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爸妈的冷战愁煞人
“川川、川川”一声接一声的叫喊声在市第三中学那几栋家属院里回荡着,家属院里的人都被吵醒了。
除了隔着操场的学校教研室有一两间房子透过小小的天窗能看到灯亮着,漆黑黑的夜空下只这一片家属区亮着,人们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披着棉衣探着头互相问着。
“咋了,这大呼小叫的出什么事了?”
“莫老师家的老三丢了,找了快一个小时了,莫嫂子都快疯了!”
“小家伙天黑时我还看他在院子外面拿着个小画书看呢!”
“这院子后面是条河,不会掉河里了吧!”
“应该不会吧!那孩子胆小,一般不会去河边,再说了这大冬天的掉进河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院子里的孩子都知道,不会去那儿。”
“莫嫂子,去问问平时和他一起玩的高老师家的老四知不知道?”
只听有个中年女人答应着,一伙人随即就来到家属院第三排院门口,看那油漆掉了一大半的褚褐色双扇木板院门半开着,几个人进去到第二家单开的褚褐色木板门前敲着门,过了一会,里屋灯亮了,就听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问道:“谁啊?”
外面人急急回道:“高老师,莫老师家的老三丢了,快问一下你们家老二知不知道去哪儿了?”
半晌,那扇半新的褚褐色木板门开了,伸出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冷冷的看着众人道:“我家老二今天没和莫老师家老三一起玩,你们去别处找找吧!这大晚上的,早干啥着呢!”
众人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都没了精神头,半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突然说道:“会不会在丁家看电视去了,他们家新买了台电视,老招人了。”
“他家买电视又不是昨天的事,都买了有三四个月了,他平时又不和人多来往,谁好意思上他家去看电视,不可能。再说了,这个点了电视早完了。”
“会不会让人贩子给偷走了,听说一到年底就有人来城里偷东西,我家的那盆美人焦就放在窗台上晒了会太阳,转眼就不见了。”
“你丢个花算什么,我家窗台上洗的鞋子都被人偷走了,而且不但偷还正大光明穿在我眼前,我问他们家人还不承认,都邻里邻居的,也不好为一双旧鞋闹翻,还当老师呢,我都没嘴说。”
“啊!还有这事!”
“你以为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这人疯了,逮着啥偷啥,那几年家家穷得上顿不接下顿也没见丢东西像这几年这么频繁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快闲话少说,找孩子要紧,我看不行就报案吧!”
“就是,报案吧!这都丢了快两个小时了,如果是孩子被偷走,两个小时都出了咱们区县了。”
“莫嫂子,别哭了,快拿主意,要报案得去公安局,让小强骑车捎着你去。”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时,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一件奶黄底上面有黑色圆圈和白色圆圈叠加图案的立领棉布罩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色条绒罩裤的女孩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跑来。
那女孩一边跑一边对人群中间那个身材瘦小穿着绛色罩衣,脖子上围着蓝色长围巾,下身穿着黑色的卡面料裤缝子烫得笔挺的女人喊道:“妈,川川找到了,在丁家门外面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电视睡着了,刚才被冻醒了,隔壁的刘奶奶说感冒了,你快回去找药走。”
众人一听孩子找到了,便骂骂咧咧说老丁家不是人,这大冷的天让孩子在外面看电视,真是太不像话了,吵嚷了一阵才各自回了家。
刚才众人所说的莫老师名叫莫建国,因家里四个孩子,屋子小每天晚上看着学生下了晚自习,都要在教研室把当天学生作业批改完,再把第二天要上的新课课件完成好才回家。
莫建国中等偏高身材,看上去精干利索,尤其头发什么时候都梳得纹丝不乱。
莫建国原来是南方人,因家庭成份不好,被派到这里的一个县上当老师,后来市里开设英语课程,莫建国会英语,就被调到现在这所学校担任了英语老师,初中高中英语都是他教。
莫建国家四个孩子都是在县上生的,老大叫莫如玉,翻过年十三岁刚上初中,就是刚才急匆匆说川川找到的那个女孩子。
老二叫莫如山今年十二岁上六年级,老三和老四是龙凤胎今年七岁,老三叫莫如川,刚才众人找寻的就是他,老四是个女孩儿,名叫莫如春,两人都上小学二年级。
当天夜里,莫建国家里发生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口角。莫建国回了家听妻子王家秀讲了孩子丢了又找回来的事情后,觉得是虚惊一场,便也没有十分在意,只说了句:“以后把孩子们管住,别坐在别人家窗台上看电视,从窗台上掉下来怎么办?”
王家秀一听莫建国这不疼不痒的话顿时就来了气,扯着嗓子喊道:“姓莫的,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把我当个人看,但孩子总是你的吧!你怎么能这么随便一说就完事了,难道我不值钱我生的孩子也一样不值钱吗?明天你给我借钱也买个电视摆在家里,别人家有的我们家也得有。”
莫建国无奈的看着眼前因生了气脸都有些变形的妻子说道:“我一个月工资全都交给你了,存没存下钱你不知道,你要能买得起你就去买,我又不管家,你冲我发什么火?”
王家秀一听坐在平时吃饭的那张方桌前小椅子上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邻居刘奶奶进来劝了几句,王家秀想到这会是半夜了,不能再吵得邻居们不安生,便将哭声止住,也不理莫建国,自去里间和莫如春挤在一起睡了。
因这件事莫建国和王家秀冷战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家里虽生着炉子烧着炕,但屋子里的空气冷的好像在零度以下。
弟弟妹妹还小,但每到放学时候,莫如玉就开始发愁,今天回家会不会爆发世界大战。
据她的经验,这种冷战超不过三天就有一次大的战争,然后她妈就像生了大病似的在炕上睡上三天,直到爸爸向妈妈举白旗战斗才能结束,举白旗的标志就是爸爸向同事借钱给妈妈买上一个卤猪蹄。
那猪蹄是妈妈独有的,他们姐弟四个只要看到妈妈把那个猪蹄子吃了,那就说明妈妈原谅爸爸了,第二天中午保证能吃到一顿米饭,那是爸爸这个南方人的最爱。
这之后的数天家里都平安无事,里里外外热气腾腾地才有了过日子的情景,家里这九九艳阳天有时能持续好多日子,直到下一次战争再次爆发。
但这回怎么都这么多天了,妈妈还睡着不起,爸爸也没买卤猪蹄来,表面看着像是平安无事,但莫如玉明明能感觉到空气里那种紧张。这种紧张令她十分不安。
她听她的同学刘小敏说,她爸和她妈分开时也是这种状况,看着没事,也不吵也不闹就是不说话,没多久她妈就跟人走了南方去了,三年了再也没回来。
莫如玉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但家里却多了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莫如玉家住在学校家属院,这片家属院分布在后门两侧,每一侧四排,每一排住八户,莫如玉家住在左侧第三排由院门顺着数的第六户。
学校后门就开在亭子街上。离学校后门百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亭子,据说这学校解放前是这市里有名的大财主家的宅子,解放后被政府征用改成学校,当时因这亭子建在财主家后花园,才建了没多久又离现在的教室比较远,所以当时没舍得拆,后来学校修了后门围墙,就将亭子圈在学校后门马路对面,离学校后门有百十米远。
那亭子以前叫留财亭,解放后改成了解放亭,为了方便这里人起坐休息,街道在亭子外沿又加装了一圈坐椅,前几年又从路灯上拉了一根电线挂了灯泡子,就算是天黑,那亭子里也亮堂堂的。因这条街也是解放后新建的,这街上又有个亭子就将这街起名叫亭子街。
平日里,住在学校家属院里的人出校门一般都走后门。瞅着早晨无人时坐在那间亭子里看书背东西是莫如玉平日最喜欢的事情。
王家秀和莫建国还在冷战,这天中午放学,莫如玉推开院门,无精打彩地往家门走时,跟过第四户闵老师家门时,闵婶一把拽住她讨好地对莫如玉说道:“如玉,你家里安了电视,婶子晚上上你家看电视啊!”
莫如玉爱搭不理地说道:“谁家买电视了,闵婶别胡开玩笑了。”
一边说着一边挣脱闵婶的手往自己家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妈妈王家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师傅这雪花点咋这么大,这电视不会是坏的吧!”
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姐,你别瞎指挥,等人家师傅说装好了你再看,这才装了一半你就让出图像,你悄悄地,再等一会。”
莫如玉一听就知道是在城里干木匠活的大舅舅王家树的声音。
王家树每年冬天农闲时就到市里给人打家具,不知道挣了钱没有,反正平时说话口气大得很。
莫建国和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舅子也没什么可聊的,因此王家树很少来,偶尔来了也不多坐,顶多吃顿饭就走了。
第二章 妈妈买电视向爸爸示威
不过大舅舅王家树来家里,爸爸虽不十分高兴也不讨厌,他来的那天,全家倒是能打一顿牙祭,妈妈绝对会买上一块卤猪肝或卤猪心回来,那张一米见方的饭桌上也必定会多几个下饭菜。
莫如玉一听大舅舅王家树的声音,便不进屋去,她先进了屋子对面那间小厨房里看看今天中午妈妈准备了什么吃的,吃完饭的碗得她洗,她得先看看中午有多少活要干,能不能睡个午觉。下午的物理课不能丢盹,一走神就听不懂了,一听不懂课就落下了,这个是她听院子里比她高一级的物理学得特别好的薛原说的,所以今天这午觉必须得睡。
莫如玉进了厨房,迎门是一个用砖头水泥砌出来的灶台,上面有一根烟筒直直插到房顶,灶台上水泥被擦得发明发亮,小厨房里放着一个边沿是白色的褐色大水缸,边沿向里挂着一个铁皮大马勺,水缸靠着的墙上开着一扇小窗,厨房的门窗和对面正屋的门都刷着褚褐色,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皮露出木头的原色。
莫如玉看水缸里的水只有半缸,便一手提起水缸边上的空铁桶,一手提起炉灶上放着的平日里烧水用的带把带嘴的大铝壶往院外走去。
每个院子门口都统一有一个压管井,这个天要想接水先得提上半壶开水浇上去,把冻住的压水管预热才能压出水来,家里的规矩,这水缸里的水归莫如玉管,所以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缸里有没有水。
莫如玉刚出了院门,就见爸爸莫老师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包从操场那边往家走。
那个皮包还是爸爸唯一一次去省里参加全省英语老师培训时发的,上面印着几个字:全省英语老师培训留念。
莫如玉在院门口站了站等莫老师走到跟前,就和她爸说道:“爸,大舅舅来了,家里正在装电视。”
莫老师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似的说了句:“嗯,别提太多,小心洒到鞋上。”
莫如玉看爸爸进了院子,便站在压管井边上,先将桶放在出水位置,又提起铝壶一边往压管上浇热水,一边使劲往下压着。
眼看着热水浇完了,那压管井好像没有浇化,正在沮丧时,就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也提着一个铝壶,看没压出水来,就对莫如玉说:“你别停,我接着浇。”
刚浇了一点儿,那压管井中就开始出水了,没压几下桶里就接满了,莫如玉这才对那男孩说道:“陈沐,谢谢你了,你来得刚是时候,我压完了,你快来压,要不然就冻上了。”
陈沐笑了笑说道:“没那么玄,你快去倒在缸里再来,我慢慢压等一会你。”
莫如玉笑道:“那好,我快快提进去再来一趟,这铝壶也要接水,我先不提,你帮我看着点。”
莫如玉急忙提着大半铁桶水往院子里走去,前面慢悠悠连玩带耍走着三四个住在这院里刚放学的和莫如玉一样高的几个半大小子,莫如玉的大弟弟莫如山也在里面。
莫如玉急着往家走,这几个小家伙挡在前面不让道。莫如玉急了便喊道:“快让一让,水来喽!”
几个带着红领巾和莫如玉一样高的几个半大小子一听后面来了水,都回头看是莫如玉提着水在他们身后,便起哄道:“莫如山,不如山,姐姐干活你干看,不是少爷也是爷。”
莫如山听几个小伙伴开拿他不干活说事,就撵着一个带头的追上去打,那几个虽是小学生,也是高年级小学生,这样的事早见怪不怪了,看莫如山撵着打上来,一哄而散往各家去了。
莫如山没追上那几个,反过来看莫如玉提着水,倒站下说道:“莫如玉,你是不是故意的,看我们进了院子故意跟在后面惹得他们说那些难听话。”
莫如玉并不理莫如山,只顾将水提到厨房倒在水缸里惦记着去外面再提一桶来。
刚要出门,莫如山就堵在门口说道:“我和你说话,你哑巴了,是不是故意的。”
莫如玉道:“你别没事找事,烧水壶还在外面,别挡道,快让开。”
莫如山哪里肯让,将两手死死把着门,莫如玉推了两下子没推动,便急得喊道:“爸,爸,如山不让我出去,咱家的烧水壶还在外面呢?”
莫老师一听莫如玉叫喊自己,知道家里两个大的又扛上了,便从正屋出来,站在门口对着莫如山喊道:“如山,你干嘛,干嘛不让你姐姐出来,那压管井等会就冻上了,还不让开让她提水去。”
莫如山一听爸爸的声音,便将两手从厨房门上放下,悄悄狠声说道:“你等着,等哪天爸不在看我怎么收拾你,叫你嘴欠。”
莫如玉看莫如山让开,便提着水桶往院外去了。那陈沐倒老实,一直在压管井边等着莫如玉,看她才来便说道:“你怎么进去就不出来了,我这一直给你溜着水,就怕冻上,快把桶放上我给你压,那铝壶我已经压满了,你先提进去,放下再来提这个桶。”
莫如玉听了便忙将桶放在接水地方,提起自己家那个大铝壶往家里去了。
今天中午家里倒是没摆七八个碟子,吃饭时莫如玉听王家秀和舅舅还有安装师傅说话,才知道这电视王家秀和舅舅昨天就联系好今天人家上门来安装。
昨天王家秀就把发面准备上了,今天早早蒸了几笼羊肉芹菜粉条包子,还做了个鸡蛋汤。这可是比吃猪肝和猪心还要招人待见的饭。
吃完饭莫如玉几下就把锅碗瓢盆洗完收拾利索了,可是看情形今天中午注定是睡不成了。因为电视没调好,安装师傅继续得安电视。
爸爸吃完饭看家里还在忙碌,便借口要备课就去了教研室。
外面客厅里妈妈王家秀和舅舅还有装修师傅说着话。莫如山和莫如川进了他们的屋子,莫如玉和莫如春则躺在炕上各自的被窝里。
莫如玉刚眯起眼睛,莫如春就问道:“姐,怎么没听爸妈说起家里要买电视的?”
莫如玉仍眯着眼睛说道:“大人们的事少管,我也不知道。买就买了,城里买电视又不是只我们一家。”
莫如春笑着说道:“姐,是不是以后可以边看电视边吃饭,我觉得那样最好了。”
莫如玉哼了一声道:“一听你就是个好享受的。边吃边看,你不怕吃到鼻子里去啊!”
莫如春仍笑道:“又不是猪,怎么会吃到鼻子里去。我们班同学家里有电视的都说是边看电视边吃饭的,我也想试试。”
莫如玉道:“你不写作业了,是不是打算以看电视为生了。这电视不过是妈妈向爸爸示威,你还以为是给你买的呀!”
莫如春笑道:“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管它呢!反正电视摆在家里总不能当摆设,作业可以看完电视再写。难道你不看啊!”
莫如玉道:“马上就期末考试了,考完考得好就看,考得不好就不看。”
莫如春笑道:“我可不管,考得好不好我都得看。你不知道我们班那几个有电视的,每天到学校就说那个《排球女将》里的小鹿纯子的‘晴空霹雳’和‘流星赶月’怎么了得了,说得神乎其神,今天是不是我们也能看到了,我就不相信还能飞起来打排球。”
莫如玉笑道:“那演戏都是假的,你还当真了。快睡,别想你的《排球女将》了,下午我们有物理课,睡一会该到点上学去了。”
莫如玉和莫如春现在一个初中,一个小学,学校门对门,但莫如玉现在是市第三中学初一四班的学生,家就在校园里。莫如春和两个哥哥还得出了中学的校门过了马路才能进到他们的学校去。
听莫如玉让快快睡觉,莫如春倒也听话,便不说话,两人一会就都进入了梦乡。
莫如玉晃晃悠悠好象来到一个高山流水空灵之地,这里四处不见一个人,只能听到鸟叫声和流水声,那清澈得上眼看到底的流水,不起大的波纹,象绸缎从山上铺了下来,水中还有小鱼在游,水下那些彩色石子在人眼前仿佛一幅画,斑斓璀璨聚焦着无限能量,莫如玉在山中行进着,看到那些可爱的石头便伸手在水中抓起一块,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石头,不但是五彩的,还透着亮,晶莹剔透,一个个圆润可爱,好象肚子里都藏着一个小秘密,又好象有满肚子的话要和莫如玉说,莫如玉开心得看着这些小石头,仿佛置身在另一个遥远的地球,那山那水那鱼那石一景一物都是人间没有的,就是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种神奇的地方。
就在莫如玉感觉这份美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姐,姐,快起,迟到了,我们都睡到三点多了。第一节课都要下课了。”
平时午睡都是王家秀负责叫醒四个孩子,今天因家中有事,王家秀只顾着说电视的事,就把叫他们姐弟起床上学的事给忘了,要不是莫如春醒来,可能这一觉就睡到晚上了。
姐弟四人疯了似得往学校跑去,莫如玉离教室最近,当她战战兢兢跑到教室门口时,第一节美术课刚下课了,同学们都在教室门口说着闲话。
第三章 一堂有前奏的公开课
莫如玉看大家并不在意她,便一闪身进了教室,她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坐在座位上,莫如玉还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莫如玉的同桌叫郭君宁,这是个性格有点像男孩子一般的女生,梳着齐流海短发,脸上有几个雀斑,大眼睛厚嘴唇,鼻子稍稍有点外翻。
郭君宁家里也是姊妹四个,上面三个哥哥,她是家中老小。她经常穿得都是哥哥们淘汰下来的衣服裤子,女生的那种偏腰裤子她从没穿过,下课上厕所经常都是最后一拨才去,她怕人看到她的直腰裤笑话她。
莫如玉看郭君宁不在座位上,便知她肯定是去厕所了。第二节就是物理课,她庆幸今天第二节才是物理课,要是第一节就完蛋了,这一节听不懂以后可能都弄不懂了。
正想着,郭君宁手里拿着两本书进来了。神秘地对她说道:“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莫如玉看那书用报纸包着书皮子,便疑惑地说道:“数学还是英语?”
郭君宁递给她一本道:“今晚把这本看完,明天和你换着看。”
莫如玉接过书翻开看去,却是一本《萍踪侠影》,作者是梁羽生。
莫如玉痴迷地边翻边问道:“你本事不小,这书也能搞得到?”
郭君宁神秘地说道:“你知道这本书啊,这可是武侠小说,去年才出版的,我们院子里有个粮食局工作的叔叔,他经常出差,这是他到广州出差时带回来的,我今天和他家老三说好拿我家端木蕻良的《曹雪芹传》换着看的,三天后再换回来。”
莫如玉一边看内容简介一边又问道:“你这一天也不出教室门,怎么打听到的这些消息,你手里那本是什么书?”
郭君宁更是压低嗓子说:“山人自有妙计,你小声点,这本是琼瑶小说《几度夕阳红》,这个更难搞,是隔壁班刘大个子的,我拿家里《杨家将》和他换着看的,他这本是他姐的,偷偷拿出来的,也是三天,你今晚把那本看完,明晚我和你换。后天就得还回去了。咱们只有晚上能看,说是三天,其实就两个晚上,你明天看完看不完都得给我拿来。”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莫如玉急忙从那个军用书包里取出物理书和作业本放在桌子上,又将那个小学二年时买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图案的铁铅笔盒也放在桌子上。
刚准备好,怀着身孕马上就要生产的物理课姜老师已经站到教室门口。
只见她穿着一双绛紫色平底平绒布鞋,那双脚肿得像两个馒头,脚上的肉都从鞋子里挤了出来,已经是冬天了,但那女老师因怀孕怕热只穿着薄绵袄,那绵袄上的罩衣还是前天那件,衣角可能是茶杯打翻后留下的茶水印子也还在。
姜老师是去年分配到学校的,来还不到三个月就结了婚,紧接着就有了身孕。
姜老师脾气非常好,一般上课时从不向同学们提问题,她的课上同学们可以睡觉,也可以看其他书,只要不吵不闹不影响姜老师讲课就成。所以全班同学都特别喜欢上物理课。
今天大家都知道下午第二节课是物理课,不知哪个贴心同学又给姜老师讲台上摆了一把凳子。
姜老师讲课有个特点,眼睛基本是不离开书本的,黑板上很少写字,有时也有同学举手提问,她总是耐心地把书上内容再读一遍。
如果那位同学还听不懂,她就会说:“同学们,我讲了两遍了,你们听懂了没有,如果没人说话,那她就会接着说:这位同学,其他同学都听懂了,你要是没懂,下课问一下同学,自己再看一看书,如果我继续讲这个问题,就会浪费班里其他同学的时间,一个人浪费一分钟,六十个人就是六十分钟,这个损失恐怕别的同学不答应。咱们继续。”于是她就又开始将眼睛盯在书本上下读。
这样几次后,班上同学就都没人提问题了。但期中考试却出了问题。
莫如玉所在班物理考试全年级垫了底,班主任范老师是前两年大学毕业分来的教英语的老师,正在干事创业阶段,看到物理垫了底心里十分着急,就请物理老师一起组织召开了一次班会,让同学们分析分析物理成绩上不去的主要原因。
大家分析来分析去,确定考试成绩不好的原因是:初一年级六个班,其他班在课外物理兴趣班里都有成员,就莫如玉这个班没有,所以有兴趣班成员的班级有好几个考了一百分,这就拉升了整体物理水平,而莫如玉这个班级没有一个兴趣班成员,所以成绩最好的七十八分,最差的有考了二分的。没有高分怎么拉动整体分数。
最后班主任老师和学校交涉,给班里物理成绩最好的那两个争取了课外物理兴趣班的名额,以好生带差生,拉动班级物理成绩上个台阶,期末考试绝对不能再垫底为目标开始了下半学期后半期的学习。
自从那次班会后,物理姜老师好象也改变策略,以前站着上课,现在她马上就生产了,所以改成每节课都是坐着上课。有时候也让大家做一做书上的题,然后再叫坐在她前面那个女生按照她做出来的标准答案写在黑板上让同学们自已查对正误。
今天她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进教室时,班长喊了声:“起立!”
还没等同学们喊出“老师好”那三个字,她就已经坐在凳子上了。
班长等同学们喊完“老师好”后,又喊了声“坐下”,同学们才一个个没精打彩地坐了下来。
姜老师把自己手里的课本翻开对同学们说道:“同学们,上节课我们讲了电的基本概念,今天我们讲电流和电路。同学们把书翻到倒数第四页,看书上的电路图,有看不懂的可以举手提问。刘乐乐和王彩云上来。”
刘乐乐和王彩云就是期中考试物理考得最好的两个女生,只见两个忙将手中的书放下,走到物理老师身后,姜老师用左手指了指自已的后背和右臂,那两个女生便自觉站在姜老师身边帮她认真按摩着。
莫如玉所有在市第三中学的校长姓余,五十多岁看着像个小老头,今天难得教育局没有会,这会他正在教导处王主任的陪同下在各班级进行视察。
当站在莫如玉所在班级后面教室门的窗户上看到姜老师正闭着眼享受两位女生按摩服务时,余校长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余校长是这个学校从建成到今天这个规模的见证人,大半辈子都在这个学校渡过的,从低年级语文老师,再到高年级,再到副校长,再到校长,他干了一辈子教育事业,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老师。
正要气急败坏地进教室质问时,王主任小声在余校长耳边说道:“余校长,这位姜老师是教育局郑副局长的儿媳妇。去年招到咱们学校的,人还是我从教育局领来的。”
余校长一听便把往前走的脚步停住,怔了半晌说道:“回办公室吧!”
物理课后是两节自习,上课铃声响了后,数学何老师刚进了教室,班主任范老师也进来了,只见他小声对何老师说道:“这会校长要初一四班上一节公开课,其他老师都有事,最后给校长报的是上英语课。”何老师一听便急忙出了教室走了。
何老师走后,范老师对同学们说道:“同学们把英语书打开,现在我们上一节公开课,请校长还有学校相关老师来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大家坐好,不要回头看,做好笔记。等会班委会成员踊跃发言,争取给校长和老师们留下好印象。”
莫如玉进了中学到学校一报到,因为家长信息栏里填的是家长信息是本校高年级英语老师兼任英语教研组组长莫建国的名字,所以理所当然就做了这个班的英语课代表,当然莫如玉也不负众望,到这个学校第一次考试也就是期中考试她的英语考了一百分,全班只她一个。
今天既然是英语公开课,莫建国做为英语教研组组长肯定要参加,莫如玉一想到今天可以有机会在爸爸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心中充满了希望。
结果整堂课上下来,莫如玉回回举手,范老师就像没看到她一样,一个问题也没叫她回答,甚至最后收作业时也没让她收,而是让同学们从后往前传了上来。
莫如玉感到失望又不解。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很快结束了,校长和后面参加公开课的老师报以热烈的掌声,校长高兴地说道:“这才是我们上课应该有的状态,这才是教学相长的典范,这样的公开课应该多搞几次,大家都好好向范老师学习。今天这个公开课就该说是我有意识搞的突然袭击,我提前没有打招呼,第二节课下了才给范老师说的,今天范老师的表现应该就是他平常状态,我们做为老师就得有这个精神头,时刻准备着。”
直到吃晚饭,莫如玉才听爸爸说今天校长通知范老师在初一四班搞公开课时,当着莫建国和范老师的面专门提到公开课时不许英语课代表回答问题,校长想知道普通学生的学习状况。
莫如意吃着汤面片听爸爸这翻话,顿时对范老师前先的误会给予了最充分的理解。
第四章 弥漫在冬天的烟火味
饭桌上父女俩的谈话全家人谁也不感兴趣,家里今天装了电视,晚饭后就可以看电视这才是全家关注的焦点。
比莫家人更盼着看电视的人不止一个,莫如玉一家饭还没吃完,马老师的媳妇马婶已经推门进来了。
看莫老师一家在吃饭,便自己找个了小板凳坐下说道:“今天你们吃面片子啊,哟!这酸菜还呛了油了,这一呛肯定更好吃了,来我尝尝好不好吃,如果好吃我明天也这样呛一下油。”
说着已经站起身把手伸到酸菜盘子里捞了一口塞到自己嘴里了,王家秀眼巴巴看着她把那口酸菜吃下去连忙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不呛油好吃!”
马婶抿了抿嘴道:“嫂子,你别说,这一呛倒没那股子贼酸贼酸的味道了,每年这酸菜快到腊月的时候就开始发酸了,我们家那口子又不爱吃太酸的东西,害得我每回吃得时候得提前用清水漂一下把水捏了再吃,味道没这个好,你这除了呛油还放啥了?”
王家秀思索一下说道:“再没放啥呀!不过我这个油可不是清油,马老师是回民,回民可不吃其他油,你回去别说漏嘴了,别像上回在我们家吃了个韭菜大肉包子,回去说突噜,两口子吵到半夜,害得我们莫老师也跟我急。说我破坏民族团结。你说这哪跟哪,挨得上吗?”
王家秀和马老师媳妇说话时,莫建国已经起身去了学校。莫如玉在厨房收拾锅碗瓢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已经回屋写作业去了。
八点钟《排球女将》就开始了,王家秀说了,八点钟之前能写完作业的就出来看电视,写不完的啥时候写完啥时候才能看电视。
《排球女将》八点准时开播了,王家秀家里已经满满坐了一屋子人,莫如玉进去写作业时,莫如春已经写完作业准备出去看电视了。
“姐,今天怎么收拾的这么慢,我作业都写完了你才进来。”
“不是我收拾的慢,是你着急看电视写得快了,你写完了没有,是不是胡乱画上了。”
“我们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我将来又不当画家,那节课上我就写完一大半了,所以回家来就一点点作业。其实我在学校就能全部写完,不过我要是全部写完了,妈妈肯定不相信,反正怎么也得是八点才能出去,还不如留下点回家来写。我出去了,你慢慢熬着写吧?”
莫如玉今天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因为晚上要看那本《萍踪侠影》,所以最后一节晚自习时也是拼了命的往掉写,明早这本书就得还回去,是先写作业还是先看书,莫如玉在洗锅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这会儿这屋里就她一个人,她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防备地先看书,等电视快完时她再拿出作业来写,等妹妹睡下后,她再拿出书来看,这样两不耽误。
说看就看,莫如玉先把要写的作业摆在桌上,然后拿出那本用报纸包了书皮的《萍踪侠影》痴迷的看了起来。一切都和她设想的差不多,书看到三分之二时妹妹就进了屋子。
外面屋里看电视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屋里地下一片狼藉,王家秀一边收拾一边喊着那屋里的莫如山和莫如川抓紧睡觉,早点关灯别浪费电。
王家秀把外屋收拾干净,看莫如玉和莫如春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就推门进来,看莫如玉还在那张桌面上放着一张玻璃面,玻璃面下压着几张照片的课桌上写作业,就问道:还没写完,今天怎么作业这么多?
莫如玉头也不抬回道:“嗯,今天多上了一节课,多了一门作业,你先睡去吧!”
“你爸还没回来,我睡什么睡,你写吧!”
莫如玉听妈妈把门关上,看妹妹已经睡着了,就又把《萍踪侠影》拿出来忙接着那会儿的地方看了起来。她知道爸爸回家之前妈妈都不会再进来了。
就是那本书剩下没多少的时候,莫如玉听到妈妈在外屋和爸爸的说话声,便忙又将收拾起来,拿起笔写起了作业。
作业很快就写完了,莫如玉去院子里站在厨房外面泔水桶边涮了个牙,又进了厨房舀了半勺水就着泔水桶用一只手把脸洗了一下。
冬天的院子里清冷的味道更浓重,月亮格外明亮,莫如玉想着《萍踪侠影》中云蕾策马扬鞭游弋江湖的那种豪情与潇洒,不禁陷入成长的苦恼,啥时侯才能长大离开这个小院,离开这令人十分不喜的烟火味,也像云蕾一般有一番作为。
叹了几口气的莫如玉又进了自己和妹妹那间共享屋子,书还没看完,这会亮着灯肯定就暴露了,莫如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和《萍踪侠影》迅速钻进了被窝。
就在快考期末考试时,姜老师终于要生产了,初一四班名正严顺地换了一位物理老师。
放寒假了,莫如玉拿着英语年级级第一名的奖状回到家时,全家属院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莫如玉一进院子,马婶正在自家厨房外的窗根底下砸煤块,脸冻得通红。
看莫如玉进了院子,将手中的活停下,笑呵呵看着莫如玉说道:如玉,听说你这回英语又考了一百分,得了年级组第一名奖状,拿出来让婶子看看,我家大军回回比你低几分,你爸没给你透题吧!
莫如玉狠狠瞪了一眼马婶道:“我爸教的是高中,又不给我们出卷子,哪里透题去?”
说着就又往前走,马婶不依不饶说道:“你爸虽然不出题,但他是年级组组长,要份卷子还不容易。”
莫如玉停下脚步说道:“那你家大军语文考得好,是不是马老师给弄得卷子,马老师可是他们语文老师。”
马婶顿时语塞道:“我们大军是马老师的小舅子,他犯不着为小舅子做这事,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你爸的闺女。”
莫如玉听了不置可否,也不再理会马婶,只管往自己家走去。
刚到家门口,学校教音乐的小张老师将头从自家门里伸出来对莫如玉说道:“如玉,是不是放假了,放假了到我这儿来学唱歌,你嗓子条件不错,好好学将来没准能成个歌唱家。”
莫如玉为难的说道:“我得问我爸妈,他们同意我才能学。”
小张老师笑道:“行,你去问,问好了来学。假期还有两个条件不错的男孩子也要来学,到时你们一块学。”
莫如玉也笑了笑说道:“嗯,我问好了就来找你。”
说着莫如玉就推门进了屋子,刚进门,就见妈妈王家秀虎着个脸对莫如玉说道:“不许跟着那个狐狸精学什么唱歌,马上过年了,家里多少活等着干呢,学那些没用的不顶吃不顶喝的,以后少和她说话。”
莫如玉一听这话便没了兴致,只胡乱答应着将身上那个军用书包放到自己屋里。
出了屋门到厨房里看炉火已经奄奄一息,忙取了些煤块加进去,一边加一边对着正屋喊道:“妈,炉子都快灭了,下午吃什么饭?”
只见王家秀从正屋里出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吃什么,还能吃什么,还做西红柿面片吧!中午活的面还有,用西红柿酱揽个臊子调饭,捞上点酸菜用油呛一下下饭。”
莫如玉看妈妈从正屋里进了厨房,就说道:“妈,你忘了,西红柿酱那天就没了。秋天说多做点,结果罐头瓶没找上,输液瓶也没找上,明年早点打问一下,多准备些瓶子。”
王家秀听了哎哟了一下说道:“没酱吃什么,寡水面片子没人爱吃,要不然把晾的葫芦干泡上些揽一下调饭。”
莫如玉道:“也行,妈你去取,我把炉灰倒一下。”
母女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厨房门,王家秀见莫如山和院子里几个半大小子一起进了院子,莫如山裤子缝撕开到半腿呼扇呼扇着,里面两条腿不是同色的毛裤都露出来了。
王家秀一看到莫如山撕开缝的裤子,隔着好几户人家就惊叫道:“如山,你这裤子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
莫如山一听妈妈的叫喊声,一下就火了,对王家秀喊道:“你能不能小点声,叫什么叫?”
和莫如山一起进了院子的几个半大小子一看莫如山的妈妈站在院子里,忙忙的各自进了各自的屋子。
王家秀看莫如山走近了,忙拉过莫如山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看了一遍,看身上没有伤,才又问道:“咋回事,怎么把裤子撕成那个样子了。”
莫如山慢条斯理的回答道:“没和人打架,我们玩斗鸡时撕开的,缝一下就好了。”
转过头看莫如玉盯着他的裤子看,便一脸凶相对莫如玉说道:“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饭做了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莫如玉听莫如山凶她,便忙提着泔水桶里的炉灰往院外走去。
今天学校放假了,莫建国放学后不需要批作业也不需要备课,放学后就急急往家走去。
刚下了台阶走到操场,就听余校长在后面喊住他说道:“莫老师,那么着急干什么,这会回去也没电视,我听说那电视最早也到七点半才有新闻联播,那上面播的新闻过几天报纸上都能看到,你走慢点。”
莫建国回头看是余校长,便忙停住脚步笑道:“余校长,你可是难得的这么早下班回家啊!”
余校长看着莫建国笑道:“你不也一样嘛!”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余校长说道:“走,边走边说。”
第五章 人人都有高光时刻
两人一边走一边听余校长说道:“莫老师,我和你说一说这个英语老师们存在的问题,完了你一个一个找着谈个话,多向范老师学习学习,该推广的经验推广,我们学校英语成绩在全区第三名晃悠了好几年了,就不能想想办法往前赶一赶,我这也快退休了,希望在我退休前能赶到第二名,当然第一名就最好了,也让我圆圆满满地在教学生涯上划个句号。”
莫建国听了一边“哎、哎、哎”地答应着一边说道:“余校长可不能退,学校没你怎么行?”
余校长笑道:“你这话说得,是不是在拍我马屁,我给你说,拍了也没用,我再干一年就退休,退了休我就回老家去侍弄我那几亩地去,顺便给老母亲养老,这些年都是弟弟们在老家照顾,退了休也该轮上我了。莫老师是南方人,家里好像没什么负担,还是你好啊,无债一身轻。我是上欠老的,下欠小的,中间欠老婆子的,一样一样都得还。”
莫建国听了心中不免感慨,余校长这样一个整天只知道工作的人,原来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倒愣住了。
余校长看莫老师奇怪的眼神,便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了,便笑着拍了拍莫建国的后背说道:“我悄悄给你说个事,昨天区教育局让我推荐个副校长的人选,我把你推上去了。”
莫老师一听顿时有些激动地说道:“余校长,我哪有那个能耐,你高抬我了。”
余校长笑道:“不是我高抬你,咱们教育系统一直都是在语文老师里选拔干部,现在不一样了,要百花齐放,这回这副校长要从专业老师尤其是英语课这样没开几年的老师里面选,是你机遇好,点子好啊!”
莫老师茫然地点点头道:“我当年能到这个学校就多亏有你,一转眼我来这里都六年多了,这时间过得真快,这回又是你推荐,你这算是施了我两加恩,这让我怎么报答你啊!”
余校长听了这话顿时恢复成那个认真严肃眼里不揉沙子的校长模样,对莫建国说道:“什么叫受我两回恩,我要什么报答,这是组织看中你了,我推荐你也是我们这一级组织的意见,并不单单代表我个人,下学期开学可能教育局要找你谈话,你准备准备吧!”
晚饭后是莫如玉家最热闹的时候,这也是王家秀一天中最得意最高光的时刻。
院子里大人小孩子在莫家满满塞了一屋子,今天是所有学校放假的日子,来的人更多,也来得更早。
莫如玉一家饭还没吃完,就有提着小板凳来看位子看电视的。
这电视是王家秀向干做家具的弟弟借的钱,说好了年过完王家秀给弟弟那个工程队去做饭用工资来还借款。
莫老师起先不同意,王家秀给工程队去做饭,家里这五六口人的饭谁来做?
架不住王家秀说钱已经借下了,电视也买了,你莫建国的面子也有了,该还钱了你怂了,大丫头过了年就十四了,怎么不能做饭。我十四的时候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开始挣工分了,她怎么就不行了。
莫老师只得妥协,这电视买到家里他虽然没看过几回,但在学校里也是很风光的,借了钱就得还,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得让王家秀出去挣钱还债。
莫建国家有了电视,但他家不像那个看大门的丁老头家那么小气。
老丁家儿子搞了个施工队挣了钱了,就给家里买了台电视,院子里的人也就电视抬到他家的第一天看了一会儿,从第二天开始他家的门谁敲也不开,所以半年了,大家都没去老丁家看过电视。
莫建国家就不一样了,王家秀好客,她家啥时候去门是开着的,推开门就能看到电视里的人影,所以前后几排的人家,包括住在学校后门右侧那几排的人家,晚饭后没事干都凑到莫建国家来看电视。
有时候来得晚了屋里都坐不下,有人站在窗外看一阵又冷得受不了就走了。所以每天大家都拼着早早赶来,来得晚了连门都进不了。
晚饭后莫如玉去厨房收拾碗筷的空子,家里已经坐满了人,今晚莫老师高兴,不但从藏起来的那个布口袋里取出一些瓜子放在炉子上炒,还倒了两杯酒和来他家看电视的徐老师一起坐在吃饭的方桌上边喝边聊着天。
一时瓜子炒好了,众人从饭桌上自觉地抓起刚炒好的瓜子边吃边看,刚开始还不好意思把皮往地上扔,后来看徐老师先扔在地上,便都无所顾忌地将瓜子皮扔得满地都是。
莫如玉从厨房过来后,看屋里挤得满满一屋子人,便抓了一把瓜子就进了自己屋里。
徐老师看莫如玉进了自己屋子,便对莫老师说道:“莫老师,你家这大丫头英语是不是你给补的,咋回回都是年级第一。”
莫老师笑道:“初中英语那么简单补什么补,每天作业做完就睡了,都是她自己弄,我从不在家给他们补课。”
徐老师笑道:“刚要和你张个嘴,你这一句话倒把我的嘴给堵上了。”
莫老师不解地看着徐老师道:“什么话,这么神秘兮兮的,你有话就说,我堵你什么了?”
徐老师抿了一口酒说道:“我家大小子上高中了,今年英语只考了四十来分,我都快愁死了,刚想说假期了你帮我家大小子补补英语,如果需要我帮你家孩子补数学。”
莫老师笑道:“好啊,我家两个小子数学确实不行,才小学就给我考个八十来分,尤其大小子,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腰来腿不来的,他妈还不让说,我也很发愁。”
“那就说好,我家大小子明天下午来你家,你家小子下午来我家,我们一起补,行不行?”
“行是行,我那可是两个,去了影响不影响你。”
“不影响,只要我家大小子英语能赶上去,那都不是事。你听说了没有,校长明年就退了,不知新校长会是哪个?”
“听说了,管他哪个,我们把课上好,爱谁谁!”
“莫老师好像对这些都不在意,平时也不见你去校长家坐坐。”
“没事我去校长家坐什么,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常去坐?”
“我也不常去,不过不像你是纯粹不去。”
“那你给我讲讲去校长家坐一坐是个啥滋味?校长也给你倒杯酒,你们一聊一晚上?”
徐老师笑道:“我看你也学龇人了,哪有那好事,校长给我倒杯酒,那校长得准备多少酒才够。不过去坐坐看有什么好事别让校长把我忘了。”
莫老师调侃道:“那你倒是说说有没有什么好事?”
徐老师神秘地看着莫老师道:“好事还真有一件,听说假期有外地培训的名额,我已经毛遂自荐了,哎!我给你说,要是我去外地培训,你家孩子的数学我保证回来后一课不落全给你补上去,你该给我家大小子补就补,我不会让你吃亏,更不会让你白补。”
这次聊天既私密又正式,谁知两家孩子互相补课没三天,莫老师就接到了外地参加培训的通知,而且这次这个培训是专门针对如何做一个优秀校领导的培训班。
当莫老师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老师时,徐老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从不去校长家,甚至连校长的办公室都很少去的莫建国,是怎么弄到名额的,难道他上头有人?
徐老师百思不得其解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得不委屈求全地给莫家两个儿子补着数学,因为莫老师答应培训回来帮他家儿子把英语补上去。
莫建国参加培训已经走了三天了,王家秀领着四个孩子每天吃饭,做作业、补课,看电视。当然补课的仅限于莫如山和莫如川。
莫如玉放假后每天的任务除了做作业,还多了一项做饭。王家秀说了,这个假期要把莫如玉锻炼出来,过了年她就要去给工地上的人做饭去了,这家里人吃饭的任务自然落到莫如玉的头上。
莫如玉也当仁不让地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事情,一则自己是老大,二则自己是女的。
一日三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莫建国走后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王家秀就准时来叫莫如玉准备今天的饭菜了。
娘儿两个进了厨房,王家秀指着那个里面印着牡丹花图样的大搪瓷盆对莫如玉说道:“我们一家六口一天得三大碗干面粉,中午干面两碗面粉,下午汤饭一碗面粉。你挖三碗面放在这个盆里。”
说着就让莫如玉拿起面粉袋里那个上面写着“瓜儿离不开秧”的直径有二十公分的红字白底搪瓷碗从面粉袋里挖了三大碗面粉,放在那个大搪瓷盆里。
莫如玉挖面的空子,王家秀已经从碗柜里取出一个比挖面碗还要大的白色搪瓷碗放在案板上,对莫如玉说:“你从盐罐子里挖三勺盐,再兑上点温水,水兑到离碗沿二指的地方就行了,水要偏凉一些。”
莫如玉依次按王家秀所说把偏凉的温水兑好,王家秀道:“把碗端起来,慢慢往面粉里边倒水边用手把面往一个方向绕起来。倒水的时候注意,速度一定要慢,不能着急。”
第六章 学做饭得从活面买菜开始
莫如玉毕竟只有十三岁多,那一大碗水刚端起来就忙放下道:“妈,这碗水太重,一个手根本拿不动,我用茶壶吧!”
王家秀笑道:“我天天拿怎么不觉得重,你是不是太娇气了,用茶壶就用茶壶吧!”
莫如玉从对面客厅里放电视的那个柜子里取出一个花草图案上面一个大红囍字的白瓷壶忙忙回到厨房,便将那白搪瓷碗中的水倒在白瓷壶中,刚要活面,王家秀一下怒斥道:“那个壶盖不取倒水时掉下去就打掉了,这壶是来个人才拿出来摆个样子的,你把盖子打掉来了人咋办?”
莫如玉一听忙将壶盖子取下来放在案板上,才又依着王家秀的说了活面方面开始一边往里倒水一边活面。
当莫如玉将那面粉变成四个面团时,心中还是很欢喜,总算把面活成功了,虽然中途加了一回面粉又加了一回水。
王家秀看着四个面团道:“我们家一般三个面团就够了,你多活出来一个面团,放到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吃了?”
一边说一边将那四个面团扣在活面盆底下的案板上,对莫如玉说道:“快走,趁着醒面的工夫,我和你买菜去,去迟了没有好菜了。”
娘儿两个拿着家里买菜用的那个用白色和绿色硬纺织带编出来的菜筐就出了门。
走了大约有一里地远的整整一条巷子,才见到有几个卖菜的农民站在毛驴车边上卖菜。
每个车子边上都站满了人,这是冬天,除了大白菜就是萝卜土豆,再就是冻得笔直的葱。
娘儿俩人挑了一个大白菜,又买了三四个土豆,买了一个大萝卜。
莫如玉提着那买菜篮子已经有些吃力了,幸亏家里葱早就买着冻下放在小厨房的屋顶上。那院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房顶上冻着葱。大白菜自去年冬天院子里丢了几回后,今年谁家也不储存了,街上有卖的,大不了天天买也比让人偷走的强。
路过一家新开的罐罐馍店,莫如玉看着那一个个长得像大号橡皮一样的罐罐馍,就想到前几天没放假时她前面那个爸爸当外贸局科长的刘思语在那个罐罐馍里夹着炒鸡蛋和油辣椒时的情景,便也想那样吃一回。
王家秀好像看穿了莫如玉的心思,便道:“快走,这一个罐罐馍够我们一家子一顿的菜钱了,回家吃饭去,别看着啥都想吃。”
莫如玉只得放下罐罐馍跟着王家秀往前走,又路过一个卖豆腐的店铺时,看那刚做出的豆腐白白嫩嫩颤颤微微好像在向人们招手。
莫如玉又想起昨天进了院子路过马老师家时,马婶子刚好端着一盘肉茉炒豆腐往自家客厅里去,那个红油渗透在每块拇指大小的豆腐上的诱人颜色和散发出的油香味让莫如玉不得不扭头狠狠看了几眼,当时莫如玉就想自己哪天做饭时一定给全家做这样一道菜。
王家秀看着那豆腐,心想:买一块豆腐今天中午做个豆腐炸酱拌面吧!上回做的少了,如山爱吃,直嚷嚷着没吃够就没了,上回他舅舅在买了一份,今天买上两块回去让他好好过个瘾。
心里想着便把脚步停了下来,对那卖豆腐的说道:“这豆腐刚出来啊,看还冒着热气,给我来两毛钱的豆腐,是不是一毛钱一份,一份有多少斤啊?”
那买卖豆腐的说道:“嫂子,一份是半斤。两毛钱就是一斤。”
莫如玉一听才一斤,心想:一斤全家人吃肯定不够,怎么也得要两斤半,而且还没有肉沫,估计今天这豆腐妈妈是要做炸酱了。炸酱就炸酱吧,总比没有的强。那个肉沫豆腐等周末吃饺子的时候再和妈妈说,留出一点肉来,到时再买上四毛五分钱的豆腐,全家人可以美美吃一顿。
心里想着好像那肉沫豆腐的味道已经充满在口中了。莫如玉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就这小小的动作刚好被从裤兜里掏钱的王家秀看到了,便一边掏钱一边数落道:“看见什么都馋,这还没买回去就开始咽口水了。”
莫如玉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那豆腐老板一边接过钱一边笑道:“现在这些娃娃们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小的时候有口吃的都不错了,哪里有挑三捡四的,现有这些饱还想吃肉,吃了汤的还想干的,真正是人家们赶上好时候了。”
王家秀一听跟着附和道:“说的是啥,好日子都让人家们赶上了,一天就做的个作业洗个锅,也就是放了假帮着做个饭,哪象我们当年这么大的时候,粮食从地里收上来,整夜整夜套上个驴拴到磨上磨面粉,拾粪拾柴,填炕做饭,喂猪放羊,下了雨还得去山上捡地卷皮野蘑菇,哪样不得干。”
莫如玉一听王家秀要拉个阵式聊天,急忙说道:“妈,快回,家时在面醒的咋样了,我第一回活面,我们还是快快回去看面醒得咋样了。”
王家秀一听便和那个买卖豆腐的说了声:“走啦,等闲了再和你喧!”说完,将豆腐放进菜篮子里就和莫如玉往家里走去。
中午的豆腐炸酱做得很成功,就连莫如山也没有吃出来这不是王家秀做的。
莫如玉听莫如山对那豆腐炸酱赞叹有加,便得意地对莫如山说道:“今天这豆腐炸酱是我做的,今天的饭都是我做的,妈妈就帮着下了个面,你看我拉的拉条子和妈妈拉得一样细。”
莫如山一边吃一边嘴里说道:“会做个饭了不起啊!你就该和妈妈做得一样好才行,要不然过了年妈妈去工地,你做的饭如果不好吃我可不吃。”
王家秀听莫如山的话,便对莫如玉说道:“听到了没有,你做饭的时候用些心,要不然他们都不吃就麻烦了。”
莫如玉答应着,心想:这么个饭谁做不好了,我一定能做的和妈妈一样好,让他们挑不出毛病来。
莫家的饭菜一年下来一日三餐是老三样,一般都是早上开水就大饼,大饼一周烙一回,那种五公分厚的饼一次烙七张,每天一张,一张正好切成六块,每人一块。
午饭是一天里最丰盛的,一般炒两个素菜,夏秋炒小辣椒,炒土豆丝,春冬炒土豆丝,炒大白菜,几乎雷打不动就这几样。
有时也做个肉炸酱,吃肉炸酱一般都在周末,周末吃饺子时剁的肉馅总会留一些出来第二天做成炸酱。
下午饭基本就是面片儿,夏秋季节多以西红柿面片配凉拌豆角、芹菜拌黄瓜为标配,冬季一般就是西红柿面片配酸白菜为标配。
有时候面片饭里也放点萝卜,有时候王家秀也会发个善心,在周五时拿出两块钱来让莫如山带着弟弟妹妹去那个学校对面熟肉铺里买上一块猪肝下饭来改善生活。
后来莫如山发现买猪肝时少买三毛钱的,可以换一大块猪肺子,就领着莫如川和莫如春悄悄把猪肺子吃完才回家。
有一回王家秀发现买回来的猪肝不够两块的,就要去那熟肉铺里讲道理去,莫如川看瞒不住了,就向妈妈承认只买了一块七的,所以看着少。剩下三毛买了猪肺子三个人吃了才回的家。
莫建国一听就恼了道:“那猪肺子最脏了,经常吃要得病的。”
王家秀恼了的原因是三个孩子向她撒谎,这挑战了她的权威,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件事情处理的结果就是莫老师在王老师的逼迫下,不得已做出处罚决定,三个孩子不许吃晚饭,不许看电视。莫如山是领头人,处罚更重,要写一千字的检讨书。
莫如山从小长到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当时就不服从家里跑了,一家人找了整整一夜,最后去公安局报案,公安局的人说过了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垂头丧气回来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就在全家一筹莫展时,莫如山的班主任老师领着莫如山来到莫家。
老师一说才知道,莫如山从家里跑出去天太冷没处去,就趁着门房的人上厕所的功夫翻过栅栏铁大门进了学校,又从一扇没有插销的窗户里翻到教室里把炉子点上呆了一夜。
天亮班主任老师去教室加炉子才知道莫如山在教室呆了一夜,这老师正好是莫建国当年学生,想着老师一家肯定急疯了,所以就赶着给送来了。
从那以后,王家秀对莫如山更不打不罚,也不敢多使唤,一切都随着他的性子。
莫建国从外地培训结束后没几天就该过年了,这几天学校开始给教职员工们分年货了,莫家全家这几天都沉浸在欢快的气氛当中。
平时吃不到带鱼、大米、粉条、红薯、苹果、木耳、黄花菜、淀粉都进了家门,再加上家里买的猪肉、牛肉、羊肉、鸡、大白菜、豆腐、土豆、萝卜、自己生的豆芽、蒸的放了红黄绿等调味品的花卷,炸的放了糖的油果子,每样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一家人开心过个年了。
因大弟弟全院都知道的他是不干活的,小弟弟和小妹妹还小,这段时间家里做饭洗锅这些活都是莫如玉的,王家秀每天的任务是白天爬在缝纫机上做全家人的新衣服,晚上边看电视边给孩子们做过年穿的新鞋子。
第七章 被煤烟耽误的臊面包子
明天莫建国培训结束要回来了,王家秀头一天就和莫如玉说了,今天要把带鱼洗了晾一夜,明天莫建国回来好炸出来过年做菜时备用。
那一捆带鱼也就五六条,每条不到两尺长,冻得笔直,鱼边上的刺一不小心就被扎了手。
虽然是冬天,厨房里窗户太小,屋里黑暗看不太清楚,所以大家都习惯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洗东西。
莫如玉拿出家里最大的锅将带鱼泡进去,王家秀因缝纫活做到中途线没了,所以约了人一起上街买线去了。临走时只说让莫如玉把鱼洗了,因学校每年分的南方食物王家秀不会弄,年年都是莫建国负责做。莫如玉虽然见莫建国洗过带鱼,但她天生怕看到鱼头,觉得那鱼会咬她,所以也从没洗过鱼。
当那些鱼在锅中的温水里慢慢变软,莫如玉看着那鱼眼睛像是要吃人似的,一下就把锅盖盖上不敢再看,就把锅放在厨房里自己进屋写了会作业。
但时间不等人,眼看着天黑了下来,莫如玉又从屋里出来,再次揭开锅盖,那水温也降到了零度,再不洗了,回来肯定是一顿好骂。
莫如玉硬着头皮从工具箱里找了个手钳子把靠近鱼头的地方捏住,另一只手将鱼头对准簸箕一下一下剪掉,因岁数小手上没什么力气,有多没少,那鱼头剪掉后那鱼身子就剩下了一半。
就在此时莫如玉忽然觉得下腹坠着疼。她想这会儿去厕所还得把鱼放回屋里,还得洗手太麻烦了,也就五六条鱼身子,洗完再去。
坚持着把鱼洗完后,莫如玉刚一起身,忽觉得一股东西往下流了出来,她感觉奇怪,也没多想,就把放鱼的盆子拿进了厨房里。
莫如玉在厕所里好不容易等着同院里余校长家的二闺女拿了卫生纸来垫上,才提起裤子起身。
余校长的二闺女比莫如玉小一岁,和莫如山一同岁,她看到莫女玉在厕所流了血才告诉莫如玉别怕,不是哪里烂了,是来例假了,她虽比莫如玉小一岁,但四个月前就来了,她上面有姐姐,她姐姐告诉她来了例假要怎么弄的。
莫如玉从厕所出来,回到家门口,看那簸箕里的鱼头,好像眼睛都会咬人一般,忙用手钳子夹着就往外面垃圾场走去。
刚到院门口,王家秀就回来了,看到簸箕里那些带着鱼身子的带鱼,瞪着眼就问:“你干什么?要把鱼倒掉吗?”
莫如玉忙道:“妈,鱼我已经洗完了,这鱼头我害怕不敢洗,我把它们剪下来这会去倒掉。”
跟着王家秀一块上街的马婶子一看就嘲讽道:“莫嫂子,你家如玉一看就没干过活,这鱼头上还带着这么多的肉就要扔了。”
王家秀本来一看簸箕就有气,一听这话更来了气,扬手就夺下簸箕对莫如玉吼道:“你能干啥,除了吃还会干啥?”
莫如玉看妈妈生了这么大的气,一句话不敢说。马婶子看王家秀动了气,也不敢出声,忙进了自家屋子。
莫如玉跟在王家秀后面来到家门口,王家秀将簸箕放下,然后进了屋子把身上背的自己做的那个花布包放在屋里,返身出来指着簸箕说道:“拿剪子来。”
莫如玉听话地把剪子拿来递到王家秀手中,王家秀三下五除二就贴着头又剪了一遍,剪下一指宽的鱼肉来,又对莫如玉呵斥道:“还不拿盆来洗,啥活也不会干,照这样子将来还怎么过日子。家都要被你败光了。”
一边数落,一边挨个剪了一遍,莫如玉一个一个又换水洗了两遍,将那五条鱼肉和刚才那些放在一处。王家秀这才对莫如玉说道:“看到没有,以后就得这么过。去把这些鱼头扔了吧!”
莫如玉原本想给王家秀说自己来例假的事,但看妈妈生着气,怕说了她又要生气在院里说她来例假也不挑个时候,便一句话没说,接过簸箕就往院外走去了。
一边走,眼泪一边往下流着,她怕擦眼泪被王家秀从后面看出来,也不擦,只等着出了院子才拿手将脸上的泪擦去。
因下午洗鱼在冷水中泡的时间长,晚上那肚子就一阵一阵坠着疼,莫如玉记得自己头疼时吃过去疼片的药,就悄悄起来在外屋抽屉里找到去疼片吃了,直忍到快天亮时才慢慢睡去。
眼看就到年根底下了,王家秀大弟媳妇象往常一样蒸了些象锅一样大的千层月饼来到莫家。
王家秀也象往常一样一条三指宽的猪肉,一幅猪下水还有两大块豆腐,一捆粉条还有油炸的一包肉丸子早就准备好了。
王家秀小弟弟是个老实农民,三个孩子,家里不比在城里包工头的大弟弟家宽裕,老娘就跟着小儿子过活。
三年前王家秀老娘地里干活把腿摔伤,长好后一瘸一拐就不大出门见人了,所以这几年都是小弟媳妇来城里王家秀家借送千层馒头的机会从莫家淘换点年三十做粉汤的食料回去。
以前小弟媳妇坐班车舍不得多买几张票,所以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从没领着进过城。今年小弟弟跟着大弟弟在农闲时在城里干活,也挣了点钱,所以这回来不但拿着千层馒头还带着三个孩子一块来的。
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一岁,老大和老二都是丫头小名一个叫招弟,一个叫迎弟。老小是儿子今年八岁,小名叫铁蛋。
家里来了四个人,莫如玉和莫如春只得将自己屋子让出来,铁蛋和如川挤在一张床上。如春挤在爸妈炕上。莫如玉将两个沙发对在一起,中间又放了一把写作业的椅子上面铺个毯子在那上面凑合睡一夜。如玉和如春的屋子腾出来让小舅妈和迎弟、招弟睡。
到了天亮,王家秀惦记着早上给全家去提臊面包子,这可是莫家招待亲戚最有面子的早餐了。
那碗形同韭叶,薄似纸片,长如丝带,嚼起来有筋有骨,吃后满口余香的灰碱面在锅里煮熟后捞进大碗中,浇以葱花,芜荽,豆腐丁,肉丁混合的臊子面,汤香四溢,令人闻之就食欲倍增,百吃不厌。而芹菜或白菜粉条肉包子更是好吃到停不下口。至于那纯肉包子一笼顶菜肉包子两笼的价格,王家秀算计着吃它不划算,所以从未买过。
家里只要来人留宿,第二天早上保管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臊面和菜肉包子吃。
莫如玉因睡在客厅,怕当着人面起床不好意思,所以平日家里来人早早就起来了。
今天王家秀起床后觉得头有点昏,心想着可能是昨天弟媳来说话多了头疼,等下到隔壁刘奶奶家看看找两片止疼的药。
那刘老太太是识字的,早先是国民党一个军官的姨太太,当姨太太之前在药店做过,在诊所也做过。后来嫁给军官就不做了,解放后按照政策和军官和离后跟着唯一的儿子刘老师过日子,平日有点钱就买几片药,谁家有个急病啥的,都找她要去。
王家秀一边穿棉衣一边推门出来,看莫如玉还在睡着,便说道:“如玉,天都亮了,还不快起来,快起来和我提臊面包子去。”
话说完看莫如玉没动静,就喊了一声:“如玉!”见还没动静,便走上前使劲摇了摇莫如玉。却见她一动不动。
王家秀此时才感觉不对劲,忙进了自己屋里对莫建国说道:“老莫,老莫,快起来看看去,如玉好像不对劲。”
莫建国睡得死气沉沉,被这一句叫醒,忙睁开眼问道:“怎么不对劲了?”
王家秀道:“我叫了几声都没叫醒,你快看看是怎么了?”
莫建国急忙下炕冲到客厅里,看莫如玉仍睡着不醒,便摇了摇看还是没动静,莫建国忙道:“可能是煤烟中毒了,快把门窗打开。”
两个一顿忙碌,莫如山已经穿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看莫建国和王家秀忙着开门开窗,便问道:“妈,怎么了?”
王家秀一边开着窗户一边道:“你姐煤烟中毒了,你快看看如川和铁蛋怎么样?你有没有头晕的感觉。”
莫如川忙推门进去喊道:“如川,铁蛋,快起快起!”说着也把自己屋里窗子打开透气。
王家秀和莫建国将门窗打开后,王家秀给莫如玉将衣裳穿好将手搭在莫如玉鼻子下面试了试,颤着声对莫建国说道:“老莫,这孩子还有气,快上医院。”
莫建国道:“我去找车子,你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中毒的。”
王家秀答应着将莫如玉又放回沙发上。推门进了大弟媳睡觉的屋子,一看三个人都还睡着,便先将屋内窗子打开,一个挨一个叫了一遍,一个人都叫不醒。王家秀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哭了起来。
一时邻居们就围进了屋子,王家秀便站在屋中给众人说着怎么发现的,怎么开窗,怎么叫人的。
正说着,莫建国找了学校的三轮车来,见屋里围着好些人,便道:“大家快出去,这屋里有煤气,人多气流不通,更有问题了。”
众人听了都让出屋子,莫建国没好气地向王家秀吼道:“家里一来人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喧个谎连炉子也不收拾,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人说闲话。”
第八章 过年要把诗意贴在门上
说着莫建国就连被子抱起莫如玉就放在外面三轮车里。一边走一边问道:“其他人怎么样?如春和你弟媳妇还有两个丫头怎么样?”
王家秀紧张地说道:“如春跟着我们睡的,没事,她娘儿三个叫不醒。”
莫建国急了吼道:“那还不抱去,站在地上发什么呆?”
说着就冲进屋子,先把招弟、迎弟抱出来也放在车上。对王家秀说道:“车里放不下了,我先送她们去医院,你去学校再骑一辆来,把马老师叫上,和他一起把你弟媳妇送来。”
进了医院,听莫建国说了情况,大夫做了简单检查就判定几个人都是一氧化碳中毒。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惊魂未定的莫建国和王家秀才安下心来。
四个人中莫如玉最严重,其他三个人因房间门未全关,虽也中毒了,但没有莫如玉严重。所以招弟、迎弟只在医院吸了氧气呆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王家秀的弟媳妇还没到医院就醒了。
莫如玉吸了氧气又输了几个瓶子,到中午时才醒来。看到自己睡在医院病床上,全家人都围在自己身边。倒奇怪地问道:“爸,我怎么在这里,你们怎么都来了?”
王家秀一看莫如玉醒了,撂下弟媳妇扑到床边说道:“你怎么回事,昨晚上让你把炉子封好,你怎么没封就睡下了,把我们吓死了,害得你舅母和三个妹妹也中了煤毒。”
莫如玉委屈地说道:“妈,你昨天没让我封炉子,我上回封了你嫌我封炉子用的煤太多了,不让我封,晚上都是你自己封的。”
莫建国看王家秀还在埋怨莫如玉,又听了莫如玉的话,也不管有没有亲戚和旁人,一下就对着王家秀发起了火说道:“你讲不讲理,她才多大,你是干嘛的,平时都是你封炉子,怎么又赖上她了。”
王家秀道:“昨天弟媳妇和她的孩子们来了,我不得找被子给他们,她是老大这点眼色都没有,就没想着把炉子封了再睡。”
莫建国并不想听王家秀说话,便丢下一句:“你快带着她们回去,呆在这里除了胡搅蛮缠还会什么?”
王家秀自来是最看重面子的,今天当着外人的面,尤其当着弟媳妇的面被莫建国这样呵斥一番,一下就恼羞成怒道:“你眼里除了你这大闺女,啥时候有过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说都不能说她了。以后这家让她当,我再不管了,说着抹着眼泪冲出了病房。”
那小弟媳妇一看姐姐和姐夫吵嘴,也不知该帮哪一个,又看着姐姐冲出了病房,忙追了出去。
地上站着的三个小女孩看着两个追出去,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上,莫如玉也在委屈地哭着,莫建国一时也有些后悔,便对如春说道:“如春,你带着两个妹妹去医院外面吃个饭去,吃完给你姐姐也带点上来。”
莫如春接过莫建国给的十元钱,对莫建国说道:“爸,我能领她们吃饺子吗?吃完给你和姐姐也带一碗,二块钱一碗酸汤水饺,十块钱正好五碗。”
莫建国点点头道:“给你姐姐带一碗就行,爸爸不饿。”
莫如春刚要出门,莫如玉道:“如春,你给爸带一碗饺子,我要一碗稀饭就成。”
莫建国忙道:“对,给你姐带稀饭,刚输了液不能吃辛辣刺激的,给爸也带一碗稀饭吧!”
莫如春答应着领着两个小女孩去了。
病房里莫如玉对莫建国说道:“爸,稀饭吃完你就领着她们回家去,我这里再观察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妈刚才好像生气了。你也是,当着舅母的面,你非要说她,她向来最好个面子,你这让她以后怎么回娘家去。”
莫建国点点头道:“我知道。吃完我回去,让如春看着你,有事跟前也好有个人。”
莫如玉和莫如春回家后,王家秀睡着不起来,舅母和她几个孩子已经带着王家秀准备的年货回去了。只是可惜这回来没吃上臊面包子。
眼看着后天就是年三十,王家秀前两天惦记着如山和如川新做的鞋绑子和鞋底子还没上到一块,虽然和莫建国不说话,但并不象平常睡着不起,却摸索着做着做那。
从医院回来的当夜,家里晚上封炉子的活自然由莫如玉承担起来。家里似也恢复了之前的秩序。
学校家属院这片只有两台电视,老丁家是指望不上的。大家闲聊时说到这个事情,又听说今年年三十有春节联欢晚会,需得找个大点的地方把电视搬过去一起看更热闹。
很快就到了年三十,莫家包的白菜馅的饺子第一锅是要献给祖宗的。
家里的电视下午就来了几个同院会鼓捣电的小伙子搬到学校会议室了,放电视那个柜子算是家里除了衣柜最高的地方。那里最适合放供祭品。
王家秀在刚开始包饺子时,就让莫如山把酒倒了两杯,又在一个玻璃茶杯中放了两把大米将买来的香插好了。就等着献给祖宗们那一碗汤水饺一摆上,就把香点起来。
年三十下午都是女的包饺子,男的负责贴对联放炮。整个院子家家都是这个模式。
因为今天是年三十,必须将旧衣服洗了,新衣裳得等看电视时才能穿。所以整个院子里的人好像开会要求了一般,给祖宗们送年夜饭和年份子钱是所有人都只穿着棉袄棉裤,没有罩衣也没有罩裤。
下午的饺子家家户户都吃得早,吃完饺子还得去给已经位列仙班的祖宗们送年夜饭和年份子钱。
莫建国今年的春联是找学校一个善书法的语文老师写的。写了三幅,一幅贴在院门上,一幅贴在家门上,一幅贴在厨房门上。
今年学校美术老师不知哪里找来了些金粉,学校有些头面的都在会议室围着语文老师写春联。
各家都是自己准备春联红纸,提前按宽窄长短裁好。有讲究的就自己把要写的内容拿纸写上,让语文老师照着抄上去就行,不太讲究的就是语文老师那千古不变的春联内容: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莫建国今年找了三幅对联内容,一幅是大门上的,因怕邻居们有意见,便就让语文老师写了那千古不变的春联,横批是:欢度春节。
家里正屋这幅今年可是花了心思找的,上联是:悠悠乾坤共老,下联是:昭昭日月争光。横批是:喜气盈门;
厨房那幅最有意思,上联是:豆腐青菜留美味,紫茄红柿有余香,横批是:家常便饭
莫建国看着自家的春联不禁有些得意,过年总要把诗意贴在门上才算完美。这三幅春联的内容他很满意,看院里各家的春联都贴上了,自家饺子还没包好,便走到院子各家门前开始看春联。
莫建国虽然是个英语老师,但英语也是语言类学科,究其骨血与语文是相同的材质,因此对所有涉及文字的东西莫建国都感兴趣。
当他走到院里第一家那个已经快七十岁带着家孙子一起生活的何奶奶家门口时,他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原来何奶奶家只有正屋门上贴着一幅春联,上面却写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横批是:迎新迎喜。
看到这幅对联莫建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谁的恶作剧,明知道何奶奶不识字,还写了这样一幅对联堂尔皇之给贴在门上,何奶奶要是知道这对联的内容,还不得把心脏病给气犯了。
莫建国因从南方来,养成了维权的习惯,就见不得欺负人和被人欺负嘲弄的事情。因此,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就想把这幅春联给撕下来。
谁知他的手刚搭在春联上,马老师从屋里出来了,看莫建国在何奶奶家门口站着,且手搭在春联上,便笑道:“莫老师,帮何奶奶贴春联呢!要不要帮忙?”
莫老师一听急得直摇头道:“不是我贴的,我要把它撕下来。”
马老师一听奇怪地问道:“为啥要把它撕下来?”说着已走到隔壁何奶奶家门口。
当马老师看到这幅对联的时候,笑得弯下了腰说道:“莫老师,这真不是你贴上去了,这春联贴在何奶奶家门是真是太讽刺的,谁干的?”
莫老师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谁干的,我家春联刚贴完,我顺便看看大家的春联,就看到何奶奶家是这个字,就想把她撕下来,找语文老师问问是谁让写的这幅,顺便还得让他重给写一幅。”
马老师道:“就是,太可恶了,马奶奶去县上儿子家过年了,老太太不在也不能干这么没大没小的事,怎么能写这样的春联?”
莫建国和马老师正站在何奶奶屋门口说着春联的事,就听马老师的爱人在屋里喊道:“马明辉,干嘛呢?让你把炉子透开好下饺子,你还站院子里跟人聊上天了。”
莫建国一听忙推马老师往他们家厨房里去了。看马老师进了厨房,莫建国心想:这个点了,也没处找人写新对联了,不行就把自家的换给何奶奶吧!这一枝红杏出墙来贴在自己家门上好歹比贴在何奶奶家屋门上好看一些。
第九章 春联被狗吃了
因那春联都是各家熬的浆糊粘上的,没干透时轻轻一揭就下来了,莫建国便忙将何奶奶家那幅对联慢慢撕下来,莫建国看那横披倒还对景,心想:横披就不换了。
拿着何奶奶家的春联跟过马老师家厨房时,看他家饺子已经下了锅,便和马老师相视一笑打个了对调的手势,马老师会意的点点头。
莫建国拿着从何奶奶家门口揭下来的对联进了自家屋里,将那两幅对联放在那张吃饭的清水木方桌上,又走到屋外将自已家那幅揭了下来,也放在方桌上。心想:还得再熬点浆糊去,否则可能贴不住。
进了厨房,看王家秀领个两个闺女还在包饺子,随口就说了句:“还没包完啊!马老师家的饺子都下到锅里了。”
王家秀本来就嫌两个闺女手底下不利索,不似她当年,再加上前天莫如玉煤烟中毒后莫建国当着弟媳妇不给自己面子那事还没过去,听了莫建国的话并不理他,吊着个脸也不说话。
莫如玉看王家秀不理莫建国,便打了圆场说道:“爸,马老师家就三口人,咱们家六口人,我和妹妹又包得慢,这些基本都是妈一个人包的。”
莫建国心里想着把春联尽快换过来,看王家秀不理自己,听莫如玉说完便说了句:“哦,那你们慢慢包”。
说完从面袋里挖了半碗面放在锅中,又倒了半碗水在锅里,一时又吃不准比例,就问道:“我弄个浆糊一比一的比例行不行?”
王家秀本不想理莫建国,但又怕他把面粉浪费了,便嚷嚷道:“怎么又弄浆糊,不是给你了吗?咋!你把浆糊吃了,那一大碗还不够?”
莫建国一听王家秀和自己说开话了,略有些兴奋,又不想说换对联的事,反正王家秀大字不识几个也不看春联内容,只要有个红色对联贴在门上就行。
便笑着对王家秀说道:“你才吃浆糊呢!刚才那个没贴结实,掉地上了,我重新搅些,你就说一比一的比例行不行吧!”
王家秀一边将手里的活放下,一边走到炉子跟前一把夺过莫建国手中的筷子说道:“我来吧!有说的功夫我都搅好了。你们这一个个都是祖宗,哪有个省心的。这半天那两个小子没听见声音了,你找找去,今天是年三十阴气重,好不容易平安到年底了,别再惹了事了。”
莫建国忙答应着:“我把春联贴完去找。”
当莫建国端着搅好的浆糊去正屋取春联时,简直气得要发抖了。
原来前院里王老师家养了一条狗,不知啥时候蹿到这个院里了。
因莫建国家门开着,那狗可能闻着浆糊的味道了,扑上去就扯到地上一顿乱舔,等莫建国进去时,那狗还在咂吧着嘴,那春联早就面目全非了。
莫建国急了,放下碗拿起墙角的笤帚就冲那只狗打了过去,那狗一看有人打,吓得叫唤了两声就往院外窜去了。
莫建国拿着笤帚撵到院外,那狗早没了影子。等垂头丧气进了院子时,马老师正好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里出来。
马老师看到莫建国拿着笤帚进来,停下问道:“莫老师,你刚才怎么了,怎么和条狗过不去。”
莫建国沮丧地说道:“唉!别提了,原本想着把何奶奶家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春联换到我们家门上,谁知两副对联从墙上揭下来放在我家吃饭方桌上,前院的那条狗见上面有浆糊吃了个一塌糊涂。提不成了,门上没春联,这年都没法过了。”
马老师一听就笑了说道:“这可真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还没过上年呢,前院那狗倒吃了个美,他家那狗平日里就是他媳妇下午去断堆买上些烂菜叶子回来,又从农村亲戚那里要上些喂猪的麸子,和那烂菜叶子煮一煮就让狗吃,那狗哪里吃过正经粮食,今年你算给它好好过了个年。”
莫建国瞪了马老师一眼道:“早知道你家饺子煮好了,就该让它上你家来,吃得更好。”说着就往家里走去。
进了屋子,忙将那狗吃过的残渣剩余收拾了,到屋外看那门上只有横披,心想:等会又有一场好骂要挨,我还是把两个小子找回来吧!至少罪过少一些,否则今晚这年夜饭都吃不安稳。
还没出院门,就冲进来几个半大小子冲着莫建国喊道:“莫老师,你家如川刚才放炮炸到手了,血都流出来了。”
莫建国一听急忙就往院外跑去,边跑边问:“人在哪里?”那几个小子答道:“在第一排家属院门口。”
王家秀好不容易把饺子包好,锅里的水也开了,忽听得如川手炸了,丢下东西就往外跑去。
等莫建国和王家秀跑到第一排家属院门口里,已经围了几个人,莫如山死死抱着莫如川,莫如川哭得撕心裂肺。
莫建国要看伤处,莫如川死死抱着不让看。莫建国便忙问:“快,快,谁家有自行车借我用用,这得上医院。”
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人推着一辆车架子上缠满绿色带子的黑色飞鸽自行车出来,将自行车交到莫建国手中说道:“快和嫂子带着如川上医院去。”
等莫建国和王家秀从医院回来时,莫如川手上已缠着白色纱布在坐在王家秀怀里,王家秀坐在莫建国自行车后座上。
刚到家属院那条街上,就见莫如玉领着莫如山和莫如春站在亭子街口眼巴巴的看着。
莫如玉姊妹三个看到莫建国自行车时,就都撒腿往跟前跑去。莫建国忙捏了自行车的车刹,车速慢了下来,莫建国用一只脚踩在路边马路芽子上,将车停稳,王家秀抱着莫如川跳下了车。
莫如玉张口就问道:“如川的手要不要紧?伤没伤到骨头?”
莫建国道:“拍了片子了,骨头没问题,就是把手炸烂了,正好是右手,这作业写不成了。”
莫如山听了羡慕的对莫如川说道:“你不用写作业了,这好事我咋遇不上?”
王家秀此时已将莫如川放在地上,一听莫如山这话,一巴掌就擦着莫如山头顶扇了过去,那尺寸拿捏得像用游标卡尺量出来的,刚接着头发稍上。
莫如山看王家秀一巴掌扇了过来,本能得一躲,嘴里说道:“妈,你干嘛?干嘛打我,又不是我把他炸伤的,是他硬要看我们放在破桶里的炮咋还不响,我不让他看,他不听,你干嘛打我?”
莫建国听了道:“你们好好地放个炮,为啥要放在破桶里放。”
莫如山吞吞吐吐道:“在破桶里放炮能把桶炸得飞起来,我们打堵,要是桶掉下来是竖着的,输家就给赢家给五个炮仗,如果是其它方向的,输家就给赢家两个炮仗。”
莫建国嗔怒道:“胡说八道,一个炮哪有那么大的威力。你们这是瞎胡闹,放炮就好好放,以后谁也不许别出心裁玩这些没名堂的花样,再敢这样以后不给你们买炮了。”
莫如山道:“爸,我们没胡闹,你说的是以前,今年新出来的二蹄脚,一个炮能炸两下,威力大着呢,我们试过可以才赌的。”
莫建国仍气呼呼说道:“那也不行,以后不许买威力大的炮,听到没有?”
一家人进了院子,见包好的饺子像士兵一样整整齐齐摆在门外桌子的案板上,因天冷,饺子都冻得挺直着身子,王家秀道:“今天这事还算干到点子上了,我那回回来的路上还想,今天这饺子可能吃不成了。”
莫如春道:“妈,你和爸爸带着如川去了医院,我们也不知去了哪家医院找你们,这饺子是我姐让我摆在门外的,姐姐把瓜子也炒出来了。等下去看电视的时候可以带上。”
王家秀道:“嗯,一天就知道吃,你哥哥今天要是手炸得严重了,还看电视,哭都来不及。”
莫如春道:“都怪大哥没把人看好,他带着去放炮,自己倒好好的,我和姐姐一直在干活,他们玩都能把自己玩出事情来,妈怎么不罚他们俩,啥时候都象祖宗一样供着,我又不欠他们的,凭什么要哭,他又不是为我受的伤,他那叫自作自受,活该!”
莫如玉一听忙道:“如春,你少说两句。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家秀瞪了姐妹俩一眼道:“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怎么把妹妹教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没有,还像不像一家人。”
莫如玉听王家秀埋怨自己和妹妹,心中也有些愧疚,便对王家秀说道:“妈,今天是年三十,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没把妹妹管好,回头我说她。”
王家秀道:“我一天忙得脚不离地,你们谁也看不见,一天就知道张着个嘴要吃的,我长上十八个手也不够用,怎么就生下你们这不懂事的东西了。”
正说着,莫如山进了厨房问道:“妈,啥时候吃饺子,我们都饿得把那一盘瓜子吃完了,怎么饭还没好?”
王家秀笑着道:“好,好,知道了,马上就好,锅开了就下,你先吃第一碗。”
莫如春听了嚷嚷道:“一点活都不干,凭什么吃第一碗,第一碗不是要敬祖宗吗?你啥时候变成祖宗了?既然变成祖宗了,就爬到香案上去,我们等会给你送供品去。”
第十章 妞妞的不幸让所有人沉默
王家秀是农村人,对男人有天生的警畏心,生下莫如玉时她非常失望,害怕这大女儿会接连引来几个闺女让她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怀上莫如山又揪心了一年,第二年生下这个大儿子后,心中不安才放下,整个人也舒展开了,走到哪都是我儿子我儿子放不下口,似乎有了这个儿子就有了一辈子的骄傲,才没有白来这人世间一趟,因此对莫如山这个给她带来荣耀的大儿子也本能地格外偏爱。
此时听到莫如春这连珠炮似的挖苦莫如山的话,王家秀几乎是忍无可忍了,怒吼道:“莫如玉,你就是这样管妹妹的,她这张嘴就不能让闭一闭吗?她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听她说的这叫人话吗?什么叫爬上香案当祖宗,你还不撕她那张嘴。”
看着母亲有些变形的脸,莫如玉感到莫大的委屈,妈妈这偏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以来她都忍着,现在妹妹说了她认为不该说的话,也要怪到自己头上,她一句话没说,眼中那眼泪就十股八股掉了下来。
王家秀似乎并不管莫如玉情绪的变化,看着她流下眼泪,一边搅着锅中的饺子,一边仍数落道:“你还委屈上了,咋,我说错了吗?把你生成老大就是让你操心弟弟妹妹们的,你说说看,你这心都操到哪里去了,还有没有个老大的样子。”
莫如玉听到这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忿忿地出了厨房门,不想迎头就碰到莫建国身上。
莫建国听到王家秀在厨房里指责莫如玉,忙想过来打个圆场。
他怕莫如玉像上回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逼着王家秀拿斧头差点把门给剁了,最后还是莫如玉示了弱给王家秀赔情道歉那事才过去。
今天是年三十再发生那样的事,莫建国担心被邻居们知道了笑话。
看到莫如玉抹着眼泪出了厨房,莫建国站在厨房门外对王家秀道:“饺子好了没有啊,马上就该看电视去了,我给他们说了电视是咱家的,给我们留了最中间的位置了。你快一点下,少说两句。”
说完又转头对莫如玉说道:“如玉,快帮着把碗筷拿到桌子上咱们吃饺子,吃完饺子还得给先人们烧纸去,烧完纸才能去看电视,今天谁也不许生气,净揉着眼睛干什么,眼睛里进东西了吗?”
王家秀一听莫建国的话,便瞪了一眼莫建国也不再说话。莫如玉一听爸爸的话,就知道他又在和稀泥。一想爸爸说得也对,今天是年三十,和谁生气都不对,便不说话,又进了厨房拿了碗筷进了正屋摆在那张一家人吃饭的方桌上
当莫建国一家穿着簇新的过年衣裳进了学校会议室时,春节联欢晚会已经演了一个多小时了。
莫建国一家进去时,中间那个位置早被人占了,王家秀刚要冲上前去理论,莫建国一把拉住就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王家秀满肚子不高兴,小声埋怨着莫建国是个窝囊废,莫建国小声对王家秀说道:“校长一家也来了,别因小失大。”这才把王家秀摁住。
莫建国看会议室看电视的人家,只有他们一家穿着新衣裳,就小声说道:“这新衣裳是不是换早了,别人家都没换。”
王家秀白了一眼道:“别人没换是明天去公婆家才换,我们又不需要去,迟换早换有什么区别,你真是吃得不多想得多,看电视,别再说话了。”
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吃鸡》的哑剧,只见台上那个男演员面前的茶几上虽只放着一个空盘,但他一系列的动作都在表演着一个人吃一只啃不动的鸡时,靠动作,臂、腕、面部表情,又拉又扯,来回反复夸张动作,引得满会议室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鸡结束了,众人还在说着学着那个哑剧,坐在那里仍笑得前仰后合。
莫建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也跟着不停地笑,好像这么多年他从未像今天此刻这样开心过,那种放松和惬意,让他瞬间产生强烈的归属感,身边这个自己讨厌了小半辈子的妻子和越来越长大的孩子是他的此刻也是他的未来。
想到这,他扭头去看王家秀,见她正没心没肺地笑着,忽然他看到她鬓角有几根白发,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这个跟着他操劳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也老了。
莫建国又往前看了看依次坐在王家秀身边的如川、如山、如春和如玉。忽然觉得他们就是他的全世界,没有比这个更真实更完整更踏实的人生了,这些年一直想回南方的念想好像一瞬间就放下了,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涌出从未有过的甜蜜与满足。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春晚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不好了,刘老师家的妞妞掉河里了。”
刘家妞妞的爸爸第一个冲出会议室,拉住那个叫喊的人就问:“你说什么,谁掉河里了,在哪里?”
众人一听有人掉河里了,都顾不上看电视,一涌而出跟着众人就往河边跑去。
家属院和学校教学区域以一条河为界,家属院的厕所和学校的厕所分别建在河两岸。学校那个厕所前几日才打扫干净,除了学校老师一般家属院的人基本不用。所以刘家妞妞是跟着妈妈和几个院里的阿姨婶子们一块出去上家属院那个厕所的。
到了厕所门口,与妞妞家同院的阿姨说道:“刘嫂子,厕所里蹲坑太宽了,小孩子容易掉进去,快让她在河边尿个尿算了。”
刘家妞妞平时晚上出来经常在河边尿尿,所以刘嫂子想也没想就对妞妞说:“妞妞,去河边尿去,妈给你看着,你尿完我再上厕所。”
妞妞象平日里一样往河边略走了走,平日里只要不下雪那河边是干的,谁知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又洗又涮的,河边倒了好多废水,腊月里天又冷就都冻成了冰,那河水上也结了一层浅浅的冰。
刘老师一家放了假就回了妞妞乡下外奶奶家,昨天晚上才回来,所以忘了河边上有冰,当妞妞照着妈妈手电筒的亮光刚往河边走了两步,脚下一滑就顺着冰道掉进了河里。
刘嫂子一看孩子掉到河里了,一下就急了,啥也顾不上了,扔了手电筒连喊带叫也跳了进去。
黑灯瞎火的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孩子没捞着,自己也跌倒在水中,呛了几口水,挣扎着站起身来,就一边喊着一边四处用手摸。
跟她们娘俩一块来厕所的几个女人一听有人掉河里了,忙打着手电筒往河里照,哪里有孩子的影子。
折腾了半夜,刘家妞妞从河里捞出来时人早没气了,刘嫂子因在河里滞留时间太长,被严重冻伤,最后双腿截肢才保住了命。
刘老师和莫建国一样,也是从南方来的支边青年,中专毕业就到了这所学校,比莫建国晚两届,是教化学的老师,因一直想回南方,所以前几年一直没找对象结婚,后来看着实在回不去,才经人介绍在纺织厂找了一个从纺织学校毕业家在本地农村的纺织女工。妞妞上个月才刚过了五岁生日,而刘老师则是学校培养的业务骨干。
一夜之间,刘老师就白了头,孩子没了,妻子瘫了,这日子也过到头了。
刘老师在孩子葬礼结束后,给还在医院的妻子留了一封信就走了,后来听人说刘老师悄悄回来了一次,是和妻子办离婚手续,在那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听说有人去上海旅游时见过刘老师,他重新结了婚又生了个女儿,还开了一家蛋糕店,生意很好。
刘嫂子因瘫痪了,又不是工伤,家里人给办了个病退,就接回娘家在父母家半死不活地养着。
刘老师家出事后,一个正月学校这片家属院都处于消无声息的状态。
院里所有孩子没有一个放炮的,也没有一家请人吃饭喝酒的,好像刘老师家出了事,全家属院里人人家里都出了事,而且院门和家门上的春联全都扯掉了,只有刘老师那一排的院门上和刘老师家门上则贴上了白色挽联。
妞妞的灵堂搭在刘老师家院门口,在学校后门右侧第二排院门口。
几乎家属院里所有人都来过了,刘老师的丈母娘大年初一来的,一来先奔进医院,看着自己唯一在城里工作的女儿被截去了双腿老太太当时就哭晕过去,在医院输了液才醒过来。
初四日妞妞出殡时妞妞的外奶奶趴在妞妞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骂着该死的电视,说要不是电视,刘老师也不会赶着回家来看春晚了,要不是看春晚,哪里能出这样的事。众人听了皆无从劝起。
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莫建国家再也没人来看电视了,那台电视后来被抬回莫建国家,但一个正月都再也没开过。
不管人们开心或是不开心,日子不会停下脚步,一天天或起或伏地往前走,一分钟也不会等。
好不容易开学了,刘老师已经回了上海,她媳妇出院后也离开了学校回了乡下她父母那里。
一个家就这么没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妞妞让家属院里的人沉默了好久,就连莫如春也仿佛懂事了,不再嚷嚷着看电视,人们也不再相互串门了,一夜之间一个时代好象结束了。
第十一章 喜欢黄蓉的女孩死了
教育局是在开学前夕找莫建国谈的话,准备提拔他做学校副校长,余校长也和他谈了话。
因市里缺英语老师,暂时没办法补充力量,所以他这个英语教研组组长和高年级英语老师的任务还得担着,等有合适的人再卸担子。
莫建国满口答应,说办学的任务就是把学生教好,给社会培养有用的人才,给同学们上课是自己的本分,义不容辞。
不过学校也考虑到莫建国身上任务繁重,每天晚上看着学生上晚自习的任务却给去掉了,作为校领导需要掌控全校情况,坐班看学生上晚自习的任务就由其他老师担任了。
王家秀去工地后,莫建国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多学生们快下晚自习时会去巡视一圈。晚上下班后他在家里的时间反倒多了。
学生们开学了,这片家属院好多人家都买了电视,原因是自家有了电视,就不会黑天半夜结伙成队去厕所,不结伙成队,小孩子就在家里便盆里解决了,大人去厕所不会掉进河里。
各家的电视一到天黑都开着,新闻联播的声音可以进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进到每个人的心里。
电视将所有人拴在自己家里,走门窜户的热闹情景一去不回,一入夜,院外静悄悄的,院里也静悄悄的。那间亭子里也鲜有人去聊天打闹了,好像白天的繁华与夜的沉静变得泾渭分明,人们在白天的现实与夜晚的迷恋与憧憬中一天天打磨着时光。
但与众人不同的是,别人家都开了电视,莫建国家的电视反倒不开了。因为王家秀每天回家来累得倒头就睡,工地上二三十号壮小伙一日三餐,每天早上四点多就得起床往工地上赶,晚上小伙们收工就八点多了,等他们吃过收拾了王家秀赶回家就十点过了。
没有电视的日子最苦恼最受不了的是莫如春,自己那点作业几下就写完了,但自从王家秀去了工地,莫建国在家里镇守,家里的电视就没开过。
这大好的时光白白浪费了实在可惜,人闲就要生出事故来,大人小人都一样。
莫如春在家基本是不干家务活的,反正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怎么也轮不上她干,除非她想让姐姐帮她什么忙,这不最近她看到好几位同学因家里买了电视作业做不完,就动起了小心思,她帮同学做作业,每门功课一毛钱,小学一般就两门,一个人跟前一晚上挣两毛,她一次可以揽三个人的,她算了笔帐,一根冰棒三分钱,每天挣三毛钱,到了假期天热的时候就可以悄悄拿这个钱买冰棒吃了。这是个划算的交易。
但有时贪心,一次揽下五六个人作业自己转不开时,莫如玉就得在这时候发挥作用了。
比如今天,下午吃完饭后她殷勤地帮莫如玉将碗筷收进厨房里说:“姐,今晚你洗锅,我帮你放碗筷吧!这样快一点。”
莫如玉就知道她有事要麻烦自己,常常是笑着说:“说吧!今天又是什么事?”
莫如春一听倒不好意思的说道:“姐,能不能有点剧情,你这也太直截了当了,弄得我不好意思说了。”
莫如玉笑道:“既然不好意思,那就别说了。”
莫如春一听就嬉皮笑脸地对莫如玉说道:“那我还是说了吧!我们有三个同学今天擦窗户时从窗户上掉下来把手摔伤了,但他们很勇敢既没给老师说,也不给家长说,要自己克服。我们一个组的也不能见死不救,所以,能不能帮一下他们完成三份作业?”
莫如玉一听妹妹就在撒谎,但她不想多说什么,妹妹是家里的开心丸,她不忍心拒绝她,就点点头说道:“等我作业写完吧!”
莫如春一听姐姐答应了,说好的放碗筷的事早丢到了九霄云外,既然姐姐都答应了,做那讨好的事也就没必要了,便连蹦带跳就出了厨房回屋子写作业去了。
给别人做作业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字体要跟那个人的差不多,不能用自己平时的字体来写,所以速度上就快不了,不过这难不住莫如春,她已经相当有经验了,只要关键那几笔模仿得像,小组长一般查不出来,老师更看不出来了。
莫如春一边挣着零花钱一边快乐地学习着,好像把看电视剧这档事也忘了,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令莫如春终身难忘的事,她才将电视的巨大魔力重拾视野,算是为她的同桌吴玉英完成的一项人生终极使命。
原来这周末轮上莫如春她们小组全面打扫教室卫生,其他人都抢了扫地擦桌子这样没有危险的活,莫如春原来也抢了一个擦黑板的活,但她看到她的同桌语文课代表吴玉英因做了一道语文大题怕思路被打断,所以下手慢了,只剩下擦教室顶上白炽灯管的活了。
已经上了六年级的莫如春个子高,更何况今天没有数学也没有化学物理,只有语文和英语及几门副课,所以黑板上并没写几个字,几下就将黑板擦了,正要背书包准备回家,看到吴玉英一个人把凳子搬上课桌准备站上去擦灯管,这时教室里除了两个女生在擦最后一扇窗子,并没有其他人。
莫如春忙将书包放下对吴玉英说道:“你等等,我帮你扶着凳子。”
吴玉英答应着,自己先上了课桌,看莫如春将凳子扶住,才又从课桌上踩到凳子上,莫如春将课桌上的抹布递给吴玉英说道:“你小心点,别着急。”
吴玉英拿着抹面一下一下擦着灯管,对莫如春说道:“莫如春,你们家有没有电视?”
莫如春已经好久没看过电视了,便说道:“有是有,我爸不让我们看,我们家的电视现在基本不开。”
吴玉英说道:“可惜了,今天是《射雕英雄传》第一部最后两集大结局,我家虽然有电视,但我爸不让我看,只有周末才能去我爷爷家看电视,前面讲了什么都连不上,不过真的太好看了。我喜欢黄蓉,她身上所有的特点我都没有,我觉得我活得像穆念慈,以前没看电视时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这个性格了,瞻前顾后,没有黄蓉活得洒脱,听说《射雕英雄传》一共三部,就是不知道最后黄蓉变了没有,我希望她一直不变一直洒脱下去。”
莫如春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看电视看书从不想这些,只是看个热闹就完了,今天一听吴玉英的话,心想:不愧是语文课代表,怪不得老师说她写的作文不像小学生作文,是个有思考力的人,看来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正想着,那两个擦玻璃的女生中的一个笑着说道:“吴玉英,你该不是喜欢上郭靖了吧!你老实交代我们班谁是你心中的郭靖?”
吴玉英在凳子上站着本来就紧张,这个岁数的女孩子一听这个话就急了,分辩道:“你们胡说什么,我只是欣赏黄蓉,不干郭靖的事,你们一天到晚不学好,净说这些没影子的话。”
话音刚落,吴玉英就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头先是磕在课桌角上,然后后脑勺着地重重地摔了下去。
莫如春和擦窗子的两个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懵了,三个都愣在原地,随即莫如春反应过来,扑在吴玉英身边便喊着吴玉英,吴玉英,连着喊了几声见吴玉英都没有动静,头下面已经渗出了血。
莫如春吓得哭了起来,拉着哭腔对那两个女生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老师来。”
莫如春的班主任梅老师及几个老师赶来将吴玉英抬到学校三轮车赶往医院,目送着他们去往离学校最近的医院里抢救后,莫如春等另外两个女生才回了家。
莫如春从小长这么大,从未遇上如此惊魂的事,进了门便急忙让爸爸给离学校最近的那个医院打电话问吴玉英伤情救治情况。
一听学生出了事,莫建国本能得也十分关注,忙用家中电话拔通114查号台查问那家医院电话。
一个小时后,莫如春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听到医院那边传来吴玉英死亡的噩耗。
吴玉英是独生女儿,她妈是生意人平时很少在家,家里就她和她在市文联工作的父亲,父亲对她给予很高期望,她自己也很努力,她将来的志向是要做一名文化大使将中华文明推向全世界。
虽然吴玉英现在并不理解文化大使具体要做什么事,但爸爸就是这样告诉她的,所以她和莫如玉下课聊天时说起过。而莫如玉除了对玩和享受感兴趣,其他都不在意,所以将来要做什么,自己并不清楚。
但自从上学期期中考试后和吴玉英坐在一个座位,听到吴玉英这个想法,莫如春当即表示吴玉英这个想法很了不起,但那也仅仅停留在一句赞叹声里,莫如春的内心还是我行我素,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何必早早计划。
但此时听到吴玉英居然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她那个伟大的想法岂不要落空了。
莫如春哭得很伤心,她觉得眼睁睁看着吴玉英摔下去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她当时也站在桌子上把吴玉英的双腿抱住是不是吴玉英就不会摔下去了,要是换作自己上去擦灯管是不是吴玉英也不会摔下去了。
当她哭着把她这些想法和莫建国说了以后,莫建国坚定的告诉莫如春,错的不是她,是学校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上去擦灯管,这么危险的事情边上居然没有大人,就几个小孩子在做,这是学校的责任,不怪莫如春。
第十二章 有人欢喜有人发怵
莫如春得到爸爸的肯定,便也不再自责,但吴玉英最后留下的话是希望看到《射雕英雄传》三部完整的剧情,希望黄蓉一如既往地洒脱,不要有变化。
莫如春心想:当文化大使这样崇高的事自己未必能担得起来,但眼下替吴玉英看完《射雕英雄传》全集这件事自己是完全能做到的。
于是从那天开始,莫建国也默许莫如春每天做完作业后看两集《射雕英雄传》,算是对莫如春对同学心存余恋的一种肯定与关怀。
吴玉英死后,学校一次性补偿吴玉英家六千元,这个数字在眼下已经算高的,吴玉英的爸爸虽然伤心难过,但也很懂得适可而止。孩子已经死了,再闹也换不回孩子,而且自己今后还得在这里工作生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因此吴玉英的丧事办得很体面,莫如春所在小学校领导全体参加。
这几天莫如春将自己所有零花钱拿出来买了一套《射雕英雄传》全册,在电话中征得吴玉英爸爸同意后,打算亲手放进吴玉英棺木。
但莫建国担心莫如春看到遗体内心受到冲击,可能会造成不可预见的后果,怕莫如春经受不住受到更大的打击,便在吴玉英下葬的当天向学校请假亲自去参加吴玉英的葬礼。又给莫如春撒谎说她外奶奶得了急病,让王家秀领着莫如春姊妹几个回了趟外奶奶家,那套《射雕英雄传》便由莫建国代其放在了吴玉英的棺内。
吴玉英死后很久,她的座位都没有安排新同学,莫如春一直一个人坐在那个座位上,从前上语文课时,莫如春简单地认为只要把那些该背的背会,把该认的字认下就行了,何必把自己逼那么紧。
自从吴玉英死后,莫如春也像换了个人,每次上语文课恨不得把老师说的每个字都替吴玉英记下来,她觉得吴玉英没死,就是请了几天假,过几天就来了,所以笔记一定要记好,到时要给她看。
吴玉英和莫如春坐在一个位子上时,两人的关系其实并没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毕竟吴玉英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而莫如春则比较现实,她要的就是每天都有零花钱,每天都通吃到好吃的东西。两人所思所想皆有所不同,因此只能算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但吴玉英死后,大家都看到了莫如春的变化,她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说话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了,仿佛一夜间她长大了,身上担着责任与嘱托,写日记也成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她要把自己每天的喜怒哀乐全都记下来,将来有一天把自己生命中吴玉英缺失的那段读给她听,就象她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三年初中结束了,莫如玉也该上高中,莫如山升初三,莫如川和莫如春上初一,余校长在莫建国当了副校长的第二年就退休了,莫建国被推荐当了代理校长。
余校长退休后,并没有回乡下老家,还是住在这个家属院里,余校长的老母亲终于没等到这个大儿子退休回乡侍候就去世了。
乡下母亲已不在人世,回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母亲活着时住的那间破屋子现在已经拆了,老家的两个弟弟一人一半打了围墙圈在自家院里,余校长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因此退休后一家子仍在家属院住着,平日里也不见他出门,只有中午或晚上大家都不出门时他才出门在外面逛逛。
自从莫建国当了代理校长,好运气好像跟着就来了。没多久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浪潮将莫建国的工资也带涨了不少,家里来找莫建国聊天谈事的人越来越多。
莫建国的家里又添了台冰箱。院里的人又围在莫建国家里来看新鲜。
“这冰箱可以冻可以冷藏,冷藏室可以放菜和吃不完剩饭,冷冻室可以冻肉还可以冻豆腐,还能冻肉汤呢!”
当王家秀站在院里给人介绍冰箱时,那台浅绿色的一人高的冰箱和她无疑又成了全家属院的焦点,她十分享受这样的万众瞩目。
“天太热了,我家今天剩下半碗汤面片能不能放在你冰箱里冷藏,明早上我来取,还有这碗糖蒜也放下,明早冰冰的吃起来过瘾。”
“行啊!没问题,你就拿过来吧!只要能放得下,我都给你们放进去”
“嫂子,我托人从上海带了一双玻璃丝长筒袜,人家说冻过以后穿了不破,能不能帮我冻一夜”
“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放吃的也就不说了,居然要放长筒袜,你这以后我们还怎么往里放吃的,莫嫂子,不能放啊,坚决不能放,快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么热的天穿什么长筒袜,真是有病。”
在众人的议论和羡慕的眼神里,那台浅绿色的冰箱被两位送货师傅抬进莫建国的家里,就摆在放电视那个墙角上。王家秀早就准备好了一块四周带着花芽边的白色蕾丝罩布往冰箱上一盖,再往冰箱上放一束塑料假花,配上两个绿白相间的弹簧沙发和沙发中间的奶白色茶几,顿时这屋子就高大上了。
莫建国一家吃饭的那张小方桌摆在沙发对面,原来那堵墙边上放的是缝纫机,自从莫建国当了代理校长,王家秀那些缝纫活就不干了,那台缝纫机也送给了乡下弟妹。
那张小方桌原本是清水木色,为了和外屋的浅绿色冰箱、绿白相间沙发及奶白色茶几相配,王家秀把自己早就不干木匠活做了包工头的弟弟找来,软磨硬泡让把放电视那个柜子和吃饭小方桌小椅子改成了浅绿色。又买了几根白杨木,在莫建国两口子睡觉的屋里打制了一个中间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在姐妹俩和兄弟俩的屋里各打制了一个高低组合柜。
莫如玉姐俩屋里的高低组合柜里放着姐俩的衣裳,矮柜上摆着过年时照的全家福照片和几套书。莫如山兄弟俩屋里的高低组合柜上则摆着一台收录两用机,边上放着的铁皮盒里是几盘时下流行的磁带。
现在院里人到王家秀家都不敢坐下,那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家里的人和家具都象受过军训一般,坐过的地方必须摆放整齐,要是家里人坐了把沙发巾弄歪马上就得铺平摆好,否则必惹来王家秀一顿好骂。
为了不挨骂,家里那两个放着和冰箱同款的白色蕾丝罩布绿色沙发上,除了来客人谁也不敢坐。
就在莫建国家热火朝天地进行家庭基础建设时,马老师家这段时间却迎来了不堪回首的糟心事。
马婶的弟弟上了高中后,就不住在马老师家开始住校了。马老师的妹妹听说亲家弟弟不住在马老师家后,就和马老师商量让自己上小学的小女儿楠丫从老家乡下转到城里来读书,顺便让马老师帮忙看着学习。
马老师欣然同意,但没想到马婶极力反对,马老师妹妹的孩子才上四年级,自己的儿子马晓军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刚把弟弟打发走想过两天轻松日子,再转来个小学生,最少也得看顾着上了高中才能送去住校,算下来也是五六年工夫,实在熬不起。
但马老师已经答应妹妹了,死说活说也要让楠丫来城里读书,马婶看实在拗不过,便不得已答应了,但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周一至周五自己做饭,周六和周天的饭由马老师负责;二是楠丫由马老师全权负责;三是每周末要出去看场电影外加逛一回街,不能因为妹妹的孩子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这三个条件马老师全都答应了下来。上四年级的楠丫离开父母从乡下到了城里看什么都新奇也看什么都发怵。
乡下长大的孩子本来就胆小,又加上舅母不十分欢迎,因此楠丫的大脑除了睡着,其它时间都高度紧张,无论在学校还是在马老师家里,大气也不敢出,尽管马老师让她放开,但楠丫知道好歹,虽然家里现在就她一个孩子,却并不敢放开活,时时在看学校老师和马婶的脸色。
因大脑时刻紧张,这天中午马老师因学校下午有个他的公开课,吃过午饭就去了学校。马婶看马老师中午不在家,中午太阳好,天也暖和,便上街逛去了。
楠丫因今天家中没人,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一觉睡起来已经下午快四点钟了,当她慌慌张张进了教室后,被班主任王老师抓了个正着。
看到楠丫萎萎缩缩的样子,王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要求楠丫下午放学后将操场洒一遍。
楠丫本就胆小,听到老师的话更像听了圣旨一般。一放学就拿起盆子往打水的井边走去。
那时正好是冬天,学校的水都从校园内唯一的一口水井中往出来提,那水井边上全都冻了冰。
幸亏楠丫打小在农村长大,知道在水井边打水洒上一些土或炉渣可以防滑,尽管小学操场不是很大,但当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一桶一桶将水从井中提出,又倒在盆子里端到操场上将操场全部洒了一遍后,天已经全黑了。
马老师因下午公开课上得比较成功,教育局当天也来人参加了公开课,因此下班后写了一篇报道才回的家。
马老师进了门看楠丫还没回来,不放心要去学校看看,马婶的面刚好下出来,便说道:“肯定是作业没写完或是干了坏事让老师留下了,你吃完饭去迎一下也来得及。”
马老师中午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子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便接过来三口两口呼噜完,放下碗就往楠丫的学校走去。
刚出了中学校门,就看到楠丫正背着书包从小学的校门出来。
马老师等楠丫走到跟前没好气的训斥道:“今天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是不是被老师留下了?”
第十三章 难煞人的数理化
楠丫一看舅舅发了火,也不敢说话,只愣愣地站着,那眼中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因这会子天黑,马老师并没有看到楠丫流泪,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就在屁股上踢了两脚。
马老师一边踢一边嘴里说道:“你妈把你送到这儿是来学习的,你这不好好学习到这来干什么,专门丢人现眼吗?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楠丫被舅舅踢了两脚,心中更加委屈,“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中午睡起来迟到了,老师罚我把操场洒完才能回。”
马老师一听将楠丫拉到路灯底下,一看楠丫的前襟已冻得绑绑硬,一双小手冻得又红又皴,有几个地方已经冻破了皮,一时心下不忍道:“是不是你们的班主任罚的,你们几个人洒的?”
楠丫拉着哭腔道:“嗯,是我们班主任吴老师罚的,就罚我一个人洒的。”
马老师从楠丫报名那天就对吴老师没好感,一头大波浪头,穿着高跟鞋,看到楠丫一副嫌弃的眼神,马老师生气就没告诉吴老师自己也是老师,看到楠丫此时这副模样,一下就火了,拉着楠丫就往小学走去。
到了门房,马老师看到门房桌子玻璃面底下压着一张学校通讯录,便拿起电话拨通了校长家的电话。
楠丫第二天就调了班,班主任是个姓钟的女老师,那女老师眼睛高度近视,眼镜片像酒瓶底那么厚,看到楠丫转到她班里,又听说马老师就在对面中学,也听说了素日与自己不睦的吴老师的恶行便专门开了个班会欢迎新同学。
马老师觉得这下心里总算舒服了,但半年后,楠丫被查出怀了孕,马老师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这事给老家怎么交待?
发现楠丫怀孕苗头最早的还是马婶,这段时间楠丫有好几次回家很晚,而马婶上高中的弟弟有事没事也常往家来,每回来和楠丫说作业的事两人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回回都得马婶催他才回去。
起初马婶并未当回事,楠丫到马老师家里还没到青春期,马婶是个操心人,她怕那脏东西糊得到处都是,为了省去麻烦,早早就把女孩子生理期的东西给备下了,果然楠丫来她家没多久那些东西就都用上了。
但这次都两个月了,楠丫似乎没来例假。头一个月她以为是女孩子刚到青春期月事不稳定,所以也没多想。
但过了两个月还没来,又看楠丫好像突然胖了,且有时候在她屋里还能听到呕吐的声音,这引起了她的关注。
这天楠丫下午放学又没按时回家,马婶这几天心里本就存了疑,便和马老师一起找到了学校。
在教室窗外,马老师和马婶看到楠丫正在教室里和一个男孩子搂在一起。
马老师一看就怒火中烧,冲进去将那男孩子打了一顿,那男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委屈地说道:“她拿了我五块钱,说好的一次五块。”
仔细盘问后马老师几乎要崩溃了,这样的事半年前楠丫就开始做了。
楠丫自去年到了城里后,看到班里的女生冬天穿羽绒服,夏天穿乔其纱连衣裙,自己已经十二岁了,虽然岁数比这个班的女生都大,却经常为穿着寒酸受她们的冷落和白眼,但自己家中情况又不可能给她买这些奢侈品。
就在楠丫为此苦恼时,马婶的弟弟却向她投来了热烈的眼神,当她和马婶的弟弟有了第一次并收下五块钱后就脑洞大开,自己班里或其他班级甚至其他学校的学生,只要给五块钱她什么都乐于奉献。
这半年来她已经攒了不少钱,可能比马老师一个月工资还要多,虽然这些钱她怕马老师和马婶发现,穿的用的她一样也没买过,但天天数着那些钱楠丫心里觉得非常踏实。
今天被马老师和马婶抓了个现行,马老师觉得学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马婶考虑到女孩子的名声不让马老师声张,但马婶回家后第一时间给楠丫作了怀孕测试,现在人已经怀孕了,不声张也得声张了。
学校组成调查组查了几天,前后和楠丫有关系的男生多达十数个,都是一个介绍一个认识并发生的。
因马婶的弟弟现在上高中,并不归小学管,因此学校并未查出马婶的弟弟。
马婶为了弟弟的前途,好话说尽不让楠丫告诉别人,楠丫看舅妈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和自己说过话,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便欣然同意不说出马婶的弟弟。
事情查清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无法判明,楠丫才十二岁,根本没有做母亲的能力,学校将查出的结果送到马老师家,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那几个男孩子每人给个处分,楠丫则不宜再呆在学校,希望马老师给楠丫转学。堕胎的费用及营养费由那十几个孩子均摊。
马老师已无力决定此事,毕竟自己只是孩子的舅舅,于是不得已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妹妹说楠丫生病了,希望妹妹和妹夫能来一趟。
当马老师的妹妹和妹夫风急火燎赶到马老师家听到这个震惊的消息时,马老师的妹妹当着马老师和马婶的面就把里间的门反锁住将楠丫一顿好打,等马老师将门踏开后,楠丫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马婶不停给马老师说道:当初我不让来,你非不行,你以为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啊,这下好了,孩子流了,但大夫说以后楠丫都不能生育了,今后这孩子可怎么办啊?
马老师一句话都没说,只冷冷地往前走着。
那十几个男生的家长听到楠丫流产的消息,提着东西带着钱轮番来马老师家道歉。
不管那些家长是真心道歉还是为息事宁人,反正楠丫在市里是没法上学了,她出院后便跟着她爸妈回了乡下。
马老师自这件事后,家里一个亲戚也不让来,平时无事就自己在家看看书、练练书法,自己在家喝两杯,也不大和人来往,好像整个人的性情都变了。
那件事后马婶的弟弟再没来过马婶家,有时马老师有校园里遇上,那孩子低下头就走了,也不打招呼,就象陌生人一样,不过他学习成绩倒一直稳居全校理科前三名。马老师和马婶自那以后也再未回过娘家,亲戚们的交情也算是划上句号了。
莫如玉升到高二时,学校就分了文科班和理科班,全年级只有一个文科班,剩下所有人全都在理科班。
莫如玉英语一直是年级组第一名,班主任老师从高一开始就把她作重点培养,班主任老师姓邢,是教语文的女老师,分班前就给莫如玉说希望她分到文科班,因为将来文科班的班主任就是她。
莫如玉自己也想学文科,虽然她的物理、化学、生物成绩不如历史、地理、政治的,但在年级组中也是中上水平,因文科班办的少,大家都认为物以稀为贵,而且文科出来考上大学将来就可以出相入仕,这好象成了普遍认知,所以学生和家长尤其是女生家长都希望分到文科班。
当莫如玉把自己想去文科班的想法在饭桌上和莫建国讲了以后,莫建国说道:“大家都想去文科班,以后国家建设交给谁,将来各个领域里最需的还是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研究专家,甚至电脑计算机这些高端科技领域都需要理科生,你不要人云亦云,国家需要什么样人才就该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才,这才是对国家负责对自己负责,我希望你重新考虑。”
在莫建国这半建议半强制地干涉下,莫如玉只得选择学了理科。
莫如玉自从进了理科班就不得不入乡随俗将自己打扮的中规中矩。
她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永远扎着低低的马尾,一年四季就两件衣裳来回换,冬天是一件秋香色条绒罩衣黑布罩裤,夏天是一件蓝色短袖衬衣蓝布裤子。
衣服再穿得中规中矩却也压不住内心的各种澎湃,虽然听了爸爸的话莫如玉选了理科,但她心里更向往的是那片文学天地。
有时候从文科班路过,看那些女生一个个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梳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文艺气息令她十分羡慕。
再看看理科班那些不修边幅的女生,一头扎在数理化中,如果不是头发上有区别,简直和男生没有两样。
莫如玉在理科班学习得非常不顺利,自己开始慢慢有些后悔,也越来越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于是背着莫建国,她找到文科班的班主任邢老师悄悄问了一下能不能转上文科,当被告知要转班不是不行,但需得校长签字才行。
莫如玉一想到莫建国公事公办的模样心中就放弃了,只得继续度日如年地在那个理科班呆着。
一年下来,物理化学生物的考试成绩一回不如一回,还没高一没分科时考得好,莫如玉年看着自己成绩单,除了英语、语文这两科,其它科目成绩真是一言难尽,便又抓心挠肝地开始煎熬起来。
这个成绩离清华北大差得太远了,莫建国希望她将来上清华物理系,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培养的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顶端人才,将来大有可为。
莫如玉拿着成绩单进了院子,还没走到家,就听前院赵婶在她家里和王家秀说着这回考试的情况。
赵婶的小儿子和莫如玉一个班,生物成绩一直稳居全年级第一名,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理科科目皆是年级组前十名。
莫如玉走到门口听到赵婶又在王家秀面前显摆自己家儿子赵刚的成绩,便踌躇着不想进屋去撞枪口。
忽见隔壁那个音乐王老师在门口梳着她那头及腰的长发,在夕阳下那发丝一根根闪着光,像是为这个沮丧的下午增加了一点欢快的节奏。
王老师站在门口也听到了赵婶的话,看莫如玉不想进门,就向她招了招手,莫如玉便急步向王老师走去。
第十四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王老师看莫如玉向她走来,便将放在窗台上的镜子拿在手中,推门让莫如玉进去。
看莫如玉那明显是哭过的眼睛,王老师便笑道:“是不是没考好,没关系,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你想不想学艺术,你嗓音特别好,我教你唱歌,将来上音乐大学,一辈子在舞台上唱歌,轻轻松松实现多少人不能实现的舞台梦。”
莫如玉因数理化考得不理想,此时对学理科已经心灰意冷,想去文科班得爸爸签字才行,她原本就想今天吃过饭和莫建国好好谈一谈,转到文科班去,她想上的大学是BJ大学中文系,她觉得那才是她梦想中的好大学。
现在听了王老师的话,要她学音乐,便摇摇头道:“王老师,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转文科班将来考北大中文系,我喜欢文学。”
王老师叹口气道:“好吧!可惜了你这幅好嗓子了,不过北大中文系难度太大了,你还是给自己定一下合适的目标,也不要太难为自己了。”
莫如玉看着王老师家中那个暗红色牛皮沙发旁边电子琴墙上面挂着的那幅电影明星刘小庆挂历笑得十分灿烂,便随手往后翻了翻,看到陈冲、龚雪、斯琴高娃、潘虹等明星们一个接一个的笑脸,一边看一边对王老师说道:“考北大只要上了六百分就有机会,还有一年才高考,我加把劲,上六百分应该没问题。”
说完笑着对王老师说道:“等我考上北大那个暑假跟着你学唱歌行不行,到时去了学校我还有个特长。”
王老师看着这个信心满满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便含笑道:“你对自己要求倒不低,想得也远,都想到上大学特长的事了,行,等你考完我好好教你唱几首拿手曲目,到时你去了北大绝对是校花级的人物。”
莫如玉从王老师家出来,赵婶已经回去了。王家秀忙着做饭,饭摆到桌了,莫如玉看少了一副碗筷,莫建国也没有回来,便问道:“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王家秀阴着脸道:“你还好意思问你爸爸,你考上那么几分,我都没脸出这个家门了,更何况你爸爸,你让他在学校怎么和人说,这不是明明在打他的脸,一天天就知道吃饭,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和你爸长个脸的。你看人家赵婶的小儿子,一天就知道埋头学习,我啥时候去他家都见他趴在书桌上做题,那草纸都摞了这么高。”
王家秀说着用手夸张地比划了将近大半个人的高度,你再看看你,啥时候都抱着那些破小说看个没完,你一个理科生,那《红楼梦》里有物理还是有化学,一天天搞不清状况,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将来我看你这大学怎么考?
莫如玉本来想好的今天就和莫建国谈转班的事,王家秀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莫如玉那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王家秀呵斥道:“哭哭哭,那尿水子有多值钱,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能把成绩考上去还是能把好大学哭来。要哭出去哭去,别影响我们吃饭。”
莫如玉听到王家秀的话,又愧又恼,边哭边说道:“你怎么就知道说我,我们家难道就我考得不好吗?你怎么不说去。”说完哭着跑出了院门。
莫如玉哭着跑出学校,看亭子里坐着人,就顺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
那时正是夏暑,街上行人还很多,一间间瓦房林立在街道两旁,斑驳的木头门脸边上三三两两坐着下棋聊天纳凉的人,街边的几间商店里人进人出还很热闹。
莫如玉从家里跑出来却不知去哪里,正百无聊赖漫无目地的溜达到一家天津狗不理包子店前,就见从里面勾肩搭背出来一男一女,那男的一看到莫如玉就愣在那里,莫如玉一看那男的也愣住了,原来那男的就是莫如玉在城里做了包工头的大舅舅王家树。
莫如玉的大舅母当年可是十里八乡的漂亮姑娘,那时候为娶这位舅母,王家秀没少花钱也没少费心,王家树结婚的时候光城里时兴的衣裳就给新娘子买了好几套,又是三金又是三大件,可比城里有些姑娘出嫁都排场。
王家树和他媳妇结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小的还罚了款,现在又怀了三胎,找了个熟人做了B超,听说是个男孩子,一家人都盼着。
王家树看到莫如玉的一瞬间非常意外也非常紧张,这个点按说他是不可能遇上莫家人的,但看到莫如玉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忙将自己的手从那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身上取了下来。
看莫如玉使劲看着那个女的,王家树就讪讪笑道:“如玉,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溜达,这是我工地上管账的。快回家去,今天舅舅有点事得去处理,就不和你多说了,今天遇上我的事你就别跟你妈说了,和谁都别说,这有五块钱,你去买点吃的吧!”
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来五块钱塞到莫如玉手中。还没等莫如玉反应过来,已经拉着那个女的骑上摩托车走了。
莫如玉一看舅舅走了,便在街边买了个饼子,又拐了两条街就进了新华书店。
这会正是晚餐时候,书店里没什么人。莫如玉进了图书,急忙就往诗歌散文那个区域走去,那是她周末下午常去的地方。
莫如玉在图书馆一直把徐志摩那本诗集又读了一遍才出来,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她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味着那首《再别康桥》,那美得不可一世的文字让她觉得世间如此美好,开头那一句和结尾那一句应和那样动人心魄,这是数理化无法抵达也无法理解的境界,但是她懂,她懂徐志摩,她懂那些文字所要表达的几乎所有情感。忽然间她有些忧伤,这样美丽多情的文字,居然只有少数人能懂它,她觉得这是世界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她已经下了决心,如果莫建国不同意她转到文科班,那她就准备自学,她要放弃数理化,考北大中文系的意念从未像今天这样坚定清晰过。
刚走到学校后门,就见陈沫迎面走来,看到莫如玉便笑着迎上去说道:“如玉,告诉你件事,我要当兵去了。”
莫如玉吃惊地看着这个和他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中学、高中一直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陈沫,忙问道:“你不考大学了,你为什么不考大学要当兵去。”
陈沫笑道:“我学习成绩又没你好,将来顶多考个中专,撑破头考上个大专,如果专业不好将来工作也不好,与其那样,还不如去当兵。这回空军招的是专门修飞机的,我学一门手艺将来也饿不着肚子。”
陈沫是奶奶养大的,他爷爷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她奶奶的娘家以前听说是资本家。他爷爷前几年死了,他爸为他妈和流氓打架搭了一条命,他妈后来嫁给南方一个公司老板走了,把他留给爷爷奶奶养着,每年寄点钱回来。后来听说那老板做生意赔了,他妈离了男人也活不下去,就又嫁了个当地开五金店的老板,但那老板脾气不好,他妈自那以后也很少往家寄钱了。
莫如玉听了陈沫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着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三年级转到和你一个班时,你当时说你要考上海复旦大学,我当时都不知道大学是什么?谁知你变数这么多,现在又要去当兵,什么时候走,你走了你奶奶怎么办?”
陈沫笑道:“计划不如变化快,我小学门门都能考一百分,现在能考及格都已经把吃奶的劲使上了,不是学习的料我也不费那个劲了。我奶奶说好了,跟我姑姑去过。我姑姑家刚开了家饭馆正好需要人手,我奶奶身体好,去了还能帮着照料生意。我走也到九月份了,具体得等通知。”
莫如玉怅然进了家门,除了莫建国不在家,家里其他人都在看电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王家秀看莫如玉进了门,只淡淡说了句:“给你留的饭在锅里。”便再没说一句话。
家里其他人正紧张地看电视里演的《西游记》,谁也没和她说话。
莫如玉只向王家秀回了句:“我在同学家吃过饭了,就进了自己屋子。”
一连几天莫如玉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莫建国说转文科班的事,好不容易学校老师们都放了假,假期业务培训也结束了,莫建国终于可以在家享受假期了。
这日吃过早饭,莫如玉看莫建国正在看书,就凑上前对莫建国说道:“爸,我和你说个事儿。”
自从莫如玉的期末成绩送到莫建国办公室案头上,莫建国也有些发愁。
莫如山的成绩一直不好,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莫如玉是他最得意的子女,成绩好又听话,亲戚同事朋友提起他这个大女儿,都说他有福气,将来这闺女定能上个好大学给他争气。谁知进了理科班这成绩一次不如一次,他也是急在心里,但他是当老师的,知道孩子在这个阶段心理承受能力是最脆弱的,需要调整,还不能太过着急。
此刻莫建国一听莫如玉有话说,便将书放在一边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莫如玉就将自己成绩情况给莫建国说了一遍,接着又说道:“我想调回文科班去,我问邢老师了,她说只要学校签字就能去。”
第十五章 舅舅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莫建国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初是自己一力主张让莫如玉学理科的,据他这些年对国家发展趋势的观察研究,他几乎可以确定将来在一个很长的历史时间内,都是理科的天下。一个马上腾飞的国家不是不需要文学艺术,而是更加需要数理化来打造物质基础,到今天他这个观点也没有变。但莫如玉学习数理化的能力确实不尽如人意。如果调到学校的文科班,无疑会有人出来质疑教育公平,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断了一年后再重拾文科,到时能不能跟得上也是大问题。还有一年就高考,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孩子调班,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刻他从莫如玉坚定的眼神中已经找到了答案,既然如玉已经下了决心,他也没什么顾忌了,一切为了孩子的未来,其他的先不考虑了。
想到这,便对莫如玉说道:“我把丑话说到前面,文科你断了一年,能不能跟得上,还有一年就高考,来不来得及,你好好考虑。考虑好我就想办法给你转。但不一定是咱们这个学校。”
莫家的日子好像一天比一天好了,几乎顿顿都能吃上肉了。小弟弟再也不用一进门就问今天的饭里有没有肉了,因为不用问大家都知道,现在家里的饭已经是顿顿有肉了。
莫家饭里顿顿有肉这事,除了莫建国当了代校长涨工资外,最近一段时间王家秀那个当了包工头的弟弟王家树时常给这几个外甥们整羊整鸡的送,还给他们姊妹四人送了一套四大名著的书。
送来那些吃的莫如玉倒无所谓,只那套四大名著她倒是爱不释手。家里那本《红楼梦》太旧了,字又小中间还缺页,前后书皮子都没有了。
舅舅送来这套《红楼梦》是上下两集,不但字清晰而且每页还有注解,不到一个月时间莫如玉已经又看了两遍了,惹得莫如春眼馋,趁莫如玉写作业时翻了几页,直说书虽然比原来那本的字要大,但看起来还是费劲,远不如看电视剧。
虽然莫如春现在上语文课极认真,但对阅读这种熬人的事,总觉得不如看电视来的快,《红楼梦》中贾王史薛家的金陵十二钗和贾宝玉之间那些故事,电视剧虽没有书上演得那么全,但八九不离十,既然有电视何必费时去读原著,她对莫如玉痴迷于原著书本的事情十分不理解。
这天王家树又拎着两篮子鸡蛋进了莫家,放下东西,看莫建国不在家,就问道:“姐,我姐夫呢!”
“你姐夫今天局里有会餐,到外面吃饭去了。你吃了没有,没吃我给你做点去,今天是周末我们下午饭吃得早。”
“你们吃过就算了,我等会街上吃碗牛肉面去。”
“这个点了街上哪有牛肉面,你上回送来的牛肉做的臊子还有,我给你做碗牛肉拨鱼子去,快得很,你稍坐坐,马上就好。”
“那我给你打下手吧!”
“你会干什么,还给我打下手。”
“我帮你剥个蒜总行吧!”
“那行,你就剥个蒜吧!”
王家秀从面袋里挖出来一碗面,又从壶里倒出半碗温水,在碗中放了点盐,一边将那碗水往面盆里徐徐倒着,一边用筷子搅着面。
看那面已变成稀软的一坨,王家树对王家秀说道:“姐,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你说吧!”
王家秀一边说一边将面盆中活好的面用大铝锅的锅盖盖住。从冰箱里把那个放炒好的牛肉的搪瓷缸子取了出来,又从冰箱下面冷藏室取了两个辣椒和一个西红柿,笑道:“我给你炒个牛肉西红柿辣椒,等会再把你拨的蒜捣成泥炝个油,拌拨鱼子是绝配。”
王家秀说着话,手底下忙碌着。看弟弟半晌无话,欲说又止的样子,就问道:“你不是有事要说,咋不说了,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
王家秀的弟弟一听姐姐这话,便笑道:“姐夫学校要修操场,能不能给姐夫说一下把活给我。”
“你不是修房子的吗?这操场你也会弄?”
“那有啥难的,只要把活给我干,啥样的技术人才我都能找到,绝对没问题。这操场比修房子简单多了。”
“哦!那我回头给你姐夫说说。”
打发王家树吃了饭走后,一直等着莫建国回了家,王家秀便忙凑上来对莫建国说道:“老莫,我弟弟今天来了,说你们学校要修操场,那活他想干。这事你是不是就能定,就让他干去吧!明天让他找你去?”
莫建国一听忙道:“学校要修操场可不是我能定的,这得教育局定,而且不是我们一家学校,是好几个学校都要按照新标准弄操场。他从哪里打听来的,你少掺和他的事。”
王家秀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我弟弟送来的那些吃吃喝喝的你没少吃,这会子让你帮个忙你就拿话来搪塞,你到底几个意思,我给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要不帮忙,那我就去教育局找老唐去。”
老唐是莫建国同乡,是当时和他同时来到这里支边的老师,现在是教育局局长。
莫建国一听就急了,道:“你别添乱,我这才转正没几天,为这个事去找老唐,不是让他为难嘛!给你弟弟说,以后别往家拿东西了,也别动这歪脑子。”说完莫建国也不理王家秀自顾进了里屋。
王家秀一看莫建国不帮这个忙,心想:这给弟弟可怎么说啊!哼!离了朱屠户,照样吃猪肉,我自己想办法。
这几天王家秀十分忙碌,弟弟要包学校操场的活,可莫建国不搭理她,她虽是家庭主妇,但脑子可比一般的家庭主妇活泛的多。
她想到一个人,就是教育局唐局长的老婆刘英。刘英不大会做家务,尤其家里来人做几个菜对她来说是最最头疼的,因唐局长和莫建国是同乡又是同届,过年回不了老家时两家常往来拜年,自从知道王家秀做得一手好饭菜,只要年头节下唐局长家里请客吃饭,刘英必叫王家秀去帮忙,名义上是帮忙,其实就是让王家秀做一桌饭,她负责招呼客人。
莫建国觉得王家秀上唐局长家做饭太掉价,因这事说过王家秀,王家秀反驳道:“你懂什么,唐校长的老婆可不是一般人,人家认识的可都是省里市里的领导,你要在这里混出个模样,没个靠山怎么行?”
莫建国看说了无用,也不理睬,只当不知。
说行动就行动,当天王家秀就提了一只鸡,一篮子鸡蛋到唐局长家,正好唐局长不在,只有刘英和她们十五岁的独生女儿在家。
“哎!王姐,快坐,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后天请人在家吃饭,你早点来?”
“好的,好的。”王家秀口里答应着,心里还是没底,不知今天上门求人这事该怎么张口。毕竟这样的事她也是头一回。
“王姐,坐啊,来就来了还提什么东西?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小刘,姐姐还真是遇到点难事,想求妹妹帮个忙。”
“快坐,快坐,坐下说,多大的事看你紧张的。”
“那我就说了。”
“快说吧!”
“我有个弟弟是搞建筑的,听说学校要修操场,他想包下来干,我们那口子是一根筋,不管这事,我这没法子了,才来求妹妹给出个主意。”
“啊!这事啊!我没听老唐说过,没事,完了我打听一下,不就学校修个操场嘛!也不是多大的活,看你还当回事专门跑一趟。小事情,完了我问问。正好你来了,咱们把后来的菜定下来,明天我让人去买。”
听到刘英满口答应,且并没觉得这事有多大,王家秀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这下回去可以给弟弟有个交代了。
想到这,心中也轻松了不少,遂和刘英一起将后日待客有菜所需的各种材料一一定下方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不上半月,弟弟高兴的来莫家给王家秀说道:“他接到教育局的通知了,要他带着施工方案明天去汇报。”
王家秀一听心想:这刘英还真是说话算话,这事八成已经成了,去汇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等开了工挣了钱,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在弟媳面前也就有了脸了。
谁知事情并没有想得那么简单,王家秀的弟弟毕竟没有干过修建操场的活,加之他以为有人说了话那活必是自己的了,所以也没太当回事认真准备,现场被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当时就下不了台,最终那操场的活还是包给了一家专业修建操场的公司。
这件事以后,王家秀弟弟好久都没来过莫家了,刘英也不好意思再叫王家秀去她家做饭了,王家秀则生气刘英只会做顺水人情而没有真正用心帮忙也不去唐局长家了,两个女人没了联系两家的关系自然淡了下来。倒是莫建国没有受什么影响,年底就转了正,成了真正的莫校长。
转眼暑假过去了,王家秀弟弟也有一段时间不来莫家送好吃的了,饭里有肉的日子又有所回落,从每顿饭都有肉变成了每天有一顿饭里有肉。
以前王家秀在工地上做饭时,偶尔还能从工地食堂里拿回来一些肉菜,自从电视钱还清莫建国涨工资后王家秀也不去工地上干了,那些肉菜自然也没处弄去。
莫如山和莫如川对家中不能顿顿有肉颇有意见,王家秀想去学校食堂里干挣一份工资补贴家里的伙食,莫建国怕影响不好没同意,王家秀只得做罢。但两个儿子要顿顿饭里有肉的想法也得满足,她在做饭时便将肉切得更碎,确保每顿饭里都能见到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