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偏城篱落樱花下
中州双城,与益州州治府毗邻,双城陋巷,一所清幽的院落里。
“师姐,街前的樱花树开花了,去看看?”
门边倚着个妖魅的少年,对着里屋喊道。
即是少年,少年何来妖魅?
宁阙确实是如此,身长九尺,面如润月,有着倜傥白玉的光泽,一身清灰的长袍,行动轻缓,稳柔若风。
“来了,跟你说,花要是不好看,小心我揍你!”
屋里边走出来一个英姿飒爽的俏姑娘,说来也算月貌花容,可一比宁阙,就相形见绌。
宁阙赶忙让开道,未闻其声,先知其人,他早就听出来答话的人正是他二师姐宁洛。
宁洛眯着眸子,见宁阙低着头犯嘀咕,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见着师姐不开心?”
宁阙弱弱的问道:“大师姐呢?”
“啊,我就知道,你必须说明白,看花……是找我还是找师姐的?”
宁洛咬牙质问,攥着拳头时刻预备挥在宁阙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宁阙呵呵道:“走,你懂得,师弟我最孝敬你了,肯定是找你的。”
二师姐,莫怪师弟偏心,实在是没准备喊你,宁阙心道。
屋外樱花翩落,粉嫩铺满小院,院子不大,院中栽种着两颗樱花树,凋落的花瓣铺陈在石板上格外美。
昨夜细雨婆娑,滴答一夜,砸落许多不牢靠的樱花瓣,新生的花骨朵初绽,旧去新来,樱花树没有因为雨水的浸润击打而失掉颜色。
“哇,樱花都看了许多年了,可年年都觉着稀罕,总是看不够的——小阙?小阙?”
宁洛捧起一捧樱花,陶醉的闻嗅,喊宁阙却不听他回答。
而宁阙此时正惊喜的瞅着前边走过来的姑娘,正是大师姐宁颖,那可是南疆第一美,虽说是宁阙心里给大师姐自封的名号,可就照着师姐宁颖的境况,拿到整个中州都排得上名号。
“小阙,眼睛规矩点。”
宁颖走过宁阙身边,纤指在他额头一戳,馥郁恣意的暖香,熏得宁阙昏醉。
见状,宁洛酸道:“小阙,没出息,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看着师姐流口水。”
宁颖倾城一笑,拍拍宁洛肩膀,安慰道:“好了,师父说过了,我快到出师的时日,他看不了多久了。”
“师姐,问什么我就还不能……”宁阙倒不是不服气宁颖出师的事,而是师姐宁颖出外边会有不得知的风险,叉腰道:“不论武艺底蕴,还是琴棋书画,我是咱仨儿最厉害的,你出师了,我怎么还要留着,不行,我也跟你走。”
宁阙三人的恩师是蒋华雪,隐居在双城的武林人士,据说十年前还是武林某势力的核心高手,她给徒弟们定的规矩,到了时候才能出师,至于是哪一时候也没说清楚。
“你小子,人不大点儿,就知道惹事,有本事管用吗?老实呆着吧……”宁洛语气间难掩喜色,大师姐出师,臭小子可得丢魂了。
“不行,要是你独自个儿一个人离开,我就去杀了姓李的,师姐,你说过我有竞争权!”
宁阙有些心急,情绪不定,急的快哭了,脸上诡异的缠绕起密密麻麻的黑线。
对宁颖切身利益的事宁阙没半分抵抗,他不能动气发火,可大师姐宁颖的事他软磨硬泡提过数次都没得着她正面回应。
宁阙是阴武绝体,练武的奇才,只不过有些武痴倾向,而且宁阙修炼的内功会有不可控的心魔衍生,情绪一旦崩溃就会整个人失控。
宁洛收敛起笑意,拉拉宁颖袖口,努嘴示意宁颖。
“小阙?唉……好吧,师姐答应你,出师时不拜会朋友,好吗?”宁颖两步走到宁阙面前,摸摸他脑袋,因为身量差着不少,宁颖只得踮起脚尖。
宁阙默默的将焦急无奈憋回去,脸上的黑线褪了下去。
“说真的?”宁阙问。
宁颖倩笑道:“真的,师姐怎么舍得骗你呢?”
宁阙道:“要是你骗我,我就……就把姓李的全家杀光,一命不留,你知道,我做的出来。”
宁阙心情不美丽的时候,就算作为二师姐的宁洛也不敢戏逗宁阙,宁阙疯魔起来,可是能跟师傅过几招的。
师父再三叮嘱过遇事要顺着宁阙心意,邪冥功心魔会因为宁阙的失控大幅度增长他的武力,届时宁颖、宁洛连手也就能在宁阙手底下走过三五招而已。
“好了,师姐还有十天时间,你可要乖乖的待在双城,等你出师时,我就回来。”
对师弟宁阙,宁颖只得软语相商,他小孩心性,对她总没有恶意。
宁洛一旁讪讪道:“好了,又不是见不着了,总能见面的么……”
宁颖拉着宁阙手,坐到花坛边,四周是娇艳欲滴的樱花花瓣,衬着宁颖的盛世娇艳,显得她愈加空灵。
数个词能形容净宁颖: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穿的又是嘛呢?只见是一双桃色的绣花鞋,巴掌大小,步履稳健,挺脱玉立;一身棕白色红边魏晋裙装,广袖,拖着长长的红丝绳腰带,裙上映着银狐绣花,苍竹昂然,只觉得罗袜僻尘,水天谐色。
宁颖人美胜过花,落座花下,一树樱花难争其色。
“师姐,小阙又突破了,邪冥功,他都已经练到第八重了。”宁洛羡慕的说起宁阙再一次突破的事。
宁颖温笑道:“哦?小阙的天赋是真没的说,练功进程可比我们强太多。”
邪冥功是宁阙修炼的内功,是师父蒋华雪专门给宁阙的一本内功心法,而宁颖和宁洛学的是花舞幽典,跟师父的内功同出一路。
宁阙有天赋,足够修炼邪冥功抵制心魔,邪冥功优缺突出,心魔算是邪冥功美中不足的唯一缺漏。
邪冥功修炼至十层即可大成,届时独步武林,不在话下,只不过师父曾跟宁阙说过邪冥功自创立伊始就有两人练到十层。
其一是邪冥功首创者莫无,已然西去百年;其二,就是蒋华雪的一个老朋友,邪冥功就是她送给蒋华雪,如今那前辈不知去向。
“小阙,师姐知道你天赋奇高,不过等师姐走后,你答应师姐,万事不动气,嗯?”
“哦。”宁阙有些落寞,他舍不得师姐就这么离开。
师姐宁颖有一小时候结识的朋友,数年前搬到了州治府城里住,只算是寻常朋友,可宁阙为此闹过乌龙。
说亲近他们也没有宁阙臆想的那么熟,就只是宁颖盛意难却,还因为李公诚在外边为人称颂,宁颖觉着矢口否决人家好意不妥罢了。
李公诚认识宁颖时宁颖已然十三岁,心智趋近成熟,两人谈论些诗词书画、文人雅士,那段时间宁阙还处在邪冥功桎梏的紧要关头,事后一直耿耿于怀。
少时只是好奇,外出去看景,顺带着应约去坐坐,李公诚的想法宁颖年少时不懂,如今可是再不愿去想,只不过宁阙对曾经的事一直都怀戒心。
如此一来,宁颖要矜持,不得把心思直言给宁阙,可又没法讲清。
宁颖性子清冷,每次赴约都是李公诚相邀,其实宁颖早已经瞧出来李公升卖弄文采,有意接近她,随后的邀约多以忙为托词。
“开心点,师姐可不喜欢你垂头丧气。”宁颖轻轻扯着宁阙脸,笑着道。
倘若姓李的敢碰师姐半根毫毛,我就去剁了他,等师姐走的时候我可得去临城守着几天,李公诚个冒坏水的混蛋,我还要搜罗李家干的浑噩事给师姐刷刷眼。
宁阙想着收拾起低落,在他心里大师姐宁颖的话只比恩师蒋华雪低一阶,笑道:“好啊,还剩十天,那师姐你可得每天陪我练功。”
宁颖想了想,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我得空了就跟你练功。”
南疆有春夏,但没冬秋,近几日雨水充沛,樱花不知不觉的就盛开了。
已不止是他们的小院,双城、益州地界等都是一派春光,南疆的冬秋只简短一瞬,春夏才是南疆翘首祈愿的时节。
双城是益州重镇,紧挨着就是益州州治府,益州天府之国,百姓安居乐业,环境尤为清幽。
不知不觉的,在这疏深的院里,宁阙已经学艺九年了。
宁阙、宁洛、宁颖的姓氏是师父蒋华雪定的,来源不得而知,他们里边除过宁颖在荆州还有个家族归属,宁洛和宁阙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大师姐宁颖为何在师父身边学艺不得而知,宁颖亦没有说,宁阙只知道大师姐的家主似乎不要她了,学艺的九年里他就没见过大师姐去荆州过。
春光料峭,屋檐下有一窝麻雀,整日叽叽喳喳,只是随处可见的生灵仍旧给小院增添三分谐和美满。
宁阙陪着宁颖坐在树下的花坛边沿,静谧的花下遐思,宁洛的性格不是那种能静下心来感怀事物的,因此就在院里摆划起来她的一套轻功来。
过得半个时辰,院门被缓慢推开,一个穿着海棠纹绣裙的女子走进来,手里挎着篮子,蒙着面纱。
女子身段妙曼,不假修饰就雍容华贵,脑后插着一支楠木簪子,打扮是中州模样,区别于南疆人会有民俗头饰等。
蒋华雪去街市上买些夜里做饭烧菜的菜蔬,蒙面是怕麻烦,常年出行都要蒙面,街坊相邻的阿公阿婆甚至都没见过蒋华雪容貌,只晓得巷子里走过一个绝色女子,那就是住在小院的隐居武者蒋华雪。
“师父!”
师姐弟三人起身见过师父蒋华雪,均恭敬的很。
蒋华雪抬手摘下面纱遮挡着的花容,那一刻风静云止,一张夭桃秾李、光丽冠绝的丽人脸蛋出现,实在是“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颖儿,饭菜交给你了。”蒋华雪将篮子递给宁颖,宁颖微笑着接过,饭菜其实师父做的更佳,只不过她和师妹宁洛已经担负四人饮食很久了。
见宁阙心不在焉的,蒋华雪自是心知肚明,示意璎珞她们先去,她须得跟最让她头疼的小徒弟说说。
宁洛吐吐舌头跟着宁颖去做菜,只留下宁阙,这场面,曾在小院各处发生过无数次。
宁阙委屈道:“师父?我……”
蒋华雪温和的笑了笑,一如既往,招招手,宁阙跟在后边进屋。
主屋是蒋华雪指点他们武艺的地方,堂下摆有三个棉垫蒲团,因为没人来到访,屋里没有摆着待客的座椅茶具。
“小阙,你想出师?”
蒋华雪自顾自的倒茶饮尽,背对着宁阙,问道。
“嗯,师父,我觉着武艺能保护自己……其实我是舍不得您的,要是……要是大师姐不走,我宁愿留下来。”
“我知道,你就想跟着颖儿,可颖儿大了,她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师父怕你离开,没人管得了你啊?”
宁阙在双城除过有三五个朋友,再就是街坊四邻,除过宁颖和蒋华雪自己,没人能制住疯魔的宁阙,就算是二师姐宁洛站在他面前也仅仅能教宁阙不对她出手。
宁阙的心魔就像蛟龙出海,不免会殃及百姓,那种不可预估的事,蒋华雪着实担忧。
宁阙思绪飞转,忽生一念,道:“师父,那我去临城,师姐她去荆州,总不会耽误师姐办事的,师父……求你了?”
可怜兮兮的宁阙单看表象,丝毫不亚于垂泪的小姑娘,俊俏近妖,宁阙可是总被老眼昏花的街坊误以为姑娘的。
蒋华雪转过身,捏着手里的蓝瓷茶杯,无奈道:“好吧,还是约法三章,不气,不争,不伤人。”
“谢谢师傅!”
宁阙扑过来,埋头到蒋华雪怀里,抱着她欢心不已。
蒋华雪顿了下,慈爱的轻抚他后背,九年了,把一个个头刚过她腰的小屁孩养大,蒋华雪做了三个孩子的师父,同样有着慈母该有的一切情愫。
“小阙,在外边切记要忍,只要忍,你就不会气,师父知道旁人伤不了你,可你气不得……”
蒋华雪回想起来,宁阙十一岁那年,他还只是将邪冥功修炼到三层,那时候在巷子里给两个年岁大的痞子抢了他练武的木剑,结果心魔侵心,宁阙差点没把那俩痞子打死。
再有一次就是去年年中时,宁颖应邀去临城做客李公诚家,虽说只是朋友间客套,可宁阙差点没把李公诚家给掀翻了,去年时宁阙的邪冥功已经有七层。
心魔不可免,修习邪冥功的人不可动气,蒋华雪那位老友可是早已将邪冥功修炼到十层,曾发狂过一次,蒋华雪至今心有余悸。
七层邪冥功的宁阙就可以跟蒋华雪过招,那得益于邪冥功心魔的特殊性,如今宁阙将内功的阶层再进一步,蒋华雪再想轻易的斗败疯魔的宁阙已然不可能。
“师父,我不在,你可要好好的。”宁阙恳切的叮嘱道。
蒋华雪笑道:“师父纵横天下半生,不都独自生活吗?再说了,还有你二师姐在,最不济,师父去造访过往的老友,游山玩水,不是很好么?”
宁阙道:“嗯,你不闷就好。”
2章落华仙剑剑戈绝
蒋华雪厌烦江湖争斗,可孩子们还都是懵懂欲试的心情,好在在蒋华雪的悉心教诲下,三个小徒都各有所长,就算离开她到江湖上亦不会吃亏。
眼下就只宁洛武艺差些,还要在她身边留个一年半载,宁颖还有家,血脉至亲,就算人家不认她也逃不过要回去看看。
宁洛性子活泼,宁阙内敛真诚,要是没大师姐宁颖两边调剂协和,恐怕这些年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的不可开交吧?
蒋华雪念头转了转,还是把宁阙放出去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倘若宁洛、宁颖在她心里是懂事乖宠的的女儿,那宁阙就是他要操心教养的儿子,母亲待儿子会容易溺爱,何遑论她是慈母呢?
师徒俩聊过一会儿,宁洛跑过来喊吃饭,宁阙欢欣鼓舞的先去了。
宁洛朝蒋华雪一笑,待蒋华雪走出来,默默的牵着她手掌,表情怪怪的。
“洛儿,你也想走了?”蒋华雪问道。
宁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认罪道:“方才,我在外边都听着了,师父,我……”
蒋华雪嫣然巧笑,宁洛的小心思早已经了然于胸,从小宁洛就比宁颖更喜欢跟着小师弟,尤其懂事后,将其视为是禁令般。
“师父跟你说,小阙足够出师,你再待一年多些,放心,颖儿去外边有要事要去做,一年而已,颖儿还不足以解决那边的事呢。”
宁洛眉梢下一双秋水眸子水盈盈的,羞红脸,点头道:“嗯,师父你真好。”
蒋华雪道:“好了,女孩子家家那点小九九……你知道的,师父不撮合,可不至于放任你们不管,可别敌视你大师姐,好吗?”
宁洛抿唇道:“哦,人家又没有,就怪小阙,对我爱答不理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饭堂门口,饭堂就是小院的一处角落,有着一套桌椅,木质。
烧菜的功夫宁洛跑到窗外偷听,四道菜却是有三道是宁颖做的,色香味美,可见宁颖手艺精湛。
宁阙挨着宁颖,见她玉面芙蓉,不改仙意,尤其一份浅笑,使人神思暇往。
“师父,花幽舞典里边,那一套落华仙剑诀下半段,一人持两把剑能成吗?”
宁颖待蒋华雪吃过第一口,端起碗,小口吃着菜,问道。
蒋华雪愣了愣,落华仙剑诀下半段素来是两人配合,一人持双剑,难道说雌雄双股剑吗?
花幽舞典里边内藏十余种武艺分支,夺天造化,臻至完美,落华仙剑诀正是最有威慑力的一种。
“为师不大清楚,落华仙剑诀,我也没有太注重的修习过,实在是世上只我一人把花幽舞典练到十层,你和小阙试试吧?”
宁阙亦学过花舞幽典,但他内功是邪冥功,邪冥功融汇性极强,花幽舞典在他手里的路数跟师父师姐她们不大一样。
不过宁阙很愿意试试,便道:“吃过饭,我们演练一番。”
宁颖双手持剑不是不可,只是没能达成配合交叠,“落华倾城,仙剑潇潇”,那可是一套精妙轻捷到极致的剑法。
宁洛的兵刃是双刀——两把陨铁唐刀,是师徒里边唯一不用剑的,事不关己,也就没关心。
吃过饭,宁阙摸出来手绢擦擦嘴,回屋取剑,顺带拿了师姐宁颖的“璎珞”剑。
“师父,师姐,我开始了,还没试过呢。”
起手式摆出一副静立态,步幅后撤,脑海里冥想,在心里单留着花海夜空那样美妙的念头。
花幽舞典合适女子修习,宁阙天生阴武绝体,练习花幽舞典得心应手。
自小修习落华仙剑诀,宁阙养成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只有心存缥缈,剑法才能发挥出其古意盎然的内涵。
“呼!”
宁阙前刺一剑,飘然腾挪,甩臂轻盈,剑法奥妙让人窥探不破,左右臂相配合虽说小有瑕疵,可接下来熟悉后就再没有卡停。
剑,天下兵刃之首。
宁阙的剑路诡异,每一剑就如带着毒刺的罂粟花,养眼且又能毙敌,有种孕育到化境的优雅。
脚下樱花铺地,随着宁阙的步伐动作,带起涟漪。
剑尖有花藻荇菜,招式含阴煞极数。
啸空凌厉一剑,是宁阙每一段的收尾,那一剑,足以抹掉对方首级。
厚积薄发,包涵世间绝粹的剑法在宁阙手里,杀机暗藏。
一地细碎的粉嫩花瓣,斡旋,更有被搅碎在剑影中的。
攻守有度,宁阙的剑开头就像和缓的细雨,飘散不息,只待雷霆,勃然爆发。
收和开放,璎珞伴着四阙,像花雨伴着长歌,交递接连,无形无相。
末了,宁阙驻足,鬓角发丝掠过,宁洛看的痴住。
“哇,小阙,要不要这么仙?”
宁洛的话从不掩藏,即使宁颖也想夸赞两句,到底是化作一抹温和淡泊的笑意了。
蒋华雪评判道:“取剑法所长,补剑法所短,小阙,你的性格注定了花幽舞典能在你手里扬名,师父甚是宽慰。”
宁阙将璎珞剑收入剑鞘,递给宁颖,被夸赞的小孩似的,脸颊红红的。
宁洛追问道:“小阙,待会儿去陪师姐练功呗,好不?”
宁阙思索一下,点头道:“嗯。”
宁颖纤手拂过宁阙头顶,带着宁阙的四阙剑,和伴随她长大的璎珞剑踏入院中。
诚然,宁阙剑势有存蓄的过程,袭杀有优势,可宁颖的剑法,优柔寡断,半连不连。
半式出手,半式收手,武者禁忌的犹豫,在宁颖手里成了一份诡变。
前冲一剑,宁颖就会半路变数,天下武者无数,为师者,教徒弟使半招,还是以半招制敌的,蒋华雪当推首位。
无他,就只是宁颖性格适合这机巧的路数。
仗剑斜辟,足有优势时,宁颖会撒手,剑在空中一转,换个无懈可击的角度刺中敌人。
试问天下,丢开兵刃的武者,是高手吗?
宁颖就是典例,凡能一剑万钧的手法,在宁颖那边展现的淋漓尽致。
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宁颖长剑繁芜,冗杂不断,极尽牵连,兵家大忌,她给当成是赖以依靠的奇佳法门。
江湖有武仙子,倘若那武仙子见着宁颖剑舞的功力,还不得羞的无地自容?
收剑式罢了,宁颖掩面羞道:“我演练过几次,只这一次还不错,都不许笑。”
宁洛羡艳道:“颖姐,耍剑的都是柔柔的样子……唉,难道玩刀就不能玩的好吗?”
宁洛自小在双城,深居简出,痴心武艺和宁阙,对武林上的高人不太晓然。
师弟宁阙、师姐宁颖都是耍剑的好手,招式诡谲,落落大方,尤其宁洛还见过师父演练剑法,可她似乎就会玩刀而已。
“刀剑有别,洛儿,不是刀就不如剑,嗯……师父就认识几个用刀的武者,他们武艺可从不差着用剑的,刀剑刀剑,说起来刀还排在在剑前边呢。”
宁颖亦是认可,说道:“师妹,其实你可以把落华仙剑诀改一改,恰好你从小学双刀,熟悉两手执兵刃,不是很好吗?”
蒋华雪道:“嗯,想法不错,那为师帮你改良吧,尽量帮你融汇刀法。”
宁洛颔首道:“晓得了。”
“师姐,你觉着一人持双剑好,还是两人配合好?”宁阙问。
宁颖送还四阙剑,遗憾道:“许是我悟性低,单人终究不如两人。”
宁阙点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左臂的力道差着右臂,配合就要繁琐很多,左臂就只能假攻,实则还是右臂的一剑为首要,左臂的,点缀罢了,弄不好,两把剑都玩的崩了。”
听俩小徒均只有心得,蒋华雪意料之中,改观招式典籍这一类可不能算是随便就能做成的。
蒋华雪虚空比划了一番,并无收获,她长年累月习武早已经养成习惯,武功路数已成定局,要改观,可是难为她。
“好吧,师父也觉着不行,可想法没错,有空的话就练练,莫要耽误正经才好。”
“是!”
言过,蒋华雪就收拾起碗筷去刷碗了,每每饭后都是师徒分工,也就最小的宁阙总有空闲。
宁颖对宁阙道:“师姐临走前还得突破轻功的一层桎梏,就去练功了。”
宁阙得了师父默许,能去守着李公诚以免他再假意邀请师姐,只是放心的由宁颖去。
二人离去,宁洛拉着宁阙,边走边道:“小阙,跟你说,师姐今日刀法有长足进步呢。”
“哦,可要给我瞧瞧呢。”
……
翌日,晨起时宁洛买回来早饭,众人吃过,宁颖就忙着去练功闭关,蒋华雪得空就会在双城听书看戏,或是练功突破。
师徒四人身怀绝顶武艺,街坊邻里只知道他们是武功不错的江湖人,日常花用的钱么,则是蒋华雪早年留下来的一大笔银票,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花用一辈子。
蒋华雪早年做过某一势力的核心武者,银两方面不缺,江湖武者只要是手段不错的都不会缺银子花,来源就是劫富济贫。
“洛儿,你就随我研究落华仙剑诀吧,今日练功暂停。”蒋华雪能改良剑诀,可还得有宁洛在,她一生使剑,宁洛学的刀法还是她托人寻得的典籍,再进行教授。
宁洛看看宁阙,嘟嘴道:“哦,晓得了。”
宁阙沉溺在晨起的领悟中,嘴里喃喃的念着,对此蒋华雪、宁洛等见怪不怪,只留他一个在饭堂接着顿悟。
3章神雀窈窕暗流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宁阙幡然醒悟,四下看了看,便起身往外边走。
双城是南疆还算寻常的富足城池,百姓安乐,农林牧副渔,天府之国的美誉可不是哄人的幌子。
益州偏离中州腹地(中州即是九州的总称,包含益州),常年没有战火袭扰,雨水充沛,风水上就致使民风朴素好客。
双城不远就是益州州治府,那边人丁昌盛,位高权重的老爷贵人都在州治府附近置办宅院,一想起州治府衙门,宁阙就想起来李公诚那个装的“道貌岸然”的小子。
宁阙拿了平日出门要戴的面具,走出小院,一条窄窄的巷子横亘在院门外,巷子铺着青石板,潮湿处长着绿茵茵的青苔,沿街都是类似他们师徒住的小院。
拂面清风吹过,宁阙早起参悟功法的余念尽消,神清气爽,惬意畅快。
“小阙,今儿有空啊?”街坊李奶奶坐在水渠边搓洗衣服,见是宁阙出门,和蔼的问候道。
“李奶奶,练功过了,是去转转,散散心。”宁阙笑着回道。
李奶奶笑道:“小阙,奶奶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事,就是说要给你……想的怎么样了?”
宁阙嘴角一抽,心想您老怎么还记着?讪讪道:“那个,我这还小,不急于一时。”
李奶奶却道:“小?可不小了,你看看,你个头高,模样俊,还有武艺傍身,蒋小姐也该给你寻一家姑娘了。”
“那啥,李奶奶,再说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望着宁阙一路小跑消失在街头,李奶奶遗憾的摇头,她可是街坊四邻的媒婆,这小阙在谁家看来都是那种不愁婚娶的小子,可宁阙师父不急于给宁阙寻一处人家,宁阙每说起这事就会逃也似的离开。
乖乖,回院的时候还是用轻功吧,不然又给拦住问红事……
宁阙摸出白色的面具扣在脸上,优哉游哉的漫步街头,他九尺身量,纤瘦高大,浑身由内而外的一种文雅的气质,走在街上最是被人侧目。
“买果子哩,又红又脆又甜的新鲜果子,下腹舒心,来看看咧!”
“糖人,捏糖人,娃娃,要买吗?”
“卖布鞋,干活下地,价廉物美……走过路过,错过悔青肠子!”
街市依旧买卖繁荣,见着一些混眼熟的双城居民,宁阙想到,上一次出门都是半月前了吧?
起小宁阙在双城院落里潜心练功,再就是有师姐师父她们陪伴解闷儿,清静的日子过的安逸,此外没甚好友,只有三五个同龄的朋友可也不大说的上话。
想着事,人就走到了双城一家勾栏青楼,犹豫一番,还是转而走后院,翻窗子进去为好。
暖春阁是双城阵仗最大的一家青楼,整日人头攒动,喧嚷不绝,悦耳的丝竹声混杂着叫喊划拳声传出来,给嗜好雪月风花的人听起来就倍感舒坦。
师父说暖春阁明面是一家风月青楼,暗地里其实是一个名为雀神阁的势力分舵,负责收敛州治府的消息,暖春阁总能吸引着州治府那边达官贵人来花销。
“酒醉桃花坞瓦下,江城迷离月月年;仙姿弄巧风月楼,官客滞留卷销魂。”
丝竹悦耳,瓦蓝红翠,装潢一等一奢侈的暖春阁里边正是人开始多的时候。
宁阙翻过院墙敏捷的攀上二楼,在一处敞开的窗口跃入,整个动作转瞬间完成,还捡回了即将掉落的支棍,进屋后又将窗户支了起来。
“宁阙?”
里屋的一人问,声若黄鹂啼啭,娇娜兮柔。
宁阙坐到板凳前,应声道:“是我,那个……你有没有中州的地图,给我看看。”
屋里款款走来一个穿紫纱衣的妙龄女子,蒙着紫面纱,身后是一个拘谨的青年人,衣饰泛泛,气势内敛。
女子是暖春阁清倌人,名唤紫嫣,其实她本名白子叡,是雀神阁的人,亦是宁阙偶然结识的一个朋友。
白子叡身后的青年宁阙没见过,看他手心厚厚的老茧就知道是使剑的高手,如若没猜错的话他是雀神阁的人。
“中州地图?”白子叡在靠着墙边的书架里翻找,抽出来一张泛黄的图纸递给宁阙,“有些旧了,凑合看吧。”
宁阙看看白子叡身边的青年人,白子叡咯咯的笑着介绍:“王贤,他是我在雀神阁的同僚,来做客,商谈事务的。”
宁阙自荐道:“我叫宁阙,双城本地人士,子叡的朋友,王贤兄弟既然是神雀阁的,想必武艺不凡吧?”
王贤点头致意,顿了顿才道:“见笑,适才小兄弟进来,我都没感觉到,惭愧的紧。”
白子叡弱柳般倚在桌案上,对王贤道:“益州府那边暗流汹涌的,还待要观摩,神雀阁还不急着掺和,你就带着人先在双城找院子住下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
王贤朝宁阙一拱手,歉道:“要务在身,他日有缘再见,就此别过。”
宁阙回礼道:“不妨事,有缘再见。”
王贤离去时亦是顺着窗户翻越出去,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感觉走门就丢了身份一般,已然成了习惯。
他们商谈要务,半道给他进屋来干扰到,换做宁阙也会借口推缓另寻时候,王贤那人看得出来行事精明干练。
白子叡的面纱终日不摘,宁阙只见过她一次真容,仙姿玉色,秋水伊人,她容妆本不差,只是不喜在暖春阁抛头露面,久而久之戴面纱就成了她的习惯。
白子叡见宁阙专注看着地图,好奇问道:“你要出师了?”
“没有,是我师姐学成出师,说要去荆州那边寻访亲族,我看看地图好明白那个位置。”
“哦,大师姐?”白子叡不认识宁颖她们,只知道宁阙的师父手底下有宁阙之外其他两个徒弟。
“嗯,师姐有家人在那边。”宁阙算着益州荆州的距离也不算远,大师姐她在那边倒是不妨事,毕竟宁颖还是他们师姐弟里边唯一外出历练过的人。
大师姐宁颖行事稳重,淡泊清寂,武艺上虽差着他点,可对江湖里边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荆州那边富庶,整个中州就再没有比荆州更膏胰丰厚的地方,山高皇帝远,一些士族豪强聚在荆州,宁颖的家人据说就是那边的一个中规中矩的士族。
宁阙忙看着桌上的地图,察觉白子叡递过来茶水,就伸手去接,却不知触到白子叡指尖嫩嫩的肌肤。
“呀!”
白子叡连忙撒手,茶水洒在桌上,宁阙尴尬的拿白子叡递过来的布擦拭。
“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宁阙诚挚道。
白子叡摆摆手,面色绯红,只是藏在面纱下不为人知。
收拾了残局,宁阙见白子叡顾着手里摆弄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也就没再提起这事。
宁阙问道:“子叡,荆州的士族,按照一般的情形,招一个时常在外已经不属他家族的小辈,回去作甚?”
白子叡自浓浓羞意中回过神来,杏眼明仁一转,说道:“结亲,或是家里需要帮忙,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
结亲?帮忙?
帮忙那且就算了,结亲的话宁阙肯定要去看看,按照师父的说法应该不是回去结亲的,毕竟大师姐不跟那家士族姓,就不算是他家的人。
“宁阙,你有兴趣来暖春阁帮我做事吗?”
白子叡清楚宁阙是难得奇才,默默无闻的跟着师父学艺练功,依照他的武艺境界,加入雀神阁将会成迅速成为核心成员。
雀神阁用人之际,能拉拢一个可靠的帮手,对白子叡来说无疑是一种绝好的扶持。
宁阙笑着道:“师父说过,不要我参与中州势力,她从前就是某个势力的高手,我可不想忤逆她。”
白子叡无奈道:“好吧,当我没说。”
宁阙的师父就是抚养他长大的那人,白子叡隐约觉着宁阙的师父是传闻中已死的一位成名高人,可宁阙的武艺摆着,她也不敢去调查宁阙的师父,生怕惹的宁阙师父不悦,那可是当世少数大宗师。
“子叡,李家老头是益州刺史府长史,你说要是你帮我把李公诚杀了,会惹祸上身吗?”宁阙问道。
白子叡凝眉问道:“你要杀李公诚,为什么?”
白子叡想起来李公诚还是为人称颂的益州三少来着,为人谦谦有礼,作的一手隽永诗词,笔墨儒生,还粗通武艺,可就是性情招摇了些。
宁阙师姐的事他只说过些许,说的隐晦不清,白子叡对李公诚的了解仅限于在暖春阁的所见所闻,宁阙师姐和李公诚之间到底有着怎生关系被宁阙在意,她就不得解了。
“问问而已,那小子讨人厌,没本事还喜欢故弄玄虚,改天我去州治府衙门狠狠的坑他一手。”
宁阙答应过师姐不跟人随便动手,师父也从小教导他处事待人宽和,不能给人觉着你心腹狭隘,可李公诚装出来诚善,骗来的名声赞誉,宁阙就想在师姐离开益州前把李公诚的伪装揭穿。
“李公诚在益州的名声还不错,李家经商,是巨富,他赈济灾民,布施恩泽,称得上善心,虽说有些自傲吧。”白子叡悉心道。
宁阙摇摇头,指着地图上益州边陲地带,说道:“李家的粮食收购至这里,地处偏僻、稻米价贱,运到双城、州治府衙门、历城等地,买的价钱就能翻两倍多,拆东补西,标准伪君子……”
白子叡哑然,宁阙说的确有道理,盯着地图半晌无语,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去李家的粮铺偷账本呗,粮铺那边账本就那么几个人看着,我随随便便就拿来看了,在边陲种地的民户根本就是血亏,李家仗着便利,切断了其他联号粮铺的购粮渠道,矫枉拨乱,根本就小人到极点。”宁阙去粮铺偷账本是验证李公诚身后的李家底细,自然精心算计过。
“垄断倒是真狠,我听说李家还布施粮草赈灾呢,钱粮花费,那可是一笔大数目。”
白子叡对富商的心态没深入探究过,毕竟没必要,宁阙调查的有关李家消息还暂时没有收集到证据,她哪儿知道宁阙是故意想要搞臭李家名声呢?
宁阙微笑道:“赈灾那肯定是拉民心,边陲那边的百姓收支有限,根本就没法来州治府了解稻米的情形,再加上李家有做大官的,切断了其他粮铺的购粮,李家有好名声,朝廷就会继用李公诚的老爹李通,升官发财,接着就更能拓展家业,……呐,这些事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你替我保密啊。”
白子叡颔首道:“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的。”
4章欺民盗世假善人
益州州治府衙门,当下的一把手——益州刺史文若龙,为官励精图治,清廉有度。
整个衙门官员中饱私囊的没有,在权谋利却有不少,就如李家,看似民心所向,实则图谋一己私利,刺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边陲的百姓穷苦,面朝黄土背朝天,阴雨天还得踏着泥埂给田里放水,免得一场大雨将稻田的禾苗淹死,含辛茹苦将一地稻米栽种浇灌,不论别的,李家廉价收买农户的粮食就是玷污了他们的心血。
百姓里有穷的,就有挨着州治府温饱不愁的,临近州治府的农户就算粮食卖高些都有人收购,因为益州的粮食能卖到外边缺粮的地方救急。
暖春阁就是一家消息流通中枢,给神雀阁赚钱糊口不说,还能搜罗消息,掌握时局,白子叡对李家的事小作琢磨就知道宁阙所言非虚。
宁阙起小随着师父蒋华雪,心智幼稚了点,可思绪不差分毫。
沽名钓誉的人还享受着华服玉食,李家不代表就是李公诚,可宁阙宁愿相信天上掉馅饼也不会相信李公诚会真心拿家里的钱粮赈济灾民。
钱粮是到了,民心投效,他赶的比朝廷救灾粮来的都快,饿肚子的百姓可不看谁给的多,而看谁给的及时。
总有人蒙着两眼说谁善谁恶,摆出来的善恶谁晓得真假?
万事天知,可天来的太迟,宁阙的念头还因为他见过李家粮铺将臭米洗干净风干,掺入药粉,再行售卖的低劣手段。
钱就是能换的财权美色、官职身份,腰包鼓了,走路上人家都多看你一眼,势利——说的就是嗅着铜臭味跟风走的“狗”。
暖春阁里白子叡是机要人物,在双城神雀阁下属里边白子叡似乎还是有手段的头领,又闲聊三两句闲话,留着宁阙独自待在屋里,她便一人出去办事了。
宁阙将一份中州地图熟记于心,又温习两遍,叠好放回书架。
双城李家的粮铺是双城最大的一家,米面价格一般,但出货量大,口碑不错,看似合情合理的,可他们行事摆脱不了惹人作呕的小把戏。
粮食囤积,长时间卖不出去就容易腐烂,宁阙亲眼见过李家在快有腐败坏掉的米中掺入药物,白花花的稻米就地铺在内院,银子是能省则省,百姓吃到肚里死不了就万事大吉。
站在李家粮铺匾额下,宁阙下意识摸摸脸上面具,确认无碍,闲逸的踏入粮铺。
粮铺的买卖热闹,还排着队,百姓买的都是寻常吃的稻米,富贵人家钱多烫手就有专门的精米买,宁阙掠过排队的人径自走向卖精米的区域,因为宁阙不像是劳苦的贫农,粮铺的人就没有阻拦他去看精米。
精米就是有精挑细选的过程,卖的价贵,寻常买的米也吃着不错,可打着精米的牌子也倒没堕了名号。
那一颗颗米粒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稻米堆在搁架里,光看着就能晓得是不错的货色。
宁阙转悠着,打量粮铺,看似热闹的一家粮铺,摆着精米的地方竟是半个人都没见着。
“这位少爷,您是买米啊?”
店伙计拎着把竹骨圆扇,凑过来给宁阙扇风,笑问道。
宁阙摇摇头:“我来看看,看看你家的米好不好,听说你家出了名的良心,常给百姓做善事,是吗?”
店伙计眼珠子滴溜一转,心想你不买米,还他娘的杵着?
宁阙衣裳凑乎事,九尺的身量,一双手纤长嫩白,骨节平缓,怎么看都不是吃苦受累的百姓家出身,倒像个富贵公子,就是他戴着面具让人有些奇怪。
店伙计还是觉着耐心对待较为稳妥,应道:“当然,我家赚钱了,就布施粥米,哪边有灾情,就差人送钱粮过去,坐善事么……米这东西,吃的是踏实,吃好了,那就多买,少爷你且看,双城有这买卖景观的也就我李氏粮铺一家了吧?”
店伙计故意岔开话题,就是要看看宁阙是否真心来买米,不买就小施手段将他弄出去。
“呦,可别,城北还有一家呢,听说是益州刺史弟弟开的,斤称公道,口碑尚好。”宁阙扯了这李氏粮铺不敢招惹的一家。
“哈哈哈,诚然如此,我家老爷是益州长史,刺史胞弟亦是益州衙门的人,两家还在衙门常能见着,做点小生意,竞价平等……”
店伙计算是听出来了,宁阙说话三句不离挑刺儿,背着手跟柜台那边的打了个手势,自有人来收拾这等狂妄无知的小子。
店伙计暗语嘱咐下去,粮铺的人就开始行动,对待找茬的客人,须得文着来,否则吓着百姓就糟了。
就算李氏粮铺在双城独占鳌头,可觊觎他们买卖的不在少数,对付宁阙这种人他们自有一套办法。
店伙计装的一副狗腿子样,团扇直摇,“少爷,看你有天人气度,不晓得尊姓大名啊?”
宁阙随口道:“我啊,姓吾,名缺德,记着么?”
“‘吾缺德’?”店伙计随即想明白,脸涨的通红,眼见着人还没过来,只得道:“好名,李少爷,您先看着。”
宁阙拉着店伙计,便要往买粮食的百姓那边走,店伙计挣扎,宁阙手就像铁箍似的紧紧勒着他。
奶奶个腿,敢来李氏粮铺撒野,这辈子没长脑子吧?
店伙计索性忍下气性,任由宁阙拉到卖粮处,只消一时三刻,就教他死字是怎生写法!
宁阙拽着店伙计,低声道:“你,快给大家说说,我叫啥名。”
“这……”店伙计不知觉的抽搐,心里把宁阙骂了千百遍,就盼着店铺伙计赶快来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吾缺德’,这位少爷……‘吾缺德’。”
宁阙略施手段就将店伙计治的服服贴贴,掐着他腋下穴位,他可不敢不说。
“傻了吧?骂自己,掌柜的,你家伙计是不是傻了?”
“哈哈,有趣,没见过这样的……”
“刚才卖粮还精着呢,一转眼的功夫,可真是表面光鲜,大伙说,这伙计是不是秀逗了?”
店伙计卖粮一口价,给钱走人不讲人情,买粮的几乎是常见店伙计在柜台,因而都熟悉这个圆滑世故的店伙计。
店伙计瞅见一行人靠过来,正是粮铺伪装起来的打手,专门负责将粮铺闹事的闲杂人处理掉,忍着痛挣扎开宁阙的禁锢,捂着咯吱窝躲远了。
“这位少爷,您那日在胡春酒楼的钱还没还呢,跟我们走一遭吧?”
宁阙转过身,见是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均是一身家丁打扮,满脸横肉,光可鉴人,那架势瞧着就让人发憷。
再往后则是一个衣着阔气的年轻人,镶金戴玉,长袍质地细腻,金丝绣蟒的靴子都穿出来装像,可宁阙眼瞧着就是个假冒的瘪三。
年轻人不发话,身边家丁装扮的壮汉夹着宁阙就走,百姓都当是宁阙欠着酒楼酒菜钱,酒楼是特意来找宁阙要债的,对此漠不关心。
一众大汗动作并不粗鲁,宁阙就是被夹在中间,迫使他跟着走,挤在一帮汗臭的大老爷们堆里,宁阙的抵触心理可想而知。
其实宁阙欠着富春酒楼酒钱?
那店伙计未卜先知,一行人还没说话他就挣脱跑掉了,可见他们是一伙的。
宁阙心里一点都不焦急,顺着他们心思就准备去会会幕后人,逮不着李家主事的,起码能见见双城的负责人。
“李氏粮铺就这么对待客人的?”宁阙颇有些调侃的问道。
宁阙修炼邪冥功衍生心魔,只要不因为师姐宁颖的事就不会失控,他心境纯良,天塌下来都记着要冷静,唯独对师姐的事冷静不下来。
当首的壮汉哼道:“小子,你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被揍死吧,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是今年第一个来粮铺闹事的,我们掌柜的要见你。”
宁阙茫然问道:“掌柜的?粮铺柜台里的不是吗?”
壮汉白眼道:“自然不是,我们粮铺的掌柜的尊贵着呢,岂会亲自出面?”
“你们是准备揍我一顿还是怎么着?”宁阙接着盘问,除过将几个壮汉硬生生的推开一些,没要逃跑的意思。
“不知道。”被前边的华服年轻人一瞪,壮汉闭口不言,不再答话,无论宁阙问什么。
走过街口,一行人裹挟着宁阙,窜入一处宅院,院落简陋,庭中的一颗树就像个佝偻驼背的老人。
院里摆着些棍子刀剑,院里俩人见宁阙进来露出嗜血的表情,还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快走,我家掌柜的要见你。”
屋里出来一个黑袍黑鞋的老女人,阴沉着脸,腰间有佩剑,见宁阙仍旧戴着面具,便示意左右摘掉他的面具。
右边壮汉探手来摘宁阙面具,宁阙抬手在他手背一弹,这一弹指蕴足了内功,壮汉哀嚎一声,捂着手跪倒在地,眼见着那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其余见情势不妙,抄起家伙来打宁阙,紧挨着宁阙的汉子则来不及拿家伙,醋钵大小的老拳挥过来。
宁阙勾着壮汉脚踝,膝盖下弯,仰面躲开他的一拳,顺着他出拳动作的势头将其膝盖怼在石板上,对方的一只膝盖就这么被宁阙硬生生压在石板地上,碎了。
钻心的痛实难忍着,宁阙将其一掌推开,浑厚的掌力将其推飞老远,重重的砸在墙角。
“啊!”
脸庞一把砍刀削过来,招式疏散,势头还算不错,宁阙优雅的一指头弹在刀刃上。
“嗡!”
那一把钢刀被打的嗡鸣作响,震得壮汉几欲脱手,好不容易攥紧钢刀,宁阙飞起一腿,正中汉子侧额太阳穴,一时间他脑袋里就如同炸响了霹雳。
宁阙留着九分九的功力,生怕一脚没守住就断送人家大好性命,出来讨个生活,都有辛酸。
见着同伴接连倒下,院里几个操着铁头棍、刀剑的叫嚷着来讨打。
常说棍棒之将不可挡,意思是棍棒劲头猛,靠着蛮力破敌,你只能智取,却不能与其拼力气。
一根两头包铁的丧魂棍打过来,宁阙手腕一转,一股柔劲顺着棍身递过去,平日里搬动磨盘都拿手的汉子现下却连根棍子都拿不住。
夺下丧魂棍,宁阙重重的甩手砸出去,那丧魂滚是实心木,两端包铁,就只一棍将两个人打得吐血起飞。
宁阙单用身法招式,借着他们下盘不稳的由头,躲剑避刀,趁势一掌推过去。
“呦,你吐血了,脏死了。”
打斗之余,宁阙还规避着空中飞洒的血滴,一尘不沾的他,怎么能给脏血误了衣裳?
院里几人皆是外强中干的虚货,宁阙拳打脚踢,料理了他们亦不过几个呼吸间,其中尤以两个挨了宁阙鞭腿的惨烈,筋断骨折,红白一片。
“小子,吃我一剑!”
那屋里出来的黑婆子甩开剑鞘,直扑宁阙,她身法平平,但已经甩开躺下的这些虚架子十条街了。
5章宵小狂徒命陨时
天下武功路数叵测,虽说宁阙没见识过江湖人士的阴狠,可师傅蒋华雪有着近半生的揣摩经验,随着师父比试打斗,宁阙跟那些老油条打起来着实不虚。
那黑婆子估摸着是怒极,挺剑袭来,直奔宁阙眼窝。
宁阙心想粮铺黜置闹事的人黑心到极处,足见其小人行径,既然来了就不能放过这一帮蛀米虫,屋里边的人才是双城粮铺的管事人,须得赶早将其擒获才好。
倒要叫他们瞧瞧谁才是祖宗,谁才是官府朝廷之外的王法!
打定主意,宁阙也不跟黑婆子缠斗,步法忽转,将黑婆子推开就窜入屋内。
黑婆子给宁阙一把推开,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墙上没一丝反抗之力,那种虚弱感,让人惶恐不安,就像曾葬身在她剑下的亡灵那样的不安。
一进门就见屋里边待着仨人,为首一个丝绸华服,其余两个一般的黑袍黑鞋,身量高大。
“找死!”
护卫拔刀劈砍,刚才外边“噼里啪啦”打过一通,他们不是没见过稍懂武的武者来闹事,因此以为外边的黑婆子能处理掉对方。
宁阙还戴着面具,白惨惨的面具给了掌柜的忐忑,趁着空隙,就准备走密道逃跑,省的给抓住逼问拷打。
宁阙一计“玄寒掌”直击护卫腹部,阴寒的掌力透过衣裳,侵入内里,护卫就觉着五脏六腑都给寒冰冻结,麻木又痛苦着,手里的钢刀也捏不住掉了下去。
黑婆子奔进来,见倒地的护卫,心头一跳,须知她个人的本事与两个护卫就在伯仲间。
剩一个护卫千钧一发之际给黑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前后夹攻,一个攻宁阙面首,一个击后心。
“喝!”
宁阙借着桌案跃起,纵身避过,一掌劈在护卫天灵盖上,登时那护卫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黑婆子要逃,急急的反攻三剑,甩出几枚毒针,宁阙眼疾手快接下一枚,反手向黑婆子投掷过去。
黑婆子前脚刚踏出屋子,“啊”的惨叫一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归西了。
地上缩成一团的护卫哪儿还顾着宁阙,腹内寒毒蹿绕,直叫他肝肠欲断。
宁阙顾不得别的,直奔后堂,地面半指头厚的石板正要合上,那掌柜的已经逃入地道躲藏起来了。
一个衣柜斜着压在地道口,疑是那逃离的掌柜的弄倒,只不过没来得及将衣柜彻底拖到地道口,用以阻碍宁阙追赶。
“浪费时间,投降有多好?”
宁阙无奈摇摇头,卯足劲,就地一跺脚,半指头厚的石板应声碎裂。
地道口狭窄逼仄,透出来一股凉风,宁阙九尺高的身量颇有些不舒适,对前边那个逃跑的龟儿子很有些不吝。
摸黑掠出去十几丈,宁阙脚步一滞,向侧边掏过去,黑暗中赫然藏着一个人影。
要是寻常人地道追敌还真有可能被诓了,宁阙耳通六路,细微的脚步声早瞒不过他。
“少侠饶命,小的就是一个傀儡掌柜,给人打工的,屁都不知道啊!”
掌柜的瘫软作一团,原本还会些武,可他连那护卫都比不上,哪里还敢在宁阙跟前班门弄斧?
宁阙笑着道:“跑也忒快了,你敢草菅人命,就要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也给抓着跪地求饶!”
说着宁阙拖起他往外边光亮处走,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道:“少侠,我家儿子五岁,老母六十六,还得我养老呢……”
“想起来有家庭了?”宁阙一把将其丢出去,拍拍手道:“据实说,你手底的人,都沾过血腥吗?”
掌柜知道宁阙不易欺骗,也没扯谎,诚实道:“有的,没有一个手里没犯过案子,手里不沾血,我们都不要,这个叫‘投名状’。”
原来如此……师父说过,天下唯有恶人该杀,我杀恶人就不算破戒,很好。
投名状,许是那种拉人入伙的勾当……
宁阙自小随着蒋华雪,诗词礼仪、道德教化、侠义心境都学了十足,见的世面还浅薄,可人已经有老道气势了。
扫过四周,宁阙出屋外看了看,确定没漏网之鱼,就合上门,捡了根毒针捻着。
对待掌柜的宁阙另有一番算计,如今这一处李家据点坏在他手上,这掌柜的不想帮他也没办法。
掌柜的将宁阙的作为看在眼里,伏地磕头,哭道:“老爷啊,你要钱……地道暗室里有,留小的一条贱命,好养活一家老小……”
“停停停,谁跟你扯这些,把你知道的,李家做过的害人事都给列个状纸来。”
“状纸?好……”掌柜的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去找笔墨纸砚,心想这莫非是公家的仇敌?
取来物什,掌柜的倒着茶水磨墨,试问道:“少侠,您看,您是寻仇的,就甭取小的贱命了呗,污了您老手,可不好啊!”
宁阙眼神像毒刺似的盯着掌柜的,搓捻着手里毒针,“我倒是不脏手,只要这么一甩——”
“啊!”掌柜的活像受惊的老驴尥蹶子,“蹭”的跳起来。
毒针一甩,刺进皮肉,不飙血,可不是宁阙不脏手吗?
“唉呀?!”,拖着调,宁阙接着道:“说的没错,我是寻仇的,但要是你状纸写的好,我不仅能留你小命,你藏着的银两也能分文不取。”
掌柜的腆着脸艳羡道:“如此,小的一定尽心竭力,院里损失不小,公家那边不会留我,放心吧您。”
“别高兴太早……写的不满意,我可就动手了,你晓得吧?”宁阙眼神一凌,吓得初有缓和的掌柜的又一次紧张起来。
磨墨沾墨,浓浓的墨笔悬着,展柜的一只手颤抖不已,酝酿一会儿,一滴黑墨滴在纸上,他还一个字没动。
“哎,你耍我?”宁阙作势欲要动手。
掌柜的哭腔道:“稍缓,小的即刻写,就是手抖的厉害……”
言罢再不敢拖沓,歪七扭八的开写,粮铺那边的罪状他心如明镜,桩桩件件,属实快捷。
宁阙盯着展柜的下笔,起先还写着粮铺的事儿,而后却开始写粮铺和双城官府的勾当。
以为掌柜的是在凑字数,宁阙眉头一皱,展柜的就解释。
“少侠,小的虽说是负责粮铺那边,可也肩负着双城其他活计……官府那边收有公家老爷的恩惠,因而对粮铺照顾,还有些零散的小生意也有黑幕,小的此后也没法在公家手里做事,因此就通通给少侠写出来。”
宁阙啐道:“少拍马屁!”
掌柜的手抖已然好多了,歉道:“是……是,少侠端掉公家,小的流亡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
损失了一院子的兄弟,还有李家那边派给他的护卫,掌柜的没法在双城接着过活,拿了钱亡命天涯,跑到中州腹地那边就能逍遥自在,毕竟地道里的财物足够他全家丰衣足食,一辈子花用。
又写了十余条罪责,宁阙教掌柜的拿红泥画押,一院子的人在纸背足足摁了一整张纸。
挪动时给宁阙玄寒掌打中的护卫在装死,其实宁阙还以为他昏倒了,就不准备补一手,都已经被他瞧见画押认罪的事,可就不能留他。
“彭!”
一脚踢在护卫太阳穴,那护卫就如死鱼般没动静了,掌柜的两股战战,抓起护卫的手摁了手印,忌讳的迅速将护卫手扔开。
红泥画押,就真是给师姐一个证据,宁阙总不能把活人带回院里在师姐面前对质吧?
掌柜的下笔还算利落,字体清洁,就是开头手抖,后边做得正合宁阙心意。
宁阙检查过认罪书,满意的点点头,肃穆严厉的眼神瞬间平淡下来。
“少侠,那我?”
掌柜的咧着嘴问,生怕宁阙反悔行凶。
宁阙收起手书,踢了掌柜的一脚,说道:“点火把带路,我去看看那地道里藏着什么,放心,只要是钱都留给你。”
掌柜只得取来火把先行带路,看着地道口被踏碎的石板,掌柜的可是一点邪念都生不起来。
地道尽头是出口,不出所料,是联通着外边的,因为呼啦啦的一直有穿堂风吹过。
方才宁阙追赶快,掌柜的没敢玩出口跑,就选了角落藏起来以图周旋,但不料宁阙根本就没有为事费时。
昏黄的火光照耀着,掌柜的在一处拐角,拨动隐藏在石壁顶部的机括,一道石门应声打开。
密室里边不大,摆着三五个盒子,掌柜的打开后里边全都是一叠叠银票,数额不小。
“嘿嘿,我说,我要是再发现机关,你小心脑袋不保。”宁阙猜测密室里还会有机关,不然诺大的密室怎么就摆着银票?
倘若存放盈利的银票,大可以掏空石壁做个小空间,刨除土石,故意建石室,只要是有脑子的工匠就不会提出这馊主意。
敲击石壁难免有回响,小空间能极大限度的缩减回响。
掌柜的不会刻意留着秘密不跟他坦白,如果非要解释掌柜的心思的话,可能是他觉着没必要打开或者是他根本不太清楚情况。
试问,一个见钱眼开的市井之徒,会因为一定心思拿小命开玩笑吗?
掌柜的嘴角一抽,走到门边,摁下机括,指着对面道:“少侠,这机括要来人合力,劳烦了。”
宁阙瞅着石壁,将手里的毒针甩出去,石壁坚实,宁阙的力道又足够大,再加着毒针重量足有绣花针六倍,那机括就这么被砸开。
“蛤喇!”
机械齿轮转动声从石壁里传来,四方的石室北墙升起来,里头果然别有洞天。
掌柜的面色有些泛白,走在前边,宁阙紧随其后,仅走过三五丈长的通道,就能发觉有几间类似于牢房的空间。
通道里酸腐臭味浓厚,呛鼻子还算好的,一股阴寒的湿气让人毛骨悚然。
“少……少侠,其实吧,这里曾关押过一些李家的仇敌……一年前,因为不合用,就废弃了。”掌柜的似乎也不太熟悉这里,慢吞吞的挪动着,打量着牢房,起先瞥见末端牢房角落的骷髅,吓得骨头都酥了。
宁阙问道:“你怕什么,莫非里边还有活人?”
还没等掌柜的说话,一颗类似石子的东西朝着他脑袋飞去,宁阙连忙一掌,以掌力将其震开。
6章此恨迢迢终得报
定睛一看,哪里是石子,分明是一颗牙齿,屎黄色的一颗老旧牙齿。
宁阙斜着身子往最里间望去,就瞅见里边坐着一个形同枯槁的老人,污泥裹着胡须头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衣不蔽体。
那种脱了人形的瘦削已然让宁阙没法感慨,是皮包骨头,还是人形骷髅?
宁阙看过去时正逢那老人睁眼,二目交触,宁阙实在不知该如何发话。
掌柜的已被吓尿,怔怔的瞅着老人不敢动弹一丝一毫,那一颗牙齿要是没有宁阙挡开,恐怕他就命陨当场了。
“阁下,怎么称呼?”宁阙咽了口唾沫,他能知道的就是眼前活死人似的老头会武功,有着不弱的内力。
掌柜的被宁阙的话惊醒,提醒道:“少侠,这老鬼,吃人呢……已经关押快十年了,你可能不信,这老东西十天吃一顿饭就能活。”
宁阙一愣,随即道:“只是闭气辟谷而已,我也能,就是不晓得他来路,我说……你怕的就是他?”
掌柜道:“可不,东家没下命令除掉他,因此这老鬼就一直待在这里,我手里,已经有三个弟兄给老鬼送饭时被他打死……横死当场。”
武者境界高了,辟谷闭气是常规手段,当然辟谷不能太过时长,否则损伤筋脉,脏器受损。
要真如掌柜的所说,老者整十年,十日一餐,就靠着闭气辟谷活下来,还真是匪夷所思。
当然也不排除老者靠着某种内功维持,师父蒋华雪有说过,内功锻炼五脏躯干,境界高就不能以常规想法度量。
“少侠,我祖上的诅咒说,凡我族人不能沾染邪祟,因而我就不清楚此间情况,那一下,真是仰仗少侠神功啊。”
掌柜的身边有宁阙在就觉着底气足了,虽说他曾听过手底弟兄以讹传讹,可祖宗遗训,他祖辈体质就是那种阳魄衰弱的。
弄得他不敢沾染血腥,一般院里处理闹事刺头的时候他都是在内堂回避的,地牢的事他更是不远多听。
宁阙尝试着撼动牢门,锈蚀的牢门摇摇欲坠,内里的老者内功虽强,可身躯已不足以支撑他打破铁门。
宁阙运气使劲一推,牢门就被拽了下来,连带着嵌入石壁的一根根实心铁棍都被扯动。
“阁下,我算是李家的仇人,你要是能说话,我就可以带你走,彼此方便么……”宁阙转身,问掌柜的道:“你身上,有匕首吗?”
掌柜的自怀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其实他一直都带着匕首,只是跟宁阙动刀子会激怒他,因此掌柜的选择不去动歪脑筋。
宁阙抬手斩断镣铐,隐隐的听到老者道:司州,二十年前,李佟。
“你是李佟?”宁阙转到老者身前,问道。
老者微微颔首,僵化的筋脉不允许他再大幅度动作,仅有嘴巴还能说点话,脑袋略能活动,宁阙一身内功浩然淳厚,一掌劈死他是手到擒来的。
宁阙说的话正是他十年里活下来的原因,他靠着辟谷闭气,也正如宁阙料想的那样,他的脏器在长期缺乏吃食温养,有着不同程度的损伤。
南柯梦醒的掌柜的想着一些事,忽而失口问道:“李佟?当今李家老爷子叫李通,莫非,你就是老爷子的兄弟?”
李佟骨架般的身形一动,拳头握紧,眼里泛着怒气,不必说,眼前的这老人李佟就该是李家失踪的那个二老爷。
得了肯定,掌柜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得到李佟的认证,事实一时间颠覆了他的思想。
据说李家老爷子李通早年有个江湖扬名的弟弟,神功无敌,后来说是死在了一帮武林武者手里,当然这些都是掌柜的茶余饭后闲扯时听人说起来的故事,有门道就胡掰瞎扯的碎叨几句。
权贵家里的水深火热哪是他们一帮给人家卖命的“苦力”能搞明白的,想起老祖宗留下的遗训,掌柜的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当年李家放出风声,谣言舆论下,成了坊间不得真相的谈资。
宁阙推了掌柜的一把,指使道:“你,背着他,我们现在走。”
掌柜的瞅瞅李佟脏臭恶心的模样,拨浪鼓似的摇头,拒绝道:“不要吧?我们可以在外边找个被打晕的来。”
“你快点的,再废话一句,外边的银票就归我了。”宁阙威胁道。
这货不见棺材不落泪,脑袋就挂在裤腰带上,还有胆子纠缠还价,要是宁阙二师姐宁洛在,早就一刀给他好大头颅劈开花了。
掌柜的自是不敢再废话一句,犹豫的看着李佟,只得蹲下身将其背起来,起身时闻着一股酸臭腐败,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
宁阙后边瞥见掌柜尿湿的裤子,鄙夷道:“你都尿裤子了,还有脸嫌弃别人?”
连着李佟,一行三人顺着地道走向外边,出去外边时是双城一处景观别致的寺院。
宁阙依稀记着寺院坐落在江城的位置,已经算是城内挨着城墙极端偏僻的地方,地道口在寺院外边的一棵老树中,由老树被蛀蚀一空的树干通向外界。
出得地道,宁阙嫌弃的拍打着灰土,见掌柜的一双眼珠就差跳出来,死死的盯着他手里提着的布包袱,包袱里边就是密室里搜刮来的银票。
掌柜的丢了差使,宁阙手里的银票就是他全家后半生赖以生存的保障,掌柜的怎能不惦记?
“快走,找地方给李佟吃点东西,银票我要它没用,铁定都是你的。”说了几遍,宁阙也有些烦了。
掌柜的背着李佟一路避开行人,在附近寻了一家酒馆,三人要了酒馆二楼包厢以便于给李佟疏通筋络。
“店家,去给我买一身衣裳来,再要一双鞋。”
收了钱,店家自是不会注意他们的奇怪,这年头有钱就是祖宗,双城比不得兵荒马乱的中州,但银子任谁都会垂涎。
进了包厢,掌柜的将李佟放在座椅上,搓手笑看着宁阙。
宁阙在包袱里头拿了一叠银票,摆摆手道:“你表现一般,这一些算我收的利息,剩下的你拿着走吧。”
掌柜的虽说心疼银票,可瞧着宁阙拿的一叠面额小,比之包袱里边的十不足一,磕了三个头,恭敬的去了。
“少侠,小的名叫陆雪生,一家老小预备着去司州混,来日到访司州,大可驾凌寒舍,小的扫榻恭迎!”
陆雪生走出几步,跑回来,对宁阙道。
宁阙是他见过行事最仗义的江湖人,寻仇归寻仇,宁阙说没杀他还真就没杀他,银票的事虽说宁阙拿了些,可形同实现了诺言,那些都是陆雪生一时豪情顿起,肺腑之言。
宁阙留意了陆雪生一眼,点点头,就走到李佟跟前,说道:“阁下,我给你打通淤积的筋脉,这里有布,你咬着忍痛。”
李佟刀头舔血的日子有过,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受尽苦难,没接宁阙递来的布,示意他大可直接开始疏通筋脉。
周身穴位千百处,心腹头首是最紧要的。
疏通筋脉看似就是拿内力打通阻塞,可实际被治疗的人会承受非人磨耗,那种痛是随着筋络通彻点滴开始的。
宁阙一指戳在李佟头部灵台,接着印堂、百会、风池、天柱、膻中、巨阙等,每一指,李佟周身为之发抖。
闭塞淤积的穴位不仅严重拖垮李佟行动,连着他内功运转都衰退三成,往昔巅峰再没有影踪,就算他被囚禁的时日,暗地里一直都在以真气滋养着心腹,可积年的重伤没医药可治,他能活着就已经夺天造化了。
如今得救,李佟滔滔恨意得以实现,当初一朝失算,沦落囚徒,李通那个卑鄙无耻的龌龊小人,在李佟眼里死不足惜。
随着周身筋脉淤堵打通,李佟能运转着真气协助宁阙冲击筋脉,李佟的身体就像是朽木逢春,作为将死之人的李佟迎来了自己都没想过的翻盘。
宁阙隔空戳点,接着邪冥功将一道道内劲打入李佟体内,忙碌一阵,气息小有紊乱。
十年寒冰消融尚需功夫,李佟这一身疾患,宁阙都不清楚他是怎么靠着坚韧不拔的生命力活着的。
“小友,老朽先行谢过了。”
筋脉疏通,李佟已经能扶着桌案站起来,行动依旧不便利,但只需要稍作活动即可。
宁阙打量着李佟,问道:“十年里,环境恶劣,饮食缺乏,你活下来,莫非你修炼的内功是沥骨功?”
沥骨功,师父蒋华雪曾与他说起过,沥骨功对修补伤势、温养筋脉有奇效,可能延长辟谷时间亦是其一功效,只是宁阙不得而知。
在李佟没承认时,还都是宁阙自个儿的一种推测罢了。
“哈哈,小友好眼力啊,老朽在江湖上失踪二十余年,不料还能给猜出来所修习的内功……可见小友师尊是江湖绝顶的大宗师吧?”
李佟坦然回应,已有耳顺之年的他全无挂念,只想灭掉胞兄李通报仇,宁阙将李家的一处据点除掉,必然是真的跟李家有仇怨。
宁阙点点头,道:“确实……对了,我是准备狠狠的恶心李家人,既然前辈给李通害得这么惨,帮我一起如何?”
李佟拱手道:“正有此意,待老朽恢复些功力,听候指教!”
“不急,这是一些银票,你收着用。”宁阙将十几张银票递给李佟,他们师徒住的小院里肯定是不能带他去住的,只能李佟寻一处客栈。
“大恩不言谢,待我除掉李通,必有重酬。”
李佟清楚独身一人没银两,实难存活,如今功力仅有往年巅峰时两成,经过一番苦修,他就能恢复昔年七成功力,到那时除掉胞兄李通就算有了资本。
想当年李通一剂软筋散将他药倒,散功投牢,可李通不清楚的是他那时根本就没被散去功力,沥骨功能在数年内恢复他一身武功。
李佟回益州是李家老太爷身死之际,兄长李通就为了吞掉属于他的那一笔家财将他暗害,往后近二十年的牢狱囚禁,李佟早已经将李通的面目辨认的清清楚楚。
手足相残还不足以孕育李佟恨意,在初入牢狱时,李通亲眼目睹了被亲兄弟害的家破人亡。
颓废但怀有报仇的心思的他一直都没忘记活着,浑浑噩噩,二十年的春秋,荏苒瞬息。
年过四十正值壮年的李佟,再见天日,却成了老人,凭什么祸首李通还在外边逍遥?
7章枯骨老朽话江湖
假使他没有遇着李通暗害,可能已经儿孙满堂,安享天伦了。
李佟积压的怨念成为节制他武艺精进的屏障,学武者,心有心魔,寸步难行,毕竟不是谁都像宁阙那样有着心魔还能一步步走的通顺的。
心魔对一般武者来说是障碍,对宁阙来说就是助臂他加深内功良药,益毒体质,修炼起来逆水行舟,本就是一种巧夺天工的法门。
“几位,您要的东西买来了,酒菜即刻就到,您看方便送进去嚒?”
酒馆的小二端着托盘在帘布外问。
宁阙道:“进来吧。”
小二捧着一身衣裳,一双布鞋,还有凉碟,一坛陈酿酒。
将衣裳鞋子放在李佟面前,店小二开坛倒酒,一股醇厚绵长的酒香飘出来,李佟昏花的老眼骤然一亮。
“二位,稍后些还有您要的酒食送过来,如果还需加菜,喊我一声就好。”
店小二退出去,李佟看着酒菜咽了口口水,对宁阙道:“小友,老朽实在是饿得发昏,就不客气了。”
“无妨,任你吃。”宁阙将凉碟推给李佟,连酒坛子也一并递过去。
李佟虚弱亏空不是朝夕间能补起来的,肚里没货色,与宁阙一番言谈说话,消耗掉了李佟仅有的些许气力。
美酒伴着凉碟,还没等宁阙看几眼他就已经吃进去了,沥骨功虽说能调控辟谷的消耗,但没法真的使人无伤辟谷,内里的道理就是七分靠饿,三分本事。
沥骨功那东西按照师父蒋华雪说的,在江湖是有着相当地位的一套内功,一向传承者少,师父她没提起过李佟,但宁阙能从李佟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他很有可能是沥骨功传人,当世屈指可数的沥骨功大成者。
李佟吃过凉碟,灌了一坛酒,菜色的脸面有了些起色,嘿嘿道:“二十年了,还能喝着酒,真好啊!”
曾饮酒对月,纵情肆意;牢里空面壁,走肉行尸,两者的落差就因为李佟被一直以来“诚心实意”兄弟害了。
宁阙宽慰道:“前辈你重见天日,日后还有的是机会,灭了李通,你有没有想过接手李家?”
“不知道,到时候看吧,我想见见二十年前的故友,唉……二十年,太长了……”
李佟咂嘴,不舍那股熏人的酒气散开,有那一口酒,好像满肚子怒恨都暂时的压下去了。
店小二敲敲门框,端着几盘菜走进来,见碟子空空,酒坛歪倒一边,愣住了神。
虎食鲸吞不过如此吧?店小二还没见过吃菜如此神速的客人。
宁阙吩咐道:“再上三坛酒,酱牛肉也要再切两盘,都要最好的。”
“得嘞您呢,稍坐。”
宁阙戴着面具,气度不凡,倜傥惹眼,李佟却连乞丐都要不如,店小二这一些话也只敢憋回肚里,宁阙可是给了赏银的客人。
小二拖着长调退出去,李佟端着菜盘子又开始了风卷残云,混濛的活了二十年,他待事也没了二十年前的持重。
宁阙想着,敲了李家一个据点,先不说李家是否会查到李佟,估摸着李家那边已经将李佟彻底遗忘,毕竟身为掌柜的那货也不太清楚李佟的存在。
权斗争端,一家人内斗能把亲弟弟锁在地牢二十年,李通身为益州长史,手底下领着一帮朝服乌纱的官员,揭发他,那可真是身败名裂的好手段。
任他权势亨通,天不饶,谁能逃?
宁阙思路一开阔就不止想在师姐临走时败坏李家,还想为民除害推翻李家,有了李佟做注,这一赌,还不得给李家输的锒铛入狱?
李佟吃的饱腹,品咂了两口酒水,对宁阙倒地一拜,恳切道:“小友,大恩犹如再造,我李佟,再谢!”
宁阙隔空扶手,将李佟托起,摘掉面具。
“多礼了,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顺手施为而已。”
李佟看着宁阙俊逸的面容,呆住了,挠挠头自嘲道:“果真是傻了,还当你是女扮男装……”
“额……”宁阙给说的语气一滞,听着店小二上楼的脚步声,又将面具戴回。
“师门有命,在外需谨慎,因此常戴面具。”
李佟道:“看得出来,你师父是老江湖,习惯戴面具的……”李佟盯着酒碗,想起了旧时江湖事。
桌案摆着七八道菜,三坛酒,宁阙没打扰李佟回忆故时,毕竟他的世界定格太长了。
二十年前的江湖是李佟等一帮武人的天下,戴面具、面纱是他们那时候常有的做法,为的是掩人耳目,逃避祸患。
宁阙一身浩荡,实为江湖楷模,在二十年前这种人可是会受人敬仰,一代侠客、一代忠良。
李佟没在宁阙身上发现丝毫烟尘气,很显然宁阙还没有深入的在江湖里边闯荡过。
他的老气横秋,他的从容自若,都是学来的,学自他的师父,那个真正经历过血腥阴谋的隐居人。
端起酒碗,李佟往宁阙那边一伸,两碗相碰,豪然干云。
“小友啊,如今双城这地方,你知道有哪些江湖势力吗?”
宁阙随口道:“雀神阁、巫谷,其他的没听说,应该是有的。”
雀神阁总舵在司州,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大势力,在双城的路数也简单,开设行当,敛财经营。
巫谷,正如其名,是一帮崇信怪力乱神的神棍,巫谷是南疆当地的大势力,主要就在南疆拓展,很少牵扯到中州。
李佟沉沉的点头,道:“都熟悉,都熟悉啊……我还年轻的时候,就是这几个大势力,不争不抢的,他们一直都在发展势力,来日天下动荡,各方蠢蠢欲动,来日有戏看。”
宁阙酒量平平,靠着内功运转,化去醉意,即可千杯不醉,浅尝一口酒,听着李佟碎念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李佟又道:“小友,你学沥骨功不?”
宁阙讪笑道:“算了,我自幼学的内功心法已经练到八层,还不错,况且没法再练沥骨功。”
“此言差矣,沥骨功,虽说不能洗精伐髓,可你要知道,它实际上不只是一本内功心法,而是还有着运转内劲的方法,我看你骨骼清奇,就想将沥骨经传授与你,以免大好的功法在我手里失传了。”李佟道。
宁阙顿生心趣,但有些无奈:“沥骨功照前辈你的说法,无需重修内功,可我练的那本内功第一句,‘邪冥至尊,方物无匹’……咳咳……”
该死的,顺口说出来了,罪过啊罪过。
宁阙肠子都悔青了,举例个毛,修炼邪冥功的事师父说没事就不要说出去,这可是宁阙初次透露自身所练的内功给别人。
“邪冥至尊?邪冥……邪冥,啊……邪冥功?你师父是穆秋月?”李佟恍然大悟,问道。
“不是啊,不小心说漏了,前辈这该知道为何我不能练沥骨功了吧?”
宁阙否认,穆秋月这人师父没说过,甚至师父没说起过赠予他邪冥功的那位老友名姓。
李佟二十年前在江湖已经是名声大噪,师父如今堪堪步入四十,算起来年岁李佟还是师父的前辈,他说的穆秋月有可能是师父口中的那个老友吗?
宁阙不答李佟的话,转而问道:“前辈,你认识蒋华雪吗?”
李佟摸着脑壳思虑良久,摇头道:“没听说过,她应该是我出事后崛起的小辈吧,二十多年了,我说的穆秋月如今已经足有六十。”
“这样啊,那我的邪冥功就不是从她手里来的,可能那个穆秋月的徒弟、小辈赠给我师父。”
年岁一对,穆秋月就是上一辈江湖宗师,与李佟同龄的老江湖,那也是师父的前辈,如果穆秋月会邪冥功的话就可能是师父老友的长辈。
李佟呵呵道:“要我说啊,你们练邪冥功的,那都是一帮狠人呐,想当年穆秋月着魔,砍杀江湖武者近百人,还是力竭复苏,否则事态会愈渐严重……”
宁阙摊手道:“我从小控制情绪,快十年的修炼中,只发狂过两次。”
“哦,总之啊,天下内功典籍,邪冥功当推首位,不足之处就这一点,疯魔了,太难控制了。”李佟捧着酒坛子喝了口醇酒,回味着酒香,说道。
江湖中人可能已经有十几年的功夫没听说过邪冥功,蒋华雪那一辈人退出江湖已有十年,虽说那时候师父他们还只是三十岁上下,可天资聪慧的,三十岁踏入宗师境地不足为奇。
穆秋月,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江湖盛名的大宗师,具体如何,一些事还得他走入江湖慢慢会悟。
酒过三巡,宁阙醉色全无,枯瘦的李佟仍旧面不改色的说着故事,和师父说过的江湖同出一路,可里边的人大相径庭。
一代江湖一代人,一盏清酒一盏醉,人醉了,说话做事就纯粹的多。
浓郁而养人的酒香,那一种是药非药的东西,拖缓得了愁绪,抑制得了情伤。
江湖和酒,由人分说,年岁差着许多可不妨碍二人聊,遇着李佟老来憋屈了一肚子话,难得宁阙能静下心来给他当听客。
8章羞浓百味柔酥骨
近正午,日头高照,宁阙留了李佟独身一人在酒馆,他径自回家。
踏入小院所在的巷子,宁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运着轻功,鬼魅一般奔入院里。
邻家阿婆今年已经不止一次说起要给他牵红线,那是媒婆的习惯,遇着适龄的少年男女就想撮合,毕竟事成后牵红线的媒婆会收着一笔不错的酬金。
宁阙不是忙于练功就是倾慕大师姐宁颖,哪有功夫想那些?对阿婆的“好意”赋予流水。
宁阙一进入院里,就瞧见宁洛清瘦的背影,宁洛亦是听到宁阙落地时的轻响回过头来。
“小阙,那干嘛去了?”二师姐宁洛端着簸箕,里边是一些洗过的菜蔬。
宁阙摘掉面具,对宁洛和煦一笑,答道:“追凶,我找着了李家罪证,师姐,要不一起来看看?”
宁洛一听是关乎李家的,心里毛躁躁,臭小子就知道大师姐,哼!
“好啊,你先去,我随后来。”
心里的话可不能说出来,宁洛待宁阙走开,笑盈盈的脸蛋霎时板起来。
倒不是觉着宁阙亲近大师姐就惹着她,只是没来由的就想将他关起来,戴上镣铐……那样的话宁阙就没法再去做旁的事。
可惜了,小阙他武艺精深,还是像师父说的那样靠真心感化臭小子吧。
宁阙蹦跶着敲响宁颖房门,喊道:“大师姐,我找你有事,方便么?”
“进来吧。”
一进屋,见大师姐宁颖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臂支着侧额,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宁阙随手带上门,笑着将他弄来的罪状递给宁颖。
“什么?”宁颖疑惑的接过,凝神读起来。
宁阙坐在宁颖身边,靠着椅背就觉浑身舒爽,李家李公诚那个孙子这下可原形毕露了。
鼻端嗅着清芳,怡神镇定,起小宁颖周身就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不晓得是姑娘家自带的体香还是靠花瓣沐浴惹来的。
宁颖看罢罪状,翻过纸背盯着二十余枚画押看了良久,哭笑不得道:“小阙,你是不是一直觉着师姐对那个李公诚有情愫啊?”
“咳咳……也不是,就是觉着师姐去赴约太欠考虑了……”宁阙尴尬道。
大师姐在双城的境况跟他相仿,交友极少,还没见过大师姐特意为赴约去参与过宴席呢,李公诚邀请的那一会可是初次。
宁颖将罪状放下,嗔怪道:“没有的事,李公诚那人看似月朗风清,眉目间确有一股邪气……要说你,那……那还靠谱,可李公诚是绝不可能的,你弄来这么个罪状,是去闹事了?”
宁阙心头甜丝丝的,心想大师姐瞎说什么大实话,李公诚那小子确实邪性。
罪状没派上用场,不过得着宁颖羞赧的回答,宁阙觉着没亏。
“其实也不算闹事,为民除害么,我打的都是一帮凶徒。”
说着,宁阙不禁窃笑,大师姐方才说的话也太中听了,师父答应由他去外边的时候也没这么欢心过。
盼过流年,宁阙只是不改初心,宁颖在他心里一如当初那样文静谦柔,他第一次喊“大师姐”的时候宁颖回答的稚嫩嗓音都还怀忆着。
“你偷笑什么?”宁颖脸色绯红,看宁阙表情就知道他在忍着笑,问道。
宁阙收敛笑意,严肃道:“师姐,你刚才说真的?如果说你对我有情愫……真的?”
此言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对方眼神,尤其宁阙,难得手都在颤抖。
死寂半柱香的功夫,点滴消磨的时间最是让人煎熬,安静的甚至能听着门外二师姐宁洛附着门偷听。
“其实……其实有些了,你不准跟洛儿说,嗯?”
终于宁颖以“传音入密”,对宁阙说了一句,宁阙差点没坐稳摔到地下。
老天爷,我对你的谢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可亲可敬的月老大人,小的在此谢过了。
“师姐,郎骑竹马来,后半句是什么啊?”
宁阙想起小时候他学诗文词句,那一首总记不住要宁颖答,这一问自是想得她真切回答的。
小时他虽说不知道诗句里边的深刻涵义,但师姐宁颖已经有开窍,总会给他问的羞红脸。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宁颖咬着银牙,真个血涌上心头。
宁阙耐着干渴,灌了一杯茶水,那种由内而外的蒸腾感让他很有些痛快,想放声大笑三声。
宁颖纤指探出,掐着宁阙手背,“小阙,不准再故意说羞人的话!”
宁阙痛并快乐着,内心就差翻跟斗撒欢了,忙点头称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宁阙由衷默念一遍,手背的掐痛也浑然不知了,只要儿时练武,他老喜欢仗着进步奇快惹宁颖羞气。
“师姐,你怎得不说话了?”思慕半晌,宁阙问宁颖道。
“给你气的,哼,臭小子,记着守口如瓶!”
宁颖嘟着嘴,娇憨的威胁了一顿,做出自以为足够凶狠的表情来。
“放心吧,我要说出去,管教我每天朝思暮想着师姐你。”宁阙鬼使神差的说。
“小滑头,嘴里抹油了?”
宁颖煞红着脸,此地不宜久留,弄得她心里烧灼,走到门前开门,师妹宁洛一头栽进来,抱赫的朝宁颖傻笑。
宁颖、宁阙说话后半截一直就是传音入密,屋外趴墙根的宁洛还真没听着他们说过的话,亏的宁洛痴心不改,每每屋外偷听看不会少了她在。
才被宁阙羞臊,宁颖纯真无邪的心里也有了有趣的念头,一报还一报么……
“洛儿,小阙说了,他觉着二师姐直爽真诚,他颇有爱慕之情……”宁颖临走时使坏,贴着宁洛耳畔耳语了一番,又补充道:“小阙不好意思承认的,你莫要管他。”
宁洛秋眸波澜翻腾,还待要问,宁颖却已经出去了。
二师姐直爽真诚,他颇有爱慕之情,这一句就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宁洛心头久久不散。
宁阙掩着面,趴在桌上不晓得在想什么,在宁洛眼里那一定是害羞无疑了,毕竟藏匿十年的真情实感做不得假,还有大师姐的肯定呢。
隔在宁洛心里边的纱帐四分五裂,管他劳什子矜持,本姑娘素来无视,还怕人笑话?
宁洛两只素手绞在一块儿,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走向宁阙。
“小阙啊,男子汉大丈夫的,师姐都理解,放心吧,没啥不好意思的……”宁洛轻抚过宁阙手背,她操刀练功的手,难得柔弱。
宁阙浑身给雷劈似的一颤,抬头看着二师姐目盼桃花,心道不好,莫非大师姐临走时故意透露给二师姐消息了?
“阿哈哈,师姐……其实吧,对我来说你无疑要美过桂宫嫦娥……”宁阙准备先恭维一番再将事情说明,哪知道宁洛心扉都给浓浓的喜悦占据,就没听他后边的话。
“好了,不枉师姐从小关照你,你放心,师姐把小时候没学的女红、琴棋书画都恶补回来,师姐会为了你改变自己的。”
宁洛起小就不喜欢女红、诗词、书画这些,有师父蒋华雪监督着虽说多少学过,可论起手艺就严重残次了。
她的念头在短时间里边天马行空忽闪过无数,宁阙对她的知解已然不足以明白,那可是深陷臆想当中的姑娘。
宁阙汗颜的盯着宁洛,讪讪问道:“师姐,我的意思是,你看你瑰魂艳逸、桃羞李让,一般人是觉没法配上你的……”
“晓得了,小阙嘴真甜!”宁洛伸出一指,压住宁阙的嘴唇,心尖抹了蜜,动作理所当然的温柔许多。
二师姐,我说的意思我就是那个一般人呐!宁阙内心“嚎叫”。
忍着,大师姐那边给二师姐才表露过一丢丢含蓄的意思,万万不能在这档口把二师姐气着,且任她去想,但凡不出教人糟心的情况就好。
笃定主意后宁阙也不否认宁洛,大献殷勤的同时旁敲侧击的说起来大师姐来,只消二师姐去言语一番,他也能在大师姐宁洛离开前有些好苗头。
宁阙自小不是不亲昵二师姐宁洛,只是比之宁颖更加欠些深切,宁洛亦是知道的。
宁洛绕弄着一缕青丝,说道:“放心吧,师姐会上心的,还能舍得你梦寐暇往老想她?”
宁阙笑道:“那太好了,师姐,我就知道你心善,对自家人更是好。”
“嗯,可不嘛?自家人——”宁洛俏皮的抛了个媚眼,兴许是她从没试过抛媚眼,弄的怪里怪气的。
宁洛随手拿起桌上罪状,细细扫过,又看过背面的红泥画押。
“要师姐帮忙吗?我们去砍翻李家人。”宁洛读过罪状,悍猛的气息四溢,她也是才见识到传闻仁善的李家背后的蝇营狗苟。
宁阙道:“其实吧,我去了李家那一处院子,不仅收获了这一份罪状,还包括李家二十年前的二老爷,李佟……具体就这样喽,李佟在外边住着,正好我跟那老头凑一块儿搞定李家,二师姐你就歇着吧,主要的,还是怕你累着么。”
单说不要她帮忙,宁洛可能会觉着不痛快,既然宁阙都说了“怕你累着”,那宁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家那个二老爷随即就给宁洛抛之脑后,事不关己,她自是没心情去了解,反正总有宁阙去做。
宁洛不是嫉恶如仇的,仅对摆在她眼前的事怀有是非判断,李家的事有宁阙去妥当解决。
“小阙,行事时莫要累着,伤着了。”宁洛叮咛道。
“自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师姐不必太担心。”乖乖,二师姐温柔起来可要胜过大师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宁洛一上午都在和师父蒋华雪改动落华仙剑诀,如今师父是独步天下的大宗师,改动一本典籍还不在话下,且落花仙剑诀是蒋华雪长久练的武功。
有蒋华雪的改动,配合着她常年使双刀的经验,宁洛已然能从落华仙剑诀里边吸收精粹意境。
双剑连珠,二人照应,那说白了还是两只手在使剑,宁洛用双刀出人意料的有奇效,能胜过一人单打。
师姐妹三人从小用蒋华雪秘制的药物沐浴,筋脉通畅,资质卓绝,习武一途都不是寻常人可及。
再有就是蒋华雪不留余力的教授,宁洛对踏入江湖的日子可是有着十分的祈盼。
聊过一阵,蒋华雪静谧无声的出现在堂中,师父轻功高,出现在堂中的时候宁阙还瞧出来些端倪,宁洛即是浑然不知,可见蒋华雪那一刻表露出来的身法有多奥妙。
“洛儿,小阙,饭菜都要凉了。”
蒋华雪奇怪的是宁阙怎么和宁洛俩聊这许久,似乎还相谈甚欢来着。
宁洛抓起宁阙胳膊,对蒋华雪笑答道:“师父,这就去。”
宁阙欲要将罪状收起来,蒋华雪隔空伸手,一招“龙汲水”,轻飘飘的纸张就纳入了她手里。
不是蒋华雪疑心,而是师徒间坦诚相待,宁阙觉着这玩意没必要给师父看过,可蒋华雪还有些好奇关心宁阙弄出来什么名堂。
“李家……小阙你找来的?”蒋华雪将罪状递给宁阙,问道。
宁阙点头道:“嗯,我本来是给大师姐看的,结果大师姐说她根本就没对姓李的有过意思,反而……”说着宁阙不由傻笑起来。
蒋华雪嘴角一翘,催促道:“走吧,乐坏了吧?”
宁洛不大嫉妒,坦荡的很,只因为大师姐方才向她透露消息,拉着宁阙还蹦蹦跶跶的。
“洛儿,你又怎么高兴成这样?”
耳畔师父的声音传入,是传音入密,师父还是那般一视同仁,从不会遗落他们每个人。
宁洛和蒋华雪对视了一眼,不言自通,孩子们都没事那就是蒋华雪最大的欣慰,宁洛这般想法,她自然就不必多事了。
9章尸落黄泉睁目死
饭桌上,宁洛夹起一筷子肉丝,轻轻放在宁阙饭碗里。
宁洛的表现正如她的想法,去他的矜持,本姑娘需要吗?
怀如斯心境,宁阙除过安然受下,再别无它法,倒是惹得蒋华雪笑意深深。
“洛儿,慢点夹,小阙吃不下了。”宁阙碗里堆起来一个小鼓包,蒋华雪忍不住提醒道。
宁洛抬头看看桌案上情景,羞煞了人,再没给宁阙夹菜,低着头只顾独自吃。
枝头轻落两只麻雀,在桃粉的樱花树上,叽喳聊过,屋檐下一个枯枝小窝,是它们为之劳碌的希望……
……
双城,李氏粮铺,正午饭点却没等到回来吃饭的人,因为店铺里养着的伙计将人带到据点就没回来,粮铺特意差遣伙计去瞧瞧。
伙计在院门前敲门对暗号,没半个回音儿,待了几刻钟,隐隐觉着不对劲,撞门一看,屋里边哪里是平素的场面?
刀剑棍棒扔一地,几个充任打手的伙计倒地,胸膛一起一伏的,看样子是硬生生被打晕了。
面对着打斗残局,店伙计一时间脑袋不大灵光,第一个念头就是唤醒一人盘问情况。
推摇没用,店伙计一咬牙三个耳光抽醒一人,又怕屋里的妄徒没走再出来行凶,店伙计拽着醒来的打手走到院外。
“我说万老兄,怎么个情况?”
眼前姓万的打手常在粮铺据点往来,店伙计自是熟悉他,因此在一堆人里边就觅着他了。
姓万的打手捂着脑袋,眉头紧蹙,只是道:“快找公家……屋里边可能已经给人洗劫了,就那个从粮铺带来瘦高戴面具的小子,没曾想他武艺精湛,和我们打了起来。”
店伙计不敢耽误,跑着返回粮铺报信,再由鸽报告给公家那边,要公家那边派个武者来彻查据点的突发事故。
粮铺也没闲着,找来一票人,在院外守候着公家派来的武者,他们只觉着人多哪怕给人砍黄瓜切菜般打了,多少会跑掉三五个,因此就守在院子外。
李家的武者快马加鞭来的也快,轻袍宝刀,素锦裹身,一张脸写着“牛”字,端的有几分侠义气。
“管事的是谁,一窝蜂找来这么多做甚?留五个人,其他的散了吧。”
身形平平的武者一下马就发号施令,人群潮水般退开道,公家派过来的武者光看气势就像个平常人,可那种内敛是最可怕的。
粮铺掌柜的挥挥手道:“都散了吧,就……就你们五个留下,其他的都回去吧。”
武者扫了眼院里残局,瞥见骨折、晕眩、横死的那些人受伤处,必是被江湖人下重手打的,又或许是对方实力不济,绝大部分人都是晕过去而非身死。
“说说当时情况。”武者问。
姓万的打手只是给打中太阳穴晕过去,那股头痛欲裂的劲儿缓过去就无碍了,便道:
“我们一行人押着他进屋,当时就在此地站着,院里的高手黑婆子出来说要摘掉那人的面具,便有人去摘面具,就那时他动起了手,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将一众兄弟都打晕或杀了……那边,门槛边倒着的就是黑婆子。”
时隔许久,对据点展开袭击的武者就算是蠢猪也该得逞离开了,因而李家派来的武者没着急着进屋,选择逐步排查。
一刀将帘布斩下来,武者扫了眼里屋就蹲身找黑婆子死因,反正找不着人,交差时把对方描述的武艺高超些就足以。
“这毒针,是黑婆子的吗?”武者从黑婆子后背拔出来一枚毒针,那一枚毒针不偏不倚刺在命门,实为黑婆子暴死的主因。
姓万伙计道:“是,黑婆子老喜欢拿这种毒针处理人……当时没立时死掉的,就会中毒,说是呼吸过百次就会毒发身亡。”
黑婆子的毒针是剧毒,但毒性不烈,不能快速致死。
再看过里屋的一个护卫的死状,脑顶中掌,对方一掌拍碎了护卫天灵盖,看伤处瘀血部位,就能得出一门功法——玄寒掌。
血斑重,不是立刻聚起来,而是随后一段时间逐渐出现,玄寒掌在中州流传广,是那种初学者都会的功夫。
“在场的,银票没了,人跑了,你们说说,到底怎个缘故啊?”武者明知故问。
粮铺掌柜插嘴道:“必是姓陆的拿了银票,和那个狂徒一块跑路了,害得高人来双城劳碌。”
店伙计亦称是,并道:“人赃并获,没什么说的了!”
其余人自知脱不了干系,都将罪责推给失踪的陆雪生,这一碗饭人人都还想吃下去,讨个生活,丢了饭碗没人愿意。
单就看下手的狠辣,武者能明确对方的武艺最起码是当世二流,玄寒掌是中州广为流传的一门掌法,自然不能当做定论。
蛛丝马迹的搜罗半天,已是黄昏日暮,武者得出一份精炼的结论:
对方会中州的玄寒掌,身手不错,屋里头连晕带死的人清点过就缺个掌柜的,查访掌柜的家,那掌柜的已经卷铺盖跑路了。
几十亩田卖了三百两银子,三间房卖了八十两,其家中家具全然没动,粮铺积存的银票分明都给掌柜的联合恶徒裹走了……
武者觉着这是内部叛逃无疑,还是铁证如山的一次低劣叛逃。
粮铺掌柜的聚齐粮铺众人,筹集一笔钱款,往武者腰包里一塞,本是他们失察,银票递上,一下罪名换成据点掌柜的陆雪生私通外人图谋财物。
武者连夜赶回益州州治府,这一遭轻易的捞了一笔油水,粮铺那边说是在公家跟前尽量把他们罪责说轻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是给粮铺开脱开脱吧。
武者的命是自个儿的,又非李家,自然没必要替李家沥尽肝胆。
赶着城门关闭前回去,武者一路不停歇的驾马回府,州治府不比双城可随意,在州治府他稍作停留就会给李府里的人探知上报。
李宅大堂,端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叟,八字胡,胖身材,衣冠精美,浑身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益州长史李通。
下首坐着个阳刚男儿,五官板正,气色尚好,丝绸袍子裹身,手里端着把扇子,上有水墨丹青,益州三少其一、李家长子——李公诚。
与李公诚岁数临近的富家儿郎,大多体态虚浮,面色泛白,早给酒色掏空,而李公诚洁身自好,片点不沾染酒色,故此有一副康健的身体。
派去勘察的武者还没消息,李通忧心忡忡,他想起了弟弟李佟,心就像在油锅里翻腾煎熬般,在泣血。
“父亲,一处据点而已,您老可要保重身体啊。”李公诚劝道。
李通老脸满是沧桑,胡乱摆摆手,没答话。
二十年,想他李通拿着一笔家财买官,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滚雪球般打造诺大家业,何曾有过悔意?
唯一的就是弟弟李佟,十年前他受不了内心折磨诘问,将李佟转移到双城暗地里收押,愈老愈胆怯,晚幕黄昏,他竟是连故时的那份血性都打磨没了。
枯坐了半个时辰,派去的武者回来汇报,递上了调查的些许细节。
“老爷,按照那边的情况,凡能搜罗的消息都在这里了。”武者呈上纸张,默然矗立在堂下。
李通看罢松懈了一口气,将那张纸递给李公诚,叹气道:“公诚,为父今儿个乏累,这东西给你处理详查,你带下去慢慢看吧……”
李公诚欲言又止,只得收起纸张,告退。
待李公诚离开,李通眼神一凌,背着手道:“你,跟我过来,有赏!”
武者心里窃喜,拿了双城粮铺那边银子,没想到老爷还有赏赐,一箭双雕,这差使不可谓不肥美啊。
内堂,有李通随身护卫杨明、杨朔在,在李通的授意下杨朔开了暗室的机关,带着武者入内,名曰“取宝”。
李通紧跟其后,暗门闭合,切断了外边与暗室内。
暗室内跟大厅实则无二,只是上首摆着一张藤椅,紫檀木藤椅,名贵之物。
“我且问你,在双城据点那边,存放银票的暗室里是否还藏有人?”李通瞑目躺在藤椅上,轻轻的摇动着。
武者答道:“没人,我问过据点的人了,他们说一年前就已经将人清空。”
暗通曲款,收受贿赂,武者说出来真情就会死在李通手里,因此他选择否认。
虽说如此,可武者一时觉着不对劲,运功以防偷袭,李通的贴身护卫杨明眼神示意兄弟杨朔,二人背后的手运起掌力。
“哦,那就好……赐死!”李通张口道。
果然,怪不得要他进密室,原来是要杀人灭口,可惜武者的醒悟太晚,他再也见不着来日的太阳了。
“老贼,我尽心竭力给李家,你好狠的心!”
武者运着掌力直扑李通,就盼着临死能拉李通垫背,李通的性格他也算颇有些清明,只要他求饶,立刻暴死。
武者打不过杨明、杨朔,因此根本就没想过抵抗二人。
杨明拖着武者脚踝,猛然发力,将武者硬生生拽回,劈手一掌,被武者堪堪接下。
“受死吧!”
杨朔一拳挥在武者肋骨处,骨骼裂变声闷响,武者失去力道摔在地上,弓着背蜷缩成一团。
杨朔随即一掌劈在武者心口,登时心脉尽断,武者怒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人死,永久的闭口。
李通巍然如磐石,静静的摇着藤椅,心道:“小弟,希望你真的在一年前死了吧,今生的怨,来世还你……”
杨明、杨朔以化尸粉收拾了武者尸体,取来布绢,将一摊黄水吸掉,一个鲜活的命,殁了。
留该留的,杀该杀的,不犹豫,不废话,李通一路走来就靠着这两句官运亨通。
……
李宅,内院,李公诚院里。
李公诚前脚踏入屋内,一个倩影随即出现,落座在屋内的座椅上。
“哈哈哈,李公子,院里仆役侍女可真少啊,我能进李宅,你应该清楚不配合的后果。”
李公诚在李家掌事,涉及到一些灰色事,院里的护卫侍女就少些,大都在院外守着,女子能避过院外的人入内,一身着实强横。
李公诚刚预备推门逃出,手放在门沿上又放下了,对方藏在房梁上静候他,若是没本事还有可能偷入他屋里吗?
李公诚转念一笑,摇着扇子将房门合上。
“姓李的不伤人不害命,女侠为何而来啊?”李公诚隔着五步远,坐在正对门口的坐首椅子上。
黑衣人身形娇小,曲线玲珑,是女子无疑,听话语没准备要取他性命,李公诚便洗耳恭听了。
女子将佩剑放在桌上,笑着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合作的。”
李公诚闻言朝女子一拱手,谢道:“承蒙女侠看得起李某人,怎生合作,不妨说说,互惠互利的合作,李某来者不拒!”
10章骨肉血亲反成仇
“李家老爷李通,子嗣不少,次子李公明、三子李公升、四子李公琼、长女李萌、次女李书涵、幼女李景,我没说错吧?”女子不慌不忙的将李公诚一众兄弟姐妹掰扯了一遍。
李公诚颔首道:“当然。”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在街上随意拉个人打听就都能知晓。
女子接着道;“李老爷子的子嗣虽多,可能接手家业的只有两人,你和你三弟李公升,而我就是想借你的手,除掉李公升,如何?”
李家虽说子嗣多,可男丁里边也就是李公诚和三弟李公升有些出息,李公升如今在州治府任着城防军备一职,算是青年俊杰。
李家争权夺位的事还没摆上台面,皆是因为李通身体康健,除非李通抱恙重病,否则李通就像一块巨石压着他们就根本没有机会内斗。
话说出来李公诚还颇有些兴趣,自个儿那个三弟常年在军营里,如今官职大了些,能隔三差五的回家住过,老爷子瞧着很是中意老三……
“毕竟骨肉兄弟……”李公诚踌躇道:“事务还有待考究,一些事迷雾重重不得要点,还望姑娘指点迷津。”
女子嗤笑道:“兄弟、骨肉?我听说的李公诚,好像背地里没少做够偷鸡摸狗的营生吧?”
女子甩手将一枚翠玉簪子钉在李公诚身侧的桌案上,质地脆的玉石,在女子内劲的包裹下,撞击嵌入桌沿,竟是没丝毫碎裂的迹象。
女子的投掷手段着实精准,学这一手没三五载苦练可不够格,再有就是她内力也深厚。
李公诚低头一看,心里惊涛骇浪翻涌起来,这簪子他认识!
“长兄如父,你说李公升得知大哥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他怎个想法?”
李公诚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帮你,可……能否告诉我你们的来路,不然我怎么相信你这盟友?”
李公诚哪知道女子连他在三弟李公升身边安插眼线的事都调查出来了,看来对方不仅是要与自身合作,对李公升身边是事亦是了解的。
女子轻轻道:“巫谷,沐息川。”
沐息川,南疆巫谷六邪,就有个沐息川。
沐息川在江湖上的名声说不上好坏,李公诚只知道身为巫谷六邪之一的沐息川一身功力足够出入李宅,哪怕给他李家的护院围起来都能有自保之力。
李公诚摸了摸下巴,凝神思索,半晌答道:“沐姑娘,我可以给你提供李公升的消息,或是把李公升行踪透露给你,下药不是不行,但可否别让他死在李宅?”
“痛快,你指使你的人给他酒菜里下点药,暂时的压制他内力,我的人会将他刺杀在去军营路上的。”沐息川直言道。
李公诚提醒道:“李公升行事谨慎,他并非是那种愚鲁的人,给他下药我担心会失败。”
沐息川将一包药粉丢给李公诚,道:“我有现成的药,只压制内力,不致死。”
李公诚看着手里纸包着的药粉,打开是白粉状,无色无味,巫谷净一帮搬弄玄虚的人,有良药不足为奇。
李公升武艺不弱,尤其一手大枪使得出神入化,他随身带着一队兵士,因此想刺杀李公升还真不容易。
巫谷的人都有着巫术傍身,在南疆依托益州刺史文若龙很是的了些好处,只不过其余几个大势力眼红,已然将人手渗透到南疆来。
巫谷是来挑拨逆党内乱,巫谷得了文若龙的好处,自然要帮着文若龙行事。
李通作为益州长史带头掌权谋私,文若龙委托巫谷的首个事就是循序渐进的处理掉李通,而毁掉李家的大好基业,非内斗不可。
巫谷的理念与刺史文若龙稍有不同,双方还是协商过互为让步了,巫谷除掉李通,但保留李家作为他们进而拿下益州大世家的基石。
李公诚思绪纷飞,心里接受了现实,又道:“不知道巫谷那边,在州治府有人手吗?”
哼,果真是个心机深重的老狐狸……
李公诚不能听木息川一己之言就妄断,方才应和,要不是木息川将“刀”悬在他脑袋顶上,李公诚岂会答应?
沐息川反问道:“你觉着我出来办事,巫谷的人我还不能调动了?”
李公诚打哈哈道:“非也,互为盟友,知晓些沐姑娘的手段,对我来说更能踏实不是?”
“百来号高手吧,都是我手底的好手,对了,巫谷的张泷也在州治府,你说够不够?”沐息川刻意在张泷上强调,巫谷六邪,也有张泷在。
“够了……够了,沐小姐威名远扬,还有张泷先生在,大事必成……”
李公诚不吝赞词,拍马屁道。
沐息川道:“恭维的话就少说吧,巫谷那边严令我们行动,事关巫谷声誉,就不跟你说具体了。”
“哦?”李公诚猜测会是李公升那小子职务上边惹着巫谷,便道:“沐姑娘所言甚是,事关紧要,我是不必知晓那些的。”
“各自明白即可,刺杀的事,再说说吧。”
沐息川耐着性子跟李公诚谈了些必要的事务,接过李公诚搜罗的消息,那都是李公诚埋在李公升身边的线人送回给他的。
一支红烛自入夜时,烛泪淌落,随着时间烧到了底。
摇曳的烛光下沐息川故意摘下面纱暴露真容,一张吹弹可破的脸上交绕着黑线,巫谷的人都修炼有不同程度类别的巫术,巫术造不得假。
“沐姑娘的巫术想必有些来头吧?”李公诚眼神迷离着,神志鸿蒙看着沐息川眼睛。
“是啊,巫术算什么,你仔细看我的眼,有你想看到的真相谜底呦……”
沐息川是巫谷典型的个例,一身巫术登峰造极,除过巫王和三五个巫谷前辈,沐息川的巫术已有宗师的意味。
李公诚起初的疑稤随着和沐息川交谈消弭,沐息川那一双乌黑的眼眸就像有旋涡吞噬着他的神智,来个巫谷的人,必然能认出来那是沐息川招牌瞳术。
瞳术不止巫术里有,中州一些失传武学就有瞳术,而沐息川的瞳术主效就是迷魂。
沐息川一双眼眸被眼黑占尽,暗暗在李公诚脑海里种下了一个念头,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挨近与巫谷协商一致的事。
夜幕初垂,沐息川翻窗离去,轻盈如影,李家的护卫是一个没惊动。
李公诚看着手里沐息川留下来的接头暗语,嘴角扬过冷笑。
沐息川没直说除掉李公升的意图,可从言语末节中听,应该是他三弟李公升在巡卫城防时缉捕过巫谷的人,巫谷要寻仇来着。
巫谷,总舵坐落在南疆荒地,一心力求发展,参与到州治府的事尚需李公诚仔细揣摩。
合作结盟,看似双方受益,可李公诚根本就没有掌握主动权,一旦表露出来不愿意的意思,沐息川的剑可不搭理他脑袋长的牢固与否。
“沐息川,巫谷?不太平啊,朝廷独木难支,还能撑多久呢?”
一抹月色照在李公诚脸上,不禁想起如今衰微残喘的朝廷,李家皇帝做了数百年,江山也该改名换姓了吧?
合作的事于他无损,那赤胆诚心的三弟,终究不是能长远留存的。
李公诚不知道他已经给沐息川影响心智,所想所为被沐息川稍作控制,只是沐息川的瞳术不能够长久的控制一个人。
……
沐息川离开李宅,直奔州治府的一处客栈,不走门,而是翻越房檐红瓦从窗户窃入。
屋里亮堂堂的,坐着两人,一个男子容貌与沐息川大同小异,狰狞可怖,一身衣饰是南疆传统,身量高,铁塔般坐着。
巫谷六邪,张泷,人称“活阎王”,身怀秘术。
张泷对面的一个青年人一身布衣,脸侧有一道显眼的刀疤,崎岖的像一条千足虫附在脸上,方脸,眉目粗犷,有着军士的刚毅,却是李家三少爷李公升。
“成了,不出所料,李公诚会动手的。”
沐息川将她从李公诚那里拿来的东西递给李公升,一脸肃穆的李公升拿着那一叠纸。
前日张泷和沐息川秘密的找着他,说起来益州刺史文若龙和巫谷的关系,李家也就是他爹李通,欺压百姓,戕害忠良,要他帮忙捣毁李家。
为何张泷他们会找着李公升呢?因为李公升曾秘密的向毛若龙投递他李家的罪状。
李通的四个儿子有两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夯货,嫡子李公诚阴损,但李公升为人浩然荡荡,刺史文若龙给他们的消息就是尽可能留下李公升,毕竟益州难得有李公升这等贤才。
李公升的性子不是在李家养出来的,其母是中州颇有芳名的大家闺秀,李公升的外公曾是朝廷柱石大员,当下李公升的舅舅在朝廷任着禁军副指挥使。
双重保障下,张泷、沐息川还是觉着留下李公升,至于李公诚的那一出儿只是帮李公升验证他“亲爱”的大哥。
李公升母亲五年前因为和李通夫妻不和,一怒之下搬到了皇城投奔李公升的舅舅,李公升的性格就很分明的倾向其母家。
因为他是李家子孙不方便随着母亲离开,可母子间书信往来不断,李公升为国为民的心思一直没有断过。
李公升母家家道中落,没了外公在世时的辉煌耀眼,可一家人报国热血还没有凉,李公升的舅舅还任着军职要务。
“唉,罢了……李家一帮鼠目寸光的小人……两位,你们帮我接手李家,我答应你们关于文刺史的所有要求。”李公升痛心道。
张泷拱手道:“嗯,公升果真是深明大义,如今天下将要大乱,咱们守着南疆百姓即可,文刺史、巫谷、我等都以此为己任,再有公升相助,真是雪中送炭!”
李公升惨然一笑,无奈道:“我和李家虽说血脉至亲,可我母亲从小教导我,家与国,舍家取国,待我拿下李家大权,就着手开始帮文刺史铲除奸佞。”
“好!好一个舍家取国!”
张泷虎臂一舒,将一份图纸铺开,上边正是写着李家盘根错节的脉络势力。
李公升抚平心绪,静下心来入座,看过大哥李公诚搜罗起来有关乎他的东西,真是冷汗连连,后襟都湿透了,汗涔涔的黏在背上。
11章龙凤金银白刃寒
李家一众势力都以李通马首是瞻,可就算九五之尊,手低忠心不二的坚贞志士也是有限的,李通手里亲信能占到李家一成左右。
家业靠着钱财利诱垒起来,实际的情形用脚后跟想都想得明白,可毕竟是有着二十年的底蕴,那一成亲卫也正是李通借以把控整个李家的脉络网。
李公升自认为笼络人心比不过大哥李公诚,一朝得手,届时趋附他的人凤毛麟角,夺权还要靠巫谷。
李公升指着李通两个出嫁了的女儿,说道:“大姐李萌、二姐李书涵,一个嫁的是益州驻军将军崔让,一个外嫁荆州,二姐远隔百里多说无益……尤其是崔让,唯利是图,如果我们动手的速度够快,就能把崔让拉过来。”
操弄权术对李公诚来说难为,可他对李家的兄弟姐妹足够真诚,两个姐姐那边他自信会比大哥更有说话力度。
沐息川接口道:“崔让有点本事,我查的结果,他在军营名声不错,优待兵士,拉着他,必须要先让他觉着我们更值得他投效。”
张泷抿了口茶,提议道:“要不,用巫术控制他?”
“哦?”沐息川轻笑道:“那可是军营啊,驻军上万,你当是寻常去处?”
张泷自信道:“不是不行,只要我能靠近崔让,我就能把他控制住,再说了,谁说一定要在军营下手……公升,你能找来崔让吗?”
李公升道:“不行,崔让行事谨慎,我还不确定我大姐李萌对我的态度。”
张泷朝沐息川看过去,沐息川摊手意思她也没办法。
张泷轻功恶心的离谱,但沐息川的轻功当世一流,如今巫谷在州治府的人也就他们俩为首,沐息川束手无策,要是那个娘娘腔在就好了……
“我再想想,崔让那边真就无懈可击?不应该啊。”
张泷想不通,崔让那厮唯利是图,可不近女色,不慕享乐,还真想不通倒底如何才能接近他。
“额……我觉着,我们不能被动,在解决我大……李公诚前,一定要想好后路,老爷子官场沉浮半辈子,不会随便被蒙了眼的。”李公升又将李家其他可能成为助臂的人选详细说给张泷二人。
李家家业雄厚,老爷子李通手握大权只将一部分分给子女统管经营,盈利所得,就折成零花钱给几个还在家的少爷小姐花用。
四子废了俩,女儿到了年岁则一概嫁人拉拢关系,李通小有遗憾的同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张泷忽有一计,说道:“李公诚在李家深得人心,咱们倒戈一击除掉他不难,干脆我费些功夫,把李公诚把控着,再图谋别的,怎样?”
沐息川惊奇的看着张泷,问道:“你舍得掏老底?”
“也不算老底,我底牌雄厚着呢,巫王那边说要帮我炼制几枚巫蛊,‘控心巫蛊’虽好,就先用了吧。”
张泷学不会轻功,可他打斗起来不弱沐息川,凭着一声蛮力,一力降十会,还有精湛的巫术、邪性的内功。
控心巫蛊,将南苗的蛊虫融汇黑巫术,变质成一种效用奇佳的巫蛊。
一个控心巫蛊就能耗费张泷大半年功夫,炼制繁琐,千不存一,沐息川他们根本就嫌弃控心巫蛊恶心人,没炼制过,他的那枚控心巫蛊给沐息川他们戏称为老底。
巫谷六邪,在巫术上造诣半斤八两,巫谷能炼制控心巫蛊的就那么几个,其他人不愿意耗着时日炼制控心蛊,可见张泷那枚在他自个儿心里也是被当作宝留着的。
沐息川拍手道:“结了,你舍得控心蛊,那就妥当了。”
李公升稍有些疑惑,张泷他们说的巫蛊术他一窍不通,骨肉相残,对他来说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折磨,因此李公升的初衷是把李公诚架空然后给一笔钱财离开益州。
“公升安心,控心巫蛊不伤人,就是让人听话,是我们巫蛊极端珍稀的一种巫术。”张泷铁汉心细,发觉李公升忧心,解释道。
张泷强调的“极端珍稀”让李公升惭愧,再谢道:“真是劳烦了,两位慧眼,找着我,不然我可能就不知不觉的命丧黄泉了。”
沐息川笑道:“兴许吧,其实还是阁下心性纯良,人做天看,这就是老天拨弄命数的结果。”
“是啊,这叫嘛来着……吉人自有天相,哈哈哈!”张泷开怀畅笑。
谋短两难,还要环环相扣,斟酌着李家握有大权的人的心理底细,三人秉烛夜谈,直至深夜。
巫谷有心在乱世分一杯羹,文若龙借着巫谷的手铲除奸佞,李公升碧血丹心自愿心向百姓。
李家势大,暗地里豺狼虎豹盯着的亦不少,不慕名来的三少爷在和巫谷的人图谋李家,谁又能想到呢?
沐息川在李公诚那边商定好在两日后由李公诚的线人下药,只待延缓的药效在李公升去往军营的路上发作,一番改换,换成李公升暴露假消息给大哥李公诚。
要点在线人,那会要了李公诚的锦绣前程,乃至于性命。
……
心事冰雪消融,宁阙一夜无梦,晨起在屋里练功两个时辰,吃过早饭,就在院里练剑。
天色清早,曙光初现,宁洛带着两把唐刀也跑来凑热闹。
“小阙,给你见识见识落华仙刀诀!”
宁洛着一身白裙,绣着一朵黄菊,清纯唯美。
宁阙笑着道:“拭目以待了!”
唐刀刀身狭长,坚韧锐利,刀把可双手持握,劈砍有利,大气顺手。
宁洛初学武时苦练十天剑,愣是没练会第一式,蒋华雪意识到宁洛不适合使剑,就带她到铁匠铺寻兵刃,结果小宁洛就挑了唐刀,还是两把一套的双刀。
此后宁洛突飞猛进的学刀法,宁阙和宁颖的剑都是蒋华雪托人寻得,宁洛的双刀也早已经不是从前铁匠铺买来的那两把廉价货。
一把凝陇刀,一把潵陇刀,凝陇为主,潵陇陪副。
主刀略长,纹龙镡,镶金手柄;副刀则短,飞凤镡,镶银刀柄。
昨日宁洛半天就将蒋华雪改过的落华仙剑诀学通,原本她就对落华仙剑诀烂熟于心,再学改良刀法自是快捷。
宁阙收剑入鞘,坐在一边看着宁洛舞刀,那可真是舞刀,刀影倏忽悠然,美不胜收。
剑有挑、拨、撩、刺、斩、削、捅、绞等手法,刀比之剑就缺乏变通,更多些力道威势。
宁洛两把刀舞的柔中带刚,制敌与杀敌并济,处在刀芒中就够你险象环生。
落华仙剑诀的路数她只取招式,意境浑然不像,那是她自行取舍的,实在是因为蒋华雪对宁洛的武功偏向不好横加干涉,起小蒋华雪只能客观建议宁洛一些学武方面的事,只因为蒋华雪对双刀一概不知。
好在蒋华雪的武功臻至化境,且天下武功同出一家,因此无论蒋华雪教授什么都不会偏离差错太夸张。
一刀毙命,一刀格挡,弥补通变不足的办法就是双刀交错环伺,宁洛的每一刀都会留有回旋,或齐攻,或一攻一守。
凌厉的刀锋迅雷直下,寒芒刺背,宁洛学着蒋华雪的路子,即使使刀亦有了一套门路,刀不主攻,不以走偏换取胜,烦乱的刀影就够敌人喝一壶的。
一刀几转,幌的你眼花缭乱,没练过眼力的,那一刀切来,规避躲闪,还是迎头赶上,恐怕也不清楚。
宁洛不顾道德,江湖人不耻的下三路她就敢照着砍,夹枪带棒的招式,还遇着出手不讲理智,谁遇着宁洛那只能怪上辈子倒霉摧了。
宁洛的宗旨就是砍死你我赢,胜者即是正义,胜者即是王道。
演武一阵,宁洛觉着改版后的落化仙剑诀不足凸现她武艺,毕竟还没练到炉火纯青,就改换一套前阵子学的九宫门刀法。
九宫门按照师父蒋华雪所说的,是江湖中人丁不兴的小门派,中州九宫山,九宫道人即使赠她九宫门刀法的那个。
九宫门刀法配着的步法有局限,取极数九,移换补漏,晦涩生僻,还要参研《周易》学。
宁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就捡出残篇苦练,亏的她没少学过刀法,不然还真驾驭不了那七成的九宫门刀法。
宁阙诧异的看着宁洛换位腾挪,手里双刀,架成十字状,削砍简约,却又很有变路。
一刀接一刀,不找人致命处,就只是一刀砍过再补一刀,衔接顺畅。
“离合斩!”
宁洛踏足九宫内芯,短刀反握,四面出刀,攻守齐备。
一刀切离首级,再一刀查缺补漏,九宫门刀法,靠着脚下步伐配合攻杀,看着格挡防护,实则隐藏下一刀迅猛的一击。
不得不佩服二师姐在用刀一路走的通畅极了,刀锋偏且冷,执刀在手,巾帼英雄落雁沉鱼。
“小阙,师姐的刀法如何啊?”宁洛掩饰不住的慈眉善目,柔声问。
宁阙道:“刀法老道,不拘泥招式,杀机四伏,绵延不断,跟你对敌,心都不敢松懈了。”
宁阙字字珠玑,丝毫没有要刻意去浮夸拓张二师姐宁洛的意思。
宁洛咯咯笑,笑的花枝乱颤,她哪还不不满意的?难道一连两天给宁阙这么盛赞,宁洛一个人就像飘渺的浮在云端。
12章参花落幕精粹式
“中肯,师姐很满意!”宁洛笑着道。
“师姐,我教你一式,融合九宫门刀法会有奇效。”宁阙拿了宁洛的一把刀,掂了掂。
宁阙后撤一步,一手握着刀,起手上撩,随之侧身,一拳轰出。
拳风初及时,改刀斜劈,鞭腿紧跟,角度刁钻怪异。
这一套拳法宁洛也会,宁阙将其截取改换,临成一道。
花舞幽典里边有一套拳法,名唤参花拳,宁阙将参花拳连着落华剑诀一并使出,补缺漏还有出其不意之效。
宁阙实锤的剑客,用刀就是给宁洛更好的一个观察,凝陇刀韧劲十足,倒也不差着宁阙的“四阙”剑。
“好棒啊,要不我把潵陇刀送你吧?”宁洛握着拳,鼓舞欢心,头脑一热就有了想法。
江湖武人送随身兵刃,就跟把自己卖了无异。
宁阙递还凝陇刀,摇头道:“不行,你的刀成套,缺一把就不和习惯了,我有四阙就够用了。”
“好吧……小阙你是要去外边吗?”
宁洛昨日起心情美美哒,练功都觉着顺畅三分,宁阙大清早的在院里练剑,许是要出门办事。
宁阙道:“嗯,去看看李家那个老头。”
宁洛走近身,伸手将宁阙发冠上的一片花瓣摘掉,嘱咐道:“记着小心,甭估计旁人,保护自己就好。”
“晓得了,那……我就走了。”
宁阙看着宁洛还着实有些发憷,模样说不上来的怪,二师姐性子里边的刚毅英气淡了许多,姑娘家的柔情似乎更重了。
忽的一撇,师父一倚着边,笑意盎然的看着此间,宁阙转身时笑容可掬的示意了一下。
真是的,小阙都学会临走时撩人心弦了,还有些不大习惯他这般模样呢。
院里,宁洛目送着宁阙出门,没发觉师父蒋华雪出现在她背后,宁阙哪儿是在跟宁洛笑以相对,根本就是见着师父蒋华雪顺便示意。
宁阙如今以邪冥功八层的功力仅能靠近时发觉蒋华雪,宁洛的花舞幽典还火候不够,蒋华雪偷袭刺杀她根本就是浑然不觉。
蒋华雪拿着手里的木剑往宁洛后背戳去,逼近她背部时宁洛才惊觉,反手以刀鞘将木剑磕开。
“师父?”
宁洛有些惭愧,给师父这一试,她发呆做梦没注意周围可是事实了。
蒋华雪背着手,檀口轻启道:“洛儿,今天反应太慢,在外边人家可不会留手,你已经受伤了,可要注意点。”
宁洛垂首道:“哦……我会小心的。”
“你刀法学的不错,九宫门的刀法还缺两招,第八页、第十九页细看些,学过那两招,九宫门刀法有用的东西也就学精了。”
宁洛图便易将九宫门刀法拆分的事蒋华雪已经瞧着,往年同经生死的老友们流派武艺均不弱,亏的宁洛没有将九宫门刀法缩减太过破败。
宁洛从小性子耿直,对宁阙总以师姐的名号压着,宁颖柔顺,宁阙亲近宁颖些不难寻着原委,见宁洛也有了些女子天性的温驯,蒋华雪意识到不能再将她视作一个小丫头了。
蒋华雪自手腕摘下来一只手镯,通透翡翠,温润光泽,是她长久戴在身上的。
“这手镯给你,就当师父提早给你的嫁妆。”
“啊?嫁妆……师父,你有危险事要去做吗?”宁洛知道那只手镯另有一只,是一套两只的,那一只师父给了大师姐。
蒋华雪这两句疑是嘱托,宁洛直来直去的脑筋也明白了,可她却不知道这是为人父母当有的绸缪。
蒋华雪轻笑道:“没有,就是想起来了,就给你么,天底下还没人能伤着师父呢。”
宁洛怔怔的接过镯子,江湖人子然一生,钱财总不缺,一些物件戴着时间长了就有感情倾注,师父珍视的东西除过陪伴她半生的佩剑,就是这一套两只的翡翠手镯。
“莫要想多了,你想嫁谁我不管,切记要真心,无怨无悔,不然来日给心上人气的哭鼻子,师父也就能安慰安慰你。”蒋华雪调笑着说道。
“师父?!”
宁洛羞愤的直跺脚,蒋华雪却已经回屋了。
瞧着师父的翡翠手镯,宁洛还是怀着一腔萌动戴着了,才不会给人气的哭鼻子呢……
……
昨日和李佟说定在酒馆对面的客栈碰头,宁阙踏入客栈,就瞅见靠着街头的窗边,李佟身前的桌子摆满珍馐美食,还有酒水。
李佟昨夜把自个儿拾掇了一遍,剃头剪须,沐浴换衣,当下俨然一副老叟模样,只是还枯瘦的吓人。
“早啊,小友!”李佟气色不错,说话的中气足了不少。
宁阙坐在李佟对面,笑着道:“早,看这架势,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李佟哈哈道:“不久,只半柱香的功夫,老头我又饿了,就不客气了。”
牢狱二十年,活死人十年,李佟的饿那还真是说来就来。
宁阙静候,赏着街外来往光景,偶尔提筷吃一口菜。
菜蔬酒肉吃的七零八落,李佟江湖人的脾性如旧,懂礼就懂半撇子,礼尽了就不再管别的。
“昨夜老头我忙活到三更天,现下功力已有四成,再等一日,就能启程去州治府算账了。”
吃好了,李佟猛灌了一碗酒,抚须道。
宁阙眉头一挑,赞叹道:“沥骨功果真名不虚传,我要是按着你的境况恢复,没五日可下不来……”
说起沥骨功,李佟又道:“得空了,我把沥骨功誊写一份给你,里面运气的法门是有用的,可能对你邪冥功用途不大,不过来日小友遇着资历不错的人,可以代我收徒,免得一门功法断送在我手里。”
“嗯……好吧,过一阵子我师父说我可以出师了,不急。”宁阙道。
李佟年老,心里的执念重,报仇除恶,其余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沥骨功随着他叱咤江湖,不断送奇功也是李佟的一桩心愿。
李佟想着饮下碗酒,灼热的下肚,憋闷就淡了些。
“我晨起时找了客栈的伙计盘问当下李家的事,小有了解,小友是准备除掉李公诚是吧?”
宁阙也不掩瞒,虽说不再忧心师姐那边了,可李公诚坑害百姓是真,便点头应承。
李佟接着道:“我那大哥还真是枝荣叶茂,李公诚那小子不好东西,咱二人合力,去灭了李通不难,唯一点……我想留下其他李家的人。”
宁阙对其他人不感兴趣,直接道:“好,李公诚由我处置,其他人都交给你,益州百姓可是给李通父子弄的生计忧难,有他们二人消失,就够了。”
“是这个理儿。”
李佟还念着李家血脉,李通一人的错不能殃及池鱼,否则他还跟李通有何别异?
二人吃菜饮酒,端的消遣,足有一个时辰,宁阙为不打搅李佟恢复功力就告辞离开了。
习武一途走到宁阙的地步就不能整日闭关寻求突破,物极必反,弄的走火入魔就该哭死了,因而宁阙闲逸无事的去暖春阁找白子叡闲聊。
照旧翻墙入窗,白子叡盘腿坐在榻上练功,脸色青白不定,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其实那只是筋脉逆行的结果,白子叡的内功路子走偏,不跟寻常武者一般顺着一定脉路走。
五脏主五行,筋脉有阴阳,阴阳颠倒,白子叡的路数就得以窥探一二,她一姑娘家炼的是至阳至刚的内功。
宁阙进屋不喜言语,白子叡光听响动就猜测是他,内力巡回一周天,稳固了成果。
白子叡收了势,起身穿着绣鞋走到宁阙对面,问道:“又得空啊?”
宁阙随性道:“嗯,要出师了,我过渡了苦修的日子,往后练功时间就不那么长了。”
“你敲掉了李家一处据点,还裹走了一笔银票,有没有给我准备啊?”白子叡说笑着将她知晓的消息说给宁阙。
“小妞,收好了,哈哈……”宁阙塞给白子叡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笑着道:“银票还真不是我卷走的,都给那个掌柜的了。”
宁阙本性真善,白子叡身为雀神阁一员本不该如此,但宁阙无恶意,她自然乐意结交他这一朋友。
雀神阁的目标之一就有益州李家,宁阙对李家动手无形中帮了雀神阁一把,分担了一些目光,雀神阁的行动就在不久时展开。
白子叡故作珍重的装起银票,说道:“谢大爷赏了……你有兴趣看看暖春阁清倌人吗?”
宁阙顾虑道:“弹琴唱曲?吟诗作赋吗?”
“对了也错了,清倌人要会的东西多了去,可不止你说的那些。”白子叡很乐意逗弄宁阙。
暖春阁隶属雀神阁,网罗消息,暗地里敛财聚富,一些形如暖春阁的院子凑起来就是雀神阁重要的收入。
白子叡一般不会抛头露脸,暖春阁名义上是青楼,实则更像是勾栏圈子,精简的很,清倌人尤其之多。
暖春阁的生意要么不做,做起来就不会把一摊子好好的营生弄得俗气了,双城繁荣不及州治府,却因为有暖春阁在颇受达官贵人待见。
红粉骷髅天然能蛊惑人心,依托着媚术秘药,久而久之,雀神阁在州治府衙门那边发展了不错的一股势力。
白子叡是暖春阁背地里主要经营者之一,可她的念头远不局限在小小的暖春阁,否则一朝失势,她在雀神阁就彻底废了。
白子叡对雀神阁来说就是一奴才,卑颜屈膝讨好,就为了往总舵挤,白子叡眼里的雀神阁无人能敌,形同荒神。
“我可没门路,就麻烦你给安排了。”
宁阙对白子叡倒是没有怀疑,她出言邀请,索性去看看。
“好,想必你没见识过,顺带着你还能瞅见你想见到的人,不会后悔的。”
白子叡将鬓角碎发揽起来,举措间流露的芳华足以得天下侧目而视,起身带着宁阙转过内堂,由正门走入暖春阁内里。
13章一朝叛反雀神阁
楼内有雕栏画壁,古雅清幽,三层的楼阁,下边是寻常客人来看热闹、喝酒吃菜的位置,二楼供贵客雅然赏观,顶层花销极高,仅十余间包厢,不揣着千两银子都不能坐进顶楼包厢里头。
丝竹悦耳,伴着水车吱呀转,漆木座椅,盘龙飞凤,一概精致,美轮美奂。
清倌人摆着筝,纤纤素手抚弄着弦线,空恸悠然的悦儿,琴声绕梁几匝。
弹曲歌喉,舞姿翩翩,糜贵的奢华享乐就这样简单的将人们腰包挖空,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
白子叡的屋子就处在二层内里些,嘈杂声传不进去,清寂幽静,窗口对着街边,每每宁阙都翻窗偷入,还没走过一次正门来造访白子叡。
白子叡淡淡的在扶栏前往下扫了一眼,对宁阙道:“暖春阁的客人有特意攒钱消遣,更多的还是家境富裕的公子哥,兴许你不知道,李家二少爷就常在暖春阁。”
宁阙戴着一只白色的面具,白子叡蒙着面纱,乍一看身形还真如白玉璧人一对儿。
宁阙挨着白子叡,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台上有佳人弄琴曼唱,霓裳金鸿,还真是道不尽的有趣儿。
“李公明,纨绔子弟,不堪大用,真逮着他也没用啊。”
白子叡提出来就应该是他们雀神阁视为没用的人,李公明挂着李家二少爷的名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宁阙要那么个做筹码都不够格的废物干嘛?
二楼有几个公子哥瞅见白子叡,眼神恣意的打量,白子叡浑身不自在,便与宁阙边往三楼走边聊着。
“不,不止李公明,有李公明的地方就有李家三小姐李景,两个臭味相投的亲兄妹,就算是来往暖春阁都结伴。”白子叡说道。
李家李通妻妾不少,其中仅有二儿子李公明和三小姐李景是同父同母所生,只不过没出息,一般的行径低劣。
李景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日,得空就会跟着李公明胡混,在双城地界遇着她你就得调头避让,否则鞭子就冲着你脸抽过来,打的皮开肉绽方才罢休。
宁阙扶着木栏,凌厉的眼神扫过一直盯着白子叡的几人,吓得他们撇头,方道:“李景很傲气?”
白子叡道:“是啊,有一回撞着我,非要摘我的面纱,被我打了一鞭子……亏得是我,你想吧,遇着平民百姓她是怎么个手段?”
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景有个益州长史的老爹,比之百信那不是大的一点半点,百姓人家软包子还揉捏,就算告到衙门,左右还是李景得意。
宁阙笑道:“你要人吗?不要我就绑了,我们明儿个就去州治府处理李家。”
“你不留着做保障?”白子叡还不清楚宁阙行事能成与否,留下李景是好,可要是宁阙明日去李家闹事没得手不就砸在手里了?
李景身为李家三小姐,深的李通疼爱,地位不可跟李公明个废材儿子相提并论。
白子叡不只想到宁阙在李家搞事情的结果,雀神阁针对李家还有行动要去布局,宁阙的武艺足够刺杀李公诚,而李公诚在李家可以视为李通之下公认的家主。
二人一上三层就有侍女款款迎来,白子叡比了个手势,那侍女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包厢。
包厢幽静,珠帘垂挂,锦绣罗幕,兽首鎏金的香炉袅袅的飘出一缕缕青烟,恍如仙境。
宁阙回过神,说道:“留给你们吧,反正我要她没用。”
宁阙有心除恶,可天下恶人何其多?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灭一个是善,灭一群是九级浮屠的大善事,宁阙觉着李景也就是个心性跋扈的毛丫头,兴趣寂寥。
白子叡亲自给宁阙沏茶,眉眼尾端泪痣娇人,问道:“你不担心雀神阁对李家做什么?要知道雀神阁进来的动作罕有的大,护法都来了。”
“我就想将李公诚处理了,顺带给李家弄点事出来,不要紧的,随便你们怎么办。”
宁阙不懂雀神阁护法是何方神圣,就算雀神阁阁主也不会胜过师父,区区护法,宁阙觉着真把他逼急了照样给他砍了。
邪冥功是宁阙要回避的心魔,换个环境,倘若他被团团围困,心魔催发内功源源浩瀚的供给,那时候就是他求生的杀手锏。
白子叡念头闪过,抱赫道:“那倒是,你这人可真怪,一身武艺却没心思搭理势力搅和,哪像我,武艺不济,干着急……”
宁阙笑着提议道:“那你可以不要留在雀神阁啊,虽说你武艺差,可我觉着,如果你肯吃苦在我师父身边待两年,她会收你做弟子的。”
宁阙的师父神功盖世,不下雀神阁阁主。
宁阙的话说的白子叡心动了,她留在雀神阁何尝不是想谋得一套神功傍身呢?
江湖游侠,势力纷争,为权为利,有时候一本秘籍就能争的头破血流,在雀神阁做了护法就能得阁主亲传,届时一步青云直上,谁会不希望呢?
可她身中剧毒,每年都要压制解药续命,脱离雀神阁就只有一年活头,对武道的追求和毒药的限制把她绑在了雀神阁。
“我中毒了,大势力都有给下属服毒控制,你会解的话不妨去试试。”白子叡直言道。
宁阙拉着她皓腕把脉,发觉她脉搏异样,还真有中毒迹象,看样子还是一种慢性蛰伏的剧毒,毒发的速度极快。
宁阙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心有所想,白子叡是他眼里能接任师父弟子的好人选,还是他交际不错的朋友。
“我就懂点医术,治是治不了……雀神阁谁有解药?”宁阙盘算着抢解药。
白子叡起身在包厢四处查看过,低声道:“暖春阁的主事人有一枚,他要晋升了,手里有解药。”
解药不是服下就立时见效么?
宁阙不解,问道:“服药前还有讲究?”
白子叡说道:“有的,因为毒性遍布全身经脉,服药前要药浴三十日……”
宁阙问:“药浴的药方你懂吗?”
“懂啊,就是清热解毒的草药方子配几味稀缺药而已。”
白子叡还以为宁阙要琢磨药方,可药方根本无懈可击,能靠医术透彻研究,那他们一众雀神阁的人就不用费心劳神的立功,去争抢每一年有限的解药了。
“走呗,抢药去,抢了药你不就稳了?”
白子叡嘴角不由抽搐,亏你想的出来,呵呵道:“我打不过人家,抢不来的。”
宁阙魅笑道:“你抢不来,我能抢来,那个人比你武功如何?”
白子叡喜从心来,说道:“你的武功可能比那人高一些,加上我的话三招制服他不成问题。”
“还抓什么李景,抢了药脱离雀神阁吧。”
说着宁阙拉起白子叡就要往外走,白子叡连拉带拽将宁阙制止,心想这想法太突兀了。
“失手了,就完了,还是先酝酿一番吧,毕竟那人的武艺不差。”白子叡给宁阙一惊一乍吓得够呛。
宁阙凝神一想,还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道:“你来想,除过抢,解药还能自己到你手里吗?”
雀神阁每年分发出去的毒药数目大,可解药屈指可数,错过一次,下一回她还得等起码三年才能有机会,仅仅是有机会而已。
人心不古,宁阙觉得婆婆妈妈会误事,果敢决断,制人先手方能不败。
白子叡在包厢里转悠几圈,每一转身就对着宁阙眼光,脸上就像着火般灼热。
暖春阁那位晋升后就是神雀阁主舵的一员,跟他们两极分化,武艺上边自然就有一截距离。
宁阙未免莽撞,可白子叡竟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能将事情处理完善,不免有些故意作为的意思。
“哎呀……我虽然没办法,可你的想法太突兀了,不行。”白子叡耍赖,转过头直接否定了宁阙。
宁阙耸耸肩,说道:“你搞清楚情况,我是在帮你,我和师姐出师,怕师父不适应,因此才选你介绍给师父,神功难得啊……要是你一路晋升,没十年能到那境地吗?”
白子叡看了眼宁阙,双手抱胸道:“十年,差不多,我就能拿到秘籍了。”
宁阙笑着道:“那好,你想想,雀神阁阁主是个什么货色,而我师父呢?给我师父当徒弟还比不上雀神阁阁主的一本秘籍?”
蒋华雪的花舞幽典对女子修习有奇效,宁阙特例,靠着邪冥功和天生的体质才能贯通花舞幽典,雀神阁阁主再厉害也不会比师父她授徒方面强。
白子叡又心动了,她不得不承认一本秘籍就只是将她在武道一途拉高一截,真做了宁阙那位师父的徒弟,一步登天,指日可待。
宁阙有心给师父再招徒弟,白子叡天资不差,年纪大可也稳重,能成师父她老人家的膝下弟子于她来说更是一种奇遇。
“你师父,会要我吗?”白子叡忐忑的问。
“你诚心的话就会的,师父她可好了,不还有我引荐吗?”
宁阙心想不成的话我就收你为徒,薪火相传,师父就有了白子叡这么大的徒孙,哈哈哈……
白子叡道:“我觉着请你师父来帮忙会成功,当然,可能有些贪得无厌……可你真靠谱吗?”
宁阙拍着胸脯道:“靠谱,我跟你说,请我师父来不是没可能,关键她老人家不喜参与这些事,能解决还是咱消化了为好。”
白子叡小时候在雀神阁学武,由雀神阁的一个杂役老婆婆抚养长大,老婆婆逝世后她没日没夜的练功,终成了雀神阁一个寻常弟子,再一步步走到今天,不乏有血腥在手。
抢药的事对她来说是在挑衅雀神阁,一步错,接下来她就会被摆在雀神阁叛徒一列,追杀通缉,不死不休。
犹犹豫豫的想了许久,白子叡咬牙道:“拼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动手?”
宁阙问道:“那人在屋里?”
14章谋定而动自在人
暖春阁辉耀一堂,喝彩呐喊声,声声不停,这里,血性都化作对卖弄姿色技艺的清倌人们的亲睐。
古人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古人云云当奉行,今人看古人风月雅颂,岂敢落后?
银子银票,金锭金票雪花飘落似的,是一种他们私底竞价,物件就是台上端庄秀雅的可人儿。
宁阙杵在窗边望着台上景致直发愣,钱还有说赚就赚的……可不只是他稀罕短闻,搁街上走的百姓就是把他强摁着都不会给一个铜板的。
拥附娇娜秀气的美狐狸们,那是兜里揣着银子烫手的公子哥才能做的事,粗暴些说,就算你矮胖如颗皮球,拿着大把银票摔在清倌人们脸上,她们会夸你英武卓尔,气度不凡。
暖春阁一度如此,清倌人就是挂着虚名卖唱舞蹈,缩减生意,就靠一帮花瓶摆设大赚特赚。
白子叡不知所措,答问慢了,道:“当然在,他负责暖春阁的事务,临近他晋升之日,要处理的事务就更多。”
宁阙冷笑道:“给我找把剑,然后尽量支开附近的人,抢药么,很简单……”
白子叡不置可否,取了一把上好的陨铁剑给宁阙,她则有自己的兵刃。
白子叡管着暖春阁一部分事务,但不是一把手,真正能统管暖春阁大小事务的那个叫郑泊,已经接手暖春阁五年有余,积功晋升。
简单说就是郑泊位置摆的比白子叡高,待郑泊前赴总舵她才有机会真正拿下暖春阁,接着又是遥遥无期的耗着积功。
晋升不是无望,而是渺茫,白子叡信得过宁阙,又遇着在暖春阁郁郁不得志,接受宁阙的帮忙权当赌一把。
行事前白子叡以汇报财务,支开了郑泊身边人,一如往常的叙说暖春阁的财物账目。
宁阙则敲开临屋的门,一男子刚一开门,宁阙一掌将其劈晕,插上门栓,顺带将屋里一个妖艳贱货打晕。
其余屋子均是这般手段,将人打晕关门,翻窗离开。
郑泊的屋子与白子叡的屋子位置类似,窗口临街,卧房的窗扇就对着后院,谈事则往里,宁阙敲晕周围能迅速支援郑泊的小喽啰,翻越窗子进入屋里。
“前日院里有收了俩姑娘,身价偏低,看模样像是潭州人士,供货的那边听说换主事的,就想提前得个准备,免得当时候仓促,影响生意。”
白子叡往日不啰嗦,冷冰冰的汇报账目,可今儿个频频暗送秋波,郑泊都觉着白子叡是不是吃错药了。
忽而,宁阙闪身踏入内屋,将白子叡的剑凌空抛过去,一枚星芒刺甩向郑泊。
那郑泊七尺身量,敦厚结实,见状,倒地一滚,将桌案掀翻。
白子叡拔剑斩开桌案,抬手就削过去,宁阙亦紧随其后,郑泊摸出匕首架住宁阙后发先至的一剑,身体挪动,避过白子叡攻势,只腹部破了小口子。
“三花散!”
宁阙手腕一抖,剑尖戳中郑泊右臂、肩头,三剑空一剑。
血滴迸溅,郑泊吃痛,一时震怒不已,抓起匕首丢向宁阙,又随手托起板凳挡着白子叡。
“奸徒,你不怕追凶令吗?”
郑泊又中宁阙一剑,已然捉襟见肘,白子叡重重的一脚踢在郑泊腹部,郑泊一口脓血喷出。
郑泊架着板凳,冒着死命,一板凳挥向白子叡螓首。
白子叡横剑格挡,力道不足,剑给打落,人也飞了出去。
宁阙趁势雕花般在郑泊后背挑拨十余剑,血染衣襟,淋漓可怖。
封了郑泊穴道,宁阙将倒地的白子叡拉起来,幸好只是受到重击,及时格挡,并无大碍。
“呵呵,郑泊,快把解药给我,共事五年,我不想杀你。”
白子叡捡回剑,架在郑泊脖颈威胁道。
孰轻孰重,郑泊自知,后背的血流泥泞,他也怕就此流血过多不明不白的死了。
“花瓶下,第三块地板有暗格。”郑泊闭眼道。
宁阙翘起地板,果真发现一个瓷瓶,青瓷纹,鼓腹大口,一般用来装珍贵丹药,宁阙将瓶子取来给白子叡。
解药是真是假,白子叡一闻便知,喜道:“是解药,太好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掌柜的,您在吗?”
宁阙拉着白子叡就跑,运起轻功,一路逃往城外。
宁阙白子叡走远,郑泊有气无力的喊道:“快,砸门,有刺客!”
屋外的人撞开门栓,提刀奔进来,见郑泊血染衣裳,面色惨白的站着,是被点穴了。
解了穴,保持着站姿的郑泊颓然跪地,痛苦道:“白子叡抢了我的解药,还有个武功极高的男子,快,去找大夫……通知总舵,快些请护法大人过来主持。”
郑泊血流不止,手下人自是不敢懈怠,封住了郑泊几道要穴,出门连敲几个门都没人回话。
末了还是站在扶栏前对着诸人喊,这才忙活起来,救人的救人,搜查的搜查,追敌的追敌。
一帮庸才如何能追着轻功一流的宁阙二人?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给人看罢了。
……
城外密林,白子叡受了轻伤,肚里不适,又给宁阙拉着狂奔出城,两相作用下,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宁阙笑呵呵的站在一边拿树叶擦拭剑身,对方才的出手不大满意,如果他下手快些可能白子叡就不会被郑泊伤着。
白子叡攥着解药,吐了几口酸水,算是再没东西可吐了,心里大有翱翔天际的想法。
解药,解药意味着她终能摆脱雀神阁重获自由,不需要再守着一处地方给雀神阁做事……
宁阙一掌贴在白子叡背后给她渡了一些真气调养,白子叡疗过伤,像小孩子得着心仪玩具一样在树林里雀跃。
宁阙看着白子叡欢喜,心里亦是欣慰,行侠仗义出援手,还真是让人痛快舒坦的事啊。
“宁阙,谢了……”收起不加掩饰的狂喜,白子叡走到宁阙跟前道谢。
宁阙摆摆手,豪气道:“我辈江湖人,志在扶四方,不客气!”
白子叡紧紧的握着瓷瓶,聆听着解药在瓷瓶里晃动的碰撞声,徜徉在漫空神往中。
密林里鸟叫虫鸣,声声清脆,秾翠的树木遮蔽着太阳,不近人烟,有别样醉人的风情。
二十多年的春夏秋冬白子叡都在为念想努力,变强……要变强她才能肃清拦路石,雀神阁有如不可逾越的鸿沟横陈在白子叡面前,她到底是有些过于痴信雀神阁了。
学着一身雀神阁的粗糙武艺,白子叡要狠命练功弥补,雀神阁前途渺茫是真,要没宁阙临时起意的想法,她会不会还守着暖春阁争当雀神阁总舵一员呢?
纵使白子叡把雀神阁奉若神明,可雀神阁的体制注定她前行之路艰难。
宁阙摘了一片绿叶,抹净灰土,吹了一曲小曲儿,听着还有些音律韵味。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一曲不和宁阙身份,可萧狂的意味不差,白子叡没见过宁阙还懂些音律呢。
宁阙吹过看了眼白子叡,问道:“很惊奇吗?”
白子叡点点头,说道:“懂音律,一般是那些文人墨客舞弄的,你会乐器吗?”
宁阙答道:“琴、箫都会些,诗词也学过不少,可我不喜,偶尔自娱自乐。”
“哦,城里该乱了,我们在林里走走?”白子叡算是和宁阙一路人了,从前问宁阙他不肯说的也都据实相告,双城内会有暖春阁的搜查他们,因此先在城外暂避风头是首选。
文武无有分别,江湖侠义,文坛风骨,惹着少女痴迷的东西可不止诗词痴情。
白子叡推攘着宁阙,要求道:“把面具摘了吧,见不得人吗?”
宁阙反笑道:“还说我,认识两年,我就见过你一次,面纱摘了。”说着,宁阙将面具别在裤腰上。
白子叡压着发髻,将面纱解下,一张旷古清颜,带着些勾魂夺魄的媚意的脸蛋出现在宁阙眼前。
“哈哈,你穿一身长裙,都美过女子。”白子叡看着宁阙妖魅的面孔,不禁乐了。
宁阙性格内向阳光,就是面容惨绝人寰的妖魅,眉目如刀刻,唇角、鼻端、侧面都完璧无瑕,整个就是老天爷的恩赐。
宁阙轻咳道:“是么,我可跟那些妖里妖气的不一样,我追求潇洒倜傥,行侠出手……”
说着宁阙摆了个剑背于后,负手清立的姿态,发冠衣袂随风舞,白子叡还真没想到长剑配宁阙,大有锦上添花的妙处。
倘若背着艳阳,或月辉倾洒,托显得宁阙愈见入画,风神俊茂,那还有人性、有天理吗?
白子叡咬着手,在宁阙面前感到深深的自惭形愧。
宁阙扶额无奈道:“太过帅气了,总是惹来羡慕,须知我是寻求风度的,而非刻意伪作的美男子。”
“少得意,只是老天没小心给你了一些恩惠。”白子叡撇嘴道。
“哦?其实你也不差,就是比我大师姐差一点而已。”宁阙看着白子叡脸蛋就不由得想起大师姐宁颖,白子叡眉眼和宁颖有三分相似。
白子叡抿抿嘴没答话,转而问道:“说说你师父师姐她们呗,我好认识一下。”
雀神阁那边白子叡再无投效可能,宁阙答应她的自然不会食言,说道:“我师父叫蒋华雪,大师姐宁颖,二师姐宁洛,我是最小的师弟。”
15章天地棋局诸生子
宁阙以为白子叡会听过师父的传闻故事,谁知白子叡茫然一脸,她显然没听过蒋华雪这一名字。
怪了,师父说她真名就是蒋华雪,超然的武艺可造不得假,还有这些年来她委托故友替他们师姐弟寻访武学秘籍。
白子叡猜测道:“你说是不是你师父从前在江湖用的不是真名,是绰号呢?”
宁阙对此知之甚少,问道:“江湖上真有以绰号代名字使用的人?”
“有啊,巫谷有个‘剔骨鬼’,他就是那般,人家就叫他剔骨鬼。”白子叡知道宁阙底细,他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双城太远,对江湖琐事都是由师父转述的,而蒋华雪退隐江湖十余年已经稍有些跟不上节奏。
巫谷六邪,剔骨鬼——棱刀剔骨,鬼魅退避,一把三棱剔骨刀,一把淬毒匕首,江湖中名声臭的出奇。
宁阙道:“应该就像你说的吧,师父不会骗我们的,蒋华雪是她的真名……说真的,我还没听师父说起来她曾经的故事,师父不大愿意说。”
白子叡温笑着又问:“你师父多大,说具体些。”
宁阙略一思索,说道:“四十三岁,还小呢,她说她是一帮老朋友里边年岁最小的。”
白子叡羡慕的捧着手,感慨道:“四十三岁的大宗师,神了,成名的时候恐怕就三十出头吧?”
“小心。”
白子叡沉溺在羡慕中难以自拔,脚下有突出地面的老树根也没瞧见,宁阙一把将起拽到身边这才没摔趴下。
蒋华雪那样传奇宗师的故事是诱人的,同时值得深思,做一个受人仰慕的大宗师为何还要隐居起来呢?
厌烦世俗,鄙弃江湖?
宁阙窥探不得,蒋华雪不说他们师姐弟亦不敢问。
白子睿学过的武功秘籍都不是精妙的,雀神阁像她这样已经崭露头角的下属,能有一两套武功传授就很不错了。
“子叡,要是师父不收你为徒,你就拜我为师吧?”宁阙忽然道。
白子叡皱眉,嫌弃道:“我比你大好吧,拜你为师还不如被你师父拒绝呢……”
宁阙道:“讲真,我师父可能对收徒的事没那么兴趣浓了,我瞧着她把我二师姐教出来后就会去游历,没工夫教你。”
白子叡掐着宁阙胳膊,质问道:“你说的,有你举荐,概率大,你……你反悔了?”
“没有,我那时候怕你没决心脱离苦海,我的武艺你也算有了底气,教你没问题吧?”宁阙挥挥手里的剑,解决郑泊时白子叡应该彻底发觉出他们两人武艺的差距。
贤者为师,虚心求教的事古时有不少,师徒间年纪大小还真没人要求过。
宁阙习武的天赋远在白子叡之上,她凭着不入流的武功秘籍走到今天的地步,付出的代价亦非常人能及,由此可见,白子叡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拜师学艺一定会勤恳认真的。
白子叡拧着眉头,哼道:“好啊你,把我诓了,让我给你当徒弟,我是不是还要给你跪拜行礼,尊师重道啊?”
宁阙宽厚道:“你不愿意的话咱们可以省掉么,学艺为首,礼节次要,别拘泥了。”
“看情况吧,你收徒弟,你师父应该不管吧?”白子叡问道。
宁阙笃定道:“我收徒弟,那意味着师父又多了个徒孙,高兴还来不及,不会的。”
白子叡黑着俏脸,一想到她焚香沐浴,拜师行礼,上首端坐着的人是宁阙,莫名的恶寒袭心而来。
宁阙小她足足八岁,至交好友还差不离,宁阙这年岁为人师表,白子叡怀疑宁阙就是借着为她好的名头故意挖坑……
“子叡,要真的师父不收你,你就说你相中我了。”宁阙对白子叡道。
白子叡一趔趄,黑着懒冷笑,着魔似的扭头看着宁阙。
话不多说,白子叡紧握粉拳,娇喝一声朝着宁阙鼻梁呼去。
宁阙绕着白子叡手臂一带,白子叡斜着身子朝侧边倒过去,接着只得宁阙去扶,刚扶着,白子叡张口就咬宁阙手掌。
宁阙捏着白子叡脸颊,痛的她泪流,合不拢嘴,那一口将没咬将下去。
“呜呜——”白子叡捂着脸蹲下抽泣,不顾宁阙脸面。
“子叡?”宁阙轻轻的给了自个儿一耳光,骂了句神经病,忙前忙后的安慰。
白子叡假哭,捡着空,一拳砸在宁阙脸上,可宁阙还是反应过来了,将白子叡拳头推开一尺,期冀的一拳还是没砸中宁阙。
白子叡脸上还挂着泪痕,银牙欲碎,屏息挥拳,不给宁阙留空,可每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
花舞幽典十几门功法宁阙熟记,其中一门卸力防守的武功,伏花千叶手,在眼下派上了用场,专门将白子叡无理取闹的回击化解。
对着每一拳,宁阙在不伤白子叡的同时化解掉,实在不行的就运功接下来,反正白子叡没出全力的一拳头他硬抗下来不痛不痒的。
走过两百招,白子叡打累了,宁阙还犹自轻松。
“榆木脑袋,不打了。”白子叡丧气的收手,打了一通就打中十几拳,轻飘飘的,权当出过气吧。
宁阙软语相劝道:“摆脱雀神阁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放心吧,我师父不收我收,拜师学艺么,不会亏待你的。”
白子叡叹气道:“随你吧,你在帮我哎,怎么你说的就跟你欠我似的?”
宁阙一拍额头,恍然道:“是啊,根本就是我在帮你,子叡,不拜师不授艺……”
“去死吧你!”
宁阙坏痞的跑在前边,怪笑道:“子叡,将真的,我师父就像是我们的母亲一样关心我们,你要是成了我的红颜知己,师父就把你当成自家人了……”
白子叡嗔怒道:“别儿去,想的美!”
看着宁阙高瘦云亭的背影,白子叡心里暖烘烘的,在雀神阁讲求实力为尊,何事她体会过被人关照的温馨?
宁阙本心是善,出自善心的事她就不能以怨报德,能否学着武林秘籍就且当作个心愿吧,她最喜欢的还是恢复自由身。
……
暖春阁,郑泊重伤,血流止住,有大夫上药包裹,背上剑伤十几处,浑身触目惊心。
郑泊趴在床上闭目休息,下边排着一排十几人侍立,都是附近屋里给宁阙敲晕的,除过不懂武的女人、仆役值得原谅,有过失的都已经在这里听候训斥了。
郑泊嘶哑问道:“说说看,你们错在哪了?”
下首十几人相顾无言,眼神交流一番,队伍里一个瘦弱,穿着南疆服饰的男子站出来。
“禀告掌柜的,错在办事不力,变通不灵,放敌深入,实该重罚!”
郑泊竖起拇指,赞道:“说的好……真特么好,不过老子都给那人差点砍死,重罚你们就算了,一人自扇十个耳光去吧。”
发话的男子带头,重重的一耳光抽在脸上,就跟不疼似的,十个耳光下来右脸乌青,嘴角溢血。
剩余九人自是不敢怠慢,抽过耳光接连告退,巴掌和脸的体贴造就了耳光,而耳光可以说是自古老少皆宜的一种惩办手段。
人走尽,瘦弱男子前去关上门,他是郑泊的智囊,诨号六子。
郑泊气息虚弱,但并无大碍,支棱着爬起来看了眼六子,叹气道:“何必呢,明知道他们就算警觉也无济于事。”
六子笑着道:“我的爷,您可吓死小的了,今儿就是给他们提醒,免得您前往总舵前再生事端。”
六子右脸肿胀,黑紫黑紫的肿起来,就像一个发霉长菌的丑馒头。
“六子,你说白子叡那女人,起小就在雀神阁,她打的什么主意?”郑泊问。
六子阴笑道:“有出路了呗,您说伤人的高个子年纪不大,那样的武艺,像不像一些大宗师的嫡系弟子?”
郑泊道:“他在我背上留的十几剑,速度奇快,我想起了一个人——”
“司空明慧!”
六子接口,传闻司空明慧一个呼吸间能出二十剑,那个人的剑术快的诡异,很有司空明慧的手法。
郑泊点点头,说道:“太诡异了,我根本不及反应,他要一开始就全力出手,我可能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六子道:“主人,不管他是不是司空明慧的后人,如今……大难不死,接着的局就要小心走了。”
郑泊笑了声,阴阳怪气的,摆的好好的一盘棋就给白子叡搅乱,郑泊明白了一点:天下人,哪怕是给你提鞋的人都不能小看了。
“六子,你去一趟,跟崔让说,让他准备准备,李景我杀不了了。”
雀神阁在州治府的人就是驻军将军崔让,暗杀李景本该由郑泊亲自操刀,可如今郑泊伤重虚弱,崔让那边就只能暂时隔着不顾了。
雀神阁护法还要几天才会赶过来主持大局,不清楚雀神阁高层那边的想法,反正按着郑泊得到的消息来看,巫谷对益州的事颇有些重视。
近水楼台先得月,巫谷沐息川来州治府他是知道的,怪只怪雀神阁那边手脚慢吞,可能会错过在时局骤变那一时掺和一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