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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异乡的小酒馆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txt下载     仰望星空请选择幸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长的像根麻杆一样的二狗怎么会是路远的对手,他一下儿就把二狗推倒在土坡上。顾小佳看见路远挥起拳头就要冲着二狗的头上砸去,赶紧上前拦住他。一边忙不迭地说道:“算了,算了,让他走吧!”

    路远怒气冲冲地盯着二狗,恨恨地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在做坏事,看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二狗从地上爬起来,紧跑了几步看着到了一个比较安全地距离,恶狠狠地说:“路远,你等着,有你好看。顾小佳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答应我,你永远也别想走出棒子沟。”

    路远陪着一直沉默的顾小佳回头顺着拉林河边的方向走去。看着前面默默前行的顾小佳瘦弱的肩膀,一种从没有过的怜惜之情涌上他的心头。

    两个人很快就走到拉林河畔,遄急的河流碾过水底的青石,发出一串串清澈激荡的声音。

    顾小佳说:“谢谢你,我没想到二狗胆子这么大,今天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路远说:“没事,就二狗那样假模假式的,都是唬人的,你不用怕。以后我会帮你盯着他,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欺负你。”

    小佳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的一半已掩在群山的另一侧,落日的余晖洒在拉林河面,流淌的波纹均匀地铺上一层金色地涟漪。微风拂过,竟是极美的一副夕阳西下的画面。顾小佳恍然之间似乎忘却了刚才的不快,她想要是时光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没有烦恼,没有生活的种种烦愁,灵魂可以在这里被净化和洗涤。就以这样一种姿态永远地停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到了死,看着泪泪流淌的拉林河的激流,她想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想到这些她泪流满面。

    路远坐在一旁的青石上,一对燃烧着热情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顾小佳。他不知道此时心中的女神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侧面看上去,那个少女的轮廓如晚霞般绚烂,犹如仙子般地纯净无暇。少女滚烫的泪水顺着光洁的脸颊滑下,她抬起水随意地在脸上掠过。这每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无不让他怦然心动。

    在他脑海里宛如灵光乍现一般,一个很大胆神奇的想法跃上心头。

    此时路远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在这一刻,那个木讷寡言,内向的少年似乎一瞬间开启了灵光。

    他咳嗦了一声,成功地吸引到旁边女子的注意。又瓮声瓮气地说道:“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狗家里势大,听说他爹和公社的领导关系也是很铁的。他们要找你的麻烦,你一个人是扛不住的。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顾小佳凄然一笑,无奈地说道:“怎么回啊!大队的章子肯定是不会给盖的。再说……”

    小佳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其实想说就算是回了庆海,又能怎么办?家里那个情况,恐怕也容不下在多她一张嘴。

    路远神情坚定地说:“总要做下去才会有机会,这样干等着只会把人熬的没了做事的勇气!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搞到大队的章子。”

    顾小佳看着身旁这个长的高高大大,但是脸上还没有褪去少年稚气又阳光坚毅的路远。她的脸上还是开心地笑了。

    而她这一笑,在路远眼中仿佛棒子沟夏日清晨迎着阳光的向日葵,娇艳欲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又仿佛一支灿烂夺目的利箭,瞬间击中了少年的心。

    看着有些呆呆地路远,小佳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温柔而关切地说:“今天的事儿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要是那样我会过意不去的,他们会不会报复你?”

    路远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根本就不怕他们,还能怎么报复我?打架二狗打不过我,无非就是干活的时候使些绊子,干点累活脏活啥的。我有的是力气,不怵的。”

    路远又说到:“我刚才没和你开玩笑,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不然他们会一直找你麻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搞到公社和大队的介绍信,盖上公章。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回到庆海,他们都没有办法再把你抓回来。”

    路远认真地看着顾小佳:“你一个姑娘家,没必要留在这里受苦,就算回城以后还有很多的磕绊。但那是不一样的,你的家人朋友都在那儿,有事找人帮帮总比在这里方便的多。再难还能难过现在吗?你不比我们,这里就是我的家,没的选。”

    小佳低下头,两只手轻抚着自己的两根黑亮油光的辫子。看着路远认真的表情,她也神情专注地想了想说:“公社那边找找小梅姐,说不定还能盖下章子来。但是大队这边你知道的,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拿不到介绍信盖不上章子,我的户口就办不回去,落不下户口就办不了粮本,更不提找工作。算了不想这件事了,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要谢谢你,你比我的弟弟还小,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小佳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说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再晚你爸爸妈妈该着急了。以后别在管我的事,毕竟你们以后和队上的领导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再把你连累了我更过意不去。”

    路远没在说什么,跟着顾小佳身后默默地往回走着,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知青点。顾小佳收住脚步,回过头来对差点撞个满怀的路远说道:“谢谢你送我,回去吧!”

    回到家的路远,什么都没说,很快地扒了两碗饭,和爹娘打个招呼就去饲养处德福老汉家了。

    翠莲觉得很奇怪,每天这孩子都是要问一下他爹今天怎么样,需不需要陪着到院子外面溜个弯儿。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心事重重的就走了呢?

第十八章

    路远没有想到来自大队领导的报复来的这样快。这几乎颠覆了他对他们原有的认知。来到棒子沟的这些年,他一直认为大多数人都是善意而热情的。对这个山里封闭的世界大体上的认知还是很美好的。

    或许能够促使一个人成长、成熟最好的课堂就是社会的大熔炉。有了更多利益的交汇,欲望的反复纠缠,人性当中“恶”的一面才会尽情地释放。

    夏收刚刚过去,收秋粮还要一段时间。路远被队里安排和十几个老社员到月亮湾的河谷去开垦一片荒地。这样的地块属于队里的机动地。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河滩地就会有个很好的收成。雨水多的年头,就只能看着长到半高的庄稼被水淹掉。收成好坏完全要看老天爷是否会开眼。这中间挖沟打坝的活计无疑是最累人的。

    正常情况下,队里是不会派刚出工的年轻人来做这些活的,尤其是路远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岁,严格意义上还算不上成年人。

    听到这个消息,翠莲气的扔下擀面杖就要去找队长理论。还是秋山拦下了他,说让孩子去吃些苦也未必是坏事。

    路远自己倒是挺看得开,左右还不就是干活呗,只要别人能干他就不会报委屈。去开垦河滩地累是累点,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不用每天在听生产队的一帮老娘们每天在耳边聒噪,落得个耳根子清静。还可以公然利用劳动时间到大河里去抓鱼,反正能来河滩干活的这帮人都是小队或大队里不得势的社员。偷个懒也没有人真的去管。

    小佳也受到了特殊照顾,每天都被安排和队里的生产小组,进山去砍伐那些已经死掉只能当柴烧的树木。进山的路正好在月亮湾路远他们开的荒地边上,他每天都能看到累的疲惫不堪的顾小佳,毫无表情满脸风尘地在山里回来。这个城里来的姑娘哪里干过这样累的活儿啊!

    看着日渐憔悴的顾小佳,要帮她脱离棒子沟的念头在路远的脑海中越来越强烈。

    强子是路远到棒子沟后最好的伙伴和朋友。路远是一个外乡人,强子的娘是德福在马五家拉帮套生的孩子。他们的出身在根正苗红的棒子沟一帮少年人人的眼里,都是要低人一等的。好在路远生的比同龄人都要健壮高大,遇见不服的直接拳头去解决问题。相对偏弱的强子没少得到路远的帮助,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哥们。

    想帮顾小佳离开棒子沟,绕不过去的就是大队的介绍信和公章,拿到这个还要到公社外盖一个章子,这样回到庆海才能到原来下乡时的户口迁出地落下户口。没有这个别说落户,去火车站买票,住招待所都是不成的。

    路远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大队的公章大多数时候都是放在领导人造革的提包里。宝贝似的上班拿到大队,下班在拎回家去,想要通过常规的手段盖到章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不出办法的路远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和强子一同分享。听到这个消息的强子,张大了嘴巴,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他说:“你疯了吧!这事儿你想都别想,别说根本拿不到章子,就算万一拿到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被发现之后的后果。”

    而此时的路远,被刚刚降临的只属于自己的爱情刺激的早就失去了理智。至于什么后果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他现在只有一个年头,就是拿到章子,把顾小佳送回城里去。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强子:“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忍心看着顾小佳被二狗那样的畜生糟蹋吗?咱们这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不管是出于义气,还是被路远替天行道的侠义精神所感召,总之强子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和他一起做这件事。

    论机灵劲,路远自认不如强子,他更适合打打杀杀。经过一段时日的侦查,还真被强子找到了破绽。

    大队领导每个月总有几天要招待公社来检查的领导,要在大队部吃饭布置工作。晚上还要在队部喝酒打扑克,大队领导的酒量算不上好。几乎每次陪酒都要先把自己喝醉,强子就亲眼看到大队领导再一次喝完酒后打扑克,散场时提包没有拿走,就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如果能拿到大队部的钥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公章和空白的介绍信。恰好晓敏是代销点的售货员和大队部的广播员,是有大队办公室钥匙的。

    得到这个信息的路远,在顾小佳收工的一个傍晚,经过河滩的路上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话要说。

    正好顾小佳回知青点和队上的社员不同路,她刻意地慢下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多少注意。

    两个人还是走到拉林河畔,找个干净的青石坐下来。路远有些兴奋地对顾小佳说道:“我或许有办法搞到大队的公章,只是这事儿要和公社那边同步进行。不然只有大队的介绍信和公章你只能够回家买票探亲,还是落不下户口。你最好还是找时间去趟镇上,问问你那位同学能帮你拿到公社的章子吗?或者在不让公社主任知道的前提下,拿到盖好公章的介绍信。”

    小佳沉思了良久,看着路远说道:“这太冒险了,万一出问题会连累你,我看还是算了。”

    路远并不知道,当顾小佳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很迫切地在想,这样真的行吗?这可能是能够回到庆海唯一的办法了吧!此时她的心里除了对这个并不算很熟悉的少年怀有感激之情外,并非没有欲望深处的利用。

    只是想要回家的急迫愿望让她选择性地忽略到了那些心底深处微妙的想法。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经受了命运带给她的极大的不公平,那么来自任何形式的补偿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她还没有认真地去想,整件事的后果对路远有多不公平。

第十九章

    知青点的几个男知青似乎感觉到了大队领导对他们态度上微妙的变化,还分头找他们谈了话。话里行间的意思虽然明说,也不过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态度很和善,意思却也表达的很明白。

    尽管内心里都有很多的不服,甚至不乏对乡巴佬的鄙夷。奈何形势比人强,现在正是回城地关键时期,谁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给不给盖章子不好说,要是在加上一段此青年不好好劳动,不服从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之类的评语,一旦回城找工作可就难了。

    顾小佳敏锐地感受到了知青点的这种变化,明显地看出另外几个人的疏远。虽然平素里大家也没有多亲近,至少可以在一起说说话,倾诉一番内心的苦闷。现在连这么卑微的消遣都消散了,她的心里有无数的委屈却无处发泄。这更坚定了她回庆海的决心,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回城,不然她会被逼疯的。

    她开始认真考虑路远给他的建议。也想清楚这事如果成了,她一走了之。真的有什么遗留下的麻烦压力也要路远来承担,虽然这样对他不公平,可是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等到以后再报答他吧!想到这些,她心里也很明白,自己所谓的报答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恐怕还是利用的成分多些。

    然而要回家的念头就像毒蛇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疯狂滋生的念头。管它什么后果呢?谁让命运对自己如此的不公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顾小佳和路远私下里又见了几次面,认真地考虑了可能发生的细节问题。这中间有很关键的一环,就是苏小梅能不能够帮她拿到公社盖章子的介绍信。更难的是还要躲过她公公的视线,在顾小佳离开至前不能被发现。所以盖两个章子的介绍信不能间隔太长,最好是一两天之内全都搞定,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的离开。知青点的其它几位知青更不能透露半点消息,整个过程都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等她走了就算被大队和公社发现,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路远在当中起了什么作用。

    大抵上的环节两个人自认为已经考虑的很周祥,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实施计划了。

    苏小梅个字高挑,皮肤白皙。家里也就是庆海市里的普通人家。她来小兴安岭比顾小佳还要早几年,七零年她就到了沂春,先是在一个农场。后来为了到更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又转到了条件更为艰苦的棒子沟。

    和顾小佳不同,苏小梅是抱着改天换地的伟大决心来到边疆的,还是背着爸爸妈妈报的名。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献给祖国的边疆。

    只不过现实的冰冷很快就浇灭了她所谓的理想主义,在她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次公社的报告会上,革委会主任的公子一见她便惊为天人。革委会主任的夫人又许诺结婚后立刻把她调到镇上安排工作。顾小佳高中毕业,成绩优异,虽然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没有走成,毕竟学习的底子摆在那里。而她只有初中毕业的水平,学的那点东西还没等拿到毕业证就都还给老师了。考大学彻底没戏,一狠心嫁就嫁了。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知青回城的政策下来。

    她一点都不爱自己的男人,只是生活逼着她委曲求全,不得不这样做。

    当自己的小姐妹儿顾小佳找到她,和她哭诉着说了在棒子沟的种种遭遇,不禁气愤填膺。她也在棒子沟知青点待了好几年,大队领导家里的二狗子什么德行她很清楚。真的太不把她们这些知青当人了,就凭二狗他身上哪有一点点值得称道的地方能配的上顾小佳呢?就那一点点权力在做崇,凭着山高皇帝远就想为所欲为,她苏小梅还不答应呢!自己已经跳到一个火坑里来了。结了婚生了孩子,想回庆海都回不去,她要知道现在有这样宽松的知青返城政策,打死她也不会嫁给现在的丈夫。

    出于对自己命运的惋惜,也出于对顾小佳姐妹情深的同情和情义,她决定帮助顾小佳。她还宽慰小佳说:“不用担心我,刚给他们家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家里现在都像祖宗一样的供着她。就算将来公公发现是她私下里找人拿走的介绍信,也只能替她掩饰,不会揭发出来的。”

    苏小梅好奇的问道:“那个叫路远的男孩为什么帮你啊?是不是喜欢你,想和你处对象?”

    顾小佳红着脸说道:“姐你别乱说,那还是个孩子呢!可能是因为同情我,看不惯大队领导一家人的仗势欺人!比我小六岁呢,看你在想什么?”

    苏小梅笑到:“小六岁怎么了,也是成年人了,不能喜欢你啊!和姐说说,小伙子长的俊不俊。”

    她紧接着又说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总去知青点给林志武送兔子和野鸡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长的真不错呢!现在长大了,可以保护我们的小佳妹妹喽!”

    顾小佳被她说的难为情地捂着脸,娇嗔道:“我不和你说了,你就知道开我的玩笑。”

    笑闹之余两个人还是认真的把事情推演了一番,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办成,这样大家都没有麻烦。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转眼中秋快到了。县里要召开县、公社、大队的三级干部会议,安排秋收抢收的各项事宜。公社革委会主任和棒子沟大队的领导都要到县里去开三天的大会。

    公社还要组织干部到下面的大队去驻村,现场指挥抢收工作。明眼人都明白,公社来的干部除了白天象征性地到田里挥两下镰刀,剩下的时间都是留在大队部喝酒、吹牛、打牌。

    强子在大队领导进城的第一天就探听到公章并没有带走,而是交到大队会计手里。本来会计要在大队部值班的,公章放在抽屉里,只能等到他睡熟以后才能想办法偷出来,在空白介绍信上扣上章子,被发现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巧的是强子知道大队会计和柳莺沟的乔寡妇有一腿,总会趁着值班的时间偷偷跑去柳莺沟,起早在装模作样地赶回大队部。强子能够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他家就住在柳莺沟,在柳莺沟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二十章

    顾小佳的内心处在一种极为复杂的兴奋和惶恐当中。一方面是她和路远的计划距离实现的时间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一方面她也明白一旦失败,轻者在棒子沟知青点的生活会更加艰难。重者自己的名声会毁于一旦。

    而这些可能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后果和回到庆海的诱惑比起来,对她而言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现在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到的就是不顾一切地杀回去,其它的人,其他的事她都不去想,也不在乎。

    顾小佳就如同在时代滚滚洪流中被潮流卷入洪水当中溺水的某一个人。她努力挣扎着冒出水面,艰难地呼吸着水面上的新鲜空气。接着一个浪头有把她掀下去,她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着,直到精疲力尽再也看不到希望。

    此时的她剩下的只有对生的极度渴望,至于能够抓住什么,那要看命运给不给她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有,不管是一块泡沫,一根断木,或者是另外的一个也在努力挣扎着求生的人。哪怕有一丝一毫可以苟延残喘的机会,她都会本能地选择靠上去,紧紧地抓住他。虽然这样做对另外一个人可能会很不公平。是啊,如果没有她这样迫切的求生,另外的一个靠自己的坚持或许有更大的生存下来的机会。因为她要去抓住另一个人并不强壮的臂膀,产生的后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死。

    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此时的她就像荒野里疲惫、饥饿的野兽。原本存于心底对同类的怜悯和温情,在自己生还是同类可以生存的过程中坚定而又残酷的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

    这无关乎道德却又基于道德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一旦落到实处,一锤定音,就意味着自己已然走上了一条无法控制的,不断试探自己认知和良知底线的不归路。

    现在的顾小佳还想不到那么远,而且她内心对自身的命运充满了恐惧和深深的敌意。生活对她是不公平的,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凭什么要把这些足以压垮她的厄运投掷在她的身上。她认为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因为没有选择,她只是想不受欺凌地活下去。

    顾小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离开要带的东西,她认真地听从了路远的建议。每天照常出工,劳动依旧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和知青点的几个男知青既不刻意的去接近,也不刻意的疏远。总之一切看起来和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三级干部会议开始的前一天,公社革委会的主任带着自己辖区内的一帮大大小小的干部,带着一支二八杠的自行车队早早地去往县城招待所办理入住手续了。

    苏小梅做为公社的广播员,公社大院的美女,主任的儿媳妇,在公社大院的每一间办公室都有着可以自由出入的特权。

    公社的文书实际上也是主任的秘书,正在起草一份“各生产大队今年秋收在创辉煌”的文件。准备送到每个大队的广播室,做为秋收期间宣传的纲领性、指导性意见。

    苏小梅就是瞧准了文书正在忙抽不开身的时间进来的,整个上午她都在暗中观察着这间主任办公室。她需要一个恰当合理的时机,名正言顺地拿到介绍信盖上公社革委会的红章子。

    此时她的内心有些小小地惶恐,又有一些要帮助自己小姐妹脱离苦海的行侠仗义的豪情,还有一点要报复一些什么的快感和恶趣味。

    总之她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至于后果,管它呢!反正这操蛋的生活她厌恶极了,平静的池塘里激起几片涟漪也不错。

    过程几乎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她很轻松地和文书说了有个老乡妈妈生病,让他速回家去探亲,需要公社开一张介绍信,大队那边已经开好。因为走的急要赶今天晚上那一班火车,他自己在几十里外赶过来怕来不及,所以让他帮忙开一下。当然这封介绍信是真的,起码已经和相邻农场庆海来的一位男知青打过了招呼,尽管没有名言让他帮忙是做什么,但大家都是老乡,彼此帮个忙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苏小梅只是告诉这个老乡,一旦有人问起就说确实让她帮忙开了介绍信,因为别的原因最后又不回家了,大不了介绍信作废吧!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现在国家对知青整体的政策都比较宽松,况且是回家探亲又不是回城落户。文书甚至都没抬起头,一边写东西,一边亲切的说:“小梅,这点事儿还不好说。公章在主任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屉没锁,里边应该还有空白介绍信,你拿一张。写上名字在随便填个事项,我这正忙着,你自己搞定吧!”

    苏小梅爽朗的笑着轻快地说道:“诶,那我就替老乡谢谢张哥了!”

    她走到主任的办公桌前,稍微侧过一下身子,把后背留给另一侧正在奋笔疾书的公社文书。拿出公章和空白介绍信,她很快地在一张空白介绍信上扣上章子,又迅速地在一个文书看不到的角度折叠好顺手装进裤子口袋。接着她很平静地坐下来,在一张空白介绍信上随便添了一个知青点名字上去,回家事项写上:因母病重,需回家探视,请假十天。

    苏小梅把这张探亲介绍信盖好章子,走到文书这一侧说道:“张哥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拿走了。”

    文书老张抬起头和善地笑了笑说:“这有啥看的,我还能信不过你吗?”尽管老张说的很随意,还是抬起头快速地扫了一遍介绍信上的内容。

    又接着说道:“早晨看见你们家那大胖小子了,主任家可真有福气,娶了你这又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妇!”

    强子这两天就住在镇上的一个同学家里,整个计划的制定他也是一个参与者。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也和路远探讨过,最终行侠仗义和哥们之间的友情很轻易地就说服了他。十七岁和路远同岁的强子中二又讲义气的脑袋很容易就被路远洗脑了。

    拿到盖了公社革委会公章的空白介绍信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强子手上。苏小梅看着愣头愣脑的强子,还有脑海里依稀有那么一点点印象的路远,心中暗自嘀咕:怎么越想这事儿越不靠谱,顾小佳纯粹是想家想疯了,是不是太幼稚了。

    转头一想,自己也是整件事情的参与方。她给自己打气,要相信自己的队友,哪怕是猪队友。

第二十一章

    不知道是顾小佳的运气好,还是安逸平静的生活让大队的干部没有了警惕之心。路远在拿到棒子沟大队的介绍信并盖上公章这件事上进行的也很顺利。

    他先是早早地就趁姐姐和另一个代销点卖货的女孩儿换班在家休息的机会,拿到大队部唯一的一间办公室的钥匙。又在娘的面粉袋子里挖了一小坨面粉和成面团,把钥匙压进去,再把面块晾干,做了一把钥匙的模型。趁着顾小佳去镇上和苏小梅商量事情的机会拿到镇上,花了一元钱的高价让配钥匙的老师傅配了一把。他也想过,万一这把并不算很规范的钥匙打不开大队部的门,那就只能铤而走险撬开窗子跳进去了。虽然那样做的后果很可能在最短的时间被大队的干部们警觉,导致恶性事件的发生。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必须帮顾小佳拿到大队的介绍信。

    强子把苏小梅给他的盖了公社革委会公章的空白介绍信,很郑重地交给路远时,路远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也很严肃的拍了拍强子的肩膀说:“好兄弟,你的工作完成的很好,剩下就看我的了!”

    强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有些魁武的路远,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不要我帮忙吗?就你这体形,万一需要跳窗子,我担心窗子会被你压垮掉。”

    还是在拉林河畔的青石板上,路远告诉顾小佳,让她准备好回家要带的东西。最好是轻车简从,没有必要的东西什么都不要拿,一定不能让知青点的几个男知青看出她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他让顾小佳明天就和生产队请假,说要去沂春城里看病,至于看什么病当然是越严重越好。这样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缓冲时间,等到他们发现人没了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庆海的家里。

    他告诉顾小佳,大队领导已经去了县里开会,时间只有三天。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明后两天他们必须拿到大队的介绍信。然后在领导没有回村之前坐上离开北岔的火车。

    顾小佳安静地听着路远给他分析的事情发展脉络和大体的进程。站在路远的侧面她有些失神地审视着这个大男孩沉静又满是朝气的脸庞。

    她突然之间有些恍惚和不可思议,是什么让她和这个本来应该没有多少可能交集在一起的两个不同的人,现在为了她,可以保持一种很亲密却又明显疏离的关系呢?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其实是自私的,虽然她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可终究她是有愧疚的。

    她很想上前去拉拉男孩子的手,甚至她大胆的想自己或许也可以借他的肩膀靠一靠。这无关乎男女之间的情欲,至少在她认为不是一份很纯洁的情欲。他的个子那么高,肩膀宽大厚实,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很有型。他要是在大上几岁,他要不是一个农村人,或许也可以有另外的选择。

    专注的路远并没有注意到顾小佳此时此刻内心丰富而复杂的变化。他认真地和她商量着下一步应该去做什么,完善着他计划里还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并没有意识到顾小佳的脸上已泛起微微的红晕,自然更不会去过多的考虑少女内心微妙的变化。

    基本上和强子说的那样,大队会计陪着公社来监督秋收的干部吃饭喝酒划拳。喝的差不多还要甩一阵扑克。路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小心地把自己藏好。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耐心地等待大队部关灯的一刻。

    路远没有表,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在他看到会计锁上大队院子的大门时,他看看了天上行走的月亮想,大概有十一点钟左右吧!

    小小地助跑了一下,路远很轻松的就跃上了墙头。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在墙头停留了片刻,回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村落。深夜寂静无声,就连白天四处游荡的柴犬都晓得自己家主人一天繁累的劳动需要好好休息,按耐住了自己随时想仰天犬吠的欲望。远处在月光清冷的浮影下,山峦叠嶂,似有阵阵松涛声随风入耳。

    面团模型仿配来的钥匙还算给力,转动了几下轻轻巧巧地就开了。这让路远误以为这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锁,似乎不用钥匙用力一拉就会开一样。好在他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还是干完速度闪人,不要节外生枝。否则他还真的挺想试试这把锁到底需不需要钥匙。

    此时的路远异常冷静,没有手电筒,他只能凭着印象和窗外照进来的微薄的月光找到大队领导常坐的位置前的办公桌。抽屉并没有上锁,公章和印泥静静地躺在那里,一本空白的信笺被印泥压住。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红字抬头的信笺,盖上大队的公章。然后把它们恢复到原位,关上抽屉,离开大队部。

    离开的时候路远好奇的想,此时的会计应该正在柳莺沟寡妇的肚皮上努力耕耘吧!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知青点的顾小佳早早就熄灭了灯,已经收拾好的一个小书包放在枕头边上。除了两件必要的衣服和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钱、粮票,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她还特意算了一下,有了政府新政策补贴的每个月十元钱,回家的费用绰绰有余。她还特意分出了三十块钱另外装在上衣口袋里,她想把这钱给路远。虽说算不上是感谢,至少自己可以心安一点儿。

    就在顾小佳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她听见房子后面的窗子轻轻的响了三声。这是她和路远约定的信号,意思是东西到手放心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顾小佳对并不熟悉的路远有种莫名地信任。从他推到二狗那时候起,她就相信这个大男孩是个信守承诺,有板有眼的人。本来整个晚上一直都很兴奋的她,在听到路远传递的好消息之后,竟很快地睡着了。天地良心,她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第二十二章

    按照路远和顾小佳早就制定好的计划,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迎着晨曦的薄雾,路远把那张盖了鲜红章子,宝贵的北岔公社棒子沟大队革命委员会的空白介绍信交给了顾小佳。

    虽然天色还有些暗,隔了一米远的距离的路远,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子神情上的变化。那应该是一种即将迎来新生活的欣喜,还有着一份对未来可期的臻臻期盼。他不禁在想,自己像猪油蒙心一样为她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打抱不平、侠义心肠吗?还是内心深处对一个喜欢女子的仰慕?或许都有一些吧!

    顾小佳的心已经飞走了,她已在憧憬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该是怎样的一番激动人心的场面。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心里说:永别了,朋友!这个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而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不是我不想见你,是从此再也没有了相遇的可能。

    她此时的内心涌上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冲动,她想走过去,拥抱他。把自己做为珍宝一样珍藏了二十三年的初吻献给他。就算是自己青春的祭礼吧!青春在这里开始,也让它在这里结束!

    当顾小佳鼓起勇气尝试着靠近路远时,这个大男孩想的却是如何把她安全离开北岔的最后一环进行的更完美。顾小佳在他心里是圣洁的,是他刚刚启蒙的爱情里的白月光。任何亵渎她的行为和想法在他这里都是可耻和不可想象的。

    路远习惯性地蹲下,拿起一小片青石把玩在手里。认真的说:“离开北岔只有晚上一班火车,明天干部们开会就要回来了,所以你今天晚上必须走。”

    他接着说道:“我看你可以让别的知青帮你和生产队打个招呼,自己直接走人,免得节外生枝。到镇上先去买票,要不要和苏小梅道别你自己斟酌。车上也不安全,钱一定要藏在小偷发现不了的地方。口袋里留几块零用就够了,不要图方便在北岔镇上买太多吃的,这样有可能被有心人发现问题,等车开走随便哪个大一些的停靠站的站台都有卖吃的。虽说贵一点,总的说来还是划算的。回到庆海,如果你还能剩下一些钱,也别急着交家里。世道这么难,你又是在苦日子里过来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顾小佳已经忘记了想要亲吻他的动作,一双眼睛奇异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这个乡下娃,谁教你的,你怎么懂这么多,和一个老江湖似的!”

    路远憨厚地笑笑说:“你可别忘了,我可是闯关东进来的!”

    其实他想告诉她,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是她要走所能够遇到的种种可能。他几乎把自己十七年来都没有开启过的脑智全部开发出来,他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能够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

    他明白,这样的分离其实就相当于永别。他一个棒子沟的穷小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遥远都市里的白月光再有任何的交集的可能。

    此时他的笑容是由衷地为她能够脱离这个苦海感到欣慰,而内心的痛楚也是由衷地为失去这份念想痛心不已。在这以前的日子,至少还可以远远地看着她,看她在拉林河边顾影神伤;看她在河畔洗衣服时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笑;看她和自己偶然间碰面时专注圣洁的脸庞。

    从此以后拉林河畔只会留下一道倩影,只会在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儿心里留下一束光。

    这算是一场有些许的伤感但双方都可以诚心诚意彼此祝福的散场,不关乎爱情,似乎连友情也要差上那么一些。但此时的他们彼此还不明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两颗曾经泛起涟漪的心还会无数次的缠绕在一起。他们现在的云淡风轻只是因为未来对他们过于遥远,而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又站的太高。

    顾小佳走了,棒子沟只有路远和强子知道,这个来自庆海的知青点最漂亮最年轻的女知青永远地走了。他们两个所受过的教育,让他们很难组织起丰富的语言来描述一番有关青春的记忆和迷惘。甚至连感慨都要躲避着棒子沟的父老乡亲,私下里黯然神伤。

    强子明白顾小佳的离开路远并没有如看上去的那样云淡风轻。做为几乎形影不离,晚上睡觉都在德福老汉牲口棚一付大炕上的好兄弟,强子隐约的明白,从前那个大大咧咧不把事当事的小伙伴好像突然长大了。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迷茫和困惑。这和以前那个阳光、和善,喜欢一往直前的熟悉的人是不一样的。强子想:这难道就是成长的烦恼吗?怎么自己还是没心没肺,没有这样的变化呢?

    顾小佳还是选择和苏小梅打了招呼,听了小佳叙说的路远的种种担心。苏小梅嗤之以鼻,不满地说:“咱们可是最好的姐妹,你真要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我以后都不在理你了。看你瞎担心什么,现在国家对知青返城政策的掌握越来越宽了。听说这次县里开会,领导特意强调,农村不能在吃大锅饭了,南方的许多省份早就把土地承包给了个人。叫什么联产承包责任制,大概意思就是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国家和集体的,农民享有承包权。生产的粮食缴足国家和集体的剩下就是个人支配,国家不在管了。你想咱们知青都是在大城市来的,落的都是临时户,哪有承包土地的资格?”

    苏小梅拢了拢散落到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很潇洒地做了一个甩头的动作。语气里带着姐姐对妹妹的关心:“回城也很难,你知道大多数知青都在想着回去,咱们的那一帮帮弟弟妹妹又都长大了。考大学考不过他们,找工作就更别提多难了!”

    苏小梅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想了想她还是说了出来:“不过那个小子让你回家不要把钱交给家里倒是挺有道理的。你要多留个心眼,你们家和我们家也差不多,一大堆问题,想想回去也挺难的。”

    听了苏小梅的一番话,小佳既欣喜又惆怅。欣喜的是国家政策终于有了有利于知青返城的具体措施,惆怅是因为想起家里的一堆烂摊子,原本那些美好的憧憬又变的黯淡起来。

    苏小梅陪着小佳去火车站买了票,又在镇上的小馆子奢侈地吃了一顿午饭。临走又买了一些当地的土特产让小佳帮她捎回家里去,最后又拿上一百元钱,告诉小佳她自己的钱要是回家不够用,就把这一百块钱先用着。要是用不上就替她交给姆妈,告诉她,女儿不孝不能回去看他们。

    时节已快八月中秋,小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车站——北岔站的站台上,吹过的风已是带着些许的寒意。等车出行的旅客并不多,顾小佳抱着苏小梅,两个姑娘此时都是百感交集、泪流满面。一个是很不情愿又忍受不了劳动的艰辛选择了下嫁,一个是以这种很不光彩甚至违法的方式灰溜溜地要逃回庆海。

    那是她们的家啊!她们只是想回家。是什么让她们被席卷着涌入到一股无法控制的洪流当中呢?或许只有历史能够给出一个公正的答案。

    列车开走了,路远坐在拉林河畔顾小佳经常一个人黯然神伤的那块青石板上。此刻他似乎还能够感受到青石板上残留下的少女淡淡的体香,和微热的温度。可是他知道,那个温婉的女子,他心中的白月光已渐渐远去。那个模糊而清晰地身影从此只能掩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放在那会痛,拿出来更痛。

    月光清冷,露水已然打湿了少年蓬勃滋生的短发。他要回去了,德福老汉那付烧的火热滚烫的大炕才是他此时应该留恋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

    一句老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顾小佳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棒子沟大队五天之后,社员们私下里的议论就开始多了起来。再加上二狗一直关注着顾小佳的行踪,刚开始的两天,听知青点的男知青说是去市里看病了。女人吗总会有哪里不舒服不方便和别人说,又偷偷地溜进顾小佳的住的那间屋,看行李都在,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就按耐下好奇的心思,想她明后天就回来了。

    到第五天头上,顾小佳还是踪迹全无。二狗觉得心里发慌,想一定是出事了。赶忙把顾小佳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大队领导的爹。

    大队领导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知道知青要想离开落户的大队,没有村里和公社的介绍信甭说返城落户,连一张火车票都买不上。他问过大队会计,确信这几天都没有人来大队开过介绍信。

    自打从县上开会回来,县委高官在会上的发言让他心里焦躁不已。几十年的大集体走过来,他已经习惯了在棒子沟这个小山头发号施令。并一直牢牢地把大队部集体领导的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上。这些年在棒子沟的几个生产队里他说的话虽算不上一言九鼎,树立起来的威信大体上也是让沟里一千多口子老少爷们服气的。

    政策说把土地分给社员,搞什么土地承包,这是要变天嘛!报纸几乎每天都在宣传要改革开放。

    因为这些事,这几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对二狗说的顾小佳的事情也没怎么上心,从心里讲,他还真不愿意二狗娶那个城里女子。看着娇娇弱弱的,不好生养不说,到家里还不又多了一个姑奶奶。可架不住老婆疼儿子,自己又有那么一点点惧内,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了。大队社员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对他的议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这样又拖了两三天,领导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去看什么病要这么久,不会是偷逃回家了吧!驻村知青不经过大队支部和公社革委会同意私自返城。他也脱不了干系的,真要是上边调查起来在来个大队领导逼婚下乡知青,那事情可就大了。

    想到这件事儿的严重后果后,他赶紧给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打电话。和主任两个建国后修水库就在一起抡马勺,一口锅里舀饭吃。两个人说话不接心。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了解到的情况反映给了主任。

    主任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一下子就觉察出了不对的地方。这还用想吗,肯定有事啊!又想起前段时间儿媳妇苏小梅,让他帮着劝大队领导放过顾小佳的事儿。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好,自己那个儿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顾小佳又是她的好姐妹,真的有事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他先是在电话那头压下大队领导,让他先不要声张,给他点时间调查。又不动生色地把公社文书叫过来,若无其事地问他去县里开会的几天有没有人来公社开介绍信去外地办事或是探亲什么的。

    公社文书好一阵子想,才拍拍脑袋说:“领导你要是不问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你开会的第二天,小梅帮下边农场的一个庆海知青开过一份介绍信。应该是母亲病重,着急回。”

    主任看看他问道:“你确定是给男知青开的介绍信吗?”

    文书说:“确定,我还特意看了一眼。”

    主任说:“那好吧,没事了,我就随便问问。县里招开大会的精神除了秋收的事还重点传达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情,你组织一下材料。等农忙过后组织各大队学习。”

    主任心想,文书十有八九被自己那个聪明的儿媳妇给骗了。怎么那么巧呢,早不开晚不开,他刚走就来开了,里面没有猫腻才怪呢!

    主任又打电话到沂春市里的医院,托了一个曾经党校同学的副院长,让他帮忙查下一住院门诊记录,看看有没有一位叫顾小佳的女知青来看过病。很快电话就回了过来,没有。

    主任又查了北岔公社知青的档案底子,查到了顾小佳原居住地居委会的地址。按照上面留下的联系方式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过去,对方告知确实有个顾小佳的女知青这两天来落户,手续齐全,公社和驻地大队的介绍信都有。

    对方问他有什么不对吗?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掩饰过去。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公社的介绍信一定是苏小梅帮她搞到的。可棒子沟大队的介绍信是怎么开出来的呢?以他对老朋友的了解,那并不是一个心宽的人,这样的介绍信是一定不会给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一定追究,顾小佳在庆海是不可能落下户口的。严重点还得被遣返回原来的知青点。不追究也不是说不过去,国家这两年的政策他也看明白了,这些知青尤其是单身的知青早早晚晚都会回去。不追究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儿,还能落儿媳妇一个好。

    万一追究起来,自己的儿媳妇也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还要被公社的政治对手所利用,转过身来做为攻击自己的把柄。

    可就这么按下来,心里又不舒服。左思右想他还是打电话让大队领导到公社来一趟。

    在供销社饭馆的领导专用小单间里,主任把他调查来的所有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队领导。

    大队领导瞠目结舌地看着主任说:“这怎么可能呢?大队的公章他走了放在会计那儿,会计几乎寸步不离大队部。怎么可能给顾小佳开介绍信盖公章呢?绝对不可能。”

    主任冷冷地看着他:“难道大队的公章会飞啊?”

    吃了一顿饭,大队领导也没想明白顾小佳的介绍信是怎么开走的。蹬着大队集体的那辆二八杠,他一边骑车一边想到底怎么回事呢?一不留神一块石头颠了一下,气的他跳下车对着石头就是一脚。这让他突然一下想到,会计在柳莺沟和寡妇有一腿的事儿。不会是他多喝了几杯猫尿没在大队值班跑柳莺沟去了吧!

第二十四章

    不得不说,经过革委会主任和大队领导的一番细致入微的调查和推测,整件事的脉络和过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恼怒异常的大队领导怒气冲冲地回到棒子沟,把大队会计喊到大队部,劈头盖脸一顿骂,当然无非也就是喝几杯猫尿敲寡妇门之类的话。

    会计被领导喷的一脸懵,还得掏出纸烟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出啥事了哥,这么大火气。”

    大队领导撇了撇嘴,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晚上让民兵连长和妇女主任到大队部开会。”

    这一路上领导也一直在琢磨,会计不可能盖章开介绍信。顾小佳能够拿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偷盖的。她一个姑娘家是不会自己跳进大队部的,就算她有这个想法,大队部的院墙也跳不进来。必定是有人帮忙的,问题是帮忙的人是谁呢?

    他先是想到了知青点的知青,又想他们的可能性也不太大,毕竟在之前已经小小的点过他们,干涉顾小佳的事儿对他们个人的前程没啥好处的。再说会计和柳莺沟寡妇家里那点臭事儿虽说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知青应该不晓得啊!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再联想到二狗曾今被秋山家过继来的那个孩子打过,妇女主任也曾开玩笑地说翠莲“省事儿”来的儿子和女知青在河边约会的事情之后,大队领导的心里立马雪亮了起来。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小狼崽子做的事情。大队部的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那只能是钥匙打开的。大队的几个干部他心里都有数,钥匙都攥的牢牢的,不敢对他有二心。只能是晓敏那个丫头,因为是大队广播员,为了方便也配了一把钥匙带着。八成就是这样了,晓敏也有嫌疑,过了这阵子,广播员要换人。

    路远和强子等人精心制定的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样被公社革委会主任和大队领导破案了。好在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又不敢过于声张,事情还没闹到官面上来。

    但是这口气大队领导是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下去的。既然不适合走官面,棒子沟大队的民兵组织也不是白给的。

    此时正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节,社员们每天把粮食在地里收上来。德福老汉和其它几个生产队的车把式,再把已经晒干的粮交到公社粮站。因为距离远,每天在公社回来都要黑天后了。

    中秋才过去四五天,月亮还在头顶上挂着,走夜路还算不上多麻烦的事儿。

    这天德福还和往常一样,回来先到饲养处把牲口卸下来,喊路远和强子给牲口饮水,把粮食和草料放到槽子里。他要先把公社给的白条拿到大队部去,会计每天晚上都要等他交完条子后才会回家睡觉。

    走进大队部,他隔着老远就看见里面大队领导站在那,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语气很重。他模模糊糊好像听见秋山家那小子几个字,就多留一个心眼。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移到办公室的窗子下面,蹲在那儿听里面在说什么。

    屋子里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只听见大队领导说道:“都别吵吵了,我看这样,民兵连出面,先把这小子带走。我看别带到大队部里来,影响不好。我给林场打个招呼,在林场找个看山的小屋,你们把人带过去,给我问个水落石出。不听话就给那小子上点手段。”

    德福在窗根底下听了七七八八,大概也明白了一个究竟。在想到前段时间路远和强子两个嘀嘀咕咕密谋什么事似的,哪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个小祖宗这是闯下了大祸啊!大队领导是他们这样的小身板能够招惹的起的吗?

    想到这些,他已经不能在听下去,要赶快回去想个对策。要交条子这事他早就忘之脑后,顺着墙根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

    等德福回到一队饲养处,路远和强子刚把牲口喂完。正在大锅灶上给德福热饭呢!

    德福老汉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问路远事情的始末经过了。他都不知道民兵是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早上要把路远带走。这帮人带走还有个好吗?人整人的事儿这才消停了没两年,上什么手段他大概也能想的出来。就路远那个犟脾气,不出事才怪。事情已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犹豫。

    他拴好饲养处的大门,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把他在大队部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看似已经长大的两个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副骨架长在那儿,听到大队要采取的措施两个人面面相觑,小脸刷白。又齐齐地看向德福老汉。

    强子带着些哭音问道:“姥爷怎么办啊,这被民兵带到林场的小黑屋还有个好!”

    路远说道:“你放心强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连累你。”

    强子说:“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德福说道:“行了,别争了!你们也是胆子忒大了。”

    卷了一支旱烟,前思后想了一阵,德福下定决心说:“棒子沟暂时不能待了,远儿你和强子出去躲一阵吧!北岔往东二十里有个红旗农场,我有个徒弟叫胡大春,强子应该认识。你们先去找他,远儿实在不行你先回冀省老家躲一段时间吧!偷盖公章可不是小事,真要追究起来是要坐牢的。二狗惦记女知青这事儿棒子沟都传遍了,大队领导能咽的下这口气吗?我看还是躲躲吧!”

    路远低头想了想说:“那行吧,爷!可是我得回家和爹娘打个招呼,带几件衣服。”

    德福说:“我看别去了,回家你娘一着急,在闹的四邻皆知,想走都走不掉。再说谁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安排民兵监视你们家啊!”

    德福在炕角的一个老柜子里取出一件旧棉袄,把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一个旧手绢拿出来。

    德福说:“这里有三十七块五毛钱,十斤本省粮票和五斤全国通用的粮票。你们两个带上,今天夜里就出沟。明天起早我去你家里,和你爹娘说这个事儿,他们不会怪你的。”

第二十五章

    时代是无法选择的。路远、顾小佳、强子和苏小梅以及这个时代的青年,更多的时候为了生活和自身命运的改变,努力艰难地前行着。他们对社会和自己的人生所做出的选择大体是基于公平、正义和良知,当然这中间自然还有年轻应该有的冲动。

    公社革委会主任和大队领导做为基层的领导者,在有着小小地私心的基础上,努力地维护着基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社会所要遵循的秩序和规则。很难说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是顾小佳和其它的知青们用了哪种不符合规则的方式返城。还是路远在清冷的夜里逃难一般地走出棒子沟。他们的行为都为这个时代的改变做了注脚。

    现在还无法预测他们以后的命运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毋庸置疑的是,他们已经踏着时代的脉搏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尽管改变本身依旧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性,可贵的是他们和时代的滚滚洪流一起奔涌向前,而希望就在这每一个个体的汇聚改变中破茧重生,凤凰涅槃。

    可怜的路远甚至都没来的及回家和爹娘告个别,穿着一身在田里回来满是汗渍的衣服就要踏上离乡之路。强子和德福爷都比他矮很多,他们的衣服他也穿不上。再说这个年代谁又能有几套衣服呢?

    借着月色,路远和强子带着晚上吃剩下的几张干巴巴的玉米面饼子。趁着夜深人静踏上了一条无法预知未来的路。

    走到村口的一处山梁上,路远回头在看一眼生活了七年的山沟沟。夜色朦胧,整条沟一片沉静。路远努力地望向自己家的方位,此时爹娘应该还在睡梦中吧!他此刻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悔意。他本应该挑起这个家生活的重担,爹的身体那个样子,娘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他走了之后爹娘肯定会受到大队领导的打压。本来就很困窘的生活,因为他的冲动会更加的雪上加霜。

    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棒子沟,家里的日子可怎么办啊!想到这里十七岁的路远不禁悲从心起,热泪盈眶。

    他冲着家的方向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心里默念着:爹、娘儿子对不起你们,相信我,我会好好地去闯荡,会赚很多的钱,会孝顺你们。他磕了个头便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举起拳头对强子说:“相信我,强子!我一定会再杀回来的!”

    强子在路远跪下的那一刻,也激动的心潮澎湃,泪水涌出了眼眶,他含着泪说:“我相信你,远儿,你肯定行的!”

    年轻人之所以年轻,是因为不管多艰难的旅程,他们总是拥有着极大的热情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副刚刚展开的画卷,他们有着足够的豪情和热血去书写属于自己的未来。

    很快两个人便将沮丧失落的情绪抛之脑后,用他们仅有的那些微薄知识憧憬着自己美好的前程。

    两个人走到北岔镇上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一路走来两个人又累又饿,毕竟白天在地里干了一天的农活,这又赶了半宿的夜路。再加上走的急,出了一身汗。

    俩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会。镇上暂时是不敢去的,这个点还有巡逻的民兵,要是被他们抓到可就麻烦了。

    在靠近镇子边上不知道是哪个生产队堆的谷草,路远把表面沾满露水的草束拿开。露出里面的干草,用脚朝两边用力地怼开一个凹槽。两个人随便往那一靠,也不管身上落下的草叶,身前也堆了几捆谷草,只露着个脑袋,拿出在家里带上的冷冰冰的玉米面饼子,一边吃一边闭上眼睡了过去。

    和两个没心没肺的年轻人不同,德福老汉整宿都没有合眼。他一遍一遍地推演着这件事会发展到哪个程度,最坏会怎样,最轻又到哪。又能找谁去和大队领导说和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天还没亮德福点上自己的烟袋,狠狠地抽了两口走出饲养处的院子。他得把路远离开的消息告诉秋山夫妇。

    他小心翼翼地绕了好几条街,想看看有没有民兵在监视着秋山家。好在还算太平,他确定秋山家房子的周围没有人。

    秋山家的院门就是简单的栅栏,晚上随便找个木头杠子顶一下。顺着栅栏的缝隙伸手进去就拿开了。在棒子沟除了条件极好的人家会砌上院子周边的院墙,焊个铁栅栏的门之外,大多数人家都是像秋山家里一样,晚上睡觉随便挡一挡就顶大门了。

    大家都穷谁也不用防,就算你进来能有什么可拿的。值钱的就是屋檐下鸡笼子里的那几只鸡,不等你摸过去,它就嘎嘎地报警了。夜不闭户大概的原因还是因为穷吧!

    德福走到秋山家的窗子外边,敲着窗棂小声地叫到:“晓敏娘,起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这个年代的农村晚上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别说电视了,就是收音机棒子沟也没有几台。晚上收拾完家务老早就睡下,岁数大点的老人往往天不亮就醒了。

    秋山夫妇的觉也很轻,德福一敲窗子秋山就坐了起来。再仔细一听是德福老汉的声音。赶忙应到:“是德福叔吧!我这就起来给你开门!”说着推了一把翠莲,两口子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穿上衣服。还是翠莲更快一些,打开门把德福让了进去。

    几个娃在另一付炕上还在睡着,晓敏翻了个身嘟囔两句又转头睡去。最小的两个干脆就没醒。十五瓦的灯泡悬在房梁上,散发出米黄、幽暗的光。翠莲给德福填上烟,火递过去。

    德福老汉把昨天晚上在大队部听到的和路远、强子连夜出了沟的事儿,原原本本没加任何修饰地告诉给秋山夫妇。本来还有些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迷糊,在听完德福老汉的讲述之后,秋山两口子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般瞬间清醒。

第二十六章

    顾小佳在经过了五天四夜心惊胆战的旅程后,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终于回到了庆海的家。

    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之后的抱头痛哭,也没有阖家团圆之后的全家举杯相祝。甚至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都放不下一张属于她的床。回到庆海的顾小佳陷入了另外的一种尴尬之中。

    如果不是二姐顾小珺看到妈妈为难的独自落泪,妹妹拎着包可怜兮兮的无处可去,她是不会想办法安置妹妹的,毕竟小佳还没有下乡之前姐妹的关系也就是平淡之极,没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婆婆的白眼和数落当中,把自己家的一间四平米放置杂物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收拾出来一半,勉强放下了一张八十五公分的简易木床。好在小佳的这位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姐夫,是个厚道之极的居家好男人,忙前忙后地帮着操持。否则顾小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自己那两张只盖了公章,没有填写任何内容的空白介绍信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她还没来得及体会回到庆海的第一个中秋节的欢乐,她也没有更多的在意姆妈忧虑、无奈,心事重重的目光。对父亲的冷漠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她一天都没敢耽搁,自己小心翼翼地在空白介绍信上尽量用不同于自己的笔迹,写上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大而化之很官方的评语,几在回来安顿好的第二天就去居委会办理了落户手续。

    事情办的还算顺利,街道办的阿姨只是扫了一眼公章,并没有更多的盘问,很利索地就把街道办该落实的事情办完。接下来还要去跑派出所落户,粮站换粮本等等等等……手续办完,她弱弱地问居委会的阿姨,返城知青可以安排工作吗?那阿姨用很奇怪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答到:“姑娘,我自己的孩子还没工作呢!别说国营大集体的厂子,街道办下属的小厂都安排不进去。看见我这一摞申请表了吗?扫大街现在都排不上,回去等着吧!”

    小佳回到庆海除了一张车票钱之外还剩一些钱。这要感谢政府给知青每个月多发了十块钱的补贴。她听了路远的话,也对回城以后的困难早早地做了铺垫。回来没要面子地给家里买什么礼物,加上走的匆忙,更没带什么特产之类的东西。

    虽然苏小梅让她给家里捎东西的时候是多买了的,让她到家分出一份来给爸爸妈妈。毕竟出来这么多年,空手回去总是说不过去的。可当她看到家里几乎每一个人对她都冷淡之极的神情,都是一副不欢迎的面孔。她也就狠了狠心没有分那一份,不管怎么说那是小梅带给自己父母的一点心意。人家已经帮了自己那么多,再去分人家的东西,自己也太不要面子了。

    因为住在二姐家里,出于必要的礼节,她还是花了十几块钱给二姐的公婆买了一些点心和酒。又给五岁的小外甥买了两件小玩具。盘算着手里剩下的钱每个月要给二姐家里交伙食费能够维持多久,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坐吃山空她还没那个资本。

    住在那间简易的连盏灯都没有的小屋里,顾小佳偶尔会想起棒子沟,会想起有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帮她做的一切。甚至有时候她想,自己努力着一心要回父母身边,要回到庆海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那个男孩儿在大几岁,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毕竟他会对自己好,不让她一个人孤单。对路远的心意,她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当然伤春悲秋不过是偶尔之间的自我感怀,更多的时间她想的还是要怎么活下去。

    最初的想法是在爸爸的裁缝铺里找个临时工干一下,可是爸爸本来就不愿意她回来。又因为四哥工作的事情求过街道办的主任,虽然最后还是安排了四哥的工作,但街道办主任嘲讽的眼神让这个半辈子老实巴交的裁缝再也低不下头去求人了。

    姆妈恢复了小学教师的工作,她暗地里塞给女儿五块钱,并且和她保证每个月都会给她五块钱贴补生活。小佳知道姆妈只有四十二块五的工资,支撑这个家已是捉襟见肘,能给她省出五块钱来应该是她完全没有了任何一点个人的开支才省出来的。说到底父母并不欠她什么。

    大哥最早参加工作,单位分了一间工房早就和嫂子搬出去单过。对这个十六岁就下乡的妹妹委实没有多少感情,妈妈打电话通知了他小佳回城的消息,其实是希望中秋节可以一家人团圆一下。被自己的老婆一顿冷嘲热讽就做起了缩头乌龟,哄妈妈说工厂要加班等有时间请妹妹来家里坐坐。从此就没有了下文。

    还是二姐看妹妹每天愁眉苦脸的找不到个事情,厚着脸皮去求了火柴盒厂的厂长,谋了一个临时工的事儿,每个月只有十八块五的工资。虽然钱不多,对小佳而言这也是及时雨了,她已经在家待业快两个月。在没有收入就要弹尽粮绝了。

    令她一直忐忑不安的还有私盖公章返城的事儿,她一直担心会被公社和大队查到。追究起来再把她遣返回知青点,那她可真没脸再活下去了。

    好在回城不久苏小梅就给她写了信,大概意思就是公公已经暗示知道是她帮小佳做的手脚。为了照顾她们的姐妹关系,看在她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了。大队那边公公也帮她安抚了下来,让小佳安安心心地留在庆海。

    信的最后小梅顺带提了一句,在镇上见到棒子沟给她捎介绍信的强子。听说棒子沟大队要追究那个叫路远的大男孩,路远已经离开了棒子沟,不知道去哪了。又开玩笑说,不会是去庆海找你了吧!

    苏小梅的这封信让顾小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平安落地,而路远消失的消息又让她生出了些许惆怅。他会去哪呢?他怎么活下去啊!

    好在这些问题并没有困惑多久,火柴盒厂繁重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想这些事了。

第二十七章

    在顾小佳回到庆海,并在两个月后找到了一份火柴盒厂临时工的工作。此时的路远也到了一座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来到这里的城市,做上了一份码头装卸工的工作。

    人生之中总会有很多次偶然融合在必然之中,其实很难说一个人的命运是由偶然还是必然决定的。或许这本身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如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后人只管走前人的路,没有几个去考究为什么这里有一条路。

    一九八零年的元旦快要到了,这天路远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先把师傅家的院子打扫干净。再挑上扁担和水桶,去二十里铺村里的那口水井去担水回来把师傅家的水缸挑满。为了不耽误每天上班的时间,他总是要天不亮就起床,扫完院子,光线刚刚好能看得见路。这个点去打水的人少,他要连着挑五趟才能把师傅家的大皮缸装满水。

    挑完水落落汗在洗脸刷牙,都收拾完师娘的早饭也差不多好了。师傅是个祖祖辈辈生在滨江的北方人,却养成了南方人喝茶的习惯。早晨起来任事不干先要沏壶茶喝完,照他自己的说法,这一泡茶要不喝完一天干活都没精神。虽然师娘没少骂他就一个码头扛大包的苦力,装什么文明人啊!骂的照常骂,喝茶的也一天都不耽误。

    原本路远说好每个月住师傅家交两块钱房租,早饭和晚饭在师傅家搭伙每个月在交八块钱的伙食费。钱只交了一个月,到第二个月头师娘就再也不收他的伙食费。最后实在拗不过一定要给的路远,答应他钱暂时收着,房租收就收了,其他的房客也是这样收的。伙食费师娘先给他存着,等他啥时候回家再给他。为这事师娘没少骂师傅守财奴,看着孩子死活要给钱就不兴放个屁,给孩子一个定心丸。马守山自然也有自己的算计,手底下的兄弟在他院里租房子搭伙吃饭的不少,他得一碗水端平喽。

    路远的师傅马守山是土生土长的二十里铺人,最早的时候在码头国营港务局下属的服务公司做装卸工。大概是三年前码头上的私活越来越多,有时候一些企业在码头卸船也要找装卸工。马守山看这是个机会,干活时间自由,挣钱还比服务公司多。就自己拉了十几人组了一个装卸队,他负责去谈活,谈好了价钱大家一起干。每笔活他拿走百分之五剩下的钱他和大伙平分。活多了他就和大伙一起扛大包,活不紧的时候他就指挥,抽着时间再去联系别的活。

    码头上这样的装卸队还有两个,撑头的都是二十里铺的。马守山这边还算好的,只拿他该拿的,每趟活干完账一算三一三十一把钱分给其他的兄弟。

    装卸工是个力气活,虽说赚钱多点,一般人是吃不下这样的苦的。马守山手下的十几个人到有多一半是外地来滨江的。

    也亏得马守山为人义气,处事公正。在一帮人当中很有威信,搭上在码头干了这么多年,装船卸船中间的门道门清。

    虽然只是出的一份苦力,但是码头也有码头的规矩。三个装卸队的老大都是二十里铺人,码头卸货的规矩和装卸的费用也是几个人一起约定好的。十几个码头三家按照卸货量多少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赶上哪个队忙不过来需要帮忙,帮忙的拿走费用的九成,一成是地头费归原装卸队。

    几年来码头装卸的活被这几个人把持着,虽说不上相安无事,但外人也插不进来。

    马守山头一年赚了一些钱,加上从前的积蓄,在村里批了一块一亩多地的宅基地。后排五间正房,东西两侧盖满了厢房,前面大门处也盖了一溜门房。厢房和门房地面铺了红砖,墙上刷了白灰。后面的正房留着自家人住,厢房和门房租给在码头讨生活的外地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装卸队里的外地人再当地没有亲戚的也租住在他的出租房里。每个月一间房两块钱房租,就和路远现在住的这间房一样。

    码头干苦力的大多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吃饭也没时没晌的。守山老婆和几个单身汉商量了一下,就每个月收八块钱伙食费让大家入伙,供早晚两顿饭。中午大伙都要去码头等活干活,也有村里人蒸些饼子、馒头啥的到码头上卖,谁饿了就自己买些吃。

    马守山有三个女儿,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的想法他一直都没断过。三个女儿生的都很顺利,可这之后守山老婆的肚子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只见播种不见结果。这或许是马守山现在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了。

    另外两只装卸队的老张和老李喝酒的时候总愿意用这个话题来打击他,说他盖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狗日的外姓人。不得不说这事儿实在是马守山的软肋。所以他对给自己的女儿献殷勤的年轻小伙子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好像写着惦记他家里的房子似的,这让他很不爽。

    马守山不爽的后果就是大女儿马海棠二十二岁还没找到合适的婆家。女儿看上的他看不上,老婆看上的他也看不上。女儿嫁出去他怕吃亏,招姑爷进门又怕人家惦记他的房子。一开二去的就耽误到现在。二十二岁的姑娘可是大姑娘了,别人家的女子生的娃都满地跑了。他家的女子还单着,为这老马没少次老婆叨唠。这眼看着二女子荷花也十九了,姐姐还没嫁人,为这事也是把他老婆愁死了。

    路远在码头干了快两个月,他只用了三天时间就适应了码头上扛大包的工作。刚开始一百六十斤的麻包还需要工友帮忙上一下肩,半个月后一个人两膀子一较劲就轻轻松松地甩到肩上。现在他已经是一个熟练的装卸工,可以很轻松地扛着一百六十斤的粮包,灵巧地走在船和码头之间摇摇晃晃地木板上。

第二十八章

    路远和强子在谷草堆里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悬在头顶。两人本想眯一会,趁着天不亮离开北岔去往红旗农场,哪知道一觉睡了这么久。

    好在正是秋忙时节,没有人注意这堆谷草,更不知道草堆里还有两个人睡的正香。

    先醒了的路远推了推身边的强子,睁开眼的强子迷迷瞪瞪很是寻思了一会,才晓得这可不是姥爷饲养处的热炕头,两个人是逃难来了。

    凌晨吃下的玉米饼子早就随着睡醒的一身汗水蒸发没了,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只能把剩下的几张饼子狼吞虎咽地嚼了下去。好在都年轻,噎的嗓子直打嗝,也没有抵挡住饥饿的诱惑。吃完了总算感受到一点胃里有粮、心头不慌的滋味。

    强子小心地扒开挡在面前的谷草,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拿肩膀撞了路远一下,意思是我们可以走了。

    德福在大队部听了几位领导想要找民兵抓走路远的一个大概情况。其实他还是早走了一步。大队干部最后商议的结果是第二天上工,由妇女主任把路远叫出来,然后再由民兵带到林场去审问。

    大队领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控制一下局面,不要弄的太僵。一是公社主任吩咐了,这件事儿不宜扩大,否则大家都不好收场。二是追究深了棒子沟的社员们也不会服气,不管怎么说,秋山翠莲两口子在队里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所以他还是决定忍一忍,细水长流秋后算账不急这一时。

    德福离开秋山家提心吊胆的回到饲养处不提。秋山夫妇面面相觑心里都是哇凉一片,可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抱怨没有任何用处。再说儿子都走了,抱怨也没了对象。两口子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这孩子也没带几个钱,连身干净衣服都没有,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抱怨归抱怨,还是按照和德福商量好的说法,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和生产队长说孩子他爷爷在老家病重,拍了电报来,想见儿子最后一面。秋山眼下的状况也离不开,只能路远替他爹回趟老家,所以昨天晚上连夜就走了。她和队长说一声,今天就不要安排他的活了。

    这是秋山家的私事,队长是无可无不可的,客气了两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妇女主任果然在上工的田里去找了路远,翠莲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把和一队队长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队长也作证这事儿他知道。

    妇女主任把经过原原本本地给领导做了汇报。领导阴沉着脸说:“那就先这样吧!谁知道秋山爹真死假死啊,八成是走漏了消息。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回来,他户口啥的可在棒子沟呢!除非他想做个盲流!”

    路远和强子又走了二十里路,来到距离北岔二十里路的红旗农场。和棒子沟不同,红旗农场的地貌以平原为主。属于被开垦的北大荒的一部分,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都是金黄色的稻田。晚稻还没有开镰,秋风拂过,稻浪传来沙沙的声音,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红旗农场是兵团下属的一个营部所在地,邮局、商店、学校和场部医院配置齐全。镇上有一家很大的打米厂和一眼忘不到头的储粮仓。不管是规模还是建设程度和北岔比都要正规很多,很有些后世小城镇的模样。

    路远和强子走走停停,边走边四处看个新鲜。兵团的知青和知青点的知青在编制上是不一样的。知青点的知青只有每个月十六块钱的补贴,户口迁到驻地公社,临时户口属于农业户口。兵团的知青身份是工人,城市户口。两者的待遇有着很大的区别。

    红旗农场的行政范围内自然也有隶属于地方政府的基层组织——红旗大队。德福老汉的徒弟胡大春就是红旗大队的社员。

    胡大春还是德福在北岔镇上开木匠铺时收的徒弟。德福回了棒子沟,大春在木器铺又干了几个月,觉得手艺差不多了就拎上点心和酒进了山。找到德福和师傅说,他想回家去揽点活,不想在木器铺干了。

    德福还能怎么说,徒弟来和自己打个招呼,已经是有情有义的了。赶上没良心的,人走了谁还理你。他现场考究了一番大春的手艺,七七八八的都能上手,不能实际操作的也说的头头是道。一番考量下来,德福点了头,就算大春正式出徒了。以后大春十里八乡的耍手艺就可以和干活的东家说,自己是棒子沟德福的徒弟。别小看一个师傅的名号,这年头手艺人还是个稀罕物,上得房梁,打的了家具的好木工是不要太抢手的。

    大春是个重情重义的后生,尽管红旗大队离着棒子沟很远。隔个一两年总要带上礼物来看师傅,酒喝到浓处,还拍着胸脯说要给师傅养老。

    德福前前后后正式非正式的也带过几个徒弟,要说一直走动着的也就只有胡大春了。这些年搞生产队,大伙都忙,大春来棒子沟看师傅就少了些。但是德福相信自己这个弟子还是值得信任的,两个孩子到大春这躲一躲应该问题不大。

    强子是四年前跟着姥爷一起来红旗农场喝胡大春儿子的喜酒来过一次。红旗农场并不大,很快强子就领着路远走进了胡大春的家。

    胡大春一家四口和结婚分家的儿子一家三口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两年政策松动了很多,他带着大儿子和他学手艺。十里八村的盖房打家具倒也没闲着,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不管怎么说,七口人一个院子也是住的挤挤插插的。添了两双筷子两个正当少年的两张嘴,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胡大春念着师傅的旧情,自然是大包大揽让他们放心住下来。大春媳妇也是个场面人,知道丈夫受过德福老汉的恩惠。现在人家有难求到自己头上,帮一把是情理之中的,大面上还算热情。只是私下里和自己的男人嘀咕,这两孩子也太能吃了,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

    言下之意强子是师傅的外孙,帮忙是义不容辞应当应分的。可是另一个算怎么回事啊!

    大春媳妇是这样的想法,更别说分家了还在一张桌上吃饭的老大两口子。老大媳妇的嘴就差撅到天上去了。

    住了两天,路远把强子叫了出去。和大春婶说去镇上逛逛。俩人一边走着路远说道:“强子,我得走了!说不得真要回老家走一遭。”

第二十九章

    路远说要回老家走一遭,是这两天来一直在考虑的事儿。当然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回老家是最后的一个不得不的选项。毕竟离开冀省七年,他早已习惯把棒子沟当成自己的家,把路秋山和翠莲看做自己的父母。老家的亲爹亲妈更多的只是作为偶尔回忆起来的一个影像,时刻提醒着他从何出来。在感情上其实已经很疏离。

    不考虑冀省老家父母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否有能力接受他。单是自己内心情感这道坎都过不去,毕竟当初的自己虽然少不经事,可那样的离开怎么都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儿。再说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被村里人冷眼嘲笑背后说闲话是免不了的,还要被兄弟姐妹瞧不起,路远对这样的场面是无法接受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要象缩头乌龟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他也看出了大春叔一家的为难,说到底人家实在是没有任何义务收留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和强子不一样,老一辈的情分摆在那,强子来了就像走亲戚。几十年的人情,有来有往谁也说不出啥来,而他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在顾小佳回城的事情上,完全是他在主导,强子只是看在好伙伴好兄弟的面子上义无反顾地帮他,在帮他顶雷。他不能总是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让好兄弟难做。

    强子是完全不同意路远走的,他急切地说:“你怕啥,大春叔是姥爷的徒弟,不是外人。我们先在这躲一段时间等等沟里的消息,实在不行你在走呗!”

    路远说:“强子,我不想在等了,这事儿怎么都不能善了。我不回去,他们还拿我爹我娘没啥办法,毕竟他们也没啥证据。大春叔这也一大家子人,咱俩都在这,也让他为难。而且我走了,你就可以回棒子沟,毕竟这事儿前前后后和你没啥关系。”

    强子说:“我也不想回去,一想每天出工,干不完的活我就头疼,恨不得永远离开那儿,要不咱两一起走吧!我就不信两个大小伙子在外边还能被饿死?”

    路远苦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成,外边到底样,能不能活人,还不知道呢!咱们走的时候德福爷把省城王教授的地址给我了。我想到省城停一下,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实在不行再回冀省。你先在大春叔这里住一段,我要是能找到事儿就给你写信你在过去。”

    两个人都明白,在家出来时身上就带了那三十几块钱,实在不够两个人在外边折腾几天的。在大春叔家里吃住也就算了,现在谁家在钱上也不宽裕,那个口是万万张不开的。路远一个人先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强子也不是少不更事,自然也明白路远住在大春叔家里内心的尴尬。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愿意住在这里。

    商量好的俩个人,在胡大春家吃过晚饭,路远就和胡大春说了这事儿。

    路远说:“大春叔,还得麻烦你件事,你也知道我和强子是因为什么出来的。我要想回老家,还得麻烦你帮我开张介绍信,不然买个车票住宿啥的太不方便了。”

    大春说:“这事到不难,只是也不着急走吧!等等师傅家里的消息呗,没准还有啥好的变化,可以不用走呢!”

    路远说:“不等了,大春叔。就算不因为这个,离开老家七八年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胡大春看出来路远不是客气而是真的要走,也就没有强留。毕竟这事儿也是担着一定风险的,公家要认真追究起来,他也要担责任。他也认为路远回老家躲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毕竟棒子沟大队的行政触角还影响不到遥远的冀省。

    既然路远已经想好这事了,胡大春也没墨迹。他让媳妇找了一身没打补丁还算干净的自己穿过的旧衣服给路远换上,问他身上的钱够不够,路远说够了。

    当天晚上,胡大春就去红旗大队开了一张介绍信,说自己外甥要去趟省城找活需要住宿啥的。八零年政策的管控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老百姓外出比过去要方便的多。这点面子大春在红旗大队还是有的,大队会计也没多问,痛快地给开了信扣了公章。

    路远要把德福给他的三十几块钱分给强子一半,强子打死也没收。最后好说歹说强子只留了两块钱,剩下的让路远全部带走。

    红旗农场因为有省级的储备粮库,铁路部门特意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小站。承载着把周边几个大农场的粮食运送到省城,在发往全国各地的重任。火车站是没有客运站的,只具备货站的功能。不过有熟人也可以疏通,送上火车的锅炉房站到省城。当然还有一种更简单粗暴的方式,那就是直接去扒火车的车厢,在装粮食的麻包中间混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当然扒火车还是有一定的风险,被铁路警察查到的可能还是有的。一旦查到,蹲几天拘留,遣返回户籍所在地那是肯定的。不说这个,大东北的冬天露天的车厢,一晚上不被冻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胡大春就有这样的熟人,他给火车站的调度家里打过家具,结账时还慷慨地让了两个工。让工倒不是为了想到有一天坐火车方便,单纯地只是想调度认识人多,是红旗农场场面上的人物。结交一下可以帮自己扬扬名,多揽点活。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是你让我一尺我让你一丈。两个工没多少钱,调度家里也不缺这个钱。可这事儿说出去很有面子,都在社会上混。这面子可比钱重要多了。

    不得不说胡大春就是那种天生的社交达人,到哪都能吃的开,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赢得了铁路调度的友谊。虽然这友谊不见得有多深厚,但是帮一个晚辈在小火车的锅炉房里找个蹭到省城的位置还是足够的。

第三十章

    路远被胡大春送上了拉粮食的小火车,在大春给火车头的司机口袋里塞了两包大生产后,那位胖乎乎的司机大叔把路远领到驾驶室后方的锅炉房。告诉司炉这是自己表哥家的孩子,搭个车去省城,又拿出不知道在哪找到的一条旧麻袋。告诉他晚上可以找个地方铺着睡一觉。火车要跑一宿,明天早晨还要在另外一个站挂两节车皮,大概中午可以到省城。

    说完这些似乎两包大生产的情分已经消耗完了,转头去了驾驶室,直到火车到站再没有出来。

    大概是在路远和强子离开棒子沟七天以后,德福老汉也来到了红旗农场。

    秋山以前在林场作业队干活时的队长,和棒子沟大队领导是连襟,两家走动的也近。秋山的腿出事故,按理说作业队长是要负一定责任的。但是秋山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林场给的伤残赔偿他也没去争,给多少自己就拿了多少。

    林场报销了住院期间所有的医疗费,出院回家又象征性地给了五百块钱伤残补助金,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是作业队长一直觉得自己欠秋山一个人情。这次因为儿子的事秋山求到他头上,义不容辞他要去给说和一下。

    秋山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请队长和大队领导坐到一起。酒席间免不了要痛骂儿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育好。让领导别和他计较,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回。队长在一旁敲着边鼓,说秋山两口子都是苦命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不容易。一个外乡人来到咱们棒子沟,更应该多照顾照顾。

    大队领导酒喝好了,也要卖连襟一个面子,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些别的打算。言辞之间就松动了不少,说这不是他要为难孩子,主要是公社那里影响太不好。但是今天话说到这了,孩子的事就交给他,公社他去给领导说小话儿。等消停一阵子就让孩子回来。

    有了领导的承诺,秋山两口子的心总算落了地。找到德福把情况和他讲了一遍,德福也长出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一个结果。他要赶快去红旗农场跑一趟,要是路远还没回老家就不用走了,在大春家住个十天半月就可以回来了。

    而此时的路远早已经到了龙江省城,找到了王天风。

    火车在省城一个更大的粮库货站一侧的站台停了下来,热心地司炉告诉路远,顺着火车道一直往前走,哪块没人自己找个铁丝网有洞的地方钻出去就行了。

    十七岁的路远也曾一次次地脑补过大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子。最后不过是满脑子的高楼大厦,公交车,商场,服装百货应有尽有……可当他第一次真实地站在一个大城市的街头,最初的反应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

    坐了一夜和半天的小火车,他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在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钱和一斤省内粮票,他得先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然后在打听王教授所在的学校该怎么走。

    八零年的龙江省城还远远没有十几二十年以后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景象。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五层的楼房,不过不同时期欧式风格的建筑,还是给这个城市增添了独有的贵族气质。

    路远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不管是身边穿梭而过的无轨电车,还是自行车的滚滚车流,亦或是摩肩擦踵走过的行人。都让他有种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困惑。这时候不管谁看到他东张西望,有点猥琐的表情都可以判断出这个年轻人是第一次进城来的乡下人。

    他走到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找了一家国营的小饭馆走了进去。在营业员轻蔑的眼神中捡起了被扔在收银窗口外的一块取餐的小木牌。一碗面条两毛钱二两粮票,馒头五分钱二两粮票。一顿饭吃了路远三毛钱六两粮票,他觉得这些食物让他的胃里才刚刚垫了个底,再来这么多他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吃下去。可他不敢再吃了,一顿饭就这么多钱,他口袋里的钱能吃上几顿饱饭呢!

    走出小饭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热情地问道:“小兄弟,在哪来的,有啥需要哥们帮忙的吗?要不要住旅馆,自己家的,便宜。”

    路远赶忙摇头:“不用了大哥,我来找亲戚的,有地方住!”

    长头发的年轻人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同伴,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放开路远快速地向街道另外一个方向走远了。

    傻傻的路远还在感叹,城里人可真热心,只是小伙子留那么长的头发一点都不好看。

    直到他打听了无数个人,走了三个小时十几公里路来到龙江财经大学的大门前,他都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背包被人划了一道口子,钱和粮票被人偷走了。

    他和门卫室的大爷打听王天风工作的地方,想进去找他。门卫师傅一眼就看出这又是哪个老师农村来的穷亲戚,进城来打秋风的。他冷冷的回了一句话:“门口等着,下班人就出来了!”

    在门口漫无目的转圈圈的路远想总不能空手来找王老师,礼节应该去买点礼品才对。找到一家国营商店,挑了两瓶罐头一瓶酒两斤点心,想要付钱才发现包被割了很长一道口子。包里只剩下自己在家出来时穿的那一套旧衣服。钱和粮票都被偷了。

    售货员一脸鄙夷地看着柜台前沮丧、失魂落魄的路远,一边重重地把罐头和酒放回到柜台后面的货架上,一边小声却毫不掩饰的嘀咕:“没钱充什么洋相,乡巴佬!”

    听到这些路远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瞪着售货员想说一句什么,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转头离去时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嘲笑、鄙视的目光。

    初来城里的路远被冷漠、自私和明目张胆的掠夺上了结结实实的一课。

    再回到财经大学的这段路开始变得踌躇起来,他在想已经回城快两年的王老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他的内心充满了忐忑。

第三十一章

    口袋里只剩下七毛钱和四两粮票的路远,除了去财经大学大门口等王天风下班出来,就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他想实在找不到王老师那就只能在扒来时的小火车回红旗农场了。可他又绝望地想,自己只顾兴奋地一路走来,回粮库车站的路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重新回到三尺讲台的王天风有种只争朝夕的紧迫感。棒子沟劳动的九年让他更加珍惜重新回到大学课堂的机会。学生和学术研究才是他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事情,棒子沟除了善良的德福老汉,和那个偶尔听他唠叨的少年,其它的一些什么他已不愿再去想。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又修改了一会自己正在写的一篇时下热点的文章。等他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想回去老伴又得唠叨他,没有时间观念,吃饭还得等他。

    落实政策后,学校给他分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本来家里他和老伴还有没结婚刚返城的小儿子一起住还是很宽裕的。可在下乡已经结婚生孩子的老大三口也跑了回来,嫌乡下苦说什么也不走了。老伴叨唠儿子几句,儿子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是被爸爸的问题给耽误了,要不也不能下乡。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用在王天风身上正合适。好在他的工资不低,落实政策又补了他一大笔钱,加上老伴的退休工资,家里的生活还是有保证的。

    路远在财经大学的门口看着一辆辆自行车在眼前飞驰而过时,他瞪大了眼睛。很怕一个不小心眨了眼就会把人漏掉,即便如此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之后,他还是觉得王老师已经随着人流出去了,自己并没有看到。

    他鼓起勇气又去问了门卫大爷,门卫不耐烦地说道:“那么多老师和学生,我又不认识你要找的人。今天没等上明天再来吧!”

    看着门卫师傅一脸的嫌弃,路远收回了想让他帮着打个电话问一下的想法。默默地又回到大门口外边的马路牙子,他想反正也没地儿去,再等等吧!

    王天风骑车到大门口习惯性地下了车,门口这一段要推出来。他第一眼看到马路牙子上蹲着的那个年轻人时只是有点疑惑,想谁这么晚还在这待着呢!

    偏腿上车要走的一刻,他想,不对这个小伙子好像有点面熟啊!

    就这样当路远已经在打算今天晚上要去哪里过夜时,王天风推着自行车走到了他面前。

    坦率的说两个人的见面都有些激动,路远自不待言,王天风就是他接下来该怎样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当中的希望给人的惊喜是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

    王天风也很激动,毕竟是自己劳动期间的故人,说是不怀念,九年的光阴又怎么能够轻易的在自己记忆当中抹去呢!

    饿极了的路远连着吃了两大碗面条和四个馒头,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抹抹嘴巴讲起了他这段时间离奇又有些荒唐的遭遇。

    王天风问了德福老汉的近况,也打听了一下其他一些棒子沟还算熟识的几个人的状况。

    不管怎么说,路远遇到这种情况,又拿着自己留给德福写着自己工作地址的纸条。自己总要帮帮这个孩子,何况自己和这孩子还是有一定缘分的。毕竟路远是棒子沟唯一一个曾很认真地听他“胡言乱语”的人。

    家里实在住不下,小儿子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大哥三口,自己在客厅打地铺已是满腹牢骚。再把路远带回去,恐怕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好在学校还给他安排了一间教工宿舍,偶尔晚上备课不回家,也会住一下。他是学校的老教授,带个人回去也没人会说啥。

    把路远带回教工宿舍,帮他打了一壶热水,领着他认了一下洗脸池和厕所的位置。让他在这先安心地住几天,找活的事儿他慢慢在想办法。

    送走王天风,洗漱完毕的路远睡了他离开棒子沟以来最安稳踏实的一觉。

    回到家的王天风和老伴说起了这事儿,老伴叹了口气说:“现在找活哪有那么容易,看看咱们家那几口子。老大一家不用说了,户口还没迁回来。要不是你补的那些工资,黑市的粮食咱都买不起。小三待业快一年了吧!刚回城分配的食品厂的工作嫌不好没去一直待到现在。你说一个农村来的孩子能干什么呀!”

    王天风接过老伴递过来的毛巾边擦脸边说道:“学校后勤处的李天是我的学生,学校周围治安不好,要招一批教职工的子女到保卫处。小三的名字报上去了,应该问题不大。”

    老伴听了这个消息赶紧去客厅把正在鼓捣收音机的小儿子喊了起来,在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了他。

    而在另一间房里的大儿媳妇听到公公回来就贴着门,小心又专注地听着外边公公婆婆的对话。

    听到小三有了工作,老大媳妇酸酸地对躺在床上看着一本闲书的男人说道:“爸和妈就是偏心,凭什么老三放着好好的食品厂不去,学校内招的机会又给他?你是家里的老大,轮也应该先轮到你啊!”

    老大撇了媳妇一眼说:“现在不挺好吗,没缺你吃也没缺你穿的。再说爸爸不是正在托人把咱们的户口办回来吗,你着啥急呢!”

    老大媳妇又说道:“前天我还见卫红领着孩子来家里,哭哭啼啼的。我看见妈给她拿钱了,厚厚的一打,怎么也有两三百。我和妈说要给小迪没衣服,妈才给我二十块钱,还说小孩不用穿的太好。你说妈偏不偏心,这又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个农村的亲戚,估计爸又要破费了!”老大不愿听媳妇唠叨,转过身去逗儿子不在搭理她。

    卫红是王天风的女儿,因为爸爸的成分问题,在他去农村劳动期间受了牵连。教师的工作被停职,扫了五年的马路。最后找了一个锅炉厂的工人嫁了,现在虽然恢复了教师的工作,可带着两个孩子和婆婆一家共九口人住在不足四十平米的三间小房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王天风老伴心疼女儿,总会私下里贴补一些。赶上大儿媳妇太过精明,小心翼翼地塞给女儿钱还是被儿媳妇看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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