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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过尽为伊人全文阅读

作者:可乐曹     千帆过尽为伊人txt下载     千帆过尽为伊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千帆过尽为伊人全文阅读

第四十五章 风雨满楼,黑衣首领

    院子里已被清理干净,血水被大雨冲刷殆尽,滋养了满院草木。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茫茫一片,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顾千帆坐在外间,望着重重雨帘,神色不明。

    内间,偌大的珊瑚围屏后,魏伊人衣衫尽数褪去,身侧从肩头往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一片,脚腕处的伤口已被雨水泡得肿胀。

    白萱华不由皱了眉,心口阵阵发紧,眼里装满了心疼。

    “怎么这样严重!”

    她抚了抚心口。

    “若不是千帆来得及时,我真不敢想象。”

    她扶着魏伊人缓缓进了木桶。

    “驱驱寒气,不要泡久了,对伤口不好。”

    魏伊人扭头看了眼藕臂上的乌青,她伸手抚去,轻轻捏了捏。

    “娘,你不用担心,虽有些疼痛,却未伤着筋骨,过几天自然便好了。”

    白萱华的眉目却未因此而有所舒展。

    魏伊人浇起了水,浮起的热气似乎将满身的疼痛冲淡了些。她望向婷婷站在屏风后的羡鱼。

    “羡鱼姑娘!我爹如何了?”

    羡鱼袅袅走出,却并未看魏伊人,她透过窗棂,听着雨声。

    “魏小姐放心,动手前府上少爷已和青阳卫一起将他接出来了,应该快回府了。”

    “有劳羡鱼姑娘操心了!”

    说话的却是白萱华。

    羡鱼略略欠了身:“夫人客气,小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也算是我半个主子,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屋外,有人打着油纸伞趿水而来。

    是魏思远和魏重舟,身后还跟了在水一方的丫环婆子。

    顾千帆起了身,眉目清冷。

    二人行至廊下,收了油纸伞立在门前,将身上的些微水渍抖去,方才进屋。

    顾千帆向着魏思远略略点头。

    魏重舟瞧见顾千帆,神色却是有些古怪。

    他上了前,摸了摸鼻子,面上竟带了几分扭捏:“那个,多谢你!”

    早先魏思远未回府,他还可以假装不知情,如今人都站到眼前了,总还是要表示一下感谢的。

    顾千帆不由挑眉:“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魏重舟无语,“一家人”三个字不禁让他眼皮跳了跳,顾千帆大概是个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他咬牙切齿道:“我比你小!”

    顾千帆抬眸看向他:“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大哥!”

    魏重舟一噎,顾千帆总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魏思远看着二人不由失笑,经此一事,他倒也完全认同了顾千帆这个女婿。

    一来,顾千帆对魏伊人可算是十分上心了;二来,他有足够的能力站在魏伊人身旁。

    没有人比顾千帆更适合魏伊人。

    说话的功夫间,白萱华已扶了魏伊人出来。

    魏伊人因着脚伤,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费力,她一眼见到顾千帆还站在屋中,不由皱了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语含薄怒。

    顾千帆的目光却是停在魏伊人脚腕处:“我不放心,留下来看看。”

    魏伊人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吧!”

    闻言,白萱华面上带了几分懊恼:“怪我!净顾着伊人,倒把千帆给忘了。”

    “无事,已经干了。”

    魏伊人看去,的确是一身干爽,内力深厚果然就是不一样。

    “那也得洗洗,凉气都在身上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顾千帆抬眼看向屋外收不住的雨:“难不成你要我这会儿回去?”

    魏伊人想了想,看向魏重舟,道:“大哥,他就交给你了!”

    “我?”

    魏重舟不由炸毛,为什么是他?不还有他爹和苏老吗,再不济府里不是有管家小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太大了!魏重舟刚想反对,却听得自家娘亲的声音传来。

    “是啊,正好重舟与千帆身量差不多,他有好些衣裳还未穿过。重舟,照顾好千帆。”

    魏重舟哀嚎,顾千帆需要他来照顾吗!

    一旁魏思远也点头附和:“这样正好,年轻人有话说,快去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魏重舟的眼神无比幽怨,他们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亲儿子亲大哥!

    魏重舟一记眼刀子使向却没什么杀伤力。

    魏伊人却是挑了眉,魏重舟在商场上可是被称为“小狐狸”的,怎么见了顾千帆就像是遇着了克星一样。

    顾千帆看了眼院子里深深的积水,眸色深沉起来,他看向魏伊人:“我得走了,这雨再下几日,就要出人命了。”

    屋内几人皆静,望着屋外瓢泼大雨,陷入了沉思。

    ———————————————

    那边,黑衣人首领负伤逃离,行至无人的巷道,摘下面巾,将一身黑衣脱下,露出的正是桐林的脸。

    他眸中冷冽摄人,握了拳头,臂上的伤口血色翻涌。他没想到魏伊人一个闺阁女子随身带了利刃不说,在那样的情况下竟还能保持镇定。

    魏伊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他四下环视一圈,并无异常,却未大意,而是顺着屋檐下走去,辗转多处才到了南嘉楼前。

    房间内,隐恪又罩上了那件黑色斗篷,与莫隐相对而坐。

    桐林飞身进了房间,单膝跪地,将头埋在抬起的双手间。

    “失败了?”隐恪喜怒不辨的声音传来。

    “请族长责罚!”

    隐恪却是慢慢悠悠地将一杯热茶饮下,许久才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起来吧!说说,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停在桐林染血的衣袖上。

    “顾千帆回来了,魏伊人院子里那些护卫不一般,应当是顾千帆的人。”

    闻言,莫隐却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顾千帆?”

    “是他!”

    莫隐看向隐恪:“顾千帆为了魏伊人竟连长宁长公主都能放下!父亲,一个魏伊人就不好对付,再加上顾千帆,只怕……”

    隐恪却是摆了摆手,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顾知晴的事,我们与顾千帆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跟魏伊人本就是一个阵营的。给吴州那边传信,不必等了!”

    “是!父亲言之有理,只是今日之事已打草惊蛇,日后只能徐徐图之了。”

    隐恪斗篷下的脸神色不辨,手中茶杯升腾起的雾气将他衬得有些虚无。

    “也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魏伊人对顾千帆的重要性,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将茶杯送至嘴边,吹散了热气,头上的黑色斗篷也变得真切了些。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重重雨声传来。

    “族长!”桐林面露愧色,“魏思远不见了。”

    莫隐垂了眸:“看来他们早就察觉了,此次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隐恪却是没有说话,良久,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下去把伤处理了,查清楚那群护卫的来历。”

    “是,族长!”

第五十三章 一波三折,痛失清白

    魏伊人带着蘅玉出了里间向殿外走去,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口处的跳动越发凌乱起来。

    殿门却从外被推开,好些人一涌而入,当先的便是那小林夫人。

    “不曾想郡主也在,失礼了!我们逛了会儿园子,甚是疲累,以为这是无人的空殿,这才推门而入,郡主见谅。”

    那双眼睛却四处瞟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魏伊人眸子微眯,竟来得这样快,倘若叫她们发现她与江秉安共处一室,只怕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笑得温婉,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无妨,我也才走进来,发现无人,觉得甚是冷清,正要离去,你们便来了。”

    这时,里间却传出轻微的响动,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

    人群中一秀气的姑娘不由吓了一跳:“呀!里面好像有声音,不会有老鼠吧!”

    她身边的姑娘安抚着她:“别怕,这么多人还怕什么老鼠。”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笑:“宫里干净得很,怎会有老鼠?许是猫呢!”

    与小林夫人交好的一位夫人不禁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猫还是老鼠,总不至于伤人吧!郡主,你说呢?”

    魏伊人神色淡淡,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她抬手抚了抚发丝。

    “那就去看看吧!”

    一众人向里间走去,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未发现。

    魏伊人与蘅玉不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皆看见了不解,江秉安竟不见了!

    小林夫人不由皱了眉,明明瞧见江秉安进了朝霞殿,也未见着他出去,好好的大活人还会消失不成。

    她不甘心地四下扒拉着寻找着。

    魏伊人冷眼看向她:“夫人这是在找什么?”

    小林夫人尴尬地赔笑几声:“我这是怕角落里藏了老鼠,出来伤人呢!”

    可真是蹩脚的借口!

    “这里怪无聊的,本郡主就不奉陪了,诸位好生休息!”

    魏伊人转身离去,她心中还是感到不安,没功夫陪她们演戏,她得去看看顾千帆才行。

    一路疾行至东侧殿的拐角处,便听得前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魏伊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心口,越发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出了拐角,便见东侧殿的门口围了好些人,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地议论。

    渐渐走近,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女子的轻吟,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声。

    魏伊人脚步一顿,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儿,岂会不懂那是什么。

    这声音直直撞进脑海,震得她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

    “小姐!”

    蘅玉瞧着魏伊人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她虽不懂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却也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魏伊人摆了摆手,艰难地迈了步子向着殿门走去,无论怎样,她总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的人或许不是顾千帆呢,多少女子送上门来他都不要,怎会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倘若他遭了算计呢?这样的事她见得还少吗!

    小林夫人带了众人一路随着魏伊人而来,待得走近听见那声音,她收起脸上的笑意,随即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竟在宫里做出这等事!真真是……有伤风化!”

    人群中的闺阁女儿纷纷被自家长辈找了理由打发走。

    众位夫人神色尴尬不已,着了宫人去禀告皇后娘娘。

    却在这时,里面却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声音中满是惊恐,带着哭腔。

    众人神色各异,难不成这女子还是被强的?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女子细碎的哭泣声又继续传来。

    “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这声音虽带了哭腔,却也有不少人听了出来,那正是平远伯府的幼女林月瑶。

    一众人神色古怪地看向小林夫人。

    小林夫人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羞愧难当的模样。

    “到底是谁?竟如此羞辱我儿!”

    屋内又是一阵推搡地声音。

    “林小姐何必做出此等模样,你既成了本太子的人,本太子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太子!众人皆惊,原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醉了酒才失礼,竟是个太子!

    天楚是没有太子的,云阳和江越的倒是刚巧在宫中。

    云太子素来是个病秧子,无暇男女之事。

    殿内的想必也就只会是那个好女色的江太子了。

    魏伊人听得这声音,心下稍安的同时,又感到疑惑,江秉安怎么又出现在这里?顾千帆又去了哪里?

    对方明显是将她和顾千帆分别算计到了江秉安和林月瑶的头上,哪知中间却出了岔子,她与顾千帆都没上当,倒叫江秉安和林月瑶滚到了一起。

    顾千帆不在殿中,此事多半是他的手笔,那他去了哪里?

    小林夫人登时便睁大了眼,里面不应该是顾千帆吗?她急急推门而入,一众人伸长了脑袋往里望去,却又被门挡在外面。

    此时,林月瑶正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被子罩住了一丝不挂的身体,只是那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却若隐若现。

    小林夫人进了屋,方进内室便瞧见满地的狼藉,衣裳凌乱地摆了满地。

    江秉安已穿好了衣裳,看向林月瑶的眼神竟还带了几分温柔。

    “本太子许久未这般痛快过了,你放心,本太子会对你好的。快过来!”

    林月瑶却摇着头,越发往后缩。

    “你混蛋!你无耻!”

    江秉安似是觉得有趣,又向床边靠拢了几分。

    “月瑶,别闹了,你要知道自从本宫做了太子,还没人敢这般骂本宫,上一个骂本宫的,你可知本太子将他怎么着了吗?”

    他笑得温和无害。

    “他被五马分尸,然后将他的肉剁碎了喂狗。”

    林月瑶惊恐地看向江秉安,不敢再动作,转瞬想到清白已失,与顾锦澄真正绝了缘分,她不由无声地流着泪。

    见美人垂泪,江秉安不由急了:“唉!你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情急之下,他自称竟用了我。

    江秉安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般过,但他只会感到心烦,瞧着林月瑶哭泣,他竟有些心疼。

    “我这就去找永和帝,让他将你赐给我做太子妃。”

    这下林月瑶不哭了,她惊异地看着江秉安。

    “你说什么?”

    小林夫人瞧了许久,听得这话她赶忙上前将林月瑶抱在怀中。

    “太子殿下说话算话,你占了我们月瑶的清白,便要迎她做江越的太子妃。”

    要说江秉安的女人实在数不胜数,但他却没觉得小林夫人这话有任何不妥。

    “夫人放心,本太子是真心喜欢月瑶,定会将她风光迎入太子府。”

    林月瑶却是皱了眉:“娘!……”

    小林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眸中带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烦劳太子殿下为月瑶寻套衣裳来。”

    江秉安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起初看上林月瑶是看上了她的美貌,竟不想如今真的上了心。

    他打开门,众人的目光焦灼在他身上,却皆是一副看戏的神色。

    江秉安不由挺直了身板,难得带了几分威严。

    “本太子醉酒误事,唐突了林小姐,但希望各位清楚,从此刻起,林小姐便是江越的太子妃,若让本太子知晓有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即便隔着天涯海角,本太子定饶不了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倒叫人忘了这本是一桩丑闻,因着江秉安极有担当,竟带了几分美丽的色彩。

    “皇后娘娘到!”

    高亢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思。

    沈明湘庄重威严地走来,步履间隐隐有些匆忙。

    行至魏伊人身旁,沈明湘作势挽住她,将一块玉牌塞进她手中,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道:“千帆在长宁殿,他,有些不好,你快些去看看。”

    语毕便松了手进了东侧殿。

    魏伊人捏紧手中玉牌,心不由沉了沉,抬了脚疾步向长宁殿而去。

第五十一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下)

    有了林月瑶珠玉在前,后面的几支舞蹈虽也不错,却难免叫人感觉索然无味。

    殿中不少世家公子频频向林月瑶望去,眸中倾慕之意不在话下。

    林望海也难得地夸了她几句,林月瑶一时心中得意极了,感觉连日来的晦气也一扫而光。

    她悄然望向顾锦澄,欲诉还休,少女的心事全写在了眼中。

    对于这些歌舞,顾锦源却是没有半分兴趣的。

    他扯了扯顾锦澄的袖子:“皇兄,太无聊了,我可以去找徐青泽吗?”

    顾锦澄看向顾锦源,一时心内有些复杂。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去吧!”

    到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身旁被顾锦兰拉过来的徐青漓听得顾锦澄的叹息,不由抬眸看向他。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无事。”

    顾锦澄敛去眸中神色,夹起一块八珍糕放进徐青漓的碟子。

    “尝尝这个,是你喜欢的口味。”

    徐青漓瞧着碟中糕点,不由愣了愣神。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徐青漓摇了摇头,咬了一小口糕点,细细咀嚼起来。

    “不是,只是好奇,殿下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有心,总会知道的。”

    顾锦兰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坐在这里,简直就是煎熬。

    她偷偷看向平远伯府的位子,莫隐正与平远伯夫人说着什么,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看上去十分温和有礼。

    倒真是个翩翩公子哥模样。

    殿内的表演渐渐平静下来,小林夫人瞥了眼始终稳如泰山的魏伊人,不由轻笑了两声。

    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皆侧目看去。

    “听闻平乐郡主献策解决了蟒江水患,想必也是个蕙质兰心之人,不知今日在座众人有没有那个荣幸,能见到郡主才艺呢?”

    林望海不知小林夫人这又是抽得哪门子风,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哗众取宠。

    可碍于众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发作,只频频在底下扯着她的袖子。

    小林夫人却仿若未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魏伊人。

    殿内众人也纷纷看去。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观之魏伊人,却老神在在地与顾千帆喝着茶吃着点心,仿佛深处风暴中心的是别人一般。

    顾锦兰知道魏伊人是故意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魏伊人。

    魏伊人抬眸扫了一圈,不由挑了挑眉。

    “大家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魏府大小姐痴傻了十八年的事,怕是无人不知吧,哪里来的才艺呢?”

    小林夫人笑得无害:“郡主过谦了,顾将军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想必郡主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得将军青眼有加。”

    魏伊人丢了一个眼神给顾千帆,她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得罪过平远伯府的人吧,这分明是冲着顾千帆来的。

    只是,林月瑶属意的明明是顾锦澄,这平远伯夫人一直针对于她又是什么意思!

    魏伊人还未说话,上首便传来良妃轻飘飘的声音。

    “郡主不愿出风头本是好事,不过郡主是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今日倘若不拿些真本事出来,只怕将军也会遭人笑话。”

    话语里无一不是为了顾千帆着想,连永和帝也看向了魏伊人。

    看来不去不行了。

    魏伊人勾唇一笑,风华自成,她不擅书画,看来只能取巧了。

    “夫人果真想看?”

    “……”

    “如你所愿!”

    随即,她在顾千帆耳畔说了些什么,才款款起身。

    “待我换身合适的衣裳来。”

    ……

    殿中,宫人持一副长长的空白画卷一左一右而立。

    两侧摆了林林总总的各色颜料。

    丝竹之声渐起,所有人的视线向着殿外望去。

    魏伊人一身淡青紧身舞衣,玲珑的曲线分明,仿若从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画中人。

    顾千帆眸色渐沉。

    看来以后不能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了。

    只见殿门处的女子随乐而动,水袖灵动飞舞,挽起无数涟漪。

    她踩着碎步,旋转而进,身影在舞动的水袖之下若隐若现。

    旋进殿中,她轻轻一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水袖甩出,浸染了墨汁。

    她回眸一笑,张扬自得,一个回旋,收回水袖,顺势打向画卷,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两团浓墨。

    殿内众人不由惊诧,这是要作画吗?

    丝乐之声越发轻快起来,魏伊人的动作随之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她勾起水袖,挽出兰花掌,手背在颜料上抚过,莲步轻移至画卷前,手背划过,留下几道弯弯曲曲深浅不一的长长线条。

    众人的心被勾起,目不转睛地随着魏伊人的身影而动。

    她的舞姿不同于林月瑶的优雅曼妙,带给人一种轻快活泼的感觉,叫观者也轻松愉悦起来。

    水袖翻飞,玉足染墨,画卷渐渐成形。

    朝阳火红,巍峨耸立的山脉气势磅礴,滚滚东去的江河浩浩汤汤,楼阁之上的身影睥睨天下,指点江山。

    画卷之中,悄然流淌着豪迈壮阔之感。

    殿内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不一样,倘若先前林月瑶带来的是惊艳,那么眼下也只有震惊才能形容他们目前的心境。

    普天之下绝不缺乏会跳舞之人,也不缺乏会画之人。

    但,舞能动人心,画能动人意的,却是凤毛麟角。

    丝竹之声渐渐放缓,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魏伊人收起水袖在殿中站定。

    一舞水墨完毕,顾千帆的眸子里染上了异样的色彩,他率先拍起了手掌,满殿之人才回过神来。

    一时,殿内掌声雷动。

    小林夫人咬了咬牙,爬吧爬吧,爬得越高才摔得越痛。

    顾千帆在众人目光之下,向着魏伊人走去,他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

    一舞毕,魏伊人只觉有些发热,刚想扯下外袍,却被顾千帆一把按住。

    “不许脱!”

    众人皆是一脸暧昧地笑着。

    魏伊人示意将画卷转向上首。

    “江山社稷图献给陛下,祝我天楚山河永固!”

    永和帝激动地站起身:“好个江山社稷图!好个山河永固!平乐此舞叫朕大开眼界。”

    一时间魏伊人的风头完全盖住了林月瑶。

    沈明湘不由轻咳了两声:“伊人此舞与画融合,确实不错,方才月瑶的绿腰舞轻盈曼妙,倒是各有各的特色呢!”

    永和帝心情大好,广袖一挥,道:“赏!皆有赏!”

    底下人又回味起林月瑶的舞姿来,与魏伊人比起来虽小气了些,却也不能否认她自有她的神髓。

    这二人的舞立意不同,各有各的美,倒无法评判谁优谁劣了。

    只此宴过后,坊间内一直流传了一句话:北国有佳人,轻盈舞绿腰,淡紫青罗画江山。

    说的便是林月瑶和魏伊人。

    二人一舞绿腰,一舞水墨,凭舞而名动天下。

    此乃后话,宴会仍在继续之中。

第五十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上)

     天刚蒙蒙亮,将军府的马车便出了门,不疾不徐地向着泰和巷驶去。

    魏府,管家站在刚打开的大门前,便远远瞧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尚未停稳,顾千帆便已站定。

    管家赶紧迎了上来:“原来是姑爷来了,快请进!”

    他侧开身子,将路让出。

    “姑爷”二字让顾千帆很是受用,他大踏步走进,向着厅堂而去。

    魏思远等人正坐在桌边用着早膳。

    见着顾千帆远远走近,白萱华起了身,道:“千帆这样早便来了,伊人这会儿还睡着呢!”

    魏重舟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呀!顾将军,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这个妹妹呀,千好万好,却是个爱睡懒觉的,以后你们成了婚,洗漱更衣这等事,她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闻言,顾千帆却是宠溺一笑。

    “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做,她想睡多久都可以。”

    闻言,白萱华和魏思远相视一笑,眼中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魏重舟挑了挑眉:“吃早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吧!”

    顾千帆从善如流地坐下。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墨玉瞧着天色不早,无奈摇摇头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

    魏伊人翻了个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小姐,该起了,顾将军都来了。”

    “大清早的,他来干嘛?”

    墨玉站在衣柜前,寻思着拿哪件衣服出来。

    “小姐,今日二十八了,陛下在宫中举办践行宴呢,顾将军八成是来接你的。”

    魏伊人放下洗脸的帕子,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难怪!”这次走的正门。

    顾千帆来的时候,魏伊人正坐在琉璃镜前等着墨玉为她插簪,试了几支却都不甚满意。

    白玉琉璃簪插在发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墨玉正欲取下,忽地,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了进来。

    两支簪子插在一起,相得益彰。

    “这样正好!”

    魏伊人从镜中看清了那支簪子,这是……

    她伸手欲取下,却被顾千帆一把捉住,她转身看向他,眼中带了不解。

    “这是你母亲的。”

    “你戴着正好,她也会喜欢的。”

    “可……”

    “乖,听话!”

    “……”

    墨玉含笑悄悄退下。

    魏伊人觉得心肝儿都颤了一颤,顾千帆竟然对她说“乖,听话”!

    天哪!

    眼前的顾千帆大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面寒将。

    她老神在在地站起身,暼了一眼顾千帆,眼中又带了一抹戏谑。

    “你来得再早一点,魏府大门都还未开呢!”

    顾千帆却是勾唇一笑。

    “不会,我算准了时间来的,走吧!”

    瞧着顾千帆脸上“生动”的表情,魏伊人不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顾千帆平时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私下里其实也还好。

    ……

    将军府的马车如此大张旗鼓地停在魏府门前,顾千帆亲自到魏府接平乐郡主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定安城。

    因为早前魏伊人献策解决了水患,在百姓心中便有了良好的印象,如今再有顾千帆这尊大佛的加持,一时便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而无数闺中少女不由感叹,原来冷面将军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恨不得那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自己。

    ———————————————

    奉天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小林夫人斜斜瞧着坐在顾千帆身旁的魏伊人,眸光暗了几分。

    她的目光与良妃不期而遇,她遥遥举起酒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良妃饮下杯中美酒,眼角的余光瞟向上首琴瑟和鸣的帝后二人,眸色暗淡了几分。

    她敛了敛心神,重新斟满酒杯,转头向永和帝看去。

    “陛下!你瞧今日如此热闹,不如请诸位小姐表演一番,若能促成几桩美事,也是陛下的恩泽。”

    永和帝点了点头:“良妃所言有理!”

    不过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他微笑着转头看向沈明湘。

    沈明湘点头会意,她抬了手,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本宫听闻,各府小姐为欢送诸国使者,准备了不少节目,现在便开始吧,不分先后,有意者自己上台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此举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有跃跃欲试的,有含羞带怯的,有满不在意的,还有看热闹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人愿第一个上去。

    沈明湘却是笑了笑,她的目光定在林月瑶身上。

    一看就是仔细打扮过的,那套红翡头面,将她衬得更加明艳动人。

    林月瑶看着众女神色,心底极为不屑,若是从前,她早上去了,可现在,没有林望海发话,她不敢!

    沈明湘轻叹一声:“月瑶,你出来给她们起个头吧!”

    林月瑶不由大喜过望:“是!容臣女换身衣裳。”

    换衣裳?这就是要跳舞了。

    在座的年轻男女不由都满含期待。

    定安城一直盛传,林月瑶一舞绿腰,似九天下凡的神女,真正得见的却不多。

    只见她一身长袖轻薄绿衫缓缓走进殿中,林月瑶本就生得美,如此打扮,竟叫不少公子哥移不开眼。

    江秉安看着殿中轻盈舞动的女子,不由眯了双眼,他怎么没发现天楚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儿。

    “那是谁?”他转头问着方言。

    “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之前那次宴会她也在的,想是殿下未注意吧。”

    “是吗!本太子一直注意着魏伊人,差点错过了。”

    江秉安目光闪烁不定。

    “她,本太子要定了。”

    沈明湘与永和帝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江秉安的反应,见得他眼中渐渐流露出的痴迷,不由相视一笑。

    魏伊人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一直放任着林月瑶。

    扫向殿中,林月瑶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舞步轻移,如推若引,似留且行。

    低眉婉转间尽是柔情,仰头回首间尽是愁绪,一举一动皆牵引着众人的目光。

    饶是魏伊人以上千年的挑剔眼光来看,都不得不承认,林月瑶确实是个天生的舞者。

    她看向身旁的顾千帆,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美人在舞,你竟不看?”

    “没什么好看的!”

    而看着这一切的小林夫人越发愤恨起来。

    顾锦兰瞧着殿中舞得越发畅快的林月瑶,也不由露出了赞赏之情。

    她起了身走到魏伊人身旁坐下,指了指殿中。

    “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魏伊人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这不过是借个漂亮的由头相看人家,我去做什么?再说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顾锦兰一脸不信。

    “你瞧着倒像是什么都会的。”

    魏伊人失笑。

    “那你可别被表象迷惑了,我此前一直痴傻着,一朝恢复,能识字念书便不错了。”

    顾千帆听得这话,却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着。

    琴棋书画,可能下棋还有一定的造诣,其他嘛,确实不敢恭维。

第四十八章 雨后初晴,长天一色

    蟒江水浩浩汤汤向着茫山奔流而去,带走了暴雨下的沉沉阴霾。

    磅礴大雨,终于在第五日夜里渐渐收住。

    及至第六日清晨,天光明媚,久违的阳光,撒下无数希望。

    积水退去,各府开始清理着门前的泥泞,街头又渐渐热闹起来。

    平远伯府,林月瑶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小心翼翼。

    林望海对她一改从前的娇惯纵容,反而事事严苛,一时她的娇纵跋扈也磋磨了不少,坐着不动倒还有几分娴静的味道。

    小林夫人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院子里的淤泥。

    莫隐远远地看着,不由嗤笑一声,他渐渐从廊下走近,在阶梯下站定。

    明明站在下首,望向小林夫人的眼神却仿若一个上位者看下位者。

    他缓缓上了台阶,站在小林夫人身旁,行了礼,无论神情如何,动作却是叫人挑不出错来。

    “夫人倒是闲情逸致,还有时间在这里收拾院子,父亲都多久没进过你屋子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小林夫人听见。

    但作为一个晚辈说这些话,却是逾越了。

    小林夫人仿佛被踩到痛脚般,眼中的怨毒不言而喻。

    “父亲如今已然厌弃了六妹,连带着对夫人也生了嫌隙,六妹迟早是要出嫁的,夫人却是父亲的枕边人,想要挽回父亲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挽回?谈何容易!这几日无论她如何做,林望海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

    “老爷见都不愿见我,怎么挽回?”

    莫隐一声轻笑:“夫人应该知道,整个平远伯府父亲最听谁的话。只要我为夫人说几句好话,父亲自然也就回心转意了。”

    闻言,小林夫人脸上一喜,却又立马警觉起来。

    她是不见得多聪明,但还不至于蠢到认为莫隐会无缘无故帮她。

    何况,他向来并不怎么待见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

    莫隐笑得一脸无害,眼中却是带了几分冷意,这个女人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夫人误会了,莫隐不过是不忍看六妹受苦。要知道,六妹原先可是陛下钦定的定国将军夫人。”

    他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蛊惑,小林夫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立马暗淡下来。

    莫隐嗤之以鼻,说什么都信,真是个好骗的女人。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魏伊人来,未来的将军夫人就是六妹了,依着六妹的容色,顾将军又怎会不喜欢?”

    小林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毒起来。

    “既然她挡了月瑶的路,清理掉了,将军夫人自然就是月瑶的了。”

    闻言,莫隐故作惊讶,一脸担忧。

    “夫人你这是何意?郡主是良善之人,莫隐寻亲时还得到过她的帮助,还请夫人看在莫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于她。”

    脸上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心悦魏伊人。

    小林夫人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的担忧,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伤害她的,你既然对她这么上心,那便送给你好了。”

    “夫人!莫隐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急的解释,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你不必紧张,我懂!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父亲那边还要你多费心。”

    “夫人放心,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桐林飞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眼里多了一抹兴味。

    “夫人,莫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定安城的街道上,一辆没有标志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身后还跟了好些侍卫模样的人。

    东街上,还横七竖八倒着好些未及收拾的木架。

    马车被迫停下。

    “小姐,前面路被挡了!”

    女子掀帘看了一眼,道:“无事,停在一旁,走过去便是。”

    她缓缓下了马车,见着京兆衙门的人与百姓正齐心协力地清理着街头的杂物。

    虽还是一片狼藉,却又有种另类的祥和安宁。

    莫隐瞧着远远走来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随手帮身旁的男子扶起了倒地的货架。

    “谢谢!谢谢!”

    那男子诚挚地说着感谢的话。

    “不客气!”

    莫隐淡漠而疏离地回应,向着女子靠近,顺带捡起路边的杂物。

    “公……”

    “叫我三小姐吧!”

    莫隐话一出口便被顾锦兰打断。

    她老远便瞧见他了,想起上次出宫的事,顾锦兰只觉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上次……”

    “上次……”

    二人竟同时开口,听得对方一样的话语不由愣住,都没有再说下去。

    “你先说吧!”

    顾锦兰再次开口。

    “上次舍妹无礼,冲撞了三小姐,不知三小姐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眸子里温柔似水,满含关心。

    顾锦兰的心渐渐沦陷。

    “有劳林少爷关心,我早已无碍了。”

    “那就好!三小姐怎会今日出门?街上还未收拾出来,开市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才行。”

    顾锦兰满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我才不是来逛市呢!”

    在莫隐好奇的目光下,她不好意思地垂了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些时日在宫里待乏了,难得今日天已放晴,想去找伊人和青漓说说话。”

    莫隐眼角轻挑,顾锦兰和魏伊人的交情看来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三小姐今日怕是要扫兴了,你看!”他指着沿街还未清理完的杂物,“东街尚如此,其他地方就不必说了。”

    闻言,顾锦兰的小脸挤作一团,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吗?”

    莫隐不由轻笑一声。

    “三小姐实在无聊,倒是可以去观景楼看看,从这里过去,不会有什么障碍物,而且今日那里不会有什么人。”

    观景楼,蟒江边最大的观景阁楼,平日里数不胜数的人,连日大雨,倒叫那里冷清了不少。

    顾锦兰眼里含着兴奋的光芒。

    “我还未去过呢,今日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蟒江的壮阔。可是,”她又尴尬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走!”

    莫隐唇角笑意越发明显,他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

    “我正好去那边有事,倒是可以为三小姐引路。”

    顾锦兰扬起灿烂的小脸:“那便多谢你了!”

    观景楼上,顾锦兰远远望去,大江之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叫人也不由生出澎湃之情。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莫隐的声音传来,顾锦兰回头望去,见他恰好看着自己,二人一时无言,空气中似乎有种异样的气息在流转。

    顾锦兰只觉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向外望去,却无心再赏景。

第四十六章 河图全览,江河入海

     天,似乎被戳了个窟窿出来,大雨依旧不停歇地下着。

    短短三日,蟒江水位不断上升,隐隐有超过警戒线的意思。

    定安城地势高,人们尚能安稳坐在楼阁之上听雨弄诗,却愁坏了城外低处的百姓。

    勤政殿内,永和帝面容肃穆,下首站了好几个官员,衣角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是刚进宫来。

    谁也没料到汛期已过,蟒江刚开始蓄水,便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照这趋势,下游的百姓岌岌可危。

    雨点不住地打下来,叫人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工部尚书袁博率先站了出来,忧心忡忡道:“陛下!现下水位上升得太快,城外好些地势低的村镇已被水淹了,这雨若下至明日,只怕堤坝就关不住了,到时下游的千万百姓……”

    说到后面越发地痛心疾首。

    永和帝神色凝重,这正是他所忧心的,届时,流离失所都还是轻的,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可迁移百姓无疑是个浩大的工程。

    他沉默良久,终于下了决定,他看向户部尚书刘宇:“刘卿,传令,沿江两岸,凡在警戒水位以下城镇,所有百姓即刻转移,不得有误。”

    刘宇艰难地看向永和帝:“陛下!这……百姓安土重迁,真要转移,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旁顾锦澄不由拧了眉,眼下形势已是刻不容缓,他握了握拳,看向袁博。

    “难道就不能分流吗?”

    袁博拱手示礼,却是摇了摇头:“臣等已考虑过分流了,殿下有所不知,暴雨突袭,各地山洪暴发,下游各个支流水位均急速上升,倘若分流,只会让下游变成一片泽国。”

    一番话仿佛是判了死刑一般,殿内的氛围不由越发凝重起来。

    永和帝眸色深沉:“传令各府,强制转移百姓!”能转多少是多少,总能减少一些伤亡。

    最后一句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是!”

    刘宇领了命,正欲退下,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慢!”

    却是顾千帆长身玉立,自门外走进,他手中拿了一卷轴模样的东西,用油纸包了起来,却不知是什么。

    他朝着永和帝端端正正行了礼。

    永和帝觉得心中愁绪渐渐散开,他看向顾千帆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期望。

    “顾将军可是有什么法子?”

    顾千帆挑了眉,想起临走前,魏伊人叫住他跟他说的一番话,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分流!”

    殿内几人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又如死水一般沉寂。

    众人皆知,顾千帆在战场上的本事不小,又深得永和帝喜爱,但眼下袁博却是不卖账了,毫不客气地看着顾千帆。

    “向来武将不议朝政,顾将军不懂水利之事,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臣子之间的事,永和帝却是不好插手。

    顾千帆负了手,神色淡淡向上首走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王福全:“有劳王总管!”

    王福全笑称不敢,缓缓将包裹的油纸扯下,暗黄的羊皮纸渐渐显露出来。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羊皮纸缓缓拉开,只见一条条带了标注的细线渐渐展现。

    袁博不由嗤笑起来,不过是一幅地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眼里渐渐带上了不可置信,他激动地上前摸着那幅地图,小心翼翼,仿若珍宝。

    “河图全览,竟是河图全览!”

    顾千帆却是一脸戏谑:“袁大人竟还识货!”

    “河图全览?”

    徐淮阳刚至殿门口,便听见袁博的声音,他不由心头狂喜,快步踏进殿内,连礼都未行,径直看向那幅地图。

    “真的是河图全览。”他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河图全览》不仅仅只是一幅地图,还有一本书。地图,将天下大小河流都囊括了进去;书,对每条河流又作了概述。

    其绘制之精准,描述之详尽,是所有治河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徐淮阳与袁博二人反应过大,一时殿内其他人莫名不已。

    袁博渐渐冷静下来,无比恭敬地看向顾千帆:“不知方才顾将军所说的分流是怎么个分法?”

    这前后相去甚远的态度,倒叫其他人又燃起了希望,纷纷看向顾千帆。

    徐淮阳最为震惊,起初是他提出了分流之法,可经过一系列实地勘察后,又被他自己否决掉了。

    分流不可行,袁尚书也是清楚的,可眼下又重新提起了分流,莫非真有可行之处?他看向那幅河图全览,认真思考起来。

    顾千帆侧了身,食指与中指指向地图上的一处,那里正是蟒江的尽头。

    “从往年来看,即便是处于蓄水期,蟒江到了这里也会尽数断流,天楚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是暴雨,所以水位再怎么变化,蟒江的尽头不会有太大变化。且此处又是茫山山脉的起源。”

    他又将手指移向地图上的山峰。

    “这里山势迂回,是天然的河道。”

    徐淮阳眼睛一亮:“顾将军的意思是延长河道!”

    “正是!”

    “倒是下官故步自封了,眼光一直限于固有河道之中,却未想到此处。只是不知,出了茫山又当如何?”

    倘若只是将河水引流,却不顾最终流向,势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顾千帆眼中带了笑意,这正是魏伊人主意的高明之处。

    “天楚与云阳划山而治,出了茫山紧接着便是玉山,两座山脉本是一体,不必担心河道的问题。徐大人可知云阳的朔河?”

    朔河乃是云阳的第一大河,徐淮阳虽未见过,但身为工部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他点着头。

    “自然!玉山乃是朔河的发源地,只是这些年,源头倒隐隐有枯竭之势……”

    说到这里,徐淮阳却是猛然明白顾千帆的意图。

    “顾将军是想将河道引入玉山,与朔河相连!”

    他说的又急又快,顾千帆此举当真是胆大妄为,却又叫人拍手称快。

    但殿内几人却是神色各异,袁博懂水事,眼中自是兴奋无比。永和帝与顾锦澄却是因为信任而面露喜色。

    剩下的几位却是目露怀疑之色,朔河的源头有枯竭之势,顾千帆却要将水源引入,加上他的身份,其真实用意只怕有待商榷。

    顾千帆对殿内形势仿若未闻,他的手指沿着朔河划去,最终停在一座城镇。

    “朔河至西江镇而入海,将河道与朔河相连,天楚水患便可解除大半。”

    一旁刘宇却是忍不住开口:“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却平白便宜了云阳。”

    顾千帆的脸色越发柔和起来,这是魏伊人另一高明之处。

    “天楚始终处于上游,这水放下去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至于水放不放,什么时候放,便得由我们说了算!”

    这话果然很顾千帆!

    徐淮阳喜形于色:“眼下是情势所迫,待水患解除,在上游建一座堤坝,便一劳永逸。”

    袁博兴奋附和:“对!对!只是这选址需得好好合计。”

    永和帝不由大笑起来,顾千帆一来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袁博向着顾千帆深深一拜:“顾将军,方才是下官失礼了!”

    顾千帆却是侧身避了,这袁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袁大人言重了。”

    袁博对顾千帆越发敬重起来。

    “顾将军真乃神人,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顾千帆挑眉,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并不是我想的,是未来将军夫人的主意!”

    一室皆惊,满朝官员束手无策的事情,竟叫一个闺阁女子给解决了,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惭愧?

第四十七章 滴水不漏,天命难违

    袁博反应过来,不由赧然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下官惭愧!”

    永和帝又开怀大笑起来:“难怪千帆对平乐如此上心!原来是佳人聪慧!”

    顾千帆似是觉得与有荣焉,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他如此上心可不仅仅是因为魏伊人聪慧,但魏伊人有多好却也不必叫他们都知道。

    “这是我的福气。”

    殿内之人皆染笑意,只是那笑却是一副了然于胸不可说的样子。

    顾千帆却是不甚在意,似是想到什么,他道:“陛下一直忧心云阳的矿脉,待水道连通,走水路便可直达定安城,一举多得!”

    饶是顾锦澄也不得不大加赞叹,这个法子可算是解决了天楚当下面临的难题。

    “此法甚妙!不过,朔河到底在云阳境内,倘若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意为之,即便此事对云阳有利,只怕也会引发争端。”

    闻言,顾千帆从容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永和帝。

    “云阳太子亲笔署名的引流意向书。”

    永和帝接过,将信笺抖出,他快速阅过,上面还有云謇的太子印鉴盖下的鲜章,做不得伪。

    “好!好!好!”

    他不由大喜过望,顾千帆总是不会叫他失望,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袁尚书!”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激动。

    袁博一脸慷慨肃然躬身听命。

    “臣在!”

    “着令工部,开闸!——分流!”

    “是!”

    霎时,殿内其他人不由觉得心中万丈豪情燃起,眸中纷纷带了一层晶亮。

    顾锦澄面上一片镇定,心内却是大为震动,顾千帆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而这样的顾千帆是属于天楚的,甚好!

    无论殿外的雨势如何磅礴,却再盖不住已然激起的斗志。

    ———————————————

    汀兰水榭,云謇跪坐在窗前。

    榻上的小几,红泥小火炉中,水已渐渐沸腾,冒起的腾腾热气将视线掩住,雨势变得朦胧起来。

    他拿了一旁的帕子,提起炉子,滚烫的水缓缓流进紫砂茶壶中。

    “咳咳咳咳……”

    水还未满,他猛地咳嗽起来,滚烫的热水洒了一桌,向四处流散开去。

    坐在对面的云安一把将炉子上的帕子扯下,迅疾捂住了即将滴落到云謇腿上的烫水。

    他将水渍擦净,又续满了壶中茶水,重新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云謇。

    “皇兄,喝口茶顺顺气。”

    云謇渐渐平复下来,接过茶盏,暖流入腹,倒也舒畅了许多。

    大雨连下三日,带来了初秋的寒意。

    云安转头望向窗外的重重雨幕,不由叹了口气。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永和帝派人来传话了,山洪暴发,冲毁了许多道路,只怕雨停了我们也得逗留些日子才能走。”

    话到后面却是带了些轻松。

    云謇面容柔和起来,看着云安,神色也是难得轻松下来。

    “难得能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在定安城多待几日,倒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地活着,且正事已毕,权当游玩吧!”

    “是啊!不过待久了也不行,容儿那个鬼灵精也不知想我没。”

    容儿,云謇唯一的孩子,因相貌与刘司容酷似,被洪武帝取名为云想容。

    想起容儿,云謇眼角都带了笑意,脸上的宠溺不言而喻。

    “你比我还惯着她,自然是想你的。”

    “我们从小就见了太多阴暗,总要让她无忧无虑地在光明中长大。”

    “十弟,”云謇的眼中渐渐染了几分无奈,“我很庆幸容儿不是男孩儿,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让她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起码能保护自己。”

    “皇兄!你别总说这些!”

    云安眉头皱了起来,即便深知云謇的命数,可他还是不愿听到。

    “即便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护着她的。”

    云謇却是摇了摇头:“深处皇室,我不希望她像我们一样背负太多,但,她也不能一直那么天真,你明白吗?”

    云安闭了眼,叹了口气,艰难地点着头,这道理,他懂,可是,她不过还是个五岁的孩童,怎么就要背负起这些!

    “今日顾千帆所提之事,你怎么看?”云謇扫去沉重,将话头转移。

    云安心知这是有意考他,但跟在云謇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事还看不透的话,岂不白活。

    “天楚如今连日暴雨,水患迫在眉睫,转移百姓费时费力,一旦决堤,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顾千帆提出将水引入朔河,可以说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他喝了口茶,热流传入四肢百骸,他觉得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朔河乃我国第一大河,近年来流量却大大减少,长此以往,后果只怕难以预料。顾千帆此举本意虽是为天楚,但对我们来说无疑也是雪中送炭。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了眼云謇。

    “这样一来,我们就处于被动了。”

    “哦?”

    云謇却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云安竟还能想到这一层,看来他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的十弟已不知不觉长大了。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被动法。”

    见云謇并没有否决他的意思,云安心中越发有了底气。

    “我们始终处于下游,蟒江成为朔河的水源,无疑是捏住了我们的命脉。可这事即便我们不同意,水放下来我们无法阻拦,他们顶多是占了理亏。而我们同意了,尚能卖个人情给天楚,暂时还能让朔河得到喘息。”

    云謇很是欣慰地点点头,他缓缓起了身,行至窗下,将帘子放下一截,恰好遮住了飞进来的雨点。

    “你说得不错,云阳与天楚因着长宁长公主与顾千帆之事,本就积怨已深,现在咱们更是亲自将筹码递到了他们手上,日后,无论何种谈判,我们都处于劣势。”

    在云安心中云謇大概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听出云謇话中的妥协与无奈,云安觉得心中没来由得烦躁。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云謇转过身拍了拍云安的肩膀,却是没有说话。他斗得过人却争不过天,这次是老天不站在云阳这边。

    “天命难违!”

    就如同他争不过自己的命,云阳,也争不过天命!

    若他能再多活几十年,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第四十九章 王氏姐妹,芷仪叙话

    平远伯府的主院里,林望海还未起身,他一脸餮足地搂着小林夫人,一手轻轻抚着她莹白的肌肤。

    这个女人虽小家子气了些,但在某些方面却是让他极为满意的。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得意的笑容,到底,她才是这府中的主母,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玩物而已。

    “后日陛下要办践行宴,你盯着月瑶一些,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林夫人心思翻涌,这倒是个机会。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将军夫人就是她的月瑶,她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定国将军的丈母娘。到时,谁还敢笑话她只是个五品散官的女儿。

    “老爷,你放心吧,妾身省的。”

    林望海看着渐渐大亮的天光,翻身下了床。

    “你无事还是与良妃娘娘多走动走动,虽然不受宠,但到底还有个六皇子傍身,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小林夫人唇角带笑,伺候着林望海更衣洗漱,心中却是讥俏连连。

    她那个姐姐,最是心高气傲,初入宫时,倒也还算受宠,自从沈皇后上了位,还不是被打压得一点锐气都没有了。

    瞧着光鲜,实际上连她都不如。不过,眼下确实要与她多走动才行。

    “老爷说得是,回头妾身就递帖子进去,等候召见。”

    ———————————————

    芷仪宫,大殿中一群宫人正神色紧张地围坐一团。

    中间,站了一约莫一岁左右的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瞧着可爱极了,他一步一停,摇摇晃晃,显然是刚学会走路。

    上首,良妃一袭绛紫宫装,瞧着那雪玉般的小人儿一拐一拐地向她走来,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着,她蹲下身,伸出双手将孩童抱了起来。

    “谦儿乖,知道找母妃了。”

    尚不会说话的孩童不停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良妃脸上胡乱地摸着,又凑近了脑袋,“嘛”的一声,将口水糊在良妃脸上。

    似是感到非常开心,他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来。

    良妃只觉心都酥了,她蹭了蹭他肉嘟嘟的小脸。

    这孩子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慰藉了。她心高气傲,从前也争过抢过,可却抵不过帝王的一人心。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这位陛下最是讨厌勾心斗角,你越争,他离得越远。沈皇后当初不就是性子寡淡,不争不抢才入了他的眼吗。

    她开始收了性子,永和帝偶尔也会来芷仪宫歇息。上苍垂怜,将顾锦谦赐给了她,让她不至于像其他女子一般静待红颜老去。

    她没有帝王的宠爱,顾锦谦是她唯一的依靠,正是因为有了顾锦谦,她才被封为良妃,否则,到现在她还只是玉嫔。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在已良妃怀中昏昏欲睡。

    “娘娘,平远伯夫人递了帖子来,现下正在宫门等候呢!”

    说话的是良妃身边的得力之人,谭姑姑。

    良妃抚了抚额心,一时没有说话。

    “娘娘若不想见,奴婢这就去回了。”

    “慢!”

    紧接着一声浅浅的叹息传来。

    “召她进宫吧!”

    “是!”

    宫门下,小林夫人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掀帘看着宫门口的动静,神色间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怎么还不来?当了个娘娘还了不得了!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摆什么臭架子呀!若不是有事,谁稀罕来看你的脸色!”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她又掀了帘子看去,正瞧见芷仪宫的一个小宫女向着宫门口走来。

    小林夫人敛了敛神色,将衣服整理好,堆起了笑脸,才款款下了马车。

    小宫女见了小林夫人,恭敬行了礼:“夫人,请随我这边走。”

    一路上,小林夫人四处瞟着,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她还是被这里的雄伟壮丽所吸引。

    她时常会想,倘若她是姐姐,住在这里的便是她王秀荷,而不是如今的良妃娘娘王秀华了。

    进了芷仪宫,小林夫人向着良妃草草行了礼,便自顾自地坐下。

    良妃皱了眉,挥退了殿内的宫人。

    小林夫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酸溜溜地说道:“姐姐,虽说你不怎么受宠,但陛下和皇后娘娘倒也未亏待你嘛,这殿里的一应陈设可都是贵重物品。”

    良妃神色冷然地看着小林夫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与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说吧,找本宫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行了,少装模作样!有什么事就直说。”

    小林夫人不满地撇了撇嘴,想着有求于人,不好发作,便忍了下来。

    “姐姐觉得若月瑶能嫁个好人家,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助力?”

    良妃却是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小林夫人谨慎地扫视了一圈,起身走到良妃身边,放低了声音:“原先陛下为顾将军选的正妻是月瑶。”

    “你说什么?不可能!”

    良妃一脸的不信,永和帝对顾千帆的疼爱人尽皆知,先前林月瑶的家世样貌都是顶顶好的,但她的品性还不足以支撑起将军府。

    永和帝不会为顾千帆选一个没用的花瓶。

    退一步说,即便永和帝真的选了林月瑶,只要顾千帆看不上,永和帝绝不会勉强他。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带了嘲讽。

    “你疯魔了吧!这种话也敢说!”

    小林夫人却只当良妃是见不得她好。

    “姐姐不必如此看我,你何不想想,倘若月瑶真能嫁给顾将军,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一瞬不转地盯着良妃,像是想要将猎物引入陷阱的猎人。

    “陛下对顾将军有多疼爱,你比我清楚。即便陛下独宠皇后娘娘一人,看在顾将军的面儿上,也会对姐姐多上心几分。”

    良妃眉目间渐渐有所松动,小林夫人见状,越发趁热打铁起来。

    “姐姐!月瑶成了将军夫人,谦儿身后可就有了靠山。”

    她的声音渐渐放低。

    “陛下正值壮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大皇子优秀又怎么样?五皇子是皇后所出又怎么样?谦儿还小,好好培养,那个位置……”

    良妃却是一把捂住了小林夫人的嘴,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见得无人才渐渐松开。

    “你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话切莫再说。”

    小林夫人一把抓住良妃有些颤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她。

    “姐姐,你别装了,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谦儿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连皇后见了你都要行礼,你敢说你不心动?”

    “够了!”

    良妃甩开小林夫人的手,胸膛起伏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看向小林夫人的目光,仿佛是要吃人。

    “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时候你便处处与我作对,现在会那么好心为本宫着想?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想拿本宫为你的月瑶做嫁衣,没那么简单!”

    小林夫人疯魔般笑了起来。

    “我为了自己又怎么样!为了月瑶又怎么样!你不想出力想白捡好处,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要是想一辈子这样过去,就守着你的谦儿过吧!”

    她恢复了平静,轻飘飘的声音又传来。

    “当年七子夺嫡何等惨烈,姐姐不会不知道吧!你想安安稳稳的,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良妃的痛处,她捂着心口,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锦谦是她最大的牵挂,他将来可以只做个闲散王爷,可……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当如何?

    难道要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吗?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小林夫人:“你想怎样?”

    小林夫人笑了,仿佛融化了冬雪的春日暖阳。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第一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天楚,永和二十五年,三月初六。

    魏府,在水一方的正房里。

    镂空的楠木雕花窗棂下,细碎的阳光洒下来,就着桌上兽形铜炉里升起的袅袅沉香,满室生馨。

    上好的黄杨梨木梳妆台前,魏伊人正襟危坐,瞧着琉璃镜中的女子。

    肤若凝脂的脸上,黛眉,杏眼,琼鼻,樱唇。

    算不得多倾国倾城,却出奇地耐看。

    成为魏伊人,已有两日了,这张脸却依旧有些陌生。

    在此之前,她不过是在这世间飘荡千年的一缕魂魄,却因一场意外成了眼前这女子。

    而这女子的前身,竟是一个痴傻了十八年的富商之女。

    魏伊人定了定心神,嘴边扬起一抹笑。

    既来之则安之。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墨玉!”

    一个身着淡蓝色齐胸襦裙的丫鬟推门而入。

    “小姐!”

    “梳妆吧!”

    “是!”

    墨玉站在魏伊人身后,熟练地绾着发。

    她瞧着镜中女子,明明坐着不动,却给人一种莫测的感觉。

    “小姐。”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径自走进屋内。

    听得这声音,墨玉微微皱了眉。

    “那日你落水昏迷,老奴本该伺候左右,怎奈家中老母患病,实在不得已才离开。听闻小姐已安然醒来,老奴便放心了。”

    魏伊人从镜中瞧着那妇人,眼神里带了些微冷意。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在那神色间没有半分恭敬的妇人身上。

    “陈妈妈,倒是劳烦你如此忧心了。”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听得魏伊人的声音,陈妈妈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姐,你…你…你好了?”

    魏伊人的嘴角带了嘲讽。

    “是啊,我好了。怎么?陈妈妈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不不!老奴,老奴只是一时有些激动。”

    “陈妈妈,把在水一方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

    “小姐,这会儿大家伙儿都有事呢。”

    声音里明显的不愿意。

    魏伊人目光锐利,射向眼前的妇人。

    “怎么?陈妈妈是觉得本小姐使唤不动你是吗?”

    瞧着魏伊人的目光,陈妈妈一时有些发怵。

    “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去。”

    说罢,不等魏伊人发话便溜了。

    “小姐!”

    墨玉面露犹豫。

    “何事?”

    “奴婢本不该在背后议人是非,但此前,陈妈妈仗着是小姐的奶娘,除了奴婢几个大丫鬟不敢随意欺辱,对底下的丫鬟婆子却是动辄打骂。又欺小姐病弱,目无尊卑,实在可恨。”

    魏伊人笑了笑,她有三个一等丫鬟。

    墨玉稳重端庄,青玉大胆活泼,蘅玉清冷会武。俱是聪明灵秀,忠心侍主的好丫头。

    魏伊人将一个锦盒放到墨玉手上。

    “放心,我自有分寸。走吧!”

    院子里,丫鬟婆子站了两排,陈妈妈正站在前面颐指气使地数落着。

    魏伊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

    “陈妈妈,你好大的威风!本小姐倒是自愧不如!”

    陈妈妈悻悻地闭了嘴。

    “你就让本小姐这么站着吗?”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喜怒。

    陈妈妈瞪了一眼旁边的婆子。

    “还不快去给小姐搬把椅子来!”

    好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在水一方的主人。

    那婆子应了一声是,正提步要走,却听得上首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

    “站住!”

    “本小姐是要你去。”

    魏伊人的目光定在陈妈妈身上。

    陈妈妈抬眼看了眼魏伊人,忽觉心里有些发慌。

    今日,魏伊人一直针对于她,莫不是记得落水之事?

    她不敢再看魏伊人,赶忙去搬了把椅子放到魏伊人身后。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唇角微扬。

    她陡然看向陈妈妈。

    “跪下!”

    底下丫鬟婆子皆目露疑惑。

    陈妈妈不明所以:“小姐,老奴并未犯错呀!”

    “蘅玉,掌嘴!”

    魏伊人突然发作。

    “是!”

    站在魏伊人身旁一清冷女子领了命,未见她如何动作,却转瞬到得陈妈妈眼前。

    “啪啪”两声无比清亮,蘅玉自幼习武,手劲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陈妈妈脸上掌印清晰,一众丫鬟婆子的眼里却带了快慰。

    魏伊人看向陈妈妈:“你可知本小姐为何要打你?”

    陈妈妈眼里带着怨恨:“老奴服侍小姐自问尽心,小姐今日却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如此下老奴的脸子,这叫老奴哪儿还有脸面活着呀?”

    魏伊人不由笑了,可真是个刁奴。

    “尽心?你的尽心便是把本小姐推入水中?便是看着本小姐挣扎取乐?便是见着本小姐溺了水还见死不救?便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好个尽心,本小姐倒是少见了。”

    众丫鬟婆子大惊失色,这陈妈妈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子!

    陈妈妈却抵死不认。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便是狡辩。

    “陈妈妈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谋害主子,罚杖二十,逐出魏府!”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陈妈妈是真的怕了,杖刑二十,再逐出魏府,还焉有命在!

    “行刑!”

    魏伊人的声音不容置喙。

    几个婆子便上来押住陈妈妈,开始杖刑。

    陈妈妈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一众丫鬟婆子眼里的快慰渐渐变成对魏伊人的敬畏。

    这个大小姐不再是以前那个痴傻可欺的魏伊人了。

    “本小姐赏罚分明,你们既然进了我在水一方的院子,那便要守在水一方的规矩。在我这里,只需谨记两条:忠心、服从。做不到这两条的,立马走人,要留下的就别犯本小姐的忌讳。若有再犯,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众人瞧着早已昏死过去的陈妈妈,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恭敬无比地站在原地。

    “奴婢谨记!”

    “老奴谨记!”

    瞧着底下人的神色,魏伊人见好就收。

    “此前,本小姐不谙世事,诸位照看在水一方着实辛苦。今日论功行赏!”

    一众人喜上眉梢。

    “墨玉!”

    墨玉端了锦盒上前。

    “一等丫鬟赏银八两,二等丫鬟赏银五两,粗使丫鬟婆子各赏银三两。”

    墨玉将盒中银子一一发到众人手中,丫鬟婆子一时间感恩戴德。

    “从今以后,望诸位谨记在水一方的规矩。都散了吧!”

    “是!小姐!”

    “小姐好生威武!”

    蘅玉身旁那婢子看上去便是个活泼俏皮的,她看着魏伊人,满眼崇拜。

    魏伊人嫣然一笑,明明不算多惊艳的脸庞却仿佛比那春光还要明媚。

第二章 寻衅滋事,南嘉扬威

    在水一方的院门口,一男女相携而立。

    那妇人的面容带着一股英气,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却叫人赏心悦目。

    只她腰间缠绕的一圈银色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细细看来,竟是一柄软剑。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瞧上去倒是温文尔雅。

    “你瞧,伊人自己便能处理了,你还担心什么?”

    他的语气温和无比。

    那妇人叹了口气:“一夜醒来,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这样也好,瞧她现在这般,即便那些人找来了也能应付一二。”

    此言一出,男子眸中带了厉色:“他们若敢来,我便叫他们有去无回。我魏思远可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小儿了。”

    “不是还有我吗?动手的事就不劳你了。”

    谁人不知,魏思远的夫人白萱华乃是茫山老人唯一的亲传女弟子。

    暮春的风还带了些微的凉意,男女相视而笑却温暖无比。

    魏伊人正坐在厅中,瞧着一众丫鬟婆子将大厅西角的东西搬进库房。

    却见得门外魏思远和白萱华渐渐走近。

    她起了身,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从善如流道:“爹,娘!”

    白萱华瞧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不由疑惑:“伊人,你把东西往外搬作何?可是不喜欢这些?”

    “我想在屋中归置个小书房,这些东西占地方,便挪出来了。”

    白萱华对书一向是避而远之,此刻听闻自己的女儿要在房中归置书房,不由打了个冷噤。

    魏思远却是十分欣慰。

    “那回头我着人送些书过来。”

    “大哥出府了吗?”

    魏伊人想起魏重舟,那个定安城中鲜衣怒马的惨绿少年。

    “他一早便巡视商铺去了,稍后我去寻他,你们到南嘉楼等我们便是。”

    南嘉楼,魏家商号“东方”名下的酒楼。

    “好!”

    魏伊人的声音里带着愉悦。

    定安城她自是见过的,只是作为魏伊人,她还未去过。

    不知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走出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

    魏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头,魏伊人掀帘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忽然觉得一切仿佛真实了许多。

    马车行至南嘉楼,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

    南嘉楼外,此时正围了许多人。

    魏伊人和白萱华走近,见得人群中一妇人双眼紧闭躺在地上,那模样分明是已死去多时。

    那妇人身旁正跪了一年轻男子,他不断哭嚎着。

    “南嘉楼吃死人了。”

    “魏思远!”

    “你这黑心的奸商!”

    “你出来呀!你赔我娘的命啊!”

    “大伙儿来评评理呀!”

    掌柜的见势头不对,赶紧出来阻止。

    “这位公子,我南嘉楼的食材不可能有问题,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误会?难道我娘死了不是事实?她昨日在你们这里吃了东西,回去连口水都未喝,便已身亡。你说这有什么误会。”

    那男子不依不饶。

    “公子,令堂就这样放在地上怕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里面说话。”

    “我不傻,进去了你们杀人灭口怎么办?”

    “这位公子说的话好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我南嘉楼还能害了你不成?”

    掌柜的也不由带了怒气。

    “你们这些奸商,唯利是图,什么干不出来。魏思远,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

    人群中开始指指点点,天平已偏向面前的男子。

    白萱华气得发抖,南嘉楼的东西向来讲究,怎么可能吃死人!这定是有人刻意抹黑。

    她正欲抽出腰间软剑,却被魏伊人一把按住了手。

    “娘,这种人还不配你动手,我来收拾就好了。”

    魏伊人说着拨开人群,走到那男子身前。

    “你说她是你娘?”

    男子见眼前站了一女子,只以为是路边看热闹的,脸上不由露出一副可怜样。

    “是我娘,她死得好惨!”

    闻言,魏伊人却是笑了。

    “令堂有你这么个不孝子,怕才是死不瞑目呢!”

    “臭丫头!你说什么!”

    “自古以来,逝者为大。身为人子,竟将亡母随意丢在街头,任人观赏,岂不是畜牲所为!”

    “身为人子,母亲死于非命,难道不该讨回公道吗?”

    反应倒是挺快!不过那也没用!

    “你要公道?那本小姐就给你一个公道!”

    “臭丫头,你到底是谁?别多管闲事!”

    “魏思远之女!”

    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魏思远的女儿不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吗?

    闻言,那男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魏思远这个缩头乌龟,自己不敢出来,却叫自己的女儿来顶包!”

    “啪”!魏伊人一巴掌扇在那男子脸上。

    嘈杂的人群一时安静无比,似是没料到眼前女子竟突然发作。

    魏伊人甩了甩生疼的掌心。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爹不是你能羞辱的,对付你,我便够了!”

    魏伊人的声音淡淡,却威严无比。

    那男子一时被震住。

    “你不是要公道吗?现在,我问你答!”

    “昨日,你们一起吃饭的有哪些人?”

    男子想了想:“只有我和我娘。”

    “桌上的菜你可吃了?”

    “没全吃!”

    “你们在几楼吃的饭?一楼还是二楼?”

    男子有些犹豫。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二楼!”

    “哪个雅间?”

    男子皱了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记错了,是在一楼。”

    闻言,魏伊人笑了。

    “公子确定吗?”

    “确定!”

    “哦?那你们的座位是靠窗还是不靠窗呢?”

    男子有些不耐烦起来。

    “臭丫头,你问这些没用的问题干什么?我娘在你们南嘉楼吃死了,你们不想着妥善解决,却在这里拖拖拉拉。”

    “公子这是恼羞成怒吗?我南嘉楼可不是任人诬陷的,你说你娘在我们酒楼吃死了,就是真的吗?你连这些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道是你故意讹我们呢!”

    人群中的议论又渐渐偏向南嘉楼。

    男子开始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记得是否靠窗。”

    “那你们点了几个菜?这几个菜分别是什么?结账花了多少银两?”

    魏伊人一连扔出三个问题。

    那男子结结巴巴却始终回答不上来。

    魏伊人瞧着眼前男子,脸上带了冷意。她见过太多阴谋手段,眼前这男子简直不够看。

    “你可知,在天楚,诽谤罪会受何处罚?”

    男子一时有些懵。

    “轻则押送大牢,重则流放苦寒之地,你猜你是哪一条呢?”

    男子惶恐无比,哪一条都不是他想要的。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干出这样的事,求小姐饶了小的吧。”

    周围的人一时哗然,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掌柜的,送官!”

    “是,小姐。”

    “将那妇人好生安葬了吧。”

    “小姐仁慈!”

    仁慈?魏伊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不来惹她便罢了,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人群外,魏思远与魏重舟早已将事情看了大半。

    “爹,妹妹可真…强悍!”

    “混账,强悍是拿来形容你妹妹的吗?那叫聪明,懂不懂?”

    聪明?那岂止是聪明,简直就是彪悍好吗!

    这件事叫他来处理,他在商场混迹多年,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自然能处理好。

    可魏伊人只是个闺阁女子,今日还是头一次出门,竟能将事情处理成这样,倒是有点耐人寻味啊!

    而且作为一个女子,上来就给人一巴掌,还如此疾言厉色,这样真的好吗?

    谁敢娶这样的女子!

    魏重舟开始对自家妹妹的婚姻大事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第三章 顾尽千帆,神秘手镯

    南嘉楼前,人群渐渐散去。

    魏家大小姐恢复正常的消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传遍定安城的大街小巷。

    “妹妹!”

    魏重舟行至魏伊人身前,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魏伊人挑眉:“爹和大哥看热闹倒是不嫌事大。”

    魏重舟无辜地摸摸鼻子:“哪里哪里,我们到的时候,你正好扇了他一巴掌,一时把我们震住了,没敢上去,哈哈!”

    魏伊人失笑。

    白萱华瞧着南嘉楼里里外外宾客不断,脸上也是带了笑意。

    “行了,进去吧,挡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魏伊人转身之际,却猛然撞了上一道身影,由于惯性又退了两步。

    好疼!魏伊人反射性地捂着鼻子,眼里已有泪花闪烁。

    “伊人,你没事吧!”

    白萱华上前揽住魏伊人的肩。

    魏重舟瞧得魏伊人眼里泪光转动,不由怒气升腾。

    “你没长眼睛吗?”

    “是她撞的我!”

    那道声音低沉却又仿佛带了无尽的风沙,明明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却满含着冰霜和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

    几人不由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带着叫人心悸的深邃。

    他的皮肤呈古铜色,与定安城大多数人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剑眉斜飞入鬓,无比张扬,鼻梁高耸,显出挺拔的弧度,嘴唇紧抿,薄而狂野。

    这是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

    “顾千帆!”

    魏伊人脱口而出!

    顾千帆,长宁长公主与云阳洪武帝所生之子!

    曾经,她在他身边待了数年。

    顾千帆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微冷。

    即便顾千帆这个名字活跃在定安城的各个角落,但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他真正待在定安城的时间极少极少。

    可一个闺阁女子竟认得他!

    魏伊人话出便惊觉自己说错了。

    魏思远等人听得顾千帆三个字也不由一惊,对于眼前的男子又多看了几眼。

    “顾千帆?便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战无不胜的定国大将军?”

    顾千帆没有否认。

    魏伊人渐渐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腕间一枚绯色的镯子赫然闯入眼帘。

    顾千帆眼神锐利,射向魏伊人腕间。

    他清晰地感觉到食指上传来的异样,一股微微的灼热渐渐从指环里渗透开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他轻轻摩挲着指圈,那镯子与他的指环竟莫名相似。

    师傅将指环给他时,说是与他有大机缘,这些年无任何异动,今日却出现这种情况。

    是与这女子有关,还是与那镯子有关,亦或是二者皆有。

    魏伊人敏锐地捕捉到顾千帆的眼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过一枚手镯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等等,不对,这镯子非一般玉石制成,也不属于其他金属。这材质究竟是什么,竟连她上千年的阅历都无法识得!

    而这枚镯子竟引起了顾千帆的注意!

    直觉告诉她,这中间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白萱华等人见顾千帆神色冷然,也不想自讨没趣,拱手示意之后,便拉了魏伊人离开。

    顾千帆看着魏伊人离去的背影,神情莫名。

    “凤池!去查查那女子的来历!”

    “是,主子!那南嘉楼…”

    “这只是个幌子,去临江仙吧!”

    “是!”

    原本站在顾千帆身后的男子,转瞬便没了人影。

    ——————————

    南嘉楼内,魏思远几人相对而坐。

    “妹妹,你怎会认得顾千帆?”

    魏伊人眨了眨眼睛,抬眸看向三人。

    “我说了,你们会信吗?”

    “说吧,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魏伊人略微思索,便道:“这些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梦到了好些人和事。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梦,可今日见着顾千帆才越发明白,梦里出现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得简单,只有如此说,无论后面做了什么事,都可以以此为借口。

    “难怪你醒来便像个正常人一般!”

    魏重舟这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白萱华和魏思远却是想到魏伊人的特殊身份。怕是无论魏伊人做出什么,他们都不会觉得不正常。

    魏伊人饮了口茶,雾气升腾,掩住了她脸上的情绪。

    自她醒来,魏重舟偶尔还会产生一些疑问,而她的爹娘却仿佛一切很是正常,从来没有问过她什么。

    这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

    夜,开始来临了。

    月华静静地洒向人间,给定安城穿上了洁白的纱衣。

    朦胧中,有人锦衣夜行,他足尖轻点,在屋檐上如履平地。

    他进了在水一方的院子。

    蘅玉还守在门外。

    没看到他如何动作,便近了蘅玉身前,以独特的手法点了她的睡穴。

    顾千帆进了房间,借着月色,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

    露在锦被外的手上,那绯色镯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顾千帆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只镯子,他习惯性地微眯了双眼,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热。

    睡梦中的魏伊人总觉得不踏实,似乎黑暗中有道视线一直锁在身上。

    她的意识开始清醒。

    朦胧中看到有个黑影渐渐靠近,她屏住了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想起准备送给蘅玉的那把匕首被自己随手丢到了床里边。

    她床里面的那只手悄悄地摸索着。

    顾千帆站在床边,俯下身欲看个究竟。

    魏伊人翻身抽出匕首向顾千帆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若是一般的小贼,便也被吓住了。

    可对方是顾千帆,在血海里厮杀过来的人。

    他一把捉住魏伊人刺过来的手,顺势夺了匕首,将她牢牢锁在胸前。

    那把匕首正抵在魏伊人的脖子上。

    男子将女子牢牢禁锢在怀中,在朦胧的月色中,像极了亲密的爱人,怎么看怎么暧昧。

    当然要忽略那把匕首。

    魏伊人心下大惊,此时蘅玉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她的警觉性,不可能在魏伊人动手之后还没发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蘅玉已经被制服了。

    “你是谁?”魏伊人沉声问道。

    “反应倒是快!”

    顾千帆松开了锁住魏伊人的手。

    “顾千帆!”

    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魏伊人有些惊愕,她没想到对方竟是顾千帆。

    她转头看向他。

    “蘅玉呢?”

    “无事,点了睡穴,明早会醒。”

    “你……”

    魏伊人还未说完便被顾千帆打断了。

    “告辞。”顾千帆说着,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魏伊人还愣愣地坐在床上。

    顾千帆深夜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算起来,她与顾千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魏伊人看向腕间的镯子,直觉告诉她,与它有关。

    似乎谜题越来越多。

    魏伊人甩了甩脑袋,翻身下床,蘅玉还不知道被顾千帆丢到了哪个角落,这夜里在外面躺一夜怕是要受凉。

    魏伊人艰难地将蘅玉拖回了房间,再次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往日之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第四章 云宫容妃,心悦君兮

    魏伊人记得第一次见长宁长公主,是在边境。

    彼时,永和帝方从七子夺嫡的惨烈争夺中浴血杀出,初登大位,内有各方残余势力的虎视眈眈,外有他国大军压境。

    长宁长公主心系战事,悄然独赴边境。

    天楚与云阳,两军对垒,长宁长公主阵前红衣猎猎,一曲巴渝舞,令军心大振,在节节败退的战事中第一次取得了胜利。

    而后,云阳竟传来国书,言洪武帝倾慕长宁长公主姿容秀丽,才情无双,欲以边境城池五座为聘,迎其入宫为妃,并出兵助天楚平定其他诸国的骚扰。

    长宁长公主为解天楚面临的困局,逼着永和帝写下同意书。

    长路遥遥,随她一路到云阳的,皆是精心挑选的忠心之人,其中最得长宁长公主信任的便是看着她长大的陶姑姑、贴身宫女半夏和忍冬,以及隐入云阳都城高兴市井的前御林军统领唐羽山。

    进了云宫,她一步步踏上金銮殿下长长的阶梯,曳地的裙摆拖过,将她留下的足迹一点点抚去。

    攀过层层阶梯,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她此生命里的劫数——洪武帝。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她一步步走近,一众朝臣见得她的容貌,脸上的神色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多久未见过洪武帝如此神色,兜兜转转,心还在原地。

    瞧着那眉目如画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向自己走来,洪武帝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他带了几分激动,走下高台。

    见着洪武帝这般,长宁长公主的眸子里不由带了微微的疑惑,洪武帝看她的眼神,像极了久别重逢的爱人。

    但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距洪武帝几步之远,她停了脚步,行大礼参拜下去。

    洪武帝却是一把将她扶起,十分体贴地道了句:“公主舟车劳顿,不必行礼!”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长宁长公主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盈盈一福:“多谢陛下体谅!”

    洪武帝脸上笑意不减,像是未注意到她的疏离。

    “公主封号长宁,刚巧皇宫里有座长宁殿,今后,公主便住那里吧!”

    洪武帝身侧的皇后李氏,听得这番话,看向长宁长公主的眼神像是淬了刀子。

    云宫中原先并无长宁殿,那是洪武帝专门为长宁长公主准备的。

    那是除了皇后的凤仪宫,距皇帝寝宫龙居殿最近的一座宫殿。

    洪武帝甚至将长宁长公主的喜好、习惯都打探了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

    长宁长公主自动忽略掉李氏的目光,依旧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谢。

    她顾知晴在云阳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人再能欺得了她,若有人要跟她玩阴谋诡计,她一定奉陪到底。

    都是在深宫里走来的,后宫的争斗,她还不看在眼里。

    虽是妃位,但因着顾知晴是公主之尊,不可能随随便便给个封号便完事,这才有了封妃大典,而这规格也仅次于封后。

    经过整整一日各项繁琐的礼节,顾知晴方才带了贴身伺候的几人进了长宁殿,熟悉的草木山石布局便让她愣住。

    进得殿内,黄杨梨木的桌椅,金漆兽形的香炉,玉壶青瓷花瓶,高大的青花瓷摆瓶,琉璃云母屏风……所有陈设布局皆与她天楚的寝宫一模一样。

    而内室中,一应衣裳首饰虽与她原来的不一样,但样式却是按照她的喜好所定制。

    她素喜大红,而柜中的衣裳也以红色居多。

    顾知晴站在衣柜前,敛了眉,没有说话,无论是天楚还是云阳,正红向来是正室所属。

    她虽是天楚长公主,但入了云宫,便成了洪武帝新封的容妃,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穿正红的。

    显然,陶姑姑三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公主,这些衣裳要如何处理?”

    顾知晴摸了摸摸酸痛的脖子,她头上还顶着沉甸甸的凤冠。

    “都收下来送去凤仪宫,交由皇后处理,务必说明这是我们进来之前便有的。”

    说罢,她又转向梳妆台前。

    “忍冬,把凤冠取下来,我这脖子都快断了。”

    看着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她有些不习惯,道:“把脸上的妆也擦了,还是原来的样子看着顺眼些。”

    “是,公主!”

    忍冬无奈应了,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偏偏她们的主子从小就爱扮丑,好容易不扮丑了,依旧是懒施粉黛。

    一旁的陶姑姑却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该改口了,以后不能再叫公主了。”

    屋内几人不由一愣,是啊,云宫里可没有长宁长公主,只有洪武帝的容妃。

    愣神间却听得外间传来小太监尖利悠长的声音。

    “皇上驾到!”

    顾知晴敛去心中情绪,起身迎驾。

    “叩见皇上!”

    洪武帝大步走近,见得眼前女子未施粉黛,没了精致的妆容和华贵的凤冠,更显清新秀丽。

    他将将扶起行礼的顾知晴:“以后,只要不在人前,你可以不用行礼。”

    顾知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为疑惑。

    她与洪武帝此前从未见过,何以第一次相见便对她如此上心?比她美的,有才情的女子多得是,为何偏偏是她?

    未及答话,洪武帝又道:“长宁殿可还满意?”

    提及此,顾知晴眼中霜雪化开几分:“多谢陛下,长宁殿与天楚寝宫一模一样,臣妾很是喜欢。”

    洪武帝脸上的笑意扩大:“你喜欢就好。”

    视线转向正拾掇衣裳的宫人,他的笑意渐渐散去。

    “可是不喜欢这些衣裳?朕再命人重新来做。”

    顾知晴扫了一眼已经收拢的衣裳,摇了摇头,道:“这些衣裳样式别致新颖,结合了天楚与云阳服饰的特点,臣妾很是喜欢,不过,这颜色有些不合礼数。”

    洪武帝再次看了一眼那些衣裳,收拾下来的都是刺目的红色。

    “是朕考虑不周,但,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配得上你。”

    他略略思索了一番,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

    “这些衣裳你留着,回头朕便下令,正红人人皆可穿。”

    这话无疑给顾知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难言地看向站在面前的英武男子,眼中带了莫名的情绪。

    “为何?为何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今日,不过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洪武帝却是宠溺一笑:“这是朕第二次见你,第一次是在边境,你阵前一舞,真可谓惊为天人。”

    顾知晴这才恍然明白,难怪云阳大军突然撤退。

    她看向洪武帝的眼神带着钦佩,堂堂帝王,竟亲上战场,御驾亲征,不是每一个帝王都有魄力做出的决定。

    “原来竟是陛下在边境!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才见两次,陛下为何……”

    洪武帝将顾知晴的手握在掌心,温热传来,将他的心渐渐填满,他眼底笑意扩散。

    “朕心悦你!朕第一次在战场上见着你,便被深深吸引,那时,朕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迎回云宫。”

    顾知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男子跟她说喜欢她,对方还是堂堂帝王,顾知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为长公主之前,没人看得上她;成为长公主之后,没人敢高攀上她。

    虽然目前她对洪武帝还没有男女之情,但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心中是有些欣喜的。

    室内,不知何时,便只剩二人,洪武帝将顾知晴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在她发际落下浅浅一吻。

    “你先好好休息,朕晚上再过来看你。”

    闻言,顾知晴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觉得有些抗拒。

    洪武帝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不由失笑。

    “你放心,朕不会勉强你的,但总要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找你麻烦。”

    顾知晴无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第五章 花开花落,互生嫌隙

    洪武帝对顾知晴极尽耐心不说,更是体贴入微,呵护备至。

    朝堂之上,他是英武果决,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但在顾知晴面前,他温柔体贴,万千柔情。

    在洪武帝热烈直白的攻势之下,顾知晴动心了。

    入云宫两年,她宠冠六宫,也成为后宫所有妃嫔既羡且妒的对象,更是李皇后的心头之恨。

    两年来,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她都一一化解并还回去,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天楚来的容妃不是善茬,她有美貌,有手段,有心计,更有洪武帝的偏袒与宠爱。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后宫的女人们难得的消停了一段时间,顾知晴却觉得她们不会轻易罢手,尤其是李皇后,一定憋着什么大招,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顾知晴坐在案前读着一封信,却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洪武帝甫一进门,便见着她兀自笑着,他不由嘴角上扬,大步走近。

    “看什么?这么高兴。”

    顾知晴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弟弟来信说天楚皇后定了,是太傅余晖家的女儿。”

    太傅,地位虽高,实则只是个虚衔,想来永和帝是有自己的考量了。

    洪武帝上前携了顾知晴的手,道:“那倒是喜事,朕会命人备份厚礼送去天楚。”

    顾知晴却是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亲眼见着。”

    洪武帝无奈摇了摇头,顾知晴对自己这弟弟总是十分上心。

    “他都是一国之君了,这几年,天楚在他的治理下也越发强盛,你还总是放不下。”

    “长姐如母,我自然是放不下的。”

    洪武帝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在顾知晴的发髻。

    “再等些年,孩子们能独当一面了,朕便陪你去天楚住上一段时间,如何?”

    说到孩子,顾知晴不由微微蹙了眉,不自觉抚向小腹处。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都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洪武帝的目光微闪,似是有些不愿提及此事,只道了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顾知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

    洪武帝前脚出了长宁殿,后脚陶姑姑便端了一碗药上来。

    “娘娘,这是今日的药。”

    顾知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吩咐道:“放着吧!”

    陶姑姑无奈将药碗放下:“娘娘!您趁热喝了吧,别放着放着又倒了,这可是陛下专门吩咐御医开的补药,早些把身子调理好,也早些怀上龙嗣。”

    顾知晴却是仿若未闻,坐在镜前看着发髻上的梅花簪,不自觉笑了。

    “陶姑姑,屋子里怪闷的,咱们也出去走走吧,御花园里的梅花应当开了。”

    御花园中,观景阁的屋后是最适合赏梅的。

    顾知晴坐在廊檐下,狐裘斗篷上已落了不少雪,此时正渐渐化开。

    红梅盛放,傲立雪中,竟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天地间,雪花纷纷扬扬的声音中,渐渐夹杂了女子低低的说话声,随着屋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谈话的内容也清晰地传进顾知晴的耳朵。

    “徐姐姐,今日问安,皇后娘娘瞧容妃姐姐的眼神真是吓人得紧。”

    “吴妹妹,你没发现吗,最近宫里太平了不少。”

    顾知晴听出,这二人是徐贵人和吴才人,她们在宫中并不出众,平时也如小透明一般,从不惹事,一直都安安分分的。

    “我瞧着容妃姐姐挺好的,她虽手段厉害,却从不害人,比那些人可要好太多。”

    说话的是吴才人,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惋惜。

    徐贵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遍,才低声道:“其实也是可怜之人,宫里谁不知道,她容貌与那位有着七八分相似,陛下一味的容忍与迁就,不过是将她当成了那位。”

    顾知晴的眉头瞬间皱起,那位?

    又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

    “陛下对潜邸太子妃的感情谁不知道,若不是登基前,她病逝了,皇后的位置也轮不上李氏来做。”

    “徐姐姐,这话莫要乱说,传出去了可是要招来大祸的,陛下可是严令禁止了,不许人谈起这些。”

    “我这不是话头到了嘛,平日里谁会说这个?只是,容妃那么骄傲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他人的替身,且有得闹了。”

    太子妃?替身?

    一字一句钻入顾知晴的耳朵,叫她想不听清也难。

    她觉得仿佛天地间都凝固了般,只剩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原来想不通的事情似乎瞬间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便下定决心要得到她!

    难怪,他有时看着她发呆,不过是透着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难怪,他寝殿中挂着的美人图,神态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原来那根本不是她!

    难怪,他从不允许那个叫云謇的孩子入后宫,对他事事上心。

    ……

    顾知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长宁殿的。

    她知道太子妃名唤刘司容,而她的封号却是一个容字。

    一切原来是个笑话,她,不过是一个死人的替身!

    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只看见陶姑姑,半夏和忍冬在她面前焦急的模样,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顾知晴忽然觉得很累,她闭上眼沉沉睡去,似乎又听见她们呼天抢地叫御医的声音。

    ……

    再次醒转,入眼的是床幔上的紫色流苏,耳边传来御医的说话声。

    “恭喜娘娘!娘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眼下胎像不稳,避子汤切莫再喝了,臣这便开两幅安胎药,保管龙嗣平平安安。”

    怀孕?避子汤?

    顾知晴腾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御医:“你说什么?什么避子汤?”

    御医看着顾知晴的反应,以为她怕他将避子汤的事说出去,便道:“娘娘放心,避子汤的事,臣会烂在肚子里,只是外间那碗避子汤还得处理了。”

    倘若先前顾知晴还存了几分希望,想着这两年来,洪武帝心中至少也有几分她的位置,时间久了,他自然就将刘司容忘了,她才是真真正正陪在他身边的人。

    可避子汤彻底击碎了她的防线,难怪她一直难以有孕,原来是他不想她有孩子,才一碗一碗的避子汤送来,还骗她说是调理身体的。

    若不是她自己不愿再喝了,这辈子她是不是都蒙在鼓里了?

    她起了身,行至大殿内,看着桌上那药早已凉透的药,嘴角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来。

    陶姑姑看着这样的顾知晴,一时忧心不已。

    “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别惊了肚里的小皇子。”

    顾知晴端起那碗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是公主,不是皇子!”

    洪武帝进门时,那碗药正摔在他脚边,又听着顾知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顾知晴陡然转头看向他,笑得风华:“云中阙!”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他一时愣住,曾经也有个人总是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顾知晴眼底带了讽刺,又是这种反应,透着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怀孕了!”

    洪武帝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顾知晴的笑渐渐发苦。

    “怎么?你不高兴吗?”

    洪武帝避开她的目光。

    “高兴,朕只是太激动了。”

    “呵!是吗?我瞧着你却是不太高兴!失算了是吗?避子汤都没用了。”

    顾知晴从来没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洪武帝心头没来由的烦躁,他又重新看向她。

    她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叫他感到陌生、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消失。

    “知晴,你别乱想,朕是想与你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晚几年再要孩子,怕你不愿意,才骗你说是补药。有了孩子,朕自然也是高兴的。”

    若没有听闻刘司容的事,她便信了。

    “是吗?你难道不是怕我有了孩子,取代了刘司容在你心中的地位,怕孩子生出来分走了你对云謇的爱!你那么多妃嫔都有孩子,怎么从未管过,偏偏就不想让我有孩子,不就是因为我与刘司容相貌酷似,你害怕我夺走她的一切!”

    顾知晴一番话又气又急,生生激起了洪武帝内心最不愿提及的痛。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头一次对顾知晴黑了脸。

    顾知晴目光无神地看着他,向着他走近,食指戳在他的心口。

    “云中阙,在你心里,我到底是顾知晴,还是刘司容的影子?”

    她定定望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洪武帝的目光却是逃避了,他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与其说他没有想过,不如说是他一直不敢深究。

    他不能容许对刘司容的背叛,他害怕那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

    洪武帝的眉头拧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离去。

    身后宫人跪了一地。

    他脚步一顿,帝王的威严显露:“今日之事,朕若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们都不必活着了。”

    又瞟向门边,头几乎埋进地里的御医。

    “容妃肚里的孩子就交由你照顾,倘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今日撞着如此大事,御医本以为活不过明日了,却陡然有了转机,心惊肉跳地应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知晴与洪武帝陷入了僵持。

    他不再日日都去长宁殿,打算晾她一段时间,等着她向他低头。

    她也不再出门,等着他的解释。

第六章 波澜再起,形同陌路

    五日,洪武帝与顾知晴二人谁都没有服软。

    后宫众人渐渐嗅到不寻常的意味,前朝再如何忙,洪武帝都雷打不动地每日歇在长宁殿。

    可头一次,整整五日,二人连面都未见过。

    顾知晴披了斗篷坐在观景阁屋后,双眼出神地看着前方,却不知是在赏梅,还是在想事情。

    陶姑姑与半夏、忍冬三人站在一旁,也是唉声叹气的。

    “娘娘,外面天儿凉,您在地上坐久了不好,咱们回去吧!”

    顾知晴半分未动,仿佛未听见一般。

    陶姑姑的话不管用,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挤眉弄眼了一番,最终将半夏推了出来。

    半夏无措地抓了抓脑袋,看向顾知晴的小腹,忽然有了主意。

    “娘娘,您好歹也为腹中孩子想想,本就胎像不稳,再折腾下去,孩子会有危险的,虽然陛下骗了您,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您忍心看着他受冻吗?”

    顾知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伸手抚向小腹处摸了摸。

    突然,眼前一道阴影撒下,她抬眼看去,一紫冠华服的男童站在面前。

    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白白净净,眉眼之间与顾知晴很有几分相似。

    顾知晴远远见过他几回,这便是刘司容的孩子,洪武帝千般宠万般疼的云謇。

    明明还是个孩童模样,却老气横秋般将双手负在背后,看向顾知晴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他道:“本殿下听闻你与我母亲生得很像,特来看看你。”

    陶姑姑三人也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不由齐齐变了脸色,刘司容可是顾知晴的忌讳,云謇却又如此大喇喇地提起。

    顾知晴却是笑了:“你记得她的样子吗?那时你才多大!”

    云謇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所以才来看看,我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未注意到,跟着云謇来的一个小太监悄悄离开了。

    顾知晴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本殿下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每年冬天都喜欢在这里赏梅。”

    顾知晴有些好笑,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那为何今日要出来同我说话?”

    云謇撇了撇嘴:“本殿下瞧你似乎心情不大好。”

    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父皇也总是生气,对我也严厉了许多,你与父皇吵架了吗?”

    顾知晴又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云謇又自顾自地说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明明喜欢,却偏偏要等另外一个先服软。”

    顾知晴笑得苦涩:“你父皇喜欢的不是我,是你母亲。”

    云謇转头看向顾知晴,一脸嫌弃。

    “你真笨!我父皇怎么会喜欢你?这几日在龙居殿,他睡着了叫的可是你的名字。”

    “知晴,是你的名字吧!”

    顾知晴有些看不明白了,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怎会日日不间断地送避子汤来?

    “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是你们这些大人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父皇喜欢母亲,可母亲都过世好几年了,你干嘛总揪着不放。”

    “父皇看不清自己的心,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现在是你在他身边不就结了吗!没必要非要父皇分个孰轻孰重是吧!你这样子坐在这里,只会叫那些女人拍手称快。”

    云謇的话打在心头,犹如醍醐灌顶,顾知晴拍了拍他的肩头。

    “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你父皇。”

    此时,跟着云謇来的几个小太监走到云謇身旁,将备好的水递给他。

    “殿下,天干,喝点水吧!”

    说了许多话,云謇确实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

    那小太监看着云謇将水喝了精光,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来。

    顾知晴注意到他的神色,顿觉不好,赶忙捏起云謇的嘴,伸了两指进去,又厉声呵斥道:“快吐出来!”

    异物入喉,云謇不断呕了几声。

    那几个小太监却扯开了喉咙喊:“不好了,容妃娘娘谋害大皇子了。”

    陶姑姑三人气极,与那几个小太监撕扯起来,他们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小太监们一边与陶姑姑三人周旋,一边继续喊着。

    洪武帝等人到时,便见着一副乱糟糟的景象,而顾知晴还在为云謇催吐。

    可从洪武帝的角度看去,便是顾知晴正拼命地往云謇嘴里灌着什么,而云謇面露痛苦之色,脸上已是青紫一片。

    洪武帝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顾知晴一把抚开。

    “顾知晴!你在干什么?”

    他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上次也只是沉了脸。

    顾知晴一时愣在原地,转眼看见云謇的模样,不由大急,还未及说话,一个小太监便窜到了洪武帝跟前。

    “陛下,救救大皇子,容妃下毒谋害大皇子。”

    陶姑姑冲上前来,狠狠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脸上。

    “下贱的东西!容妃娘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陛下,分明是这小太监下的毒,娘娘是在为殿下催吐啊!您一定要相信娘娘啊!”

    顾知晴一瞬不转地看着洪武帝,别人怎么说,她不在乎,只要他是信任她的。

    洪武帝却是匆匆将云謇抱起,深深看了顾知晴一眼。

    “他们都是朕一一挑选出来放在謇儿身边的,倘若謇儿有个三长两短,朕会要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不信她!

    顾知晴跌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不是她非要与刘司容一较高下,而是在他心里始终都没有她顾知晴的位置。

    若说前几日,众人还存了几分疑虑,可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却是许多人实打实看见的。

    容妃失宠,转眼就传遍了宫中各个角落。

    凤仪宫里,李皇后怡然自得地坐在大殿之上,听着底下的人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好啊!那个贱人终于扑腾不起来了,陛下将她关在长宁殿,倒是将她自证清白的机会也夺了去,省了本宫不少的心。”

    跪在下首的人一身黑衣,脸埋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禀主子,那几个太监已处理干净了,您可以放心。”

    李皇后看着下首的人,轻笑了几声。

    “暗影啊,你可真是本宫的福将,爹这些年将你培养得不错。”

    李皇后乃是云阳兵马大元帅李启之女,李启原不过是军中小将,他的功勋全是凭着他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从平民升至帅位,不可谓不风光,却因杀孽太重,命里无子,四十多岁才得了李氏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娇宠无比的。

    可李启却自恃功高,李家又出了个皇后,越发不将洪武帝看在眼里。

    外戚势大,李皇后在宫中却并不好过,李启才悄悄送了暗影进宫护在李氏左右。

    暗影依旧埋着头,跪在下首。

    李皇后又问道:“云謇那小子怎么样了?”

    “洪武帝将龙居殿围得密不透风,属下无法查探。”

    李皇后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无妨,那可不是普通的药,本宫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不过一个八岁的孩童,救回来怕也活不了几年。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娘娘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魏伊人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猜的不错,此事果然是李皇后下的手,还栽赃嫁祸给顾知晴,这女人真是狠毒到家了。

    不想再看李氏的嘴脸,魏伊人又回了长宁殿。

    此时的长宁殿已被重重围了几层,将里面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隔绝开来。

    顾知晴双目无神地半倚在榻上,任由御医为她把着脉。

    这御医便是上次的王御医。

    “娘娘,您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了,眼下已是动了胎气,看在孩子的份上,您要多保重身体。”

    见顾知晴并无反应,他不由叹了口气,将几包安胎药交给陶姑姑后,便提了药箱向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王御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道了句:“娘娘不必忧心,大皇子已没有生命危险了。”

    顾知晴看去时,门口早已没了身影。

    宫里人人皆道是她顾知晴下毒谋害了大皇子,除了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辩解。

    王御医此话仿佛在干涸的大地里注入了一股细细的溪流。

    一个对她并不了解的陌生人尚能相信她,洪武帝却直接将她判以极刑。

    她彻底死心了,对洪武帝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但她的孩子还需要她的保护,她不能被打倒,不能让人再有机可乘。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洪武帝不再踏足长宁殿,吃食上有王御医的把关,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长宁殿却越发冷清,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座冷宫。

    在李皇后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分发到长宁殿的一应用度,品质下乘不说,更是少得可怜。

第七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上)

    洪武九年九月初九,顾知晴在凄清无比的长宁殿诞下一名男婴,取名为云起,小字千帆。

    顾知晴这一胎生得极是艰难,从阵痛到分娩,生生承受了两日两夜,险些没能再醒过来。

    洪武帝听闻消息,最终按耐不住,时隔数月,再次踏进了长宁殿。

    当产婆将皱巴巴的婴儿抱到他面前时,他心软了。

    而后,洪武帝时常出入长宁殿,在外人眼中,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可顾知晴却知道,一切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每次洪武帝到来,她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眼睛却时刻不离小云起。

    这宫里,能让她全心信任的就只有陶姑姑、半夏与忍冬。

    她不敢让云起在视线之外。

    一方面应付着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一方面又要提防着所有伤害云起的可能。

    从前无往不利的过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顾知晴待洪武帝越发冷淡,随着云起的长大,有时,她连应付都不愿再装。

    洪武帝看云起也越发地厌恶。

    自云起出生,顾知晴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害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洪武帝每次去长宁殿总会闹得不欢而散,宫里便也渐渐流传着许多风言风语。

    大意便是洪武帝与顾知晴面和心不和,且十分厌恶云起这个儿子。

    于是,宫里的人越发看不起顾知晴母子,任谁都能出言讥讽几句。

    而小云起自记事起,便被自己的兄弟姐妹所孤立,逮到机会,轻则出言辱骂,重则殴打一番。

    他童年里唯一的亮光便是自己的母亲。

    她会耐心教他读书识字,辨是分非,也会严厉指正他的错误。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云起五岁时,再一次被洪武帝赶出长宁殿。

    他站在殿门口,听见自己的父亲母亲激烈的争吵。

    “云中阙,你怎么如此狠毒,他是你的儿子,那些女人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还将他赶出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知晴,朕受够了,你还想要朕怎么做?你冷眼相待了五年,朕都迁就着你,还没出够气吗?难不成要朕废了李氏,将你送上后位,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出气?我顾知晴堂堂天楚长公主,凭什么要被人如此冤枉!你知道了真相又怎样?毒妇还是我!李氏还好好的!你为我,为起儿做了什么?他被所谓的兄弟姐妹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满怀期待,一声声叫着你父皇,你却总是嫌他烦,将他赶出去!”

    “那你要朕怎么做!李氏背后是李启,他拥兵自重,难不成为了你们母子将他逼反!云起自小便对朕有敌意,难不成朕还要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他若有謇儿一半懂事,朕也不会这么对他!”

    “你若拿出待云謇的一半对他,他也不会如此讨厌你!他才五岁,你想让他做什么?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

    云起眼中恨意闪烁,记忆中,类似的争吵数不胜数。

    宫人将他带出了长宁殿,激烈的争吵渐渐消失在耳边。

    他蹲在御花园的一角里,孤单无助,转眼头顶便撒下一片阴影。

    云起歪了脑袋看去,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正将他团团围住,脸上带了恶劣的笑意。

    来不及反应,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拳打脚踢便落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护住脑袋,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从来不明白,他们的恶意来自哪里,他和母亲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眼中恨意越发强烈,小小孩童却又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泪。

    “住手!”

    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仿若天籁。

    他们停了手,看向来人。

    明明是个孱弱的少年,他们的眼里竟流露着害怕。

    少年身后竟跟着一群侍卫,他羸弱的身躯几乎弱不禁风,眼神却如蛰伏的狼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云起认出这便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大皇兄云謇。

    他一眼淡淡扫过,他们便如羊一般乖顺。

    “大皇兄!”

    “你们倒是好本事!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再叫我看见你们欺辱兄弟姐妹,别怪我不客气!”

    那群兄弟姐妹便一个个悻悻离去。

    云謇行至云起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鄙视,亦没有同情,神色始终淡淡。

    他道:“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努力变强。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落在云起心头,渐渐掀起涟漪,他咬了咬牙,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挣扎起身。

    云謇却已转身离去。

    他瘦弱却仍挺拔不屈的背影,在云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被踩进泥泞,也要努力爬出来。洪武帝永远不会是他的依靠,顾知晴不可能永远替他挡风遮雨,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母亲。

    可在这吃人的皇宫,倘若没了洪武帝强有力的庇护,云謇能活下来吗?

    云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到了长宁殿外,洪武帝正从殿内走出,他阴沉着脸,叫人不敢接近,根本没有注意到云起。

    若是往常,云起不会出声,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叫住洪武帝:“父皇!”

    洪武帝看向他,却转瞬皱起了眉头:“你又打架了?顽劣不堪!”

    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他的罪,云起的眼神越发淡漠,这种眼神像极了顾知晴,洪武帝心头的怒气又升腾起来。

    “跟你母妃一样不思进取!”

    没有任何关心,眼中的厌恶和不耐烦不言而喻。

    可云起亲眼见过,他的好父皇对着云謇温和可亲的模样。

    他与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一句“您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也想要父皇的疼爱”始终没有说出口。

    洪武帝在云起心中彻底死去。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云起转身进了殿。

    行至大殿外,便听见顾知晴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他慌忙跑进殿内,正听闻陶姑姑说:“娘娘!您这样都大半月了,再叫王御医来瞧瞧吧!”

    大半月!云起从未注意到!

    他飞快走进,顾知晴见得他的身影,掩饰般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却叫云起注意到她的动作。

    “母妃,你怎么了?”

    他分明瞧见顾知晴的手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原来她已经病得这样严重了吗!

    “你别吓孩儿,孩儿害怕。”

    他钻进顾知晴怀中,偎在她身前,却被她轻轻推了开来,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他们又打你了?”

    “母妃我不疼,你别哭!”

    这句话却叫顾知晴心中更加酸涩难言。

    尚还稚嫩的孩童,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陶姑姑等人也不由红了眼。

    “母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你不是想念舅舅吗,那我们就回天楚,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却叫顾知晴心中一动,永和帝一定会很疼爱云起的。

    “千帆,舅舅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你的,等回了天楚,你一定要听舅舅的话,弟弟妹妹们也会喜欢你的。”

    仿佛预见到了幸福的未来,云起开心地笑了。

    “母妃,你让王御医来瞧瞧吧,快些把病治好。”

    顾知晴点了点头,云起身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而且,向宫外传递消息,她也只能依靠王御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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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900/ 第一时间欣赏千帆过尽为伊人最新章节! 作者:可乐曹所写的《千帆过尽为伊人》为转载作品,千帆过尽为伊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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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过尽为伊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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