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穗子的心里当然也很介意路远和顾小佳看上去异常亲密的关系。但是她和山杏是不一样的,她的情愫是埋藏在心底的,从没有刻意去表露过。穗子很珍惜现在三个人之间的比友情更难以割舍的亲情。这份亲情对她而言是弥足珍贵、不可替代的。所以她就算是远远地看着路远和强子过的幸福,她的内心也是丰盈、满足的。
当她通过山杏的口中了解到路远为什么郁闷时,首先想到的是她一定要帮他。至于庆海的那个女人,如果路远觉得那样才是他的幸福,穗子就算心里痛苦也会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而去祝福他们。
穗子在路远往档口送货时,把他叫到了市场的一个角落。她明媚的眼睛有些幽怨地盯着路远,这让路远很诧异,他摸摸自己的脸,摸不着头绪地问道:“哪里不对吗?脸上没有东西吧!”
穗子揶揄道:“脸上没有什么不对,我看你是心里有点不对。”
路远嘿嘿笑道:“不会吧!最近不是一切都正常,没什么特殊的事儿啊?”
穗子更幽怨地看着他:“你还是把我当外人是吧!晓敏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路远诧异地问道:“晓敏姐?什么事啊?”
穗子微微侧过脸,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远哥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和强子都明白你为我们做的这些,我们之所以接受是因为内心里觉得我们大家是亲人。是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并不是因为我们理所应当的获取本应该属于你的那份。”
穗子转过脸,眼睛直直的盯着路远说:“在我心里,你和强子都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愿意并且心甘情愿地为你们做任何事情,就像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一样。你想给晓敏姐开一家服装店是不是?你现在的钱是不是不够?”
穗子没等路远回答,接着说道:“你缺钱为什么宁可自己发愁也不和我说,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路远尴尬地摇摇头,陪着笑说道:“穗子你听我解释,首先这事儿我还没考虑周全。还有就是……”
路远犹豫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穗子,我是考虑你的那些钱拿在手里会让你过的踏实。我们几个人在一起,我想我可以让你过的幸福,过的安心,不要再让过去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折磨你。所以我才没有和你说,强子家里的事情那么多,德福爷的身体没准啥时候就要用钱。我不能因为要做生意就不考虑你们所要面临的问题,那样我就太自私了。”
穗子委屈地说:“我才不管你那些看上去很有道理的道理,总之你的难处就是我的,任何时候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去面对那些。你知道吗?与穷苦和孤独相比,我更怕在你的心里把我当成一个外人。我希望……”
穗子说道这里,有些哽咽地说不下去,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告诉路远,她其实愿意和他承担所有的一切,只要能够和他永远地在一起。但她不敢说出来,她怕那样的结果会更糟,以她对路远的了解,他是不会拒绝她,但是肯定会以某种方式在她身边消失。
穗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道:“远哥,晓敏姐的事既是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强子怎么想我不管,可我绝对不允许你心里对我有任何的隔阂。如果你信任我,不相信我的信那我宁愿离开。”
看着穗子异常严肃地说着这些,路远明白是自己错了,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都是为了他们好,却没想到因此忽视了他们内心的感受。
于是路远很诚恳地对穗子说:“穗子,这事是我不对,只想着怎么做能让你们可以过的更好,却忽略了你们内心的感受。”
穗子展颜一笑说:“能遇见你和强子,于我而言就如同新生。你要相信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情。”
有了穗子的一番剖析,路远郁闷的心结打开了。他决定把这件事像以往三个人做任何决定一样,拿出来共同商量,自己眼下的困难也会如实相告。
强子听了路远的想法,和以前一样,话不多,他的存折都是穗子在保管,路远想用多少钱尽管用就是。
路远还是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想把这个店给晓敏,他们三个不去参与的原因。强子和穗子都很赞同他的想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个店如果能够经营的好,确实可以解决晓敏和她的家以后一生的问题。
最后路远还是决定先用穗子的钱,毕竟穗子暂时用不上。就算万一晓敏这个事做的不成功,也不会耽误太多的事。强子对此反应倒是很无所谓,他觉得自己的钱主要是靠路远,穗子的贡献也比他大。那些钱他们两个要用随时拿去就是,现在路远是他的主心骨,只要有路远在,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错不了。
三个人取得了一致意见后暂时没有和晓敏说,路远怕晓敏知道他用那么大的一笔钱帮她做生意,会在心里觉得欠他太多而反对。他想把事情做差不多,房子租好,货从庆海发过来在和晓敏交个实底。
他也想过最好的经营思路是让晓敏去一趟庆海,实际到顾小佳的店里学习一段时间。看看人家是怎样进货卖货的,卖衣服也是有技巧的,跟着成功的人学肯定会少走很多弯路。可是眼前的状况晓敏一个人是去不了庆海的,他又脱不开身陪着一起去。况且他心里对于见到顾小佳的想法很矛盾,既希望能够久别重逢,又怕现有的美好见了面之后反而不知道如何相处。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见了苏晓梅应该说什么。
就在他游移不定反反复复的纠结当中,房子倒是很顺利地就租了下来。市中心振华商场边上有一家国营的照相馆要搬家,房子正好空了出来。唯一让路远有些犹豫的是房租贵了些,一年要三千块钱。最后还是穗子说卖服装位置最重要,想卖滨江最时髦的衣服就要有最金贵的地方。
听了穗子的话,路远反倒觉得自己的格局小了,做生意瞻前顾后最是要不得,还是穗子的气魄大。他想穗子倒是应该去庆海和顾小佳她们待上一段时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小佳给路远的回信里附上了一张简单的服装店内的装修草图,并且叮嘱他店里一定要装饰的大气一点。让顾客走进店里就会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样你的服装才会卖上价钱。她又特意说了一次如果他手头上的钱不凑手,第一批货她可以垫付。她还说晓梅姐也很支持他给晓敏开店的事,觉得这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她生活难题的办法。
路远有了穗子和强子的支持,资金方面暂时能够周转开来,所以他态度委婉语气坚决地拒绝了顾小佳的好意。能够帮他找来货源就已经给他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在让她垫本钱路远觉得太贪得无厌了。
等到晓敏知道路远帮自己操持了一家很有品位和档次的服装店时,顾小佳在南方订的一批服装已经发到了滨江火车站。
比晓敏更开心的是二狗。到滨江的几个月来,二狗一直留在买来的大院里整理路远和二力拉回来的废纸壳。虽然每到月头路远都会给他开上五十块钱的工资,按理说这钱已经不少了,他在北岔大修厂每个月一天不踏地上班,工资也就三十块钱左右。可这枯燥的工作和他最初来滨江的设想是有很大出入的,他现在反倒很羡慕每天蹬着三轮车出去和路远一起拉货的二力。
蹬车也辛苦,但可以四处走,还可以适当的偷会懒,只要不耽误拉货。他和晓敏嘀咕过两次,让她和路远说说自己也去拉货,闲着时还可以到码头跑跑私活。晓敏耐心地和他说,路远不让他出去是因为担心拉货累,他的身体吃不消。让他先耐下性子干上一段,反正干啥都是为了挣钱,这么轻松的活,一个月五十块钱上哪找去。
路远不是没有想过也给二狗搞一辆三轮车,拉拉货跑跑私活啥的。可他担心二狗性子太浮躁,口袋里有了活钱在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来。让他留在家里其实也是想磨磨他的性子。
二狗听二力说,远哥给晓敏姐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每年三千块钱的租金租了一家店,要卖服装。二狗的第一感觉是路远到底有多少钱啊,他不会是疯了吧!三千块钱租了不到四十平米的门面,还只是一年的租金。这些钱要是在棒子沟可以盖两层大瓦房,而且垛子和大门都是红砖砌的。他悻悻地想,要是把这些钱直接给他们两口子,还开什么店啊,直接回棒子沟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
后来又听说进一次货就要三四千块,二狗就更晕了。他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万一店没干好,干赔了,这个长着一副渗人面孔的小舅子会不会让他赔钱。不过他也想了,就算把他卖了都不值这些钱。钱的事他操心不上,他想的是能不能让晓敏和路远说说,让他到店里去帮忙,那人来人往的,还都是年轻姑娘,可比每天蹲在大院里整理纸壳板强多了。
晓敏当然想的要多些,穗子和她说这个店是路远专门为她开的。以后这个店就是她的了,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她帮着路远看店肯定没问题,挣钱了就给她开点工资,万一经营不好她不要钱都没关系。那么大的本钱投进来,这个弟弟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这要爹娘知道指定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路远的一席话说服了晓敏,她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地把这事应承了下来。
路远和她说:“这个店并不主要是为她的将来考虑,更多的是为了留在家里的小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社会发展这么快,她总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两口子一样过苦日子吧!以后要上学,还要考大学,孩子们以后是肯定会走出棒子沟的。她现在多努力一下,积累一些资本,孩子们成长的过程就会得到很多的助力。同时她挣了钱还可以贴补家里,爹娘的岁数越来越大,弟弟妹妹的年龄逐年长大,花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的。把服装店经营好了,有多余的钱可以帮助家里。所以说这个店不仅仅是给她的,也是帮家里找个挣钱的营生。”
至于本钱路远悄悄地告诉晓敏说:“顾小佳在庆海的店两个月就能够赚到他们在滨江为这个店投资的所有的钱。所以本钱她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用不了半年就会连本带利的挣回来。”
他还和晓敏说:“你要有点危机意识,事情已经张罗起来了,没有退路可走。现在就得打起精神,好好想一想怎么经营好这家店。”
路远告诉晓敏这家店的本钱大部分都是和穗子借的,穗子可是把看家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借的钱当然是要还的,她要是不想让他坐蜡,就得想办法挣钱、多挣钱,快点把欠穗子的钱还上。钱是他借的,却是替晓敏借的,所以她现在已经“负债累累”了,要赶紧挣钱。
背了一身债的晓敏愁眉苦脸地每天想着怎么开好这个店。她心里明白路远这样说只是不想让她拒绝,以她对路远的了解,就是真赔了,也不会让她搭一分钱的。可这么大的一笔钱啪的一下砸在她头上,她是真晕啊!长这么大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够操持七八千块钱的生意。况且这生意一下子就开到了大城市的中心区域。
现在的晓敏已经无暇再去为投资多少钱,怎么赚钱还钱绞尽脑汁了,衣服已经到港,服装店很快就可以正式营业,她要打起精神来想想怎么能够把这家店开好。
这次路远倒是没驳晓敏的面子,答应让二狗去店里帮忙。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他一直很尊重晓敏,很少驳她的面子。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二狗那张嘴还是很会说话的,卖衣服可不就是要卖货的人能说会道吗!店里有他搅和一下,没准还能提升一番人气。
不得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生活的舒适区。没用多久二狗叫卖衣服的优势就展露了出来,看人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年轻的大姑娘就夸人家穿上这衣服真漂亮,夸得人家姑娘试过的衣服都不舍得脱下来。
应该说服装店火的这么快,与二狗卖力的吆喝是分不开的。路远在旁边冷眼观察了一段时间,也不得不佩服二狗可能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应该说这实在是适合创业的一个时代。若干年后路远回首曾经的岁月,看到当年很多幼稚莽撞的行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成功。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多强,只是因为比大多数人早走了一小步。尽管很多时候还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地去选择目标,貌似也经过了很多认真的考虑。回头看看在一个商品经济奇缺的年代,只要你能够提供有市场缺口的商品和服务意识,基本上一件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整个滨江市还没有一家店能够提供这样齐全,引领时尚潮流的服装款式。他们的这家店应该说是恰逢其实。
顾小佳经营服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不管是进货还是款式的搭配都算的上是这个领域内的精英。而且庆海市场本身对潮流的领悟要比滨江复杂的多,好比一位经验丰富的高中老师,让她来考小学或是初中的试卷,其轻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更何况她是真心的想帮助路远,在顾小佳心里总觉得因为自己回城盖章的事儿欠着路远的一份情,同时这一年多俩人书信之间的往来,让两个人内心当中的那份契合更加深厚。那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谊让她愿意为路远做一些事情。
服装店经营了两个月,果真如路远当初和晓敏设想的那样,收回了所有的投资还小有盈利。这终于让一直心有余悸怕做不好亏钱的晓敏一颗心放到了实处。
怀孕快七个月的晓敏已经很显怀了,为了大人和孩子的安全,路远让她不要每天那么辛苦,店里有二狗在,他又做主把香香嫂子的妹妹恬恬请到店里来卖货。这样晓敏的工作只要每天把好进账出账,定期和庆海那边联系货源。店里的事情有二狗和恬恬,她能够抽出时间来安心养胎。
不过路远私下里还是交待了晓敏,钱的事情不能含糊,一定要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他说这样做不是不信任姐夫,而恰恰是出于对他的了解和对他们整个家庭负责任,才让她一定要坚持这样做。
至于给二狗多一些零花钱,抽好一点烟,多孝敬老家的公公婆婆,他都没有意见,也认为这都是应该的。但是二狗这样的性格就像农村生产队的骡子,总要给它带上嚼子它才能好好拉磨,这是由骡子本身的属性决定的。
听路远这样形容二狗,晓敏不由得白了一眼弟弟,心说你姐夫是骡子,那你姐成什么了。路远倒是没想到那一层,他只是觉得这样做看上去是在约束二狗,实际上是让他在一定的规矩内不走歪路。隐隐之中他也认为,只有晓敏掌握了她家里的经济大权,在他们那个家庭才能不受欺负。自私一点说,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晓敏,那一家人享受到晓敏挣钱带给家里的宽裕生活他并不在意。只在意他们是不是因为生活的改善而给了晓敏足够的尊重。
尽管路远不止一次地和晓敏还有姐夫二狗说这家服装店就是为姐姐和孩子开的,挣的钱只要把穗子的钱还上就行,他自己一分钱都不会要。细心的晓敏还是和二狗商量了一下,两口子决定把每个月利润的一半单独存个折子给路远留着。毕竟他也要成家立业,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对晓敏的这个决定,一向不怎么灵光的二狗这次却是举双手赞成,还难得地说了几句很有道理的话,让晓敏觉得自己的男人总算不再是棒子沟那个混不吝了。
二狗对晓敏说,他知道路远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和孩子,他知道这个小舅子恐怕到现在都瞧不上他,他是沾了晓敏娘几个的光。
晓敏则插嘴道:“可不是这样的,远儿这两个月背后可没少夸你,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只不过是很多时候没有机会展现出来。他说你卖货很有天赋,还说你将来没准能成咱滨江的服装大王呢!”
能听到路远这样夸自己,二狗感到很满足,这让他觉得自己总算混出了一点人样儿。他激动的对晓敏说:“服装店从开始都是远儿帮着张罗起来的,咱们两口子其实就应该给他打工。当初垫了那么大一笔本钱,现在想想还后怕的很。分给他一半都是咱们家占了老大的便宜,咱家的事以后都是你做主,我就做你背后的男人。”
事业的成功果然是男人成长成熟的催化剂,能听到自家男人说出这么像模像样地话,晓敏内心无比的欣慰。她嫁了一个男人,总归想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他不成人时自己虽然没少唉声叹气,但她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命,无法逃避就默默忍受。现在看到这个男人越来越走上正轨,内心的感受还是很复杂的。总之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或许远儿说得对,骡子就要带上嚼子才会好好拉磨。自己能做一个好好拉磨的骡子老婆也不错,总比那些提心吊胆债主上门的日子好过的多。
他们两口子怎么商量给路远单立一张存折的事情,路远并不知道。服装店能够顺利的开起来,他就算对晓敏有了一个交代。后续的事情他只要在和顾小佳的通信里,持续关注进货的事,掌握一定的市场行情,不让这家店出现大的波折就行了。具体的经营完全可以交给晓敏,事实上晓敏也确实经营的不错。路远常想假设换成自己来经营,还未必就能成。他觉得自己张罗事还行,具体实操反而不如晓敏、穗子她们。
顾小佳再给路远的心里,几次都透露出了对他的思念。一转眼从离开棒子沟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年了。物是人非都不知道彼此现在的模样,她不止一次地和路远说,庆海做为国内最大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变化简直日新月异。她很希望路远能够紧紧地把握住时代发展的脉搏,了解经济发展的最新动向。要多走走多看看多学习,不要固步自封为眼前一点小小地成就沾沾自喜、不思进取。
其实路远读懂了小佳话里的内容,她让他多走走,其实是想让他找个机会去庆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活中的种种不行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落到普通人的身上。
德福老汉终究没有去医院做系统的治疗,回到滨江的路远给王天风写了一封措辞诚恳地信,希望他可以劝说德福爷能够去医院。
王天风在棒子沟的那几年和德福老汉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听路远说了德福老汉的情况,他觉得写信可能会说不清楚,就先联系了省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专家。然后又专程和学校请了假坐火车去了一趟棒子沟。至于他怎么和德福谈的路远不得而知,王老师回到龙江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给路远回信。因为滨江的事情一直在忙,路远慢慢的就把这事儿淡忘在脑后了。
农历十月的一天,路远一帮人连同师傅一家聚到晓敏住的大院,庆祝晓敏的孩子囡囡满月。这个名字还是师娘给起的,师娘说滨江好多新生的女孩都叫囡囡,名字看上去俗,孩子好养活。
鱼货档口和服装店今天都早早地上了板。师娘和香香嫂子更是上午就过来忙活,做了满满两大桌子的菜。一帮人男一桌女一桌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肉。路远也很开心,看着毛绒绒头发的小囡囡,他仿佛也有一种新生命降临带来的喜悦。
就连平常话不多的师傅,今天也显得格外高兴,和林志武划着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二狗穿梭在两张桌子中间,轮番着敬酒,还没等菜上齐就已经喝的半醉了。
这样的情景或许是路远期盼已久的,虽说平日里各种各样的聚会喝酒是常有的事,可到了滨江三年多,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点家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全程体验了这个小生命的降生过程,这个孩子长大了会喊他舅舅。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是亲情通过新生命蔓延到岁月里伴随着他成长的过程。对这个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囡囡,路远总有一种想抱在自己怀里,看着她纯真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穗子在背后和晓敏说将来远哥要是有了自己的女儿,肯定是个女儿奴。已经是两个孩子妈的晓敏满是欣慰和慈爱地看着路远小心翼翼地抱着囡囡。眼眶里已经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她假装眯眼了似的揉揉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穗子的眼神全都停留在路远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晓敏不由得暗自叹息,穗子的一颗心恐怕是放错了地方。
如果不是邮递员送来的一封加急电报,今天晚上的这些男人们估计都得喝醉。
强子娘给他和二力发来的电报内容并不复杂:姥爷病危,速归。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酒桌上的大多数人立刻变得沉默而悲痛。还是马守常先反应了过来,到底是年龄大些处理问题有经验。他说大伙先不要急,老人病重是一定要回去的,强子和二力肯定要走。吃完饭赶紧安排人去火车站排队买票,坐明天最早的一班车,这样后天上午就能回到北岔。
老马憋了后半句没有说,大伙自然明白他想说的是说不定还能见老人最后一面。
路远说他也回,德福爷对他和强子没什么两样,他也回棒子沟见老人最后一面。
晓敏明白路远和德福爷的感情,她本想劝他不要回,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穗子虽然没有见过德福爷,可她和路远、强子的关系胜似亲兄妹,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毫不犹豫地说和他们一起回棒子沟。
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的强子说只要他和二力回去就行了,他们是亲外甥,必须要回的。滨江这里一大摊子事,晓敏姐刚出月子,店里本来就要人帮忙。鱼货店也不能说关张就关张啊。路远和穗子的心意他明白,他回去就等于三个人都回了。
最后大伙商量了一下,决定强子、二力和二狗回棒子沟。二狗这次回去要把他娘接过来照顾囡囡,小宝也快半年没有见到妈妈了,这次索性一起带过来。晓敏想孩子自己偷着哭过好几次了。
这样的决定让路远很纠结,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见德福老汉最后一面。他知道这次就是永别,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给过自己少年时无数温暖的老人从此会和自己天人永隔。一个曾今和自己朝夕相处,音容笑貌都刻在心里的亲人要奔赴另外的一个世界。有生的岁月里他都没有办法在人群中和他再次相遇,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临终前的一次送别。
许多年以后路远很后悔自己此时的年少无知,他不仅轻慢了对一个生命的尊重,他也轻慢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
或许师傅师娘从现实的角度不让他回并没有什么错,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不坚持呢?如果他坚持要回没有人会执意地拦着他不回的。所谓现实的牵绊还不就是少挣一些钱的事吗?
他怠慢或者说轻慢了自己内心的感受,这样的行为让他很久很久都为自己的薄情深深的自责。更重要的是他长久地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怀疑和否定当中,这让他感到越发的孤独和对自己品性的否定。
晚上路远和穗子去火车站排队买票,晓敏、师娘和香香嫂子帮强子他们准备回家的行李。
穗子看着裹着旧军大衣的路远孤单地站在排队的人群中。那么多面目冷淡的人,她的眼中只有路远。那个身影就那么麻木地,直直地站在排队的行列里。那个影子很久很久都像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穗子看着路远点上一颗烟吸两口扔掉,然后在点上一颗烟。她知道这个沉默的背影内心一定是煎熬和焦虑的。此刻的她很想走到这个高大背影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她想和他说,她会永远永远地和他守在一起,让他的世界里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穗子终于还是没有过去,她知道就算她走过去,路远也只会把棉大衣脱给她让她去找个背风的地方等他。他的内心似乎有一堵墙,当她试着靠近时会强烈地感受到那堵墙就在那里。穗子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个女人能够走进那堵墙里面。她只知道如果她的远哥受到了伤害,她温暖的心房会一直等着他的归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排了一夜队的路远最终还是通过票贩子买了三张从龙江中转到北岔的车票。一夜无眠的他没有和票贩子讨价还价,他觉得自己的心疲惫至极,一句话都不想说。麻木地就像一根行走的木头,穗子心疼地看着他。穗子知道这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多余的,这样的痛苦她曾经无数次的经历过。苦难的人生总会无数次把一个人甩到崩溃的边缘,苦难是没有解药的。要么是时间的漫长让你习惯了伤痛,要么就是被它麻醉忘记了伤痛。
穗子想或许时间就是解药,经历就是麻醉剂。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路远也会在这种消沉,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切都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送走了强子三个人,路远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强子他们走的这天路远一天都没有出去,虽然他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忙起来不要胡思乱想。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孩子,也会被自己纷乱的情绪困扰,也会在内心的惆怅里无法自拔。
穗子索性关了一天的档,留在家里陪着她。穗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除了春节,这一年他们都没有休息过一天。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挣钱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休息是奢侈品,他们还不配拥有。
路远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可能是因为内心极度的害怕孤独,他很需要了穗子和他一起留在家里。
路远躺在他和强子住的屋里的大炕上,穗子坐在炕梢缝着几个人开线破口的衣服和袜子。
路远看着屋顶因为时间太久泛黄的纸糊的顶棚,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年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愁,什么是苦,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幸福的。那时候只要能吃饱饭,每顿都有干的,十天半个月能见到一次肉,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像过年一样,可能这就是幸福吧!原来的二伯现在的爹要带我走,我好像没有什么留恋生我养我了十年的家,高高兴兴地就和他坐上了火车。”
说到这里,路远侧过头认真地看着穗子问道:“穗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良心?生了我养了我十年的亲生父母我竟然没有半点留恋的就走了。甚至在长大一些还在心里对他们心存过怨恨,怨他们就那么把我送走了,为什么送走的人是我不是哥哥和弟弟。十年了我没给他们写过信,没有主动问过他们的消息,他们是好是坏我都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特狼?”
穗子的眼睛里已经沁满了泪水,她微微侧过头去,装作去翻衣服的样子。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到:“远哥你不是那样的,你就是背负的东西太多。”
路远眼眶湿润,接着又说道:“到棒子沟没两年,娘就接连生了妹妹和弟弟。那时候我想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外人,那时候很怕他们会把自己送回老家去。兴高采烈的出来几千里,在灰溜溜地回去,我怕在老家的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可那时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本不应该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爹和娘都是好人,尤其是我娘,她怕我多想对我照顾还要多些。还有晓敏姐,她就像一个亲姐姐一样的对我。”
路远的话语当中带着几分哽咽:“德福爷是我见过的最善良和宽容大度的人。他的一生可真苦,爱了一个财主家的小姐,生生的就被拆散了。被强子姥姥求着拉了帮套,日子好了又被挤兑了出来。好不容易到镇上准备东山再起,攒了两年准备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因为强子姥姥的一场病花了一个干净。我现在明白他当初之所以不干了镇上的木器铺,不是因为干不下去,而是心死了,没有动力不想再去拼,他是认命了!”
仿佛一条回忆的长河说着山川原野穿过,它行走在山野和平原的低洼处。只要稍稍抬起头,便可清楚地看遍人间的百态。路远的话语低沉而忧伤,德福老汉的影子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清晰地放映在脑海中。而穗子就是他最好的倾诉者,她不说话,可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一颗早已心有所属的心一刻都不曾远离。
路远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因为弟弟妹妹的出生,本能地想疏远家里。每天都和强子在一起玩,一方面是能够玩到一起的伙伴,一方面可以找借口和他晚上睡到生产队的饲养院,就是不想回家。德福爷肯定是早就看明白了我的想法,可是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说过。他对强子什么样就对我什么样,那时候粮食多金贵啊!可只要有强子一口吃的他就会给我留下一份。现在回头看看,他凭什么那么对我,这多善良大度的人才能做的到啊?”
路远眼里含满了泪水,他很是无助地望向穗子说道:“十七岁那年因为顾小佳返城,我和强子偷盖了大队的公章。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幼稚,最不该的是我不应该带着强子一起做这件事。一旦被发现和抓到那就是犯罪,是要吃牢饭的,如果真是那样的结果,我会对强子内疚一辈子。即便那样,德福爷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而是拿出他身上所有的钱送我们两连夜出了棒子沟,去了他徒弟大春叔家。这么多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有为他做过什么呢?”
路远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上次回家我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呢?我总归是没有尽力去做这件事,或许还是内心某些自私的东西在作祟,觉得终究彼此没有更深的血缘关系。扪心自问要是我爹我娘这样,那我肯定会急了眼也要把他们带去医院。可这么多年他这样的对我和至亲长辈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我做的不够好,这次拍来的电报,大家都能明白这是最后一面。而我却因为想要留下来挣钱就残忍地放弃了和他告别的机会。穗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良心?”
穗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她仿佛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心力才能够控制住自己想靠近他拥抱他,把他像个孩子一样揽在自己怀里的欲望,柔声说道:“你不是的远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坚强,最棒的男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记忆的闸门就像奔涌不息的洪流,一旦打开便再也控制不住它像远方宣泄而去。这一天路远似乎说了他和穗子认识以来最多的话,他渴望有一个不让自己觉得卑微的倾诉者。他要把自己内心的伤疤坦露给一个值得自己信任,又愿意分享他的痛苦的人。而这个人只有穗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强子和二力终究没有见到姥爷的最后一面。走进生产队饲养处的大院,强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很多头上带着孝帽腰间缠着孝带的人。他看到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桌子,从别的村请来的吹手已经把喇叭(唢呐)摆在了桌上。
屋里乱哄哄的,进来进去的人们大声说着应该先这样后那样的话。过道的房间来传来了娘声嘶力竭的哭声,两张门板搭在两条长凳子上,门板厚厚的垫子上一层白布下静静地躺着的是他的外公。
强子倚着门框脚底下再也挪不动一步,他知道自己只要在迈两步揭开白布就能看到陪他一起长大的姥爷。可他大腿忍不住的抖动,似乎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他娘跪在床板前,一边哭一边往火盆里扔着纸钱。大妮看到了门口的强子和二力,揉揉哭的红肿的眼睛告诉娘,她哥和兄弟回来了。
强子用力地往屋里挪了一步,跪倒他娘跟前,哭着说道:“娘,我回来晚了!”
强子娘抱住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她断断续续地哭诉道:“儿子,你姥爷没了,都没来得及等到见你最后一面,他活着最疼的就是你。儿子,从此以后娘就是一个没有爹没有妈的人了,娘的心里好苦啊!”
强子娘转过头去扑倒德福老汉的遗体身上,痛哭道:“爹都是女儿不孝,活着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好狠心啊,扔下女儿一个人就走了,以后我可怎么过呢!”
看到强子娘哭的已经晕过去,旁边帮忙的婶子大娘们赶忙冲上来,掐人中,喊名字,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屋里的炕上。
强子看着眼前忙乱的景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跪在姥爷的遗体旁,流着眼泪默默地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有操持丧事的大知宾过来让人给他和二力换上一身的孝服。翠莲也在帮忙的人群里,她走到强子跟前,小声地说道:“强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德福叔生前最疼的就是你,出殡时还要你扛幡呢!不要哭坏了身子,你姥爷肯定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强子机械的点点头,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主张,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能长辈们让他做什么他就麻木地去执行。
德福在棒子沟的几条沟里人品和德行是有目共睹的。来烧纸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强子和二力站在搭好的灵棚前,遗体已经从过道屋里抬到了灵棚中。兄弟两个借过吊唁的人递过来的纸钱和果供,不停地鞠躬还着礼。
夜深了,除了亲属和家族里的几个叔叔大爷和平辈的哥哥留在这里守灵,白日里帮忙的人都回了各自的家。等到明天天亮,帮忙的人在过来吃早饭,商量打墓买棺材的事儿。吹手吹了一个晚上也吃过宵夜找地方休息去了,等着明天天一亮在接着吹。
强子裹着忘了是他爹还是秋山姨夫递给他的一件旧的棉大衣,木呆呆地坐在姥爷遗体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他好像到现在都还明白这是一场葬礼,自己的姥爷已经没有了呼吸,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个人再也不会半夜起来给他盖被子,再也不会在早晨他赖床时抓起一把扫炕的笤箸隔着被子拍打着喊他起床了。这个人也不会在秋日的黄昏从灶膛里扒出一块考的外皮糊焦,里面却金黄糯甜的烤红薯慈爱地笑着递给他。这个人也不能在他上学之前偷偷地往他口袋里塞上一把炒黄豆或是剥好的花生粒了。
想到这些强子的泪水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这个世界上曾经最爱他的那个人这次是真的永远的离开了他。从此会隔着一层厚厚的黄土和他天人永隔,而他只能在回忆里一次次的缅怀他的音容笑貌。原来死亡是如此残忍而又残酷的事情,意味着你和另外一个亲密的灵魂只能隔空相望。你想着他的样子,对他说话,告诉他你对他的想念与期盼。他在那里又不在那里,他或许听得见亦或许听不见。
墓地是早就选好了的,月亮河的一个山湾处有一块平坦的谷地,向阳还能日日听到拉林河川流不息的河水声。这是德福老汉给自己选的墓地,而距离这块墓地大概五六十米的地方有个坟头,埋着强子的姥姥。和这个女人生不能同房死亦不能同穴,那就这样彼此守候相望吧!
强子出钱买了棒子沟最好的一副红松的棺材,这是沟里八十二岁的老寿星老张头为自己准备的。听说德福的外甥要买,二话没说就让人抬走,嘴里还念叨着:“德福这娃可是个好人嘞,就是命不好!”
老头不要钱,他说德福的外甥不是在外边挣钱了吗,那就再给他找几块好的红松板子,找木匠再给他达一付棺材。从红旗农场赶过来的胡大春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事儿。师傅没了,不能没有一付好寿材,木头他找,手艺他也拿得出手。强子见到胡大春是要叫声师傅的,钱他出,活交给师傅他放心。
过了头七,丧事总算告一段落。一家人坐在一起,强子爹说:“你姥爷生前有话,这个院子是要给强子娶媳妇用的。老人既然既然有遗言,我看就那么办吧!他娘你说呢?”
强子娘叹了口气,眼睛看着二力问道:“二力,姥爷的房子给你哥,你有意见吗?”
二力摇摇头说:“爹、娘,我没意见,姥爷活着时早就留下话,出殡又是我哥打的幡,给他是应该的。”
强子娘又看了一眼大儿子,问道:“强子,你们都大了,你姥爷活着时最疼你。说实话这个房子留给你他是有些偏心的,可既然二力这么说了,娘也没啥意见。但是你也长大了,自己能挣钱挑家立户,男人就得有男人的责任。你姥爷没了,你继承了他的家产,这次发送你姥爷的钱就该你出,你有意见没有?”
强子没说话也没点头,沉默了许久他才说道:“发送我姥爷的费用应该我出的,就算我尽点他生前没尽到的孝道。至于这个房子我看这样吧,我和二力都出些钱,明年开出翻盖一下。钱我多出二力意思一下就行,将来谁用得上就给谁,我不要。”
第一百二十九章
和强子兄弟两个回来愁云惨淡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二狗的返乡。
村主任这几天一直张罗着德福老汉的丧事,看到儿子回来,他的第一念头是这个混小子又惹祸了被路远赶了回来。说心里话,他虽然是久经世事的老码头,但对路远为人行事的方式还是有些发怵的。自己的儿子啥德行他心里有数,出门在外要是不惹祸那得烧多少高香嘞!
回到家看到二狗眉飞色舞,脸上带着意得志满的表情。要不是德福老汉的去世让全村人都很悲痛,恐怕他早就在村里转悠一大圈让人看看他去了大城市后的回来的风光。
虽然回来的极为匆忙,晓敏还是为公公婆婆还有家里的爹娘弟妹准备了礼物。新衣服总要带上几件,自己开了服装店这个便利还是有的,城里百货商店的新鲜吃食也让恬恬去买了很多。反正几个大老爷们坐火车,别的行李又不多,这点东西几个人很轻松就带回去了。
二狗的爹娘围着他,你一嘴我一嘴的总算问出了一个大概。一听儿子没惹祸,在那干的还不错,服装店里卖货还是他挑大梁呢!连平日里不怎么夸人的路远都说没想到他姐夫还是这块料。
村主任听了儿子兴高采烈的讲了一通,也没怎么听明白,不过总算清楚了他这次回家不是因为闯祸,而是想来接他娘去城里照顾孙女。顺便也把小宝接到城里去。
老爷子的一颗心总算安全落地,看着儿子穿的人模狗样的,嘴里不时蹦出两句新名词。说话说快了还带点城里人垮垮的腔调,他心里还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说你看人家路远,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出去了几年回来那个沉稳劲。往你面前一坐,举手投足透着稳重大气,不说话时你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说了话还够你琢磨一阵是不是有什么深意。那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听二狗的意思,那么大的一家服装店,投资近万,说干就干毫不犹豫。这搁着一般的年轻人,谁有胆子干这么大的事儿。一万块钱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两委领导,都没见过这么大一捆钞票。
村主任的心里对路秋山夫妇真是又羡慕又嫉妒。你看人家,半路上从老家领个孩子过来,就这么有出息。心里明明知道路远对二狗是半个眼珠仁都看不上,还得感激人家给自己儿子了一条出路。
村主任还是明白事理的人,听明白儿子说的事,知道了他回家的目的,就赶紧哄他去老丈人家报个到。棒子沟的轻壮劳力在家的这两天都到饲养处去帮忙,二狗于情于理都得去每天照个面帮着张罗一下。路远没能回来,那个孩子和德福老汉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二狗这个做姐夫的表现好一些,路远的心里也会高看他一眼。儿媳妇管着那么大的一份家业,以后这个家就是晓敏当了。他们老两口子以后对这个儿媳妇更得高看上一番,世道比人强,人谁不愿意往高处走呢。
和村主任想法不同的是,翠莲听说儿子拿了那么大一笔钱给晓敏开店,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晚上躺在被窝里,还是和秋山嘀咕:“你说远儿哪来的那么多钱啊!都给晓敏开了店,他自己还得娶媳妇呢,再说家里不是还有弟弟妹妹吗?”
秋山没说话,他心里想的和翠莲差不多。闺女是个好孩子,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得婆家多尽心,不能总让娘家人往里搭啊!眼看着过了年路远都二十一了,得赶紧张罗找对象成家立业才是。这几年家里家外的开销几乎都是他在撑着,自己当年把他从老家带来棒子沟,是想着关外的日子更好过一些。哪成想这么多年苦着累着这个孩子,在外边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贴补了家里。这要是兄弟和兄弟媳妇知道自己两口子这么对路远,他的脸可往哪搁啊!
不管心里怎么怪路远大手大脚,翠莲一想儿子这样对自己的闺女,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毕竟和家里的路平路梅还有些不一样,路远和晓敏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姐弟两能处成这样,她做娘的心里总是开心的。还好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不然晓敏这辈子可怎么过呀!
夫妻俩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有一点两个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村主任一家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能挣下这样一份好日子,都是沾了他们儿子的光。从这以后翠莲两口子再见到村主任夫妻,自然而然地说话硬气了很多,再也没有以前见到村里领导的那份谦恭。而村主任夫妻也很自然地摆正了现在的位置,儿媳妇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以后的当家人。对秋山夫妇的态度和以前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客气的有些过分。
翠莲有心自己去滨江守着儿子,顺便在帮着闺女照看两个孩子。可是家里的两个娃都在上学,秋山又干不了重活,实在是离不开她。一想到二狗娘到城里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而那些本来是属于她的,心里就愤愤不平。还好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德福老汉的丧事,翠莲和强子娘本来关系就不错。再加上路远和强子亲如兄弟的关系,德福老汉的丧事翠莲得像家里人一样,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村里人都知道德福老汉生前对路远就像对自家孩子一样,也都理解翠莲对老人的一份心。
德福老汉的葬礼算的上是这几年来棒子沟最有脸面,最风光的一场丧事了。这当然得得益于强子拿出了一大笔钱来办这场葬礼。整个葬礼不管是请的吹鼓手还是帮忙的老少爷们的吃喝,还有出殡过程中的排场,都是棒子沟这几年少有的铺张。这恐怕也是强子娘在头七过后的家庭会议上说让强子承担大部分费用的直接原因。强子娘这样做其实也是为强子考虑的,家里好几个孩子,爹生前又明显地偏袒强子让他继承家业。其它的几个兄弟姐妹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再说自己家里家底本来就不厚实,一场葬礼这么大的一笔花费,要不是强子执意如此,他们夫妻俩是绝对做不到的。
头七过后的一个晚上,强子在路远家里陪秋山喝酒。翠莲把强子就当自己的亲子侄一样是不见外的,她有些抱怨地问强子:“你姥爷生前都那样说了,这个院子是留给你的。怎么我听说你还往外推,咱这沟里找块好宅基地可不容易。饲养处那院子位置多好,将来盖个四进四出的院子,那得是咱沟里头一份。你妈也是的,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合了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强子笑了笑说道:“姨,我和远儿在外边这两年,别的没学到,这眼界是宽了不少。咱这棒子沟啊和外边比就像两个世界,你可不知道现在城里变化有多快。我实话和您说吧,远儿在我干爹那村里买下那个大院子,原来是想稳当几年再将房子翻盖了,我们几个一人分一个院子。这不晓敏姐去了吗,远儿就说这个大院就算他自己出钱了,我和穗子重新在城里找地方买房子。没回来之前一直在物色这个事儿,将来啊,再回棒子沟恐怕有些难了!远儿说了,这两年在挣些钱,他就把你们全家人都接过去。现在晓敏姐住那院子十几间房子,两亩来地,可宽敞呢!”
强子敬了秋山一杯酒,又说道:“姨夫,远儿还说了,你们家三代人都是闯关东来的棒子沟。我姨往前数三代,恐怕也是从山东逃荒来的棒子沟!几代人的迁徙,还不就是为了奔个好日子。现在有机会可以去大城市,过上更好的日子,哪有好日子哪就能安家,咱们为什么不去呢?这棒子沟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强子的一番话,说的秋山和翠莲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然有这样宏大的想法。他要把这么大的一家人都接出去,从山沟沟去过城里人的日子。这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敢想过的事情,他们能离开棒子沟吗?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的家啊!
秋山倒比翠莲想的开些,毕竟他到棒子沟不过就是二十年的光景。正如儿子说的那样。当年闯关东还不就是为了吃饱饭,现在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去城里有什么不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走到哪还不是家啊!
第一百三十章
二力、二狗带着他娘和小宝在他们回到棒子沟半个月后就返回了滨江。翠莲担心儿子和女儿在那边忙不过来,一直催二狗快点回去。如果不是家里实在脱不开身,她都想带上一家人去滨江,和儿子闺女住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在回来。又一想一窝八口的折腾一趟,花好多冤枉钱,尽管家里现在的条件还说得过去,不差那几个路费钱。可这钱总归是儿子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她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给造了。
强子则要等姥爷的丧事过了五七,坟头填完土,上一次供再回。虽然他也知道滨江几个店和码头上的事正是忙的时候,他想路远是不会怪他的。强子丝毫不怀疑路远对姥爷的感情,那甚至比自己还要更亲密一些。
经过那次和穗子深切的内心独白过后,路远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每天都很少说话,只是不停的干活干活,早晨天刚蒙蒙亮就起来,骑着三轮去二十里铺。看见师傅家大缸里缺水,就去村里担上几挑子,经常是师娘起来准备做饭时缸里的水已经满了,而人早已经独自去了码头。
现在朱四叔的渔业队又多了几条船,从海上捕捞上来的鱼货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好几成。路远要在前一天计划好鱼货的大概数量,除了供自己的两个档口,还要供市里其它几家市场鱼货摊位的货。
天气渐冷,码头装卸的活已经没有那么多了,路远和林子还有一个不准备回老家的兄弟雇了下来。每天帮他把称好的货送到城里去。忙完这些他还得蹬着三轮车把前一天给港务局大食堂备好菜和鱼虾之类的货送过去。好在天冷只是些白菜、土豆之类的大路货,穗子会根据食堂采购前一天提供的数量在市场上准备足。
穗子看着越发冷峻沉默的路远每天这样不知疲倦地干活,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难受。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和安慰他,她想有些伤口只能自己慢慢的愈合。穗子有时候会和山杏唠上一阵,告诉她远哥又不开心了,让她去陪着说说话。
山杏就像一个小妹妹一样,总能变着法子让路远说话。有时候她拉着路远的胳膊,让他陪着她去逛商场,赶上周末休息,还会拉上远哥和穗子去看场电影。穗子又隔三差五地做一些好吃的,去废品收购站把志武哥叫来,陪路远喝喝酒。
日子总算就这样熬了过来,强子从棒子沟返回滨江,和路远哥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大酒。两个人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个晚上,穗子默默地忙前忙后,吐了她就垫上炉灰打扫出去。菜凉了就拿到灶上重新热了端上来,看见两个人沉默不语就上前敬个酒、打个岔。
一九八三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个年因为德福老汉的去世,过的很沉闷。
守常夫妇有心像去年一样把这几个孩子都叫到他家里去过年,可路远送年节礼时说今年人太多了,都过来挤挤插插乱的很。他说等到初一他和强子、穗子过来给师傅师娘拜年吃酒,年三十就不过来了。
师娘想晓敏和婆婆都在这,几个孩子也算是有家了,既然不想过来凑热闹那就等初一过来喝酒。马守常心里明白,知道路远还是因为强子姥爷去世他没能回去见上一面,一直耿耿于怀,心里的坎过不去。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就是心事太重了些。
春节是在晓敏那里过的,有晓敏的婆婆,有小宝和囡囡。有老有小的一大家子人也算热闹,二狗自打到滨江后的这大半年表现的一直很好。看到晓敏一家和和美美的,路远也很欣慰,自己总算在伤害了晓敏以后给了她一些生活上的补偿。春节吃饭路远很是真诚的敬了二狗的酒,这让二狗和他娘都觉得受宠若惊。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晓敏,不管怎么说二狗都是她的男人,路远又是她家里的主心骨。这两个她最亲的男人能够和平共处,正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路远三个人住的小院里,北墙的柜子上摆着德福老汉的遗像,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猪头和其它的供品。路远和强子分别烧完香磕了头,他叫过穗子说:“穗子,给德福爷磕个头上柱香吧!你是我和强子最亲的人,我相信你也愿意和我们一样希望这个曾经那么比我们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穗子眼里喊着泪,拼命地点头道:“我愿意,远哥。我真的愿意,你们不知道我好羡慕你们长大的岁月里有爷爷照顾呵护你们。”
穗子点上香,虔诚地对着德福老汉的遗像默默地祷告,然后跪到地上的垫子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路远在强子和穗子都睡了以后,一个人披着棉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了很长时间。头顶繁星满天,路远记起小时候在冀省老家时外公曾经和他说,人死了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到过年这天,这颗星星就会朝着家的地方游移,它也要和亲人团聚。
仰望璀璨的星空,路远想哪颗星星会是外公呢?又有哪颗星星会是德福爷?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还好吗?但总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如果他们真的在天空的某一个地方闪亮,肯定会希望留在人世间的自己能够过的好。
路远并不知道,已经熄灭了灯的穗子的小屋里,穗子正披着衣服靠在窗户前。手臂倚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注视着站在院子里的那个孤独的身影。
穗子克制着自己想要走出去的欲望,她知道此时的路远肯定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他。他或许是在那里缅怀,也或许是想在辞旧迎新的这一刻将过去遗忘。他的心房外似乎有一堵墙,拒绝别人闯进去。穗子不知道如果是那个庆海女人,此时应该怎么做呢?
或许那个人可以走进路远的心,可以融化他心里的孤独。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很美,又楚楚可怜。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寒夜如水,往事如歌。顾小佳过年前被爸爸妈妈很隆重地邀请到家里去过年。小佳明白,自己之所有会有这样的待遇,当然得益于自身经济条件的变化。
以前对他表现很平淡的爸爸现在每次都是笑脸相迎,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的哥哥嫂子们现在每次见面都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之间的感情有多好呢?
让小佳很无奈地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这些所谓的亲人表现出来的热情。反倒是回城后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二姐和姐夫,并没有因为她干的不错而过多的靠近和奉承。二姐顾小珺对小佳的离婚一直耿耿于怀,她问过几次小佳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高海和他妈妈欺负了小佳,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佳只能和二姐说两个人实在是因为感情不和,没有共同语言,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她还能怎么说呢?说高海一直没有和她做过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结婚两年没有夫妻之实?她说不出口,也觉得这样说对不住高海。大家都还要生活,未来总比过去更值得人期待,何必再去揭那段伤疤呢?况且这样的经历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羞耻。
春节小佳还是听从了妈妈的安排,回家和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春节。她给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哥哥姐姐家里的孩子都封了很有厚度的红包。在那个曾经很熟悉但依旧拥挤的“家”里,她的待遇也由过去的丑小鸭蜕变成了白天鹅。
大年三十晚上,她婉拒了妈妈让她留下来一起守岁的好意。推说太累了想好好歇歇,一个人回到了她和晓梅租的房子。
晓梅带着孩子回家和家人一起过节,偌大的房子留给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躺在客厅的一把摇椅上,洗过澡的顾小佳慵懒地躺在那里。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去掉了满身的浮夸,可以面对一个安静放松的自己。她想到自己自从下乡插队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这十年竟然是第一次可以回到那个经历过童年和少年时的家。如果她没有眼前的成就,没有超出他们大多数人的经济条件,恐怕回自己的家过年都是奢望。
顾小佳蜷缩在躺椅里,屋子里并不冷,她还是下意识地裹紧了毯子,想把自己整个的包在里面。孤独就像寒夜里的风,它或许已经这样吹了无数个年头,今夜的风对岁月而言与过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小佳迷茫的眼神无聊地看着头顶微弱的灯光,她想是不是把灯关了会更好些。窗外那如水的夜色似乎更合她此时的心境。
桌子上摆着电视,黑白的,可她不想看。她宁愿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愿意有另外的嘈杂的声音来惊扰此刻的宁静。录音机也是有的,可今夜任何一首甜蜜、动人的歌曲都无法应和她孤单的身影。她不想去回忆往事,因为那纷乱的回忆里实在没有多少快乐的时光可以回味。她也不敢想象未来,未来那么远,远的她不敢期盼。而未来又那么近,明天转瞬既至,她想不出明天又有什么不同。或许还是有些不同的,今天她还是个二十六岁的单身女人,明天她会是二十七岁。
顾小佳像每一个这样年龄的女人一样,渴望有一个懂她愿意包容她,而她可以敞开心扉象小鸟一样投进那个人的怀抱。那是一个和她灵魂相契的人,是一个可以和她分享她所拥有的苦难,以及未来能够和她一起制造快乐的人。她不知道那样的一份默契是不是就叫做爱情。在男人和女人的爱情世界里她是个陌生人,尽管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然失去了这样的一种功能。
小佳瞪大着眼睛,脑子里海阔天空地在往事和幻想当中穿梭。她明白这样的大脑当中的放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应该放下这些,哪怕是去读一段书,听听午夜里庆祝新年的遥远的广播,或是起来洗两件衣服也好过那些无聊的思绪。
可她什么都不想做,她的脑海中忽然升腾起一股很奇怪的念头。她想脱光自己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到窗前。在时钟敲响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她赤裸裸毫无牵挂地迎接新的黎明。
她摇摇头,努力地摆脱掉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攥紧拳头,努力地暗示自己:“顾小佳你行的,难道现在的日子不是已经比以前好了几百倍,几千倍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也会越来越棒”。
临睡前小佳喝了一杯红酒,这是南方的客户发货时发给她的,据说是从港岛那边带过来的洋玩意。小佳喝它不是因为好喝,仅仅是因为这可以让她不至于那么难以入睡。
没有苏晓梅和她的孩子,小佳终于可以独享整个院子的宁静。她躺在那张温暖的大床上,觉得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天马行空的思绪没有人来打扰。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和那个大男孩相遇了,也已经很久没有在半睡半醒之间体验他那温柔而有力地臂膀。
在这个繁星满天,新旧交替的日子里,顾小佳终于可以把自己完整地交给梦境。一个旖旎而漫长的梦,这个梦里她的王子乘着飞船来与她相会。她们紧紧地拥抱着,象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一样,希望融进彼此的身体和灵魂。这一刻他们大脑所分泌的多巴胺分子排列惊人的一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恰恰都是对方想要和想做的。什么都不需要说,两个人的肢体和内心情感的宣泄取向都惊人的一致。
那是多么温暖有力地怀抱啊,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就像船躲进了港湾。而他拥她入怀,就像花苞拥抱着花蕊,只等她静静地开放。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梦里,顾小佳完全地打开释放着自己的身体。她仿佛游弋在温暖的洋流里,随着海浪的漂流随心所欲地奔向快乐源泉的深处。她张开双臂,就如同鸟儿张开翅膀,在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里自由欢快的翱翔。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梦境啊!如果可以,她是多么希望这个大年夜可以不说再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强子似乎因为外公德福老汉的离世变得成熟了很多。从棒子沟回来,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三个人中间的粘合剂。有他在中间插科打诨,几个人的相处大多数场面都是欢快而轻松的。
可是现在他变得和路远一样喜欢沉思,想不清楚的事情很少在发表意见。对穗子也少见的没有了以前的殷勤,可能是他想明白了穗子的那颗心不在他身上,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还不如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象兄妹一样相处这样他和穗子都会自在很多。
路远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想着强子的事。他已经了解到穗子是没有那方面心思的,他想应该给强子介绍一个女朋友。或许这样大家相处会更容易,心里没有负担。
路远早就想过要把志武哥的姨妹恬恬介绍给强子,那是个简单,爱笑善良朴实的姑娘。一直没和志武说,主要是考虑人家好歹也是城市户口,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一个农村娃要娶一个城里姑娘,有点癞蛤么想吃天鹅肉的意思。
现在路远觉得他们是有一定的资格和城里人平起平坐的,至少在经济实力上他敢说可以超过大部分的城里人。而且二月里路远成功地为强子在城里找到了一家要出售的房子。那房子离志武家不太远,房主因为工作原因要全家迁往内地。这个房子是前几年政府落实政策是返回给他们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房主一家都是知识分子,房子收拾的很干净,路远一眼就看中这个房子了。价格虽说略高于现在的市价,考虑到城市发展的速度,不管是从住的角度还是未来有可能升值的方面考虑,这都是不错的一笔投资。
能够得到这间房子的资源还要得益于港务局李处长的母亲。正是李大娘在街坊四邻的闲谈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在周末穗子去给她帮忙收拾屋子时告诉了她。
强子对这样的大事是无可无不可的,属于他的人生大事几乎都是路远当家做主的,这些年他都已经习惯了。只要路远说好他就只管出钱,对未来的规划他相信只要听路远的肯定没有错。
李大娘一直埋怨这几个孩子太心急了,房子没怎么还价就订了下来。按李大娘的意思,现在房子并不好卖,价格方面其实是可以拉拉锯,谈一谈的。
路远和强子、穗子吃饭时说起这个事,他的意思好房子还是稀缺资源,手快有手慢无,表面看上去好像多花钱没占到便宜。可这个事不能这么看的,房子只有拿到房本才算自己的,因为想省钱被别人抢了先,那才是最大的吃亏。
路远欣慰地说:“强子有了这个房子,就算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将来在娶个城里姑娘,用不了两代人,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棒子沟的痕迹了。”
路远又看看穗子说道:“也要给穗子买个房子,在城里安个家。以后再找个朴实厚道的好男人,我就算对你们两个有所交代了。”
说完这些,路远伤感地说道:“我们终究还是会长大的,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日子。只希望以后各自有了家不要生分了曾经的情谊。”
强子拍拍胸脯说:“那不会,不管以后和谁过日子,咱们几个之间的感情都是牢不可破的。”
路远苦笑着没有说话,人心都是易变的,谁又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穗子嘟嘟嘴,闷声说道:“我才不要你操心,我也不嫁人。你们该找媳妇就去找,都走了我就一个人守着小院。”
路远摊摊手,心里暗自叹息道,你要是嫁给强子该多好!
直到此时路远还不明白穗子的心里想的其实一直是他。
有了房子,路远觉得可以和志武哥名正言顺地谈谈这事了。他知道志武哥家里是香香嫂子做主,和他说也不过就是一个传声筒。
不过在这之前路远已经做了很多铺垫。他有意识地让强子把每次南方发回来的服装,从火车站拉到晓敏的服装店去。又暗示晓敏姐多给强子和恬恬创造机会,看看两个人能不能够气场相合擦出火花。
女人对于成人之美的事都是乐此不疲的。晓敏也不例外,服装店的经营不仅收获了丰厚的利润,还让晓敏本身的气质和风格发生了很大的蜕变。气场变得更强,人也更加自信。晓敏觉得强子完全配得上恬恬,城里人有什么可稀奇的,到了她的服装店看到那些时髦的衣服,那表情和农村人进城没什么两样。
晓敏有意识地给恬恬灌输强子有多能挣钱,又说他在城里买了房子有多大,说哪个姑娘能嫁给他可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恬恬不过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异性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有了晓敏的铺垫,再看看自己家里和姐姐家里都是一大家子人挤在紧巴巴的两间房里。每个月挣着三十四十块钱的工资,虽说顶着个城里人的名头,吃着商品粮。可现在这世道,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啊,看看晓敏姐,这才不到一年,说话做事比城里人还要自信。
在路远和晓敏的有心撮合下,强子和恬恬在接触日多后彼此也有了那方面的意思。强子本质上和路远是不一样的,他明白自己和穗子不可能在一起后,就断绝了这个念头。他只想找个好姑娘,成家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恬恬是城里人,长的的又清秀可爱,能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他知足了。
路远和志武说过这个事儿后,志武倒是没什么,他觉得媳妇香香应该也不会反对。毕竟他们两口子是滨江对路远几个人的实力最了解的有限的几个人之一。他认为阻力可能来自他的老丈母娘,毕竟女儿嫁给一个农村来的小子算是下嫁。街坊邻里说起来好说不好听,还以为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了呢!
不过丈母娘这关是难不倒路远的,他和穗子去请了李大娘出马。李大娘就是农村人,对农村没有偏见,自己的孩子在城里当官算是城里人。所以她是最有已和评判城里人和农村人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沟壑的那个人。
同时李处长在港务局的位置和志武的老丈人老丈母娘比起来,简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虽然李大娘和他们不认识,可港务局后勤处大处长的老娘亲自出马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况且李大娘又能说会道,强子的三分优点都被她夸出花来了。
一来二去的这事儿竟然很顺利,看了强子新买的房子和他的一部分存折。丈母娘很爽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李大娘还代表路远答应恬恬娘,一旦强子和恬恬的亲事成了,他会把其中的一个鱼货档口给强子自己去经营。李大娘在恬恬娘的耳边小声地告诉她,可别小看了一个档口,他们一家人的工资加在一起都未必有这个档口挣的多。
听了这个恬恬娘更加眉开眼笑,这闺女是命好啊!那么大的房子,两口子住,那可是比他们一家三代人住的面积还大了一倍不止。有钱有房,那孩子看上去还厚道老实,自家闺女吃不了亏。问恬恬的意思,看她含羞带怯地不说不同意。老太太瞬间明白这姑娘和小伙子私下里有故事啊!既然女儿没有意见,自己也不屑去做那棒打鸳鸯的恶母,索性成全了他们的好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喜结良缘的年份。强子和恬恬的亲事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强子父母听说儿子谈了一个大城市里的城市户口的对象,喜悦之情恨不得让棒子沟整条沟的人都知道。虽然强子妈高兴之余还有有一些儿子从此要在几千里之地安家的遗憾。但是这对于棒子沟的老少爷们而言,只要日子能过的好,家在哪并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反正往上数几代人从老家出来闯关东还不就奔的是个日子。
翠莲听月亮河的娘家姐姐和她说人家强子找了一个城里的对象,听说也在滨江买了房子。强子可是你们家路远带出去的,远儿那孩子各方面条件可是比强子好多了,媳妇的事可得上心。
翠莲表面上陪着笑装作不太在意这事,回家还是忍不住和秋山唠叨:“也不知道远儿和晓敏怎么想的,自己的事儿还没整明白,到是给强子张罗了一门好亲事。远儿也二十多了,对象的事得上心,赶紧给晓敏写信和她说,别只顾着自己挣钱,弟弟的事也得放在心上。”
秋山宽慰媳妇道:“远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这事儿啊我看别人也很难替他做主。晓敏和他一直感情就好,不用我们说她也会放在心上的。”
翠莲还是嘟囔道:“我担心远儿这孩子啥事太替别人考虑,你看二狗他爹整天背着个手的,见人就说儿子媳妇有多孝顺,往家又是寄钱又是给他买衣服的,还不都是远儿照顾他姐夫。就凭二狗还往家寄钱呢,到了城里不饿死就不错了。”
秋山笑道:“你看你,姑爷好咱不是应该高兴吗?不好的时候你还不是跟着操心流泪。”
翠莲不吱声,心想家里这两个孩子怎么不快点长大。现在哥哥姐姐都过的好,还能照顾一二。等以后远儿找了媳妇,晓敏家的孩子大了,恐怕就不会这么方便照顾他们了。
翠莲想了好大一会才和秋山说:“你说晓敏住那么大一个院子,上次强子回来说十几间房呢!远儿说这两年在挣着钱把房子重新翻盖一下,把咱们全家人都接过去呢!我看行,守着老家这几亩地啥年月是个头啊!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钱。咱们都去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等远儿有了孩子我就帮着看孙子,以后咱们就在大城市里过了。”
秋山没说话,隐隐之中他觉得这个儿子是有些太能折腾了,婚姻这条路或许不会太顺。
强子的好事将成,而在庆海的苏晓梅也想结婚了。
追求晓梅的是她高中时的一个同学李然。和苏晓梅风风光光的学生时代不同,李然属于班里很不起眼的那一波。上山下乡李然去了云南边境,在那里待了整整十一年通过高考考了一个中专回到了庆海。毕业后分配到庆海宝安区下面的一个街道办做了一名办事员。
上学期间谈了一个庆海本地的女朋友,正要谈婚论嫁时女方得到了一个可以随亲出国的机会。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分手,一头不回地奔着大洋彼岸就去了。
李然是在同学聚会上见到的苏晓梅,那时晓梅还怀着孕。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晓梅已经离婚,他便不顾晓梅还在怀孕就开始追求她。并且承诺会把晓梅肚子里的孩子视为己出。
晓梅以为李然不过是头脑发热,因为冲动才做这样的选择,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只是告诉他,凭李然的条件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何必要和她浪费时间,一个离婚女人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可李然好像就认准了晓梅,几乎是死缠烂打。
晓梅的父母倒是觉得晓梅一个能够找到李然这样一个铁饭碗的政府公职人员,还是同学知根知底。应该是非常好的结果,父母的竭力赞同,加上晓梅也觉得李然不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小思远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长大。反复思量之后她同意了和李然共同生活的请求,唯一的条件就是孩子随母姓。
小佳心里其实是不太赞成晓梅这么匆忙再嫁的。可于婚姻而言她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实在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又看见晓梅心里虽然有些犹豫,很大程度上还是想嫁人的。她自己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知道一个人过日子有多不容易。所以小佳只是蜻蜓点水的劝了晓梅几句就不在发表意见。可在她心里对李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隐隐的不信任。她总觉得李然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热情无害。
随着小佳和苏晓梅在外滩的旗舰店开业,她们面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根据现行的国家政策,每个个体经营的从业者最多是不能超过八个雇工的,这在“资本论”中有过阐述。超过这个数字就很容易触犯到法律的边界。
这两家店雇工肯定是超过八个的,不算老店,外滩沿江路的店按小佳的设计八个人是不够的。她的想法是一楼卖羊城上来的服装,二楼隔开两间,小的那间做办公室,大的那间制作高档定制旗袍。
定制旗袍的想法还是羊城王老板给他的灵感。去年王老板偶然的一个机会问她,认不认识庆海裁剪旗袍的老师傅。港岛有位导演想拍一部旧庆海的电影,需要几十件款式颜色不一样的旗袍。这活儿港岛的服装师很难做出那种味道,需要庆海的老字号老师傅才行。
小佳一想这不巧了吗!老师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自己的爸爸人品好坏不论,做旗袍的手艺在大庆海那是有名的。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活接了下来,布料都是港岛那边提供的,小佳只要负责制作。港方电影制作方的服装师问王老板需要多少制作费?王老板问特意赶到羊城的顾小佳,多少费用合适?小佳本想按照庆海的行情报个价格,快脱口而出时她多了一个心眼,让对方先开价。结果对方一报价就把小佳惊了一跳,人家随口报出的价格就是小佳心理价位的十倍不止。
这个价格小佳当然是满意的,只是出于商人的习惯。她还是摇摇头,说价格太低了。然后她又有理有据地列举了给港方制作的两件样品中间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言下之意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找到有这么好手艺的老师傅。
对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让她报个价。她索性把对方的报价又翻了一倍,她想反正生意是要来回谈的,有了对方的底线这单生意怎么都能做的成。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犹豫了一下说要回去问一下导演的意思。小佳当时还有些后悔,想着自己是有些太贪心了,有心想把价格往回拉一拉,又一想反正数量不多,几十件而已,让他们看着去商量吧!大不了不做这单。
回到庆海,小佳一直在为自己报了一个天价悔恨不已。她觉得自己这事办的不是很靠谱,就没和晓梅细说。
可她没想到过了一周,王老板的电报发了过来,她报的价格港方同意了。合同订金和布料会随后发过来,她可以着手出设计图准备制作了。
这单生意她给了爸爸比平常手工费高一倍的工资,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拿出巅峰时期的水平,而且她要全程参与制作。
小佳的爸爸现在已经认清了形势,知道这个并不讨她欢心的女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自己要靠女儿来讨碗饭吃,自然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女儿给加了一倍的薪水,这单货做完的收入顶的上他过去一年的进账了,女儿成了他的金主,有什么要求他都必须满足。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通过港岛的这单生意,小佳不仅收获了丰厚的利润。还让她悟出了一个道理,她明白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外面的世界早已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在用过去的思维开店做生意,做到最终只能是小门小户,没什么大的发展。
社会的发展,外部世界的变化就像飞速旋转的齿轮,肉眼可见时它已经转过了多少圈。所以生意还是要步子更快一些,胆子更大一点,要做有钱人的生意,而有钱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所以小佳就想在沿江路外滩的店里二楼隔出一间高档服装制作间,所用的设备和布料都是通过王老板在港岛进来。这在庆海是独一份,她又把爸爸请来当师傅,每个月给父亲开出了一百元的高薪。
听到这个薪水,老顾根本没有犹豫。也不能说没有犹豫,他犹豫的是要不要和女儿写一份协议,万一小佳的店经营不好,拖欠他工资怎么办?只是看了看女儿冷冽的眼神,他把说道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说实话,现在老顾对女儿心里还是有着对“资本家”老板的那种畏惧的。
因为雇工的事,搭上晓梅要结婚嫁人,小佳就把自己的顾虑一股脑说给了晓梅。
晓梅说她怎么样都行,听小佳的。小佳把两个人所有的本金和店里的服装折成钱,两个人平分。最后又商定把老店给晓梅,老店经营时间长,收入稳定。新店刚开业时间短,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就交给小佳。
总之两个人并没有因为这次分家产生什么隔阂,而是共同认为这是现在规避政策法规最有效简洁的措施。以后进货还是同一个渠道,外面的业务还是小佳去跑。分家虽说是在资产上各是各的,但业务上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老店营业执照上是苏晓梅,而新店上的个体工商户变成了顾小佳。
而顾小佳明白,她和苏晓梅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径面向未来。晓梅姐选择了相夫教子,过安稳的日子。那个服装店的收入对她而言已经能够保证过上一份衣食无忧的日子,守着男人和孩子,踏踏实实地向前走,也未必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小佳有时候想假如自己遇到一良人,是不是也会和晓梅的想法一样,嫁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毕竟一个和美快乐温暖的家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终其一生的梦想。遗憾的是她生命里哪个和她灵魂相契的人还没有出现,人海茫茫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一个蓦然回首,才会和那样的一个人聚首在灯火阑珊处。
不知道为什么,和苏晓梅分开独立经营之后,小佳的心里蓦然轻松了很多。这并不是因为她过去把晓梅姐当成自己的负担才这样想。而是因为那是一份责任,一份自己对同伴好姐妹共同经营的事业的责任,也是对知青时期对她付出的一份回报。现在这些仿佛一下子被清空,让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了轻松。
还有那种午夜酒醉后两个独身女人旖旎羞人的画面,随着苏晓梅的重新嫁人也随之终结。那是属于两个身体健康,生理需求正常的女人之间的隐秘。无法言传,时刻想着拒绝,又无法割舍的一种原始的诱惑。
或许晓梅重又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是对这个隐私最好的终结。顾小佳莫名的轻松和这件事情不无关系。
其实一直到和李然走进民政局领证的那一刻,晓梅的心里还一直是犹豫着的。她为这次婚姻找了很充分和必须要这样的理由,可当她面对小思远纯真无邪的笑容时,总是难免会想起那个滨江的冬天。那个充斥着强烈的男人气息的东北小院,那个倾其所有为她买了一件风衣的大男孩还好吗?他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吗?
尽管苏晓梅无数次的说服自己,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试着去和路远建立某种联系。最终理智战胜了她的情感和欲望,她明白那不是爱情,她们也没有办法打败世俗。与其壮烈地把两个人牺牲掉,还不如将往事深藏在岁月的过往里。至于将来就把它交给无法预知的未来吧!
无独有偶,滨江这边也面临着一次分家。
强子的父母为了他的婚事,特意从遥远的棒子沟来到了滨江。双方家长在强子的新家见了面,强子爹又象征性地给了恬恬父母五百元的彩礼钱。恬恬娘客气了一下说城里是不时兴收彩礼的,但五百元即便是在城里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强子丈母娘家里也有一大家子人,女儿的婚事总要摆几桌酒席,陪嫁几套新行李,这都是需要钱的。
强子娘会说话,说彩礼钱是一定要给的,强子能够娶到恬恬这样的好姑娘,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如果不是家里孩子多,用钱的地方多,她还想多给一些呢!强子娘的话听的亲家母心里那叫一个熨帖,半推半就开开心心的收下了彩礼钱。
当然这些钱都是强子给他娘的,还让他娘以家里的名义给恬恬买了自行车和缝纫机。路远又在黑市给他搞了一张黑白电视机的票,只等婚礼前买给他。路远事先声明这是他送给强子和恬恬的新婚礼物,并特意强调这可不是冲着强子。恬恬是香香嫂子的亲妹妹,有志武哥的关系,恬恬就和自己的亲妹妹差不多,这算是他给恬恬妹妹的陪嫁。
路远这话说的漂亮,香香嫂子本来对他就很有好感,看他这样行事,让她和志武在娘家都很有面子。私下里和志武说,路远这个兄弟是真不错,能挣钱还会来事儿。可惜她娘家没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妹妹了,不然一定介绍给他。
志武闷着头没说话,对路远的情感经历恐怕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了。就连苏晓梅来滨江那次,他也从路远和她之间的眉眼传情中读出了很多的不一样。只不过做为好兄弟和晓梅知青时的战友,他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只能期盼两个都很有主见的人自己处理好这层关系。
对路远曾经仰慕顾小佳的事,林志武也略知一二。年少时以为那不过是个不可能达成目标的笑话,就算现在志武依然觉得路远和顾小佳之间有着不可弥补的距离。顾小佳是谁啊,当年的知青点,苏晓梅的高傲算是待价而沽,顾小佳则是骨子里的清高,对知青点的其它男知青向来不假辞色。那高冷的性情明显是要拒人千里之外的。
这几年志武眼看着路远飞速的成长,他心里明白路远现在做成的事儿取得的成绩,早已超过了他同龄的很大一批人,将来注定也是人中龙凤。他隐隐有些担忧,在经历了苏晓梅那样骨子里透着一股火的女人,还有顾小佳那么高的一根标杆杵在那里,他的婚姻应该不会太顺利。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穗子为强子准备的新婚礼物是一台双卡的录音机。这台录音机还是路远辗转到顾小佳那里从羊城夹在发服装的包裹中发过来的。对强子,穗子内心是心存着很大的感激的。如果当初不是跟在强子身后来到这个家,她很难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她明白强子一直以来对她的心意,甚至想如果路远和强子对她施加某种压力,那她说不定是会选择屈从嫁给强子的。
好在路远和强子从来没有把他们的任何想法强加给她,这让她的内心感到无比的轻松。
强子结婚,穗子的内心是欣喜的。这让她心中一直隐隐不安的内疚消失了很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身边熟悉和亲近的这些人,大都觉得她嫁给强子是一段良配。只有她自己,心里莫名地藏下了另外的一个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她最早认识的就是强子,也是因为强子把她带回了小院,才算让她有了一个家。坦白的说穗子自己都觉得拒绝强子是很残忍的一件事,这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很没良心的人。
可是感情是无法说的清楚的事,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闯进了自己的心房,更不知道它何时才会离去。隐隐当中穗子明白,她对路远的情谊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知道远哥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好在他从来没有在自己和强子的问题上逼她做过选择。否则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或许当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嫁给强子时她很有可能随了大家的心愿。
让路远隐隐不安的是,尽管他早就和香香嫂子说过,会给强子一间单独的档口让他们夫妻去经营。但是在感情上他还很难接受自己的好兄弟,因为结婚成家就和自己隔开了距离。
就在强子和恬恬订好农历九月十六结婚的前几天,穗子去给强子的新房送了一张新打的饭桌和凳子过去。强子自己就是个半吊子木匠,本想自己打一套用的,路远说快当新郎官了,好好把家收拾一下,老家的父母都过来滨江,他也要多抽时间陪一下。
所以路远就托二十里铺的一个老木匠打了一张圆桌六把官帽椅。本来他是想让二力用三轮车给送过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强子结婚二力并不是很开心,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往后拖。穗子看二力坐在他档口里边不动弹,就说让他帮着看一会,自己送过去,反正下午市场人不是很多,二力一个人也能照看的过来。
农历九月的滨江气候正是凉爽怡人,恬恬妈和强子娘正在屋里的大炕上给小夫妻做一床八斤棉花的新被子。一边干活两个女人一边唠着闲磕,恬恬因为要结婚了,这两天就没在晓敏店里帮忙,而是歇在娘家准备出嫁需要的小东西。
三轮车进不了强子新房子的院门,穗子只能把车停在院门外边,把凳子一把一把地往院子里搬。
可能是强子娘和恬恬妈聊的过于投入,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穗子往院里搬凳子。穗子想那就等自己搬完再去屋里打个招呼,反正活儿也不多,一个人几分钟就干完了。
就在穗子搬完凳子和桌子准备到屋里打个招呼时,在厨房里她刚要开口喊人就听到恬恬妈说:“亲家母啊,你说咱强子那么老实,买卖总和那个路远还有那个姑娘绞在一起,那两个孩子看上去可比咱强子有心眼。尤其是那个路远,和我家大姑爷交情也挺好,香香老在家夸他,那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小伙子。还有那姑娘,不太爱说话,可一说话就钉是钉卯是卯的,都比咱强子心机重。”
强子娘到没多想,细声细语地说道:“远儿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和强子就好,亲兄弟一样。你还别说我爹活着时也总说路远那孩子能干,走到哪都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强子能有今天也多亏了路远的帮衬。”
穗子皱了一下眉头,心说合着我在强子家婶子心里还是一个外人。听他丈母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不信任她和远哥,怕他两算计强子。
穗子虽是无意间听了墙根,也知道这样不好。赶忙大声喊了一句:“婶子,我把新桌子和椅子放到院子里了,等强子哥回来在让他搬进来。”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迅速地退到院子里边。强子娘透过玻璃往外一看,圆桌和椅子已经被穗子搬到了院子里。赶忙喊道:“穗子你别走了,晚上就在婶子这里吃饭吧!等二力回来在让他把远儿叫过来。”
穗子笑着回道:“不了婶子,今天师娘家的杏儿要回小院吃饭。我得回去给她做饭,远哥我告诉他,他要来自己就来了,不用让二力再去喊了。”
一边说着穗子快速地走出了院子,蹬上三轮车很快变没了影子。强子娘还在屋里说道:“这年轻人脚步就是快,话还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晚上穗子回到小院,今天山杏确实要来这里吃饭。上了高中的山杏选择了住校,平时学校里吃的不好她就偶尔来小院打个牙祭。和穗子山杏是不见外的,想吃什么提前几天就打好招呼,放学了就骑自行车过来,吃完饭在赶回学校去。不想回也没什么,山杏是班里的尖子生,老师心中的宠儿,偶尔请个假班主任也不说什么。
晚上吃完饭,山杏和路远腻歪着聊了一会天,就被路远赶着让她快回学校,好好上晚自习,不能耽误了学习。山杏撅着嘴不情愿地拿起书包慢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等着远哥和穗子谁留她一下她就顺势住下。
路远既然赶她回学校,自然不会开口留她。搁在平时穗子是会给山杏一个台阶下,可今天她心里憋着想把在强子家听到的话和路远说说。心里想着这事儿就忘了留一下山杏。
山杏恨恨地白了两眼正在厨房刷碗的穗子,看今天穗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闻弦歌而知雅意,气愤地哼了一声推车回学校去了。
穗子在路远的屋里把今天在强子家听到的话和他原封不动地叙说了一遍。
路远闭着眼睛思考了好大的一会,才睁开眼看着穗子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穗子白了他一眼说:“这个家里的大事还不都是你做主的,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强子结婚了,有了媳妇自己挑家过日子也可以理解。”
路远点点头说:“那就听你的。”然后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路远认真地看着穗子说:“穗子,要不咱们三个人把账拢一拢,把账分开你看怎么样?你也不小了,我让师娘和香香嫂子张罗张罗,有合适的人就处处。”
听到路远说这个话,穗子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委屈地说道:“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管我!”
路远赶忙哄道:“哪有的事儿啊,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可是我的大管家,要是没你咱们这个家肯定得一团糟。我这不是想你将来要嫁人,有了自己的店不是可以多一份嫁妆吗?绝对是好意,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穗子幽怨地撇了他一眼,碎碎地小声嘀咕道:“我才不嫁人呢!”
路远没听清她说什么,疑问的眼神看着她,穗子大声说:“我才不要分出去,我得替你看着这个家,就你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将来再被别人给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近正在读三国的路远听了穗子的话忽然想到了书里说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看来这话还是说得很有道理的,分开也未必是坏事,那就分吧!
既然想明白了分开,路远便不再犹豫,他把强子和穗子叫到一起,直接了当地和两个人说道:“强子结婚以后就得自己挑家过日子,我们在和以前那样经营有些不合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合在一起有些不够低调,所谓树大招风,我们虽然还算不上什么能召开风的大树,未雨绸缪总不会错。再说了老祖宗不是说了吗,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笼子里。分开万一那块经营不好了,彼此还能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结婚了,女人就应该当家,恬恬嫁给了你,咱们得给人家应有的待遇。”
强子闷着头不说话,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非要分开吗?能不能不分?”
路远拍了拍强子的肩膀说道:“这事你还是听我的吧!虽然分不分我们都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但是分开我觉得对大家都是更好的选择,咱两从十几岁就一起玩,你最了解我了,我这性格里有太能折腾的基因,不知道哪一天就玩脱了。你性子稳,好好守着一份家业,将来我落难了,还能去你家混碗饭吃。”
说着这些话,表面上很轻松的路远心里明白,他们都长大了,以后大概都会有各自的家。就像一棵树会生出很多的枝蔓,以前只要是好兄弟就够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成家以后会有妻子,儿女,会有更多的牵挂和值得付出的人。好兄弟大概就只能是一起喝酒怀旧时的一种称谓罢了!
穗子也说道:“强子哥,恬恬嫂子嫁过来,也要有事情做。你们有了自己的店,她就不用再去晓敏姐那里帮忙了,咱们现在的生意还是不错的,两家店可你先挑。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哥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是我有的,你随时可以过来拿。”
强子郁郁寡欢地回到家,先和他娘说了这事。他娘叹了口气说:“远儿是为你考虑,怕你们两口子以后会因为这个事情生分,毕竟女人是要管家的。儿子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做决定,不管怎么样,娘都支持你。你和远儿都是好孩子,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想就算分开也影响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以后你要真有什么难处,他不会不管你的。”
就这样在强子结婚之前,三个人把钱和店面彻底分开了。穗子虽然没有分出去,依照路远的意思,生意可以混在一起,但是钱要每个月清一次。穗子懂路远的意思,他这样做说到底还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踏实。
二力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娘商量过后决定不和他哥一起干,而是像以前一样继续跟着路远。路远和强子私下里沟通了一下,决定尊重二力的意见。路远和强子说他结婚以后再像以前一样照顾家里,媳妇可能会有意见。如果强子同意就把他在收购旧纸箱的那部分份额转给二力。以后家里的责任就让二力多承担一部分,强子当然没有意见,虽说他对二力不跟着自己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愉快的想法。但他也明白路远说的有道理。
强子后来想明白了二力之所以没跟着他干应该是娘的主意。二力还没结婚,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如果二力跟着强子干,很大程度上还得看嫂子的眼色行事,想照顾家里能力也有限,还得看嫂子乐不乐意。
跟着路远就不一样了,强子娘知道,以路远的性格,只要他同意二力跟着他,那他肯定会把二力的将来和家里需要安排的明明白白。
路远当然从开始就晓得这肯定是强子娘的想法,但是他没有理由拒绝。他想就当自己是为了九泉之下的德福爷高兴吧!他肯定希望自己的孙男弟女们过得好。
强子结婚路远表现的很低调,强子让他跟着一起去接新娘子,路远和他说他得在家里帮他安排桌椅座位,接待客人,做他的后勤管家。接亲他就不去了。其实后勤这些事还真不用他插手,有师娘在这张罗,穗子和晓敏帮忙,他还摸摸什么呢就被几个女人赶到屋里嗑瓜子去了。
等到新娘子接过来,路远的任务就更简单,那就是陪着林志武和他的小舅子聊天扯淡。反正平日里大家都熟,这场合自然也不用拘束。
吃酒时强子娘让路远代表棒子沟的家里人到主桌上陪强子的老丈杆子喝酒,路远坚决地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师傅,师傅是强子的干爹,应酬这个局面正合适。他和年轻的坐一桌,陪志武和他小舅子喝酒。
路远知道今天是强子的主场,新郎官才是主角,他越低调来送亲的恬恬的娘家人才会越看重强子,他不能喧宾夺主。
酒桌上他故意多喝了几杯酒,等酒席吃完送走了送亲的人,路远正好借口说喝多了头疼,让二力把他送回小院去。
晓敏看出来他今天不是怎么开心,有点故意要躲着的意思,就悄悄地和穗子说让她也回去,远儿可能是真喝多了,回去有什么事穗子可以照顾一下。
晓敏隐隐看出穗子对路远的心意,她自己是很喜欢穗子的,也愿意有一天穗子会成为他们路家的儿媳妇。可晓敏也清楚,路远的心里未必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的弟弟看上去是个很随和的人,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实际上是很孤傲的一个人。
二力把路远送回小院,就被他打发回去了,毕竟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强子和恬恬还要准备回门,需要准备很多份回门走亲戚的礼品。二力回去还有的忙。
见穗子随后也跟了进来,路远往炕上一躺说:“好像真有点喝多了,晚上我看咱两就别过去吃饭,你做碗酸菜面条吃,这大鱼大肉地吃的太多了。”
穗子白了他一眼说:“我看你一点儿都没喝多,想吃酸菜面自己做,让我吃个现成的。”
路远从炕上坐了起来,对穗子说:“穗子,咱们一年到头地都没好好歇过几天。今天咱们就当和城里上班的工人一样休礼拜天,我带你去海边玩怎么样?”
穗子开心地笑道:“远哥,这是一年当中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你早就该带我出去转转。”
第一百三十七章
路远慢悠悠地蹬着车,晚秋的风清凉拂面,穿过路边低垂的柳梢轻柔地拍打在他们身上。日头也没那么足,红彤彤的太阳伴着天边那抹火烧云正悠闲地向着黑夜散步。此刻岁月静好,正是出游的好辰光。
看着来来往往从身边快速经过的人群,路远突然发现这个他已经生活了几年的城市竟如此陌生。偌大的一个城市,他所认识和熟悉的人不会超过两双手。城市的街道他行过很多条,几乎每提起一条街的名字,他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应该走那条路,穿过哪几个胡同可以最快的到达那里。可这又如何呢?他依然对它们陌生的犹如初次来过,他只是留下了足迹,证明他曾经来过,可他又留下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路远骑着三轮来到了海边。虽说他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是脚步匆忙,没有多少闲情逸致看城市的风景,但海边对于他并不陌生。
他愿意一个人在黄昏来临时看海边的日落,愿意在月亮升起是听潮涨潮落。他喜欢海,喜欢忙碌了一天之后来到海边静静地坐上一会。他倾听海的声音,迷醉于璀璨的星空泼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闪耀。那是一种可以闭上眼睛和深邃的黑暗空间交流融入的过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世间万物圆润通达的流转。
不知道是黑夜赋予了大海暗黑的颜色,还是大海扯碎了云朵,撕裂了月光,让天地融为一体。在这样的夜色中,他仿佛能体会到自然世界“天地视万物为刍狗”的博大辽阔,也能将自身的渺小轻松地交给自然,将心放空不再为世俗所累。
穗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三轮车的后斗里,屁股下面铺了厚厚的垫子,她靠着车帮,感受着隔了一层薄薄的铁板的另一侧那个男人温暖的气息。她的眼睛里洋溢着幸福,阳光从一面照到她圆润线条柔和的脸上,散发出圣洁美丽的光芒。
穗子微辞上双眼,转向阳光照射过来的那一侧。她感到此时此刻她的精神和灵魂里安静的只有前面的这个男人。她好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路,好希望这条路可以走一生一世。而她是陪着那个人一直走下去的那个女人。
路远和穗子安静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不时有海鸟一个俯冲在他们头顶迅捷的掠过。海浪温柔地轻抚着海面,海水涌上岸边留下一道白痕在无声地撤去。穗子靠在路远的肩头,闭上眼睛哼着一首熟悉却听不懂歌词的曲调。她感觉到了路远肩膀微微的颤动,他似乎想离她远一点,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任她慵懒随意地靠在他肩上。
这或许是穗子自从认识路远以后两个人之间最为亲密的举动。这对于穗子而言仿佛在情感上卖出了很大的一步,她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你才是我心里的那个愿意相守一生的人。
路远心里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想穗子从小就孤苦伶仃,遇到他和强子后才体会到一些家庭的温馨。她身上缺了太多太多的爱,而他可以也能够给她如兄长和朋友一般的关爱和呵护。
两个人从海边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这个日子正逢月圆之夜。月光宛如星河般倾泻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街道当中行走。他们或许是这个城市的精灵,在数不清的人群中发散着自己的那部分光和热。他们又宛如尘埃,融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身影。
广场的街灯已然点亮,路远又看到了去年正月里为苏晓梅倾其所有买那件衣服的外滩商店。那个给他的身体和灵魂带来过很大冲击的女人现在还好吗?就算只是彼此人生当中的某一段过客,但那毕竟是曾经深刻的融入进对方身体的亲密关系。那属于岁月年轮很重的一笔,因为经历所有浓重地留在了那里。曾经认为那不过是人生某个节点华丽的一段乐章,享受完乐曲带来的欢愉新的乐章就会替代它。然而生活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你曾经认为很轻描淡写的经历,都会以某种形式残留在你的记忆里。形成影像或是如离奇古怪的字符一样,神奇地镌刻在脑海当中某个神经末梢。终有一天,这一条一条的记忆贯穿了你生命的始终,最终会诠释你将是怎样快乐或是忧郁的人生。它最终汇聚而成为你思想的脉络以及未来生活的种种必然。
穗子并不知道关于苏晓梅的故事,她一直认为庆海只有那个顾小佳牵动着路远的心,让他魂不守舍,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她不知道还有一个容貌艳丽,体形婀娜的女人不仅让路远体验到了异性身体带来的欢愉,还无形之中在他心里树立起了关于女人的标尺。
路远已经在顾小佳的来信中知晓了苏晓梅嫁人的事情。对此他的内心感受是复杂的,既有对一个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无法掌控的沮丧。又有对另外一个可以合法地占有自己曾经的领地的嫉妒。当然还有内心善意的释放,希望那个女人遇到良人幸福一生。
他还在顾小佳的心中隐隐约约地读到了一种故意为之的东西。看似顾小佳不经意间像熟人聊天一样简单带过的话语,细细品味竟有一种好像刻意为之的试探。
路远想或许是他想多了,小佳只不过是如寻常朋友一般以为他应该知晓彼此都熟悉的一个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刻意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顾小佳一直觉得苏晓梅看似不经意地聊起路远。但细细品味总有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她又实在想不明白那两个人之间会有过什么碰撞,从任何一个角度分析几乎都是不可能的。虽然顾小佳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种感觉就如眼镜蛇一般如影随形,经常会浮现于她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