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走嫣红楼
春风和煦,日近黄昏,山林寂静之中,几只雀鸟仿佛不知疲倦,绕着树撒欢,树下的细石子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一路疾驰过后车身已是四下蒙尘,拉车的老马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吃着脚边的杂草,时不时的抖楞两下耳朵。
马车竹帘半敞,车内空无一物,距马车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墨发垂于腰际,眉头深锁,眼中几许无奈。
此刻虽面容憔悴,依旧难掩清秀出尘的俊颜,本就白晰的脸上鼻似雕玉,目若星河,薄唇微微上翘,阳光照射下泛起朦胧的粉色。
看不出年纪,只觉身姿挺拔。
良久未动,若不是那一声悠叹,偶然经过之人,定会以为是梦中仙贤临凡,不敢轻近,生怕惊扰了那梦中人。
……
自从那个让他整日不得安生的小捣蛋走了之后,慕染云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孤独过。
从前来来去去都是自己一个人,那孩子的出现,让他平静有序的生活乱作一团,也不觉恼,没什么时间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是,有她玩闹的日子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已经快半个月了,那孩子说走就走,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脾气,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女儿家。
慕染云堂堂的逍遥派掌门,若大的逍遥山更是门人无数,要是个个像她这般任性胡为,恐怕他老人家早就驾鹤西去了。
唉!真是冤孽!还不是因为她半个月前突然吵着要学术法。
“师父偏心,凭什么两位师兄都能学得,为什么唯独不教知月。”
偏偏那么多术法她不学,却非要学哪门子的废衣诀。这废衣诀是要二人同练的,可助修为不足者快速提升内力。
之所以名为废衣诀,是因为它对刚开始修习术法之人是剂猛药。
由于两股内力在体内翻滚升腾,迫使全身高热,初学者需不着寸缕,以免走火入魔。待内功深厚、调息自如方可着衣而练。
虽说那孩子年纪尚幼,但毕竟男女有别,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师父就是重男轻女,哼!”
“平日里沐浴、安置,我都不能与师父、师兄一起,也便罢了!”
“现在连修习术法也……”
“为师说过你不能学,就是不能学。”
“恩……”
“若是非学不可,为师叫连双师叔代劳可好。”
“师父,你不教就不教,还想赶我走不成?”
“我怎么说也是师父的弟子,为何修习术法却要师从旁人?”
“莫要再纠缠,夜深了,还不速速退下……”
原以为她会就此罢休,结果第二天早修过后,有人来报,那孩子竟没去上早课。
只当她顽劣惯了,偷睡懒觉,就没理会。谁知却是留书一封,下山去了。慕染云这才带了两个徒弟分头下山寻她。
本想御风而行,但前几日诸仙大会时受了内伤,以至真气运行不畅,现在只好架车了。
按说逍遥山门徒众多,也不必他亲自下山,可他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那孩子孤身一个在外,世道凶险,她涉世未深,这几年在山上一直贪玩,也没学得什么一招半式的可以傍身,要是真有个差错,那还了得。
慕染云啊!慕染云!都怪你平时太过娇惯于她,以至她如今任意妄为,此番寻得她来必要好好管束才是。
想罢,白衣轻转,意欲登车,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男声。
“徒儿清风,拜见师父。”
此人一袭花青色长衫,头上亦是青色帽巾束发,乍看之下有些瘦弱,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是找到你师妹了。”
慕染云并未转身,低声问道。
“徒儿幸不辱命,已打听到月儿的下落。”
“她现在何处?为何没随你前来。”
慕染云回头看向少年。
青衣少年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犹豫片刻小声回禀。
“师父……月儿,她在……那个……”
“为何支吾不言,可是月儿出了什么事?”
慕染云略微提高的了声调,话语之中似乎隐隐透出一股寒意。
青衣少年再不敢隐瞒,
“小师妹她就在逍遥山下……嫣红楼。”
……
逍遥山是远近闻名的四大仙山之一,和意孤、福灵、虎啸齐名。
慕染云位列四尊之首威名远播,凡人修仙都会想方设法的拜入门下。
逍遥每年都会定期举行入山试练,尽管报名者多如牛毛,但能通过试练,正式得以师选的少之又少。
即使如此上山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也难怪大家都想来挤这独木桥,毕竟能做神仙,不,不,哪怕做不成神仙,能整天和他们待在一起也是极好的,世人心中美的梦大抵如此吧。
逍遥山脚下便是梧桐镇,镇子不大却很是热闹。
大概是每年到逍遥山拜师学艺的人,都要先在这里落角的缘故,镇上茶楼、酒肆,大大小小的铺面一家挨着一家。
街边人头攒动,摆摊叫卖的吆喝声不断,掌灯时分更是一派繁荣景象。
人海之中,一白衣、一青衫,两名男子行色匆匆。
从清风口中听得那孩子不知怎么,跑到了这烟花之地,慕染云顾不上内伤未愈,弃了马车,强行御风冲到了镇上。
师徒二人一落地,便直奔嫣红楼。
说起这嫣红楼,可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风月之所,不分昼夜的迎来送往。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布衣,只要出得起银子的主儿,都是这楼里的座上之宾。
红粉幔帐围起来的楼外楼,上、中、下三层,从门外看是张灯结彩、富丽堂皇。
门口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腰肢柳摆、眉目轻佻,不时地摇着手上的帕子招呼过客,身未近,已闻其香。
清风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师父,似是询问他,要不要进去。
慕染云面无表情,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
清风心里明白的,师父是载入仙册的上仙,又是四尊之首,平日里接触的不是上仙就是上神,连门下的弟子都不常见面,怎能进去这淫逸的所在。
“恩……”
“师父,要不然就让徒儿……”
清风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你要是能带得走她,为师就不必走这趟了。”
慕染云不等说完,过门而入。
第二章 不许你说那个字
没理会门口闲杂人等的纠缠,清风猛地上前几步越过师父,头前带路,穿过花厅,行至后院。
七、八个十来岁的女孩排成一行,背身而立,每人左手上一个托盘,盘子上搁着个空酒壶。
前面几步的地方,一个年逾四旬的老妪正在示范着什么,谄媚的笑容,配合扭动的腰肢,着实另人作呕。
这副嘴脸落在孩子们眼中,大概是极可笑的吧,其中一个孩子果真是笑过了头没站稳,一个屁墩儿,摔碎了酒壶。
那老妪见状,气的直跺脚,眼瞅着就要抬手打人。
嗖!
一抹白影闪过,刚才还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不见了。
……
慕染云撇了一眼正怀里酣睡的小人儿,细眉淡淡的,长长的睫毛偶有颤动,两颊微红,鼻尖还挂着雾,樱桃小嘴,此时好像在嗫嚅着什么:
“师……师父……”
这孩子定是在做梦吧,慕染云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大手刚要抚上半月未见的俏脸,谁知那小嘴哼叽出声:
“师父……师父是个大坏蛋。”
某上仙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清咳了一声。
“清风,你过来,带她回去。”
随即将抱在怀中的小人儿往旁边一扔,走了。
“……”
回到逍遥山已是入夜时分,清风把知月放回她自己的房间便告退了。
当时在嫣红楼,眼看着知月马上要被那老妪责打。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又想着,怕知月的脾气一上来,不肯乖乖就范,慕染云这才点了她的昏睡穴,先将知月带走。
小心翼翼地帮小徒弟脱下鞋子,掖好被角,散开束了一天的长发,慕染云转身打算离去。
一只小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慕染云摇摇头,这孩子还和初到逍遥时一样,不爱束缚,睡个觉也不老实。
岁月如梭,转眼数年,曾经不知所措,时刻跟随自己的大眼睛,如今已经充满着疑问和愤愤不平。嗯?眼睛?她什么时候醒的?
“师父?”
“我怎么会在这儿?”
“……”
“我……我要回去……”
小嘴儿噘的老高,知月缩回了还被慕染云拉着的小手,边穿鞋边往门外走。
慕染云刚要起身拦她,却是一个踉跄坐回了床边。
知月一脚已迈出门外,听得背后一声闷咳就没了动静,有些纳闷儿。
转头一看,慕染云此刻,正用一只手扶着床沿,另一只手擦拭着嘴角,指缝间依稀可见一丝血色。
“师父!”
“师父你受伤了?”
眼里早没了先前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的泪珠流转不断。
师父的术法修为甚高,六界难逢敌手,怎么会受伤呢?还伤到会吐血?究竟她离山的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知月心里越想越害怕。
自己原想用出走来吓吓师父,让他对自己和两个师兄一视同仁,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十几天,师父竟然会变得这般憔悴。
刚才只知道任性耍赖,都没仔细看上师父一眼。
知月胡乱甩掉眼里的泪水,这才发现师父现下脸色苍白不说,眼圈也泛青。
一定是这段时间,不顾有伤在身一直到处寻她,茶饭不周、睡不安寝,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
“呜……呜……”
知月娇小的身体扑在染血的白衣上哽咽起来。
“月儿,为师无碍,只是腹内受创才会呕血的。”
“你……咳……,别哭。”
慕染云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平静如常。
“你又骗人,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以前从没见师父这样过。”
知月不依不饶,两手紧紧环住慕染云的胳膊。
若不是师父抓她回来,她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像天一样无所不能的师父也会受伤。
知月咬着嘴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翻腾着,她恨那个伤害师父的人,她更恨自己。
虽然这两年总是与师父对着干,可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并不是真的要气师父。
一想到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因为她的任性出走,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知月顿时泣不成声。
慕染云轻抚知月头顶,他明白,月儿是在担心他。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几千年的修为,已是仙身,自然不会伤到根本,但看见小徒弟竟这般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还是一暖。
不过,一想到知月的倔脾气,若是今后还这般不知收敛,还真不晓得要闯出多大的祸来。恩……,这次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让她长长记性。
于是,慕染云原本想说的那句:“为师哪那么容易有事,调息几日,身体自会痊愈,你不必挂心”。
一张口便改成了训斥:“你刚刚不是要回嫣红楼吗?怎么不走了,为师父要是死……”
未等慕染云说完,一双小手全都抵在他的唇上。
“呸、呸、呸……”
“坏的不灵,好的灵,以后不许师父再提那个字。”
“知月的师父才不会有事呢?师父要好好的,一直和知月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一抹淡淡的红霞爬上双颊,眼里还泛着泪花,知月就这么定定的看向慕染云。
此时的慕染云,双唇被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意想不到的柔软包围着。
在那一如澈水般的明眸注视下,有一瞬间,就是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是个溺水者,深陷在那湾净水中,不能自拔。
又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他似乎感觉到有点儿眩晕,整个身体都变轻了。
看来这伤比他想的要重,要不然怎么会……
慕染云晃了晃头,猛然站起身,只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知月不尊师命,私自下山,明日罚抄门规,再不悔改,定当严办!”
知月愣愣的看向还未关上的房门,没出声。
知道师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不在乎师父如何罚她,只要师父没事,叫她做什么都好。
这会儿师父有伤在身,虽说她现在的这点儿本事,既不能去给师父报仇,也不能为师父疗伤,但听师父的话,少让他烦心,她还是能做到的。
第三章 女子学堂
知月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的没了睡意,自己这些天来做的傻事,都浮现在眼前。
先是没头没脑的要学废衣诀,惹恼了师父;后来又半夜三更的偷偷溜下山。
本来准备在梧桐镇玩两天,让师父、师兄着着急就回去的。
可没想到她走的太匆忙,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没吃、没喝、又没地方睡,还好在山脚下让她遇到了好心的李大娘。
李大娘说,她家住在嫣红楼,那里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女子。
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椤绸缎,还有专人教习她们弹琴、唱曲、梳妆打扮,专讨男人们喜欢。
知月心想,这不就是学堂吗?
好极了,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呢。哼,那她就跟着李大娘回去,好好学学,看山上那几个男子还敢不敢小瞧她,尤其是师父。
打定了主意,知月就跟着“善良”的李大娘去了那个所谓的女子学堂。
不过,这学堂果然够气派,她原想那李大娘多半在吹牛,一个学堂会有多大呢?现在看来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大娘口中的“女子学堂”就在梧桐镇最繁华的大街上,顺着她指的方向,离得老远知月就看见一块巨大匾额,上面刻着“嫣红楼”三个斗大的金字。
唉!这名字可是够土的了,一看也知道,这儿的教书先生水平肯定也不咋地。知月琢磨着,反正自己现在,既没钱,又没地方可去,得了,先混两天再说也好。
跟着李大娘,进了院门,中间一栋楼外楼,是三层的那种。
头一层像是酒家,几张桌子上杯盘交错的,有些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女子,在陪人喝酒、划拳。中间的好像是个戏台子,一个比知月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在上面自弹自唱。
二层都是单独的房间,每间门口都有块小牌子,写着春桃、夏荷之类的名字。
李大娘告诉她,这里的姑娘只有到了十六岁,才能有自己的房间。像她这种新来的,就只能几个人挤在一起住了;
三层她没上去过,因为她的活动范围就从后院到二楼为止。其它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天到晚的有几个怪叔叔在楼里来回巡视。
单独下山的这些天,知月感觉很新鲜,楼里有和她一样大的小伙伴,每天除了跟着李大娘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外,就是和几个女孩儿在一起玩闹、嬉戏。
知月是真的挺开心,感觉时间过得也特别快。她从没有过年纪相当的玩伴,由其是女孩儿。
逍遥山上女子本就少的可怜,仅有的几个也都比她年长许多,而且辈份有别,所以平时除了门中大小事务,几乎没什么往来,更谈不上能交朋友了。
在嫣红楼的日子她不仅有了朋友,还慢慢的从李大娘的口中,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了,身为一个女子是件多么让人庆幸的事儿。
什么性子要温婉柔顺,身姿要妩媚动人,小女子就要有个小女子的样子,走路、说话、甚至连笑都是有讲究的呢!
李大娘说,在这里所学的无外乎是对付男子的手段,不过,最终以身体来取悦男子却是最劣等的,只有气韵、才华、风度不逊于男子,才能真正让人心悦诚服。
她现在还不懂那是怎么一回事,但听李大娘说的头头是道,她也就用心记着。
小脑袋里却琢磨着,既然是对付男子,那么师父、师兄当然都是男子喽,恩恩……必定要回去试试,看看这李大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心里酝酿着自己的计划,知月把被子蒙到头上,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
整个逍遥山笼罩在一片飘渺的薄雾中,朝阳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林间小径。
一件橙红的衣衫在晨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衣服的主人是个20岁上下的青年,乍看之下龙眉虎眼、鼻直口方,身形高大魁梧像是个习武之人。
没有丝毫的犹豫,顺着山路拾阶而上,一会儿功夫就穿过牌楼到了山门前。有守门弟子一见来人急忙上前施礼。
“野火师叔”
红衣青年脚步未停,点头而过。
知月在屋子里咬着笔,两手捧着厚厚的门规,趴在桌子上直叹气。
“唉!这才抄了这么一点儿,真要抄完得什么时侯啊!”
其实她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迷迷糊糊的感觉天边泛白,起来梳洗妥当,便开始抄书了。不为别的,她得争取早点儿抄完,不能再让师父生气了。
想到师父气乎乎的背影,知月晃了晃脑袋,翻过一篇儿,用镇纸压好,边看边落笔,口中念念有词:
“逍遥山共有三堂四阁五殿,三堂分别是心归堂、宾至堂、嘉善堂;四阁包括解语阁、汇卷阁、训戒阁和藏幽阁;五殿则是弘正殿、正道殿、修贵殿、仁德殿还有仰尊殿。”
仰尊殿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位于逍遥山顶。
师父只收了她和清风、野火三个徒弟,不像其它三位师叔,弟子一大把,而山中别的弟子不经允许是不能轻易入殿的,所以仰尊殿也是五殿之中最为安静的地方。
在仰尊殿的后面是藏幽阁,据说里藏着什么镇山之宝,知月从没进去过,因为一直有人把守,她曾经也想趁着夜深人静时溜进去看看的,可总是不能得手。
从仰尊殿向下,无数台阶过后山势渐缓,然后就能看见训戒阁了,嘿嘿!当然是被罚关禁闭的地方呗。
再往下,三位师叔的寝殿并排而建,连双师叔住在中间的修贵殿,左、右分别是秦仲师叔的正道殿和路游师叔的仁德殿。
修贵殿前面是汇卷阁,顾名思义就是存放各种典籍的所在,知月对读书没兴趣,去过有限的几次也是为师父取书,真是的,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一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她就犯困。
这不,抄着抄着两个眼皮儿直打架,呵欠连天的。正打算伸个懒腰醒醒神儿,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四章 吃饭要紧
知月挠了挠脸,蹑手蹑脚的来到门边,这么早会是谁呢?缩着脖子从门缝往外看,没等来人到近前,知月把门一推,一个助跑窜到那橙红的怀抱中。
“火师兄,你怎么才回来,月儿都想你了!”
知月抬头看向野火。
“回来就好,师兄也想你,小捣蛋!”
野火两手托着知月不停的转来转去。
“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师兄你怎么还这样……”
知月低头挣扎着,耳后缓缓升起一片红云。
“小鬼头,这才出去几日,就成大人了?”
“让师兄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野火无视知月的挣扎,眼里溢满了宠溺。
“好师兄,快……快,放我下来吧!”
知月自知抵抗无效,只得告饶。
“放你下来嘛……到是可以。”
“这这,来一下……”
野火像是铁了心要戏弄知月,一点儿没有撒手的意思。
“……”
知月小嘴嘎巴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此时悦耳的晨钟响起,打破了两人的困局。
这门规有云,晨钟三响。
第一响是起床钟,门中弟子无论长幼,听到钟声就要立即起床,而后快速穿戴整齐洗漱完毕;
第二响:早善钟,意味着嘉善堂的早饭经开始了。
什么?想睡个懒觉不去吃?当然可以。不过要是去晚了可就没得吃喽!(这点门规上倒是没写,知月是在饿了好几顿之后自己加上去的。)
第三响是早课钟,用过早饭后,所有未曾休业的弟子都会到弘正殿上早课;
知月他们师徒四人所居住的仰尊殿离弘正殿最远,所以相对于其它弟子,知月和两个师兄早上的时间也是最耽误不起的。
这会儿听到钟声,野火急忙放下知月,简单整理了下衣衫,正色道:
“月儿,你快去叫清风,我先去给师父请安,咱们一会儿在嘉善堂碰头。”
走之前,某人还不忘在她绑好的发束上胡扯两下。
知月早已收拾整齐,也是许久不见风师兄了,确实该去打个招呼才是。
她昨天在路上昏睡的时候,依稀记得,是风师兄把她抱回逍遥的。
清风与野火两位师兄可是截然不同的性情,火师兄就是像他的名字一样,性子急躁,热情如火,风师兄倒和他完全相反。
怎么说呢,明明比火师兄还要小个几岁吧,但性子却要沉稳的多,平时寡言少语的,总是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样子。
“风师兄,是我,知月。”
站在清风的房间门口,知月拢了拢刚刚被野火拔乱的头发,轻敲了两下门。
“月儿来的正好,你到殿外侯我片刻,我换好衣服便和你一起去用早善。”
清风应和着知月,把桌上画了一半的画纸收好,擦了擦手,不紧不慢的步出仰尊殿。
“嗯……,还是山上的空气好。”
知月跳上一处廊杆,两臂平展,作了个飞翔的姿势,闭上眼,小鼻子使劲地吸了一口气。
今天她穿的是件鹅黄色的长裙,外附轻纱,腰间束着碧色的花穗子。头上用白碧相间的丝带绑着,胜雪的肌肤被衬托得更加晶莹剔透。
微风迎面,在这云雾围绕的山中仿佛一朵尚未绽放的小花,清新出尘,让人不忍攀折。
清风就站在知月身后的石阶上,眼前这幕让他呼吸一滞,不觉轻咳出声。
知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风师兄这么快就出来了,本来嘛,风师兄一向都是漫条斯理的。
这下可真要出丑了,没功夫细想,知月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就向后倒了下去。
“啊……唉哟!”
这一跤摔的,结结实实躺在了清风身上,一点儿缝隙也没有。
知月余光瞟过清风一阵红一陈白的侧脸,厚着脸皮伸出手去。
“风师兄,都怪知月不小心,把你撞痛了吧,快起来。”
“走了半个月,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快走吧!吃早饭去。”
没理会知月伸过来的小手,清风站起身往山下走,他不敢想手中残留的温度是什么。
“哎!风师兄,你……你等等我呀!”
第五章 神游天外
等到清风和知月到达嘉善堂的时候,整个大堂几乎是座无虚席。他俩东张西望了半天,直到瞅见那身橙红才算松了口气。
野火在中间偏右的四人桌前,拼命向这边招手。
“清风、月儿,这里,我在这边儿呢。”
二人来到桌边,发现桌上已经被野火摆满了吃食。知月望了一眼楼上,三位师叔都在,独独缺了慕染云。
知月顺手拿起一个馒头,边嚼边问比他们先到一步的野火。
“师父呢?火师兄。”
“师父内伤未愈,需要休息,一会儿我吃完给他带回去。”
野火朝旁边的食盒撇了撇嘴。
“野火,咱们师徒三人分头下山去寻知月,可你后来去哪儿了?”
清风看着狼吞虎咽的野火,抬手递给了他一碗稀粥。
“嗯,哎……别提了,月儿回来……就好。”
两个腮帮子撑的鼓鼓的,野火说话都有些吃力。
“师父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不在,你们两个当徒弟的也不帮着师父点儿”,知月小声嘀咕着。
清风没吭声,野火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饭,拿过那碗稀粥一饮而尽。
“这可说来话长了,你得让我先喘口气儿吧”,捋了捋前月匈野火又继续言说。
“咱们师父是被偷袭的!”
“胡说!师父身份尊贵不说,修为出神入画,身手更是了得,哪个敢轻易与他为敌的?”
知月一脸的不可置信,虽说从前也有过一些莽撞人,喜欢挑战上位之尊而求扬名立威的,可师父都处之泰然,不曾与那些莽夫一般见识,更别说应战了。
“你走后没几天,我俩陪着师父去赴诸仙大会。”
野火瞅了一眼旁边依旧不打算发言的清风,接着往下说。
“本来师父和几位仙友正把酒言欢,可那冰仙傲雪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偏要与师父比剑,师父原不想与她胡闹,可众仙酒过三巡无甚消遣,这“龙凤斗”的好戏他们哪能轻易放过,都开始起哄架秧子的……”
“大庭广众之下,师父也不好薄了她的面子,便召来惊魂剑,打算点到为止。”
“没想到冰仙那个蠢女人,不识好歹动上真格的了,步步紧逼、招招催命。”
“师父可能觉得再和她纠缠下去也是空耗力气,便使出一招——分弱水,打算震落她手中的剑,给她个台阶下。”
“谁知她的剑是不出所料的掉在了地上,可师父的剑气也冲破了她的衣裙,就在师父转身回避之际,她一个寒冰掌打在师父背后。”
“我猜那冰仙一定是恼羞成怒,把十成十的功力全都用在这一掌上了,再加上师父丝毫没有防备,要不然凭她那点儿法力,怎么伤得了师父呢?”
“你是没看到她当时那个羞愤难当的样子,啧……啧”,说完这一大堆话,野火提起食盒就要往外走。
“那也是她自取其辱,可恨的是,让她白白伤了师父”,两行贝齿紧咬,知月心里已经把这个傲雪给踩扁了一万次。
“火师兄,反正我今天还要回去抄写门规,你和风师兄先去上早课吧,我把饭给师父送去就好了。”
知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食盒,冲他俩摆摆手,回仰尊殿去了。
知月推开慕染云的房门,刚要张口喊师父,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发不出声音。
只见慕染云盘坐在榻上,背上未着寸缕。
知月这个后悔呀!刚才光顾着急来看师父的伤势,竟忘了敲门,要不然也不会撞到这么难为情的境况了。
她心里还犹豫着要不要先退出去,重新敲个门再进来。
可是脚却不听使唤,眼睛更是不想移开。
说实话这么大的场面,知月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没想到师父平时看起来满身书卷气,这身材也太……
某无知少女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不过那弯弯的小眼睛可没闲着。
线条舒展,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泽,宽厚的肩膀向后挤了成一道浅窝,一直向下延伸。
两边硕壮的手臂扶在膝头,知月甚至可以看到那筋骨的轮廓,似乎是在宣告着,它的主人拥有无穷的力量。
一股莫名的胆量冲入脑门,知月知道此刻师父没有发现她,是因为原神出壳,坐忘入定的结果。
她好像被巨大的磁场卷了过去,鬼使神差的想要去触碰眼前的美好,可心里依旧激烈的交战着,这可是她的师父。
外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个……,如果只摸一下呢?就轻轻的碰一下下就好。
……
慕染云猛地一个颤栗,感觉自己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同时又好温暖。
他神游天外,正与慧文星君下棋,突然发现有人试图靠近他本体,张开心眼一观,原来是自己那冒失的小徒弟。
看到她提着食盒,想必是来送饭的,以为她叫不醒自己自然会回去,便未曾理会。
也实在是与慧文星君棋逢对手,不愿分神。这慧文星君是天上地下出了名的智多星,难得今日闲暇邀上三盘。
方才两盘都打成了平手,这盘开始他一直处于下风,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反杀怎能放过呢,所以一开始也未在意那许多。
渐渐地,慕染云感觉喉咙发干,这火撩拨的慕染云早已无心对弈。
再拖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匆匆拜别星君,回归本身。
第六章 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知月还陶醉在那奇妙的触感中不能自拔,突然……感觉师父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她没敢睁眼,却发现手中的肌肤由凉变热,慢慢开始发烫了。
嗯?怎么这么烫?
她差点儿忘了,师父还有伤在身,糟糕!难道是师父伤势加重走火入魔了?不行,她得赶快叫醒师父。
“师父……醒醒啊!师父。”
知月赶忙放下左手一直提着的食盒,两手一起用力摇晃慕染云的胳膊。
“月儿,你何时进来的?”
抖开身侧的白色衣袍穿好,慕染云没有转身,厉声道:
“既然要进为师的寝室,因何不敲门,看来只罚你抄写门规怕是不够,现在连基本的礼数都慌废了。”
他岂会不知道知月因何而来,只是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无法示于人前,不只面上通红,眼神迷离,还有腰下那处,已成衣袍难掩之势。
生怕知月察觉有异,慕染云不得不强作镇定,斥责她几句,也好早些打发她出去。
“我方才进来……就发现……师父好像发烧了。”
知月慌忙的搅着手,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还好师父现在没回头,要不然她真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师父,哎!满天神佛保佑吧!但愿师父没有发现她的那些小动作。
“师父,你的伤不要紧吧,我查不出什么伤痕,只是忽冷忽热的甚为奇怪!”
“咳……”
慕染云差点气到吐血,还说什么忽冷忽热的甚为奇怪,他现在这副狼狈样到底是谁害的,送饭就送饭,上下其手的是怎么回事。
“为师……要休息,你先下去吧。”
慕染云极力平复着心绪,这丫头……她那是为自己查看伤势吗?又捏又摸的,把他折磨的没有内伤也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那师父吃了饭再休息吧,徒儿告退。”
知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的走了。
慕染云听到关门的声音,确定知月已经走远,这才一头倒在了床上。
他发觉自己很疲累,不明白最近到底怎么了,那孩子只是无心的抚触,却能勾起他起心底的渴望。
是啊!她还只是个孩子,当然是无心啊!可自已修行千年,不是早该无情无欲了吗?
难道那寒冰掌真有如此威力,把他打回原形,变为一个普通男子了?
虽说这两年,月儿出落的越发清秀可人,但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他还清楚的记得月儿当年来拜师时的模样。
瘦弱的像是会被风卷走似的,满眼的倔强和羞涩,转念间已相伴数载。
要不是这次下山寻徒,他还不知道这个小女娃,竟有能耐让他如此牵心。
不论是鬼迷心窍,还是真的因为内伤作怪,他刚才的失态都是不应该的,修仙悟道理应清心寡欲超然世外,怎可轻易动此妄念,而且还是对自己的徒弟。
一想到知月那纯真清澈的明眸,慕染云的心就有如针刺般难熬,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太无耻了,根本不配做她的师父。
若是月儿知道她这般尊重信赖的师父,对她产生了那样邪恶的念头,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还是修为不足、意志不坚,否则也不会被那冰仙所伤,更不会神思不定、欲念蒙心。
不能任由自己再这样荒唐下去了,今后定要潜心修炼,与知月的接触还是越少越好。
翻了个身,对墙而卧。
他还是想不通,以前一直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可这次回来,月儿似乎和从前不同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那无底的深瞳,大约蕴含着拨动心弦的魔力,让人一见便心神忐忑:还有那软玉般的小手,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阵阵涟漪……
天呢!他究竟是怎么了,越是想把她从脑中赶走,那小家伙儿的影子越是铺满他的心。
闭了眼,两手抱头蜷缩着;间或又趴下,脚使劲蹬着被褥,用力将指甲陷入掌心,仿佛在挣脱着什么……辗转反侧。
弘正殿的早课是门中弟子的必修课,除了有事外出或是已经休业的,其余在册弟子都要参加。
知月今天特意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就是为了万一她困到不行,打瞌睡的时候也不会被发现。
自从昨日被师父训斥过以后,她就抄抄抄那啰哩巴嗦的门规到天亮,粒米未进就赶着来上早课了。
趴在桌上单手撑头,又困又饿的知月东倒倒西歪歪,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听不见秦仲师叔讲课的声音了。
“啪”小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了一下,知月蹭地站了起来,她发现秦仲师叔手里正拿着戒尺,眼冒火光的看着自己。
完了,这下死定了。
秦仲师叔在逍遥四尊中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啊!
听说在知月还没入山之前,有个新晋弟子不小心打翻了严尊的茶盏,结果被他丢到训戒阁关了三年。
三年啊!三年,只因为他老人家那一口茶没喝到,就这么没了!
知月心里直打鼓,敢在严尊的课上睡觉,她知月一定是这逍遥山上第一人了,她觉得自己的一只脚似乎已经垮入训戒阁了。
严尊秦仲一身黑色坠星长袍,三千银丝用一根牙骨插于头顶,此时此刻面如白纸,斜长的细眼几乎是倒立在脸上。
他真不知道掌门是怎么管教这个劣徒的,先前她在门中就多有放肆生事,后来又私自下山。
本以为慕染云会好好惩治她一番,谁想竟是简单的抄写门规了事,现在她竟胆大到在自己的课上打瞌睡,看来,不替掌门管一管她,是不行了。
师弟这个掌门当的未免也太清闲了,这逍遥山中大小事务,哪一件不是他秦仲在操持着,虽说自己位列四尊也是职责所在,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
俗话说的好,慈不掌兵。
咱们是名门正派,法度纲纪乃是立身之本,若大的逍遥山,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上面,如若这徇私舞弊的口子一开,日后再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掌门这些年一共才收了野火、清风、知月三个徒弟,要是管教不好出了乱子,难免落人口实,也罢,这回就先拿知月开刀,来个杀鸡儆猴。
第七章 剔骨鞭
秦仲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捻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看向知月。
“知月,看你这般酣睡如泥,必是对本尊所讲皆已了然于胸,既然如此,那本尊问你:‘这迷魂术究竟如何破解?’”
“嗯……那个……嗯……这个”
知月低着头,急的抓耳挠腮,她哪里知道那迷魂术是个什么鬼啊!
哎,这回算是栽了……但愿严尊这个老古板看在师父的面上能放她一马吧!心里这么想着,知月就打算老老实实的认错服软了。
一抬眼皮,却看见野火在前面几排的位置上,正举着写了字的袍子向她这边使眼色呢,因为严尊正面对知月,所以压根儿看不到野火这边的小动作。
嘿~嘿!这下有救了,知月心想,于是赶忙开口念出答案:
“嗯,迷魂术是支配他人意念之术,要想破解首先要平心静气、摒除杂念,而后再……”
一边偷看橙色衣袍上的字,一边观察着秦仲的脸色。
知月突然开始佩服起野火的智慧和胆量来,她可没想到平日大大咧咧的火师兄,竟敢在秦仲师叔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冒险帮她。
秦仲本想问倒知月,然后再借题发挥的,不曾想她到是对答如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正犯嘀咕,忽然瞧见有人在知月后方向他打手势,他猛的回头一看,目光正好逮住了还未来得急收手的野火。
“哈……哈……哈,好啊!”
秦仲不怒反笑,一个阴鸷的想法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掌门教出来的好徒弟,我到要看看,你们师兄妹的江湖义气,能不能敌得过训戒阁的剔骨鞭。”
“知月不思勤勉、教而不善,本尊就罚你十鞭之刑”,没有多看知月一眼,秦仲的冷道。
“十鞭!那还有命吗?”周围一片哗然。
年长些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几个入门早的,自然是知道这剔骨鞭的厉害的。
不过,就算这回知月做的是有些过分,但也罪不至死啊!
后进的弟子们初闻这剔骨鞭的名头,也是一头雾水,但瞟见其它人脸上都挂着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也就能从中揣度出一、二来。
“啧……啧!这回知月可完蛋了。”
“活该!谁让她平时仗着自己是掌门的徒弟,得瑟的不行,我看见她就烦。”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小声嚼着舌根。
“至于野火嘛……你这个做师兄的既然想包庇小师妹,那就罚你来给她行刑吧。”
“别再想着手下留情,假打几下交差,你要是没打得她皮开肉绽、筋骨移位,本尊必将你二人逐出师门。”
秦仲把话撂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知月觉得自己脊背发麻,她万没想严尊会这般苛刻,自己有错在先理应受罚,可让火师兄动手,又实在是太过残忍。
谁不知道在逍遥山除了师父,火师兄是最疼自己的了,现在以逐出师门作为要挟,叫火师兄情何以堪啊!
师父的伤还没好,要是知道她这么不争气,不但自己出丑,还连累火师兄也跟着受罚,一定又要失望了。
唉!都是她不好,把师父的脸都丢尽了。
知月看看垂头丧气的野火,又扫了一眼身边幸灾乐祸的众人,挺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拍着野火的肩膀笑道:
“知月不怕,多谢师兄救我!”
午时,训戒阁外,逍遥山四尊皆已到齐,慕染云居中正座,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一股冷冽,幽暗深邃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远方,让人看不出情绪。
严尊秦仲,居于右座,端着架子,一副执法者惯用的嘴脸,眼角的皱纹当中,隐约含着那么点儿似有若无的算计。
他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是当场抓住了知月的把柄,掌门师弟这边是不会这么轻易松口的,上次那个“小猴崽子”私自下山的事,还不是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贤尊连双,居于左位,她是这逍遥山上位分最高的女子了,为人温婉谦和、仁慈敦厚。人言心慈面善果然不虚,这张脸一看就让人觉得亲切。
此时的她,正揣摩着慕染云和秦仲二人的心思,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想为知月求情是不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贤尊旁边落座的是义尊路游,不似旁人那般穿戴严整,这家伙睡眼惺忪地斜靠在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已、列席旁观的模样。
这样的场合平素他多半是不来的,本来嘛,三张椅子摆在这儿正合适,掌门在中间,两边再放上“童男童女”多好看,他这么一来,不是多余吗?
“搞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严尊此次是想借知月的事儿,来整顿门风、杀一儆百啊!”
“就是,就是,我看知月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开罪了严尊,那有什么办法,找死呗!”
“我说也是,她谁不好惹,偏偏去挑衅那个铁面煞,不是找死是什么?”
“哎!天作孽有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哦!”
“对对对,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弘正殿门前的空地四周,被来看热闹的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仿佛等不急那鞭子落下,就用这吐沫也要淹死她。
知月被五花大绑在一条长凳上,一点儿活动的余地都没有,她脸朝下对着青石铺成的地面,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用得着绑成这样吗?她又不会逃走。
身体虽然动弹不得,可那些闲话却是一句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心中五味杂陈,唉!知月啊!知月,你是得罪了多少人啊?一个求情的没有不说,这怎么还集体落井下石呢?
其实她也没想要人同情、要人可怜,可最起码的,看到同门受罚也不能叫好,是不是?看来平日里碰面时的笑脸相迎,怕也只是为着她的身份罢了。
闭了眼,装作什么也听不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也只好自求多福了。
第八章 那仙,果然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知月一直没有抬头,她这个别人眼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心里也是知道害怕的,但她所害怕的,并不是此时悬在头上那根七尺长的鞭子。
她怕的是,看出火师兄心中的不忍与煎熬,她也怕看清同门脸上的冷漠和不仁,她更怕在师父的神情中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与厌恶。
此时的知月是真的后悔了,从前种种皆是前因,而今……也只盼着那鞭子能快点儿落下,早过早了。
“安静……”,慕染云开口,面色依旧平淡如水。
刚刚还嘈杂涌动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急忙低头做恭敬状。
秦仲看向慕染云那千年不变的脸,稍微停顿了一下。慕染云仿佛丝毫没有察觉,目光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没有焦点。
“野火,开始吧”,语调平和,听不出半点犹豫。
野火呆呆的望向知月,他知道师父不会偏袒,但师父没说话之前,他心里总是存着一丝希望的。
要知道,这剔骨鞭是上古时候就现世的神器,从前并非什么用来惩戒门中孽徒的小道具,而是上界降妖服魔的法器。
只是这千百年下来,天下太平,这宝贝一时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
自然不是藤条或是兽皮制成的寻常之物,传说在几万年前,一块九天玄铁飞落逍遥山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就用它打造出了现在的剔骨鞭。
如果不是上面的法力被封印,普通人别说用它了,就连拿都是拿不动的。
无数锋利的细刃串连成一股,平时收拢着看不出端倪,远远瞧着只会觉得光滑柔韧,甚至不像兵器。
可一旦挥舞起来,上面的细刃就会像犬牙一样张开,可想而知,接触到的一切都会被它咬住,而后连根拔起。
之所以名为剔骨,也正是因为它威力巨大,无异于剔肉割骨,封印未解便可令凡夫俗子,轻则皮肉不存,重则筋骨尽断一命呜呼。
“怎么还不动手?野火,难道你想违抗掌门之命不成。”
见野火迟迟未动,秦仲又下一道催命符。
“火师兄快快动手,知月不想趴在此处让人耻笑。”
生怕野火会被秦仲咬住不放,知月赶忙开口。
“月儿,你……”
看着知月的背影,野火眼窝儿通红,声音颤抖。
“知月屡犯门规,蒙严尊厚待,幸得火师兄为知月执鞭,知月铭感五内。”
“望师兄念知月悔过之诚,莫要手下留情,每受一鞭,知月必会想起师兄待我之好,安之若素。”
一字一句如若无影之刀,划破众人的面具,却刺不穿他们早已麻木的神经。
野火闻言再不迟疑,手起鞭落。
“嗖……啪!”
鞭过之处,衣破,皮肉翻,血溅青石。
野火别过头,不敢去看自己造成的惨象,余光之中几滴鲜血溅红了自己的鞋尖,顿觉胸口好像被细绳勒住,喉咙几乎发不出声:
“月……月儿,师兄打……痛你了”,野火哽咽再三。
知月摇了摇头,试图用尽量平常的音调回应野火:
“知月……初来逍遥,是师兄……背我上山,师兄可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
他怎么会忘呢?想起那瘦弱的小模样,野火泪如涌泉,举鞭之手无奈而下。
“嗖……噼……啪!”
知月双手紧握,指甲已深深陷入掌中,依旧娓娓道来:
“知月生来畏冷,山中寒气重,每每睡不安寝,是火师兄悄悄把自己的铺盖放在知月房中,师兄可还记得。”
“我,你……知道那是我。”
野火一直以为月儿不知情,没想到在这种情境之下,听知月亲口说出,心中扯痛异常,不知不觉手上铁鞭机械地落下。
知月好像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血滴落的声音,甚至听到人群中发出些许抽泣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衣服都是湿的,脸也是湿的,心也都湿了。
是的,她很痛,她不知道说痛,是不是正确,因为第一下真的很痛,像是要把头身分离一样痛。第二下、第三下也是,痛的几乎让她弃了生念。
她多想挣脱绳索,扑进师父的怀里,号哭着告诉师父,她疼,疼的肝肠寸断,求师父开恩,不要再罚她了,她知道,只要师父一句话就能饶了她。
可是她不能那样做,她不能再给师父添堵了;她也不敢那样做,因为她怕再怎么哭喊,师父也不会开口帮她。
是啊,师父是掌门,是尊上,是上仙,所以师父不能徇私,更不能在所有弟子面前袒护她,甚至不能看她一眼,她明白。
但她还是不死心呢!
知月用尽全力,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呼!
抬起头,望向那心中的天地,呵呵~她想的没错,那人,依旧白衣如雪、不染尘埃,那仙,果然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知月有些累了,身上也冷极了,她要睡一会儿,也许在梦里,她的师父会怜惜她,给她温暖。
是的,知月终于再没力气支撑下去,她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一直站在知月身前的清风,最先发现了知月的变化,从野火举鞭开始,他就一直悬着心。
虽然早已经拜托过连双师叔,让她在适当的时候为月儿求情,但心中还是没有多少把握,因为严尊的脾气他很清楚,要是不让月儿吃够苦头,他是不会罢休的。
连双焦急地向下张望,她也算看着知月长大的,这些年纵是偶有顽劣任性,也是小女娃儿活泼好动的天性所至,无伤大雅。
她倒觉得这孩子心无城府、率真可爱,不像她那些个徒弟弟,小小年纪就一个个老气横秋的。
真不晓得秦仲这个老顽固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抓住那点儿小事不放,对这么个小人儿下此重手。
掌门也真是的,平时见他对知月爱护有加,可是这都打的快短气了,怎么也不出声制止呢,难道真要等到打满十鞭才算完。
连双目光移向清风,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急忙点了点头,开口道;
“掌门,知月熬刑不过,已是昏迷不醒,念她年纪尚幼,也已诚心悔过,就饶了她吧。”
第九章 她还没醒
慕染云原本以为封住自己的眼睛,便能至身世外。
可他想错了,鼻吸之中传来的丝丝血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耳中听到的是两个徒弟旁若无人的对白,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猛锤了一下。
他知道月儿内力尚浅,受此重刑必会无法抵挡,只要她开口求饶,哪怕就是一声师父,他也会不顾一切护她周全,可是,月儿的声音里却全都是师兄。
慕染云口中尽是苦涩,他早该想到的,知月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野火对月儿一向照顾体贴,也许两人早已心意想通也未尝可知……
连双见慕染云没有表态,估摸着自己一人之力怕是不够,瞪了一眼旁边快要睡着的路游,踢了踢椅子腿儿,没反应……于是使劲在他脚上一跺。
路游对这种场面感到无聊之极,正想打个盹,被连双这么一踹,险些惊叫出声,捂着嘴干咳了两声,眯了一眼已经血肉模糊的知月。
“师兄,你们倒是有完没完,对一个小姑娘抽呀,打的。现在人都快断气了,难道真要,要了她的小命儿不成。”
路游强忍着哈欠,说完了对来说,长到有些啰嗦的话,旋即冲连双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意思是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慕染云扫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野火,最终还是把视线停在了知月身上,那斑驳破碎的衣衫已经不能避体,鲜红的皮肉触目惊心。
他想不到知月被折磨成这样还不恳求饶,直到晕死过去,也不曾叫一声师父,甚至都不曾看他一眼,慕染云心里自嘲着,神色始终平淡。
“师弟,你看呢?”目光扫向秦仲,慕染云冷俊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寒意。
“知月既已没了知觉,再打下去也是枉然,野火已领心罚,想她二人经此一役必能改过,还请掌门开恩,宽恕了他们吧。”
感觉到气氛不对,秦仲只得见好就收,免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也罢,野火,你可知错”,慕染云语调不高不低。
“徒儿知错,悔恨难当,求师父开恩”,丢下剔骨鞭,双膝跪倒,前额紧贴着地面,野火大礼参拜。
“劣徒,此次有三尊替你二人求情,为师父暂且放你们一马,如有下次,定不轻饶。”
说完,慕染云便隐去了身形,他真的不能在待下去了。
“是……”,听到师父宽恕,野火踉跄起身,迅速脱下衣衫盖在知月身上,橙红色的长袍被血一浸,立刻变成了黑褐色。
清风赶紧上前封住知月的穴道,野火想要抱知月起来,却被清风抬手制止。
“现在如若冒然移动,月儿筋骨异位,定会残废的”,清风解释道。
“那怎么办?”野火一时急的没了主意。
“这样吧,我们就用这长凳把月儿抬回去。”
清风两手握住长凳的一头,示意野火也照做,野火没说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抓起另一边,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缓缓地朝仰尊殿去了。
众人见好戏已然收场,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只剩青石上的一滩血迹,被午后的阳光照的通红通红的……
知月已经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由于受伤情过重,一直在发烧,断了几根肋骨,她只能半趴着,背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根本没法穿衣服,伤口已经发炎,若是渗出的浓血和衣服粘在一起,那样就没办法上药了。
慕染云回到仰尊殿后一直闭关不出,清风和野火修为尚浅又不擅护理,只好把知月托付给贤尊连双,而他们两个就轮流守在门口,以便随时听候差遣。
连双每天早上都会来查看知月的伤势,为她运功调息、拟方配药。
因为仰尊殿除了知月都是男子,照顾起来多有不便,所以连双就吩咐自己的小徒弟明珠留在仰尊殿,为知月侍奉汤药、打点起居。
明珠是今年的新晋弟子,她原本是个孤儿,在外四处流浪,跟着走江湖的学了些皮毛,也不是什么绝世武功,没别的办法,靠着这点儿本事算是勉强能糊口。
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的,时间一长,免不了招来一些地痞无赖与她纠缠。
这天刚好来到梧桐镇,刚摆开场子落地开耍,就有人来捣乱,眼瞅着她不是那几人的对手就要吃亏,幸好,贤尊连双路过,将其救下。
连双本是慈悲之人,见这丫头身世可怜,且还有些功夫底子,便破例收她为徒。
明珠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自从拜入师门,一直追随连双左右,她倒也没想过要修仙问道,但只要是师父的话,必定言听计从,一心想报答师父对她的恩情。
这次知月受罚她也在场,知道逍遥山门规严明,但也不曾想到,只是早课上不小心睡着了,就要打个半死,每每想来都叫人不寒而栗。
看到知月疗伤的惨状,明珠更加同情她的遭遇了,每日不分昼夜悉心照料,就盼着知月能早些痊愈。
这不,贤尊刚走,明珠就把新换的药方整理好,交给昨天在门口守夜的清风师兄,叮嘱了些禁忌,便回房给知月清理伤口。
每次看到这些深可见骨的口子,明珠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还好知月一直未醒,不觉疼痛,要不然她真下不了手。
小心翼翼的清理过后,再涂上师父秘制的金创药膏。明珠看着知月因为过于用力而抓伤的手掌,不由的感佩知月心性坚忍。
当时的疼痛可想而知,她虽能平静的安慰一旁的野火师兄,却生生的把自己的手给抓烂了,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哭爹喊娘了吧。
听说野火师兄和知月的感情极好,严尊让他来给知月用刑,当真是难为他了。那时候听着他和知月的对话,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细致体贴之人。
看着趴在床上还在昏睡的知月,明珠心里竟是有些羡慕的,自己从小孤苦无依,三餐不济、冷暖自知,要是有人也能像他那惦记着自己,该有多好。
第十章 日有所思
明珠还在出神,听见门外有人轻唤她的名字,这才放下床头幔帐,出来开门。
“明珠师妹有劳了,月儿的伤可好些了吗?”
野火把煎好的药递给明珠,进了门,眼神一路飘向内室的方向,他知道月儿还没醒,现在也不能过去看她。
“野火师兄来的好早,昨夜师姐她睡的安稳些,想来是师父的药已经起了作用”,明珠低头言道。
撇见野火衣角叠皱,大约是连日挂念着知月的伤情,无暇自顾吧。
“亏得明珠师妹日夜照拂,月儿的伤才有了起色,待来日伤愈,一定要她好好谢你!”
明珠这些天的尽心照顾野火都看在眼里,心中充满感激。
“珠儿只是做些换药喂水的小事罢了,师兄切莫见外。”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就没做什么啊!
“那好,师妹你也要注意休息,今天是我守夜,有什么差使就只管叫我”,野火言罢便退到了门外。
明珠应了一声,关好门,转过身,背靠在门板上,这才抬起头,不知怎的,她发觉自己心跳得好像有点儿快呢……
“师父……”,知月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应该是还活着。
可是两只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一只温暖的手附在她的脖颈处,源源不断的真气从那手中传入她的体内,不由的心中一暖。
“是你吗?师父”,微弱的声音在床帐内,听的格外清晰。
没有人回答,只是那股真气缓缓的、轻柔的流散到知月全身,她好像有了一丝力气,想要伸手去触碰那温暖的所在。
可是,她伤的太重了,刚把手向上挪了一点儿,就感觉伤口好像要裂开一样。
“咝……”,好痛,知月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她似乎还不想放弃,手指还在向前,勾着床榻。
却被那温暖的大手及时的制止了,细细的抚摸着,仿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从手指到手背,就在碰到她掌心的伤痕时,停住了。
知月感受到那手的主人微微颤抖着,她的小手被稍稍抬高了一些,虽然还是很痛,但这次知月没出声。
她察觉手心好像有丝丝的凉风拂过,很舒服,原本的伤痛缓和了许多,慢慢地还有些痒。
她的小手本能地向后一躲,虽然只是很小的移动,却碰到了一张已经泪湿的脸,她能感觉得到,还有热流划过她的手背。
顾不得疼痛如何在她身上肆虐,她想用自己的手记住这张脸,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即使这是一个美丽的梦,她也不再乎。
那张脸并没有躲避,就那样任由知月一遍遍的抚摸,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梦,为什么这样真实,真实的让人心酸,又为什么那样朦胧,朦胧的让人沉醉。
也许从今以后,他只能在月儿的睡梦中,才能和她如此接近,他多想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停在他们彼此的梦里。
吱哟一声门响,后颈的温热忽然散去,那张令知月感到无比踏实的脸,也随之消失了。
知月的手从半空跌落,她慌忙的想要留住这一切,可却什么也抓不到,急呼出声,“师父,求你……别走……”,哽咽连连,知月挣扎着想起来。
“师姐,你终于醒啦,太好了!”
明珠倒完药渣,才进门就听到床帐中有声音,赶紧跑过来查看,刚拉过幔帐,手就被知月死死的抓住。
知月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竟是个陌生的女弟子,随即松了手,问道:
“我师父刚才……可有来过。”
现在她觉得精神好些了,虽然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但还忍不住想要求证一下,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泪湿的痕迹。
“尊上不曾来过,师姐,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尊上都在闭关,所以还不曾来过”,明珠据实以对。
知月叹了口气,“那么,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我的吧”。
明珠一边扶知月一边答道,“师姐伤的重些,师父便吩咐我来同住,也淡不上照顾不照顾的,只要师姐能早点儿好起来,我也就安心啦”。
知月看明珠的样子有些眼生,听她称自己师姐,估计是哪位师叔的新晋弟子,便问:“我们好像没见过吧,你师父是?”
明珠就把之前如何跟随贤尊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知月听。
见知月还是很疲惫的样子,便给她热了碗参汤,喂她服下后,扶她重新趴好,劝知月再多睡一会儿。
知月闭上眼睛,又想起刚才那个梦,不觉泪湿枕边……
她有点儿想念娘亲了,是啊!跑出来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去过,不知娘亲可还安好,王员外家的傻儿子没娶到自己,会不会报复知家……
知月的家乡清河镇是个小地方,她爹知天临是知家的长子,当年为了维持家计,无奈放弃了功名,靠与人代写书信、状纸赚几粒碎银,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
她娘杨氏端庄贤惠、心灵手巧,平日里一边教知月读书,一边给街坊四邻的做个衣服、绣个花样子,也能勉强帮补家用。
知天林生性懦弱、无甚大才,再加上贫苦失意,又只生了知月这个女娃,在知家就已经没什么地位了。
知月有两个叔父,都不是念书的材料,一个靠着“旁门左道”的买卖赚了点儿钱,在家里便横行无忌、目无尊长,根本不把父母和哥嫂放在眼里。
另一个则是惧内的怂货,没什么本事,娶了小有家业的媳妇,便成了应声虫。
知月的祖父母是出了名的趋炎附势、见钱眼开,对着两个小儿子到是能和颜悦色、笑脸相迎,一见到大儿子一家就变颜变色的。
听媒婆来传话,说王员外家的傻儿子怕以后娶不上媳妇,现在正四处张罗给傻儿子找童.养媳呢,这老俩口子心可就活了。
琢磨着,反正知月早晚都要嫁人,现在养在家里也是吃闲饭,还不如早点儿嫁出去换些银子,也没跟知月爹娘商量就收了王家的聘礼,定了日子。
杨氏知道公婆瞒着自己,把唯一的女儿许了个痴儿,一气之下就病倒了。知天林哪敢违背爹娘的意思,杨氏这一病更没人能给知月做主了。
第十一章 夜有所梦
知月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什么亲情,她只知道在这个家里,除了娘亲,每个人见到自己都是嫌弃的表情,包括自己的爹爹。
娘亲虽是小家之女,也是有些见识的,她常常告诉知月,女子也要有志向,凡事不能总想依靠别人,更不能自怨自艾,女子也可做成自己想做之事。
其实知月早就受够了,就算没有王员外也会有李员外、赵员外的,她知道父亲不可能为她做主,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于是,瘦小的她做出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她要离开知家,去拜访传说中的仙山逍遥,听说那里是神仙的家,住着能教人法术的老神仙。
她想成为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她更要活的好好的,为母亲争口气,为自己争口气,女娃怎么了,女娃照样能有一番作为。
就这样,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咬着牙告别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母亲,女扮男装连夜逃出了知家,跟着贩运丝绸的商队辗转多时,终于来到了逍遥山下。
可让她没料到的是,自己只顾着赶路,却不小心扭伤了脚,错过了规定的入山时辰,守门弟子打发她明年再来。
明年!她怎么可能明年再来啊!急的没了主意,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些年的所受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该怎么办,那个家,她已然回不去了呀!
“小兄弟,你是来拜师的吧,脚怎么了?”
少年清亮的嗓音传入耳中,知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眨掉眼中残存的泪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橙红色的衣衫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温暖,知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少年的长相,看上去虎头虎脑的?总之是知月记事以来最亲切友善的脸了。
“是扭到了吧,没关系,我来背你好了,有我在,你就准能赶上。”
见知月没说话,少年一把拉过知月,扛坐在左肩上,感觉到“他”轻到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少年的眉心一聚,不由的就把知月瑟缩的小手环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可能是觉得手的位置不舒服,也可能是因为从未有过这般宠遇,知月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干脆两手抓住少年的耳朵,尖尖的下巴刚好抵在少年的头顶。
她看着一级级的石阶飞快地从眼前消失,周围的景物都在向自己身后跑,心里竟得意了起来。
少年似乎感觉到,坐在自己肩上的小人儿情绪有了变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痛快,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家伙,他这才一抱就不哭了。
真是有趣的很,要是“他”能留在山上,以后能常常逗“他”开心、陪“他”玩闹也不错,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入山的试练已经开始,还好少年足下生风,总算是赶上了。
知月眼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来拜师的,她这么个小不点儿,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几乎除了人墙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的少年把她放下便不见了,现在只有靠她自己了,唉!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姓呢。
“众位来参加试练的待选者,不论年纪、身份,都要先答对此题,方可进入下一关”,负责初试的弟子向众人讲解此次试炼的规程。
“这是本派的镇山之宝——滤心镜,你们每个人须依次前来,观看这镜中之物,不必喧之于口,只须心中默念,若是作答正确,铜镜自会放光”,说完便示意排在队首的人上前应试。
眼看着如过江之鲫般的试练大军已所剩无几,却未见那传说中的光照出现,试过的、没试过的,大伙儿聚堆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位仁兄,会不会是题目太难,所以才一直没有人看破其中玄机?”
“啊,兄台,我才看过的,里面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会吧!”
“也许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逍遥山今年不想招新人,所以才……”
知月越听心里越没底,马上要轮到自己了,谜底是什么呢?
这些参试的人里边,一定少不了饱学之士,可到现在一个过关的也没有,是不是她真的不该来呢?
不,她不能退缩,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自己在知家的种种际遇,还有刚刚背自己上山的少年。对,没什么好怕的,自己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呢?
终于轮到知月了,两边负责监考的弟子,瞧见最后一个参试的,竟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娃,估计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便一个劲儿地催她快些上前。
知月在家是见过娘亲梳妆用的铜镜的,她自己梳完了辫子也偷偷照过,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圆圆的放在架子上,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仅此而已。
现在的这面镜子,倒是大了许多,而且是方方正正的,立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大门,就是没有门环罢了。
知月个头小,身子被宽大的镜框挡住了一半儿,她怕自己站在底下,要是看不完全,再错过什么,于是就壮着胆子爬了上去。
两边的弟子本来站的好好的,发现这小丫头竟敢亵渎本派圣物,正要发作。可还没等他们出声呢,巨大的铜镜霎时金光迸射,晃的众人根本睁不开眼。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知月也呆住了,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刚爬上镜框还没站稳,就撞见了镜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假小子”,她心里寻思着,唉!自己现在这模样也太寒碜了,衣服破旧不说,连脸上都是脏兮兮,真丢人!
也不知刚才背自己上山的少年,那件橙红的袍子被自己弄脏了没有……
然后不知怎的,那铜镜就突然放光了,紧跟着钟声大作,四下有围观的惊呼了出来:“快看,有人通过了,竟然是个毛牙子”。
刚才还对知月怒目相向的那两个女弟子,现下已是满面堆笑,把她拉到近前,接下她的拜帖,高声唱喝道:
“清河,知月,年十,通过试练,入山……”
第十二章 师承尊上
知月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心里也犯嘀咕,你说这是不是挺神的,本来她差一点儿就要错过试练了,甚至连门都进不来,却在关键时刻意外地得到那个橙衣少年的帮助;
排在众人之后吧,她都还没准备好作答呢,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通过了。
恩!一定是她娘在家烧香拜神的结果,一想到自己的娘亲,知月顿时觉得踏实许多。
再看她,腰板也直了,步子也大了,像得胜还朝的大将一般,通过了逍遥山一众弟子组成的夹道。才刚站定,一直在前方引路的两位姐姐便向上禀报:
“今年只有一名参试者通过试炼,现已上殿,恭请掌门”,两人言罢,便退至两旁。
不消片刻,便见山顶方向升起一束白光,由远及近,飘然落下,所有人,除了目瞪口呆的小知月,纷纷施礼,众口一词:“参见掌门”。
虽然娘亲早教过她,初见长辈,若未得允准是不可抬头直视的,可她就是想看一眼,谁能想到,只这一眼便让她惊为天人。
知月的目光在遇到那片白光的一刻,愕然停住了,原本以为传说中的老神仙皆是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模样,可眼前出现的却是这般奇景。
雪白的袍袖随风轻摆,一袭墨发倾泻如瀑,细腻可比新瓷的脸上,眉若远山,鼻如雕玉,一双细眼,眸光璀璨,似暗夜星河,深邃飘渺,根本望不到尽头。
最难得的是那淡淡的粉色唇瓣,像是露水浸润的桃花,点缀的恰到好处。
知月嗓子有点儿干,小脸儿忽地一下热起来,感觉自己的心在肚子里要关不住了,急忙捂住胸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掉出点什么。
她好歹是个女娃,见到这样的绝世容颜,虽说是心动难平,但也未免自惭形秽。低头看看已经补的不能再补的衣裳,还有那破了洞的鞋,她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下站何人?为何来我逍遥?”声音萦绕山间,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从那人口中传出竟犹如天籁。
“小女名唤知月,知是知音的知,月是月亮的月,我是……我是来找老神仙学法术的”,怕有人听不见,知月还特意提高了调门。
老……,本尊?白衣人眉毛一挑,神仙嘛!他倒是当之无愧,可这个老字还真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也罢,千年修行在世人眼中可不就是老了么。
“抬起头来,本尊问你,学了法术又当如何?”白衣人看了看那单薄的小身影又问。
“恩……我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不想认命,不想再受欺负,我要一个做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保护别人的人。”
知月抬头挺胸,双手紧抓着两侧的衣襟,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你小小年纪只身前来,虽是个女娃也算勇气可嘉,就拜在贤尊门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月眼花,她总觉得刚刚在白衣人清冷的俊颜上,仿佛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贤尊?厉害吗?”怕他小看自己,随便塞给自己一个师父,知月不由分说的接茬道。
“贤尊是本尊的师妹,法力虽不是最高,但精通医道、慈悲为怀,你可愿拜她为师啊?”白衣人问道。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来当大夫的,还是换别人吧”,知月一边摇头一边认真的回答。
“那严尊可好?他是本尊的师兄,在逍遥山中最为德高望重,掌管本门大小事宜、执法严明,你可愿拜在他门下?”
“不成,不成,管家我见过,知道的事情虽然多,但肯定不是最厉害的,再换一个”,知月有点儿不耐烦了。
“这样啊!那就只有我的师弟义尊了,他术法精深、高义薄云,但时有行踪不定,你可愿做他的徒弟?”白衣人连荐三尊,也未见半分怒意,依旧平淡而语。
“行踪不定,岂不是不负责任,那就更不行了!”
知月额头有点儿冒汗,怎么回事,难道就没有一个是她想要找的师父吗?
恩?不对呀!这人把他师兄、师弟、师妹都说了一遍,怎么独独不提他自己呢?哼哼……这白衣服的既是掌门,那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再说他长得也太好看了,唉……
知月心里有了主意,自己这么大费周章的来了,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拜在什么大夫、管家的门下,她要么不拜,要拜便要拜最厉害的神仙为师。
“我现在知道要拜哪位仙尊为师了,请掌门成全”,知月低头回禀。
“哦?本尊一言九鼎,你且说来便是”,白衣人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是语调却微微上扬,听起来好像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蒙尊上不弃收知月为徒,知月愿一生一世追随师父”,字字铿锵,知月说完还不忘向上叩三个响头。
“……”
“……”
知月和慕染云两个人在上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倒是挺欢乐,底下这些个人可都绷不住了。
“这小丫头也太不自量力了,上山拜师还敢挑三拣四的”,弟子甲小声嘟囔着。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她算什么东西,也就是掌门好说话,要是换成我师父严尊,恐怕早把她轰出去了”,弟子乙一脸愤愤不平地说道。
“哎!人家命好呗!今年来了那多参试的,就过了她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当然稀罕了”,弟子丙叹了口气,话里边明显透着一股子酸味。
“我怎么觉着,这里边有点儿怪呢?她这么个小乞丐,究竟是怎么通过入山试炼的?难不成背后有高人指点?”弟子丁捋着胡子,一副发现了事情真像的口气。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了。
其实从上山到拜师,那些阿猫阿狗的,的确说了很多话,但在知月的回忆中,通通都被彻底无视了,在知月的心里,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只属于她和师父两个人。
床榻上的某人,嘴角翘起甜蜜的小弯,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很多时候她都处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倒是日有所思?还是夜有所梦了呢……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经过一段日子的细心调理,知月身上大大小小的皮外伤总算都愈合了,只不过伤筋断骨的地方,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恢复。
还有就是背上留了疤,听明珠说的,有几处实在伤的太深,皮肉虽然长好了,可那火龙一般的绯色印痕,却是去不掉了。
明珠说这话的时候梨花细雨的,都没敢正眼瞧她,其实明珠的心思她明白,无非是想着她一个未出格的女子,如今变成这副样子,恐怕今后姻缘的事就难了。
知月当然知道这些疤痕,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反正她自己又看不到,至于其它人的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早就决定这辈子要跟着师父,在这逍遥山上度过了,师父肯定不会在意,自己的徒弟背后披的是“豹纹”还是“虎皮”,再说又没伤在脸上,师父眼不见为净。
而且从前在家时候,她就听说书先生讲过,这叫身上有“料”,那些个行走江湖的高手们,哪个要不挂点儿彩,都不好意说自己是出来混的。
知月是个女子不假,可在有些事情上,她还真有点生冷不忌的楞劲,受了这么重的罚,她也没消停,这几天刚能下地,就在屋里关不住了。
奈何伤没好全,不能有什么大的动作,活动范围也只限于仰尊殿内而已。
忙碌多日的众人,看着知月一天比一天有精神,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知月的千恩万谢中,贤尊连双带着明珠回了修贵殿;清风、野火依旧每日轮流给她送饭,只是如今不用再守夜了。
知月每次看到她这两个师兄,心海就会在歉疚与甜蜜之间翻腾。
歉疚的是自己犯错被罚,弄得两位师兄也不得安生;甜蜜的是,被他们这样细心地呵护着,心里仿佛开满了小花,美滋滋的。
师父还在闭关,到现在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也不晓得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消气了没,他老人家?对呀,师父今年多大了?
要说已是仙身的话,少说也得千八百岁了吧,可是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头发也是漆黑一片,任谁看也过不去三十啊!
哈哈~会不会是什么老妖怪成精了呢?然后变成如花美男,专门诱惑咱们这些无知少女,然后……
要不然就是某某星君转世的取经人,在这人世间等待三个,能和自己同行的徒弟出现,一路降妖伏魔修成正果。
唉呀!不好,要是果真如此,那么现在三个徒弟都凑齐了,怎么还没动静呢?再说了,她可不能是那个长嘴大耳的丑鬼,最差她也得当个猴子。
估么着是前段日子不能起身,闲极无聊的某人,在屋子里看绘本看的实在太多入迷了,现在连师父都快成唐僧了……
知月的小脑袋里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手扶廊柱龟速前进,挪着挪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师父闭关的后殿。
唉!什么不知不觉啊!她都伤成这样了,从她的房间爬到这儿,她容易吗?还不是想来见师父。
来了也没用,师父在闭关是不准别人打扰的……
虽然不能进去,但来都来了,她总得想办法让师父知道吧,在门口留个字条怎么样?恩~~没带纸笔!
有点儿失望,突然瞧见地上的半截干树枝,有了,就用它。知月费老大的力气勉强蹲下身子,在门边最显眼的土地上工工整整地写到:
“师父,我是知月,我想你。”
拍了拍手上的土,知月琢磨着,还好这里有种花,要不然还真没地方写呢!恩~自己像蜗牛似的爬了大半天才到这儿,就这么回去了?有点儿不甘心啊!
这样吧,在门缝看一眼,哪怕是个背影也好,背影?知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发烧了。只看一眼,不打紧的,又不会打扰到师父闭关修行。
老天爷很可能是故意和她过不去,只听啪的一声,倚在门上正要向里偷看的某人,由于重心不稳,一个小狗抢食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唉!她都已经是有胸的人了,这么个摔法早晚得发育不良,师父也真是的,怎么总是不插门呢!害她想不被发现都难,幸亏她有伤在身,现在只能装晕了。
慕染云正在堂前打坐静修,听见身后这么大的动静,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前几日,清风、野火就把知月能下床的事向他禀报了。
他是能够强迫自己不去见她的,可却不能阻止知月来见自己,这丫头也真是的,刚能勉强走动就到处乱跑。
闪到门边,把她抱坐在蒲团上,慕染云感觉到怀中一个轻颤,他马上意识到知月的伤处被自己碰着了,才想把她翻过来查看,却猛然想起了什么,没动。
他低头看着知月,好像能理解书上常说的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近在咫尺的粉嫩小脸,长长的睫毛忐忑地颤动着,额头儿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汗珠,这个冒失鬼,定是刚才摔的疼了。
“既然伤还没好全,怎么不仔细养着,来这里做什么?”做师父的毫不留情地戳破小徒弟装晕的诡计。
“我…我,只是躺的太久,想出来走走,结果就……”,知月一只眼撬开一条小缝,瞄着慕染云的神情。
“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请教师父的”,见慕染云不睬她,知月只好没话找话。
“哦?那就说来听听吧”,慕染云见知月没睁眼,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赖皮了。
“知月想问…问,师父……今年多大了?”知月感觉心虚的很,这个好像不是她该问的吧。
“为师已经……”,慕染云刚要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他不会真的要告诉小丫头,自己的真实年岁吧,虽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怎么有些难以启齿了呢。
如果说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千年老妖,对他只有敬畏了呢?可是,除了敬畏难道他还想要些别的什么?
正在慕染云犹豫的时候,门外飘来一根传信羽。
第十四章 衣中寻宝
只见那根绿色的羽毛在空中转了一圈儿,找到慕染云所在的位置后,便停在半空,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字也是绿色的哦!
“蟠桃盛会在即,请掌门携‘赏心赛’女弟子准时赴会”。
这是什么鸟的羽毛?真漂亮!而且还能写字传信,她要是也有这么一根就不用再捡树枝啦!知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绿色精灵”。
不过,还没等她看仔细,那绿光一闪,美丽的绿羽毛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了,知月心里有些失落,早知道它“跑”的这样快,刚才就该抓住它。
可转念一想,这书信嘛,总要有来有往的,既然对方能写信给师父,那么师父当然也得给人家回信才是。
知月一脸了然,眼光瞥向慕染云那身宽大的白袍,这东西既小又轻,且是常用之物,想必师父定会带在身上。
想到这儿,知月毫不犹豫地开始验证她的猜想,低头在慕染云的身上左摸摸、右翻翻,找的那叫一个认真,完全没注意到他师父的反应。
慕染云先是一愣,然后就明白了知月的用意,这小丫头定是想要自己的传信羽,真拿她没办法,让她这么折腾下去,能找到才怪。
那传信羽是仙家的灵宝,须得道法高深之人,由意念幻化而成,怎么可能像平常物件一样带在身上呢,要招唤它不难,只须集中……
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无法集中,意念被什么东西占据着。一只冰凉的小手已经探进他的白袍。
眼看整洁的中衣就快被她扯开,慕染云深吸了一口气,想立刻制止知月的无礼行为,可他也真想看看这小笨蛋最后怎么收场。
某人找的越发起劲,一件中衣怎么能阻挡她的寻宝之心呢。
恩……这边没有,那边也没有,咦?这是什么?圆圆的小坑儿,不会吧……是师父的肚脐儿!!!
知月“呀”的一下,叫出了声,急忙把脸埋进了师父的怀中。
慕染云是高估自己了,真不该由着知月这般胡闹的。
本来是想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停手的,谁知这小丫头这般大胆……
这次知月是真的难为情了,她怎么说也是个女娃,一心想着要找师父的传信羽,结果没留神,找着找着,变成了光天化日下轻薄师父。
哎呀!羞死了!
她的脸贴在慕染云月匈前,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师父的心跳声,就像战鼓一样越敲越快,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看来自己又惹师父生气了,不然他怎么会心季气短呢,要是真把师父气的内伤发作可就糟了,唉!她怎么总没记性呢,真是烦死啦。
此时师父脸上未见半分怒色,腮边不知是烛火的映衬,还是天热的缘故,竟挂着淡淡的红霞。
知月从没见过师父如此模样,她印象中的师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清冷淡然的样子,这样的师父,看得她竟有些痴了。
‘此君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用在此时再贴切不过了,这般的倾城之貌落在一个男子身上,是问这人世间,除了她的师父能有几人。
真不知日后,会是谁有幸做得她的师娘,与这样的‘天人’长相厮守。
……
知月呆坐在床边,头上插着师父给她的银色羽毛,她是被师父抱回自己房间的,师父什么也没说,更没责怪她无礼。
不知道是不是从没分开过的原因,这次出走回来,她就总是莫名其妙地想靠近师父,心里渴望着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可越是想和师父待在一起吧,就越出错。
师父一定对她挺失望的,上山三年多了,她没学会什么有用的本事,除了在早晚课上,听到的那些初级心法外,她几乎一无所长。
当初的雄心壮志都跑哪儿去了,还说什么要保护自己又保护别人的,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就这么胡混下去,还指望师父会把平生绝对学传授于她?
不行,得找点儿事做,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虚度光阴了。
有什么是她能办好的呢?对了,刚才的信上不是说了吗,师父要赴蟠桃会,而且还有一个什么比赛的。
她要是能和师父一起去,在蟠桃会上露一手,让师父脸上有光,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以前的那些小事一笔勾消了呢!
知月把头上闪着银光的羽毛拿下来,小心地揣进怀里,她盘算着,今天该是风师兄来送晚饭,他比自己入门早许多,定会知道些关于蟠桃会和那比赛的事。
第十五章 成婚成的好,修仙不起早
晚膳时间,清风果然出现在门口,知月起身迎他,却被他抢先一步。
“小心着点儿,伤才好些,这么着急做什么”,他扶着知月走到桌边坐下,接着把食盒中的饭菜端放在她面前。
“风师兄,我还不饿呢,你又拿这么多,哪吃的完啊!陪我一块儿吃好不好?”知月抬头看向清风,心里寻思着,边吃边打听一下赏心赛的事。
“好,那就快吃吧”,清风又倒了一碗开胃茶递给知月,这才在对面坐下。
“风师兄,师父过几天要赴蟠桃会,你去过没有?我听说还有个比赛,快和我说说那儿有什么好玩的?”知月喝了口茶,一股脑儿地问道。
“你呀,你!都伤成这样了,总还想着玩“,清风在她头上加了一记爆栗。
“知道我有伤在身,师兄还下手这么重,你到底去过没有嘛?”知月小嘴一撅,把手里的筷子撂下,揉着额头。
“你未曾上山之前,都是我和野火轮流着随师父去的,至于比赛嘛……”
“三月初三乃王母寿辰,逢三年就要普天同贺一番,届时王母会在瑶池设宴,以蟠桃款待众仙,而赏心赛则是蟠桃仙会的重头戏。”
往知月碗中夹了几样小菜,清风又接着说:“所谓赏心赛,就是要赏心悦目,和民间的选美差不多,只不过要求多罢了”。
“那我能去吗?风师兄”,知月觉得这赏心赛好像不那么容易。
“你?为什么?”清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如今天下太平,众仙闲极无聊寻个消遣而已。
“既然是各路神仙才能去的盛会,如果能为逍遥山争光,就值得去呀,再说我也想借此机会开开眼界,好师兄,你快说说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参赛呗!”
知月抓住清风正要给她加菜的手,摇晃着,这风师兄平时慢条斯理的,她早都习惯了,可现在她是真的有点儿心急。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整天不是发呆就是看绘本,都快把她憋死了,而且最近穿的衣服总是嫌小,再这样吃睡下去,她八成真要变成绘本里的“二师兄”了。
“首先必须是上仙的弟子,然后年华正值十二到十八之间,不懂法术、不曾婚配方可入选。”
清风突然被知月攥住了手,有些不自在,关于赏心赛,他记得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他向来对这些没兴趣,也不屑于为生色犬马之事费神。
“这几条我都符合,不过未什么要不懂法术,还要不曾婚配呢?”
知月觉得有些好笑,亏得她啥都不会,要不然还真没机会了,如今这“不学无术”都成加持了,要说整个逍遥山一点儿法术也不会的,除了她还真难找出第二个来。
“这个……前者是因为要避免参选者使用法术改变容貌,或是用媚术等旁的手段作弊,后者当然是为了如果被哪位仙家看中,若经师门首肯,便可与之完婚。”
清风并没有把话说全,其实,如果参选的凡人与神仙成婚后,就会直接晋级为散仙,也就是说这种仙婚,可以让凡人少修炼好几百年。
只要成个婚就可以位列仙班,这也是赏心赛的妙处所在。
其实若按天条,神仙和凡人是不可以成婚的,所以赏心赛的诞生,不但成全了仙家爱美之心,又能让彼此有情的人仙成双,也不失为一个凡女飞升仙界的捷径。
他不想告诉知月这些,因为她还太小,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不是吗?清风不着痕迹地抽回被知月握着的手,埋头干吃了几口饭。
“成婚,神仙和凡人也能成婚??”知月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奇事啊。
“如果不可以,还要双修干吗?”脸上流过一小团红云,清风勉强把饭咽了下去,有点儿赌气地说道。
“……”
知月对“双修”这个新词心里当然也是存个疑问的,不过,她认为能让风师兄脸红的事,还是别在问下去的好。
风师兄这人向来不苟言笑,这次跟她说了这么多,已然是给足她面子了。
可除了那个“双修“外,她还是有诸多不解之处,得找个真正参加过赏心赛的人,来为她指点迷津才行,这逍遥山上下,总能找到一两个吧。
不过说来也怪,她在逍遥山好歹也混了三四年,怎么就没听到过一点儿风声呢?
好吧,她承认自己人缘差,平常也总是做些没头没脑的事,把人都得罪光了,可她也不想啊!这个时候要去找谁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明珠还能说的上话了,虽说明珠才来入逍遥没多久,可她现在跟着连双师叔,没准知道点什么内幕呢。
唉!谁叫她平时不烧香,如今只好临时抱佛脚了。想着此时明珠应该还没睡,知月慢吞吞的朝修贵殿方向去了。
……
夜色初沉,山中灯火乍明乍暗,将近暮春的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意,廊前屋后却已蛙声蝉鸣入耳。
朦胧月色之中,一个纤弱的小人儿,依着桥栏,用丝帕拭去额前的细汗,喘了口气轻吟道:“小桥流水波光漫,月色清明人影单”。
知月在家的时候,常听娘亲吟诗作对,自己耳闻目染也就喜欢上了,可都是偷偷说着玩的,上山以后思念娘亲之时,也多半寄于诗句有感而发。
这会儿走的累了,想停在小桥边歇息片刻,借着山中夜色便托口而出了。
这剔骨鞭真是把她给害苦了,从前分分钟的路,现在要走上小半天,这么一点儿距离,她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停下来了。
说实话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那般鞭刑之下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也没落下什么残疾,连双师叔也说过,她这草根一样的小身板,能恢复成这样真是奇迹。
“花蕊含露春心切,凉风恰送暗香来”,男子的声音似珠落玉盘,打破了这春夜的宁静。
知月觉得这人语调有些慵懒,言词中能听出对方的欣赏之意,却又带着一丝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