眉庄亦是生疏了。我所仅有的相识久远的只剩了陵容一个。

    我真是要与她生分了么?

    我握住她的手反复看道:“就算你一心为我又何必割肉做药自残身体呢?”

    陵容面上带着笑泪珠滑落的痕迹曲折而晶莹令人看在眼中无比酸楚她一字一句用力道:“因为你不仅是我在宫中唯一可依靠的姐姐更是我朝思暮想的人的妹妹呵。”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心跳的声音蓬蓬地厉害。这许多日子以来的隐秘揣测和惊心步步为营的提醒和阻止这一刻她乍然告诉了我恍如还在梦里一般不敢相信。

    我忙捂了她的嘴环顾四周道:“你不要命了么——这话可是能随便说的么?”

    陵容笑得凄楚那深重的忧伤仿若被露水沾湿了洁白羽毛的鸟翅沉沉的抬不起来。她缓缓道:“一进了宫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了。”她凄然望着我:“原知是配不上担不起的深宫寂寞不过是我的一点痴心妄想而已。本来甄公子与少夫人门户相当理当琴瑟和谐我也为他们高兴。可是如今竟成了这样……”

    她的话重重撞在了我的心上痴心妄想——我弹奏“长相思”时那一点记忆算不算也是我的痴心妄想呢?可怕而又不应该的痴心妄想呵除了玄凌之外我是不该再想起任何一个男人的。

    我怔怔出神一笑片刻慨叹道:“我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呵。生是皇上的死也是皇上的。”

    陵容喃喃自语:“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她痴痴举眸紧紧攥着自己手中的绢子:“那么我的心……是谁的?”

    我惘然摇头:“心?也不是我们自己的。”

    陵容看着我静静道:“是啊。什么都是皇上的心也是。那我就留出一点心让我偶尔想想值得我想的人想的事吧。”

    她对哥哥竟是这样的真心这些真心一如她进宫前那一晚无声而孤寂的仰望。清冷月光下她独自立于哥哥的窗下凝望他的身影。我不忍再听拉住了她道:“把药倒了吧我不能喝你的血肉来治自己的病。”

    陵容恍若未闻目光只驻留在我身上“姐姐我是不会害你的。因为你是他的妹妹呵也是唯一肯帮我的人。姐姐你要信我——这宫里只有我们姐妹啊。”

    诚然我被打动了。尽管我猜忌过她但她对哥哥的情意我却不能忽视的。那些曾经的疑惑和耿耿于怀的阴影在她恳切的话语中渐渐消弭了不少。得宠如何?失宠又如何?我和陵容都不过是这深宫里身不由己的女人中的一个。

    我们没有身体也不能完整保留自己的心。唯一残存的那一点又牵挂着太多太多的情与事与人。该牵挂的不该牵挂的那样多。

    我们能争取的不过是帝王那一点微薄的轻易就能弥散的恩宠。为了活着不能不争不能不夺。我们所不同的只是这一副很快就会老去的皮囊。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晚景或许会是一样的凄凉。到时围炉夜话促膝并肩的不只是年少的我们更是年老无依的我们。

    如此这般我还能一味向她耿耿于怀么?为着她对哥哥的一点痴心亦释怀了些许。

第十二章 蝉鸣逐风来

    那一日的交心剖意后我与陵容又逐渐亲厚起来也常常结伴去皇后宫中请安侍奉。玄凌很乐意见到这样妻妾和睦的景象加之华妃复起后也并无什么怀有敌意的大动作后宫平和的景象玄凌对此似乎很满意。

    过了端午之后十数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数名宫人羽扇轻摇也耐不住丝丝热风。于是玄凌下旨迁宫眷亲贵一同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

    一众后妃并行除却不受宠且无甚地位的妃嫔之外唯独眉庄也没有跟随来太平行宫。她向玄凌请辞道:“太后从不离开紫奥宫禁避暑臣妾愿代替皇上留于宫中陪伴太后尽心侍奉以尽臣女孝道。”

    这样官冕而正大的理由玄凌自然是不好驳回的只对眉庄的言行加以表彰和赏赐让她留居宫中。

    行至太平行宫早有大臣内侍安排好一切玄凌仍住在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皇后住光风霁月殿我如从前一般住在临湖有荷花的宜芙馆而眉庄曾经住过的玉润堂却由陵容居住了。

    至太平行宫避暑后的第一天我便去陵容处小坐。然而内监引领着我并不是去向陵容从前居住的“繁英阁”一路曲径蜿蜒我问道:“安小媛不住繁英阁了么?”

    内监赔笑道:“回娘娘的话安小主如今住在玉润堂了。皇上的意思安小主和娘娘素来亲厚住得近彼此有照顾去皇上殿中路也近。”

    我“哦”了一声道:“本宫还有事先不去安小媛处了你退下吧。”那内监打了个千儿起身告辞了。

    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往回走见我神色愀然试探着道:“娘娘是为沈容华的事伤感么?”

    我止住脚步点头道:“昔年眉庄春风得意如今这玉润堂已是陵容在住了当真是物是人非。我怕一过去难免触景伤情。”

    槿汐道:“娘娘重视宫中姐妹之情甚是难得。只是娘娘也当清楚这宫里娘娘小主们多的是今日你得宠、明日她得宠并无定数。娘娘虽在意沈容华也不必在此事上伤感。”

    我黯然一笑:“槿汐我总是爱在这些小事计较难过。”

    槿汐笑道:“娘娘有时的确容易多愁善感。但也只有心肠温柔之人才会多思冷酷之人是不会的。”她微微正色“但此番安小主居住玉润堂一是因和娘娘亲近二是皇上便于召幸。娘娘不会看不出来安小主之得宠已不下于当日的沈容华。”

    我看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bsp;槿汐稍作思量轻声道:“奴婢不解娘娘为何与安小主生疏但必然与小主失宠后再度染病有关;也不知娘娘为何与安小主摒弃前嫌复又和好但必然与娘娘此次风寒时小主为您亲自熬药有关。奴婢虽然不明就里但娘娘失宠时小主未曾有一日照拂如今又亲自熬药反复之心实在令人难以揣测。”

    槿汐的话一针见血亦是我心底深藏而难言的顾虑我道:“你也觉得她令人难以揣测么?”

    槿汐轻声答:“是。”

    我徐徐走至树阴下坐下“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我病中她割肉为我疗病其实我的病何至于此?可是人心再凉薄总有一丝可亲厚处。陵容也有她自己的牵挂和不舍。我纵使曾经对她心有芥蒂但是她所牵挂的我也不能不动容。”

    槿汐道:“奴婢不清楚娘娘所指安小主的牵挂是什么但请希望娘娘有华妃一半的凌厉狠辣。”槿汐见我沉默以为我生气立即跪下面不改色道:“请恕奴婢多舌娘娘的不足在于心肠太软、为人顾虑太多。心肠柔软之人往往被其柔软心肠所牵累望娘娘三思。”

    我静默着风很小簌簌吹过头顶繁茂的树阴那种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恍然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声音。而我的心并不欢快轻松。眉庄与我逐渐冷淡而陵容的亲近之中又不时牵起往日的芥蒂而槿汐认为我心肠软弱不足以凌厉对敌。我虽重得玄凌的恩宠爱幸然而这一切并不能叫我真正安心无虞。

    我拂一拂裙上挽系的丝带道:“亲好而又防范才是宫中真正对人之道吧。槿汐宫中太冷漠夫君之情不可依主仆之情也有反复若往日姐妹之情也全都罔然不顾宫中还有何情分足以暖心。陵容虽然有时行事言行出人意料但她对有些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槿汐低头哑然片刻后道:“若没有后来之事娘娘入宫后安小主的确对娘娘颇有心意的。”

    我道:“人心善变我也明白我自然会小心。”

    于是槿汐不再多言只陪我回宫休息。

    然而陵容那里终究还是要来往的哪怕她现在居住着的是眉庄旧日的殿宇。

    这一日清早凉快携了浣碧与流朱去了陵容的玉润堂满院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凉意味。这样的情景自是十分眼熟的。眼前微微模糊一切如昨仿佛还是初得恩幸的那一年和眉庄在夏日炎热初过的黄昏一同在玉润堂的每只水缸中点了莲花灯取乐。

    时移事易如今此处所居的宠妃已是陵容了。行至云母长阶下原本抄手游廊上皆放满了眉庄所钟爱的菊花。菊花原本盛开于秋当然因眉庄得宠又**菊花玄凌特让花圃巧匠培植了新品夏日也能照常开放实属奇景。此时这些菊花已经全然不见正有内监领着小宫女替换花盆口中呵斥道:“那些菊花全退给花圃去把小主喜欢的花全搁在廊上一盆盆要摆得整齐好看。”

    我心下微觉不快对那内监道:“那些菊花退回去可惜全搬去本宫的宜芙馆吧。”

    那内监见是我忙陪着笑脸道:“娘娘喜欢奴才自当遵命只是这些花开得不合时令又没什么香味儿不如奴才叫人换了时新的香花儿给娘娘亲自送去……”

    他一味的喋喋不休、自作聪明浑不觉我已经变了脸色。正巧菊清打了帘子从寝殿里头端了水出来见我面有不快之色很快猜到了缘由忙朝那内监斥责道:“娘娘叫你送你便送做奴才的哪有这样多嘴多舌的娘娘吩咐什么照办就是了想要割舌头么。”

    那内监吓得不敢出身灰溜溜领了人抱了花盆走了。

    我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嘴上也利索起来了。”

    菊清请了一安笑眯眯道:“娘娘抬举奴婢伏侍了小主奴婢敢不尽心么。”她打起湘妃竹帘道:“小主刚起来呢。”

    殿中安静无声昨夜安息香的气味尚未散尽寝殿四周的竹帘皆是半卷晨光筛进来是微薄的明亮暖色。

    没有侍女在侧陵容也没有觉我进来只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妆台前长梳理得油光水滑如黑绸一般披散在小巧的肩上尚未拢起成髻。一应的明珠簪环皆整齐罗列面前她只是无意赏玩伏在半开启的朱红雕花窗台上一衬得一张脸娇小如荷瓣容色明净似水上白莲。陵容穿着宽大的睡衣半阖着眼睛凝神思索身子越显得单薄仿佛是负荷着无尽的清愁。良久一滴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

    我悄然走至她身边轻声道:“妹妹怎么哭了?”

    陵容闻得我的声音一双碧清妙目遽然睁开一悚惊起忙忙地揩去眼角的泪痕勉力笑道:“姐姐来的好早。”

    我按住她不让起来笑道:“妹妹也好早只怕是没睡醒还打着瞌睡呢。”

    她携了我的手依依坐下轻声掩饰道:“没有睡好昨晚的梦魇罢了。”

    我把玩着她桌上一把象牙丝编制的扇子白玉扇柄上点缀蜜腊制成的赤色蝙蝠翡翠叶子、螺钿粉花极是精巧雅致。

    我取了轻轻摇摇徐徐道:“妹妹有心事也要瞒我么?”

    她迟疑着终于道:“甄公子……”

    我的脸色渐渐阴郁了下来不再说话陵容神色哀婉“甄大人真要这么狠心么?毕竟是他的独子呵……”

    我坚决地摇头:“妻子有孕时沾染娼门又要为一介烟花抛妻弃子招惹非议。爹爹没有这样的儿子我也没有这样的哥哥。”我难掩伤心之态:“何况是他自己说宁要佳仪不要官爵身家嫂嫂已经归宁娘家居住哥哥这样罔顾伦常道义再难容忍了。”

    陵容悲伤:“如此他一生的清誉也便毁了。”

    我的怒气沉静收敛悲凉道:“是哥哥亲手毁的。”

    陵容的眼中是水汪汪的雾气:“姐姐你如何还要生公子的气他也是有不得已的。你不觉得他很可怜么姐姐你晓不晓得宫中女眷都在笑话他整个都城的人也在轻视他人人叫公子为‘薄幸甄郎’神色轻蔑。姐姐你是他的亲妹妹难道都无所顾虑么?”陵容一口气说得急促声音在喉间喘息。

    我的语气中有了压抑的沉重逼视着她:“不是我不为哥哥顾虑而是他无视我所有的顾虑。为一介烟花抛弃二十年养育自己的父母、结妻子、未出世的孩子和一切世间的伦常。他何曾为我们顾虑?”我的眼光有了审视和探询的意味“不晓得哥哥是否为你顾虑过?”我看着她惊讶的微张的唇笑道:“或许那个叫做‘佳仪’的女子真的和你有几分相像呢?”

    陵容深深的不安局促地不敢看我她唤我“姐姐。”

    我抚着她的肩膀沉稳压制下她的不安道:“男人的世界不是我们女人可以介入揣测的。不管哥哥沉迷的那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的心思只管在后宫外面的事我们无力阻止他们也无心理会。”

    我的无力感在自己的话语中逐渐加重男人的世界真的是女人无法完全体会和理解的。一如玄凌我真正理解他么?他会真正理会我的感受么?恐怕也不是的吧。

    陵容的双眼无辜而迷茫似受了惊的小鹿半晌声音微弱几近无声:“我只是担心他……姐姐我担心他。”

    我无法告诉她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她亦不需要知道。知道又如何呢?担忧更多么?是不该她担忧的他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宠妃一生一世都是皇帝的怎能分心去担忧旁的男人、为他日夜悬着心思。

    然而陵容的担心牵动着我的心思我无声地替她挽一个云近香髻加饰玉珏珠簪、花钿、金栉和金钿杂以鲜花朵朵我平静道:“再笑一笑这样的你皇上会很喜欢。”

    她只是默默妆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正好花的清芬驱散了香料焚烧后隔夜的沉郁气味颇有清新之感。陵容叹息道:“其实姐姐很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何还会失宠?”

    我为她挽好最后一缕柔软的丝兀自微笑起来“因为我虽然知道但是有时候却做不到。”

    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那么眉姐姐呢姐姐知道的她想必也该知道为何她也会失宠?”

    我的眉峰轻轻蹙起淡然道:“因为她不愿意。”

    陵容再没有问什么她为自己择了衣裙穿上敛容而坐神色已经如常平静。临了我道:“你放心无论什么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陵容很郑重地点头忽然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太平行宫的日子闲得有些无聊连时间也是慌宫中的琐碎规矩在这里废止了不少。随行的妃嫔不多惟有皇后、华妃、端妃、敬妃、欣贵嫔、曹婕妤、恬嫔、慎嫔、我和陵容这几人曾经一同前来过的秦芳仪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亦无人再提起。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更衣未几又进封为采女颇有几分宠爱。宫中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无一不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并为此费尽心机。而由宫女成为宫嫔一列的也往往不在少数例如平阳王的生母顺陈太妃从前就是针线上的宫女再如从前的妙音娘子。

    这本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亦不会有人太在意。而当曹婕妤告知我乔氏是华妃宫中的近身侍女时我便留心了。

    曹婕妤道:“华妃娘娘唯恐他日再度失宠加之失去丽贵嫔相助早已有心再培植人手。只是秦芳仪无用华妃也不愿重用官宦高门之家的女子为己所用怕日后分宠太多无法驾驭因此选了这个乔氏。”

    避暑用的水阁十分清凉而隐蔽我弹一弹指甲问:“乔氏是何等样的人?曹姐姐可曾留心。”

    她微笑展一展宽广的蝶袖道:“娘娘想听真话么?”见我只是望着水面满湖碧莲又道:“华妃娘娘太心急这次失策了。”

    我“哦”了一声微眯了眼睛看她道:“怎么说?”

    曹婕妤道:“乔氏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也有几分美色不过却只是个庸才不足以成大器。华妃娘娘想以她来分娘娘您和安小媛的恩宠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我从来没想过区区一个乔氏可以与我们抗衡我只是叹一声:“华妃算是黔驴技穷了。”

    曹婕妤的唇角凝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道:“若在从前她从不许身边有姿色侍女贸然接近皇上的如今却……”

    我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在宫中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在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而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吧。

    七月的第一日宫中举行夜宴。皇后居左我与陵容并居右下玄凌则居于正中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太后医治的御医。

    陵容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皇上除了要重赏御医之外还应该厚赏一个人呢?”

    玄凌沉思片刻问:“是谁?”

    陵容笑言:“皇上忘了是沈容华一直陪伴悉心照顾太后的么?”于是目视使者。

    使者毕恭毕敬道:“沈容华照料太后无微不至时常衣不解带亲自动手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奉给太后太后屡屡赞容华孝义。”

    玄凌恍然大悟欢悦道:“的确如此沈容华日夜侍奉甚有苦劳。”当即传旨道:“禀朕的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皇后含笑谨言:“皇上赏罚得当孝顺母后当为天下人效法。”

    玄凌笑容满面很是愉悦向陵容道:“自当谢容儿的提醒。”又道:“容儿久在小媛一位谦和得体实属难得。便擢为正五品‘嫔’罢。”

    陵容忙起身谢恩然而皇后问:“以何字为封号?”

    我为玄凌满满斟上一盅酒他兴致极好仰头喝了随口道:“便以姓氏为号罢。”

    陵容一呆脸上飞快地划过不悦的痕迹很快保持住笑容再度依依婉转谢恩。

    皇后与我互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从来妃嫔进封凡遇贵人、嫔、贵嫔、妃、夫人与四妃皆有封号并以此为荣骄行众人。惟有不甚得宠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为封号。陵容并非不得宠那么无封号一事只会是因为她单薄的出身。

    安嫔这个位分本来颇为荣耀但因封号一字之易这荣宠便黯淡了。我心下哀怜以目光安慰陵容正欲为此向玄凌进言。

    华妃的眼风很快扫过我盛气微笑向玄凌道:“其实安氏的‘安’字是很好的取其平安喜乐比另想个封号更好。”说着面带讥讽之色看着陵容。

    陵容只作不见。我想一想再说也无必要了华妃开口玄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又不是什么天大是事恐怕陵容自己也不愿为了一个封号而让玄凌印象不佳。而此时此刻她心里必定是十分难受的。她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家世出身并且深以为耻。她那样敏感的人自然是难以接受的罢。而这一切玄凌是无意顾及的。他只是凭他的直觉想起陵容并不显赫的出身和门第。

    夜宴至此于她已是索然无味了。

    我叹息然而暗暗里还是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陵容在玄凌心中不过是如此罢了。

    后来欣贵嫔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还是有些忿忿和幸灾乐祸的意味:“妹妹虽然和安嫔交好我也不怕对妹妹说——你那位安妹妹实在太会抓乖卖巧了。沈婕妤劳苦侍疾只进位一级她却因为自己提及沈婕妤的功劳而晋升一级你说是谁得意了。”她拿绢子按一按鼻翼上的粉不无快意道:“幸好皇上英明虽然进了嫔位却连封号也没赐她一个我可瞧见她回去路上都气哭了平日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气热得似要流火我含了一块冰在口中慢慢等它化了方道:“欣姐姐何必老说安妹妹也未见她有得罪过你。她没有封号本就伤心姐姐何苦老要牢骚几句。”

    欣贵嫔磕着瓜子道:“沈荣华晋了婕妤我是心服口服那是她份属应当的。要不是昔年那些风波恐怕早在贵嫔之位了。我只是瞧不惯安嫔那狐媚样子永远都是一副可怜像儿像是多大的委屈似的。难为妹妹你还能和她和睦相处——”欣贵嫔向来不喜陵容人多时也常常不和她言语若说是嫉妒更像是自心底的厌恶。

    高华门第的女子往往会瞧不起出身寒门的女子。所谓豪门与寒门的对立不只是朝堂后宫也如是。

    欣贵嫔又道:“华妃虽然霸道跋扈但这次为封号一事开口也不算过分。安嫔专宠那些日子当真是天怒人怨整天霸着皇上咱们连个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见。真不如皇上宠爱妹妹和沈婕妤的时候还常来我们宫里坐坐。”

    我道:“姐姐言重了。皇上一心在她身上难免疏忽我们一些了。且放宽心吧人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欣贵嫔“哼”了一声以示对陵容的不屑道:“妹妹难道忘了她当日是如何趁你小产失宠之际媚惑皇上的吗?妹妹和恬嫔小产之后皇上几乎未曾去探望过你们还不是一心被她迷惑了……”

    我不愿再听出声打断道:“姐姐——往日的事又何须再提呢?”

    欣贵嫔撇了撇嘴“妹妹虽然不愿再提可谁心里不为你们不平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另起了话头说起淑和帝姬近日学画的趣事她素日话多语言又爽利淋淋漓漓说了一大串。我侧耳听着心思却有些游离原来那一日夜宴上那一丝莫名的欣慰便在于此。

    我不觉自嘲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小心眼、容易嫉妒和耿耿于怀的普通女子啊。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玄凌对陵容的宠爱开始从这个小小的封号风波起渐渐变得不那么浓烈了但也略胜常人。后宫开始从陵容一枝独秀我和华妃分承左右开始演变成春华秋茂、各领风骚的局势许多已经被冷落已久的妃嫔重新得见天颜6续被接来紫奥城中避暑。

    而这些得宠的妃嫔大半有着丰厚的门第和家世例如端妃、华妃、李修容、我、欣贵嫔、眉庄、汪睦嫔和赵韵嫔。而陵容对此变故虽然有些哀戚但终究也是淡淡的。

    太平行宫之中一时间争奇斗艳、热闹无比。

    那一日我领着流朱早起去翻月湖采集荷花上新鲜的晨露以备烹茶所用。莲叶田田遮天荷花高耸其上水波粼粼如金。泛舟其间如在碧叶红花间寻找幽深之路偶尔折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亦是我每日的乐事。

    小舟折折荡过忽然想起端妃就住在翻月湖边的雨花阁心念一动便道:“随我去看望端妃娘娘吧。”

    未近殿阁远远闻得一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我一见之下拊掌而笑朝端妃道:“从不知娘娘有这样的琵琶技艺娘娘的本事藏得真好。”

    她见我进来只是微笑点头一曲终了颇有神往之态道:“当年纯元皇后亲手传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资不够聪颖学到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心下对纯元皇后的仰慕和畏惧更添了一层端妃琵琶之技炉火纯青尚不及纯元皇后十之三四那纯元皇后的琵琶该是弹得如何出神入化、宛如天籁。

    我只笑:“娘娘身有此技难怪能得皇上欢心。”

    端妃淡淡一笑让了我坐下道:“我无须隐瞒妹妹皇上来我处只是听琵琶而已以我孱弱之身根本无力服侍皇上过夜。”她的笑隐在两个浅浅梨涡之中“如今太平行宫中妃嫔众多个个都颇得恩宠妹妹怎么还有雅兴来我这里。”

    我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一时的恩遇算得什么。姐姐聪敏非常自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我回味着茶的余香:“今秋又是三年的秀女大挑不知还要有多少新人入宫眼前这些实在是区区不足道。”

    她的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道:“妹妹得以常伴皇上左右知晓政局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我谦卑道:“我不过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呢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娘娘不也是淡然处之么?”

    端妃不语微笑望着一方碧清如琉璃的蓝天兀自出神我只慢慢拣了菱角来吃各得其乐。良久端妃才看我一眼道:“安嫔的事不过是个起头而已想必咱们日后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叹息道:“有人起必定有人落皇上是故意不给安嫔封号以平后宫高门女子对其得宠之怒。”

    端妃惘然叹一声随即平淡道:“后宫跟政局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只是笑笑恍若未闻。只觉得这个夏天怎么那么长、那么长蝉鸣之声无休无止日子像是永远也过不完一样。

第十三章 霜冷匝地起

    自端妃的雨花阁出来我的手中多了一篮水红菱角两角尖尖肉质水嫩。端妃的话犹在耳畔“菱角肉美但必须先斩其两角、去其硬壳才能尝到果肉否则反容易被其尖角所伤得不偿失。”

    我微笑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欲有所得必先避其害……

    红日升起兼之万里无云平添了几分燥热之意。我最耐不得热身上已生了几分津津汗意便和流朱择了荫凉清静的小径回宜芙馆。

    待到了“玉带桐荫”一带路边梧桐夹道、浓荫垂地自然蕴生清凉宁静。景色既佳又不炎热我扶了流朱的手慢慢边看了景色边走冷不防抬头却见华妃带了曹婕妤和乔采女后头跟着一群宫女内监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华妃本高谈阔论谈笑风声一见了我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自她复位之后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正面相对再起冲突。我因她而失子失宠她因我而降位失宠彼此的恨都是铭心刻骨无计可消。

    只是如此狭路相逢我的位分又在她之下却是避无可避免的相见而我曾应允玄凌为了大局必定相忍为谋。

    于是摒一摒缭乱的心神恭恭敬敬屈膝行下礼去“华妃娘娘金安。”她身边的曹婕妤和乔采女亦向我福了一福。

    华妃并不急着叫我起来她的目光审视而疑虑。时间一点一点平静的流逝那样静鸦雀之声不闻我念及当日在宓秀宫长跪一事心下一紧不由砰然而恨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憎恨的神情屈膝保持着平和恬淡的神情。

    良久她道:“起来吧。”

    她凝神望着我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憎恨、忌惮、厌恶、鄙夷、挑衅一瞬间五味杂陈华妃似笑非笑道:“本宫有今日复位之时你可曾想到么?”

    我维持着谦和的神色避于路旁仪容恭顺声调平稳:“娘娘后福无穷岂是嫔妾可以揣测预知的。”我重又向她福一福道:“还未来得及向娘娘恭贺复位之喜在此贺过。”

    她冷淡道:“免了。本宫不敢当莞贵嫔此礼。”她睨我一眼难掩语气中厌恶之意蹙起秀丽的入鬓长眉道:“你越恭顺本宫越觉得你可怕。”

    我不以为忤浅浅微笑道:“华妃娘娘说笑了难道娘娘是喜欢嫔妾对娘娘不恭不顺直言犯上么。”我垂下眼睑道:“嫔妾并不敢肆意冒犯娘娘。”

    她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贵嫔客气。不敢冒犯也已经冒犯了。本宫绝不忘了昔日之事。”

    她语气凌厉非常周围一众人等在她的气势下个个噤声。

    我只是不卑不亢平板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愿意时时聆听娘娘的教诲。”

    华妃见我如此神气亦无可挑剔之处不由气结道:“你愿意时时聆听本宫却不愿意时时见你这副面孔。”

    华妃正生气忽然她身边一把女声越众道:“娘娘莫要生气娘娘千金之体若为一介小小宫妃气伤了倒不值许多呢。世间尊卑有道哪里有尊贵之身为卑贱之身生气之故呢岂不是太抬举了卑贱之人。”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曹婕妤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子正是新进的乔采女。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华妃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华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流朱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华妃也反驳不得不由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华妃。只是华妃亦晓得要避忌我几分乔采女一味奉承华妃也就算了却不知天高地厚对我出言不逊。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观见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请娘娘和咱们姐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听说点了娘娘最喜爱的《娘子关》何必在这热天气和人多费口舌呢。”

    华妃轻哼一声携了乔采女扬长离去。我轻轻道:“流朱我们回去吧。”

    待到了宫中浣碧早带了人迎上来替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凉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热了小姐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呢?”

    流朱虎着脸气鼓鼓对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气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个华妃和新得宠的乔采女让我们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流朱冷笑一声翻了脸色道:“华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姐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采女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儿了。咱们不理会华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乔张作致么?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流朱向浣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厉害了眼见的我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色对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子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华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日么?”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乔采女这样当众轻慢小姐小姐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更要忌讳华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华妃为妙。更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采女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华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浣碧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是怎么说的?”

    流朱沉吟片刻脱口而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快的风从湖面带着荷花的清新和水汽徐徐而来。风轮鼓鼓地转着阔大镶浅淡丝线的碎花衣袖因风乍然地一飘一歇。因着我怕烦吵早有小内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身处的庭院里置满了晚香玉和素馨花芬芳满殿蕴静生凉。

    我卧在竹簟上犹觉得热意萌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晶清和佩儿一边一个为我打扇浣碧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一句没一句陪我说着话。

    正聊着抬头见玄凌进来忙起身让道:“皇上。”

    他双手搀了我起来道:“你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我和他手拉手携着坐下笑嘻嘻道:“臣妾也是无事可忙躲懒罢了。”我取了切好片的西瓜递到他唇边道:“现下凉爽些皇上是从水绿南薰殿过来么?”

    他唇角的笑意淡薄了些许咬了一口西瓜道:“刚从飞雨馆过来。”

    玉润堂本是眉庄在太平行宫的旧居如今已为陵容所住。因此她今番与几位嫔妃前来皇后便安置她住在了飞雨馆。

    我见玄凌神色淡淡的眉目间似有不豫之色便含了几分小心笑道:“眉姐姐那里的藕粉桂花糖糕做的最有风味这个时节吃最妙皇上尝了么?”

    他望着我笑了笑:“藕粉桂花糖糕的确是甜可惜那个人却是不甜。但凡朕去三次里有两次要推托了不与朕亲近。”他摇了摇头:“难道她还为昔年朕错怪她的事耿耿于怀么?”

    我听他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忙郑重跪下俯道:“请皇上千万不要责怪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不解道:“朕并没有怪她怎么你倒先认起不是来了?”

    我道:“眉姐姐怎会为昔日之事怨怪皇上呢。”我飞快地在腹中思量言辞含笑道:“其实都是臣妾从前多言的不是。眉姐姐与臣妾自幼要好又一同进宫希望可以长久陪伴在皇上身边。眉姐姐素日为皇上身体考虑若宠妃多了多少总对皇上龙体有损所以私下里与臣妾说起来都有几分担心。而皇上一向心疼臣妾和安妹妹多一些所以眉姐姐决定效仿古代贤妃照拂皇上龙体而不多争皇上雨露故而有如此之举。”

    玄凌一笑:“如此说来沈婕妤对朕颇为关心。”

    我点头道:“是。此事上臣妾不如眉姐姐。”

    他眉毛一挑饶有兴味道:“怎么说?”

    我见他单手支颐斜卧在竹簟上月色下神姿出众不由红了脸低声耳语道:“因为臣妾做不了贤妃臣妾想多和皇上在一起。”

    玄凌神色欢悦搂了我在怀中道:“贤妃虽好多了却也失了闺阁情趣了。不如你……”

    我推一推他含羞道:“皇上也不害臊呢臣妾可不好意思。”

    玄凌吻一吻我的脸颊道:“咱们自己说话罢了理会旁人做什么。”

    我见他心情愉悦爽朗不似来时便取了冰碗和他同吃一边柔声劝解道:“眉姐姐性格耿直行动说话难免容易得罪小人若他日有人在皇上面前言及姐姐的不是还望皇上能够细加明鉴不要怪罪。”

    玄凌抚住我的肩膀我长长的猫眼银珠耳坠的流苏细细打在他手臂上微微的凉。他卷了我一绺丝在手轻轻道:“你怕有人将来在朕面前言及沈婕妤的不是却不知今日已经有人在朕的面前进言诋毁于你。”

    我心下一冷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是华妃娘娘么?”

    他爱怜地看着我摩挲着我的面颊轻声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容忍了。”

    我用力点点头眼眶微微湿润:“皇上是不会相信的是么?”

    他握紧我的手道:“是。”

    我依在他胸前心口忽然觉得温暖踏实。玄凌抱住我道:“可是华妃生性跋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今日向朕说你对她不敬还伙同了乔采女哭哭啼啼不休。她是必定会针对你到底了。”

    我“哦”了一声只问:“皇上如何打算呢?”

    他目中的光色一沉尽染了黑夜郁郁之色在我耳边低低几句。

    我沉默了些许幽幽道:“臣妾进宫已经三年了呢。今秋又是秀女大选之际皇上有了如花新人在侧必定是要忘怀臣妾了。”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便有佳丽万千四郎心中的嬛嬛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说得认真我不免动容俯在他胸口仰头望着星际只见银河灿烂辽阔无际皆是那样远唯有他是近的。

    我只怅怅叹息了一句:“只是臣妾的兄长和汝南王一党越走越近了。”

    此后几天华妃和乔氏便有了十分得宠之像玄凌总在她们那里留宿华妃便也算了对于乔氏其余妃嫔都积了满腹怨气牢骚。

    那一日的晚上玄凌在水绿南薰殿前的凉台上设宴各个亭台楼阁皆悬了绢红明火的宫灯照得翻月湖一池碧水皆染上了女子醉酒时的酡颜嫣红波榖荡漾间绮艳华靡如一匹上好的蜀锦。

    在座后妃由皇后起一一向玄凌举杯祝贺说不出的旖旎融洽风光。华妃伴在玄凌身边巧笑倩兮丰姿爽然艳丽不可方物满殿的光彩风华皆被她一人占去了。一个错眼恍惚依稀仿佛还是在往年她是没有经过任何波折一路坦荡风光的宠妃。我掩袖喝下一口酒如此场景多么像当年。翻覆之间我们却已都各自经历了如此多的起落转合。

    我定定心神扬起眼眸起身向玄凌道:“今日宫中姐妹尽在臣妾愿敬皇上皇后一杯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以永年。”

    皇后颔怡然微笑玄凌也是高兴一同仰一饮而尽。却见华妃只唇角含了一丝淡漠笑意眼风却斜斜朝着乔采女扫去。

    乔采女会意立刻起身走至玄凌面前媚笑道:“皇上万福金安。酒烈伤身臣妾用心择了一盘好果子样样精致美味请皇上尊口一品。”

    玄凌含了一枚奶白葡萄在口中只淡淡道:“还不错。”

    我睨一眼乔采女笑道:“乔妹妹是‘用心’为皇上择的果子么皇上并没有赞不绝口啊可见妹妹还要‘用心’揣摩皇上的喜好啊。”

    乔采女正在得宠时哪禁得起我这样的言语一时紫涨了脸皮讪讪道:“娘娘教训的是。”口中却又不肯服输道:“嫔妾在皇上身边伺候不过月余不是之处仍有许多但请娘娘教导。只是嫔妾虽不如娘娘善体上意但对于皇上的一切不敢说是不用心。”她转身向玄凌低头福了一福道:“臣妾日夜所思着想着没有不是关于皇上的。还请皇上明鉴。”

    玄凌“唔”了一声道:“你放心朕知道。”说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有朕在没有人敢这样说你。”

    玄凌一向对我礼遇甚少这样为一个新晋的宫嫔说话。我沉一沉脸强自换了一副笑脸和颜悦色道:“妹妹说的极是。皇上的心意谁不是一点一点揣摩出来的呢?全凭一腔子对皇上的热心肠。”我的笑意更深“不过妹妹可要加劲了哟。”我掰着指头右手上三根金嵌祖母绿的护甲晃得乔采女手指上的铜镀金点翠护甲黯然失色“如今已是七月了八月初圣驾回銮中秋的时候就该三年一度的秀女大挑了到时新人辈出妹妹可有的忙了。”

    玄凌见我与乔采女说得热闹只是不加理会只专心致志和华妃说着什么不时亲昵一笑。我只做没有看见瞥眼望见眉庄见她只是紧握手中酒杯怔怔盯着华妃出神。

    乔采女的话厉厉追了过来她笑着眼神却是刻毒而自傲的:“嫔妾年幼不过十六许多事还不懂得。贵嫔娘娘长嫔妾两岁有余又得皇上喜爱自然能游刃有余教导那些与嫔妾年纪差不多新姐妹了。”

    新人一来我的年纪自然不能算是年轻的了。纵使镜中依旧青春红颜只是那一波春水似的眼神早已沾染了世俗尘灰再不复少女时的清澈明净了。而宫中是多么忌讳老忌讳失宠。用尽种种手段不过是想容貌更吹弹可破些更娇嫩白皙些好使“长得君王带笑看”眷恋的目光再停驻的久一些。

    乔采女的话字字戳在宫中女子的大忌上我凝滞了笑容轻蔑之情浮上眉梢朗声道:“这个的确。听说辛勤之人反不易老妹妹从前在华妃娘娘宫中辛苦劳作是比本宫不怕辛苦。何况妹妹能服侍得华妃娘娘如此欢心将你献与皇上可见妹妹多能体察上意左右逢源了。本宫是绝对做不来的。”

    话音一落凉台上都静了只听见远远的丝竹管弦之乐在湖上听来越清朗缠绵。

    宫中人人皆知乔采女出身宫女地位卑贱又因她甚得了些恩宠背地里早就怨声载道非议不止。而乔采女是最忌讳别人言及她的出身地位一向讳莫如深却也止不住宫中攸攸众口。

    果然乔采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急促攒动“哇”地一声伏在近旁的桌上哭了起来。

    气氛尴尬得难受我却是不屑的姿态冷冷居高临下望着她。嫔妃们都止了饮酒欢笑目光齐齐落在我与乔采女身上神情各异。

    玄凌转过身来神色便有些冷寂只目光逡巡在我与乔采女身上淡淡不言。

    华妃“咯”一声娇笑人还未动髻上累累繁复的珠玉便出相互碰触的清脆响声在临湖的凉台上听来格外悦耳。华妃眼角高飞睨着我向玄凌微笑道:“皇上要坐视不理么?”

    玄凌只是无意理会的样子对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一笑而对:“女人多了难免有口舌之争今日高兴又过喝了两口酒向来不是有心的等下散席臣妾再好好说说她们。”皇后如此说本是有平息事端之意大事化小便了。

    玄凌本含了三分醉意听得皇后这样说倏然变色道:“皇后平日就是这样为朕治理后宫的么?难怪后宫之中总是风波不断!”

    皇后见玄凌作忙不迭跪下行礼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一下跪众人立时呼啦啦陪着跪了一地。我不再和乔采女怄气忙也跟随着跪在了地上。

    玄凌有些薄醉华妃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道:“皇上小心。”

    玄凌甩开她的手斥责皇后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在何处?后宫女子口角相争都不能平岂非无能?”

    皇后甚少见玄凌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身子轻轻颤抖以头磕地。乔采女知此祸本是源自我与她的争执吓得连哭也不敢哭了。

    皇后连连请罪玄凌却置之不理冷冷唤道:“莞贵嫔。”

    我一惊忙膝行上前惶惶低头道:“臣妾在。”

    他冷冷一声:“去罢!”

    喝了酒后身上辣辣的热此时的我应该是惶惑和害怕的凄凄唤他:“皇上——”

    他只是携了华妃的手转身不顾。眉庄原是神色冷清只以冷眼旁观此时见势不好终于启齿道:“皇上的意思是……”

    玄凌举起酒杯华妃殷殷斟上一杯“梨花白”轻轻一笑丽色顿生“皇上向来公正严明自当不会偏私了。”

    玄凌以指摩挲着她滑腻雪白的脸颊头也不抬只是语气冷漠道:“莞贵嫔甄氏御前失仪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明日送往无梁殿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外出。”

    我的泪缓缓落了下来。无梁殿在翻月湖中央四处无路可通唯有小舟能至为先前昭宪太后拘禁舒贵妃时所用。偏远不说更是年旧无人居住了。大殿无梁连在凄苦中悬梁自杀也不可得。当日舒贵妃囚禁此中受了不少苦楚。

    我伸手扯住他的袍角道:“臣妾侍候皇上三年虽有失仪之处也请皇上念臣妾侍奉皇上向来殷勤小心宽恕臣妾这一次吧。”我抽泣“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凌厌烦拨开我的手道:“方才对乔氏说话不是盛气凌人么?当着朕的面就敢有嫉妒言行不知背后更如何刁钻朕真是看错你了。”

    我分辩:“臣妾没有……皇上知道的臣妾一向心直口快。”他并不听我的辩解我作出又气又悔的神气只垂了头低声啜泣。

    敬妃大着胆子为我求情:“皇上可否……”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华妃截下:“皇上的旨意已下你也敢反驳吗!”

    玄凌乜斜着敬妃淡淡道:“无梁殿宽畅敬妃你也想去吗?”敬妃一凛无奈看我一眼深深低下了头。

    华妃的笑志得意满分外撩人她轻声道:“乔采女受委屈了……”

    玄凌会意笑容瞬间浮现在他原本不耐的脸上温和道:“就晋乔氏为从七品选侍吧。”

    玄凌使一眼色李长趋前道:“娘娘请吧奴才会打点人送娘娘去无梁殿小住的。”

    我知是无法挽回了深深一拜道:“臣妾告退了。”

    没有人敢为我求情皇后受累敬妃也受责谁还敢多说一句。这一仗的局面众人眼中的我分明已是一败涂地了。

    华妃微笑:“莞贵嫔好走。”

    乔采女不如今已是乔选侍了她早已破涕转笑尽是得意之态:“嫔妾无能只能替娘娘好好陪伴皇上了。贵嫔好走啊。”

    我端然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踉跄。眉庄恻然转尽力掩饰住眼中不舍之情她那么快转眸然而我还是看见了。

    眉庄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宜芙馆中早已乱作了一团不时夹杂着几声宫女内监的干哭和啜泣惟有槿汐带着流朱、浣碧收拾着我的细软衣物外头小允子和小连子准备着车马。我呆呆靠在窗下独自摇着扇子。

    流朱整理完了几件要紧的夏衣又拿了一件秋日穿的长裙迟疑着悄声问槿汐道:“这个要带么?”

    浣碧瞪她一眼忙在一旁道:“自然不用了。皇上能生我们小姐几天气啊过两日准接回来了。”

    声音虽轻然而我还是听见了徐徐道:“带上吧冬衣也带上。”

    浣碧踌躇:“小姐……”

    槿汐却只是摇头自妆台上取了我常用的犀角梳子和胭脂饰的妆盒轻声叹息道:“皇上怕是真生气了否则怎会去无梁殿呢。娘娘你好端端的怎么惹皇上动怒至此。”

    我阻下她的话头道:“哪里是好端端有人是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呢。”

    正收拾着李长进来了向我请了个安道:“娘娘车船已经备好了无梁殿业已打扫干净娘娘请启程吧。”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片刻问了一句:“皇上现在何处?”

    李长只是垂着他从来就恭顺的眼眸道:“华妃娘娘。”

    我明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简衣素髻踏着满地细碎花叶而出。

    然而方垂下帘幕车外有一个清婉的声音急切道:“甄姐姐留步。”

第十四章 冬雪未曾开

    我自车中漫卷起帷帘探出身去道:“是谁?”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影重那种血色的苍茫之感仿佛重重压迫在人的心口。陵容身影瘦削只携了宝鹃的手抱着一个包袱道:“姐姐留步。”

    我黯然微笑摇头道:“你是来送我的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必亲自来呢太点眼了以后你的日子便更难过。”

    陵容的笑清淡而温婉和她的身姿一样弱柳扶风翩翩纤纤。她走近我轻声道:“我不是来送姐姐的。”她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道:“我已禀告皇上愿与姐姐同去无梁殿居住。”

    我震惊不已一时情绪莫名道:“你说什么?”

    陵容的神情淡泊而镇定“我与姐姐同去无梁殿皇上也已经应允了。”

    感动如潮水荡涤周身我的震惊只有片刻很快醒神道:“不许乱说。无梁殿是什么去处你若陪我一去在这宫中的前程便算是断送了。”我神色黯淡望住她道:“何况我这一去名为思过是连哪一日能回来都不晓得的。只怕不好的话一辈子都要在无梁殿中过了。你何必陪我去过这样的日子。”

    七月十五的夜我因罪素简的衣衫单薄得有些禁不住夜来的风。我忽然想起今日便是传说中的鬼节呵连晚风也是阴森的带着些许戾气和悲怨。陵容的神色有些凄凉凄凉之外却是有隐隐约约的轻松之意她的声音在呜咽的风中听来有些不太真切:“陵容近来见罪于各宫嫔妃且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与其在这宫中继续钩心斗角、受冷落苦楚我情愿陪伴姐姐相互照顾。”

    我叹息风卷起鬓角的垂摩在脸上沙沙地痒眼角不觉酸酸地湿润。

    陵容说得亦是实情自她被册封为嫔位后玄凌对她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了常常三五日也见不到一次。又因她未有正式的封号虽名列正五品一应供奉却比恬嫔等人低了一等。而她的册封却让宫中的人在嫉妒之余也明白玄凌对她也不过而而又见玄凌如今待她如此越明里暗里敢讥诮于她她的日子实在也不好过。

    陵容见我迟疑不定哀哀道:“姐姐成全我吧。”她把弹花墨绫的包袱递到面前有些使性子似的道:“我连包袱也收拾好了姐姐若是不肯我也不回玉润堂就只能在宜芙馆给姐姐看着空屋子过日子了。”

    她肯这样做算与我是患难之交了吧。与我同去对她也算是好的避风港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包袱接于手上道:“只要妹妹不怕无梁殿偏远孤清没什么人服侍。”

    陵容微笑欣喜之色难以掩饰道:“只要有姐姐在。”

    无梁殿并不远在翻月湖的湖心岛上换了小舟荡了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只是除了船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到达无梁殿了。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开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而所见之处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荡漾。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说着和槿汐、流朱、宝鹃和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陵容进来喜滋滋道:“我还以为无梁殿早已破败不堪原来还算干净整洁。总算皇上虽然听信华妃也不是一味苛待姐姐的。”

    我听她所言眉心一动向送我们前来的李长道:“无梁殿虽然不能面君但是收拾得清爽洁净本宫知道公公费心了。在此谢过公公。”

    李长会意躬身道:“娘娘昔日对奴才颇为关怀照顾今日娘娘遭难奴才只是尽一尽心意罢了只盼往后还有服侍娘娘的机会。”我心下好笑这个老机灵话转得那么见机顺畅。

    陵容含笑道:“姐姐从前待人的心今日有了回报了连我也能跟着沾光不少。”

    我微微一笑李长忙道:“奴才不能多逗留以后一应供应奴才都会派人送来这些船只可要都遣去了。天色已晚娘娘和小主先歇息吧。”

    我神色一暗道:“劳动公公了请吧。”

    见李长走了陵容道:“姐姐别太灰心皇上只是一时受了蒙蔽而已心里还是很疼爱姐姐的。指不定哪天就接姐姐出去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事难为你也受苦了。”我想一想道:“怎么你只带了宝鹃一人来菊清呢?一个宫女够使唤么?”

    陵容甜甜一笑道:“宝鹃是我的家生丫头粗手笨脚使唤惯了的。菊清是姐姐赠给我的宫女我怎么忍心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守玉润堂了。”她笑着抚着自己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也会些针线上的功夫有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

    我见她如此说不免感慨“真是难为你了。:bsp;在无梁殿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寞每日里只对着阔大的宫殿和几个宫女内监所能做的不过是绣绣花、看看书和陵容在一起说话解闷偶尔高兴的时候一起研制几味小菜和点心或是对着古籍配制简单的香料自己取乐。

    这样的时光就像是我和陵容尚未入宫前的景况日日形影相随更少了枯燥乏味的宫廷礼仪教习。貌似是没有争斗的平和日子了。而我的心中却是不安。这不安不是因为失宠幽闭的缘故而是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玄凌他可好?哥哥他可好?

    日子忽忽过去了十余日天也要凉下来了。我每天总是在湖边独坐上一两个时辰远远眺望翻月湖沿岸密集琳琅的宫殿眺望水绿南薰殿里的玄凌他可还顺心么?

    在对政事的忧心里偶尔思绪会有一分旁逸满湖莲花盛开到将要颓败叫我想起那年太液池的莲花也是如斯情景他泛舟悄悄把我送回棠梨。也是他在四月使得白莲盛开为我贺寿那些用心。

    而这次来太平行宫我仿佛却不再见到他的踪影亦不愿问及。只恍惚听人说玄凌遣他去了边关名为赞襄事物实则不过是寻个机会让他游山玩水去了他在军中整日醉酒汝南王只是置之不理。因而皇室中人言及他多半是打个哈哈笑着言说那是一位继承了父母好皮相的闲散王爷罢了一味通文却手无缚鸡之力。

    我却明晰地记得那一支贯穿了一对海东青双眼的利箭是出自他手。

    玄凌养兵千日必有一时之用。

    陵容每见我怔怔望着湖水出神总是略带了忧愁道:“姐姐是在想谁吗?”

    我清冷转:“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陵容拂起裙角在我身边坐下岸风沁凉吹皱了她单薄而清秀的容颜。陵容淡淡道:“皇上怕是已经忘了我们吧?”

    八月初的时候李长亲自来了一趟送来的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我便吩咐了人下去收好。

    李长见我略清瘦了些许道:“娘娘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我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我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我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我仰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色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李长趋近我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我的松快不动声色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浪难免要顾此失彼。

    玄凌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我轻拂衣上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多照拂了。”

    李长点头:“是。就再委屈娘娘一段时日了。”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绵包袱道:“这是沈婕妤交给奴婢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娘娘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日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我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乱了胸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日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

    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唇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流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勃勃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

    她这一说流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从前在家还常吃如今隔了几年没尝了闻着觉得特别香呢。”于是围着炭盆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我恍惚地听他们说笑着心却远远飞去了紫奥城。

    好消息的传来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几日那日的阳光特别好我看着流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时不时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尘灰蓬勃而起迷迷茫茫的如金色飞舞有些微的呛人味道。

    我眯着眼躲避日光的强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琐碎而平凡而玄凌他可成功了吗?汝南王也确实不好相与啊。

    正想着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心口一紧端不知这一来是福是祸。手便下意识伸到了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

    临被叱责的前一晚玄凌与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粗糙抚摸过我的面颊将一把小小的匕放在我手中语气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测你……可以防身。”

    我郑重贴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当顺遂如意。”我的唇齿瞬时凌厉决绝“若真是邪而侵正臣妾绝不苟活。”

    玄凌拉着我的手沉默一如天际星子。

    我回神玄凌若真一败涂地没有了权位生命那么我亦不能自保了。与其到了汝南王和华妃手中备受凌辱和折磨我情愿一死。

    死亡的恐惧很快地逼近我那么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否无恙呼吸。万一那艘船队是汝南王所遣。我陡然生了锐意横一横心若是自戕亦要轰轰烈烈。若玄凌真绝于他手我亦要拼力手刃几人不能白白去了。

    这样一想心思也镇定了不少。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再坏亦不能更坏了反而没有了畏惧。

    而迎来是正是小尤他满面喜色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心头大喜身体一软匕“当”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

    小尤忙磕了个头道:“皇上万无一失龙体康健。”

    眼泪潸潸而下原来是喜极而泣心腹大患的汝南王就这么除了。小尤忙欢喜道:“娘娘别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谕让奴才迎娘娘和安嫔小主回宫赶紧着吧。”

    我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回宫的第一晚玄凌宿在我的棠梨宫中只捧了我的脸瞧个不住他怜惜道:“一别近百日嬛嬛你可清瘦了。”

    我抚着脸颊道:“无梁殿与外隔绝臣妾日夜为四郎悬心。”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温和道:“安嫔当真与你情重知你囚禁无梁殿便哭着来求朕允她去和你做伴。同甘容易共苦难雪中送炭之情难能可贵呵。”

    他的语气中颇有激赏之意我低低道:“安妹妹果如皇上所说但臣妾不敢把真相告之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见他颔我凝望着他:“皇上可还好吗?”

    他将我拢在胸口道:“自你回宫这话已经问了好多次了?”

    我一怔轻轻道:“是么?臣妾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拍着我背“没事如今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我喃喃。

    “是啊。”玄凌颇有感叹“六弟的人夺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囚将领而折其兵。”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心下一动却是什么也不说。玄凌听我疑惑遂笑道:“你以为与六弟一起厮混的真的只是些文人墨客么?六弟本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我微笑:“原来四郎早有安排了此前种种不过是迷惑他们罢了。”我脸上笑着内里却忧心忡忡了玄清虽然为玄凌所用但他此番介入政变又让玄凌知道他有调兵之能恐怕他的处境只会让玄凌忌惮了。有了汝南王这个前车之鉴玄清生母为舒贵妃又是先帝器重的儿子玄凌的猜忌怕会更多吧。

    他笑:“你兄长也功不可没若非他能借机得到汝南王党羽的名单又率羽林军节制汝南王府邸也不能如此迅得成大事。”

    我微有惊诧:“汝南王竟无反抗么?”

    他颇有些自得:“此前毫无先兆前一晚太后还邀了他的王妃世子至宫中探视帝姬并留她们宿于宫中。”

    我微微叹息:“他是顾忌妻儿啊。”

    玄凌道:“不顾忌也不成他手下已无可调之兵只有王府中的家将可作一时的负隅顽抗。他是个明白人!”

    我心下微微一动哪怕汝南王有不臣之心但对于妻儿是无比珍重的。何况他对于权力的**更多的是来自年少时的种种委屈和被漠视吧。于是问:“那汝南王此刻如何了?”

    玄凌神色一沉道:“拘于宗室禁府。朕已着六部共议其罪。”

    我没有说话这样的处置也在情理之中只看这罪议成如何。玄凌舒缓了神色向我道:“知道你嫂嫂生了个男孩儿吗?”

    我笑:“原来四郎也知道了?”

    他呵呵一笑:“事情已经了解也可让你兄嫂夫妻团圆了。你兄长可是折堕了名声连孩子落地也不能去看。”

    我微笑道:“本是为了家国和皇上这些委屈不算什么的。”

    他舒心地笑了棠梨宫红烛高照暖炉薰香自是不同于外间霜冷天气了。

    第二日清早便去向皇后请安华妃依旧还在其列只是神气颓然早已不同往日了。我亦不心急前朝之事不便牵连后宫昔年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先帝也并未废黜她只是冷落了而已。就算我不说话皇后也不肯放过了她。依礼见过之后絮絮几句也就散了。

    众人散去皇后独留了我温言道:“贵嫔辛苦了。”

    我忙含笑道:“皇后娘娘陪伴在皇上身边照料更是辛苦。臣妾多谢娘娘。”

    她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本宫与你都是为皇上分忧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她独留下我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皇后慢慢抚弄着护甲道:“华妃的地位迟早不保她身边的人怕是也要受牵连再除去殁了疯了的皇上宫中的妃嫔不多了。”

    我心下微凉依旧笑道:“娘娘是要为皇上选秀么?那本是应当的本来就说是推迟了的。”

    皇后端然坐着道:“秀女是一定要选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诸事繁多也费不起那个心力劲儿。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眯了眼望着窗外满地浅浅的阳光道:“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皇后没有再说下去只的平静望着我眸中波澜不兴。我已明了她的意思屏一屏呼吸道:“这些功臣之家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选入宫中为姊妹的话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皇后释然地笑了“原来皇上、本宫和贵嫔想到一处去了那就由本宫择了好日子选取入宫吧。”

    我福一福含笑道:“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娘娘拿主意就是了。”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慢里斯条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出身功臣家的女子呵。”

    几日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玄济的罪状共十大罪项: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党营私、紊乱朝政、阻塞言路、殴打大臣、中饱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条条都是罪大恶极的死罪。

    玄凌准其奏然而下旨却是:念汝南王颇有战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杀之令先帝亡灵寒心故朕不忍加诛姑从宽免死。着革去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室禁府非诏不得探视。

    “那么王妃、恭定帝姬和世子呢?”我问。

    他淡然道:“一应贬为庶人不过朕已允许她们继续留居汝南王旧邸了。”他道:“也是太后的意思。”

    我默默黯然男人的权力争斗之中女人向来只是小小的卒子荣辱不由自身。今日的庶人贺氏回到旧居目睹昔日的荣华和今日的颓败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这黯然也只是一瞬的事。我很快清醒若今日败的是玄凌恐怕我的下场连贺氏也不如。她尚有安身之所我却是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玄济既已治罪接下来就是诛其党羽。这些事在摄政王时玄凌已经做得娴熟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慕容一族作为玄济最重要的心腹亲信自然是株连全族。

    于是有大臣上书劝谏玄凌用严刑厉法治理天下防止再度动乱尤其对慕容一族曾经手握兵权的人定要九族皆灭以儆效尤。

    玄凌慢慢抿着茶水颇有心意可可之状把奏章递到我手中道:“你也看一看。”

    我细细看完只问:“皇上的意思是……”

    他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我合上奏章恭敬放于他面前只问:“皇上觉得汉朝文景如何?秦始皇父子又如何?”

    他道:“文景乃治世之典范源于汉文帝、汉景帝宽仁待人修帝王之德;而秦始皇父子……”他轻轻一哂:“暴戾之君矣国乱由此起后世君主当慎之戒之。”

    我站在光影里微笑道:“文帝、景帝多次嫌刑罚严苛苦于黎民因此减轻刑责;而秦始皇与秦二世时刑罚苛刻动则株连诛杀民心惶恐。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怎可舍文景而效法秦始皇父子呢?”

    正说话间外头有女人哭闹的声音李长进来道:“启禀皇上华妃娘娘求见皇上。”

    玄凌神色一僵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这……”李长为难道:“华妃娘娘今日已经求见了三次了这回连头也撞破了。”

    玄凌背转身去道:“告诉她求见三百次也没用。找人给她包扎好伤口让她好好待在自己的宫里。”李长应声出去玄凌缓和了一下神色道:“咱们说咱们的。”

    我觑着他的神色道:“是。臣妾只是觉得乱世才当用重刑。若杀生太多反而使民心不定。”

    他踱步沉思片刻道:“今番之变朕只严惩恶其余的人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我心中从容笑逐颜开道:“皇上圣明。”

    玄凌提起朱笔在奏章后批复道:“夺慕容一族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满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流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一颗心就这样定了定。前朝的事玄凌自然会料理后宫也到了该清一清的时候。

    华妃你已经是孤身一人再无所依了。

第十五章 燕双飞

    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到了眉庄的存菊堂。

    其时天气寒冷已近十二月菊花早已凋落殆尽。眉庄在采月的陪同下坐在檐下晒太阳。

    空气虽然清冷但是正午的日光如轻纱覆盖在身上亦有暖暖的感觉。我挨着她身边坐下笑道:“你倒会享福。”

    眉庄懒懒抬眼示意采月下去道:“你可来了。”

    我“嗯”了一声轻轻道:“姐姐还在怨我么?”

    她看一看我道:“怨你就该让你在无梁殿受冻巴巴儿地给你送什么丝绵包袱现下悔的我肠子都青了。”

    我“扑哧”一笑翻开披风道:“这下悔也来不及了我已让人做成了小袄贴身穿着。”

    眉庄笑吟吟地忽而握了我的手冷寂了神情道:“当日是我不好不该疑你的。”

    我静一静道:“当日我也有无法言说之由事关朝政实在是不能说才叫姐姐误会了。”

    眉庄唇角扬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我也不晓得那一日是怎么了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忙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啊我还不晓得么?”她举眸眼中尽是清澈的诚恳之色我与她相对一笑所有不快的记忆尽数泯去了。

    眉庄拉了我进寝殿又命人暖了炭盆搁置见无人了方道:“如今华妃已无所依靠犹如飘萍听说乔选侍也不敢和她一同居住早早避了嫌疑搬了。”

    我晓得眉庄言下所指轻声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出的总要避嫌。且不是她亲近的人知道的底细毕竟不多。”我抿嘴一笑“该是用人的时候了。”

    次日婕妤曹琴默至凤仪宫向皇后告华妃慕容世兰曾于太平行宫在温仪帝姬的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帝姬意图嫁祸莞贵嫔嫁祸不成后又指使御膳房小唐顶罪。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为何不早说非要捱到此时呢?”

    曹婕妤道:“臣妾本不知情也受了华妃蒙蔽只一心以为是莞贵嫔所为。直到后来一日臣妾听见华妃指使小唐顶罪这才知晓。可惜臣妾不小心被华妃娘娘现她便要挟臣妾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把帝姬夺去抚养。”

    她的哭诉让闻者泫然欲泣:“可怜温仪帝姬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番罪过差点连性命也没了臣妾生为人母实在是痛心疾更怕不能亲自抚养帝姬。”

    当日之事温仪帝姬中毒之事人人都有疑窦只奈何玄凌不追查下去。皇后叹道:“若真如此华妃当真是歹毒。她虽不是温仪帝姬的生母但也是庶母啊怎能对小小婴孩下此毒手呢?”

    敬妃在一旁无奈道:“只是小唐已被杖毙是死无对证了的。:bsp;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泪道:“华妃当日指使两个宫女说曾见莞贵嫔经过所居住的烟雨斋后经端妃娘娘澄清已知是诬陷。可见华妃司马昭之心。只是可怜温仪在襁褓之中这样遭人利用。”

    皇后看向我道:“莞贵嫔这件事牵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起身深深行了一礼一字一字清晰道:“当日之事臣妾的确是冤枉的。”

    皇后点头道:“你且坐吧找人去请华妃来。”

    我深深看了曹婕妤一眼温仪帝姬的事本已了然虽无确实证据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再度提起不过是让后面的事更易让人相信了。

    果然我刚坐稳曹婕妤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眸看着皇后道:“臣妾有罪有件事一直不敢说出来。”

    皇后面色沉静道:“你放心大胆地说。”

    曹婕妤迟疑片刻重重磕了个头道:“淳嫔之死——”

    此语一出在座的几位嫔妃皆是受了一惊欣贵嫔急道:“淳嫔不是淹死的么?”

    我坐于欣贵嫔身侧幽幽道:“据臣妾所知淳嫔是熟识水性的。”

    气氛顿时如胶凝住皇后正声道:“曹婕妤你说。”

    曹婕妤似有惊恐之状惶惶道:“那一日淳嫔去湖边捡风筝臣妾正好抱了帝姬在假山后头玩。谁知竟见到华妃娘娘命手下的内监周宁海按着淳嫔入水淳嫔挣扎了没多久就死了他们便作势把淳嫔抛入水中做成溺水之像。”曹婕妤说到此两眼惶恐死死地咬住手中的绢子不敢再说。

    敬妃等人如同眼见个个吓得面色苍白我的手指狠狠抠住座椅的扶柄淳儿死的那样惨!

    皇后冷静道:“然后呢?”

    “然后……”曹婕妤呜咽着哭出来“臣妾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快点跑开谁知帝姬正在这时候哭了惊动了华妃。”曹婕妤絮絮道:“臣妾吓得手脚都软了华妃说若是臣妾敢说出去定要杀了臣妾和帝姬。臣妾害怕得不得了她竟然敢在宫中杀人……可是臣妾夜夜难眠总是梦见淳嫔的死状……臣妾受不了了。”

    我在袖中笼着小小的平金手炉那样热散出温暖的气息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这本不是真相可从曹琴默口中说出就如同真相一般将自己在华妃所做的恶事中撇得干干净净顶多是一个受宠妃胁迫的无助的母亲值得原谅和同情。

    华妃本不笨只是从前被玄凌的宠爱蒙蔽了双眼磨钝了她的智慧。而曹琴默才是真正可怕的。没有了曹琴默的华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鹰莽撞而没有方向一味只会用强;而被曹琴默反咬一口的华妃呢她会怎样?我不觉微笑。

    皇后极力屏下怒气道:“那她为何要杀淳嫔?是嫉妒淳嫔得宠么?”

    曹婕妤惶然摇头道:“臣妾后来留心打听才晓得是淳嫔无意撞见了华妃与汝南王……不是庶人玄济在宫中安排的小内监说话知晓华妃私交大臣才被灭口的。”

    众人又惊有怒敬妃望向皇后道:“华妃她竟敢……”

    皇后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正要说话抬头见华妃站立在殿门外遂道:“好!你来了。”

    我闻声回头见华妃头上仍包扎着白布脸色铁青想必方才曹婕妤所说的话尽数落在了她耳中不由冷笑。

    华妃哪里按捺得住性子甩开宫女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对着曹婕妤的脸就是响亮一个耳光。皇后怒喝道:“华妃你这是做什么!在本宫面前不得放肆!”

    华妃理也不理皇后揪着曹婕妤还要再打忙被一众宫女内监死命拉开口中犹自大骂:“好贱货!竟敢出卖本宫、血口喷人枉费本宫多年来厚待于你!”曹婕妤只是躲在敬妃身后如老鼠避猫一般呜呜咽咽不止。

    华妃被力气大的内监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双目有血红的凶光死命盯住曹婕妤大骂:“贱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提携你到这个地位是谁拼了命的讨好本宫?枉费本宫这么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对左右道:“记下华妃自己说的与曹婕妤过从亲密。因此曹婕妤所说可信。”皇后微笑:“本来只是曹婕妤一面之词本宫未必相信可华妃你自己说了信任曹婕妤可见关系亲密那么曹婕妤所说必然是真。”说罢语气肃然:“去回皇上着慎刑司急审周宁海。”

    华妃愣在当地如泥胎木塑一般她有一瞬间的心虚很快回过神来目光静静扫过在座嫔妃的面颊目光之凌厉让人不觉为之一震。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厉声喝道:“是你?还是皇后?还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指使她这样老诬陷本宫!”

    我平静回视她淡淡道:“没有谁要诬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妃悲愤指着众人道:“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啊!本宫已经失了父兄……”

    皇后的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打断华妃道:“他们是咎由自取。看你这个样子本宫也不能问什么了。先回宫去吧。”她顿一顿又道:“别像个市井泼妇似的怎么说你还是华妃呢。”

    皇后的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华妃的宫女扶着颓然失色的她上了轿辇。欣贵嫔在我身边不无快意地笑:“受她的气这么多年了终有这一天当真是痛快!”

    终有这一天我的唇角微微牵动。

    周宁海曾经是华妃手下最得力的总管内监昔日亦是无比风光的。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里无论什么人都是一样的。慎刑司是宫中惩处犯错的宫女、内监的地方亦是刑审之地。当夜取了玄凌“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亲自吩咐更加着力不到天亮周宁海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得到供状的玄凌即刻召正三品以上嫔妃和出揭的曹婕妤聚于皇后宫中。供状上的陈述令玄凌勃然大怒不仅有曹婕妤所诉的木薯粉事件、淳嫔之死、交结大臣更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眉庄假孕以及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送供状来的慎刑司总管内监小心翼翼道:“周宁海晕过去了两次他说他只知道这些别的也不清楚了。”

    “别的?”玄凌愤然道:“还有别的么?她作的孽还不够?”

    皇后取过供状细看蹙眉道:“当真是罄竹难书。”于是问玄凌:“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华妃?”

    我静静看着玄凌晨光熹微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静默良久方一字一字道:“去查!和华妃有来往的内监凡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华妃慕容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废除封号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

    我心中一沉玄凌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皇后已经温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料想慕容选侍一定能改过自新。臣妾替慕容选侍谢过皇上。”皇后轻声道:“慕容选侍一直想面见皇上大约一是想有所申诉二是求皇上宽恕其家人。”

    玄凌双唇紧闭摇头道:“朕与她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转身问曹婕妤:“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为何到现在才说?”

    曹婕妤只是垂道:“臣妾是不敢。昔日华妃如日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嫔妃不少臣妾在其威势之下只能三缄其口保全自身和帝姬。如今帝姬逐渐长大臣妾不想让帝姬和臣妾一样受人挟制。”她叩:“臣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帝姬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臣妾才有勇气向皇后告此事。”她是语气不卑不亢却说得十分动容。

    我暗赞她此时的镇静若有一丝慌乱玄凌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经她如此一说更显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又加之她身为母亲对女儿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果然玄凌道:“起来吧。”

    我低声叹息:“护犊之情眷眷牵动人心肠啊。”

    敬妃亦道:“曹婕妤为护其女而受此胁迫也实在是委屈的。”

    玄凌向皇后道:“功臣之女选了哪几个?何时入宫?”

    皇后翻出一卷书页慢慢念道:“臣妾按皇上所说选了北门提督之女黎氏、羽林军副都统之妹管氏、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奉皇上口谕皆封为正六品贵人。”皇后澹然微笑:“内务府拟定了几个封号待选皇上说事忙就由臣妾择定。臣妾择了‘福祺祥瑞’四字黎氏为福贵人、管氏为祺贵人、倪氏为祥贵人、洛氏为瑞贵人。十二月十二入宫。”

    我仔细听着虽说是功臣之女然而新贵人们的父兄官位品级皆不高大抵是玄凌不想再有像华妃这样有手握重兵的家族的妃子入宫了吧。

    玄凌草草看了一眼道:“甚好叫起来口采吉利。”

    皇后笑得自然而平和:“皇上满意就好。”

    欣贵嫔在一边道:“那么和慕容选侍一起的乔选侍呢皇上要怎么处置?”

    玄凌不言皇后道:“随她去吧让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不再侍寝吧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道:“你是皇后这些事你决定吧。”

    我故意道:“那么曹婕妤也曾和慕容选侍亲近……”

    曹婕妤连连叩道:“臣妾有罪不该受慕容选侍胁迫。”她泪眼汪汪仰望着玄凌:“臣妾愿受任何惩罚但求皇上不要怪则帝姬。”

    敬妃不忍道:“曹婕妤也是不得已的吧何况帝姬还那样小。”

    玄凌的目光久久落在曹婕妤身上想一想道:“再下道旨婕妤曹氏揭露慕容氏罪行有功册封为正三品贵嫔封号‘襄’也是十二月十二行册封礼。”

    曹琴默宿愿得偿泪痕未干又添喜色忙叩谢恩不已。

    眉庄早已等在我宫中翘以盼见我来了忙问:“如何?”

    我摇头:“没有赐死。”

    眉庄神色一变又问:“那么被打入冷宫?”

    我亦失望冷然道:“只是废除封号降为选侍居于永巷而已。”

    眉庄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惊愕且愤怒半晌方道:“只是这样!”

    我点头:“她的罪行皇上都知道。可是皇上对她心有愧疚。”眉庄愕然望着我我叹息将“欢宜香”一事细细说与她知道:“她当日小产后来一直不曾有身孕皆是皇上的缘故。加之她父兄已被处死皇上难免心下怜悯。”

    眉庄起先怔怔听得入神待我讲完神色又复清冷“她父兄被处死但其余族人得以保命。皇上当日能狠心除去她腹中祸患今日怎么倒妇人之仁了。”

    我微微冷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得宠皇上难免有旧情。”

    眉庄咬一咬牙冷笑道:“好在她如今已不是华妃了我自然有办法。”

    我怕她性急忙道:“她虽然贬黜毕竟还是宫嫔你别冲动。”

    眉庄的笑嫣然而森冷道:“这个自然我不会以身涉险。”

    我默默片刻雪亮的仇恨如刻在心上决绝道:“我的孩子和淳儿都死在她手上你和我也几番险些丧命。你不能忘的我自然也不会忘。”

    纵有余波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惩处了汝南王一党后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也6续而来。爹爹晋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哥哥晋兵部侍郎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玄凌向我笑言:“向来文臣武将甚少能和睦朕让你哥哥甄珩身兼文武之职也是我朝第一例呢。”

    我盈盈而笑依偎在身边:“皇上用心良苦只是怕臣妾的哥哥还年轻无法担当此重任呢。”

    玄凌心情甚好笑呵呵道:“当日你没有瞧见你哥哥横刀立马、浴血围攻汝南王府的情形一人力战十数死士当真英雄少年呵!”

    我亦是高兴口中谦道:“还请皇上让臣妾的哥哥多加历练罢玉不琢不成器。”

    他欣然应允道:“你嫂嫂此次也出力不少朕打算封她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如此你哥哥可再不敢休朕亲封的夫人了。”

    我轻轻啐了一口“那场戏做得真是辛苦害臣妾流了许多眼泪。若非皇后娘娘帮衬只怕还圆不过去。”

    他亲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自我从无梁殿回宫玄凌对我的宠爱一如以往。而陵容因着在我幽禁无梁殿时自请与我相伴玄凌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十分宠爱。以至于陵容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嫔但是待遇隆宠却远在有封号的嫔位之上了。

    待得第一场雪落时已是十二月初七。这一日正是嫂嫂被封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后进宫谢恩的日子。

    待见过皇后皇后笑容满面道:“如今夫妻和睦又有了孩子可大好了。”

    嫂嫂面上一红忙与哥哥一起谢恩皇后道:“你们难得来一趟自然有好多体己话儿要和莞贵嫔说本宫就不虚留你们了。去贵嫔宫里吧。”

    下雪的天气路上风大轿辇坐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棠梨宫流朱和浣碧早带着人候在宫门外远远迎上来喜滋滋道:“给公子、少夫人贺喜。”

    如今我在宫里哥哥嫂嫂对流朱和浣碧更加客气忙扶起来道:“两位姑娘好。”

    如此簇拥着进去了厚重的棉帘子一掀暖风兜头兜脑扑上脸来嫂嫂不由笑道:“原来在轿辇里只是不觉得冷现在才是暖洋如春了。”

    我和他们一同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才仔细端详兄嫂。嫂嫂产后略丰腴了些脸色红润气色甚佳哥哥也是神清气爽雄姿英眉宇间勃然生威。

    我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顾盼间又问:“怎不见我的侄儿呢?”

    嫂嫂忙道:“小儿啼哭怕吵扰了娘娘呢。既然娘娘想见我让乳母抱进来吧。”于是唤过乳母道:“把小公子抱过来。”

    我不待乳母请安抱过了孩子在手中。

    嫂嫂道:“娘娘抱孩子的手势很娴熟呢。”

    我一怔蓄了笑容道:“是啊我在宫中也常常抱两位帝姬呢。”

    小小孩子尚未满月身体还有些红红的胎浓密想是刚吃饱了奶水睡得正香睡梦中亦带了笑容尚浑然不知世间愁苦滋味。我心下欢喜亦触动了哀愁。我的孩子若能出世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的孩子。我情不自禁亲吻他幼嫩的脸颊将他细小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对浣碧道:“把我匣子里那个长命百岁金锁片拿来还有再抓一把金锞子装在香囊里。”浣碧刚走两步我又道:“再去取一把玉如意来。”

    哥哥忙道:“娘娘孩子还小用不了那么多。”

    我满怀怜惜亲吻孩子的小手心疼道:“现在用不了还怕以后不能用么。是我当姑姑的一点心意。”

    嫂嫂笑道:“娘娘心疼这孩子是孩子的福气只是太多些。”

    我心下酸楚道:“嫂嫂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没能落地这个孩子我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自然加倍疼爱些。”正说话间浣碧已经捧了东西过来笑吟吟道:“翠玉如意可使小公子将来事事如意金锞荷包可使小公子福寿绵长金锁片自然是要小公子长命百岁了。”一番话说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问:“孩子取名了没有。”

    嫂嫂见我如此疼爱这孩子欢悦道:“还没有呢。”说着依依望了哥哥一眼“夫君的意思是请娘娘赐名。”

    我自然高兴道:“这是哥哥和嫂嫂的长子定要取个好名字才行。”我思量片刻道:“就叫‘致宁’吧。诸葛孔明先生教导子孙‘宁静以致远澹泊以明志’才是长远之道呵。”

    哥哥若有所思道:“宁静以致远。娘娘所言颇有深意。”

    我颔道:“这是我对孩子的期望也是对哥哥和爹爹所言。如今慕容一族销声匿迹我甄家却是备沐皇恩声势日益显赫。望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我见左右皆是亲信之人方轻声而郑重道:“慕容一族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啊戒之慎之。”

    哥哥神色肃穆望了嫂嫂一眼道:“是臣谨记。”

    我稍微释然。侧见浣碧盈盈望着我怀中的孩子心中一动向她道:“你也抱一抱吧。”

    浣碧几乎不可置信迟疑道:“奴婢可以抱么?”

    我点头道:“是。”她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牢牢搂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件希世珍宝。

    哥哥是明白其中缘故的我向嫂嫂道:“浣碧是我自幼的贴身侍女我一向待她和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正想有件事要叮嘱哥哥呢。”

    哥哥忙起身道:“娘娘请说。”

    我笑容欢欣拉了浣碧的手道:“浣碧已到嫁龄请哥哥在朝中择一位品行端方、仪容颇正之人我要收浣碧为义妹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哥哥脸上颇有喜色深深看了浣碧一眼道:“臣必当尽力。”

    浣碧含羞却侧身趁人不注意时擦去眼中泪水我心中亦是唏嘘。此时是甄家得势的时候我便全力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吧。于是微笑道:“也请为流朱留心。”

    哥哥道:“臣此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娘。”

    我“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什么?”

    嫂嫂却先说了:“公公为二妹玉姚定下了婚事准备明年重阳成婚。”

    我十分高兴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哥哥也是笑:“是臣的同僚羽林军副都统管路的弟弟管溪也就是将要入宫的祺贵人之兄他在平汝南王一事中也是颇有些功劳的。”

    嫂嫂笑一笑道:“只不过他们家兄弟要和我们家姚妹妹是有些高攀了呢。不过好在管溪还年轻也是有所可为的。”

    我微笑点头道:“既是哥哥同僚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好事。”我略微沉吟道:“为我浣碧妹妹寻的夫婿可不能比我这位未来妹婿差太多啊。”

    浣碧再听不下去忙把致宁交到乳母怀中一转身跑了。

    我留兄嫂吃过了点心留心他们神色果然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方开口道:“那位叫佳仪的女子怎么处置了?”

    哥哥从容道:“已为她赎了身置了一所房子。若将来要嫁人再由我们出钱为她聘一副好嫁妆。”

    我用茶盏的盖子慢慢撇去了浮沫轻啜一口半开玩笑道:“哥哥总没打算把佳仪姑娘聘来做妾室吧。”

    哥哥深情望了嫂嫂一眼神色坚定而柔和显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深切的关怀“茜桃对臣情深意重又为臣付出良多臣此生绝不愿辜负她。”

    嫂嫂双颊泛起红晕纯粹是一个沉醉在幸福里的小妇人道:“我也曾想佳仪姑娘仗义相助虽在污浊之地却是难得的义妓若夫君有意不如纳为妾室。但是夫君执意不肯。”说着含情看向哥哥。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真如嫂嫂的侍女所说佳仪有几分像陵容那么哥哥此举应当也是对陵容无意了。

    我为兄嫂情分所感动患难夫妻自然是情情意更深的。那么我与玄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吧。只是我们却不是夫妻了。

    我摒开自己的遐想笑着对兄嫂道:“当日为哥哥选嫂嫂纯粹是我仰慕嫂嫂在闺中的名声哥哥却是没有见过嫂嫂的因而我总是担心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兄嫂之间情意不谐更怕上次的事会弄假成真。今日才是真正放心了。”我的话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心“可见夫妇之间若有心便是婚前无所熟识的也可彼此和谐。”

    哥哥朗声而笑:“好险!好险!当日娘娘可不知臣是多害怕娶回一个河东狮1来。”

    嫂嫂亦笑:“好险!好险!当日我也怕嫁与一个卤莽武夫啊。”

    我失笑:“如今可是如愿了吗?其实河东狮配卤莽武夫也是不错的啊。”

    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琳琅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容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

第十六章 火蔓

    十二月十二曹婕妤晋封襄贵嫔于宫中太庙行册封礼。又赐她为一宫主位改了住所和煦堂为和煦殿。珠光宝气流影下的她笑容矜持亦可算是一偿夙愿了。

    册封礼后的第一天我与她在上林苑相遇彼时的她风华正茂看着温仪和保姆、宫女在雪地里玩耍追逐素日清秀的容色亦添了几分娇艳。我和她以平礼相见互问了安好。

    她笑容可掬道:“莞妹妹精神越好了。”

    我微笑:“怎能不好呢?曹姐姐的好日子刚过去听说昨日下午四位新贵人已经入宫了皆住在慕容选侍从前的宓秀宫里。可热闹呢。”

    襄贵嫔系一系莲青色披风上的香色流苏球道:“那可好旧人一去新人就来了也不算荒废了宓秀宫从前华妃在时极尽奢华宓秀宫很是富丽堂皇呢。可见皇上多重视这四位新贵人。”

    我笑吟吟颔既然是平汝南王时的功臣眷属那么住进宓秀宫亦是当然自然要显示得青眼有加些。于是笑:“四位新来的妹妹是何等人物后日即可知晓了。”

    她原本还不时叮嘱保姆宫女小心看顾帝姬与我说得投契渐渐也便不那么关注周遭情形。只闻得“唉哟”一声传来小女孩响亮清脆的哭声我与襄贵嫔俱是惶然转头追寻温仪的身影。

    只见皑皑雪地上温仪扑倒在地上旁边伏着一位宫装女子亦跌在地上。

    保姆和宫女慌忙苍白了脸奔去想扶起那位女子和温仪那女子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抱起来了温仪柔声哄着。

    襄贵嫔急得脸也白了匆忙和我一同跑过去草草向那女子行了礼道:“端妃娘娘金安。”便要伸手去抱温仪。

    温仪年幼只认得母亲被生母抱在手里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

    襄贵嫔眼看女儿跌倒顿时气急败坏一脸怒容斥责保姆和宫女:“全是一群饭桶连帝姬都不好好照顾只晓得偷懒懈怠明日本宫就回了皇后狠狠打你们一顿。”几个保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襄贵嫔犹自斥责不已端妃在一旁皱眉神色关切道:“还不快看看帝姬有无受伤。”

    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手忙脚乱和保姆检查着温仪是否受伤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道:“多谢端妃娘娘救助。”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吧。”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襄贵嫔连连称“是”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

    温仪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头张开手臂扑向端妃。

    端妃微有诧异已是满面抑制不住的笑容和怜爱伸出右手将温仪抱在怀里襄贵嫔松了手笑道:“这孩子真不认生看了娘娘亲切呢。”

    我在旁看了欢喜凑趣道:“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端妃越欢喜轻轻哼了一曲子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逗得温仪呵呵直乐。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一个人吉祥和如意呢?”

    端妃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目光恋恋不舍只看着温仪随口道:“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叶上的雪水正在此处等她们回来。”

    我忙笑着道:“娘娘的衣裳跌脏了若不嫌弃请移驾棠梨宫换一件干净衣裳吧。”

    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她的左臂她会意道:“也好。”于是我唤过流朱引了端妃往棠梨宫中去只道:“娘娘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行了几步又回凝神看着温仪帝姬在襄贵嫔怀中嬉戏欢闹神色眷恋。

    襄贵嫔见端妃走远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道中落即使跻身为贵嫔也难确保能为温仪挣得一个好前程。若能像端妃娘娘一样位列妃位就好得许多了。”

    我听在心里只是未动声色。她转身见我神情有些尴尬自知是失言了忙掩饰着道:“我不过顺口说说而已莞妹妹别往心里去。”

    我含笑道:“哪里。曹姐姐有这样的心才是好事不为自身计也要为帝姬打算我即将成为帝姬的义母自然希望帝姬来日得嫁贵婿我也好沾光啊。”

    襄贵嫔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着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顾兄长又新近为大周立下功劳甚得皇上信任。看来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温仪的来日全指望妹妹垂怜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我只是含了恰到好处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虚弱叹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贵嫔的笑容倏然收拢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红花是决计不能再生育了。”

    我怆然怆然之中更有惊愕道:“怎会?端妃是宫中资历最久的妃子啊。”

    襄贵嫔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问终于吐露道:“你以为会有谁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虽然入宫最早奈何却早早失宠。”

    我飞快思索将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拼凑在脑海中惊道:“可是因为当日华妃小产一事?”

    襄贵嫔点头与我走得离众人更远些:“此事本来只有皇上、皇后和端、华二人知道宫闱秘事我也是后来听华妃无意提起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见我应允她娓娓道来:“当时华妃还是华贵嫔怀着的孩子已断出是男胎可惜未足月就小产了。此前只吃过端妃送来的安胎汤药于是向皇上皇后进言告可后来只是不了了之。华妃一怒之下带人冲进端妃寝宫强灌了红花汤药使得端妃绝育作为报复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皇上龙颜大怒斥责了华妃也将当日所有在场的人全部灭了口。对端妃只是礼遇更加优渥。”

    我震惊:“华妃下手如此狠辣难道她不曾怀疑会是旁人做的手脚?”

    “旁人?”襄贵嫔疑惑继而微笑不以为然:“或许有旁人但是汤药的确出自端妃手中。再说事情长远端妃病居华妃废黜还有谁会再来问津呢。”

    她笑过也便住了声。我心念转动缓缓道:“襄者助也。皇上为曹姐姐的选此字为封号似乎颇有深意呢。”

    她凝神望着我道:“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但请妹妹解释给我听。”

    我捻着手上碧玺珠串一颗颗拨着“姐姐得这贵嫔是因为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后宫中华妃素来与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将其扳倒皇上和皇后都是这样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时所以皇上封您为襄贵嫔就是这个意思。”我沉一沉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句:“可惜慕容世兰现在还是选侍皇上碍于情面大概也不能太为难了她吧。”

    襄贵嫔的神色略变了一变拢一拢身上彩绣十团白色狮子绣球的锦袄道:“端妃娘娘还在妹妹宫中更衣想必妹妹要赶回去我也要陪帝姬回宫了。”

    我含笑让过转身便走。

    回到宫中见槿汐已为端妃换了干净衣裳正在给端妃受伤的左臂包扎我让槿汐抱了换下的脏衣去洗亲自为端妃的手肘涂上药粉。

    她的伤其实并不太轻划开了长长一条口子肿得高高的。我轻轻抹着药粉低头只看着她的口道:“娘娘向来不喜华妃襄贵嫔从前是华妃的人娘娘怎么肯奋不顾身去救她的孩子?”

    药粉上时有些疼端妃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沉静如水道:“稚子无辜。”

    我取了纱布为她缠上又替她拢好衣袖轻声道:“娘娘仿佛是真疼爱那孩子。”

    她笑笑那笑有些恍惚而悲切“我于儿女份上无缘只能疼疼别人的孩子。”她微笑:“不过温仪那孩子真当可爱。”

    我笑言:“的确有她母亲的聪明相只盼将来不要学得她母亲的刁滑就好了。”

    端妃惋惜了一声道:“耳濡目染只怕是不行的。”

    我半真半假道:“若是为她换一位好母亲好好教导便好了。”

    端妃一凝神也不作它言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我忙道:“别动等下伤口疼了。”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这宫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在意这个。”

    我微微敛容道:“华妃废黜的事娘娘该听说了吧。不知娘娘作何想?”

    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选侍?理该如此啊。”

    我释然笑:“娘娘也这样想?”

    她正襟危坐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当日她罚你曝晒下跪失了孩子皇上也只是降她为妃夺了封号思过而已。你以为只是为了忌惮汝南王的缘故么?”

    我摇头:“若真如此皇上今日早已杀了她了。”

    她道:“不错。我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素日来看皇上对她并非真正无情。”

    我心口一跳骤然抬头:“旧情难了慕容世兰纵有大错毕竟这些年来是最得宠的妃子皇上对她未必没有一丝真心。”我的笑从唇边溢出:“所以若这个时候谁去劝皇上杀她只会让皇上厌恶。”

    她的目光一冷很快又温婉的笑“我想她消失在这个宫里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的手指笃笃敲着桌面灿然而笑“这一点上我与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敛了笑容:“这样最好。不过你要留意襄贵嫔她不是善与之辈。”

    我为她斟上一壶“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这个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这个茶来日我有大礼送与娘娘。”

    “福祺祥瑞”四位贵人在皇后的昭阳殿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我与欣贵嫔、襄贵嫔同坐欣贵嫔趁着皇后教导四人偷笑道:“人长得倒还不错只是这封号好喜气。”

    我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声道:“新近的喜事是不少啊。”襄贵嫔却只是含笑不语。

    细看之下这四位新贵人姿容都还出众。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贵人管氏容华端妙、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瑞贵人洛氏傲若寒梅。欣贵嫔忍不住又道:“福贵人人如其名长得倒真是一团喜气瑞贵人是出尘清新不过细看之下还是祺贵人更美些。”

    欣贵嫔虽然心直口快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我笑:“祥贵人也甚美只是……”下面的话不雅我没有说下去心里却嘀咕祥贵人的美太精明了眉梢眼角都是心计。

    襄贵嫔笑笑:“人多了是非也就更多了。”

    我望着她淡淡笑:“可惜这宫里的人永远只会多不会少。”

    当晚玄凌便召了祺贵人侍寝大约是喜欢次日就迁了她来我宫里居住住在从前史美人的居室。我也无异议祺贵人娘家管氏本与我家要结亲这样倒彼此更亲近。

    玄凌本意是想按仪制在侍寝后为她晋封却是皇后以华妃当初也为功臣之女入宫太过恃功而骄为由出面拦了下来。皇后一向端淑玄凌碍于她的面子又以华妃为前车之鉴也无异议。此例一开这四位新贵人在侍寝后都未得晋封。而四位新贵人中以祥贵人最为得宠屡屡被召幸却无晋封她知了其中缘由深以慕容世兰为恨。

    祥贵人很是不服气仗着几分风情玄凌也颇宠幸她在玄凌面前大大诋毁了慕容世兰一番玄凌也不作计较只一笑了之。

    襄贵嫔闻风便也向进言宜严惩慕容选侍杀之平后宫之愤。然而玄凌未及她说完便已翻了脸色将她斥退。

    我听闻之后只是微笑端妃道:“襄贵嫔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皇上对慕容世兰尚有旧情祥贵人是新宠又是功臣之女撒娇撒痴些皇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襄贵嫔从前与慕容世兰交好当时反咬她一口或许合时宜若再三进言反而让皇上觉得她忘恩负义了。”她轻笑:“必是你从旁撺掇的。”

    我抱了软枕斜靠在贵妃榻上笑着拨了自己头玩道:“娘娘太抬举我了她其实也有私心否则哪能听进我的撺掇。何况娘娘是颗七窍玲珑心你能想到的别人未必能想到。”

    她道:“皇上虽没说什么可是这两天却只召其他三位贵人陪伴也不把祥贵人放在心上了。她本最得宠可是不甚驯服现下去了也好。”

    我弹指笑笑:“她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只是举手之劳除去罢了。我一见她总想起过去丽贵嫔的神气。”

    端妃容色依旧清癯可是精神气色都已经好了许多再无病态。我赞道:“娘娘的身体近来仿佛好了许多了。”

    她安然笑:“你荐给我的温太医医术的确不错我也觉得病时没往年那么难过了。”

    我用护甲拨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笑容亦含了锐利之意道:“太医么不是只会医人也能杀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转眼已是心平气和道:“是有人该走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来日也未有放晴的迹象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打扫宫苑。棠梨宫也是一般的忙碌喜庆。

    这一日我兴致颇佳亲自写了对联唤了小允子带人攀了梯子往宫门上贴一群宫女皆乐呵呵地围在下头仰着脖子瞧。我笑道:“等贴完了再看吧这样一齐伸着脖子等下小允子他们鞋底的灰落下来迷了你们的眼睛。”

    佩儿笑嘻嘻道:“娘娘就爱取笑奴婢们。”

    我与她们说笑了一回觉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帘子进了暖阁小连子却一溜小跑进来我见他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他进来。小连子道:“奴才这几日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

    我一惊皱眉道:“你看仔细了?”

    “是。”他答:“奴才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扎扎实实是窝在墙根下听壁角呢。”

    我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哪个宫里的?”

    他眉间隐有愤色道:“是慕容选侍处的近身内监。”他道:“似乎还随身带有火石一类意图不轨。只是宫中守卫森严他还未曾得手。娘娘是否要让奴才擒了他去见皇上?”

    我的护甲用力扣在手炉上有金属相击的刺耳声“竟敢窥视我宫中情景。”须臾却笑了道:“别理会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不许打草惊蛇。”

    小连子虽不解却也唯唯应了告退。

    眉庄连日来为了玄凌并未重惩慕容世兰一事大为光火又听闻襄贵嫔进言杀慕容氏反被斥责越的终日闷闷不乐。我瞅了个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请了眉庄来我宫里下棋散心。

    眉庄支着手歪在椅上懒懒地落了一颗黑子觉错了便要悔棋我哪里肯。她一推棋盘道:“罢了罢了眼见我是要输了不玩了。”

    我忙道:“这算什么悔棋不成就耍赖半点大家子的气度也没有了尽学足了那起小家子气。来来来再下一局。”

    眉庄拨弄着金架子上的白羽鹦哥道:“我心里烦着呢再下十局也是个输。”

    我慢慢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摆开了架势道:“我晓得你烦什么可惜机会还未到总得寻一个大错处才好了断了她。人家毕竟得宠那么些年要死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眉庄咬一咬唇道:“你哪里晓得我心里的恨——”

    我打断她平静道:“我只会比你更恨。我腹中掉下的是我的亲骨肉。”

    眉庄默默重又回到棋盘前坐下。

    天色渐渐晚了我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絮絮说着新进的四位贵人谁更得宠些由着小允子带人进来一盏盏点着了烛火。

    我问:“祺贵人呢?”

    槿汐答:“娘娘忘了前儿刘慎嫔宫里就来说请祺贵人今日听戏去了。”

    我“唔”一声道:“雪才化她晚上回来怕瞧不见路滑你在她殿门口多多点上灯笼。”

    槿汐答应了出去我见小连子走在最后示意他留下他道:“来了在西墙根下。”

    眉庄见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不觉疑惑。我让小连子出去向眉庄轻笑道:“姐姐想看慕容世兰怎么死么?”

    我微微一笑端起烛台拉了她向寝殿里进去。我的寝殿隔墙就是祺贵人殿阁的暖阁此时她不在想必也是无人。我顺势将烛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窜了起来。

    眉庄大骇惊道:“你要做什么?”

    我徐徐道:“姐姐别慌也别出声。”我打开窗冷风呼呼直灌进来。风势越大火势越大。我忙拉了她出去依旧如常坐在西暖阁里下棋。

    眉庄惊魂未定我估算着火烧得要被人现还需一点时间拣要紧的告诉了她。眉庄释然微笑松开衣卷落出翩然大袖静静道:“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

    她遽然起身奔向内殿我知道不好急忙奔进去床帏、衣柜俱乐已烧着眉庄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我脑中轰然一响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

    眉庄宁和一笑声音清碎如冰道:“我可不想死。”骤然大声呼救。

    玄凌匆匆赶来时棠梨宫的后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我浑身是水冻得瑟瑟抖勉强裹了一条被子取暖眉庄亦是。玄凌合身冲了进来将我裹进他的明黄玄狐大氅里抱着我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又冷又惊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安抚心里冒出一阵即将大功告成的凛冽快意嘴上却呜呜咽咽哭了出来唤:“皇上……”

    他急急忙忙看我“没有事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满脸是泪指了指旁边的眉庄道:“皇上眉姐姐她——”我复又哭了起来。温实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为她包扎手臂的烧伤玄凌放开我向眉庄道:“婕妤你的伤怎么样?”

    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对玄凌的关怀充耳不闻我“哇”地一声哭起来道:“皇上姐姐定是吓坏了。都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请姐姐来下棋做什么倒害了她受惊吓。”

    温实初忙道:“贵嫔娘娘别急。沈婕妤精神没有大碍只是手上的伤稍稍严重些。”

    眉庄恍惚地回头手下意识地一撩包了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手掌大小的一片撒满了黄的绿的药粉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玄凌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宫里的掌事内监呢?!”

    小允子正在一边忙得手脚并用听得玄凌喝问忙不迭跑了过去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当差不小心。不过纵火的人已经抓到了正等着落。”

    玄凌闻得“纵火”二字神色一变道:“带上来。”

    纵火者已经被抓住正是服侍慕容选侍的肃喜事时他在我宫外鬼鬼祟祟并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赃并获纵然他矢口否认拼命喊冤也无人肯相信他没有纵火。

    正在这时候去听戏的祺贵人也赶了回来见自己所住的偏殿烧地不成样子加之闻得事情经过不由得又惊又怕悲从中来哭得越伤心。

    玄凌神色变了又变眉庄始终是恍恍惚惚受了惊吓的样子。我抽泣道:“臣妾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公竟遭如此报复要臣妾宫毁人亡幸而奴才们现得早否则臣妾就没命见皇上了。”

    玄凌冷道:“区区奴才哪里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慕容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觑了她。”

    祺贵人在旁只牵住了玄凌的衣袍苦苦道:“臣妾的兄长和莞贵嫔的父兄都是平汝南王与慕容氏有功臣妾又听闻慕容选侍向来与莞贵嫔不睦。如今贬黜自然深以臣妾和莞贵嫔为恨。要不小小一个内监为何要火烧棠梨宫必定是有人主使的。请皇上做主啊!”

    我髻散乱只得随手挽了头道:“慕容选侍就算不满也只是对臣妾不想却连累了祺妹妹和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拉了我道:“哪里是你的不是呢。朕本不想做得太绝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料她反而更加毒辣。罢了!”他眉心挑动向李长道:“告诉皇后和敬妃连夜审问慕容氏若经属实即刻打入冷宫赐死不必来回朕了。”

    我回见眉庄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倏然忆起我那失去了的孩子只觉得痛快和伤痛交杂着激上心来。皇后和敬妃从来与慕容世兰为敌落入她们手中即便她没有指使纵火也会证据确凿何况现在“铁证如山”呢。

    我靠在玄凌肩上复又嘤嘤哭泣了起来。

第十七章 兰折

    因快要新年审议慕容世兰之事不宜拖到年后怕是不吉利。肃喜刚被亲审就招了是慕容世兰指使因而皇后和敬妃当机立断连夜审了慕容世兰将她废入冷宫。

    我暂居在眉庄的存菊堂虽然窄小些两人却是情谊融融。仿佛还是幼年时她常常和我头并头捱在床上说着悄悄话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如开了满地梨花如雪。眉庄的头极长黑且粗洁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从纱帐里流出来。

    眉庄掰着指头算日子“今日是二十五顶多不过二十九必死无疑。”她“咯”地轻笑了一声“也不枉我伤了自己。”

    我小心察看她的伤口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何苦要烧伤自己。幸亏现在天冷若是在夏天必定要化脓。”

    眉庄不以为然道:“顶多不过是留个疤痕而已换她的命也不算亏。”她又道:“若不让皇上亲眼见到我烧伤的伤口有多可怖他永远不会知道焚火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只有见到我的伤皇上才会想到若是烧在你身上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加对慕容世兰恨之入骨。”

    也许仇恨真的会让一个人心思缜密吧这样的眉庄勇气和心思令我敬服。

    想是受伤的缘故她的容色有些苍白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她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她望着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喃喃道:“来日慕容世兰一死我倒不知道和谁斗了。”

    我微微一笑语中带了凄凉之意:“这个宫里要斗还不简单人人都可是敌人。要不斗也简单默默无闻即可。新人会源源不断的进来姐姐还怕以后的日子会寂寞么?”我道:“你还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吧。待疤疖脱落后我去拿舒痕胶给你用去疤是最好不过了。”

    过了两日清晨去向皇后请安众人皆在陵容仿佛浑然忘了当日雪中之事向我和眉庄嘘寒问暖了一番道:“姐姐若是在眉姐姐处不方便来我处也好啊。”

    我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也只是暂住过一段时日棠梨宫修整好了就可以搬过去了。”

    她对眉庄关切道:“沈姐姐可不许贪嘴吃鱼虾海味也不能喝酒对伤口不好的。”

    正说着皇后开了口:“慕容氏不思悔过心肠歹毒竟然指使奴才肃喜放火烧棠梨宫如此十恶不赦本宫决意严惩以儆效尤赐死慕容氏否则后宫就无纲纪法度可言了。”

    在座众人皆对慕容世兰怨尤已久尤其我失子罚跪当日她命后宫嫔妃坐在烈日下曝晒相陪更是犯了众怒。当时敢怒不敢言现在皇后此举却是大快人心众人纷纷称皇后“治内有方”。

    皇后沉吟道:“慕容氏毕竟侍奉皇上年久本宫就网开一面留她一个全尸吧。”她唤剪秋:“去告诉李公公准备鸩酒、匕和白绫让她自己选一个了断吧也算是顾念一同伺候皇上一场。”

    欣贵嫔畅快爽然地笑:“皇后仁慈若换了臣妾见她这么为非作歹必定要给她来个一刀两断才解气。”

    我盈盈笑道:“欣姐姐顶好去做断案御史碰上个什么案子一刀两断就完了最最省力爽气不过的。”

    欣贵嫔笑着作势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莞妹妹这张猴儿嘴真真是最刁钻不过的。”

    众人一时皆笑了唯襄贵嫔神色恹恹的。直到皇后连问了两声方才答道:“臣妾近日总是神思倦怠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

    皇后道:“你要照顾帝姬又近新年忙碌难免劳累些。”于是叮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众人也就散了。

    待到午睡起来我问槿汐“李公公那边说什么时候赐死慕容氏。”

    她扶我起来漱口道:“冷宫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黄昏时分的。”

    我想了想微笑道:“替我好好梳妆我要去送一送咱们这位尊贵的华妃娘娘。”

    于是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灼烁生辉仿佛是闪耀在乌云间的星子光辉。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水钻青丝滚边以平金针法织进翠绿的孔雀羽线。梳妆完毕槿汐笑:“娘娘甚少这样艳丽的。”

    新仇旧恨我的笑妩媚而阴冷:“最后一面了么自然要好好送一送的。”

    往去锦冷宫的路已经熟了。慕容世兰独自蜷缩在冷宫一角衣衫整齐容颜也不甚邋遢。

    她见我只带了小连子进来只道:“你胆子挺大的冷宫也敢一个人就进来。”

    我泰然微笑:“这个地方我比你来得多当初余氏我就是在这里看着她死的。”

    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你也要看着我死么?”她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妩媚凌厉:“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来送行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妇人赶着去办喜事。”

    我不以为忤笑道:“能亲眼见你去西方极乐世界怎能不算是大喜事呢。何况活着的村野妇人总比死了的人好些。”

    她冷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设计陷害我!”她暴怒起来“我从没指使过肃喜放火!”她喘息:“他虽是我宫里的人却不是我的心腹我怎会这样去指使他!”她狂怒之下猱身就要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也不避在她快要接近我的一刹那小连子反拧了她的双手将她抵在墙上。

    经久霉潮的墙粉经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慕容世兰的半张脸皆成粉白被墙粉呛得咳嗽不止。她犹自挣扎着狂喊:“你冤枉我——”

    我用绢子挥一挥婉转的笑了“你可错了——是皇上冤枉你可不是我。我不过——是陷害你罢了。”我和靖微笑“不过你也算不得冤枉淳嫔溺水是你做的吧?在温仪帝姬的食物中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拉了江穆扬、江穆伊冤枉眉庄假孕争宠件件可都是你吧?拿一个火烧棠梨宫来冤了你也实在算不上什么。”

    她仰头冷哼:“我就知道曹氏那个贱婢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们指使的凭她哪里有那个狗胆!”

    我大笑摇头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片刻道:“你还真是知人不明。你几次三番利用温仪帝姬争宠甚至不惜拿她性命开玩笑襄贵嫔是她生母焉有不恨的道理你以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你早该知道她有异心了。”

    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以我当年的盛势皇后这个老妇还要让我几分曹氏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我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我拂一拂袖口上柔软的风毛阴冷潮湿的冷宫里每说一句话皆会伴随温热的白气涌出我平缓道:“若是狗便好了狗是最忠心的。人和狗不一样人比狗狡诈得多。”

    她扬眉呼吸浊重:“贱人!你和你的哥哥嫂嫂一样狡诈。若不是你哥哥设下诡计假意让王爷对他放松戒备他又怎能轻易得到那份名单慕容氏和汝南王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你们宫里宫外联手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不是汝南王跋扈慕容一族为虎作伥又何至于此?你别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皇帝的枕畔怎容他人酣睡?你想皇上能容忍他们真是太天真了!”我的声音清冽冷澈如冰雪覆面一般让她依旧姣好的脸孔失了血色。

    她颓然倒在了一堆干草上强撑着力气道:“他们是有功之臣为大周厮杀沙场战功赫赫……”

    我冷冷打断她:“再怎么战功赫赫还是君王的臣子怎可凌驾君王之上岂非谋逆。”

    她良久无语我也默默正在此时李长带了人进来与我见了礼将盛放着匕、鸩酒和白绫的黑木盘整齐列在慕容世兰面前向她恭恭敬敬道:“奉皇后懿旨请小主自选一样。”

    慕容世兰回过神来瞟了他一眼冷冷道:“皇后懿旨?那皇上的旨意呢?拿来!”

    李长依旧垂着眼道:“皇上的意思是全权交由皇后处理小主请吧。”

    她屏息片刻重重道:“没有皇上的圣旨我慕容世兰绝不就死。”她凄然一笑似含了无限恨意“他已经亲口下令杀了我父兄还怕再下一道圣旨给我么?!”

    李长只是依旧恭谨的样子道:“皇上已经说过关于小主的任何事都不想再听到。”

    她嘿嘿一笑似是自问:“皇上厌恶我到如此地步么?”说着整理好衣衫鬓裙上佩着的一个错丝白锦香囊尤为触目那股香气是“欢宜香”熟悉而浓郁的气味我厌恶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退开两步。她端正盘腿坐下道:“你去请皇上的旨意来。”

    李长进退两难我见机向他道:“李公公缓一缓吧。容我和慕容小主告别几句。”

    李长忙道:“娘娘自便奴才在外候着就是。”

    我见李长出去笑着对慕容世兰道:“对不住称呼惯了您‘娘娘’骤然成了‘小主’改口还真不习惯。”

    她斜视看我淡漠道:“随便反正我就要死了。”

    我把怀中的手炉交到小连子手中道:“本宫的手炉凉了你出去再加几块炭来。”

    小连子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

    我道:“你去罢。有什么动静李公公他们就在外头呢。”

    小连子依言出去我站在她身前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厌恶你么?”

    她摇摇头手势轻柔地抚摩着那个香囊轻声道:“皇上从前很宠爱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他再生气还是不舍得不理我太久。”

    我淡淡道:“那皇上为什么宠爱你你想过么?”我冷笑:“只是因为你美貌么?这宫里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

    她嗤笑:“你是说皇上因我是慕容家的女子才加意宠爱?端妃也是将门之女啊。”她的身子有点不安挪了又挪。

    我平静审视着她“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慕容世兰的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厉声斥道:“你胡说!皇上对我怎会没有真心。”

    我靥上笑容愈浓慢慢道:“也许有吧。即使有你和你的家族跋扈多年这点子真心怕也消耗完了一些也不剩了。”

    她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如一抹轻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是么?那一年我才十七刚刚进宫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一入宫就封了华嫔。那是个夏天的早晨我在太平行宫的林子里策马。整个宫里就我一个人敢骑马端妃虽然出身将门却也不敢逾越。结果皇上出现了他拦下了我的马。我当时很害怕怕他会责骂我可是嘴上却不肯服气还想和他赛马。结果他笑眯眯地答应了赛马我赢了他他也不生气还和我一块儿骑。就在那个晚上皇上宠幸了我。”她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开在朽木之上“我才十七呵就成了整个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他说宫里那么多女人个个都怕他就我不会所以他只喜欢我一个。”她幽幽叹息了一声:“可是宫里的女人真多啊多得叫我生气他今晚宿在这个妃子那里明晚又宿在那个贵嫔那里我常常等啊等等得天都亮了他还没有来我这里。”

    她突然望着我“你试过看着天黑到天亮的滋味么?”

    我无言心中百感交集。有过么?似乎是没有的。我一早知道他是君王他的夜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会失眠却从不会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

    她轻轻笑了天气冷说话时有温热的白气从口角溢出衬得她的脸不真实的明媚和酸楚“你没有那么喜欢皇上啊。很快我有了身孕他很高兴进了我为贵嫔。可是渐渐他却不那么高兴了虽然他没说我却是能感觉到的。宫里的孩子长大的只有一个皇长子我知道他担心我就告诉他没事的我一定为他生一个皇子。可是没过了多久我吃了端妃拿来的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端妃一向老实她竟敢……”她的神情悲恸到底几乎有些疯狂她的声音也凄厉了“太医告诉我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了!”

    我的泪潸潸而下心痛难耐我扑上去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你的孩子没了就要我孩子来陪葬么?!他在我腹中才四个月大你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世兰拼命挥开我的手我却愈握愈紧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她死命推我见推不开反倒不再挣扎冷冷笑了两声大口呼吸着道:“我没有要杀你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身子不中用跪了半个时辰就会小产。是你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何苦来怪我!”她的脸因奋力挣扎而涨得通红:“我是恨皇上专宠于你!我从没见皇上那么宠爱过一个女人有你在皇上就不在意我了。我不愿再等皇上到天亮敢和我争宠的女人都得死!我是让余更衣下毒杀你可我没想要杀你的孩子!”

    我一把推开她丢开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香囊上泪水滚滚而下心中尽是怨毒之情“你没有?就算你不是有心可是若不是你宫里的‘欢宜香’我又怎会身体虚弱跪了半个时辰就失了孩子!”

    她惊疑而恐惧:“欢宜香?”

    我笑滚烫的泪逐渐变得冰凉道:“你知道为什么你失子后久久没有再怀孩子你用的‘欢宜香’里有麝香你知道吗?你用了那么久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你信口雌黄!那香是皇上赐给我的怎么会……”

    我连连冷笑:“怎么不会?!要不是皇上的意思怎么会没有太医告诉你你身体里含有麝香!且不说你不孕你以为你当时小产是端妃的安胎药么?端妃不过是替皇上担了虚名而已你灌她再多的红花也灌不回你的孩子了。”

    她整个人怔在了当地手中紧紧攥了那枚香囊似要捏碎了它一般。良久狂笑出声痴痴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却刚硬了心肠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是慕容家的女儿、汝南王的人若你生子他们挟幼子而废皇上……”我没有说下去其中的利害她自然知道。

    华妃的衣襟皆是泪水。过得片刻她没有再哭脸颊泪水干涸只仰天大笑身子剧烈地颤抖:“皇上——皇上他害得我好苦!”

    笑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温热的血倏然溅到我脸上。我迅闭目连连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她的头正撞在墙上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手中只攥住了那枚盛着“欢宜香”的香囊至死未曾放开。雪白的墙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我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整个心似是空了一般站着久久不能动弹。

    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我下意识地用绢子抹着自己的脸和衣裳忽然听见有“吱吱”地声音一只灰色肥硕地老鼠瞪着眼睛很快地从慕容世兰的身体上跑了过去。

    我只觉得害怕心里酸。喉头“咕嘟”地哽咽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出去。

    李长见我匆匆奔出忙拦了道:“娘娘。”他见我一身是血神情更是焦急疑惑。

    我勉强平静了神色道:“慕容小主自己撞死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是。奴才去收拾一下。”

    我点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慕容世兰死了这个我所痛恨的女人。

    我应该是快乐的是不是?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凄惶和悲凉。十七岁入宫策马承欢的她应该是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的。这个在宫里生活纵横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她被自己的枕边人亲自设计失去了孩子终身不孕。

    她所有的悲哀只是因为她是玄凌政敌的女儿且因玄凌刻意的宠爱而丧失了清醒和聪慧。

    我举眸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如血。

    我怅怅地舒了一口气新年就要到了。

    慕容世兰的死湮没在新年的喜庆里再无人问津。这个曾经显赫的宠妃在死后只得到了一个“顺”字作为谥号没有任何追封和葬礼草草安葬在了埋葬的宫女内监的乱岗。而新年的阖宫朝见患病不起的襄贵嫔也未能参加。

    端妃在听到慕容世兰这个谥号后轻笑出声向我道:“顺?她何曾‘温顺’过这谥号真让人觉得讽刺。”

    端妃的身体渐渐见好开始6续在一些新年的欢宴上出席弥补了从前华妃的空缺。一后两妃三贵嫔的简单格局之下后宫的生活异常平静。新贵人之中祥贵人倪氏渐渐被冷落福贵人黎氏则是因为姿色稍逊而不甚得宠她也不在意总是乐呵呵的样子。瑞贵人洛氏姿态清雅虽不太献媚争宠却也颇得玄凌欣赏。而最得宠的莫过于祺贵人管氏。

    我坐在端妃的披香殿中慢慢剥了个橘子把橘皮扔进炭盆中很快殿中有了一股清新的气味。端妃取了一把玉轮慢慢在面上按摩道:“昨日起来现眼角竟然有了皱纹才想起来我已经二十七了。”

    我笑道:“近日见娘娘对梳妆打扮也颇有兴致了。”

    她淡淡笑:“是么?女人么都一样的。”

    我端端正正行下礼去她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道:“肃喜并不是慕容氏的心腹慕容氏也并未致使他放火虽然他当时矢口否认可是后来就招了。想来应该是娘娘的人吧。也唯有娘娘才能在宫中安排下这样的人而不被起疑。”

    她笑眼睛眯成微狭温婉而有锋芒淡淡道:“是啊谁会在意一个久病的妃子呢。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皇后和敬妃审理只怕这事还不容易过去。”

    我敛容而起道:“到谁手里都一样这个宫里要找出个喜欢慕容氏的人来还真是难。再说落井下石的事谁都会做。”

    端妃拉了我起来道:“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我笑:“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既然是娘娘安排的人怎不早早下手放火非要在外窥视了好几日还被我的的奴才现了。”

    她慢慢吞一片橘子笑道:“本来哪用你亲自动手可惜那几天正是雪化之时外头潮湿不易点火罢了才延迟了几日。”她停一停又道:“就算被抓了也不要紧身上有现成的火石、火油就可以按了意图不轨的罪名给慕容世兰。”

    我怡然微笑:“可惜不如烧宫伤人来得罪名大啊。”我望着她“娘娘终于可以报仇了但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

    她惘然摆手目光黯然:“将来?本宫无儿无女将来可以依靠谁呢。”

    我正要答她忽然槿汐匆匆进来道:“娘娘襄贵嫔殁了。”

    我一惊立刻平静下来道:“你去打点下要送什么的别错了礼数等下本宫就会赶去和煦殿。”

    端妃见她出去看着我道:“你都安排得没有纰漏么?”

    我镇定道:“是。半个月前下的药算算到今日是该作了温太医很小心药量想来不会出错。我私下问过他他说服药后常有梦魇之状加上慕容世兰的废黜是她告如今又死了正好对得天衣无缝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愧疚而致心病才死的。”

    端妃略略思索道:“那就好。曹琴默心计颇深又知道你扳倒慕容世兰的事若一朝反口就不好办了。”她想一想道:“医者父母心倒是难为了温太医他可比不得咱们的心性。”

    我略了低为了我温实初总是肯的哪怕是杀人只要能保全我他亦下了手尽管他心底是不忍的。

    曹琴默虽然与我携手合作但也是彼此存了戒心的明杀绝对不智暗杀也不一定能利落干净惟有下药一着最不着痕迹。

    只是我尽管感动温实初的所作所为却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不知世间的女子是否和我一样不爱的男子再付出亦是不上心在意的。

    我收敛了心思嘴角微挑冷笑道:“慕容世兰若非她从旁出谋划策还不至于凶狠至此。”

    端妃颔道:“她当初能为一己之利出卖华妃难保日后不会出卖你。华妃虽然凶狠跋扈但没有家族撑腰也成了没有爪子的老虎不足为惧。而曹琴默就不太好对付。她一死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端妃清冷一笑:“慕容世兰当日罚你曝晒下跪若曹琴默肯分解劝上一句华妃若听得进去你的孩子未必就没了。且你怀孕之初又是谁在皇后宫中你去撞恬嫔的肚子?”

    我对着窗外天光护甲上闪烁起冰凉的光泽我泠然道:“杀便杀了娘娘不必再提当日之事徒然叫她再惹人厌憎。”

    她叹息一声“只是可怜了温仪帝姬年幼丧母。”

    我转掀起窗帘向着曹琴默的宫宇澹然而笑:“娘娘方才不是担心老来无靠么?温仪帝姬有娘娘这位义母想来必定出落得乖巧懂事皇上应该也是没有异议的。”

    她无声地笑了“你从前所说的大礼就是这个么?”

    我悄然抿了抿唇道:“娘娘如此喜爱帝姬必然会将她视如己出加倍疼爱吧。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但愿襄贵嫔可以含笑九泉。”我叹息:“槿汐曾劝我斩草除根以免日后成患。可帝姬毕竟还年幼我却是下不去这个手。”

    她静静瞧我一眼粲然微笑:“若是经我的手来抚养即便温仪帝姬将来晓得她生母的死因也必定顾忌我这个养母的养育之情。”

    我略略一笑:“帝姬还小长大了未必还记得生母。何况生娘不及养娘亲有娘娘的照拂她未必知道襄贵嫔是怎么死的。”

    端妃恳切道:“我必然十分疼温仪帝姬许她我所能给的一切。”

    七日后襄贵嫔出殡追封为襄妃。因在正月里丧仪办得也简单。因皇后已经抚养了皇长子温仪帝姬便交了端妃抚育倒是敬妃颇为感叹私下向我道:“真是羡慕端妃娘娘有了孩子既可以打平日的时光自己将来也有依靠。”

    我笑道:“娘娘风华正茂想要孩子还怕没有么。”这么说着自己却忧虑起来小产这么久圣眷又颇盛我怎么还没有孩子呢。

    如此一想愁绪也渐渐弥漫心间了。

第十八章 睡起莞然成独笑

    乾元十六年就在这样断续的风波中来到了。皇后主理六宫旧仇已去新欢又不足为虑。我依旧是独领风骚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宠妃。余暇时我只召来了温实初请他为我调理身体以便能尽早怀孕。慕容世兰的死让我越觉得宫中的欢爱实在太缥缈不如自己的一点骨血来得可以依靠。

    于是温实初频繁出入存菊堂既为我调理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

    不知为何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温实初头痛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更加细心照料。

    眉庄倒也不怪他只说:“是我体质敏感而已倒劳烦了温大人多跑几趟。”

    眉庄对我频频被玄凌召幸的事并不甚在意因和她一起居住我起先原怀着忐忑之心渐渐也放下了。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我时常和玄凌一同握着手观赏雪景一赏便是大半日。那时的他心情特别宁和虽然总是不说话唇角却是隐约有笑意。

    有一次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见我前来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道:“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画来给朕看如何?”

    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就四郎以为如何?”

    他大笑“你顽皮不说而且偷懒一笔不下就说画就岂非戏弄朕?”我含笑伏在他肩头道:“不正是大雪茫茫么?雪是白的纸张也是白的臣妾无须动笔雪景尽在纸上了。”

    他抚掌亦笑。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人人皆道我最邀圣宠我所谓圣宠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

    自从那一日目睹了华妃的死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似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日不也是宠冠后宫?”

    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

    我轻蹙了娥眉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有就有了。”

    浣碧想一想轻轻凑到我耳边道:“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

    我红了脸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道:“就会胡说。等把你嫁了出去看你还满口胡咀么?”

    浣碧羞得转了身道:“奴婢好好地为小姐出主意主意不好就罢了何苦来取笑人家。”

    我忍着笑拉了她的手道:“哪里是取笑不过个一年半载你就不在我身边伏侍了——难不成要陪着我一辈子么?”

    浣碧侧头听着忽然认真了神气道:“奴婢和小姐说真心话奴婢不想嫁人只陪着小姐。这里虽然好也不好小姐一个人捱着太苦了。”

    我默然半晌勉强笑:“这可是胡说了等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

    浣碧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这雪下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后宫平静而朝政亦是有条不紊的。有了汝南王的先例玄凌对此次平难的有功之臣颇为小心并未授予太多是实权只是多与金帛。对于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没有很快晋封亦不宠爱得过分。

    我细心留意之下福贵人随和瑞贵人恬淡四位贵人内里明争暗斗亦是自顾及不暇。槿汐曾在无人处问我是否要收服一二为己所用我笑笑道:“让她们内斗去吧待到只剩强者之时我再观其情势择人用之。”

    槿汐会意“祺贵人娘家与娘娘家即将结亲若到万不得已时奴婢可想方解她困境。”

    我点头:“如今她如鱼得水咱们就先不要插手。”

    新人之中瑞贵人洛氏渐得恩宠与祺贵人有平分春色之像。我在落雪那一日在太液池边遇见了她。

    彼时湖边风冷并不多人经过我从太后处请安回来便自湖边抄了近路回宫。见她携了侍女自湖上小舟中上岸不由纳罕吩咐人止了脚步。

    雪花未停落入水中绵绵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盈然而立。

    我问她:“瑞妹妹不冷么?大雪天的。”

    她只澹然施了一礼静声道:“大雪天的才干净。”

    “干净?”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并非因我是宠妃而刻意讨好谄媚我心下倒喜欢。

    她淡淡瞧我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娘娘觉得这宫里很干净么?惟有下雪遮盖了一切才干净些。”

    我不防她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妹妹以为遮盖了就干净了么?心若无尘什么都是洁净的心若遍布尘埃本身就在肮脏之中。何况真正的洁净本是不需掩盖的。(eb用戶請登6,.net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6netbsp;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更衬得她宛如碧潭春水边一朵雅洁的水仙明净而芬芳。

    她的眼神微有亮色向我福气一福道:“嫔妾受教。但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我望着她澄静无波的眼神自己倒先自惭形秽了。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天似乎有要放晴的迹象。玄凌在皇后宫中亦召了我和陵容去陪着说话。

    我到的晚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帘子让我进去只觉得殿中的暖气“轰”一声涌上脸来热热的舒服。玄凌他们都已在了正围着火炉敲了小核桃吃着说话。

    陵容见我来了笑嘻嘻道:“姐姐来得晚罚你剥了核桃肉不许自己吃。”

    我搓着手笑道:“外头这样冷本来用了个手炉谁知道走到半路就凉了就去换一个谁知就耽搁了。”

    玄凌唤我走近握一握我的手怜惜道:“果真手冷冰冰的快暖一暖再吃东西。”

    皇后温和地笑:“是啊要不然冷冷地吃下去肠胃没暖过来反倒要不舒服。”

    我忙忙谢了恩方在玄凌下的小杌子上坐了。

    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皇后笑吟吟向玄凌道:“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又延迟了选秀如今宫中妃嫔之位多有空缺皇上可有意选几位妹妹填一填缺么?”

    玄凌慢慢咀着块核桃肉道:“皇后且说来听听。”

    皇后如数家珍:“按照后宫的仪制应当有贵淑贤德四妃各一三夫人、四妃、昭仪等九嫔各一五贵嫔其余则无定数。贵嫔有二、四妃亦有二且还无妨。九嫔呢只有一个李修容。贵淑贤德四妃虽有空缺但位分极高可以慢慢来而夫人之位一向也并不多立。”

    玄凌“唔”了一声道:“九嫔其他也就罢了昭仪是定要立一位的为九嫔之。”

    皇后继续道:“贵嫔以下许多位分还空着。”

    玄凌望着我道:“那么就请皇后选个好日子晋封莞贵嫔吧。”他又问:“四妃只有两个么?”

    我明白他言下之意忙道:“臣妾资历尚浅……”

    皇后笑容满面打断我道:“这倒不是资历不资历的话不是人人在宫中熬成一把老骨头就能封妃的。莞贵嫔德行出众自然是没有话说的。”她款款向玄凌道:“只是贵嫔入宫不久是一说且还没有子嗣啊。若他日生子封妃才是极大的荣耀。”

    皇后见玄凌沉吟又道:“不若先立为九嫔如何?”

    玄凌抛了一颗栗子在火中爆出清香的脆响拍了拍手道:“就依皇后之言先立为昭仪吧。”

    我忙下跪谢恩陵容满面皆是微笑道:“姐姐大喜。”

    玄凌温言向陵容道:“怎知你没有喜呢?”他转向皇后道:“进安嫔为从四品芬仪吧。”略沉吟又道:“就择了日子和莞贵嫔同日晋封也算是她们同喜吧。”

    第二日皇后就择定了晋封的日子二月十二。

    我陪着玄凌一道回仪元殿的书房静静陪着他看折子。外头几丛细竹负着残雪轻吟雪化声滴答作响地上湿润的泥土化得有些泥泞有些不堪。

    仿佛这人世间的有些真相总是最不美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倒不如一切被掩盖了起来不被人知晓。

    玄凌看完一卷折子忽然不悦道:“有臣子奏报玄济在狱中时时口出怨言谓朕‘小人’以妻儿之命要挟于他。”

    我淡淡一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曾经是尊贵的亲王一朝沦为阶下囚难免口出怨言。”我转问他:“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我瞬即了然。

    我点头道:“皇上打算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玄济是乱臣贼子杀了也不可惜。”我话锋一转又道:“可是皇上今日生气只是为了玄济的怨言么?”

    他看着我“嬛嬛朕更在意天下攸攸之口。”

    果然。我舒缓了眉峰温然道:“那么请皇上给玄济之子予泊一个虚爵吧。玄济怨恨皇上以他妻儿之命要挟皇上却偏偏广施恩惠不使孤妇幼子无依也好使天下非议无有所出。”

    玄凌沉吟“予泊还年幼……”然而他很快笑了“朕就是喜欢他年幼。”

    次日上朝玄凌就令玄济之子予泊继任为汝南王。当然予泊只有七岁汝南王这一王爵也不过是个虚头衔得些俸禄度日罢了。

    槿汐颇有不解道:“娘娘何故……”

    我打断她颇有些感触道:“当日我失子失宠宫里那么多人除了敬妃眉庄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汝南王妃来看我。不管她是怀了什么心思来的终究也算是雪中送炭。今朝我得意她失意又听闻她成了庶人带着幼子幼女境遇凄凉我能帮也就帮一把吧。至少儿子有了王爵日子也好过些。”

    槿汐默默点头道:“娘娘是要报答当日滴水之恩。”

    我笑一笑另一层心思却没有说出口来。华妃一生的所遇更叫我伤感宫中情爱之凉薄艰辛。汝南王纵使跋扈嚣张可是对于妻子儿女却是可以不惜自身舍出性命去维护的。我虽然不满于他也是感佩的。

    册封的前一晚我宿在仪元殿东室。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似霜如雪亦被殿中烛火微朦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

    我倚在玄凌怀中香炉里龙涎香散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玄凌寝衣的衣结松松散着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也并不觉得冷。他将我搂在怀中和言道:“棠梨宫已经修缮好明日申时一刻1你册封完毕便可依旧回棠梨宫去居住了。”

    我用手指散漫拨着他微青的下巴笑:“也委屈了祺贵人挤在欣姐姐那里皇上要去看她也不方便。”

    他大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朕爱不爱看她而已。”他止了笑握了我的肩膀道:“朕想过了。棠梨宫还是给你一个人住。有次朕来看你祺贵人也在一旁当真是不痛快。”

    我淡淡笑着:“四郎的本意是喜欢她才和臣妾一起住的怎么又不让她住回来呢只怕祺贵人要吃心。”

    玄凌的神气里带了几分诚挚一字一字道:“以后棠梨宫只给你一个人住春天的时候朕和你对着满院的海棠饮酒看你在梨花满地中跳惊鸿舞夏天的时候和你在太平行宫赏荷花。”

    我心中触动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秋天和四郎一起酿桂子酒冬日里一起看飞雪漫天。”

    他似乎是唏嘘又是真心的“是啊朕要陪着你你也陪着朕。”

    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我的头抵在他怀中似欲落泪翻覆着终究是无比的喜悦。

    我轻轻道:“是嬛嬛总是和四郎在一起。”

    他“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莞贵嫔?莞莞莞莞。”

    我欲抬头他的手臂却有力紧紧把我抵在他坚实的怀抱里。空气有些沉闷呼吸尽是他身上的气味。

    莞莞?他从前似乎是这样叫过我的。我觉得倦打一个呵欠沉沉睡了过去。

    夜深沉。合眼睡得昏昏辗转中隐约听得遥遥的更漏一声长似一声。虽已开春雪却依旧下着耿耿黑夜如斯漫长地炕和炭盆熏烤得室中暖洋如春唯有窗外呼啸的风提醒着这暖洋的难得和不真实。

    我欲寐还醒玄凌紧密的拥抱让我生了微微的汗意欲挣扎着松一松终究还是不舍得宁愿这样微汗的潮湿着。

    明日又是我晋封的日子了。没有特别的欣喜晋封为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枕边的这个人他的心里有对我的一点真心。

    玄凌熟睡在梦中侧身翻动了一下一手紧紧抱住我的身体低声呓语“莞莞”。

    似乎是在唤我我清晰醒转回应着握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四郎。”

    他犹自在沉睡中掌心摩娑过我的颈掌纹线条凛冽语气漫起海样深情“我四处寻你。”在睡梦里只在睡梦里他才这样唤我——“莞莞”凝结了无数深情挚意的“莞莞”心里有一点酸渐渐蔓延开来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痛。

    他是一国之君他当真这样待我以他的真心待我?睡梦里犹自牵念不已。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漫无声息的渗进明绸软枕里湿湿热热的附上脸颊上起初是温热渐渐也凉了。这凉提醒着我并非听错。

    他的身上有幽深的龙涎香一星一点仿佛是刻骨铭心般透出来。靠得近太阳穴上还有一丝薄荷脑油清凉彻骨的气味凉得苦丝丝缕缕直冲鼻端一颗心绵软若绸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我伸手搂紧他脖子低低婉声道:“四郎我总在这里。”他不知是否听见手却下意识的更抱紧了我。帐外一室如同春暖我闭上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

    起来时却是陵容候在仪元殿外时辰尚早她微笑道:“我特意等了姐姐一起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

    玄凌在我身后刚洗漱完毕尚有一点困意道:“朕上朝去了。”

    我屈膝道:“臣妾亦要去皇后宫中请安恭送皇上。”

    他的眼神带过陵容复又注目在我身上轻声道:“莞莞今晚依旧来这里。”

    我脸一红微微点一点头催促道:“皇上快去吧早朝可不能迟了。”

    回头却见陵容一点疑惑而深深的笑我不由更局促了。

    因为时辰早还未有其他妃嫔来请安。等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出来道:“你们两个倒早。”

    我与陵容笑着恭谨道:“是该向皇后来请安谢恩的。”

    皇后和颜悦色道:“谢恩什么你们得以晋封是在你们自己品行端正又能得皇上宠爱。”

    陵容用绢子掩了唇悄声而笑“若论宠爱有谁能及莞姐姐呢。今日早晨去仪元殿等姐姐一同来向娘娘请安谁知竟唐突了呢。”

    我不好意思急着阻止她:“陵容——”

    她却向我笑:“姐姐害羞什么呢皇后是最疼咱们的。”见皇后含笑她继续道:“今日早上臣妾听见皇上叫姐姐的小名儿‘莞莞’呢。”

    我“哎呀”一声脸上一层复一层地烫了起来道:“皇后别听安妹妹胡说。”

    皇后仿佛是怔了一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嘲讽的意味“莞莞?”她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莞莞”声音里仿佛凝着刻骨的冷毒并不真切许是我的幻觉而已。

    皇后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永远雍容和蔼端庄温文母仪天下。只那一瞬间的失神皇后迅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温和的笑着缓缓道:“皇上这样唤你必定是真宠爱你了。”

    陵容见我满面红晕忙笑着致歉道:“我不过一时嘴快姐姐可别怪我啊。”

    我心中动了一丝狐疑她从来不是这样嘴快肆意的人啊。

    正欲嗔她几句陵容却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道:“我可再不敢了。”

    皇后在一旁笑道:“宫里自己姐妹们玩笑几句算什么。”一句话过又道:“安嫔晋封简单贵嫔你回宫里候着册封时的礼服还有些不妥过了午时本宫再叫人给你送去。”

    我依依答了彼此也就散过。

    午后天暖和些我与眉庄头抵头坐着正在查看她手臂烧伤留下的疤痕。眉庄淡淡道:“好大一个疤当真是难看的紧。”说着就要捋下袖子。

    我忙道:“总算结了疤难看些有什么要紧前些日子老是化脓才吓着我呢。”我笑:“陵容曾给过我一瓶好东西去疤是最有效的。”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从前被松子抓出的伤痕如今可不是全没了。”

    她仔细看着片刻笑道:“果然是没了。只是你脸上伤痕小我的疤那么大只怕没效吧。”

    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你先用着。若是好等陵容过了册封礼让她再配些过来凭什么稀罕物儿只要有心还怕没有么。”说着唤流朱道:“从前安小主送来的舒痕胶还有没有去找找。”

    流朱进来笑嘻嘻道:“要是别的奴婢还不知道怕是在火里头就烧没了。可是舒痕胶是稀罕物儿奴婢又见瓶子好看就收起来了马上就去取。”

    眉庄微微含笑我道:“你看巧不巧老天爷也诚心不让这疤毁了你的花容月貌呢。”眉庄半嗔着戳了我一指头自己却也笑了。

    流朱很快进来又道:“温太医来了要给沈婕妤请脉呢。”

    眉庄微笑:“快请吧。”又向我道:“你总嫌他罗嗦脉也不让人家请了只叫他看着我。现在可好日日来烦我。”

    我吐一吐舌头只是不理。盛着舒痕胶的精致珐琅描花圆钵里乳白色的半透明膏体沁凉芬芳。眉庄拿了嗅一嗅道:“果然是香一闻便是个好东西。”

    正说着话温实初进来了对面坐着替眉庄把脉见我随手把玩着舒痕胶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道:“请问娘娘这是什么?”

    我递与他“去疤用的舒痕胶。”

    “哦?”他似乎有了兴致接过仔细看了又看又用小指挑了些在手背上轻嗅我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么?本宫已经用了大半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啊。”

    温实初的神色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半晌道:“微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不知娘娘可否允许臣带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一向细心稳妥又对我的事格外上心当即肯道:“好。请太医必要好好为本宫看看。”

    眉庄见我骤然神情严肃吃惊道:“怎么了?”

    我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眉庄握一握我的手关切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等下可要去太庙行册封礼了。”

    我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没事。”

    然而不及我多想行礼的时辰却快到了。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

    正走至半路忽然流朱“哎呀”一声道:“小姐这……”

    我低头闻声望去不知何时册封所穿礼服的裙裾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我心中惶惶一惊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怎可有一丝毁损。等下若到了帝后面前被现岂非大罪。内务府总管姜忠敏此刻亦随侍在侧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不由也急得黄了脸。

    心中的急惶只在片刻我很快镇定下来道:“能否找人缝补?”

    姜忠敏道:“册封的礼服是由几名织工以金银丝线织就。所用丝线只够织这一件现下只怕寻只能再开库房怕是要大张旗鼓。”

    我摇头:“不可。”

    时间一点点过去浣碧道:“可不能再拖延了误了时辰皇上和娘娘更要怪罪了。”

    姜忠敏急的团团转大冷的天汗如雨下忽然一拍大腿喜道:“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乍看着颇有礼服的仪制虽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但若拿了来暂时换上应该能抵得过。”

    我迟疑:“可以吗?”

    姜忠敏道:“那件衣裳样子是老了些是前些年的东西了只怕是皇后娘娘从前穿过的因也没催着要补好放着也两三天了想是不要紧。”他轻声道:“眼下也只有那件能抵得过了。”

    流朱性急催促道:“既然能抵得过还不快去。”

    我拦道:“不可皇后的衣裳我怎可随便穿了岂非僭越无礼。”

    槿汐是宫里的老人了她见事情紧急皱眉想了想道:“若是皇后的礼服那是断断不能穿的可若是常服倒也可用来应急只是娘娘须得向皇后请罪。毕竟娘娘从前晋贵嫔时因日子来不及也用过敬妃娘娘的衣裳也是有过先例的。”

    姜忠敏想了想道:“的确是常服的而且恐怕是皇后娘娘做妃子时的衣裳用的是孔雀锦绣的是翟凤而不是后服的凤凰图案。”

    槿汐松一口气道:“那也就可以了。”

    姜忠敏也不敢差人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很快功夫就捧了来复命。

    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青碧翟凤。霞帔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而观其大小也正与我合身。

    流朱啧啧道:“皇后的衣裳再旧也果然是好东西。”

    浣碧急急为我披上道:“小姐快些吧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

    我顾不得避嫌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披上礼服坐进翟凤玉路车中。帘子垂下惟听见背后槿汐一声疑惑地叹息“怎么这样眼熟。”

    我没有闲暇去回味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唯想着不要太晚过去。

    然而心中亦有一层狐疑仿佛是哪里不对的厉害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许我揣测了。

    注释:

    1申时一刻:下午15点3o左右。

第十九章 君心半夜猜恨生

    昭阳殿深幽而辽阔。

    我端正垂手站着地下半炷香时间过去却不见玄凌与皇后出来半分动静也无。

    正疑惑着剪秋笑吟吟自殿后出来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劳累昭仪娘娘久等了方才皇后娘娘头风作难受得紧此时皇上正陪着娘娘在服药等下便可出来请昭仪稍候。”

    我和悦笑道:“有劳姑娘来说一声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可好?”

    剪秋笑道:“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我忙道:“如此就好了但愿娘娘凤体安康。”

    剪秋最伶牙俐齿不过忙陪笑道:“奴婢就说昭仪娘娘是最把咱们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

    殿中深静除了垂手恭敬等在殿外的内监宫女只余了我一个人。

    很奇妙的感觉有一丝的错乱只属于皇后的昭阳殿此刻是我一人静静站立其间。奇异的静默。

    窗外是雪残雪未消下的紫奥城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皇后宫里素来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时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弥漫一殿只叫人觉得肃静和庄重。

    似乎有脚步声有人失声唤我:“莞莞。”我转头却是玄凌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蓝的帷帘他身上所着的明黄衣袍更加显眼。

    “皇上……”我轻轻唤他。

    隔得远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殿内。隔着这袅袅白烟我并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你怎么不唤我四郎了?”

    四郎?我有些含羞更有些在惊诧在皇后的宫中虽无外人可也不好吧。然而他还在追问这追问里一意以“我”相称。

    那是我第二次听见他这样称自己。

    于是依依答:“四郎臣妾在这里。”

    他“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迟疑了:“莞莞?”

    我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是我。”

    他向我奔来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昭仪册封仪制所用的八树簪钗珠玉累累细碎的流苏遮去了我大半容颜压得我的头有些沉。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宝复又重新获得了一般唤:“莞莞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语中用情如斯。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被他紧紧拥抱着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他抱着的人是不是我?莞莞?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名字。

    我动弹不得他拥得紧几乎叫我不能呼吸一样肋骨森森的有些疼。这样的疑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参见皇上。”

    他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子一凛渐渐渐渐松开了我他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你啊。”

    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这样的神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我极力维持着跪下轻轻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快又落在我身上在我的衣裳上逡巡不已。忽地他一把扯起我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味:“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

    我心下害怕正待解释他抓住我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痛得我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我极力屏气方冒出一句来“臣妾没有……”他把一把抛开我把我丢在地上冷冷“哼”了一声。

    里头皇后听见动静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来见如斯情景“哎呀”一声便向扶着她的剪秋歪去。

    玄凌一惊也不顾我忙去扶住皇后坐下道:“皇后怎么了?”

    皇后并未晕去只以手抚头吃力道:“臣妾有些头痛。”

    剪秋忙斟了热水进来皇后并不喝只转了头四处寻着什么人问:“绘春呢?”

    剪秋会意忙唤了绘春进来皇后一见她脸也白了一手指着我一手用力拍着椅子想绘春道:“你瞧瞧她这是怎么回事?”

    绘春一见我立时大惊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现这件霓裳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丝线也松了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缝补。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谁知这两日事多浑忘了。不知怎么会在昭仪娘娘身上。”她吓得忘了哭拼命磕头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我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误穿了纯元皇后的故衣可当如何是好?

    皇后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喘着气道:“糊涂!本宫千万交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

    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这是她第一次遇见朕的时候穿的。”

    皇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玄凌:“皇上还记得那时姐姐进宫来看我。”

    玄凌淡淡“唔”一声道:“自然是不能忘的。”

    他们这样说着话只余我一人在旁边像是一个被抛弃和遗忘的人孤独地看着他们。莞莞?我心头冷笑更是哀戚莞莞原来都是别人!

    他很快逼视我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三个字:“脱下来!”

    我一时有些尴尬脱去外衣我只穿了一件品色暗纹的衬裳是绝对不合仪制的。然而我迅地脱了下来双手奉上平直下跪“臣妾大意误穿了纯元皇后故衣。”

    皇后觑眼瞧着玄凌小心道:“昭仪一向谨慎必不会故意如此怕是有什么缘故吧?”她向我道“你自己说。”

    我平静摇头道:“臣妾在来皇后宫中时现礼服破损不得已才暂时借用此衣并不晓得衣裳的来由。”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若非如此……”我盯着玄凌却是说不下去了只向皇后道:“原本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领罚。”

    在我心里何尝愿意在他眼中成为别人。罢了。罢了。

    玄凌看我的神色复杂而遥远。我别过头强忍着眼中泪水。

    这样生冷的寂静。片刻皇后迟疑着道:“昭仪她……”

    玄凌面无表情道:“昭仪?虽然行过册封礼却没听你训导算不得礼成。”

    我心中已然冰凉如此却也一震。不觉苦笑罢了我在他心里原当不得昭仪他所一念牵挂的人并不是我呵!

    他看着我仿佛是远远居高临下一般道:“棠梨宫已经修建好你就好好去待着思过吧。”

    我的失宠就是在这样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全盘颠覆了。修建一新的棠梨宫雅致精巧的棠梨宫象征着荣宠高贵的棠梨宫亦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笼。

    我的泪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个畅快。春寒依然料峭的夜里被褥皆被我的泪染作了潮湿的冰凉。月光沉默自窗格间筛下是一汪苍白的死水。我这样醒着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毫无倦意。

    心从剧烈的痛与滚热随着炭盆里彻夜燃尽的银炭蓄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那样深刻的耻辱和哀痛把一颗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丝缕。

    我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自那件毁损的礼服起。而醒悟之中是更深切的悲辱——他给我的一切情意与荣宠不过因为我是个相似的影子啊!

    莞莞!他心中的我不过是纯元皇后的代替而已。

    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是槿汐。她轻声道:“娘娘。”

    我只是怔怔坐着。棠梨宫中的人皆随着我被禁闭了起来。合宫的惊惶不安亦不敢来打扰我。槿汐行了一礼缓缓道:“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身子。”

    我已无泪殿中阴暗她的神情在逆光中显得焦灼。我抬头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着槿汐喉咙有沙哑的疼痛我忽而冷笑起来“槿汐从前我问你为何无故对我这样忠心你只说是缘分使然如今——可以告知我了吧。”

    她咬一咬唇平静跪在我身边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寂而怨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是因为我像去了的纯元皇后是不是?”

    她缓缓点头又摇头道:“娘娘与纯元皇后并不十分相像。”

    我质疑地轻笑全然不信道:“是么?”我自语“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见我的神情骤然浮现在眼前她何以见我时会惊讶何以说那样的话。她的入宫最早的妃嫔自然熟悉纯元皇后的容貌。

    槿汐轻轻道:“三份的相似五分的性情足以让皇上情动了。”

    我怆然微笑自嘲道:“三分容貌?五分性情?也足以让你为我效忠——不你真正忠心的是纯元皇后。”

    槿汐恭谨跪着恳切道:“奴婢并无福气得以侍奉先皇后只是因缘际会曾得过先皇后一次垂怜。”槿汐平静看着我眸中清亮如水“娘娘穿上先皇后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几份肖像。先皇后心地太过纯良而娘娘虽然心软却也有决断。槿汐效忠娘娘是有先皇后仁慈的缘故更是为娘娘自己。”

    我望着她难以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不甘:“纯元皇后那是怎样一个人?”

    槿汐微微一笑眼圈却红了:“纯元皇后是不该活在世间的世上没有比她更良善更好的人了。”她见我诧异只道:“先皇后娘娘宛若谪仙世间的风尘只会玷污了她。”

    我惊异难言幼时听人说起纯元皇后只晓得她美好柔婉而有妇德擅作惊鸿舞甚得玄凌爱重宫中无一不服。而在宫中我对她也不过一知半解只晓得端妃的一手琵琶出自她手中这样的才情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低婉了心性道:“她……想必是很好很好的吧。”

    槿汐轻轻道:“若娘娘是带刺蔷薇纯元皇后则是水中百合只可惜了宫中尘土泥泞百合是开不好的。”

    槿汐说得坦诚直白我颇为触动。我侧看她凄然道:“带刺蔷薇?即便是带刺怎敌得了这恁多的明枪暗箭。圈套之中百口莫辩如今的我已然失宠这次不比往日恐怕难以翻身再对我效忠也是枉然。”

    槿汐郑重叩道:“此次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觉得衣衫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是先皇后的旧物何况姜公公从前并未服侍过先皇后的确是咱们中了别人的算计。”槿汐顿一顿道:“昨日娘娘刚被送回来听闻姜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乱棍打死了。”

    我闻言一震心下更是难过:“他是受我的牵连也是被算计的一颗棋子。”我握住槿汐的手歉然道:“我不该疑你的忠心哪怕你是因着先皇后至少也是为我。皇上却——”我没有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皇后费好大的心思!”

    槿汐睫毛一跳沉吟片刻道:“娘娘何以见得?”

    “若非她有意谁能动得纯元皇后的旧物又何来如此凑巧?”心下颤颤皇后的手段我并非是不晓得的联手对丽贵嫔的惊吓、华妃的铲除我们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她并非是一味的端淑啊!我冷笑之余又有些心悸我何曾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不是如此么?

    槿汐垂微微咬唇:“娘娘并无对皇后有不臣之心只是娘娘步步高升又得圣宠皇后想必忌惮。”

    我起身茫然四顾道:“我既失君心又不得皇后之意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后是帝后和太后的伤处。”

    槿汐蹙眉:“今日之事眼下确实无法转圜娘娘只能静待时机。”

    “时机?”我环顾修缮后精致的棠梨宫此时此刻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宫有什么区别?当日玄凌为了保护我避开前朝后宫争斗之祸送我去无梁殿自是情意深重。今日的禁闭怎能同日而语。罢了罢了!

    日子过得死寂曾经棠梨宫一切的优渥待遇尽数被取消了。外头的人更不晓得在怎样看我的笑话册封当日被贬黜我也算是头一个了吧。玄凌只让内务府给我贵人的待遇。姜敏忠一死内务府的人自然见风使舵百般苛刻送来的饭食粗砺大半也是腐烂生冷的。棠梨宫中一些粗使的小内监小宫女自然怨声载道抱怨不迭。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们还弹压的住众人也是尽力忍耐。

    我心中纵然悲痛却也不愿意再以泪洗面。然而百般自持那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哽如巨石渐渐也远离了茶饭。

    春寒中大雪未曾有停过棠梨宫地处偏僻又多阴寒潮湿之气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内务府断了无可供取暖之物被褥几乎潮得能挤出水来。虽然多穿了几层衣物不消几日原本娇嫩的手足就长满了累垂的冻疮颗颗紫如葡萄鲜红欲滴不时迸裂血口泛出鲜红的缕缕血丝。浣碧与流朱焦急不已也顾不得忌讳夜夜和我挤了一处睡互相取暖。我才现她们的手足也俱已开裂破损了。

    我再耐不住心疼之余不由三人抱头垂泪我含泪道:“昔年在府中为奴为婢你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这样的罪。”

    浣碧用腿暖着我的足伤感道:“小姐又何曾这样辛苦过。皇上也太……”

    流朱抹了泪愤然道:“奴婢百般求告只希望内务府可以通融送些医治冻疮的膏药来或是拿些黑炭来也好啊!谁晓得他们理也不理更不放奴婢出去只在门外百般奚落。当初他们是怎么讨好巴解咱们来着。”

    浣碧叹气瞪了一眼流朱道:“你就消停些吧还嫌不够闹心么?”

    流朱恨道:“总有一日我便要他们知道她流朱姑***厉害!”说着把我的手捂在她怀中。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唯有怀中一点暖气尽数暖给了我。我紧紧搂住她们心下更是难过道:“原本要为你们谋一个好出路恐怕也是不能了只怕是自身难保了却拖累了你们。”我对浣碧更是愧疚“浣碧我更连累你。”

    浣碧轻轻摆只是默然落泪。流朱慨然道:“难道奴婢跟着小姐只是为享福的吗?!奴婢自小跟着小姐既跟着小姐享了安乐更不怕陪着小姐分担。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

    我泫然:“我又何曾把你们看作了奴婢呢?”

    浣碧眼中泪光闪烁“流朱说得不错。小姐待咱们不同奴婢难道还怕一起捱过去么?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似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寒冷。我心中凄楚又怕辗转侧身吵醒了身边的流朱和浣碧便僵着不动。月光森森的落在帐上今日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细勒如钩生生的似割着心。月圆月缺日日都在变幻不定。可是说到人心的善变多端又岂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可以比拟半分的呢?

    我在惆怅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许是连日的饮食无常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精神委顿。或是因为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准确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天。身体和心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难过。槿汐焦急不堪几番要为我疏通了侍卫去请太医来。奈何守卫棠梨宫的那些侍卫极是凶蛮态度也恶劣丝毫不加理会逼急了只道:“皇上有过旨意不许这宫里有一个人出去。别的咱们也管不了。”于是眼瞧着我一日复一日的憔悴虚弱下去。

    终于那一日晨起换衣时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虚浮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却是温实初在近旁殿中复又生起了炭火温暖而明亮。温热的草药在小银铫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微微有些熏人。身上的被褥一应换了松软干燥的塞了一个铜制的汤婆子焐在脚边取暖。

    我抬一抬手却见手上厚厚包了层软布不由惊诧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娘娘别动刚涂了治冻疮的貂油怕脏了衣服。”她端了一碗燕窝轻轻吹着用银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边。我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的乏力只瞪着周遭的这一切疑惑。囚禁之中何来这样的礼遇而脚边的汤婆子热热烫着脚分明又不是虚幻之景。

    我望着温实初乍见故人眼中不由热了道:“温大人。”

    他应了一声眼中漾起稀薄的温情和悲惜极力抑制着行礼道:“微臣恭喜娘娘!”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自觉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着望着他:“是吗?”

    槿汐落下泪来轻轻转拭了偕了一宫的宫女内监齐齐跪了下来贺喜:“恭喜娘娘。”她道:“太医说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却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是悲伤。我曾经深切地期盼着有一个孩子却不得如今这个时分偏又有了孩子不知是我依靠他还是连累他了。我抚着小腹几欲落下泪来。

    待得众人退下唯剩了温实初和槿汐在侧。槿汐在旁照拂着药炉温实初为我看过脉道:“娘娘心情起伏太大胎气不稳切勿再要动气伤心了。”

    我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道:“大人以为本宫眼下如何?”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机会了。”他宽慰道:“皇上已经下旨由微臣照顾娘娘的身孕虽未恢复贵嫔应有的礼遇也准以嫔礼相待。皇后也命人格外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娘娘尽量放宽心吧。”

    我却凄然笑了道:“是么?大人以为这是本宫翻身的机会了么?若如此大人方才絮絮说了这许多怎未听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只言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语。何况这所谓的嫔位礼遇也是为本宫的孩子并非是因为本宫。”

    他默然也恻然了。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垂不已。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只见小银铫子里的的热气“嘟嘟”滚了出来白白的一嘟噜一嘟噜。

    温实初急切道:“娘娘……”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

    我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伤心做什么?本宫没有伤心你倒抢在本宫前头了。”汤婆子那样烫隔着衣裳烫着我冰冷的胸腔。我低头用力道:“无论什么时候本宫绝不轻贱自己委屈了这个孩子。还未进冷宫哪怕是进了冷宫呢本宫也必然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成。”

    温实初久久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娘娘轻贱了自己。”他坚定道:“有娘娘这句话微臣必定一力照应好娘娘!”

    我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情和感激。温实初对我的情意我这一世也无法回应于他了纵然他对我有爱慕之情我却无意可是深宫如斯多变阴冷他是如亲人一般在身边的关怀。

    我笑中带泪缓缓道:“温大人与本宫自幼相识何曾见过本宫自轻自贱。”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认识的娘娘从不曾让微臣失望过。”

    我道:“如此本宫和腹中的胎儿一应托付给大人了。”

    温实初走后独槿汐留在我身边照应她为我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温大人来照应娘娘不过万事也皆不可放松。”她劝我:“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绝情。”

    我含了一缕凄微的笑道:“你也觉得皇上太绝情么?”

    宫中生不下来的孩子那样多步步均是险路。既然玄凌情薄也惟有依靠自己争取了。

    我挣扎着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宝来。槿汐道:“娘娘身子虚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吧。”

    我摇头提笔写了一纸交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书信。想办法送到御前。”

    槿汐道:“娘娘写了什么?”

    我用神太过愈加觉得吃力半倚在床边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亲自照顾我怀孕生产之事。”

    槿汐吃惊“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为何还要皇后照顾?”

    我苦笑:“不错。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我要留心这孩子凭一己之力必然不够。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必定对我十分厌憎想来也厌憎我腹中孩子。眼下量力而行我是绝对无力与她相抗的。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当其冲脱不了干系。为了她自己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

    槿汐无奈却也赞同:“要一切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将来若要复宠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

    我怆然摇头。玄凌如此我可还愿意为争宠去做一个旁人的替身?便是杀了我也是断断不能。我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

    我只说:“你快快去吧。”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亲厚”玄凌有这样的旨意她断然不会拒绝。

    我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暗暗下了决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不怜惜娘亲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

    槿汐收好了书信微笑道:“燕窝冷了奴婢去兑些热牛奶进去。”

    我随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里总觉得淡淡的没有味道叫流朱吩咐小厨房去做碗虾仁粥来吧。”

    槿汐的神色有些古怪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过了一歇端粥进来的却是浣碧。她坐在我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现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两人补要多吃些才好。”

    我本无多大的胃口不过一时想着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兴致。因见她殷勤期待尽力咽了几口道:“怎不是流朱进来刚才你们进来贺喜也未见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着流朱。”

    我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她忙道:“没有怎么啊。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患了风寒正在睡呢。”

    我“哦”了一声本待睡下。或是这些日子来的风波起伏心里并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拦我我越狐疑。浣碧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经不在了。”

    我惶然大惊道:“你说什么!”

    浣碧呜咽不已道:“小姐以为太医如何能进来呢?外头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求告。是流朱拼死撞在他们的刀上外头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医来的也只有温太医肯来方能照应小姐可惜流朱却是救不回来了。”

    流朱自小在我身边情分一如亲生的姐妹一般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心中绞痛几乎跌在浣碧怀里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说不让小姐知道怕伤了胎气小姐千万别太伤心。”

    正哭着槿汐奔了进来一见如此便知道不好忙扶了我坐下切切道:“娘娘如今伤心更要想明白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流朱姑娘是为娘娘死的娘娘可千万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唯有娘娘周全才能为流朱姑娘报仇啊。”

    我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惨碰了一头的血连尸也不得好好埋葬。小姐若是伤心坏了流朱岂非白白为了小姐!”

    我怔怔流着泪。我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亲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但经浣碧当日变节一事我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可惜她和浣碧一同进宫陪伴我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却先为我落了如此的下场岂非是我连累了她!

    槿汐握住我的手一根根掰开我紧握的手指含泪道:“娘娘的手刚敷了药这样握着可怎么好。”她正色道:“娘娘忘了当日淳嫔小主的死么?当日娘娘可以忍今日就不能忍一时之痛吗?若娘娘伤了自己便是将来想要为流朱姑娘报仇也有心无力了!”

    这话说的中肯我再难过也听得入耳。我缓缓止了泪生生道:“不错只有我好好的活着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

第二十章 荆棘满怀天未明

    桃花盛开的时候春天的燕子重又飞来筑巢了。杨柳丝儿一绕春风也被缠得熏热起来叫人生了莫名的汗意。

    自我有身孕之后玄凌一次也没来看我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连亲近如眉庄亦不可踏入棠梨宫一步。只允许芳若每日来陪我一个时辰看望我的起居或是在上林苑中散心少时。其余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皇后打点。

    我晓得他厌极了我他掩饰得这样好的秘密竟然被我知晓了。他心爱的人的衣裳被我擅自披上了身。而我亦是怨怼于他的这么些年的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渐渐怨怼也没有了必要。想起他从前几番对我轻易的猜疑和冷落我在他心中原不过而而啊。

    唯一可随意出入的只有温实初一个为我带来一点外头的消息。害死流朱的那些侍卫已被玄凌遣去了“暴室”服苦役;玄清虽然在平汝南王之事中有功却辞去了所有封赏依旧做他的闲散王爷;兄嫂父母虽然担心我却也无可奈何幸好玄凌也未曾迁怒他们。他说的更多的是眉庄今日请他送了一盒我喜欢的酥点悄悄带进来给我明日是一封折成如意结的纸张写上温暖的开解之语后日又是一件做好的孩童肚兜。我明白她的心意心下惟觉得欣慰。偶尔敬妃和端妃也私下托温实初带来安慰的话惟有陵容仿若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声息也无一丝关怀之意。

    我苦笑虽然世态炎凉但她心中未必也是不怨恨我的。

    天气更热到了六月间我已换上了单薄的纱衣五个月的身孕身子越觉得困倦常常白日里倚靠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睡过去到了夜里反睡不安生隆起的肚子叫我辗转不宁脚趾和大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

    温实初来看了说:“娘娘应该多用骨头熬汤喝加少许醋平日宜用豆腐和蔬果便会缓解抽筋的症状。若要睡得安稳睡前喝些牛奶吧。”

    浣碧在一边牢牢记了温实初写了几味安胎的药道:“请恕微臣多言娘娘睡不安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力可以疏解的。”

    我挽一挽袖子半笑道:“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请替本宫问候皇后就说本宫一切安好。”

    他道:“皇后娘娘受皇上所托不敢对娘娘和腹中胎儿掉以轻心时常召微臣去询问。”

    我看他一眼慢慢道:“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问:“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交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

    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又联想起那一日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情我的心“咯噔”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我环视棠梨宫周遭顿一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道今时今日人情翻覆如此本宫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么。”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那舒痕胶……”

    他的神色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为什么我失子的前几日常常胎动不适?为什么我在华妃宫中闻了几个时辰的“欢宜香”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后断出我体内有麝香分量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欢宜香”的缘故?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虚强自镇定着问温实初:“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他有些张口结舌道:“娘娘……”

    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屏息道:“你说。”

    他无奈道:“微臣……那胶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如同每日服食一般且此胶花香浓郁意在遮掩麝香的气味若非懂得香料之人不能调配出来。”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道:“其实也未必是安芬仪所为微臣也只是揣测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也有人可以接触到……”

    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的每日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把握好分寸不让我觉呢?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连当日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我身上一阵阵凉恨意纠结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地狼籍温实初顾不得脏忙扶了我浣碧帮着擦拭净了。温实初关切道:“娘娘恶心的厉害么?”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人更叫我恶心呢。”我看着他:“我竟然还被她种种伪装打动可不是世间最愚蠢不堪的人!”

    他忙道:“安氏的心计若真如此之深又有谁能知道不只娘娘受她蒙骗啊!:bsp;我懒懒起身窗纱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我极力忍耐着向温实初道:“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

    他谨慎摇头:“微臣不敢妄言。”

    我颔着意道:“这事切不可让她知道否则以她的脾气怎么能耐得住性子。若此事真为安芬仪所为决计是心计深沉眉姐姐必定难以招架何况本宫如此潦倒她更势单力薄了。”

    温实初深深点头我想了想又道:“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无论如何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我挥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浣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紧张道:“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小姐何不让沈婕妤见机行事以谋后算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

    我卧在床上汗水濡湿了鬓缓缓打了一把扇子道:“眼下这个情形我只能让眉庄自保万一受我牵连可如何是好。我若要她见机而变岂非叫她自寻死路。”

    浣碧脸红了红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我道:“你出去吧让我静静歇一歇。”浣碧应声出去我独自躺着心中煎熬如沸。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也是向来亲厚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

    人心之可怖竟至于此么?!我徐徐扑着扇子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陵容、陵容脑中轰然乱着寒鸦的情思金缕衣的得幸我失宠后她在皇后指引下高歌而出的重新获宠她获宠后在意玄凌更宠幸谁的言语皇后劝我用舒痕胶治愈面上伤痕的殷殷之情。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我的种种疑心在我的蓄意思索中变的鲜明而贯穿一线。

    那些被我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的点点滴滴訇然倒塌在我的面前皆成了碎片。

    皇后和陵容她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默契。我曾经引以为依蔽的皇后她是在背后同样算计着我的啊且携着陵容的手华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喀啦”一声将手中的团扇折成了两半。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我辗转反侧又不敢贪凉。重重心事的逼仄终于起身赤足蹑声走到殿后廊上。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浣碧伏在桌上睡的正熟流朱死后她近身服侍我的一切事宜又要警醒我夜半突如其来的口渴和抽筋自是十分劳累了。

    廊间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梨花早已谢了树上结了不少青青的小梨子似小孩子紧握的拳头。夜半萧瑟的风带着索落的花香灌满我轻薄的寝衣五个月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

    记得我初次怀孕的时候也在这梨树下梨花开得如被冰雪拂面生香那时与玄凌的欢情仿佛少年闺阁里的一个春梦一如这年华匆匆去了再不回来。

    而今的我这身孕有的何其辛苦唯觉惊恸惊恸不已永远似没有坏到最底处那一日。

    风吹散了我的长和着远远的不知名的虫鸣轻柔拂过我日渐尖削的脸庞我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纵使是痛哭也被我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散在了夜风里。

    有一双手把衣裳轻轻披在我身上我转头却是槿汐。她关切道:“娘娘赤足跑了出来小心着凉才是。”

    她手中提着一双柔软的缎鞋扶我坐下小心为我穿上。她只作浑然不见我的泪意和痛恨缓缓道:“娘娘不应该觉得高兴么?”

    我质疑:“高兴?”

    “娘娘几番疑心安小主的用心从前她若是暗箭今日也算成了明枪娘娘反而更能防范是不是?如今娘娘在明处暗处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她轻声问我:“娘娘可是痛心当日姐妹情谊?”

    我意欲点头然而却冷笑了“如今看来她与我可还当得起‘姐妹情意’这句话?”

    槿汐淡然坐在我脚边轻漠笑道:“娘娘与沈婕妤的情意的确份属难得。既然是难得就不必奢望人人如此。”

    我出言心底悲伤:“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

    槿汐笑笑:“娘娘无须明白若有一日知晓也必定是极丑恶不堪的真相。娘娘的确待安芬仪很好可是这宫里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

    我知道眼下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反击哪怕我恨得咬碎了银牙一定要忍耐。

    我撩开眼前乱“你说得不错好与坏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使然。我也曾疑心她或许受人指使但是否是她意愿所然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我握一握槿汐的手感激道:“槿汐你总是能及时叫我明白。”

    她有些羞赧更多是坦然“奴婢自幼生长在深宫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懂的。”她温和且坚定道:“安芬仪的事或许是有人幕后指使她无论是怎样娘娘若此时因为她而伤及自身才是大大的不值请娘娘安心。”她唏嘘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娘娘重情才会伤心在宫里哪怕是亲姐妹也有反目的那一日何况不是亲姐妹呢。”

    我听她语中大为感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慢慢宽解了自己的心情安心去睡觉。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天气最是酷热我素性又最不能耐热怀着孩子更不能食用生冷食物越觉得焦苦不堪性子也有些烦躁。惟觉得欣喜的是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有些明显了。

    那一日在殿内午睡因着我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难得有一日好睡众人皆是高兴为怕扰着我睡觉只留了浣碧一人在我身边打扇伏侍。中午雷雨刚过北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我睡得极舒服。

    蒙胧中觉得浣碧的手劲极大一下一下扇得风大更觉舒畅。我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还是我刚承幸那一年在太平行宫也是午睡着天气热玄凌来看我。那些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耳边低回而温柔。他忽然唤我:“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我正对着镜子梳妆他为我描着远山黛手势熟练其实我的眉型是更适合柳叶眉的。我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四郎!我是嬛嬛啊不是莞莞不是什么莞莞!”他却只依依深情望着我依旧款款道:“莞莞你的惊鸿舞——”

    我头痛欲裂几乎要哭出来惊鸿舞的舞姿迷乱而摇曳翩若惊鸿落花如雨里一抹幽幽的笛声追随在我身边是笛声还是箫声我几乎不能辨清。娘的笑语清脆在我耳边:“学得了惊鸿舞是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看得呢女儿家苦心孤诣学来的舞怎好叫旁人轻易看了去。”

    我难受得紧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温暖覆盖在我的额头担心道:“她时常这样么?睡不安稳。”

    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浣碧的声音低低的“小姐总是睡不好吃得也不香。”

    他“哦”了一声一块凉凉的绢子覆在了额上我觉得舒服些。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我日渐滚圆的肚子然而并不真切很轻微的触觉。我只觉得困倦隐约听得他轻声与浣碧一问一答着什么依旧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入夜了。我挣扎着起身道:“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更不方便了。”

    浣碧笑道:“小姐的身形倒不见臃肿。”

    我微微一笑问:“刚才我仿佛听见你和谁说话了是有人来过么?”

    浣碧道:“现在有谁过来呢?是小允子才进来见小姐睡的出汗搭了块凉绢子进来。”我见手边果然有一块雪白的方巾似是抹过汗所用的也不以为意正要唤了浣碧取水来喝忽然觉得腹中一动似被踢了一脚一般我顿时愣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良久又是这样一下。

    我欢喜的落下泪拉了浣碧的手搭在我的肚子上语无伦次道:“你听!你听!它在踢我呢。”

    浣碧扔开手里的东西欣喜道:“真的么?”说着把脸紧紧贴了上来“小姐!它似乎在动呢好像……是在伸懒腰。”

    生命的迹象如此明显的搏动我快活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浣碧反握着我的手满脸欢快和激动:“小姐……”她亦落泪了。

    我忙笑道:“哭什么呢。”我轻柔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道:“你是它的姨母啊应该高兴才是。”

    浣碧笑中带泪越喜悦“是个好孩子呢懂得体谅娘亲所以前些时候小姐恶心呕吐也不厉害。将来一定是个最孝顺的皇子!”

    我只是微笑静一静道:“何必是皇子呢。我倒希望是个帝姬。”

    浣碧“咦”了一声奇道:“小姐不希望是皇子么只有皇子小姐才可翻身重得恩宠啊。”

    我淡漠摇头:“恩宠?我并不希罕。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低头轻轻道:“若是个帝姬就可避免混入来日的夺嫡之争了。你可知道帝王家的皇位争夺从来是你死我活太血腥不过。”我迟疑片刻“何况这孩子并不一定能得它父皇的喜欢。”

    浣碧若有所思轻声道:“那也难说奴婢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了。”

    我宁和微笑再不言语。自禁足以来我第一次这样纯粹的高兴和幸福。这个孩子在我腹中活生生的在我的肚子里成长。生命的伟大和蓬勃在这一刻深深感染了我疲倦而被悲恨浸染透了的心。我所有的怨怼和仇恨悲哀和不甘在此刻消弭殆尽唯有这一点生命才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心爱所系。

    待得入秋的时候我的身体越笨重了。天气晴好的日子芳若每天都来陪我至上林苑中走上一个时辰散心以便生产时有所助益。芳若显是受过吩咐很少与我说外间的事偶尔见我走的累了亦只默默陪我坐着并不多说话而眼中的关怀和心疼却是无所掩饰的。

    我的行走逐渐变得有些困难时时须有人搀扶着人清瘦而苍白只有腹部滚圆而凸出远远望来只见了一个肚子。芳若姑姑见四下无闲人时小声感叹道:“早知有今日之祸当日奴婢宁愿不用心教习娘娘免得入宫反而受此罪过。”

    我望着高远的天际有大雁成群南飞紫奥城红墙高起的四方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似乎永远是那样明净。我微微一笑心境寂寥而安静这样的天气像极了我刚入宫那一日那时的我对前途怀着怎样的惴惴而揣测。一如现在的我从不晓得前路会往何处去。我淡淡笑道:“姑姑和本宫都不是圣人怎能知晓来日之事。在哪一日都不过只顾得眼前罢了。”

    芳若无所回答沉寂了片刻道:“其实皇上是很关心娘娘的。”

    “是么?”我轻微扬起唇角算是微笑“是关心本宫还是本宫肚子里的孩子?”秋日的暖阳似一朵芙蕖盛开在身上我微眯了眼道:“姑姑这话若是对几位新贵人说想必她们听了定然比本宫高兴。”

    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远远地有女子的笑声传过来正是去岁入宫的几位贵人祺贵人已晋为祺嫔瑞贵人也晋了瑞嫔眼下两人颇得玄凌恩宠福贵人与祥贵人不甚得意依旧未得晋封。祺嫔遥遥看见是我行了一礼致意祥贵人似是不情愿扯一扯祺嫔嘟囔道:“皇上不过也给她嫔位的待遇和祺姐姐你是一样的人何必向她行这样的大礼?”

    祺嫔未置可否瑞嫔一向出尘行礼之后只向我微微一笑丝毫不理会祥贵人的话。旁边福贵人向祥贵人蹙一蹙眉示意她噤声又向我一笑算是致意祥贵人却睬也不睬她独自袖着手先走开了。

    我对祥贵人的话只作充耳不闻芳若见她们走远笑笑道:“福贵人真是个实诚人。”

    跟随在芳若身边的小宫女端着果盘子在一边插嘴道:“可不是实诚么?听说祥贵人都敢去她宫里把皇上请走害得福贵人整三个月见不到皇上她也奇怪见天儿笑倒没什么不高兴的。”

    芳若狠狠瞪了那小宫女一眼道:“贵人也是你可以背地里胡议论的么?你下去以后不许再上前伺候。”

    小宫女一脸委屈只撇了嘴不敢哭我淡淡笑道:“芳若姑姑也太小心了她的话本宫只当笑话来听而已。”

    芳若方缓和了道:“娘娘有着身子何必听这些好不好的话呢。”

    我只道:“好不好的事自己都做过还怕听听么?”

    彼时的太液池碧波清澈柔缓荡漾间有无数个太阳的小影子让人觉得灿烂又虚幻坐得久了身上有些凉浸浸的我支撑着起来道:“随便去哪里走走吧坐得久了有些凉。”芳若答应着和浣碧一边一个扶了我起来。

    我甚想去看看眉庄然而芳若每每留意总是不成。而眉庄每接近我三丈以内芳若必和颜悦色请她远离。虽然和颜悦色却有玄凌的旨意在眉庄终究只是遥遥望了我片刻即得转身离去。

    我沿着太液池缓步行走秋光如画风荷圆举尚未有凋残零落之意。上林苑永远是这样美春色无边秋意浓华连冬日里也有用绸绢制成的花叶点缀就像这宫里的美貌女子老了一群又有新的一群进来鲜红的嘴唇、光洁的脸庞、如波的眼神、窈窕的身段似开不尽的春花。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上林苑里开得最艳的一朵花。

    当日玩耍的秋千依然还在只是秋千上引着的紫藤和杜若早已枯萎只留了萧黄一索秋千上空荡荡的似乎许久没有人用过了而秋千旁那棵花开如绡的杏树早已黄叶金灿。我有一瞬间的走神仿佛还是那样青葱的岁月我偶一回头遇见长身玉立的玄凌。所有的一切我避不过的就这样绮丽地开始了。当年自己的话依稀还在心上“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仿佛是一语成谶一般正出神浣碧提醒道:“小姐可该回去了。小厨房做了南北杏川贝炖鹧鸪这时吃最滋润不过了。”

    我闻言不觉苦笑:“杏子炖鹧鸪?杏花原本开过就算了。”

    浣碧略想一想立即明白不由涨红了脸。我见她尴尬便岔开了道:“我正好有些饿一起回去吧。”

    正要起身见玄清带了几个内监正从前头来于是芳若先上前请安道:“王爷安好。”玄凌想必未曾嘱咐过芳若若我遇见皇亲时是否也要阻拦芳若一时未及反应玄清已经泰然走近与我互问了安好道:“许久不见贵嫔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便便大腹上时有一瞬的欣喜和无奈很快道:“小王还未来得及恭喜贵嫔在此贺过。”

    我端然笑道:“王爷客气了。”我顿一顿:“王爷是去向太后请安么?”

    他脸上有温润的笑意道:“刚从皇兄处过来正要去看望太后。”他澹澹而笑:“来得仓促未及给贵嫔送上贺礼。”

    我微微一笑:“多谢王爷。”我的目光无意划过时停驻在他腰间的笛子上随口道:“久不闻丝竹之声了本宫觉得舌头的味道也寡淡了呢。”

    他会心道:“娘娘喜欢听什么?小王以此为贺吧。”

    “《杏花天影》。”我脱口而出然而随即又后悔了。这曲子是我初见玄凌时吹的现在听来还有何意义呢。

    玄清低一低头取了笛子在唇边缓缓吹了起来。我退开两步静静听着当时还年轻只晓得曲子好曲中的深意却并不十分了然。待得如今明白了方知曲中浩茫如潮水的愁绪好景不常在、此身无处寄的悲凉。曲未便情却不同了。

    玄清的神气认真而专注而依稀是见过的。我的目光自他面上拂过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念头我所中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身为皇帝的玄凌还是在漫天杏花中旖然而出的那个温文男子。

    曲未终我温然出言打断道:“王爷想必急着去向太后请安本宫不便打扰王爷请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而悲悯的光泽道:“贵嫔请便。”他仿若无意对身边的内监道:“听说太后秋日气燥没有胃口本王府里常用银耳枸杞炖汤来进补等下命人从王府里取了送去吧。”他的关切含蓄得不露痕迹我只漠然远立。

    那内监陪笑道:“这有要紧的等下让内务府拣好的进给太后娘娘就成了。”

    另一内监道:“那是王爷对太后的孝心岂是内务府的东西可比的么?”

    玄清但笑不语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贵嫔好自珍重。”匆匆离开了。

    回到棠梨宫中静静卧着休息浣碧在我身边摇扇道:“不知是否奴婢多心总觉得祺嫔小主应对小姐的样子有些古怪。”

    我托着腮一手翻看着宫人们为孩子准备的小衣裳轻轻“哦”了一声道:“怎么说?”

    浣碧认真想一想道:“奴婢只是自己疑心罢了。去冬公子进宫来时曾提到祺嫔小主的二哥管溪要在重阳迎娶二小姐为何已经八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并未上心只思量着若我前一胎真因皇后和陵容而落今番怎会这样一点动静也无尽管我求了玄凌的旨意要求皇后担待我孕中一切事宜。于是轻轻一哂“我如今这个样子人家怎么敢随意和我家攀上亲戚。”我按下衣服道:“谁知道管家的人是在观望呢还是不敢这样的亲家玉姚不嫁也罢。”

    浣碧点头不平道:“小姐不过是一时失势怎么也怀着皇上的骨肉呢他们何须如此?”

    我微笑掸一掸袖口道:“世态炎凉你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做什么这样动气。帮我去把这些衣服收好吧。”

    浣碧应声去了过得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瓷碗却是一碗银耳枸杞她笑道:“方才的炖鹧鸪小姐进的不香不如尝尝这个吧。奴婢刚叫小厨房做了出来的。”

    我道:“好端端做这个做什么?”

    浣碧抿嘴儿一笑道:“方才王爷特意叮嘱了的说这个能开胃奴婢不敢不上心。”

    我心下明白故作奇道:“咦?怎么我不晓得王爷叮嘱了你的?”

    浣碧急急道:“王爷好好的提什么太后胃口好不好的话又何必当着咱们的面说。先前小姐又说到舌头寡淡奴婢这么揣度着。”

    我打趣道:“哦怎么王爷的话到你耳朵里就格外清明呢。”

    浣碧羞红了脸转了身绞着衣带道“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奴婢晓得王爷关照咱们宫里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小姐何必开奴婢的玩笑。”

    我笑过道:“好好好看在你的用心我吃了便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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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介绍:
女人之间的斗争,永远是最残酷的斗争……而后宫,是残酷的密集地……我想写的,不过是寂寂深宫中一个关于爱情和斗争的故事……后宫甄嬛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宫甄嬛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宫甄嬛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