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TXT下载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全文阅读

作者:异乡的小酒馆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txt下载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全文阅读

第一章

    路远忘了自己是九岁还是十岁的年纪,尽管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对身边的人和事情有着清晰记忆的年龄。可遗憾的是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那天他比往常更早的跑到了村里自办小学那间三年级和五年级公用的教室。是的,他就在那样一个微冷的清晨,太阳将出还未出的前夕跑着进了村里简陋的小学。

    天还没亮家里就来了好多好多的人,父亲和母亲似乎都没有时间来管他应该去做什么。邻居家的二婶给他盛了一碗玉米面熬成的粥,又胡乱塞给他一块烤热的红薯就让他先去学校。

    教室是不锁门的,两张木板几根木楞钉成的简易桌子稀稀落落地摆了三排十八张。排与排之间的空隙很大,每张桌子的后面摆了一张长条的凳子。三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混搭在一个教室里,一张课桌三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各一个。三年级的同学上课,五年级的学生背过脸去写作业或是看书。反之亦然。

    路远对那天的那一刻记忆异常清晰,虽然这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一次次的证明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连那一年到底是九岁还是十岁这样的大事都一直很糊涂。

    直到陆陆续续有别的同学冲进教室,没错就是冲进教室,这是有着典型的年代农村特色的学生时代。在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农村的孩子是不会规规矩矩一脸沉思状斯斯文文走进来的。他没有更多地思考之所以这样的结果缘由是什么,换个说法他认为这应该是教育家研究的命题。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还没有走进人生洪流的最初,他们便输了第一步。

    那难道不应该是及其平常的一天吗?

    那本应该是他活过的无数个年份当中最普通的一个年份当中的某一天。如果不是一个和他家只隔了三个门口的赵小香同学进门就用少女特有的有些发尖清冽的声音对他喊:“路远你外公死了,你怎么还在这?”

    他为什么在这里啊,难道生死离别不是大事情吗?难道他从家里出来不知道外公已经命在旦夕,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了吗?难道一个九岁或是十岁的男孩子还一点都不晓得,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有着很重要意义的亲人,旦夕之间就要天人永隔吗?难道此时此刻他不应该守在弥留之际的外公的病榻前做最后的告别吗?

    很多年以后那个叫做赵小香,只和他的家隔了三个门口的女生清冽的声音,依旧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如同一把刻刀在记忆深处为某个特定的时期留下了痕迹。尽管他早已经忘却了她少年时的模样。

    长大之后的路远想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太笨了。电影电视剧里的九岁或是十岁的孩子能够明白很多很多事情,会讲很多很多的道理。可他怎么就那么笨呢!和外公朝夕相处每个晚上都睡在一付土炕上的他竟然不知道外公已然病重到苟延残喘、朝夕即去的弥留之际。他又想或许那些不明白只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和粗糙贫穷的生活产生的对亲情的冷漠。

    那是一条并不长的土街。土街的一侧是八九户村人盖起的青石黄泥的墙片,杨木做脊撑起的八字顶,青瓦片砌成的简陋屋棚。土街的另一侧也是这个样子。

    童年时他曾以为那条很长很长的土街,长大后才知道就算慢慢地散步,也不过是三四分钟就可以在街道尽头一家人左侧石墙边的小径,穿过两家房檐中间有些阴暗的三四十米土路,便可以拐进自家的南院。他甚至在以后的很多年都忘记了老家正门的那条还算宽阔的街巷,却在记忆中为并不常走的窄窄的土街留下了空间。

    长大以后的路远已经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恐惧死亡,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的麻木,让他对未来一直没有存留太多的希望,还是因为明白了死亡其实并没有多么可怕,而活着也不是多么地令人期待。

    确切的说童年的路远是相信鬼神的,他相信在外公之前就已死去的外婆曾经说的。(关于这段记忆是邻居家的二舅母后来复述的)女鬼会踩着高跷,穿着大红的袍子,一双如猫一样幽绿幽绿发着光的眼睛,当然还要有涂着鸡血一样鲜亮的嘴唇,能吐出长长的舌头,在加上十根手指尖尖的长指甲这样的标配。

    他相信外婆在另外一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他记不起真实场景中的外婆的模样了,或许是因为外婆活着的时候不够喜欢他吧!

    外婆和外公是半路的夫妻,外公死了外婆是会来接他回阴间的另外一个家。他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外婆的前一个男人怎么办啊!大家会在一起吗?

    他还知道有一天父亲母亲老了也会去那边的家。在以后的日子里路远还弄明白了另外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是人不是只有到老才会死的。

    路远深切地痛恨自己的记忆,他除了记着满院子帮忙的乡亲和痛苦流涕的母亲之外,关于外公去世时的所有关于一个葬礼的细节,竟然都随着时间深埋在大脑的最底层。准确的说是什么都没有记住。而他是家里兄弟姐妹五个里边最被外公疼爱的那一个,没有之一。若干年后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最后送到几千里之外过继给二伯家的人会是他。

    还是在许多年以后,路远给自己的评价是:自己是个还算有良心但是没记性的人。

    关于对外公死亡的记忆,远远不如在七岁时村里一个死去的八十岁阿婆印象深刻,棺材摆在土街上两天一夜,入殓时的阿婆带了一顶黑绒面的帽子,帽子在额头的部分镶了一块不知道是玻璃还是翡翠的东西。阿婆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一双尖尖的鞋子,阿婆是裹过脚的小脚老太太。

    路远痛恨自己竟然有老阿婆清晰地死亡记忆,而对童年时最亲最亲的外公他却什么都不记得。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注定在九岁或是十岁的年纪做了情感上最痛苦的割裂。在他还没有能力做选择的年纪,不得不和这个给予了他生命,和童年记忆里留下深刻烙印的小村庄说别离。

    他从此痛恨贫穷并努力地摆脱它。痛恨被割裂的亲情,并努力着让自己分枝散叶的亲人生活在一起。

    他成长起来的童年并没有像许多书中写到的那样父慈子孝,兄弟友恭。现实的冰冷和活着的残酷,让他在还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就被命运甩到另外的一条河流。

    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在那个年龄被动的被选择了不一样的命运。如果可以有另外的如果,他和其它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一起长大,他不会去和另外的一对男女喊爹喊娘。那他是不是也应该能够体会到本是源于血缘的那一份亲情。

    只是命运从来不让人做选择,它只告诉你去接受,接受,还是接受。翻开硬币的两面有什么不同吗?本质上是没有的,一枚硬币面额的大小决定的它的价值。A面和B面不过是不同的玩笑和闹剧而已。可悲的是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在纠结硬币的哪一面会更光鲜亮丽而不是去关注选择本身。

第二章

    外公的离世是压垮路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外公活着,家里总还有借口和队上借些粮食和钱,和一样生活拮据的四方邻里周济些维持温饱的食物,勉勉强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存。

    家里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三岁。靠着路春山和媳妇两个人的工分是养不活一家人的,何况路春山还是倒插门的女婿。同样是上工多多少少在工分上总要受点委屈。

    外公活着的时候在村里辈分高,家族里也有些威望。大事小情的总有两三分面子,大队部和生产队都知道老爷子身体不好,一年四季的吃药,老少爷们都看在眼里,能帮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外公没了,仿佛很多年来一直遮遮掩掩在一家人头上的那块并不厚实的云彩也渐渐散去了。路春山很明白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的脸色,也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谁让大家的日子过得都苦呢!地主家里都没有余粮,何况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的邻里乡亲。他似乎可以体会到他们内心都松了一口气,老人没了,借口少了,老路家应该也不好意思在朝别人家张嘴借钱借粮了。

    “穷”是一种很奇怪的思维方式,这个汉字的构成应该怎样解释才算对呢?用力气去盖房子,还是房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力气。亦或是穷尽所有的力量只为维持生命过程中最基本的生存。不管怎么样,“穷”既不是一个光彩的字眼,也不是一个人活下去的愿望和目标。

    为富不仁似乎是一个贬义词吧!虽然路远在最穷途末路时都不讨厌这样的生活方式。为富不仁怎么了?不偷不抢不去害人自保而已,这有什么错呢?至少是一种健康的生活结构。而穷是病,是长在肌体每一个角落的毒瘤,它随时侵蚀着每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他随时都在提醒你:高贵、龌龊、大爱、自私面对贫穷时都是没有价值的,午夜辘辘饥肠四肢发抖时的扭曲表情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它不管你的品德是高尚还是卑劣。

    所以当路远和二伯坐上人生当中的第一次火车奔向不可预知的远方时,内心并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那份纠结和不舍。甚至当他吃到散发着甜甜的面粉香气、蓬松四溢的第一块面包时,觉得跟二伯走也没什么不好。老大老二小四和小五还都不知道面包是个什么东东吧!只是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也不知道留下半个面包给小五会不会坏掉。好在这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离家远行的沮丧就如浮云一般在心里轻轻地划了一下就消散不见了。

    很久以后的路远回忆这段时光,只能在心里默默苦笑。或许他真是家里兄弟姐妹当中最傻最木的一个,不然怎么自己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做了人生之中那么重大的一个选择。

    爱是有土壤的,肥沃的土地自然会结出更丰硕的爱,而贫瘠的土地只能维持生存,“爱”就变成了奢侈品。很久以后路远明白,在人性的深处麻木和冷漠和自私才是最不可治愈的,遗憾的是它们有那么丰厚的土壤。

    路远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选择让他离家千里,去给二伯继承香火时是不是也经历了内心很痛苦的纠结和情感上的挣扎。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傻的人,在哥哥姐姐有意退让,妹妹和弟弟的年纪那么小。重要的是他还傻呵呵地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旅行,表现出了雀跃和欣喜。于是他去给二伯当儿子继承香火就成了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若干年后那些情感充沛,兄弟姐妹至死不渝的肥皂剧也会让路远感动,甚至落泪。他只是奇怪,难道自己经历的人生里写的是别的什么人的故事吗?还是剧里的那些真善美都太煽情?看到最后他除了摇头叹息,就只能仰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在发出一声叹息。

    二伯在几千里外的棒子沟挑了一百多斤黄豆和玉米面子。步行几十里山路到北岔镇上,可以直接走上站台的小火车站。小站只有两趟火车,一趟由东向西,另一趟由西向东。西边来的要起个大早,东边回的掌灯时分正好。

    公元一九七三年,出门离家是要有单位和生产队的介绍信的,否则你就是个盲流。换个说法就是一个正常的秩序是这样的,反之就触动了规矩的链条,需要维护或者需要群起攻之用某种强制的方式改变你的行为和思想。这算不算是一种很奇怪的逻辑呢?算了,一个原本有些扭曲的年代,“扭曲”也不算病!

    路秋山就这样带着棒子沟大队第一生产队开的介绍信,揣了两百元钱的“巨额”财产回到已经离开了十年的冀北老家。

    往事不堪回首这样文艺气息满满的词语路秋山是说不出来的,似乎连惆怅这样的词汇他也说不出来。闯关东他只是被逼的,大哥搜刮尽了家里所有的家底把大嫂娶进门。

    家里从此一贫如洗,身为老二膀大腰圆年轻力壮的路秋山,一年可以赚四千多个工分的状劳力,竟然吃不饱饭。又何止是吃不饱饭呢!四千多个工分,十个工分一毛二分钱,一年苦巴巴的到头没有五十块钱。别说什么自行车、缝纫机了,一年到头连身新衣服新鞋都混不上。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身边的人又能怎么办呢?这不是过生活是熬生活,能活到日子的尽头才算结束和解脱。就连招姑爷人家都嫌自己的岁数大,可这也没啥,亲兄弟能说上媳妇也成,总比一家都是光棍要好。

    就是这样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生活。对于离家几千里扎进一个大山沟子的路秋山来说一点都不后悔,他至少还多了一次选择。比那些依旧畏畏缩缩留在村里的人多了一个活出点人样来的机会。

    他终究没有被动消极的等待,人生选择很重要的大道理他不懂,头脑当中也没有更丰富的词汇去编织伤春悲秋的情怀。他只想活的更好那么一点点,不要更糟了。在老家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别提喜欢的姑娘在若干年前就头也不回的嫁了人,还有每天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愁眉苦脸的父亲。路秋山明白,就算是离家几千里,生活也不会更糟了。

    当路秋山走了十几里路赶到三弟春山家里,两兄弟点着煤油灯趴在一张不知道在哪里找来的一幅地图上勾勾画画时,路远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天路秋山穿着三弟仅有的一双没有补丁的布鞋,揣着兄弟媳妇借了七八家才凑到一起的三十块钱和五斤全国通用粮票,毅然决然地走了。

第三章

    路秋山看着三弟家里高高矮矮的几个孩子,他一眼就相中了十岁的路远。这个孩子的眼神里没有十五岁老大的躲闪,也没有小他两岁的小四儿眼里转来转去的好奇。路远就是那么憨憨地,带着一点对亲戚来做客的热情和踊跃,他笑的那么朴实。秋山想:这孩子错不了,将来肯定能够给他养老,孝顺他。

    而且冥冥之中他也相信,自己和这个孩子除了流淌在血液之中的天然联系之外,还和他下关东的时间脉络有着某种必然的关联。他相信这孩子就该是老天补偿给他的礼物。

    对路春山夫妇来说,过继一个孩子给二哥家继承香火这件事儿并没有多少心理障碍,也没有太多的牵肠挂肚、难舍难分。家里日子过的这样恓惶,过继给二哥一个能够吃饱穿暖或许是好事。这世道谁能看的清呢,可眼前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累,孩子换种活法未必是坏事。况且是给自己的亲二哥,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们并不是因为在意二哥留下的一百五十块钱和那些珍贵的粮票布票,虽然暗淡的生活对这样一大笔财富是极度渴求的。他们宁愿相信,自己只是情愿给他们身体里孕育的生命一种更美好的生活选择。虽然在这个过程里,他们没有更多的去想那个生命愿不愿意,舍不舍得。他们也没有去想将来长大后的儿子或许不在意是不是吃得饱穿的暖,而只是在意原生家庭不离不弃的归宿。

    这是没有如果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选择,若干年以后在魔都庆海的一个小院子里,当路远想到家这个概念时总结出的结论。

    路远人生当中最重要的选择之一,似乎在两对父母亲人心里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波澜。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行走在乡村土路上缓缓行进地牛车,在一种必然节奏的引领下沿着时间的隧道顺理成章的走了下去。

    彼时年幼的路远尚不知道,这一走就意味着自己呱呱坠地时起自然而然的家,从这一刻就不在属于他。在内心深处,在思想、灵魂、情感的最底层,他已经和这座房子,这个乡村,这些亲人隔开了永不可弥合的距离。

    路秋山三十岁以前的生活虽算不上不幸,至少也是乏善可陈的。不得已而为之的走关外某种意义上又是幸运的。

    大家都忘了秋山不出五服的二爷爷是在五七年还是五八年回的老家。二爷爷离家闯关东的时间可以推到解放前。二爷爷受过秋山奶奶的大恩惠,在那个更贫穷的年代,秋山奶奶那么难的日子也没忘了给幼年丧父丧母的二爷爷一口饭吃。二爷爷总说,如果没有大嫂他是活不下来的,况且这个大嫂还不是亲的。

    闯关东的二爷爷在那边混的还算不错,娶了媳妇生了娃,囫囫囵囵地过上了日子。可他一直没忘大嫂的恩惠,每年总会多多少少地寄一些钱、粮票,布票什么的回来。

    那一年秋山奶奶病重,二爷爷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一进村口就老泪纵横地哭着进了家。入葬时这个小叔子像儿子一样在秋山奶奶的坟前磕了长头。据说当时二爷爷痛哭流涕的情景,让原本极其平常的一场葬礼格外地增添了几分悲凉、哀婉的味道。

    二爷爷走了,留下一个地址。告诉秋山爷爷,家里的孩子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去找他,总有口饭吃。在那以后,二爷爷直到老死在小兴安岭深处的一处山湾里,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一次。

    贫穷和困窘的生活状态让老路家三代人选择了背井离乡,义无反顾地冲向几千里之外未曾预知的未来。而支撑这种行为最朴素的理念仅仅是因为要像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路远应该是幸运的,已经有二爷爷、路秋山两代人的努力和开拓。那个未知的地方有一个家在等着他。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未来会是另外的一种跌宕起伏,他所要经历的坎坷命运比二爷爷和路秋山更加的扑朔迷离,不可预知。

    路秋山在收到二爷爷的回信后,义无反顾地闯了关东。在不是向生活低头就是向生活抗争的选择里他没有多少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不甘心每年四千多个工分还吃不饱饭,娶不上媳妇,过不下去日子。他也没有更多的去想几千里外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二爷爷会不会管他?他没有退路,向前走多多少少总会有渺茫的希望,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就够了。

    二爷爷是个好人,也是条汉子。他先是给路秋山在棒子沟林场找了一份伐木扛木头的临时工的活计,又请棒子沟大队的干部帮忙落下了户口分了自留地。

    林场张三炮喝多了酒上山抬木头,下山时脚跟没站稳滑倒在山坡上,好巧不巧地圆木在他脖子上碾了过去,把本来并不大的事故发展成了脑出血,没过几天人就撒手人寰。

    几个月之后,经过二爷爷家里大哥大嫂的搓和,三十一岁的路秋山卷着行李卷搬进了寡妇王翠莲的家门。成了王翠莲的男人,两岁的女儿张晓敏的继父。

    对比自己大两岁的媳妇王翠莲,路秋山是幸福而满足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晚上会做好饭温上一壶酒等他回来,有着滚烫的热炕头暖活活的热被窝,还有一个小女孩暖糯糯地喊他爹。

    路秋山活了三十多年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笑的开心过,他是真的知足,生活成这个样子他是真的很知足很知足。

    结婚那天路秋山喝醉了,他都忘了自己和二爷爷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都说了什么,又说了几箩筐感激的话。后来翠莲偎在秋山怀里,嗔笑着说他要给二爷爷磕头呢,还是大哥几个人给拦下了。

    秋山只是傻笑着和翠莲说:“该磕头的,于情于理都是该磕头的。”

    看着自己的男人英挺的国字脸,挺拔厚实的肩膀,翠莲的暗自庆幸自己终于遇上一个知冷知热又能干持家的好男人。

    她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张晓敏的名字让队上会计改成路晓敏,并且信誓旦旦地要给自己的男人生个儿子。不,不是一个,她要给这个叫路秋山的男人生好几个娃,她要彻彻底底的把这个男人的根留在棒子沟,留在她温暖的怀里。

    爱情抛开轰轰烈烈、生生离离之外最简单最长情的不过就是长相厮守,柴米油盐。路秋山和王翠莲这对半路夫妻,尽管是先结婚后恋爱,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依然长情、温暖、持久。

第四章

    在路秋山夫妇无数个夜晚辛勤耕耘,却只见开花不见结果之后,秋山彻底死了有个自己的娃的那份心。他心里明白,翠莲的身子是没有问题的。虽然翠莲嫁到三炮家七八年也只生了晓敏一个娃,可人家还不是有了晓敏证明是能生的。不能播下充满活力种子的人是自己,这是他路秋山的命,认了!

    尽管当初抱定决心闯了关外,除了想吃饱饭自然也有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私心。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就这样安排好了自己的一生,他斗不过的。虽说如此,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不能不说是秋山心里排解不掉的一份遗憾。

    就连翠莲也认为是秋山的身体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干柴烈火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个娃呢?虽然无数个夜晚秋山不知疲倦的耕耘播种,让翠莲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而这种体验是张三炮没有给过他的。结婚最初三炮除了爱喝点酒之外也算是本分的男人,可结婚五六年都没有个孩子足已让传统的有些封建的三炮沉迷并依赖上了酒精。好在还是有了晓敏,本来这日子算是有个奔头,没成想一根木头把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给毁了。

    秋山对她和晓敏是真的好,他从没因为晓敏是三炮的闺女生出一点点的厌恶之情。一个大男人对亲闺女也就那样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摔了。秋山农忙的时候在队上干活,农闲就去林场做临时工伐木、扛木头。在山上套的野鸡、兔子,捡的木耳松蘑自己都舍不得吃。每次都是拎回家来一家人打个牙祭,好吃的都是先可着母女两。

    十年了,翠莲和这个从关里来的男人一起生活了十年。在骨子里她深爱着秋山,感受着他内心的悲喜。她知道没有一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孩子是秋山的一块心病。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就算招个女婿进来,临了老死的那天还是连个捧盆摔盆的人都没有。她也暗暗地想了好多办法,弄了很多偏方和中药。男人这头牛和女人这块地都尽力了,可这种子播下去,就如同石头扔进水井里,噗咚的一声就没了声响。

    所以当秋山小心翼翼地和翠莲商量想从老家哥哥、弟弟家里过继一个男孩时,翠莲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同意了。她还安慰秋山,正好晓敏一个人将来也太孤单,有个哥哥弟弟在身边还能有个照应,这是好事儿。夫妻两商量了很多个夜晚掂量着老家哥哥弟弟哪家的孩子更合适。当三弟春山写信来说岳父没了,家里为了给老人治病借了亲戚邻里的钱。看看二哥能不能想办法给他凑上一百块钱暂时周转一下。字里行间秋山能够读懂三弟一家生活的不易。

    秋山和翠莲在看到这封信后彻底下定了决心,让秋山回趟老家了了这桩心事。

    三弟是倒插门招姑爷过去的,弟兄两个打小感情就照别的兄弟姊妹要更亲近。秋山去关外还受了弟弟、弟媳妇的恩惠。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可以聊表心意,况且在以往的通信里春山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让二哥宽心实在不成就在自己家的几个孩子里过继给他一个养老。

    所以在路远可以敞开肚皮吃玉米面饼子,小鸡炖蘑菇时,没用上多久他就习惯了喊秋山两口子爹、娘,喊晓敏大姐了。翠莲也领着路远到娘家认了门,让亲戚朋友知道路远以后就是棒子沟路家的儿子,将来的顶梁柱。

    对路远的到来,大姐晓敏也是开心雀跃的。这个看上去有点憨憨地弟弟总是见人先笑,生就一副让人亲近的模样。没用多久晓敏就把弟弟拉进了棒子沟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队伍里面了。

    人类的情感是复杂并呈多线条的,很多时候的大多数人习惯于把自己的情感思维套用到周围的人身上。并慢慢地形成一种固定的评价模式,于是在有人群的地方就会自然地形成某种向心力,而被排斥的那一小部分就成了所谓的不正常。或者是舆论亦或是专制的暴力,总要东风压倒西风,打倒打翻为止。情感漩涡的起因应该是为了维护某种形而上的公平正义,也可能只是想确立一种规矩维持某种秩序。总之很多形而上、大而化之的思想最终未必是正确的。不幸的是,随着席卷而过的洪流总有许多无辜的人落水。

    难道路远不应该是对故乡,对父母亲人难分难舍吗?难道他不应该记着亲生父母的养育之恩而不能如此轻易的去喊另外的人爹娘吗?难道他同根同种的兄弟姐妹就这样在他的记忆当中抹去了吗?

    路远似乎没有什么选择,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还不知道选择为何物。他只是随着怎样活着,怎样活的更好这样最基本的生命需求,随波逐流被动的向前走。那些神圣、隐秘又伟大的人类情感还埋藏在他心底的深处,没有发芽,更谈不上开花结果。生活的惯性强大到让他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时候,就已经裹夹着他奔向了不可控制的远方。

    虽然这时候的学校都在半农半读的混日子,秋山还是找了队上把路远送进了学校。尽管路远自己宁愿去队里干点农活放个牲口什么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断断续续的学生履历他虽不是什么吊车尾,却也从来没有考过优异拔尖的成绩。最多也就是个中等生跟着别的同学一起混日子。

    和上学相比,他更愿意去生产队的饲养处听德福老汉讲那些天南海北有的没的的陈年往事。还有从省城下放的右派老王总是神神叨叨地吐一些他根本就听不懂的名词,就连这他都觉得比老师讲的课有意思多了。

    学习虽然不行,倒是长了一副路家人的好骨架,浓眉大眼、国字脸,个头也不低。如果不是刻意的解释,看面相别人都以为路远就是路秋山的种、亲儿子呢!

    不知道是因为路远这位新成员的加入预示了什么!还是王翠莲这块地终于到了老树开花的季节。在路远来到棒子沟的第二个年头,四十二岁的王翠莲竟然奇迹般的怀孕了。

第五章

    路秋山现在住的院子还是张三炮留下的。两间正房一间做了厨房和堆放杂物,另一间南北两副大炕便是一家人睡觉休息的地方。

    路远来到棒子沟的三年,王翠莲的肚子就像打了气一样的连着生了两个娃。然后就像约定好一样偃旗息鼓再也不生了。

    原本一家四口住的还算宽裕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平心而论,秋山和翠莲并没有因为两个新生命的到来对路远产生什么隔阂。在他们心底已经认可这个喊他们爹、娘的儿子,吃穿用度都和晓敏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原本的四口之家添了两个娃,父母的心总是要偏重于新生的孩子多一些。

    棒子沟并不大,在小兴安岭的深处七八个山湾松松散散地散落着两百多户人家。山湾都不大,可供耕种的土地也算不上多。大范围的林区都归属国营棒子沟林场,这七七八八的农户大都是解放前后几十年来迁入的新户头。基本上是在老家日子过不下去才投亲靠友来到这儿。开片荒地就算落了脚。

    棒子沟算是比较大的山湾,在拉林河两岸有几块几十亩的平整土地,山脚处沿山而上稍微平缓的坡面这些年也都被大伙开了荒。所以棒子沟生产队算是整个棒子沟大队人口最集中的区域,即便如此也只住了七八十户人家。就算这样还有一面坡的地分给了大城市来下乡的知青,算作集体户,名义上也归棒子沟大队管辖。棒子沟村的小学校和大队部坐落在沟里最中心的位置,大队,生产队开会,落实上面的什么指示精神都是在这里传送到方圆十里的七八条沟。

    德福老汉本是月亮湾的人,归二队管,因为一些家庭的变故被大队支部调整到了一队。德福在一队没有房子,队里便让他做了饲养员。为了晚上喂牲口方便,把盛饲料的棚子隔开一间给他住,这也就成了他的家。

    虽然晓敏去和同龄的小伙伴玩也会带上路远,可不管怎样一个外乡来的孩子想要真正融入一个群体,总有或多或少的不自在。大多数时间他反而和德福老汉的外孙强子形影不离,成了最好的小伙伴。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远渐渐地在娘的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关于德福老汉故事的大概部分。

    解放前棒子沟还没有几十户人家,德福是跟着二叔一家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来到了棒子沟,在月亮湾开了一片荒地,盖了两间房子安下了家。

    德福会木匠手艺,比旁人多一份吃饭的本事,再有二叔帮衬日子过得并不难。本来好好的娶上一个媳妇,安安分分地过一份小日子是很轻松的。千不该万不该在去北岔镇上给开商行的刘掌柜家打家具时,和老掌柜家的小女儿彩凤对上了眼。

    彩凤为了和德福在一起,不惜和他爹刘掌柜翻脸也要嫁给他。刘掌柜在北岔镇上也算响当当的人物,据说年轻的时候还做过胡子,后来金盆洗手带着一份家业来北岔开了一家商行。把山里的木头在火车站运到省城,再把山里需要的生活物资运回来。经营着这么大生意的刘掌柜怎么能看上德福呢!

    彩凤从小娇生惯养,念过洋学堂。刘掌柜本想着和镇长家的小儿子结亲,这样他老刘家在北岔镇上就是呼风唤雨独一号的存在。

    刘掌柜想拆散德福和彩凤可用的手段是很多的。他不过是让媳妇和手下的采办压着彩凤去了省城,送进女子学堂继续深造。这边又找了几个镇上的混混把德福打了一顿,让人押回了棒子沟。再派人去月亮湾夹枪带棒地威胁了德福二叔一番。就这样德福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的爱情无疾而终。

    彩凤走了,德福有心去找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到月亮湾的德福郁郁寡欢,对彩凤一直念念不忘。成家的事就耽误了下来。

    月亮湾还有一户人家,户主叫马五。也是闯关东来的外来户,夫妻两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也总能维持。如果不是马五的一场大病,德福与老马家的关系不过是走路碰头一句五哥五嫂,最多逢年过节串个门,为难招窄时帮衬一把算不上深交。

    马五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的哮喘,下不了地干不了活,全家的重担都推给五嫂一个女人。更难的是家里三个娃最大的七岁,最小的只有两岁。没有一个状劳力的家,这日子过不下去。

    套谷子拉帮套在东北,在兴安岭,在拉林河畔的棒子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日子都过得难,拉帮套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谁家的日子还不是个日子呢?能活着总还有个盼头,老老少少的一个家不至于散了。

    如果不是因为彩凤,凭着德福的手艺,娶个媳妇算不上多难的事儿。可就是因为彩凤,他宁愿自己心里守着对一个女人的念想,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子。

    当有热心的村里人搓和快三十岁的德福去马五家拉帮套,也好为自己留个一儿半女时,德福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他要等彩凤,万一哪天彩凤回来他却进了别人家的门槛,对不起她。

    直到五嫂在一个天刚刚擦黑的傍晚在村口装磨盘的小屋门口拦下了他。在反复拉扯拒绝之后,这个苦命的女人给德福跪下了,她说德福兄弟求你了,求你救救这个家吧!如果不是因为几个孩子,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走这一步。

    善良的德福被逼得没有办法,这才卷起铺盖搬到了马五家北面的大炕上。但是德福心里忘不掉彩凤,他答应五嫂去帮他们家过日子渡过难关,两个人不做真夫妻,等她家里的日子过起来,五哥的身体好了能挑日子他就搬走。

    德福整整两年都没有碰过五嫂的身子,就算五嫂脱光了钻进他的被窝,他也只是露个后背给她。

    然而时间的强大是它总能消磨掉很多看起来很强大的意志,或者它总是很淡然的等着你颓废。

    一直身体不见好转的马五让德福感到绝望,他忙着田里的活,农闲时去十里八乡干木匠活。他所有的劳动和收入都奉献给了这个新的家,他的未来没有了。

    两年后的春节,德福和马五坐在一张桌上喝酒,马五告诉德福:“兄弟这两年苦了你,五哥懂你的心思,这都是命啊!”

    马五告诉德福自己的病就这样了,治不好。而且他也看出来这两年德福和五嫂朝夕相处也有了感情。马五说他退出,让德福娶了五嫂。

    可是拆散人家家庭的事儿德福怎么能干的出来呢?他答应了马五和五嫂在一起,继续帮着把这个家拉扯下去。拉帮套就是拉帮套,他不能坏了规矩。

    更多的时间路远更愿意来生产队的饲养处,帮着德福老汉铡铡草、喂喂牲口,和强子在一起嬉笑打闹。德福老汉年轻时是个木匠,经常背着工具箱子去北岔镇上甚至更远的地方做木匠活。也算是走南闯北有些见识,各种风土人情,民间故事讲起来头头是道,而这正是路远喜欢听的。

第六章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德福去北岔镇上做木匠活,有好心人告诉他,彩凤已经在省城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中间回了一趟家,还开着小汽车呢!可把刘掌柜嘚瑟坏了!

    德福能够想象的出,一身洋装珠光宝气的彩凤有多么的光彩照人。她就应该过那样的日子,跟着他,一个小木匠一年到头换不了的几身打了补丁的衣服,从头到脚的木屑沫子。没有文化不懂得哄人开心,还好彩凤没有跟她一起过日子,他能给她什么呢?

    一碗烧刀子灌进肚子里,德福的心就像真的有把刀挖到心口一样,那块他心心念念刻意珍藏的如珍宝一样的心,瞬间稀碎稀碎。他觉得自己不配有爱情,他稀罕彩凤,现在知道彩凤过得好,知道那个躺在他怀里喊着德福哥哥的女子过得好,疼一下又算得了什么。不然呢?还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回到棒子沟的德福仿佛换了一个人,每天只是闷着头干活。挑水、喂猪、上山劈柴,五嫂看着这个强壮的汉子日渐消沉,她的心在两年里已经被这个坚忍、善良、朴实强壮的男人捂热了。看着他难受自己心里也是起起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德福把行李搬出了马五家的北炕,把半山腰看山的小木屋收拾干净,住了进去。每天还是不声不响地把家里该干的活干完,吃饭时捏在桌角闷着头三口五口地扒拉完碗里的饭就接着干活。

    也就在那座小木屋,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张三块木板铺起的床,一床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被子。送饭的五嫂脱光自己的上衣,裸露着依旧坚挺闪着小麦般诱人光泽的胸膛。她扳过德福的脸,看着他异常坚定地告诉他,要么现在就要了她,要么她就死在这里。

    就在这个夜晚,德福心里的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被抹去,又或者是用另外一种珍贵的方式埋藏在了心底。而又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世界。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会相信阴霾总会散去,阳光会照耀大地。这大抵是对希望、光明和美好未来在黑暗之时最坚强的期待。生活除了惯性还需要忍耐,还需要希望。可是生活的残酷是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料黑暗的隧道究竟有多长,又能不能有足够的生命长度去迎接光明。又或者我们能不能够在冲出隧道之前不让自己崩溃和沉沦。

    就在这满是扭曲又无法冲破的七拧八歪的生命旅程中,这个女人成了德福心里的又一束光。他简单的头脑和思想只要一点点美好就足以照亮他,什么复杂的人性,人心的异变与险恶,他统统都看不到了。只为这一束光,他得好好的活下去,这不光是为他自己。

    五嫂给德福生了一个女娃,因为难产,生下这个女娃之后她再也不能生育。这成了五嫂余生岁月里永远地痛。而这个女娃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寄托了德福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依照拉帮套的规矩,女娃要管马五叫爹,只能喊他叔。可当德福每天都能看见自己的女子天真烂漫地对着自己笑时,就会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九年,德福在马五家里拉帮套整整九年。生生的把一个濒临毁灭的家庭在悬崖边缘拉了回来。虽然拉帮套的行为在棒子沟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营生,但是棒子沟的老少爷们提起德福都要伸出大拇指,说德福是个爷们!

    解放了,马五也受到了政府的资助,系统的治疗竟奇迹般的治好了他的病。他开始觉得自己家里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孩子也都长大,最大的娃已经可以帮家里干活,恓惶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此时的他在看到德福每天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和几个娃有说有笑的,以前存在心里的那份感激早就随着日子的变好消退的一干二净。每天看到德福和五嫂亲密的样子,心里别扭的不行。隔三差五的就会给德福个脸子看看,在私下里又窜对几个娃,唉声叹气地叨唠,这算怎么回事啊!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的。

    德福不笨,马五的心思他都明白,这样的生活同样会让他感到尴尬。可是他一直没把行李搬走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子,也怕五嫂夹在中间难做,同时他和五嫂有了那份男女之间亲密的情分,也舍不得和五嫂分开。

    而五嫂的心里是苦涩的,让德福走她舍不得,也觉得对不起他。九年最艰难的日子是这个男人一己之力扛起了这个家,日子过得好一些了,就把人家撵走,还有良心吗!在她心里这两个男人实话实说还是德福更重一些,毕竟这么多年她的肌肤之亲都给了他。她习惯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习惯了和这个男人一起下地干活,上山砍柴。

    可是她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呢?放下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几个孩子,跟他私奔远走他乡吗?扪心自问她真的做不到,真的那样做了她的孩子们在月亮湾、在棒子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她心里明白,就算她想和德福私奔,德福也做不到,他怕被棒子沟的父老乡亲们戳脊梁骨。

    这本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总有人要在这样的选择当中受到伤害。而选择又必须进行下去。悲哀的是,对于德福来说他没得可选。除了自己卷铺盖走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他相信,这是他的命,抗不过去就只能接受,总要活着不是吗?

    德福走了,好在他还有一门傍身的手艺。在别人眼里德福还不到四十,出去好好的干几年,攒下几个钱回来盖两间房子,在娶个媳妇,日子很快就能过起来。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欺负老实人,它似乎一直在背后追着你,让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离开棒子沟的德福本来是可以迎来新生活的,他在北岔镇上和人合伙开了木匠铺子。正赶上这两年大伙的日子都过得有模有样,盖房子打家具的主儿越来越多,每天的活都干不完。两年过去德福已经攒下了可以在镇上买房子的钱。也已经有好心的左邻右舍们张罗着给他介绍个媳妇,关里的日子不好过,拖家带口来北岔讨生活的人不少,凭德福的条件找个没结过婚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德福自己也不想在回月亮湾那个伤心之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收收心买个房子,娶个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足以让德福改变未来的突发状况,把他所有的希望敲的稀碎。

第七章

    在棒子沟路远又零零碎碎地读了两年书,勉强算是小学毕业。本来初中是要到北岔镇上的中学去读的,可是这个年月学校都是半工半读,一直都没有很系统的教学。棒子沟离着北岔镇上又远,大队索性请了两个知青当老师教初一初二,又在小学校的教室旁边接了两间房子,凑凑合合的做初中教室。路远和棒子沟适龄的孩子们又在这里读上了初中。

    棒子沟的这些家长们大多都没有把孩子上学当成多大的一个事,能识几个字,会写信算账就够用。将来还不是要种田或是上山扛木头,当官坐办公室那都是城里人的事,和棒子沟八竿子扯不上。又没摊上个好老子,象林场的职工那样吃商品粮,老了儿子还可以接班。所以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呢?

    在棒子沟老少爷们的眼里,能过上林场职工的生活,吃上商品粮就已经是顶了天的好日子。所以他们对知青点的集体户,是一种既复杂又微妙的情绪。一方面觉得这些娃娃离开大城市,来到遥远的棒子沟受苦,心里都有些不落忍,拍拍良心想想如果这些孩子是自己的娃也舍不得让他们受这个罪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大家都是一个肩膀扛着个脑袋干饭吃,凭什么城里人就不能吃苦!凭什么这些娃娃就应该在城里享福,而他们自己的娃就注定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呢?

    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对知青点的年轻人抱着宽容,敬而远之的心态对待他们。虽然广播里总在宣传“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这些人早早晚晚总归要回到城里去的,他们毕竟不属于这里。

    生产队专门留出一片地给知青点的集体户们,听之任之地让他们自由生长,不来村里偷鸡摸狗的添乱就烧高香了。

    路远对上学的兴趣不大,只是岁数在这,虽然长了个大个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家里有爹、娘两个劳力,吃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也不需要他替家里出工。不过家里新添了弟弟妹妹,原来的房子住着有些拥挤。

    路远虽然有些木讷,算不上多聪明,心里也明白他毕竟和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不一样。说起来他总是一个外人,对家的归属天然地没有那么仗义。正好他和德福老汉的外孙强子年龄相仿,关系处的又好。强子的家在六里外的柳莺沟,放学不愿意回家就一直住在德福老汉饲养处的房子。

    饲养处的房子很宽绰儿,冬天有足够的干牛粪和桦木杆子,屋里比路远家暖和多了,这也给路远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理所应当的搬到饲养处来住。

    就在德福攒够了在北岔镇上买房子的钱,准备开始自己新生活时,马五家的大丫领着最小的妹妹芳芳,风尘仆仆地来到北岔镇德福的木匠铺。

    见到德福还没等着他问两个孩子找他来有什么事儿,大丫和芳芳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大丫哭着对德福说:“叔,你救救俺娘吧!卫生所的高大夫说俺娘得了乡下治不了的怪病,只有送到城里的大医院才能治,不然就只能在家里等死了!”

    芳芳也拉着德福的手眼泪汪汪的说:“德福叔,俺爹说家里没钱拉娘去城里治病,俺娘不让俺们来找你,是俺和姐姐偷偷跑出来的,你救救俺娘吧!俺不能没有妈啊!”

    芳芳是德福的女娃,是他和五嫂生的孩子。虽然孩子一直喊她叔,可自己的亲闺女哭着求他要救那个一直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他又怎么能够不动容不去救呢!

    他明白五嫂是因为心怀愧疚不想耽误他,所以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让孩子们来找他。可是五嫂不知道,他来镇上讨生活也只不过是不想过那种让所有人都尴尬的生活继续下去,不得已的离开而已。他舍不得那个女人,又怎么能够看着她有病而见死不救呢!

    德福把木匠铺的活计交待了一下,拉着两个孩子去镇上的馆子好好的吃了顿饭。几十里山路,亏两个孩子走了这么远。

    第二天德福用自行车带上两个孩子,带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回到了棒子沟。

    自打德福离开月亮湾,五嫂的心就被带走了一大半。那是自己的男人啊!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九年的男人,去田里割麦,去山上拉柴,她习惯了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习惯了拿起毛巾给他擦汗,喂他水喝,习惯了在没有人的时候依偎在他坚实的臂膀里。

    如果最初不是自己跪着求他,这个男人靠自己的手艺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是她对不起他,九年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娃,还要跟老马家的姓,每天看着自己的女子却只能喊他叔。可是她没有办法呀!她是多想给德福生个儿子啊,那样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德福走了,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心里有多不舍也不能跟上去啊,家里的几个孩子不能没有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哪疼!

    她经常一个人在难受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去德福住过的小木屋痛痛快快的大哭上一场。哭完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做饭,操持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有几次在傍晚没人的时候她都冲动的想要跑到镇上去找他,她想把自己温暖坚挺的怀抱给他。想告诉他: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心里苦的扎扎的,她也需要一个爱他的男人疼。可是拉林河上的木桥总会牵扯着拉她回来,她不能去的,去了家里的孩子怎么办?德福又怎么办?还是忘了的好,如果德福要怨就怨她好了,这辈子报答不了就下辈子吧!

    两年郁郁寡欢的日子,让原本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的五嫂面容憔悴,脖子上还长了瘤子。刚开始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到村里的卫生所随便开点消炎药吃,后来实在控制不住,卫生所的高大夫让她赶紧去城里的医院做手术割掉。这个病镇上也治不了,不能在耽误,在长下去命都没了!

    马五也愁啊,家里的日子总算过的有点起色,自己的病也好的差不多。虽说干不了什么重活,帮着队里看看青,守守谷堆还是能做的。可这能挣下几个钱呢,听高大夫的意思,就算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不够去城里给媳妇的看病啊!

第八章

    已经离开棒子沟两年的德福还是回来了,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回到这个熟悉留恋过的地方。

    站在拉林河畔,德福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揪扯着一阵一阵的痛。他不禁想人要好好的活着咋就那么难呢?以前想着在山东老家三年两灾的,这到了关外,总算能填饱肚子。可这日子怎么过着总是让人看不到个亮儿呢!啥时候是个头呢?

    看着眼前女人日渐憔悴的脸庞,德福转过脸去眼角湿润。她还只有四十岁出头啊,在光景好的家庭,这个年龄的女人正应该是六月里抽浆的苞米,还光鲜的很呢!两年前在后山上砍柴,她还像个男人一样不费力的把一捆柴码到板车上。小木屋里温柔地月光下,女人健康裸露的身体的影子依稀可见。再看看现在,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憔悴的脸,空洞的眼神,这分明是一个没有多少求生欲望一心寻死的人。

    马五呐呐地看着德福,嘴唇努了努想说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德福坐在炕梢,摸摸五嫂的额头,强装着笑颜说:“没事的五嫂,我问过镇上的谭老爷子,老爷子说了,问题不大。到城里做个小手术,给坏东西割掉,回来他在给配几副中药,用不到秋收你就好了!你可别想着偷懒儿,以后的日子还有的你忙呢!大丫还没嫁人,二利也还没娶媳妇,你这就想撒手不那可不行的,阎王爷是不会收你的。我这可不是宽慰着你说,谭先生你知道,方圆几十里他要说能活阎王爷都不敢带人走,没把握的话他是不说的。”

    五嫂勉强地笑了笑,眼角闪过几滴晶莹的泪珠,缓缓地说道:“他德福叔,俺知道你的心思,以前是俺和五哥对不住你,为了这个家,没有办法啊,你知道的!可是现在不能在连累你了。”

    德福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及其安静象交待后事一样说着这番话,内心五味杂陈,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不禁又想起了这个女人跪在自己膝下说“求求你,救救这一家人吧!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她有什么错呢,她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却救不了自己的家,养不活自己的孩子。她的前半生都是为了别人在活着,她没有为了自己过上一天好日子,即便这样她还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对不起每一个人。

    五嫂拉过德福的手说道:“他叔啊,你也别难过,来这世上一遭早晚还不是要去和阎王爷报道!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不用活着受罪了!就是放不下这几个孩子,我和你五哥商量了,芳芳你领走。五嫂对不起你,没能给你生个男娃,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家先人,欠你的这辈子还不上了,下辈子补吧,别记恨我。”

    德福不是个矫情的爷们,可他听了五嫂说的这番话,心里如刀割般的难受。他弯下腰,柔声细语地说道:“你不会死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你放心吧!都交给我。”

    说完这些,德福走到外屋对马五说道:“五哥,五嫂的病咱还得治,现在去和队上借个车,先把五嫂拉倒镇上,我在托人借个拖拉机去沂春。钱的事儿你别管了,我来想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医院,不能拖了。”

    就这样德福和马五两人借了一辆板车把五嫂拉倒镇上。德福又去和往日打过交道的货场借来四轮的拖拉机,把五嫂送进了城里的医院。

    五嫂的一场大病,耗光了德福在镇上两年来所有的积蓄。不仅如此,他把木器铺自己的份子兑给了另外的合伙人,才凑足了最后的医药费。合伙人是不想德福退股的,他们宁愿借钱给他,也想让他留下来。毕竟这样踏实能干的搭档是不好寻的。

    可是德福已经没了留在镇上的心思,他想攒钱成家立业的想法被五嫂的一场大病浇没了。他茫然地走在北岔并不繁华也不漫长的大街上,他也累了,想歇歇。人怎么过还不是一辈子呢,棒子沟、月亮湾有什么不好,芳芳是自己的女子唉,好好地守着她长大嫁人也挺好的。他真的累了,身心俱疲,他想回家。

    虽然做完手术的五嫂还是被大医院的专家判了缓刑。但是人的生命总会创造出很多奇迹。也不知道是城里的医生技术高明,还是镇上谭老先生的几副中药发挥了神奇的效果。回到月亮湾的五嫂竟然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奇迹般地康复了。竟然如德福说的那样,没耽误秋天到苞米地里掰苞米。

    有了这一场差一点天人永隔生离死别的大病,马五再不说德福在家里合适还是不合适的话题。他心里明白要是真的没有了老婆,靠他自己这个家是撑不下去的。而老婆的命是德福救回来的。

    只是德福没有选择再回去,毕竟孩子们都大了,这又是新社会。就算乡里乡亲的不说啥,孩子们出门也会觉得低人一等被人瞧不起。他索性找了大队的干部,要把自己迁出月亮湾,换到别的生产队去。

    德福有手艺,人又踏实肯干。整个棒子沟的七八个山湾,没有几家没受过德福的恩惠。打个家具,盖房子上梁打窗户,哪家也没少了他。不管熟不熟的,一个大队的人总要让一两个工算做帮忙了。

    大队的干部对德福的事情是了解的,也知道他的不易。痛痛快快地给他办了转队手续。就这样德福就由原来的月亮湾二队转到了棒子沟一队。

    大队本来是给德福批一块宅基地建房子的,可德福因为五嫂的病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宅基地批了就一直放在那,生产队也很照顾他,让他住在饲养处,每天照看队里的牲口。索性就住在饲养处旁边值夜班的房子里,反正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总好将就些。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德福在饲养处住了下来,他慢慢地适应了每天和牲口打交道的日子。盖两间自己的房子的想法越来越淡,最后索性把宅基地让给了马五的二儿子,再也不想盖房子的事情了。

第九章

    棒子沟的春天有着极其绚烂的风景,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变暖,山上的积雪融化顺着一道道山湾汇聚到拉林河。一直平静的河湾竟有些滚滚流淌、气势磅礴的样子,俨然有雨季来临波涛汹涌的气魄。河水流到平缓处,水流清澈见底。人的影子和水中自由游动的鱼儿的影子交相辉映,自然和谐。掬起一捧水,送去口中,清冽甘甜,凉彻心扉。仿佛人世间的烦躁与喧嚣,烦恼和忧伤都可以被洗涤和过滤,有这一块净土就是人间值得。

    由河流向山湾的缓坡放眼望去,半山腰处野山杏成片地开满了粉白色的花,妖妖娆娆层层叠叠,极尽渲染之能。还没等到杏花开败,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竟真的如古诗里写的那样:“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别有一番盛景。

    然而这样的景致棒子沟的乡亲们是没有多少心情去踏春赏景的,或许活着、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时刻关心的主题。看着集体户的知青们在杏花丛里欢呼雀跃的样子,颇有一番相看两不厌,却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棒子沟的乡亲们还有很多值得可忙的事情,掰掰手指哪件事儿都比去赏花重要多了!

    十四岁的路远个子长的很快,离远看高高大大的个子颇有一些大小伙子的姿态。只有走近仔细端详看到脸上的绒毛,才晓得这不过是一个少年。

    学校的日子是惬意而懒散的,已经在读初二的路远每天应付着老师们在课堂上让人昏昏欲睡的功课。剩下大把的时间除了帮家里去山上看看自家开垦的荒地,就是和强子一起跑山套兔子、抓野鸡。

    棒子沟大队几乎算是国营棒子沟林场的附属品,林场虽然算不上什么深山老林,自然也不是什么阡陌纵横的平原沃土。拉林河畔稍微平整些的土地早被大队的社员们开荒出来,成了棒子沟大队两百多农户的口粮田。

    但这些土地除了应该交给国家的公粮剩下的分到农户家里,基本上也只能维持个温饱,这还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虽然深山老林里有诸多的不便,可还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好处。山高皇帝远,对于社员自己悄悄摸摸地在山上开一片荒地填补一下家用,队里的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说什么的。毕竟都是一个大队的老少爷们,家里的日子都是紧巴巴的没有多少余粮,干部家也不例外。

    也正是这些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块块的自留地,解决了很大的问题。让棒子沟的大多数家庭不用为了一口吃的东奔西走的发愁。

    路远和强子便经常在没有课的后半晌,背上没装几本书的书包满山遍野的跑。

    偶尔也会套上一只野鸡和兔子什么的拿回家打打牙祭。这个年代粮食能吃饱已然是很不错的生活了,至于吃肉对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平日里除了生产队死个骡子、马之类的牲口,每家每户可以分块肉吃。在想吃肉就只能等到中秋节和过年生产队杀猪才能分到一些。

    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林场偌大的山场,隔三差五的总能弄个野鸡兔子。赶上大雪封山运气好的时候,没准还能打头野猪,狍子什么的回来。

    当然对路远和强子来说,能够套到兔子和野鸡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尤其是当他和强子把一只四五斤重的肥野兔,在集体户的知青林志武手上换来两元钱的时候。这额外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快感,让两个半大的孩子着实兴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路秋山一年当中会有几个月要到林场去伐木扛木头,每个月都会赚上个四十几块钱回来。这笔收入在公元七零年代可算的上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毕竟城里的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还平均不到三十块钱。集体户的知青们更是每个月只有六块钱的补助。四十几块足以让一个三口四口之家过上相当不错的日子了。

    可自打路家多了小三路梅老四路华以后,家里的开支直线速度的上升。在搭上秋山冀省老家的亲戚又多,每年总要给冀省的老人和家里快揭不开锅的兄弟姐妹们资助一部分。好在翠莲是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家庭主妇,日子虽过得有些捉襟见肘,可也总能够让一家老小吃饱饭。隔三差五的还要做点细粮吃,过年过节家里的每个成员都能添上一身新衣服,新鞋子。晓敏和路远的学费也早早地准备好,没等着老师催过。

    家里的这些收入,翠莲要精打细算才不至于让家里陷于窘境,想要攒一些积蓄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给孩子的零花钱,那是想都不要去想。再说队上能够给孩子零花钱的家庭数数也没有几户。

    所以当路远和强子把一只野兔换来两元钱之后的那份雀跃的欣喜之情就不难理解了。

    两个人坐在拉林河畔裸露的河卵石上,对着日头举着属于自己的一元钱来回翻腾,反复打量。最后击掌确认确实不是在做梦,是真正通过两个人的劳动获取的胜利果实。

    两个十四岁的男孩儿暗自里商定,卖兔子给知青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别的小伙伴知道。大伙都知道了,他们自己还怎么挣钱啊!志武哥已经说了,再有兔子或是别的什么猎物,就悄悄地送到知青点,他们会根据猎物的重量付钱来买。

    于是打这以后,路远和强子更热衷于每天跑到很远的山上下套子,隔两天在顺着山巡视一遍。虽然两个人都算不上什么精明狡猾的猎手,守着这么大的国营棒子沟林场总会有一些不长眼的漏网之鱼。再加上两个人异乎寻常的热情,隔三差五总会有些收获。

    手上有了自己的小金库,花钱把收获的喜悦分享给自己的亲人,无疑是一件让人可以产生更多多巴胺分泌物的事情。口袋里有了钱,路远自然也会想着晓敏姐姐一直惦记的林场供销社柜台里的发卡,弟弟妹妹想想就流口水的水果糖。有钱了当然要满足他们所有人的要求,看到他们每个人开心地样子,路远觉得自己心里也像抹了蜜一样的甜。

    不仅如此,因为这小小地举动,路远一次又一次地走进了知青点的房子里,也由此认识了几乎影响他一生命运的人。

第十章

    一个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到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几乎所有的伟大最终都会归于平凡。所有的理想最终也会被生活的现实撞击的粉碎。当然所有的不公正的命运在几经波折之后,终究会以正常的轨迹回归到它应该旋转的曲线上来。

    历史总是需要后人来评述和总结的,尽管与经历过那个大时代的一代人的残酷命运相比,所有的历史陈词都显得那么苍白。

    棒子沟的知青点在一九六九年的秋天,迎来了来自全国不同城市和地区的十二名男女知青。

    这些年轻人怀着革命的远大理想和改天换地的决心,来到了这个自民国以来闯关东的汉子都不愿意停留的贫瘠荒凉的地方。

    具村里的老人说,鬼子一个小队驻扎在北岔,派人来棒子沟收粮都没有人愿意来。抗联战士在棒子沟养伤几乎不用担心鬼子的搜查队会进山来,几十里的山路就算豺狼虎豹不把鬼子吃掉,山里猎人的冷枪也足以让他们屁滚尿流地逃回镇上。最终棒子沟在抗日战争期间,成了三不管的地方。

    理想和热情只能燃烧一时,终究不能持续太久。棒子沟寒冷的冬天很快便浇灭了这群年轻人一颗颗火热的心。等待他们的是每天天不亮就和生产队的社员一起出工,开荒、挖肥、建房子。吃的主食是窝头和咸菜团子。娱乐活动就是没有什么娱乐。

    枯燥乏味的生活最能消磨人的意志,何况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尽管在城里生活也是艰难,满大街都是待业青年,很难找下一份工作。可和知青点的劳动比起来依旧是天壤之别。

    有的家庭成分好知青通过征兵走了,还有的知青通过疏通各种关系,拿到及其珍贵的城里招工名额也走了。还有的知青看到回城无望又耐不住寂寞,选择和当地人结婚成家。

    而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改变自身命运的,甚至当中有些家庭成分不好的青年写封信都要经过地方领导审查,更不用说什么探亲假或是回城的机会了。

    棒子沟的一千多口子人,最大的遗传基因就是闯关东的“闯”。大多数人家的先辈都是在老家过不下去,才一路闯到了棒子沟。还有一些是在老家犯过事被官府缉拿逃到这边来的。遗留下来的风气是义气当中夹杂着几分匪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有,插朋友两刀的也不新鲜。

    所以棒子沟大队的社员对这些城里来的集体户,更多的是隔岸观火保持距离。请不要嘲笑他们的冷漠,人性的高尚大抵是在“饱暖思**”以后的道德选择。大多数人的本性即便没有多“恶”更谈不上有多“好”。

    路远来到棒子沟快四年了,也就在这一年——公元一九七七年。国家在大学停止招生十年之后恢复了高考。虽然这还不是一个提倡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但这个消息对于广大的下乡知青们来说无异于一声春雷炸响。

    当然这样的新闻对于棒子沟大队的社员们,就如同几枚石子扔进拉林河的激流中一样,还没听见声响就消失不见了。考大学,多么遥远的事情,自己家的孩子能读个初中毕业就算祖上积德烧了高香。大学,那是做梦都不会有的念头,下地干活挣工分填饱肚子,才是社员同志们最为关注的重点。

    然而高考对于知青点留下的九个(五男四女)知青无疑是久旱之后的甘霖。有的知青已经来到棒子沟快十年了,真是做梦都想离开这个梦里都会被冻醒的地方。高考对于他们如一场及时雨。

    可是高考毕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知青下乡这几年,老师教的知识差不多哪里来的又还到哪里去了。靠一次考试改变命运谈何容易。

    即便如此,棒子沟知青点的九个知识青年还是全体报名参加了高考。就连初中都没有毕业,二元二次方程都搞不懂的滨江知青林志武都报名参加了高考。用他自己的话说,考上考不上都没有关系,重在参与吗!至少还可以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去城里逛几天呢!打打牙祭逛逛街也是好的。

    最终来自省城龙江的男知青杜兵和庆海的女知青顾小佳超出了高考的录取分数线,顾小佳更是以优异的城里达到了庆海市震旦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然而命运的过程中悲剧发生总是多于喜剧,倾注的热情越大,迎头而来的失望就越加的令人沮丧。顾小佳因为有个姑姑解放前跟着国军去了外岛,政审没有过关,遗憾落榜。这样的打击对于只有二十岁的她来说未免过于残酷。

    顾小佳的父亲是庆海市YP区弄堂里一个老实巴交的裁缝,祖传的手艺,做的一手好旗袍。据说民国时期还做过庆海滩时尚女明星的御用裁缝,手艺应该是蛮厉害。只是在新时代,满大街的列宁装和中山装,别说做旗袍了,就连这手艺都不敢对外宣扬。母亲勉强算是一个小资本家的女儿,脱离家庭关系后成为一名小学教师。

    顾小佳兄弟姐妹六个,她排第五。大哥最早参加工作不在下乡之列,二姐在顾小佳下乡这一年结了婚。在一家街道办的火柴盒厂糊纸盒,也没有下乡。三哥和四哥就没那么好命,赶上了大时代的浪潮,一个去了边疆省的生产建设兵团,一个插队到了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农村。

    一九七三年顾小佳十六岁,弟弟顾磊十四岁。根据当时的政策两个人只能有一个留在城里,另外一个必须下乡。顾小佳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有着重男轻女思想的父亲,自己又比弟弟大,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能供自己到高中毕业全是依靠母亲一次又一次地顶住了父亲的压力,否则她早就应该离开庆海到农村去了。

    看着面容冰冷表情冷漠的父亲,顾小佳别无选择。

    路远能够认识顾小佳是很偶然的。他和强子虽然经常会把在山上套来的猎物送到知青点来换钱,可和知青点的人并不熟。最多也就是到知青点送东西的时候讨个价还个价,碰上胆子小的女知青在帮着剥个兔子皮拔个鸡毛什么的。偶尔有些无聊的知青们也会和强子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之类。总之大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对顾小佳路远是留意过的,在知青点顾小佳的年龄最小,也是最晚到的一批知青。都是来自大城市,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加上小佳长的眉清目秀,大方婉约,脾气又好,还是很受知青点的哥哥姐姐们照顾的。

    顾小佳有着不同于棒子沟的所有姑娘们身上所没有的独特气质。那种气质仿佛是一株深谷幽兰与生俱来的,同样柔弱的姿势,同样的一颦一笑,在顾小佳的身上就会有一种无形的让人倾倒,迷恋的味道。至少路远是这样认为的。当然十四岁的路远刚刚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是一只青涩的瓜,对于男女之情还处在懵懵懂懂之间。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深处对一个异性的欣赏和仰慕。

第十一章

    时间就如同拉林河里泪泪而下的激流,每一朵浪花都在一刻不停息地向着前方流淌。不管是遗憾,悲伤,悔恨或是生活里几乎微不足道的那点快乐,都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志而停留。

    路远要上初三了,这也意味着他要离开棒子沟去北岔镇上的中学读书。晓敏已经初中毕业,暂时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秋山在托人看看能不能给闺女在林场找个临时工干干。毕竟生产队的活儿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来说有些苦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顾小佳的影子仿佛象一针强心剂一样注射到了路远的内心深处。在他刚刚萌发的一个少年对于异性似懂非懂的暧昧情感中,顾小佳已经将他成长经历中留下痕迹的所有女孩儿的影子都抹去了。虽然这朦朦胧胧的情感大抵只是停留在他并不明确的意识里,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

    如果没有顾小佳,路远的生活随依然贫穷,至少是简单快乐的。那是一种可以预见的简单,有秩序的生活轨道。他的将来会和路秋山没什么不同。在生产队出工,去林场做临时工,反正自己有一把子力气,左右不就是干活吗!自己又不怵。将来盖房子、娶媳妇生娃,棒子沟的老少爷们的一辈子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因为顾小佳的出现,路远既定的生活目标出现了些许的裂痕。那可能是一束光,也可能是黑暗中诱惑的种子在萌芽。总之这个一直都不是善于思考的少年偶尔会去设想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外面的世界很大,可以去看看。或许自己可以过一种和想象中不一样的生活。是不是见识的越多,做的越好,就会距离顾小佳生活的世界更近一步呢?

    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且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样试图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想法也可能会把自己推向不可控制的深渊。然而这样的念头就像春天土地喷涌而上的绿草的嫩芽,一旦获得土壤的肥力就会盎然滋生茁壮成长。就算你割掉一茬还会有一茬又一茬的新草接踵而生。

    在北岔镇中学读初三的路远学习是不安心的,他会经常上了几节课以后就背着书包溜走。好在百废俱兴的时期,学校和老师的心态还在过去的忐忑和现实的理想当中徘徊。对于想学习的好学生自是不吝赐教,对于那些不想学习的后进分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不好好上学的路远自然不敢公然地逃学回家,他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躲着不让家里人知道。几十里山路对一个身体强壮的十五岁少年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一路上招猫逗狗溜溜达达的三个小时就在北岔跑回了棒子沟。家他是不敢回去的,毕竟爹娘辛辛苦苦地供他上学也不容易,一学期要交几十块钱的学杂费,一天还要五毛钱的伙食费。这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要知道他逃学娘会伤心的。

    回到棒子沟的路远会躲开回家的那条路,他翻过进村之前的最后一道山梁,顺着一条小路走下去,在穿过一片庄稼地,就绕到了集体户住的知青点。再顺着知青点走上一里路正好是拉林河的南岸。

    路远知道高考失利后的顾小佳,经常会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坐在河岸的青石板上发呆。

    自从他发现这个秘密以后,一份别样的牵挂就缠绕上他的心头。他很怕她想不开,很心疼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办法像一个朋友一样去安慰劝解,更没有办法施展超能力的手段改变她的生活。

    他只能远远地躲在一个她不能发现的角落,她在那里坐着,自己就在这看着她。对于路远而言这是一份既复杂又卑微的情感,这也是一个少年成长过程当中无可逃避的烦恼。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路远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份苦闷与彷徨让他极度的困惑。他其实更愿意在周日把自己和强子辛辛苦苦套来的猎物,潇洒地扔在顾小佳面前,然后故作豪迈地告诉她:拿去吃,吃饱了就啥也不用想了,没有什么不开心是一顿肉解决不了的。除此以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去安慰顾小佳。

    郁郁寡欢、患得患失的路远总是在被露水打湿的傍晚悄悄地溜进生产队饲养处。晚上住在德福老汉这里,爹娘就不知道他逃学,第二天天不亮在背上书包赶往北岔的学校。

    德福和王天风会在忙完一天的活计之后,炒一盘花生或是黄豆,熟了撒上一小捏子盐。再去外边不管是谁家的园子里摘两根带花带刺的嫩黄瓜,每个人的碗里倒上三两红薯杆子酿的烧酒。这便是他们美好、辛苦的一天当中最享受的一段时光了。

    在没有对顾小佳产生别样情愫以前的路远是不爱听老王头讲话的。尽管德福老汉总是很尊重的称呼老王头王老师,可路远宁愿和生产队的伯伯婶婶们一样背后喊他老王头。他甚至有些瞧不上摘了眼镜就分不清是骡子还是马的老王头,私下里和强子没少捉弄他。把他眼镜藏起来,熟豆子换成生豆子,然后看着他嘎嘣一下咯到牙时的痛苦表情,两个人躲在牛棚里哈哈大笑。而德福老汉每次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地给他和强子大骂一顿。背后又认真地告诉他们,要尊重王老师,不管到任何时候知识总是有用的,不尊重知识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在很多次窥视顾小佳之后,路远开始对老王头的讲话产生了兴趣。也会很郑重其事地喊他王老师或是王爷爷。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很愿意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讲这些对他而言深奥的不得了的新名词。

    王天风并没有要教一点什么给这个孩子的想法。他也知道德福老汉对他讲的这些大概也没有什么兴趣听。可是他很孤独,寂寞,甚至是煎熬。他需要通过讲述这些自己都认为在时下没有什么用处的知识,来提醒自己曾经是做什么的。他需要这样的存在感,不然他无法在这种完全没有了自我的生活氛围中坚持下去。

    看到越来越认真地路远,王天风没有去想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就对他说的这些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他只是需要一个认真的听众,这是他精神世界里唯一可以抓到的一根稻草,他需要通过这样的表达给自己的未来留一份执念。他相信自己终究还是回到曾经的生活轨道上去,只是现在的他内心需要某种慰藉。

第十二章

    一九七八年在共和国的发展历史上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年份。很多政策的实施和指导思想上的转变,对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影响都是及其深远的。

    然而所有的一切就如同冬去春来的气候变化一样,冰雪是没有那么快就会融化的。棉衣也没有那么快的被换下,早春的天气棒子沟依旧是寒风凛冽。春天温暖的气息还远远没有来到。

    改革还只是刚刚起步的阶段,春风还只是在有限的地方停留,远没有影响到小兴安岭深处的棒子沟大队。

    生活依旧和从前一样,社员们每天天不亮就上工。“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红旗依旧插在每一块需要开垦的荒地、滩涂中。大队部院子外的围墙上关于阶级斗争,人民内部矛盾的标语还清晰可见。人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至于报纸上关于时政新闻和社会热点的报道,也仅限于小部分人去揣摩和疑惑。

    当然,好处还是会有一些的。以前养鸡养猪都要公社和生产队统一安排,在分配到各家各户。现在虽然还有计划和任务,但是对个人家里养的鸡鸭数量已经没有人再来查了。一直不让摆的小集市从三五家偷偷摸摸卖点蔬菜、鸡蛋,现在也算小有规模。每隔五天棒子沟大队下面七八条沟的村民,会在大队门前的街道两侧卖菜,日用品,农用工具。小摊贩越来越多了,甚至偶尔还会有猪肉可以买卖。总算有了点农村小集市的模样。

    生产队的工分几乎十来年没有变过的两毛钱十分,也在七八年年底破天荒地涨到了三毛五。总的来说,老百姓的日子要比过去强了很多。

    这一年的春节,秋山家正经的做了八个菜上桌。有鸡有鱼还有炖的成烂的二斤半的大肘子,这在路远来到棒子沟的五年里还是第一次。路家的四个孩子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吃肉和白米饭了。以往春节只在大年夜和初一吃的饺子,今年翠莲包了满满地两大筐,早早地冻在屋檐下的苞米垛上,一直吃到了初五。

    今年冬天路远的运气也似乎格外的好,他和强子两个人在山上下的套子竟然抓到了一头四十多斤的傻狍子。狍子皮卖了五块钱,和强子每人分了两块五,过年给弟弟妹妹买鞭炮的钱也走了着落。肉给德福老汉,强子家和自己家分了分,路远特意留下一块五六斤重的腿肉送到了知青点。

    最早从路远手里买野兔的滨江知青林志武已经回城了。在他一次次写信和父母哭诉知青生活的艰苦之后,志武的妈妈心疼儿子,还没到退休年龄就辞掉了废品收购站出纳的工作,让儿子回城顶自己的工。

    路远的本意是想把这块肉送给顾小佳的,但是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送出去。尽管在一年的时间里,顾小佳已经暗地里察觉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总是明里暗里的关注着自己。甚至偶尔不经意间的擦肩而过还会怯怯地打个招呼,路远也会趁着去知青点卖野味的机会有意无意地靠近顾小佳。可那毕竟是只存于两个人心底的一份不可言说的羞涩而微妙的感受,远远不足以像朋友一样畅快、无拘无束地交谈。

    肉还是半卖半送地留在了知青点,顾小佳有些能够感受到这个少年眼睛里隐藏的火热情愫。只是她的内心被高考的失利一直笼罩着,灰蒙蒙的一片,对生活实在提不起多少的热情。更何况对方是一个比她小五六岁的山里少年。那点微薄的意识也不过是偶尔在她脑海里闪现一下的无聊与苦闷之间的调味品,稍纵即逝又聊胜于无。

    对于生活在最低层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命运是脆弱而不禁磕碰的。不经意之间到来的意外就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甚至一家人的命运。

    晓敏去林场做临时工虽然秋山托了几层关系,依旧没有找成。正好棒子沟大队成立一个村里的代销点,晓敏初中毕业,人长得也算棒子沟的一枝花。秋山和翠莲两口子又请大队的干部来家里喝了一顿酒,就这样晓敏和村里另外一个叫二妮的姑娘被安排到代销点站柜台卖货,两个女孩儿还兼着大队的广播员。

    尽管还是挣工分,至少每天可以穿的干干净净不用再去田里受苦。这在棒子沟五个生产队七八条沟里算得上一份体面的活计了。

    路家现在有三个人挣工分,足够生产队每年要分的口粮。这让秋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隔三差五地到林场去干临时工,一年算下来总有个两三百块钱的收入。路远马上就初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又是一个十分的壮劳力。这家人的日子在棒子沟也算是蒸蒸日上的上等户了,秋山夫妻俩已经在计划着预备木料和石头,等路远毕业以后就操持着申请一块宅基地盖上三间房子。在等个两年给路远娶个媳妇进门,那可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不得不说秋山和翠莲夫妻俩在路远来到棒子沟,走进他们的家门之后。一直把这个实际上的亲侄子当做儿子来养的,就算这以后生了属于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孩子,这份心也一直没有变过。

    生活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使算不上有多么美好。它至少也会像千百万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没有多少波折平淡的走完这一辈子。

    然而生活当中的好运气总是盼呀盼呀的就是不来,而坏的运气又总是会在猝不及防之间悄然而至。

    就在十六岁的路远马上就要混到初中毕业证的两个礼拜前。路远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凳子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凳子已经挪到靠近后面接近黑板的位置。翘着二郎腿,试图用一个看上去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后面的黑板上。左张右望地看着窗子外面太阳的走向,想着还有多长时间会敲响下课的铃声。早晨在食堂打的二两面汤两节课没上完就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想着中午要多打一个馒头,下午可以叫上强子去镇里逛逛。再有两周就要毕业回棒子沟了,毕竟几十里路呢,来一趟也不容易。

第十三章

    下课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路远在初三二班的教室里无视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恨铁不成钢的目视,悠哉悠哉的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地向这边跑了过来。路晓敏几乎是冲进了教室,她甚至都没来的及和老师打招呼,进了教室就大声喊到:“路远,快跟我走!”

    急匆匆走出教室,晓敏才想起要和老师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张老师,我爹出事情送医院了,我喊路远过去!”

    张老师当然明白这是出了大事情,在农村这样的情势来喊人,发生的十有八九不会是好事儿。老师挥挥手,算是知道了。

    路远被晓敏拉着一路跑去镇上的卫生院,路上断断续续地总算听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现在的时节离农忙还早,秋山家有翠莲和晓敏两个人挣工分,已经够到秋后队里分给家里的口粮用。他正好可以到林场去扛木头,挣一份工资补贴家用。林场扛木头的活虽说不上轻松,可对打小下苦干力气活出身的路秋山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

    也是巧了,秋山和工友们扛了十几天的木头今天装车。本来这也都是大家干熟了的活,装车是计件的,装一车木头相当于大伙平时干一天活的工钱,还不用累巴巴地跑山里几里路去扛。总的来说这是一桩好活计。今天的车装的也很顺利,正常要四个小时的活,因为车要早些回城,大伙都起了早。天刚麻麻亮,趁着凉快秋山一帮人就热火朝天地干上了。

    装完车,热心地秋山站在汽车的侧后方,打着手势帮司机指挥着倒车。随着车向后倒,他也倒退着往后边走。好巧不巧脚底下一块石头踩空,一下子没站住秋山被绊倒了。恰好这个角度正是司机倒车的一个死角,司机根本没意识到后面还有一个人倒在那里。就在那一瞬间,还没等秋山爬起来,装满一车木头的卡车右后轮在他的一条大腿上碾了过去。秋山在感知到钻心疼痛的瞬间就晕死过去。

    看到情势不妙的工友们大声喊着司机停车,又手忙脚乱地把晕倒的秋山拉出来。管事的作业队长一面找人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人先送到山下林场的医务室,又赶快和领导请示,在医务室简单处理一下之后,用林场唯一的一辆吉普车把人送到北岔卫生院。

    干活的人里有棒子沟的村民,不用人吩咐也知道赶紧回棒子沟,通知秋山家里人,让他们赶快去镇上。生产队的队长和翠莲都在田里干活,听到这个事儿马上联系大队的四轮拖拉机,把翠莲和晓敏母女送到北岔。

    当路远和晓敏赶到北岔卫生院时,医生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和止血。看着还在昏迷不醒的秋山,医生告诉翠莲病人的一条腿保不住了,现在失血也有点多。卫生院根本处理不了这么严重的伤,赶紧去沂春城里做手术吧!

    林场跟着来处理事故的领导听到这没有犹豫。和翠莲简单商量了一下,事不宜迟要赶快送到市医院。已然失了分寸的翠莲此时哪还有什么主意,看看路远和晓敏。路远的头上已经冒汗了,虽然只有十六岁,他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犹豫。他拉着娘的手说:“那就赶快吧!娘我和你一起去沂春,晓敏姐回家照顾弟弟妹妹!”

    好在送到市里医院的时间还算及时,秋山的右腿截掉了三分之二,命总算保住了。

    这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秋山出院时北岔中学已经放暑假。路远缺席了最后两周的学习和考试,学校在了解了他家里的情况后还是给他发了一张初中毕业证。这也意味着路远学生时代的彻底终结。不管是因为学习成绩,还是家里所面临的窘况,他都要回棒子沟承担起一个家庭一个男人应该担负的责任。

    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内心理智的牵引,路远都是很情愿又及其顺理成章地遵循了这样的选择。他十六岁了,身强体壮的他能够也必须承担这个家庭在棒子沟维系下去的家庭地位。秋山姓路,他也姓路。整个棒子沟只有他们和远房的二爷爷一家姓路,在村里要想被人瞧得起,只有靠自己,秋山就是这么做的。现在轮到他来接替爹的位置,这是他的命。没有所谓的对错,没有另外的任何一种选择,路家大大小小六口人,他要扛起这个责任。

    回到棒子沟的路远似乎在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模样。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开始有了坚毅的表情。他和娘商量去林场接替爹临时工的位置,这样家里就多一份收入,反正队里有她和晓敏姐挣工分,加上开荒田里的收成,粮食总是够吃的。

    这时候的翠莲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强硬,她拉着儿子的手说道:“晓敏的亲爹把命丢在了林场,你爹又在林场没了一条腿。从今以后咱们家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和我提林场,更不许你再去林场干活,只要我活着,谁都别提。”

    看着态度坚决的母亲,路远只好断绝了去林场挣钱的念头,每天像队上的社员一样上工下工,和壮劳力一样挣十分。

    一九七九年了,改革的号角已然在南方吹响,徽省一个农村的十几户农民顶着坐牢的风险在土地承包的合同上摁下了手印。

    棒子沟也在变化着,知青点的知青也少了。大家都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回城,或是想尽办法在镇上和市里的工厂找份工作。

    和顾小佳一样来自庆海,甚至比她还要早到棒子沟三年的女知青苏小梅眼见回城无望。无奈嫁给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调到北岔做了公社的播音员。

    离开知青点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拉着小佳的手哭着说道:“小佳,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一天都呆不下去,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我都快憋疯了!去她x的爱情,我现在只要离开这儿!”

    小佳拉着苏小梅的手,眼泪汪汪地陪着哭泣。她自己的路又在哪呢?哪里又是尽头,迷茫的她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第十五章

    今年的春节对路秋山一家人来说,平淡中夹杂了几分愁苦和无奈。翠莲爱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和她一起生活的十几年的时间里,给了她一副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尽管按照农村的习俗来说是秋山进了她的家门,可她从来都是把自己的男人当做一家之主。而秋山不论是对她还是女儿晓敏都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棒子沟的老少爷们提起路秋山,就算最地道的庄稼人也得竖个大拇指,承认秋山是田里的一把好手。要力气有,队里收秋干活比他手快出活的没有几个。需要动脑子也不输给别人,编个框子笼子手艺硬是拿的出去。在林场扛木头总是挑重的一头,装车卸车一直都是任劳任怨,队长指哪打哪。

    如果不是伤了这条腿,老路家的日子眼瞅着蒸蒸日上,在棒子沟的七八条沟也是叫的出名号的。不是路远岁数还小,保媒介绍对象的早就把翠莲家的大门堵上了。

    尽管翠莲对失去一条腿的丈夫照顾的无微不至,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男人的自尊。几个孩子也都孝顺懂事,家里的活都抢着去干。连最小的路平、路梅都不在像以前一样调皮打闹,而是很懂事的给爹捶肩揉腿。

    可秋山自己,猛然从一个每天起来都要出力干活的强壮汉子,变成现在这样只能养在家里的半个残废,内心的失落和沮丧是免不了的。

    冀省老家的亲戚也知道了秋山的遭遇。春山给二哥写信告诉他,老家已经把地分下来。一个生产队分成几个责任小组,牲口和农具分到小组头上。说白了也就是各家经营各家的地,牲口在种地和秋收时轮换着用。产的粮食缴足国家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个人的。大伙干劲都挺足,老家的这几个兄弟姐妹都不用担心吃不饱饭,现在谁的家里都不缺粮。让他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别挂念家里。兄弟姊妹们都很想他,也想到东北来看看他,可是路程太远,谁家都是一大摊子事儿,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寄些老家的特产栗子、核桃什么的过来,并随信附上一百元的汇款单一张。说是兄弟姐妹对他的一份心意。

    在信的结尾照例问候了二嫂和几个侄儿侄女们好。

    春山在信里并没有特意提及路远,可能他也想到现在二哥心里不好受,能够引起歧义的话题尽量不要去提及。

    路远也看了这封信,虽然远在老家的父母的影像在他内心里越来越淡薄,但他的心里偶尔还是会去想。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在乎他们是否对自己有着一份亲情的挂念。信的内容让他有些小小的失落,虽然这点失落也只如天上的浮云一样,了无痕迹地自己就散去了。

    倒是分田到户的信息让他有些动心,要是棒子沟也能把田分了就好了。自己家里有娘、晓敏和他三个壮劳力,再有爹这个老庄稼人旁边指点,田里的那点活还不轻轻松松就干了。每年都可以攒下大把的时间去干点别的。哪像现在,有事没事都得出工,队里的社员懒得懒死,累的累死。这大锅饭弄的大伙干活都没啥积极性,好多人都在那磨洋工混日子。反正干好干赖都是一个样,一年到头分不下几个钱。

    在棒子沟想挣点额外收入只能去林场扛木头。本来爹在林场人缘很好的,自己要去队长铁定会收,干活上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可是娘就是不同意,在家里一提这话茬眼睛就瞪得溜圆。轻者唠叨几句,重了就是一顿骂,不让人说呀!他也私下里让晓敏姐和娘说说让他到林场作业队去,一个月几十块钱呢,家里不能靠啃老本过日子啊!

    晓敏狠狠的让娘数落了几次之后,再也不敢提关于林场的话题。而“林场”成了路家茶余饭后的禁忌。

    日子总要过下去。

    路远和强子在大雪封山以后整天的无所事事,偶尔去山上踩着积雪追追兔子,在拉林河的冰面上凿个窟窿抓几条傻傻的胖头鱼,变成了他们日常生活里的娱乐消遣。

    知青点的知青只剩下了四男一女,其余的人要么回城,要么就是娶妻嫁人或是被镇上、沂春市的工厂招工走了。只剩下五个苦命的年轻人留在棒子沟艰难度日。

    国家的新政策给知青每个月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十块钱的补贴。每个月十六块钱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小钱,买个日用品,一年添一身衣服,偶尔在老乡家里买只鸡打打牙祭还是够用的。

    随着路远在和顾小佳渐渐熟悉起来之后,当然这种熟悉也仅限于一个脸熟。他已经不屑于在和知青们讨价还价了。有了可以吃的好东西几乎是半卖半送的给了知青点,其实他心里想的挺简单,只要顾小佳能多吃一点,要不要钱都是无所谓的小事情。

    做为每天几乎和路远形影不离的强子,也渐渐地发现了路远的变化。几次都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喜欢集体户那个最漂亮的女知青啊?有没有私下偷偷约会过?路远则貌似强硬地把强子的手拧到背后,让他别瞎说,自己不过是看着这帮城里人可怜罢了,哪有工夫想那些没用的。

    路远和顾小佳两个人并没有私下里的交往,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小佳明白这个大男孩一直在暗中默默地关注着自己,对她也有着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关心和默契。可是她从来没把这个大男孩的关注向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因为这对她而言是完全不可能,都不值得动脑子去想的一件事情。某种程度上说她也还只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儿。虽然知青点和一起下乡的同学也有男生给她写过爱慕,处朋友之类的信。但她觉得自己还小,在没有回到庆海之前是不会考虑个人的感情问题的。

    一九八零来到了,路远十七岁,来到拉林河畔的棒子沟大队已经快七个年头。他已经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长成一米八二,甚至看上去有些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可以和棒子沟的其它男人一样,在各种需要的场合用大碗去喝浓烈的小烧,每天出工和队里最能干的劳力一样赚十二个工分。这是棒子沟大队一等一的男人才可以做到的事儿。

第十六章

    就在路远以一种劳动者的全新姿态,投入到棒子沟大队第一生产队的劳动建设当中去的时候,顾小佳的生活却陷入了另外的一种恐慌。

    小佳也给家里写了信。尽管知道家里也未必有什么办法,内心里还是残存着一点点的希望。没有接到家里的回信时多少还有一些盼头,接到姆妈寄来的信就只有绝望了。

    爸爸的裁缝铺公私合营之后成了街道办下属的一个手工裁缝点,也算成了一个小小的集体企业。三哥去了边疆省的生产建设兵团有正式的编制和工资,并且已经在那里娶妻生子,妻子也是庆海过去的知青,不符合政策规定的回城之列。四哥绝食了整整五天,终于在插队当地的医院开到了一张胃溃疡的诊断证明,拿到了一个宝贵的回城指标。

    可是回城了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满大街都是等待分配工作的知青。没有办法,小佳爸爸求了街道办的领导,让儿子进了裁缝铺做个临时工。

    最尴尬的是家里只有两间房,要住两个大人,大哥一家三口还有小弟顾磊。现在老四也回来了,只能在屋里拉倒帘子和顾磊住上下铺,大哥一家占了一间屋,做饭只能在弄堂里搭了一间不到两个平米的棚子。别说小佳不能回城,就算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妈妈恢复了小学教师的工作,家里多了一份收入,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

    小佳在妈妈的来信里体会到了妈妈对远在几千里之外女儿的担忧,同时还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所有的这些都让顾小佳感到绝望。

    更让她感到日子过的举步维艰的是现在知青点只剩下四个知青,而这四个人里只有她一个女的。能够想象的出这样的局面会让顾小佳在生活当中有很多尴尬的地方。小佳讲卫生、爱干净,在知青点每天洗澡肯定是不现实的。可每天出工劳动总会是一身的汗,晚上她会烧一盆热水把毛巾沾湿擦擦身子,隔一周左右在多烧些水洗个澡。

    可是有一天晚上小佳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听见窗子外头有踢到石子的声音。她吓的惊叫了一声,没管身上还有水渍赶紧披上衣服。好在她平常总是小心翼翼地有所提防,洗澡的时候总是关了灯。第二天早起,她出去看到纸糊的窗子被人用手指捅开了一个小洞。

    于是她每天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一样,晚上睡觉栓上门还不算,她还得把吃饭的方桌倚在门口,这样才觉得安全些。

    她也想和公社申请换一个有女生的知青点去劳动,苏小梅也帮她找了做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公公。原本这不算是多难的事儿,换个村子去劳动,革委会主任打个招呼就好使。

    雪上加霜的是棒子沟大队领导的儿子二狗看上了顾小佳,想讨回家来做媳妇。可能领导也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配不上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女青年,刚开始还一口回绝了儿子的请求。可二狗就像着了魔似的非顾小佳不娶。大队领导又是个惧内的,被儿子老婆磨的没有办法,就暗示媳妇去和妇联主任说一下。

    大队妇联主任已经找过她,并且暗示嫁到领导家里,领导可以帮她申请一个去镇上毛纺厂上班的招工名额。话里话外还有着隐隐的威胁,无非就是你不同意就算有返城的机会也盖不下大队的章子。

    顾小佳二十三岁,并没有多少社会阅历,对社会的复杂,人性的冷暖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她除了本能地保护自己之外,更多的是茫然无措。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如潮水一般向她一股脑地袭来,只能让她更加的无能为力。

    大队领导家的儿子看妇女主任问过之后一直没有等到顾小佳同意的答复。就隔三差五地在田里或是收工的路上拦住顾小佳。刚开始还不过是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接着就越来越过分。知青点的几个男知青开始还能上去打抱不平一下,日子长了受到威胁的他们也不敢真的惹恼大队领导。

    这段时间,在生产队的安排下,路远一直和德福赶着队上的马车往镇上的粮站送粮食。回程再把北镇中学粪池里的粪便来回队里来,并不知道发生在顾小佳身上的这些事。

    在一天下工的路上,二狗子又一次拦住了顾小佳,他死皮赖脸地说道:“顾小佳你去我们家里吃饭吧!今天我娘炖鱼,让我来喊你呢!”

    小佳气恼地说道:“我不去,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大家都在背后说闲话!”

    二狗看着小佳不去,试图伸手来拉她。小佳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儿,哪有二狗有力气,两个人扯来扯去的小佳已经哭了。

    路远回到队上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暗中关注着小佳的一举一动,出工干活时也听到村里的叔叔婶婶们私下议论,说二狗子看上了知青点庆海来的最漂亮的那个女知青,想娶回家做媳妇嘞。

    路远只是一笑置之,心里暗想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二狗子还想娶顾小佳?他连小佳的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

    今天他也只是无意之间走了通向知青点的这条路,正好看见二狗子拉扯顾小佳。这个情景让路远怒火腾的一下燃烧起来。说实话,路家做为最近十几年才到棒子沟落户的外来户,和村里的干部并没有多少交集。平素里做事也尽可能地低调,只是在晓敏去大队代销点这件事上请大队的干部吃了两次饭,往大队领导家里拎了两瓶酒两盒点心。依秋山的性格,干活不怕吃亏,做人尽量低调。毕竟不是本乡本土,说话总是要比其他人要差上一截。

    年轻的路远并不在意那些,管你什么干部不干部的,我就是干活挣工分,好事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坏事好像也没什么多坏的事儿,有着一身力气的他还真不在乎这个。

    所以当他看到二狗在对顾小佳拉拉扯扯时,根本没去想这件事的后果会是什么?他只看到了顾小佳被欺负,他心中的女神被人欺负,这是他不能够允许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94/ 第一时间欣赏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最新章节! 作者:异乡的小酒馆所写的《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为转载作品,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介绍:
假如每一个人的命运都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可以陈词,那么路远的命运似乎是在人生的最初就被注定了的。他本没有远大的人生设想,最初的他不过是想和周围的人一样能够填饱肚子,能够在长大的年纪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睡在一张床上。他从没想过自己未曾展开的世界会是那样的光怪陆离,又如药一般苦涩……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