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本心难得,下落不明
青荷池的另一旁,少女们坐在树荫下,许是知己难求,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清风不时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顾锦兰看着徐青漓,笑眯了眼:“青漓,我总算明白大哥为什么会选你了?”
徐青漓不由一愣:“殿下选的?我一直以为是陛下……”
即便后来顾锦澄几次登门,他也未曾说提起过。
顾锦兰笑里带着得意:“哈哈,你还不知道呀!我以为大哥私底下已经告诉你了。”
徐青漓瞧了瞧四周,只有候在远处的宫人,却还是放低了声音:“不过,殿下为什么会选我?定安城世家大族优秀的女儿并不少。我初到定安,家世也单薄。”
顾锦兰托着下巴想了想。
“大哥没说过,但我觉得肯定是他自己喜欢,才会主动跟父皇说。”
喜欢?
徐青漓的眼里似乎有冰雪融化开来,但喜欢二字她却觉得不大可能。
“可那时我与殿下只有一面之缘呀!”
顾锦兰打趣道:“那便是一见钟情呗,话本子里不是常这样说吗!”
魏伊人瞧着徐青漓澄澈如明镜的眼睛。
“青漓的眼神很干净,殿下本就是谦谦君子,大概就是喜欢你身上干净清新的气质吧!”
徐青漓还未说什么,顾锦兰却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嗯嗯,我也这样觉得!”
魏伊人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如徐青漓这般纯粹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人世浮华,大都渐渐迷失了。
“青漓这份本心很是难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徐青漓眼底带了柔和:“在定安城有公主与郡主的照应,还有殿下的垂青,是青漓的福分。”
顾锦兰撇了撇嘴:“青漓,你别那么生分,叫我锦兰就行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伊人,你说是吧!”
魏伊人不由失笑:“是!”
三人笑作一团。
顾锦兰抚额,一脸忧伤道:“你们两个倒是有了好归宿,我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闻言,魏伊人与徐青漓却是乐开了花。
魏伊人摇了摇头:“小姑娘家家的,连孤家寡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锦兰莫不是恨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徐青漓掩唇而笑。
顾锦兰眨了眨眼睛,那日她如何回的长乐宫,所有人都被下了禁令不准再提,顾锦源却悄悄跟她说,她是被平远伯府的那位公子一路抱回去的。
那时她的心情很是复杂,觉得有些生气,内心却又带了几分雀跃,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可今日徐青漓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莫隐的样子。
“大概是翩翩公子一样的吧!”
她脱口而出,却未察觉到脸上娇羞的神色,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魏伊人与徐青漓相视而笑,没有说破。
头顶忽然撒下一道阴影,魏伊人抬头望去,顾千帆正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你爹出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魏伊人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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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密不透风,微弱的烛火静静燃烧着。
魏思远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脚腕处,一指粗的绳子绑了好几圈,他的双眼蒙了几层黑布,辨不清神色。
他早已清醒过来,摸到墙上,入手的是一片湿滑,还带了些泥土。
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劣质的酒味,杯盘碗盏的清脆声、咀嚼食物的细微声、水入杯中的哗哗声……
魏思远很快作出判断,房子是土墙,上面有青苔,要么附近有水源,要么在地下,且屋中有人,还不止一个。
破烂的桌边坐了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脸上带了一条狭长的刀疤,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尤为狰狞。
那看起来年轻些的汉子睨了一眼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魏思远。
“大哥,这家伙虽说只是个商人,但在天楚的影响力不小,而且她女儿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顾千帆不好惹,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哼!”
刀疤脸正喝着酒,他重重放下手中的碗。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人可是说了只是关着魏思远,便能得三百两银子,有何不可?咱又不要他的命!能出什么事?这几日咱们就窝在这里,谁能知道?”
“大哥说的是,不过魏思远可是个香饽饽,最不差的就是钱,咱们好不容易才绑了他来,就干放着岂不可惜……”
刀疤脸斜斜看了一眼魏思远,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趁机捞一笔,但想起那位说的话,他不敢横生枝节,毕竟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的狠毒你可是见识过的,这几天看好他就行了,其他的,别想了。”
二人的声音皆是陌生,魏思远没听过,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判断出应该是道上混饭吃的人。
只是不知他们背后之人是谁,隐族?捉了他又不要他的命,也不直接威胁魏伊人,到底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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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顾千帆带着魏伊人匆匆回了魏府。
此时,府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魏重舟与白萱华并不在。
墨玉见着魏伊人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我娘和大哥呢?”
“夫人和少爷带了人出去找老爷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魏伊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是她大意了,隐族的人没法直接对她下手,竟绑了魏思远去。
“今日西街来了一群异族女子,个个金发碧眼,穿得又十分妖娆,百姓都涌去西街看热闹。恰逢老爷正在西街巡查铺子,护卫被人潮冲散,待人群散开,便不见老爷的踪迹,只留下这个。”
墨玉将一张纸条递给魏伊人。
魏伊人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借贵府老爷一叙。
旁的却是一概未提。
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若是用魏思远来要挟她,也该来信了,可就这么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不是隐族的人?
顾千帆拉过魏伊人的手,将她捏紧的手心摊开,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放心,万事有我!”
掌心温热传来,魏伊人心下稍安。
“多谢!”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魏伊人循声望去,白萱华和魏重舟正满面寒霜地走进来。
魏伊人匆匆迎上:“可有消息?”
白萱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魏重舟故作精神:“娘,妹妹,你们别担心,我再去找找,兴许只是熟人的恶作剧呢!”
他说着往门外走去。
“站住!”
苏老吹胡子瞪眼地叫住魏重舟。
“你去干什么?添乱嘛不是,思远下落不明,你又不会武功,再把你抓走,我们不得急死!”
魏重舟悻悻走回来,难得地没有跟苏老抬杠。
“此事交给我吧!不出明日,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顾千帆淡淡的话语却饱含了力量。
“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怎么找?”
不是魏重舟不相信顾千帆,将自己老爹的安危交给一个外人,他没那么心大。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只是不能告诉你。”
魏重舟气极:“若你找不到呢?”
“随你处置!”
顾千帆满不在意的话语却是充满了自信。
魏重舟一时竟无法反驳。
魏家人脉广阔,都寻不到一丝线索,魏伊人很是好奇,顾千帆到底用什么手段能在一天之内找到魏思远。而且,她倒要看看,他们将魏思远藏在了哪里!
“我跟你一起去!”
魏伊人的眸光淡淡,却不容拒绝。
第三十九章 林中隐秘,鸟中斥候
顾千帆揽着魏伊人一路飞檐走壁到了千机阁。
羡鱼依旧是一袭魅惑无比的红衣,她瞧着魏伊人腰间的手,翘了兰花指,掩着红唇,笑得很是暧昧。
顾千帆却是自动无视,将一片衣角扔给她。
“走吧!”
当真是惜字如金,除了对着魏伊人还能有些耐心。
羡鱼却是神色如常地接过那片衣角,扭着腰肢,向窗边走去,真真是一步一风情,却又不显轻浮,倒是个妙人儿!
她轻盈跃上窗户,足尖轻点便已飞出老远。
月色下她回眸一笑,端得是倾国倾城。
魏伊人一时竟有些好奇,似羡鱼这般的女子常伴左右,倘若她生得男儿身,怕是会拜倒在羡鱼的石榴裙下。
顾千帆却不为所动,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某个部位。
“你不是想看吗?走吧!”
顾千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魏伊人一时心神俱震,看!顾千帆这也太猛了吧!
顾千帆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揽着她从窗户飞出,直追羡鱼而去。
魏伊人不由汗颜,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真真是……尴尬极了!还好他不知道,否则这张千年老脸真是没地儿放了。
顾千帆瞟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却只闻得她发丝上的馨香。
他敛了心神,这个女人,方才眼神如此明显,当他看不见么!果然是活得太久,不能同普通闺阁女儿看待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顾千帆落在地面。
借着月色,魏伊人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树林即便在夜里也是浓雾弥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而羡鱼的一身红衣在这样的氛围里,像极了妩媚的女妖。
魏伊人不由疑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顾千帆从袖中掏出一瓷瓶,将魏伊人的掌心摊开,倒出一粒药丸来。
“避毒的。”
魏伊人不疑有他将药丸吞入腹中,顾千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雾重,怕你丢了!”
羡鱼吃吃地笑起来,果然不愧是主子,占便宜也能占得如此,理直气壮!
“主子不怕人家也丢了吗?”
顾千帆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唉!真真是不解风情!可怜我如此花容月貌……”
羡鱼哀哀戚戚地向林子里走去。
二人随即跟上,魏伊人好笑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眼眸里分明一丝波动也无。
“顾千帆,你对羡鱼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羡鱼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子见了不动心吧!你莫不是……”
顾千帆不由黑了脸:“魏伊人,你若急于求证的话,我不介意在婚前就生米煮成熟饭。”
魏伊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顾千帆不由叹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女子:“羡鱼的脸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也不叫羡鱼,她……”
却是没再说下去,他又迈开步子,牵着魏伊人往林中走去。
“慢慢你就会知道的,别瞎想了,走吧!”
进入林中,四周一片死寂,说不出来的古怪。
魏伊人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本能跟着顾千帆迈着脚步。
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寻常。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甜香。
魏伊人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即便这片树林雾瘴重重,可不该晚上连一丝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莫非是这香的缘故?
她还未开口询问,顾千帆低醇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这是安眠香,能让动物陷入沉睡。”
难怪!
顾千帆轻车熟路般带着魏伊人渐渐走进树林深处。
远远的,一点火光在黑夜里渐渐清晰起来。
而他们的目的地明显就是那里,魏伊人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她抬头看向夜色中顾千帆不甚分明的侧脸。
这个男人的能力实在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判断,这样一片树林要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得费多少心血!
这片树林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值得顾千帆如此大手笔。
而这样隐秘的所在他竟毫不犹豫地暴露在她面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行至火光所在的地方,魏伊人才看清,那并不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偌大的院子更像是一个大型训练场地。
房子外围撒了避虫的药粉,院子里有人把守。魏伊人敏感察觉到院外也布了防。
“主子!”
凤池从屋内迎出,见着魏伊人却是不由一愣,却很快恭敬道了声:“夫人!”
魏伊人:“……”
“夫人”二字让顾千帆很是满意。
“这批青阳卫训练得如何?”
青阳卫!原来这片林子里的秘密竟是这个!
“进展比预计的要快,这批青阳卫底子不错,好些已通过雾瘴林的考验。”
“很好!十月前他们的训练必须全部完成!”
“是!”
魏伊人看着院子里的守卫,他们身上的衣着与上次西郊那批人一模一样。
“他们也是青阳卫?”
顾千帆点了点头。
魏伊人脸色有些古怪:“上次西郊那批……”
如此大费周章训练出来的青阳卫就那个水平?解决几个黑衣人还能让他们有挟持人质的机会?这……
瞧得魏伊人的神色,凤池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夫人!西郊那几个不算是正式的青阳卫,他们还未经过系统的训练,所以……若青阳卫训练出来还如他们那般,属下怕是没有颜面站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走吧,正事要紧。”顾千帆拉了魏伊人往屋内而去。
后方的廊檐下挂了好几十个鸟笼,笼子里的鸟都是一色的品种。
只是那品种一时竟无法辨认。
魏伊人走近细看。
那鸟比寻常麻雀还要小上许多,乌羽中夹杂着一些浅白色,头上似顶着乌红王冠,鸟喙细长而尖利。
魏伊人不由惊叹:“竟是玉峰鸟!”
鸟类视觉、听觉发达,嗅觉却是比不上其他动物,然而玉峰鸟却是个异类,它的嗅觉甚至比猎犬还要灵敏。
它轻盈、迅疾、目标小,又称鸟中斥候。因只在玉峰山出没而得名。
羡鱼妖妖娆娆走到魏伊人身旁,看着笼子里闭目沉睡的鸟儿,嘴角浮出几分苍凉。
“玉峰鸟绝迹几百年,竟还有人识得,魏小姐好眼力!”
她伸出手指,将鸟儿逗醒,那鸟儿被吵醒,显得有些暴躁,狠狠在她手指上啄了一口。
鲜血涌出,羡鱼却并未理会,她轻轻抚着它的羽毛,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家伙,又生气了!”
“啾啾啾啾……”
她嘴里轻轻地发出婉转的鸟叫声。
鸟儿渐渐平静下来。
魏伊人觉得羡鱼方才那几声并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确实在对鸟儿说话。
羡鱼从袖中摸出衣角,在鸟笼前抖了抖,凑到笼子边,嘴里又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
笼中鸟儿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扑腾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回应着。
羡鱼拨开鸟笼,玉峰鸟迅疾飞出不见踪影。
魏伊人着实震惊,羡鱼若只是个普通会鸟语的,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最烈的雄鹰尚能被驯服,至今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它只听命于自己。
一旦被捕捉,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羡鱼姑娘竟能驯服玉峰鸟!”
闻言,羡鱼笑得花枝乱颤,只是那眼底却还是透露着几分悲伤。
“魏小姐说笑了,世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在它眼里,没有主人,我只是它的朋友。”
魏伊人望了顾千帆一眼,他却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羡鱼明显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这故事不见得有多美好。
揭人伤疤始终不好,魏伊人垂了眼睑,不再言语。
第五十五章 佳偶天成,如胶似漆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洒进,给寂静的室内染上了些许灵动。
顾千帆缓缓睁开眼,伸手向一旁摸去,却是空荡一片,连被单都是冰凉的,显然身旁的人已起身多时了。
他掀了薄薄的锦被,坐起身来,浅色被单上一抹刺目的嫣红跃进眼中。
室内依旧是寂静一片,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春梦一场。
顾千帆拧了眉,她不是爱睡懒觉的吗,怎么今日这么早便不见了身影?她可是不愿了?
他站起身扯过一旁衣架上的衣裳,却未立即穿上,他看着手中的新色里衣愣了愣。
这并不是他昨日穿的,而没有他的允许,宫人是不会随便进出长宁殿的,这定是魏伊人备好的。
顾千帆有些懊恼,他的警觉性一向极高,可今日魏伊人出去了又进来,他竟然一丝都未察觉到。
倘若魏伊人也在,有贼人闯进行凶,岂不是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敛了敛心神,将衣裳穿好,听得外间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人,他迅速作出判断。
抬眸看去,魏伊人正推门而入,她从蘅玉手里接过食盒,转身便见到顾千帆在屋内站着,她朝他温柔一笑。
“你醒了!我有些认床,早早便睡不着了。”
顾千帆定定地看着一身绯色宫装的魏伊人,觉得她今日格外不一样,似乎,比往日明艳了许多。
他瞧着她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碟一碟精致的早点。
“宫人送了衣裳来,我拿进来放在衣架上便去了栖吾宫,原来昨日青漓也歇在了宫中,便与她们说了会子话,这才给你提了早点过来,你还未……”
顾千帆从身后将她搂进怀中,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我以为你后悔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魏伊人转过身,将他的下巴抬起,眼里带了几分戏谑。
“怎么?怕我跑了?”
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了,我便会对你负责的。”
活脱脱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模样。
这话由一个女子说出来也忒没脸没皮了些。
顾千帆却是展颜一笑。
魏伊人将他轻轻推开:“去洗洗过来吃早点。”
“好!”
哗哗的水声传来,魏伊人在桌边坐定,一脸若有所思。
“昨日我离开东侧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千帆将脸上的水渍擦净,微眯了双眼,身上也覆上了一层冷意,他几步走近魏伊人所在的紫檀木雕花桌。
“你走一会儿,药性便发作了,我运功压制,却是没什么效果,偏偏这时林月瑶进来了,我险些将她看成是你,幸而你们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魏伊人正将一碗粥送至顾千帆面前,听得这话,不由抬了眸,带着询问向他看去。
“林月瑶身上是脂粉味,你身上却只有极淡的沉香味。”
魏伊人一脸芳华盛开,笑意盎然。
“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丝理智,顾千帆,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顾千帆笑了笑,只道了一句:“因为我是顾千帆!”
魏伊人不由失笑,顾千帆总是有着惊人的自制力。
“所以,你把江秉安送给了林月瑶!”
“这不是正好!反正舅舅他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想到东侧殿前江秉安的一番话,魏伊人觉得这次林月瑶倒是走了运。
“这次江秉安倒是挺有担当,很是维护林月瑶,说不得还真是林月瑶的真命天子。”
顾千帆没有接话,江秉安与林月瑶好或不好,都与他无关,他更关心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招。
“可有查到什么?”
魏伊人敛了眸,想到栖吾宫里永和帝对她说的话,脸色不由变得认真起来。
“苏老检查过你和江秉安宴饮上用的杯子,都残留了那种药。而且,江秉安换下来的外袍,袖子上也有。”
顾千帆将手中青花碗放下,坐在那里不动,显得颇为挺拔,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神色也是淡淡的,想来心中早有了计较。
“我杯中的药是江秉安下的,但他并不知情,宴会上所有的酒都是一样的,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他那个侍卫,早前便觉得他有问题,只是后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而江秉安那边,他回了临江仙后四处都不见方言的身影,便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偏永和帝派人来告诉他,他宴会上是被他的近卫下了药,江秉安方才明白过来。
虽然此次结果在江秉安看来,是令他极为满意的,但身为一国太子被一个属下如此算计,心里到底有些怒气。
早朝过后,永和帝却是下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姿容秀丽,才情上佳,特封为公主,一并赏赐了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知情的百姓们皆道林月瑶命好,一跃成了公主,而知晓内情的达官夫人门却是当个笑话来听。
江秉安是一国太子,他们又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江太子维护林月瑶,公主?只怕被陛下寻个由头赐死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被封为公主,却是连个封号都没有,陛下的用意可想而知,不过是抬了林月瑶的身价,才好嫁去江越罢了。
说起来,林月瑶的确是命好,出了这样的丑事,只怕换成他人,都是极力撇开身的,偏那江太子对林月瑶上了心,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临近晌午,顾千帆才送了魏伊人回府。
马车行至魏府大门,顾千帆将魏伊人抱下马车,一路手拉着手进了大门。
魏伊人深觉,昨日之前,顾千帆这厮对她还是有礼有度的,在人前还会与她保持两分距离。到了今日,便如此不避讳了,不过,她并不反感。
魏重舟远远见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撇了撇嘴,越过魏伊人看向身后的蘅玉,不由更加头大。
追妻之路漫漫兮!
二人回了在水一方,苏老便匆匆赶来,借着再次检查身体的由头,将顾千帆带至厢房。
苏老本着救人救到底的良好原则,又细细为顾千帆查探起来。
顾千帆任由他摆布着身体,眼里却是一片戏谑。
“我以为先生是有话对我说,不曾想是真的检查来了。”
苏老冷哼一声,没好气将银针狠狠插进一个穴位里,突然而至的刺痛叫顾千帆不由拧了拧眉。
“老夫是怕你死了,那丫头没过门儿便成了寡妇!”
他将各个银针拔下,又以独特的手法在顾千帆身上按了一番,又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瓷瓶扔给顾千帆。
“帮你疏通了淤积的气流,不用太感激,那丫头老夫看着长大,既然你们都有了那层关系,总要照拂照拂,但老夫也告诉你,那丫头是为了救你才这般的,往后,你若负了她,老夫第一个不饶你,老夫武功是比不上你,但随便用点毒,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威胁的话,听起来却带了几分温情。
顾千帆笑了笑,道:“先生放心,我把魏伊人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此生绝不有负于她!”
苏老傲娇地抬了抬眼皮,却只道:“那药对烫伤有奇效。”
顾千帆正想说话又被苏老打断。
“你别急着拒绝,你不在乎那点小伤,我更不在乎,要不是怕那丫头心疼,老夫才懒得管这么点小伤。”
顾千帆不再说话,将瓷瓶收进袖中。
第五十六章 别苑访客,公主遗信
永宁别苑前,太子云謇带了十皇子云安在门前站定。
云謇将自己的玉牌递给门边的护卫,温和而有礼道:“烦请通传,云太子请见顾将军。”
那护卫接了玉牌,翻来翻去看了一遍,面露正色,执了拱手礼,道了一句:“请稍候!”便大步往里走去。
云謇面无异色,云安却是皱了眉头,以他们的身份,还需通传?不是应该直接请进正厅,以礼相待吗?
“皇兄,你为何面对顾千帆总是如此忍气吞声?到底是同根所出,且我们与他并无仇怨。”
不怪云安有此疑问,他虽知道顾千帆乃是云阳皇子,但其中内情却不甚了解,而与长宁长公主和顾千帆有关的事在整个云阳都是禁忌。
“十弟!”
云謇的语气有些严厉,接着却是无话,只是叹了口气,语气也缓了下来。
“有些事情回去我再告诉你,今日不许多嘴,可记下了?”
云安心中不愿,却还是点头应了。
不多时,那护卫便回来了,将玉牌还给云謇,行了半礼:“太子请往花厅等候,将军换身衣裳便来。”
花厅中,不过两杯茶的功夫,云謇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还以为顾千帆打算晾他们一会儿。
循声望去,却见着顾千帆正携了一女子而来,二人气质皆是浑然天成,远远走来,像是下凡的金童玉女,果真是一对璧人。
他记得这个女子,便是宴会上跳水墨舞的平乐郡主,似乎是叫魏伊人,是顾千帆的未婚妻。
云謇的目光停留在二人相携的手上,二人尚未成婚,顾千帆便毫无顾忌地将她带出来见客,想必在他心里,她很是不一样吧。
一时,他想起自己的太子妃温以柔,她是太傅之女,端庄大气,待他更是关怀备至,可他除了给了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号,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对她,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却少了夫妻间该有的温情。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他给不起,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心,似乎隐隐作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瞬间掩去眸中情绪,起身道:“顾将军来得倒快!”。
魏伊人脸上带了得体的笑容,行了一礼:“云太子安好!”
云謇注意到,她执的是同辈礼,而非见他国太子的尊礼,他不由多看了魏伊人一眼,这也是个有趣的女子。
魏伊人将手从顾千帆掌中抽出:“你要见客,我便先回去了。蘅玉!”
“慢!”
顾千帆却是将她拉至主位坐下。
“我没什么事是你不能知道的,你且安心坐着吧!”
这下连云安也不由诧异,向魏伊人看去。
男子之间谈事,要个女子在场做什么?他正想说什么,云謇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马噤了口。
从引江入河一事,云謇便知,魏伊人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且又得顾千帆如此看重,想来是有一定的本事的。
几人坐定,顾千帆方才看向云謇。
“不知云太子有何要事?”
这语气生疏至极,不知内情的怕是要以为这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云謇却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手指轻轻一弹,那封信便落在顾千帆的手边。
魏伊人不由挑了眉,再次看向云謇,没想到这云太子看起来病怏怏的,竟还会武吗?
可他身上半分武功的气息都没有,应当只是习了些上乘的内功,否则凭他这副模样绝活不过三十岁。
云謇将那封信拿出来,云安就面露忧色,那可是他们的筹码,怎地现在就拿出来了?
“皇兄,你怎么……?”
“方才我与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当耳旁风了吗?若再有违,今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对云安来说,云謇这一番话不可谓不严厉。洪武帝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云謇是这世上他最重要的人。
他一脸悻悻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顾千帆瞟了一眼手边的信,没有动,瞧着下首二人,脸色越发冷漠起来。
身体的不适传来,云謇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又饮下几口热茶,方才觉得好受。
他看向顾千帆手边的信:“这是容妃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顾千帆的脸色陡然一变。
云謇却还是继续道:“这是近日才到的,若不是连日暴雨,应当会到得早些。”
顾千帆原本松开的手渐渐成拳,最后又松开。
那封信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他手边。
“不知云太子的条件是什么?”
他的脸上带了笑意,声音却是十足冷漠。
云謇的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对于顾千帆的冷漠,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这封信不是筹码,只是我的诚意。你讨厌被威胁,我也一样。这封信已在你手中,我要挟不了你什么,至于我要说的事情,可以等你看完信再议。”
顾千帆的表情也归于平静,云謇带来的是诚意,却也是人情。顾千帆不喜欠人情,但这个人情,他却无法拒绝。
云謇没有以此来要挟他,是最明智的选择。能以病弱之躯走到如今的地步,果然也是不可小觑的。
顾千帆定了定心神,从信封里抽出信来,入目便是长宁长公主娟秀飘逸的字体。
上面的第一行字是:千帆吾儿
千帆是云起的字,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因为洪武帝觉得这个名字寓意不好,长宁长公主也只会在私下叫他千帆。
那简短的一行字里,千帆二字的竖笔却是微微勾起,不注意根本看不清。
这是长宁长公主的书写习惯,除了顾千帆谁都不知道,甚至与她生活十多年的永和帝都未发现过。
这封信确是长宁长公主所书无疑,云謇倒是没有骗他。
继续往下看去,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窜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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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不知道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可当你看到时,母妃肯定已经不在了。对不起,你那么小,便将你送走,但母妃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只有你到了天楚,母妃才能安心离去。
母妃这辈子做得最不后悔的事便是生下你,灰暗的时光里,只要有你在,便有了一丝光亮。
不要怨恨你父皇,我可以恨他,你却不能,他始终是你的父亲,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他,这是母妃对你最后的要求。
母妃很想念你,好想还能抱着你坐在榆树下,陪你数天上的星星。我最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回?
听闻你已经到了天楚,很好,便在那里好好活下去,舅舅会对你很好的。
母妃也很好,只是你不在身边了,时常会觉得孤单,一个人在榆树下坐着看星星怪没意思的。如果有一天,你还能回来,便再替母妃数一数,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吧!
爱你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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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帆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语,整个人显得孤寂而苍凉。
她最后的要求竟是不要伤害那个人!
顾千帆咬了咬牙,好!他不会对那个人动手,但也会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顾千帆早就没有了父亲!
第五十七章 高手过招,五年之诺
大厅里陷入古怪的沉默,顾千帆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魏伊人深知长宁长公主对他的重要性,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将他杯中已凉透的水换上了一杯热茶。
顾千帆将信重新装进信封里,望向云謇的眸子,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说吧!找我何事?”
“我想要一个承诺。”
云謇平淡的声音仿佛蕴藏了无数的力量。
顾千帆依旧神色不变地看着他。
这二人举止之间倒是有些相似,倒没有辜负那几分血脉上的联系。
看似平静的表面,却是暗流涌动着。这是两个当世杰出的男子之间的交锋。
魏伊人深信,倘若云謇不是病弱之躯,定能与顾千帆相媲美,云阳在他的手上定能走向巅峰。
可惜了,当真是天妒英才。
云謇神色不变,继续道:“五年,茫山下的堤坝建成后五年,除去天灾不计,蟒江流向朔河的水永不断流,且不低于往日朔河最低流量。”
顾千帆却是笑了起来,眼底带了欣赏。
“太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
他的笑渐渐变得有些玩味。
“此事太子怕是找错人了吧,我不过是武将而已,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和大皇子做主。”
云謇垂了眸,再次饮下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嘴角也扯出一抹淡笑来。
“天楚拿下云阳多座矿脉的开采权,想要完全开采出来,没个几年怕是不行,尤其是边境地带,流民匪寇造事者多不胜数。”
他微微抬眸看向顾千帆。
“我以为,想要平安顺利地开采这几座矿脉,需要云阳的协助。而且,开采出来的矿物,走水路无疑是最好的。”
顿了顿,他又道:“顾将军,河道顺畅,对天楚和云阳来说是双赢之举。”
顾千帆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太子为了云阳百姓,倒是殚精竭虑得很,那个老家伙却整日沉迷丹药,他不是最为疼爱你吗?还不是忍心将所有担子都压在你的肩头。”
此话一出,云安丝毫不加掩饰,满脸愤恨。
云謇脸上却是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那眼底一闪而逝的哀伤却是没有逃过顾千帆的眼睛。
“子不言父之过!”
这话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顾千帆听的。
“况且,百姓始终是无辜的。”
顾千帆没有说话,这些年来,若不是为着百姓无辜,凭着他的本事,云阳怕是早就翻了个个儿。
若他与云謇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还会成为至交好友。
云謇沉默了些许,还是开了口:“他对你和容妃并非无情,长宁殿这些年来一尘不染,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后宫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长宁殿。”
顾千帆面容冷峻:“够了!”
“这不是他惯用的技俩吗!人活着不知道珍惜,死了才来缅怀,有用吗?”
“你母亲怎么死的?我母亲又怎么死的?”
“他若是一直无情倒是谢天谢地了,我母亲也不用被他祸害至死!”
“我与他之间没有父子亲情,只有生死仇恨!”
“你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无法体会我们这些弃子的感受。”
这句话出来,云安似乎心有所动,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也是被遗弃的一个,若不是云謇,只怕他早已死在了深宫之中。
他与顾千帆到底是同病相怜,可顾千帆比他更加强大。
顾千帆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时叫云謇无言以对。
的确,他是没有立场来说这些话的。
魏伊人已站在顾千帆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无声的安抚,顾千帆心中的怨念渐渐散开。
“太子殿下应当知道,若不是念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今日你连永宁别苑的门都进不了。”
云謇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千帆,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浮起冷笑。
若顾千帆能与洪武帝和解,云阳有顾千帆在,国富民强,蒸蒸日上,开启百年盛世,指日可待。
可惜!这样的顾千帆被洪武帝拱手让给了天楚,与云阳再无和解的可能。
但不努力一下,怎知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
他起了身,向顾千帆行了尊礼。
云安不由大惊失色,跨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云謇却是坚持行完了礼。
顾千帆拧了眉,不知云謇此举有何用意。
“我从未想过挟恩求报,也不再奢望你与父皇能够和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比,却又带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我所剩的时间至多不过两年,云阳不能在我手中走向繁盛,但我也做不到看着它走向没落。”
云謇的神色渐渐变得郑重无比。
“今日,我以云阳皇太子的身份,请求你,回云阳,继任储君。”
他一字一顿,仿佛是在向上苍发出庄重的誓言,震得在场几人说不出话来。
“云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洪武帝还没死,云阳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云謇却依旧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他是希望你回去的。”
顾千帆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
“我说过我与他没有父子亲情,云阳的储君也好,帝位也罢,我顾千帆没有半点兴趣!”
“可只有你继任了大典,才能保云阳与天楚两国百年太平,你不在乎云阳,难道连天楚也不在乎吗?”
顾千帆笑了,笑得恶劣无比。
“好啊!我继任云阳的储君,等我登基之后,便将云阳与天楚合并,天楚的疆土唾手便能扩大数倍。”
“太子殿下!你确定要我回去?”
“你不会!”
云謇说得笃定。
“两国之间合并与否,并非由帝王一个人说了算。何况,你是顾千帆,光明磊落,不会将私人恩怨夹杂到国家大事中来。”
顾千帆神色冷淡,叫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并未立即接话,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将热茶饮下,才暼了一眼云安。
“你苦心孤诣地培养他这么些年,原来不是为他铺路。”
话里话外都带了挑拨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
云謇尚未开口,云安便抢先回答,话一出口又想到先前云謇的话,不由讪讪闭了嘴,看了一眼云謇的反应。
见他并未生气,才又继续道:“皇兄只是教我在这个世上如何活下去,我也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似是怕顾千帆不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我只想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偏偏这句话叫顾千帆多瞧了他一眼。
顾千帆垂了眸,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只道了句:“你将他教得不错!”
云謇不置可否,他还等着顾千帆的答案。
顾千帆看了一眼身旁的魏伊人,她正带笑看着他,顾千帆挑眉一笑:“总有一日,我会回云阳,但储君与帝位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顾千帆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可云謇心中还是涌上一丝哀伤。
“只要我云謇活着,哪天你若想通了,我说过的话便永远作数,”
顾千帆摇了摇头:“你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但我不是。”
“你想要的承诺,我会亲自与陛下说。”
第四十章 别有天地,今生唯一
浓雾弥漫的夜里,声声虫鸣渐渐打破寂静,叫人无心睡眠。
羡鱼站在廊下,望着看不到头的黑夜,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凤池瞧着如此模样的羡鱼,总觉心内有些烦躁,他递了杯温水给她。
“喝点水吧!”
羡鱼闻声望去,看着凤池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由笑了,往日风华又挂在脸上。
她接过杯子,温热的茶水入腹,仿若干涸的大地注入一道溪流。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又有谁真的能一世无忧地长大?
但好在,再不堪的过去,也会有温暖相伴。
魏伊人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顾千帆,他卸去了一身寒气,正凝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深埋土壤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无边的束缚。
半个时辰后,翅膀扑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魏伊人循声望去,玉峰鸟正站在羡鱼的掌心,抖了抖全身的羽毛。
这么快!
是他们并未走远,还是……
魏伊人不由心中一紧,她捏紧了手心又慢慢松开,吐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羡鱼,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顾千帆无声握住她的手,向廊檐下走去。
玉峰鸟发出一阵清脆的啼叫,羡鱼摸了摸它的羽毛以示感谢,随即将手放至笼边,它抬着脑袋,一脸高傲地跳进去,闭上眼不再理会。
魏伊人不自觉捏紧了手心,无比认真地看向羡鱼。
“它说什么?”
羡鱼撇了撇嘴,脸上却是有几分无奈。
“它说叫我别再打扰它,沿路留了标记,走吧!”
三人重新踏进林子。
空气里的甜香又弥漫开来。
“为何要用走的?太慢了!”
魏伊人本就有些忧心魏思远的安危,四下更是雾茫茫一片,叫她心中越发地没底。
顾千帆没有说话,却是随手扯过一条腹蛇扔向树林上空。
魏伊人听得数道破风声响起,接着是利刃扎进肉里的声音。
“咚!”
那条腹蛇坠落在眼前,身上插满了箭。
呃……
顾千帆这厮要不要这么狠!
“顾千帆!你可真是大手笔!迷雾、瘴气、毒物、机关,还有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让蘅玉来闯,真有你的!”
话语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有羡鱼看着,不会真叫她出事。我也只是想看看她能到什么样的地步。”
顾千帆的声音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
“不过,她比我想象的要好。”
顾千帆尚不知道锁魂咒之事。
魏伊人心内叹了口气,上空不能走,底下又看不清,只能认命地用走的了,只希望她爹还是安全的。
浓雾中,她看不到玉峰鸟留下的所谓的标记,连顾千帆也只是跟在羡鱼身后,想来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只有羡鱼能够分辨的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渐渐开阔起来,顾千帆揽着魏伊人的腰身,足尖一点,追着羡鱼往城内而去。
当他们刚进西街,魏伊人便明白了,魏思远绝对就被藏在失踪不远的地方。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羡鱼从屋顶轻盈落在巷道里,环视一圈后,目光锁定在尽头的一口井。
她上前查探一番,伸出手在井口试探了一圈,她的手在月色下微微泛着冷光。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回头看向二人,点了点头,道:“是一口枯井,我先下去看看。”
魏伊人微眯了双眼,谁能想到他们竟将人藏在枯井里。
“带我下去!”
语气不容拒绝,不管下面有什么,她都要亲眼看到她爹。
井虽已废弃,底下却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大半个鞋底都陷在里面。
除了对着井口的一片还能看得分明,四下皆是漆黑。
黑暗中隐隐有响动传来。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看来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呼!”
羡鱼吹燃了火折子,井内霎时亮了起来。
三人这才看清,这并不是口普通的井,里面还有一番天地。
几米开外,一扇门虚掩着,渐渐走近,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
羡鱼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门扉,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一目了然。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个房间,不过是在挖出来的洞口装了扇门而已。
里面简陋得可怕,只屋中间摆了张破烂的桌子,门边堆了几个酒坛和一些吃食。
两个大汉睡在长凳上,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魏思远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爹!”
魏伊人一声低呼,急急往角落走去。
角落里的人听得这呼喊,不由抬了头循声望去,若不是传来的脚步声,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伊人?是你吗?”
“是我!”
魏伊人到得魏思远身旁,解下他眼睛上的布,魏思远这才看清屋内情况。
见到顾千帆,他不由一愣,却又放下心来,至少魏伊人的安危是有保证的。看到一旁的羡鱼,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一瞬又浮上一抹担忧。
这女子不是魏伊人身边的,那么便是顾千帆身边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他的伊人又如何自处?
魏伊人轻巧将绳子解开,询问着魏思远:“爹,你没事吧!”
“无事!”
双手没了束缚,魏思远刚想活动活动,却觉得关节处僵硬了般,一时无法动弹。
“只是被绑太久,一时半会儿没法动,我先缓缓。”
说话的功夫间,那两个汉子听得动静渐渐醒转过来,羡鱼眼疾手快,转瞬移至二人身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两个汉子便又沉沉睡去。
而瞧得此番动静的魏思远,心头更是警铃大作,这女子竟还是个会武的!他的伊人嫁过去后岂不得受尽委屈,这桩婚事只怕要不得。
魏伊人无比耐心地替魏思远揉着肩膀和脚腕,一旁的顾千帆皱了眉。
“我来吧!这样太慢了!”
他不会承认,他只是觉得太碍眼了。
寂静中又响起羡鱼的轻笑声。
魏思远不由再次看了羡鱼一眼,这女子举手投足间虽放浪形骸了些,但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却没有半分情意。
顾千帆蹲在魏思远身旁,以掌抵肩,魏思远只觉一股暖流渐渐游至全身。
依着魏思远宠妻如命的性子怎会瞧不出,顾千帆的行为分明是吃醋的模样,且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在魏伊人身上,对那女子的态度倒也不像是那种关系,魏思远一时间又产生了怀疑。
“那位姑娘是……”
“属下!”
顾千帆言简意赅地回答。
羡鱼不由“啧啧”叹了两声。
魏思远半信半疑注视着顾千帆,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情愫。
似是看出魏思远的顾虑,顾千帆的神色变得无比认真,他道:“我不会有旁的女人,今生,伊人,只会是唯一的一个。”
魏伊人觉得心跳加快了许多,他说,今生,她是唯一的一个。这大概是最动听的情话了!
第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顾千帆将魏思远扶至长凳上坐下,这一举动叫永和帝见了,只怕连下巴都要惊掉了。顾千帆一向冷清,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如今对魏思远一个外人,竟如此“体贴”。
“这两个人怎么办?”
羡鱼空灵的声音响起。
顾千帆负手站在魏伊人身旁,脸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交给凤池,再备辆马车。”
羡鱼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食指卷起身前的青丝打着旋儿,施施然往外走去。
“等等!”
一直沉静的魏伊人开了口,羡鱼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魏伊人将几人各扫了一眼,她眸中含意变得深远。
“从一开始,我们便处于被动,他们能将爹劫走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大哥不会武,他们总能找着机会下手,我们防不胜防,也不能一辈子躲着。”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蛊惑,又存了几分怒气。
“我们也要主动出击才是。”
顾千帆抬眸看向她:“你想怎么做?”
魏伊人垂眸看了一眼长凳上鼾声大作的二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此事幕后黑手,虽有大致猜想,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或许暗中还有其他人犹未可知。我们太被动了,敌人是谁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清楚,就这样回去了,只会更加被动。”
闻言,羡鱼挑了眉,眼中也含了几许兴奋。
“魏小姐是想将计就计!”
魏伊人看着羡鱼眼里莫名的兴奋,不由好笑。
“是,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后手。只是……”
她转头看向魏思远。
“爹还要再委屈些时日了。”
魏思远却是眉目冷峻,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眸子里隐隐含着几分恨意。
“哼!”
他一声冷哼。
“我正有此意!他们既然下手了,自然不能叫他们空着回去!”
声音竟隐隐有几分霸气,这样的魏思远,魏伊人是没见过的,她一时侧目看着他。
“我魏思远什么苦没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将他们揪出来,叫我做什么都行。”
魏伊人敛了眸,收回思绪,看向身旁的顾千帆,面上郑重无比。
“顾千帆,我爹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
顾千帆的声音低醇悦耳,总是叫人无比安心。
“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
羡鱼看着井口透下来的光越发亮眼,不由催促着顾千帆与魏伊人。
魏思远走到角落坐下,将黑布重新蒙在眼上,又将手背到背后。
顾千帆很是乖觉地上前拾了绳子,按照原来的模样将魏思远的手脚缚上,只是那力道却是松了许多。
魏伊人再看了一眼魏思远:“爹,你万事小心!”
魏思远循着声音望着魏伊人的方向,点了点头:“放心,你们走吧,不必忧心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思远收回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莫测。
即便他们不来,他也有法子走出这里,当年逃出隐族九死一生,这些年若只是安安稳稳地在商场混迹,那他魏思远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他有底牌,只不过眼下亮出为时尚早。
晨曦微露,莫隐敲开了南嘉楼的一扇房门。
隐恪卸去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墨色的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桌上放了一块白玉镶金面具,他坐在一旁,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莫测。
莫隐站在他的对面,窗外的光斜斜撒进,从右侧看去,他的脸出奇的年轻,丝毫看不出已接近知天命之年。
而另一侧,一道伤疤斜斜占据了他的整张右脸,算不得多明显,却也肉眼可见。看上去竟有种别样的和谐。
可莫隐知道,这道伤疤是他的禁忌,谁也不能提。
在莫隐的印象中,他极少看见父亲的真容,那个面具才是他父亲的另一张脸。
“事情办得如何了?”
隐恪的声音平淡,不辨喜怒。
“父亲放心,孩儿没用咱们的人,他们藏身的地方很是隐秘,没人能找到。”
莫隐敛了敛心神,唇角缓缓勾起惯有的笑容,面上带了几分冷酷。
“先晾他们一两日,越是没有一丝消息,魏伊人他们才会更加着急,到时造点假消息出去,不愁他们不上钩。反正只要把魏思远牢牢握在手里,魏伊人迟早会乖乖送上门来的。”
隐恪脸上却是一丝变化也无,这件事不过是他的试探,能将魏伊人捉来那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他也能看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不要留下破绽,顾千帆不是一般人,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叫他窥出端倪。一定要把他引得远些,只要他在城里,我们就别想把魏伊人抓到手里。”
顾千帆当真如此让人忌惮吗?莫隐未与他打过交道,心里尚存了一丝怀疑,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不也还是个人吗!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的!
“父亲放心,孩儿会谨慎行事。”
隐恪将桌上的面具拿起,覆在面上,鼻子往上的地方全被掩下,右侧却是延伸出来,将整张脸盖住。
“别将我们的人搭进去,否则事情败露,我们便被拖到明面上。”
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微缩,面上渐渐覆上一层冰霜。
“隐逸之的下落可有消息传来?”
莫隐摇了摇头,想了想,他道:“下面的人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消息,会不会他已经……”
“不可能!”
隐恪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想过这个可能,但他不信,一个心中有恨的人,即便是卑微到泥土里,也会想方设法地活下来。
当年他能活着逃出隐族,便不会轻易死去。
但是,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继续找!我倒是不信了,他还能长了翅膀上了天?”
隐恪在面具下的脸,透出一股阴沉来,就算他们将魏伊人捏在手中,但没有古籍,事情就不算完。
“是!”
莫隐恭声应了,他自小跟着隐恪奔忙于各国间,这些年组建了不少势力,无论是天楚、云阳、江越,还是其他小国,都有他们的人,却从来没有发现隐逸之的半点行踪。
“父亲,隐逸之既然还活着,我们的人就不可能找不到,孩儿有个猜想,说不定他早已改头换面,我们甚至还有可能见过。”
闻言,隐恪不由眯起了眼,他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此事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第四十二章 黄粱一梦,暗香浮动
七月十六,为期大半个月的诸国大会终于落下帷幕。
天楚与各国签下盟约,互市五年以通有无,五年内,凡接壤国不得挑起争端,若有发起战争者,受诸国联合制约。
互利互惠的约定自不必提,最让永和帝高兴的莫过于取得了各国的矿石开采权,尤其是云阳边境玉山山脉中不甚起眼的落霞山,云阳人尚不知那其实是一座未经开采的金矿,却叫顾千帆摸了个透。
为了掩人耳目,他可是迂回婉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落霞山的开采权攥在手里。
他得在他们回过神之前,将落霞山的金子都搬回天楚,否则,别说五年的开采权,只怕一年都难。
有人遵守才叫盟约,无人遵守,不过是废纸一张。
一座未经开采的大型金矿,想要全部搬回天楚,还要装得无利可图的样子,真是又费脑子又费体力。
不知道这件事交给谁来办才合适呢?
刚取得胜利的永和帝又陷入头痛之中。
修宜宫,顾锦澄着人抬了清水进殿,他半个身子浸在温水中,连日来的疲惫在浮起的水汽里缓缓散去。
他闭了眼,将头枕在木桶边缘,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朦胧中,徐青漓穿了一身大红嫁衣渐渐走近,他着了喜服牵着她向正堂而去。
那里,高堂之上坐着他的父亲顾知行和母亲余妙心,二人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新娘渐渐走近。
……
成亲后的生活甜蜜无比,他与徐青漓有了一对儿女,父亲母亲不再是帝后,而是儿孙绕膝的普通人,院子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
从小伺候在顾锦澄身旁的小太监连其,轻手轻脚走进,将手中抱着的衣裳搭在屏风上,见着顾锦澄嘴角带笑,不由轻轻笑了两声。
他探了探水温,已是冰冷一片,夏日里虽不至于受凉,但在冷水里泡久了,总归不好。
“殿下……殿下……”
他轻轻唤着顾锦澄。
顾锦澄一手拉了徐青漓,一手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儿,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却隐隐听得有人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连其正恭敬地站在面前。
“殿下,水凉了!”
冰凉的温度传来,顾锦澄心下无比失落,原来,只是个梦!
青漓他会娶,儿女也会有,可余妙心没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起了身,接过连其递来的帕子,将身上的水气擦净,着了里衣,却没有穿连其备好的皇子服。
“准备一身便服吧,我要出宫。”
有些时日没见徐青漓了,想起那个纯粹干净的女子,顾锦澄的脸上又带了笑意。
平远伯府,莫隐所在的秋暝居,桐林刚从府外回来。
“少爷,顾锦澄出宫了。”
莫隐轻笑一声,将案桌上瓷瓶里不知名的液体倒在手心搓了搓,又拿起折扇一把撒开,抬脚往外走去。
自从上次在青秀宫与顾锦澄不欢而散后,皇宫的戒备也加强了不少,要不是怕节外生枝,他倒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铜锣巷,顾锦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宫人,他眉眼含笑向徐府走去,却见得拐角处正站了一道人影,他眼里的笑渐渐散去,转而覆上一层淡漠。
他行至莫隐身前,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便退了几步。
“我不管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但是,请你离锦兰远一点,不要去招惹她!”
莫隐却是不以为然,垂眸暼了一眼顾锦澄腰间的龙纹青玉佩,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凑到顾锦澄耳边,脸上始终带着笑,任谁见了二人这副模样,都只会以为是寻常寒暄的老友。
“殿下说笑了!在下也不是有意要亵渎公主的,事出有因,殿下莫要当真才是。”
说话间,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擦向那枚玉佩,随即,便退了回去。
顾锦澄冷冷看着莫隐,不置一词。
良久,他拂袖而去。
莫隐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眼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翌日清晨,栖吾宫,宫人陆陆续续将早膳呈上,白玉青花汤盂里的血燕鸡丝粥尤为吸引人。
沈明湘坐在桌前,一碗血燕鸡丝粥慢慢见了底。
碗盏将将撤下,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却是顾锦澄、顾锦兰与顾锦源进了大殿,三人齐齐行了礼:“母后万福金安!”
沈明湘含笑点头:“都过来坐吧!”
三人渐渐走近,沈明湘忽觉脑中闪过一片空白,她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试图驱走不适。
顾锦兰坐在沈明湘身侧,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母后,你没事吧?”
沈明湘目光渐渐涣散起来,却还存了两分意识,她很想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来。
慢慢地,她眼前一黑,一头倒在桌上。
———————————————
一连两日,魏府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这两日,魏重舟巡查铺子的声势都是极为浩大,身后总是跟着十几二十个护卫。巡查过程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整个东方商号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不管魏府真实情况如何,魏思远商场上的对头,一个个却是乐开了花,甚至巴不得老狐狸再也回不来,只剩小狐狸一个孤立无援,对付起来总要容易得多。
外头,魏重舟整日应付着商场上所谓的朋友。
府内,却是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管家见着来人手里拿着宫中玉牌,不敢阻拦,一面着了婆子前去禀告主人,一面把人往正厅引。
魏伊人与白萱华走进正厅,便瞧见屋内一女子正满脸急色走来走去。
“锦兰!你怎么来了?”
听得声音,顾锦兰又惊又喜:“伊人,我母后出事了,宫里的太医没一个能瞧出原因,我来找你是想让苏老进宫看看!”
魏伊人不由愣住,沈明湘出事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事情似乎透出一股非同寻常来。
她转头看向苏老,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苏老,看来是有人故意想把你支开呢!”
看着魏伊人的神色,似是不大在意他在不在。
他很快会意,向着顾锦兰点了点头。
顾锦兰听不懂魏伊人在说什么,魏府的气氛也怪怪的,但她也无暇顾及了,带着苏老匆匆回宫。
栖吾宫,沈明湘躺在床榻上,面容平和,仿若睡着了般。
永和帝阴沉着脸站在床边,有人三番两次在皇宫内对沈明湘下毒手,他竟束手无策,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顾锦澄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床上,他的内心竟还是不希望沈明湘出事的。
听得疾步声而来,永和帝敛去一身的怒气。
苏老踏进内殿,正欲象征性地行个礼,永和帝却虚扶了一把:“先生不必多礼了,还请快些看看阿湘到底是怎么了。”
苏老便从善如流地走到床前,他坐在小凳上静静号着脉,脉象太过平和却无力,这症状倒是有点像……
他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肆意在皇后寝宫查看,实属不敬,但眼下却无人说什么。
并未发现异常,他略略思忖,问道:“今日有哪些东西入了口?”
一旁的秦姑姑回道:“娘娘早上只用了一碗血燕鸡丝粥。”
“取来我看看!”
事关沈明湘,秦姑姑不等永和帝发话,便亲自下去了。
“先生……”永和帝脸上带着询问。
“先看看再说吧!”苏老却是摆了摆手。
秦姑姑很快将粥和沈明湘用过的碗取来。
苏老细细查看了一番,单看这粥倒也没什么不妥,沈明湘又如此症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将粥放在桌上,便不再动作,似乎在等什么。
几人均是不解,顾锦兰不由拧眉看向永和帝,永和帝却是无声摇了摇头。
慢慢地,屋内飘散着一股极淡的香气,而粥的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
永和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指着桌上的粥:“先生,这是……”
苏老却是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这香气在别人看来虽淡,对他来说却是极为敏感的。
循着香气,苏老的目光锁定在顾锦澄腰间的龙纹玉佩上。
苏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顾锦澄一时也是不明白问题怎会出在自己身上。
他解下玉佩递给苏老:“先生,可是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苏老接过玉佩,随手扔进那粥里,那淡绿陡然间变得越发盎然。
“这玉佩上抹了一种名为蒂花的香,此香极淡,寻常人不易察觉,且本身无害。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若与干贝同服,却会产生毒素,令人永远沉睡在梦中。”
闻言,顾锦兰却是大惊,她慌乱地看向永和帝:“父皇,大哥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顾锦澄本人却是一脸淡然,不是他做的他自然不怕。但,他没有说话,他想想看看在他父皇心中,他是否值得信任。
永和帝却是拍了拍顾锦兰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顾锦澄会害沈明湘,他自是不信的,但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沈明湘。
“先生,这毒,要如何解?”
苏老心内叹了口气,这毒解起来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不费力气也不费药,却是费时得很。
这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他不留下来替沈明湘解毒,下面的戏可怎么唱下去?
……
第四十三章 星月如歌,长宁不宁
月华如水,蟒江之中,星点密布,璨若流光。
顾千帆提了坛十里八香,半倚在临江仙的屋顶,唇齿中甘冽的酒香充盈着身上每一寸肌肤。
蟒江映着璀璨的星夜,带着些微的迷醉,叫人心驰神往。
他想起儿时在长宁殿门前,偎在母亲怀里数星星的情景,那是他童年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这月空依旧那么美,可人却不一样了!
他将酒坛随意丢到一边,足尖轻点,便如离弦之箭般御风而去。
在水一方,魏伊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几个玉在一旁候着,轻声说着什么。
魏伊人低头望着时不时轻点着地面的脚尖,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双青缎靴映入眼帘。
魏伊人仰头望去,顾千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移开眼不再看他,顾千帆这厮进她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地,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她眼前,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带你去个地方!”
顾千帆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他轻轻带起,踏月而去。
蘅玉正欲跟上,却被青玉一把扯住:“蘅玉姐姐,你干嘛?”
“跟着小姐!”
“小姐身边有姑爷,你去杵着干嘛呀!”
“可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
青玉无奈叹了口气:“小姐有姑爷保护呢!人家谈情说爱,你去,不合适!”
蘅玉皱了眉,谈情说爱?那是什么?
“不合适?我在不也一样可以谈情说爱吗!”
青玉抚额,算了,没法说下去,反正他们也走远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蘅玉姐姐,以后总有人让她开窍的。
临江仙的屋顶,顾千帆与魏伊人齐齐站立,头顶是浩渺苍穹,脚下是万家灯火,果真是无与伦比。
整个定安城皆在脚底,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
“好看吗?”
魏伊人点了点头,眸中映出点点星光。
她不是没站在这里看过如此风景,只是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而此时,千机阁的案桌上,一未经拆封的信静静躺着,暗黄色的信封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尤为神秘,封口处,火漆封印上千机阁独有的印章还完好无损。
羡鱼瞧着那封信,脸上带了难得的肃穆。
千机阁这种带了密印的书信,虽然顾千帆并未定过规矩,但羡鱼从来不私自拆开,只由顾千帆亲启。
羡鱼轻轻拈起那封信,袅袅娜娜地走到窗边,却又停下不再动作。
万一人家正你侬我侬,现在去煞风景,岂不是要遭雷劈!她叹了口气,做人属下可真是难,既不能耽误正事,又要为主子的终身大事着想。
她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屋顶上丢去。
“咣当!”一声脆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羡鱼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行了。
稍顷,顾千帆带着魏伊人进了千机阁,脸上却是写满了不虞。
观之魏伊人,反而是一脸轻松。
“何事?”
顾千帆淡漠的声音响起,端得是惜字如金。
羡鱼却是满不在意,手轻轻一扬,那封信便到了顾千帆手中。
他一眼瞧见封口处的火漆印章,迅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上却不知写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神情里带了几分凝重。
瞧着顾千帆的变化,魏伊人不由问道:“怎么了?”
顾千帆拧着眉却是没有说话,他望着魏伊人眼神很是复杂,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
魏伊人狐疑接过,垂眸看了起来,渐渐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千帆。
“这不可能!她……”
却是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件事分明是个陷阱,可叫她如何说?他心里比她更明白,信上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可那是他心中最为柔软的存在,他无法做到忽视它,即便是假的,他也会去看一看。
如果是魏伊人,也同样会如此。可始终她不是,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个阴谋,针对她,针对顾千帆的阴谋。
顾千帆神色晦暗不明,若是往常,他根本不必纠结,立马便动身前去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不会在乎。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如果他离开了,魏伊人怎么办?她身边只剩下一个蘅玉和白萱华,即便暗中还有羡鱼、千机阁、凤池和青阳卫,但他自己不在,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羡鱼看着二人的神色,不由挑了眉,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二人都变了脸色。
“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伊人看了眼顾千帆,他没有反对,这事原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将手中信笺递给羡鱼。
“你自己看吧!”
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长宁长公主现身吴州。
“这怎么可能?”
长宁长公主早就死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难不成她没有死?可即便没死又怎会在吴州?
羡鱼凝眸看着顾千帆。
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魏伊人第一次主动拉住顾千帆的手,掌心的温热传来,他不由看向她,心头一阵恍惚,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长宁长公主在顾千帆心中的地位,魏伊人是最为清楚的,她亲眼见证了那些点点滴滴。
“去吧!我知道不亲眼见着你不会安心的。”
顾千帆看着她,没有说话。
良久,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浅浅的呼吸扫过耳际,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我!”
岁月仿佛都停留在这一幕,不忍前进,不忍催促。
魏伊人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下一秒,心口处却怅然若失。
他将她放开,黑眸在烛火下染上了一层晶亮,薄唇浅浅落在发际,撩起心湖上层层涟漪。
“我会尽快回来!”
魏伊人的眸子里染了层淡雾。
“你,注意安全!”
顾千帆转瞬到了窗边,皎洁的月色下,他回眸看了一眼魏伊人。
“保护好她!”
话却是对着羡鱼说的。
随后纵身跃下窗户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寂静的夜里,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魏伊人行至窗边,望向宁静的夜空。
这夜竟是无比的漫长,明日又会有什么等待着她!
平远伯府,莫隐独自坐在桌边喝着茶,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色西斜,屋中有了轻微的响动。
桐林躬身行了礼:“少爷!顾千帆出城了!”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讥俏,果然,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便也只是个普通人!
呵!女人!当真是祸水!
还是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此时莫隐却是不知,日后,他也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他往吴州去了?”
“看方向是的,但他的警觉性很高,属下不敢跟得太紧。”
莫隐却是摆了摆手:“无妨!”
他默了默,又问道:“人手可都备齐了?”
“都准备好了。”
桐林想了想,又道:“他们没见着属下的真面目,即便有所闪失,也不会牵扯到我们。”
“很好!明日听我命令行事。”
“是!”
莫隐挥了挥手:“下去吧!”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烛火的“噼啪”声。
第四十四章 杀人越货,瓮中捉鳖
魏伊人只在榻上眯了小半个时辰,几乎彻夜未眠。
吴州,到底为顾千帆准备了些什么?可会有什么危险?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只是为了将他支出定安城,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如果是她,对于这种实力强大的敌人,逮到了机会,必定是要下狠手的。
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虽已立秋,天气却依旧带了些燥热。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转瞬就暗沉了下来,阴云渐渐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叫人也无端地沉闷起来。
风,夹杂着飞沙走石,伴着阵阵惊雷席卷而来,驱散了街头无数的行人。
魏伊人站在廊下,衣袂翻飞,发丝被吹得凌乱。
魏府的大门早已紧紧关闭,整个府内陷入一片死寂。
白萱华与蘅玉一左一右站在魏伊人身旁。
大雨,倾盆而下!
“哗哗”的雨声掩去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
果然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
院子里的水已积了半个脚掌,雨水打进廊下,湿了鞋袜。
羡鱼站在屋内的阴影下,道:“他们来了!”
魏伊人依旧不动如山地站着。
院子里瞬间站满了黑衣人,个个长剑紧握,杀气凛然。
雨水滴滴打在剑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又像是索命的号角。
羡鱼不急不缓地走出屋子,她身后青阳卫鱼贯而出,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青阳卫分别跃上屋顶四角,一张大网齐齐撒下。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哼,所有黑衣人手起剑落,那网便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
屋顶上的青阳卫却不为所动,似乎他们的举动早已在意料之中。
院子上空,又牵出一张大网,将整个院子罩住,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打算。
为首的黑衣人睨了一眼头顶的密网,不由微眯了双眼,倒是他低估了对手。
这张网何时落下犹未可知,还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好手段!
他缓缓举起左手,下了进攻的命令。身后的大半黑衣人倾身而动,向台阶之上攻去。
留下的小部分人却是随时注意着战况和半空中那张网。
正房廊檐下的两排青阳卫,前排未动,后排迅疾向中间靠拢,排成队列,三人一队,加上前排一列,共计四列。
前排攻下盘,第二排攻上身,后面两排将魏伊人紧紧掩在阶梯之上。
兵刃相接的声音在大雨中掩去。
上下开弓,黑衣人一时竟无法攻破青阳卫的防守,甚至压制着黑衣人。
魏伊人站在台阶之上,将底下的情况看得真切,这便是青阳卫吗?动作干净利落,阵型严谨,与军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不过是他们实力的冰山一角,果然不容小觑!
但,也有着致命的弱点,同军队一样,整体足够强大,单兵作战却是大忌。
魏伊人的衣角没挨着不说,连青阳卫都毫发无损,出手的黑衣人却已经折损了小半。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不由眯起了眼睛,这群护卫到底什么来头?竟如此强悍!
群攻不行,单打独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冲散他们,一个一个打!”
黑衣人得令,三人成团围攻而去,手中长剑纷纷向人缝刺去,再顺势一挑,青阳卫两头很快溃散,中间的挑破一层,第二层又迅速补上。
被冲散的青阳卫却并不恋战,迅速抽身,原有阵型逐渐演变为一个四层方队。
黑衣人想要冲破防守无疑更加困难,但也不是无功而返,青阳卫中已有人负伤。
魏伊人挑眉,原来顾千帆早就看透了青阳卫的弱点,所以他们的阵型极富变化。
但始终不适合大规模作战。
雨水将血色冲淡。
再坚固的防守,也架不住满院黑衣人的层层冲击。
左右两方及后方的青阳卫渐渐缩小包围圈,加入战斗,负伤的青阳卫逐步退出战斗。
双方缠斗在一起,青阳卫整体实力虽强,黑衣人武功却不弱,奋起反击,一时倒也僵持不下。
魏伊人始终处于安全地带,衣角上一片血色也无。
黑衣人首领看向魏伊人的眸子里却是带了一抹得逞的算计。
“放!”
一声令下,无数弹丸扔向四处干净的空地,炸开一团团雾来。
雾气很快弥漫开来,在视线即将消失之前,那首领向着魏伊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所有人都失了方向,神志渐渐变得恍惚,打斗声渐停,院子里又只剩下雨水落下的哗哗声。
白茫茫中,魏伊人只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身体瞬间腾空。
视线开阔,魏伊人发觉她已被那首领带上了屋顶,她的手悄悄摸进袖子里,雨水将匕首出鞘的声音掩去,雾气里传来白萱华等人寻她的声音。
雾气一点一点散开。
魏伊人将匕首狠狠扎进捉住她的那只手里,黑衣人吃痛,手上不由一松,魏伊人失去支撑,重重砸在屋顶之上。
琉璃瓦破碎的声音响起,魏伊人只觉肝胆俱裂,却来不及感受疼痛,在屋檐上滚了几圈,朝着地面直直坠落下去。
这摔下去非死即残,魏伊人不由闭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未传来,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片温软。
魏伊人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人,不由满目惊喜:“顾千帆!”
远处的黑衣人见状,不再留恋,几个纵身便消失不见。
顾千帆却是心有余悸,如果他再来晚一点,如果他没有回来,后果……他不敢想象。
万幸,他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将她抱至廊檐下轻轻放到地面,魏伊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方才不觉得,现下疼痛却是占据了上风。
方才侧身落下,摔得不轻,右腿撞到了屋角,此刻,脚腕处正汨汨往外冒着鲜血,染红了裙角。
顾千帆蹲下身来,将她的鞋袜挽起,脚踝上行两寸,伤口触目惊心,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又往上撩了撩裤腿,小腿侧面淤青一片,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眸色暗沉,该死的!还是来晚了!
这只是他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呢?
他将手掌放在魏伊人背后,一股暖流渐渐行至四肢百骸,无比舒畅,缓解了周身的疼痛。
疼痛虽是缓解了,身上却依旧湿答答的难受。
但此时,魏伊人却无暇顾及,她看向顾千帆,心内虽惊喜却也感到不解,来回吴州再快也得四日,他根本没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便折回来了。”
他说得简单,可魏伊人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两难的选择。
“那吴州的事……”
顾千帆一把将魏伊人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交给凤池了,你别管这些了,先处理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明显的不高兴。
雾气散去,院子里的人横七竖八地倒着,想来是这雾气的古怪了。
这雾对魏伊人、白萱华、蘅玉和羡鱼却是不起作用,蘅玉自不必说,魏伊人和白萱华却是被苏老耳提面命随身携带着避毒丸,羡鱼时常出入雾瘴林,这点子迷药自不在话下。
几人迅速围至魏伊人身边,瞧见她满身试水,裙角又染了血,不由皱了眉。
“蘅玉,快去备热水!”
白萱华急急吩咐,对于顾千帆这样抱着魏伊人是否不合礼数也无暇顾及。
第五十八章 局中变数,辰王之死
翌日,散朝之后,永和帝留了袁博与徐淮阳至勤政殿议事。
下午,宫里便传出消息,天楚与云阳的盟约,关于蟒江与朔河的水利之事,以及天楚在云阳的采矿权,又作了补充。
短短两三日,各国使者相继离开,原本随处可见身着他国服饰的男男女女,热闹了月余的定安城,已空了大半。
各个小摊儿前顿时又冷清了不少,此前尝到不少甜头的小商贩们一时间叫苦不迭。
待定安城所有使者都已离去,江秉安却依旧悠闲地带着林月瑶招摇过市。
也不知江秉安用了什么手段,原先对着他没什么好脸色的林月瑶,竟也能笑脸相对了。
据说,这几日江秉安对林月瑶是极尽耐心,旁的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大有为了林月瑶“改邪归正”的意思。
林月瑶兀自走着,江秉安在她身旁,配合着她的脚步,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林月瑶嗔了他一眼。
二人走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魏伊人站在千机阁的窗前,看着二人走过,不由扬唇一笑。
“没想到王秀荷歪打正着,倒是为她女儿寻了桩好姻缘。”
顾千帆不置可否。
“舅舅本意是想让林望海找个由头将她处置了,但江越国书将至,江秉安与林月瑶的婚事很快便会定下来了。”
天楚习俗,若父母有丧,需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可嫁娶。
魏伊人挑了挑眉,这也在情理之中,也不知该说王秀荷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那她倒是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一母同胞,宫里那位可比她有脑子多了。”
“所以进宫的不是她!”
顾千帆的话总是一阵见血。
———————————————
平远伯府,莫隐所在的秋暝居。
天气早已转凉,他手中的折扇依旧微微摇着。
“方言那边如何了?”
桐林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跟族长去云阳了,这是族长留给您的信。”
莫隐一把收起折扇放在桌上,将信抖出,细细看了起来。
见得上面的内容,莫隐不由挑了眉,他早就说过,云中辰成不了什么气候,控制他还不如直接控制洪武帝。
如今,隐恪终于要直接对洪武帝下手了。
当初洪武帝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轻易受人蛊惑,可今时今日,却是越发昏聩,控制起来可比云中辰有用多了。
云中辰,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这枚棋子也该收了。
江越有个江秉安在,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最重要的,却还是要控制住天楚的局面。
顾锦澄,才是最后可以将军的棋子。
可如何让这最重要的棋子按照他们的心意来走,且得慢慢布局,还得避免这颗棋子的反噬。
“顾锦澄最近有什么动静?”
“除了日常政事的处理,去得最多的是徐家,他对徐青漓似乎很是上心。”
闻言,莫隐眯了眼,脸上带了温和无害的笑,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密切注意顾锦兰的行踪,一旦出宫,立马来报。”
“是!”
顾锦澄如今最在乎的人无非就是顾锦兰与徐青漓。
只要将这二人紧紧握在手心,还怕顾锦澄不听话?
“少爷!”
“何事?”
“云謇临走前去过永宁别苑!”
“云謇……”
莫隐拧了眉,沉思起来。
“此人虽是个病秧子,身上变数却是极大,给父亲传信,叫他多注意些云謇,以免误了大事。”
“是!”
桐林想了想,又道:“您不在院子里时,王氏来找过几次。”
莫隐眉目间闪过一丝厌恶。
“不用理会!没脑子的女人,本就没指望她能成什么气候,连给魏伊人找点麻烦都不行。”
“是!”
———————————————
车马粼粼,云謇挑了帘子,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日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一旁策马而行的近卫靠近。
“前面不远有座城镇,天黑前便可到达,我们今日只能在那里落脚,还请殿下再忍耐些!”
云謇点了点头,却见着近卫一脸犹豫,似乎还有话说。
“孙淼,还有何事?”
“陛下又新召了术士进宫!”
云謇无奈,洪武帝近些年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沉迷于这些东西,就连他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小时候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去哪儿了?
他说他要炼出起死回生药!
可人死了怎么会复生?
见云謇不说话,孙淼又凑近了几分,道:“殿下,辰王殁了!”
云中辰死了!云謇的眉头拧起,这位皇叔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没了?
“怎么死的?”
孙淼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云謇不由挑了眉,莫非这死法还有些稀奇!
“床上!”
方成年的小伙,声音带了几分别扭。
云謇眉目冷凝,云中辰背后定还有人,只是这种死法,皇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马车里的云安听得这话,不由伸了脑袋过来,一脸好奇:“床上?莫非是得了什么隐疾,突然暴毙的?”
“不是暴毙,是……是……”
“是什么呀是?难不成还是睡死的?”
“是,女人!”
云安不由瞪大了双眼,再不通男女之事,他也明白了孙淼的意思,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云謇却是抚了抚额,他一直将云安带在身边,什么都教了,却是忘了这事了。
“孙淼,你先下去吧!”
“是!”
云謇放下了帘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安。
他也快成年了,回去是得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放在身边了,省得以后再闹出别的笑话来。
马车里沉默了半晌,云安极不自在地开了口:“皇兄,云中辰,真是,那样,死的?”
云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云安也陷入沉思。
“皇兄,这事有古怪!云中辰背后只怕还有人!”
“我知道。”
“可现在死无对证了,我们该如何查起?”
“回去再说吧,只要出了手,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皇兄,我总觉得,宫里风向又要变了。”
“……”
马车里再次陷入沉默,周围只剩下粼粼的车马之声。
日头一点一点没入江面,眼前的景象也变得通红起来。
一座城镇愈发清晰起来,城门处,已有官员等候,视线不断往云謇的车驾看来,显然是迎接他的。
云謇心头越发感慨起来,不到二十年,天楚便从人人可欺的弱国,成为如今的泱泱大国。
永和帝的确是个好帝王,天楚后宫可比云阳有生气多了。
难怪,顾知晴拼死也要将顾千帆送回天楚!
第五十九章 地宫女子,国师大人
云阳皇宫,三清殿。
硕大的丹炉之中,熊熊火焰不息,四处充斥着丹砂的味道。
道童们小心翼翼地在殿中忙碌着,研磨、比对、称量、混合……
术士们却一个个老神在在地坐在殿中喝茶养神。
“皇上驾到!”
听得殿外太监悠长的声音,才赶紧起了身,作出一副忙碌的姿态来。
洪武帝走进殿内,步履少了往日的矫健,神色间也是暗淡无光,须发皆白,明明只比永和帝大上十岁,却仿佛是两个辈分的人。
殿内众人纷纷行了礼,洪武帝淡淡扫了一圈。
“进展如何了?”
术士们埋着头,各自眼神推诿了一圈,才将新来的术士给推了出来。
皇帝要炼的不是长生不老药,而是起死回生药,可不管是长生不老,还是起死回生,他们若有那个本事炼出这种药,还用得着看洪武帝的脸色?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如今虽然昏聩,却是余威犹在,新来的术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吓住连话都不敢说。
见状,洪武帝哪里还不明白。
“废物!朕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了,连个药都炼不出来!再给你们一月时间,炼不出来,朕便一把火烧了这三清殿与你们陪葬!”
说罢,便拂袖而去。
洪武帝一路往长宁殿而去。
殿内,一切,还一如十八年前的模样。
自顾知晴死后,殿内的一切,除了专人打扫,再无人动过。
洪武帝缓缓走进内室,在雕花床前站定,伸手抚向面前的一根床柱子。
他轻轻一拧,便听得“咔擦”一声传来,床边的地面应声而开。
一个地宫入口出现在眼前。
洪武帝脸上带了极淡的笑意,他提了步子,往地宫而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洪武帝却神色如常,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走出甬道,眼前便猛然开阔起来,寒冷的气息更加刺骨。
硕大的夜明珠一颗颗放置在地宫里,将原本见不到一丝光线的地底照得如同白昼。
墙上挂满了同一女子的画像,一颦一笑,嗔痴怒骂,皆有神韵。
洪武帝在一副红衣起舞的画像前站定,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子一袭红衣翻飞飘扬的情景。
他伸手轻抚上女子的脸庞:“知晴,朕又来看你了!你跳舞的样子真美!”
收回手,他向着前方走去。
那里,袅袅白气升腾,赫然停放着一口冰棺。
这冰棺却是寒玉制成的。
洪武帝走近寒玉棺,满眼含笑地看着棺中女子。
她仿佛睡着了般,容颜依旧,除了比往日苍白了几分。
“你都睡了十八年了,该醒了,朕一个人太孤单了。”
“你放心吧!起儿很好,他是天楚赫赫有名,人人敬仰的战神,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欺负他了。”
“听说他定亲了,很快便要成亲了,他很喜欢那个女子,你一定很高兴吧!”
“是朕不好,伤了你们的心。”
“知晴,朕后悔了!”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偎在棺旁,仿佛感觉不到刺骨的寒气。
“啪!啪!啪!”
身后传来响亮的拍掌声。
“没想到还看了一出好戏,皇上对容妃娘娘可真是矢志不渝,可歌可泣!”
洪武帝猛地转头看去。
那人一身黑衣斗篷,脸上罩了块玉质面具,在夜明珠的幽幽光芒下,显得诡异无比。
这身影与记忆之中,顾知晴死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重叠。
“是你!”
洪武帝陡然起身,向他疾步而去。
“朕找了你十八年,你终于出现了,你告诉朕,到底怎么才能起死回生?”
顾知晴死的时候,这人突然出现,给了他一颗珠子,说是含在口中,可保尸身不腐。
只要得到灵药,起死回生,指日可待。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笑意。
“我探寻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起死回生的灵药。”
洪武帝的眸子陡然晶亮无比。
“当真?药在何处?”
“这药,是一个人!她身上藏着灵药的秘密,只要得到她,起死回生,易如反掌!”
“是谁?”
“天楚,平乐郡主魏伊人!”
平乐郡主?那不是……
“顾千帆的未婚妻?”
那人没有反驳。
洪武帝沉默了片刻,望着寒玉棺久久不能回神。
那黑衣斗篷的男子也不出声打扰,怡然自得地等待着什么。
洪武帝重新看向男子,问:“可会伤及她的性命?”
“也许吧!”
声音中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也许……洪武帝皱了眉头。
“皇上在犹豫什么?多年不见,没想到皇上也变得妇人之仁了。”
他的眼睛斜斜看过来,带着淡淡的蛊惑。
“她既是娘娘的准儿媳,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娘娘,那也是应当的。顾将军,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娘娘醒了,与皇上琴瑟和鸣,皇上再也不用孤家寡人一个了。”
洪武帝心头微动,他等了十八年了,只要顾知晴能回到他身边,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但,凡事总要多长几个心眼儿。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男子一声轻笑,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丢给洪武帝。
“皇上这些年老得可是极快,这药虽说没有返老还童的功效,但至少会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皇上也不想娘娘醒来了,见着你是这副模样吧!”
洪武帝看着手中瓷瓶,将信将疑。
“朕如何知道这不是毒药!”
男子大手一扬,手边一颗夜明珠化为齑粉。
“我要皇上的性命,直接出手,想必会更快!此药一日一粒,连服十日,方见药效。”
洪武帝看着墙边的粉末,眸子微眯,敛了敛心神,道:“朕要如何做?”
“只有我知道如何从魏伊人身上取来灵药,眼下时机未到,还需谋算一番,皇上得听我的才行。”
“好!”
男子的眼里似乎都染了笑意:“我需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云阳国师,如何?”
国师,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是十分不错了。
男子笑得轻狂,道:“三清殿里那些废物,皇上早些处理了吧!”
提起他们,洪武帝神色一凜,眼底杀意浮起。
“国师说得是,不知国师姓名?”
“柯隐!”
说罢,转身而去,瞬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洪武帝转头看着寒玉棺中静静沉睡的美人,握着瓷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打开瓷瓶,一股腥甜之味飘向鼻尖,他倒出一粒药丸来,仰头吞入腹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第六十章 中秋迎亲,英雄救美
八月初十,林月瑶与江秉安的婚事终于定下。
此后,林月瑶便被冠上江越太子妃的头衔。
而江秉安在天楚逗留了近两月,终于开始准备收拾行李,安排行程,带着林月瑶回江越。
八月十五,定安城的街道已挂满了各色灯笼,为晚上的中秋灯会做准备。
而今日街头巷尾议论的却是林月瑶与江秉安的婚事。
平远伯府门前,喜灯高挂,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因着是直接迎回江越,今日的迎亲队伍便也十分壮观。
高头大马之上,江秉安一身大红的新郎服,显得风流无比。
莫隐背着林月瑶,脚步轻盈往大门而去。
盖头之下,林月瑶却是有些发怵,她从来看不透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哥哥,他有心机有手腕,便是一个眼神也能叫她胆寒。
今日却与他如此近距离接触,短短几步路,仿佛比平日里漫长了许多。
她甚至想快些到江秉安身边去,至少,江秉安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也能叫她安心。
感受到背上之人的僵直,莫隐嘴角浮起一抹讥俏来。
“你很怕我?”
“没……没有。”
那反驳听起来却是没什么作用。
莫隐却是没再与她争辩,只低声道:“眼下江秉安对你倒是十分上心,以后就难说了。江秉安的后院儿,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若不想死得太快,就收起你的小性子,学聪明点,牢牢抓住江秉安的心!”
林月瑶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她感觉得出来,林莫隐一向是不喜欢她的,今日说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江秉安见着莫隐背着新娘出了门,眼底笑意十足,他翻身下马,亲自掀开了轿帘。
当坐在轿中,踏踏实实的感觉传来,林月瑶方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得江秉安的声音传来。
“月瑶,你先忍忍,等出了城,就可以随意些了。”
林月瑶忽然觉得有些安心,江秉安对她,算得上十分不错了,当日若换个人,只怕她林月瑶早就臭名远扬,没脸活在世上了。
“吉时已到,起轿!”
喜婆的声音传来,轿子便摇摇晃晃起来。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往城外而去,好不热闹。
千机阁的窗前,顾千帆与魏伊人并肩而立。
“热闹也看够了,我先送你回府,晚些时候再来接你看灯会!”
“今日中秋,你不进宫吗?”
顾千帆眼中温柔似水。
“舅母把家宴改到晌午了。”
魏伊人不由眉头一跳,睨了他一眼,该不会是顾千帆这厮为了晚上的灯会使了什么计吧!
顾千帆看着她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虽然他有此想法,但这事还真与他无关。
“想什么呢!这事可不怨我,是锦兰他们央来的,小孩子心性,都想出宫看看灯会。”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
“不如,你随我一同入宫吧!”
魏伊人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那是家宴,我去做什么?”
“你是我的妻!”
魏伊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未婚妻!”
“未婚妻也是妻!”
“今日是中秋!”
中秋,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魏伊人尚未过门,与顾千帆便不能算一家人。
顾千帆眼里却是染上一层戏谑:“你莫非是在暗示我快点迎你过门。”
魏伊人凉凉看了他一眼:“你这嘴上功夫倒是见长!”
顾千帆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
“嗯,大概是近朱者赤!”
魏伊人深觉方才顾千帆的神态动作像极了魏重舟。
她不禁摇了摇头,果真是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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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沉,收起大地上最后一丝余晖,城中灯笼陆续亮起,万家灯火,在今夜似乎又明亮了许多。
皓月当空,万里清光,街道上人头攒动起来。
人们三五成群,各自与相熟的朋友说说笑笑。
顾锦澄与徐青漓走在前面,始终言笑晏晏,有礼有度,仿若金童玉女般。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跟在身后,看着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几寸的距离,不由吐了吐舌头。
若是人再多一点,二人想必就能挨得更近了。
顾锦兰踮起脚尖,看着人流纷纷往江边涌去,不由计上心头。
她加快脚步上了前,道:“大哥,你看他们都往江边去做什么?肯定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顾锦澄瞧了几人一眼,见他们眼中无不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点头同意了。
“人太多了,都跟紧一点,别走散了。”
几人都点头应了。
越往江边走,越是拥挤,顾锦澄十分自然地握住徐青漓的手,顾锦兰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来。
人潮却渐渐骚动起来,纷纷往江边挤去,顾锦兰一时不察,被人潮冲散。
顾锦源手头一松,四下攒动的人头,却没了顾锦兰的身影,他不由急了起来。
“三姐!三姐!”
声音却淹没在人潮之中。
在侍卫的拥护之下,他艰难地向着顾锦澄二人移去。
而此时,顾锦兰却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
几个小混混一步步向她逼近,手中的短刀一声一声打在另一只掌心,叫人心惊胆战。
月色下,短刀寒光逼人,顾锦兰紧紧靠着墙,神色慌张,心头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你们是谁?将我掳到这里做什么?”
见着顾锦兰的反应,几人似乎很是满意。
“小姑娘,看你穿得如此体面,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哥儿几个最近手头紧,找你借点银子花花。”
闻言,顾锦兰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要钱。
她向腰间摸去,却空空如也。
完了,没带钱!
她又赶紧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一股脑扯下来。
“我出门急,没带钱,但这些首饰都很值钱的,你们都拿去,放我走吧!”
为首的男子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便将首饰粗鲁地抓了过来。
那男子却仍是举起刀子,逼近顾锦兰,刀尖轻浮地挑起她的下巴,顾锦兰眼中闪过厌恶。
被迫仰起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动人。
男子眼中的迷乱毫不掩饰,顾锦兰捏紧了手心,有些后悔方才将簪子也拔了下去。
“我所有的首饰都给你们了,你还想做什么?”
男子伸手抚向她的脸:“谁知道你那些首饰值几个钱,既然没钱,那就用你自己来抵,也是一样的。”
他手中的刀子渐渐下滑,挑破了顾锦兰的外裳。
耻辱与害怕并上心头,顾锦兰的胸膛起伏不定,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男子向里跑去。
“救命啊!救命啊!”
她拼命地呼救着,希望这附近有人能听见。
几个人很快追上,为首的男子一把将她提起,扯去她的外裳。
顾锦兰越发挣扎呼救起来,不要命地推搡着面前的男子。
然而力量悬殊始终太大,面前的男子纹丝不动,她的挣扎使他越发激动。
身后的几人却是哈哈大笑,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顾锦兰越发绝望起来,泪水已湿了满脸。
两道身影出现在看戏的几人身后,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面前的男子也陡然倒在顾锦兰身上,随即被一脚踢开,身上罩了件衣裳,她迷茫望去。
莫隐瞧着顾锦兰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眼中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兔子,他眸子里的怒火陡然升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个不留!”
“是!”
顾锦兰的身体还在发抖,她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莫隐皱了眉头:“锦兰!”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顾锦兰只觉这声音犹如天籁,她抬头看向他,心中防备渐渐放下。
“别怕,有我在!”
顾锦兰听得这话,只觉所有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莫隐无奈叹了口气,他竟觉得有些心疼,将顾锦兰抱进怀中,无声地安抚着。
心头却是庆幸,若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她,只怕真就出事了。
温热传来,顾锦兰只觉无比心安。
良久,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稍稍整理了下头发。
“谢谢你!”
莫隐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顾锦兰这才发现,莫隐只穿了里衣,他的外裳正罩在她的身上,而她的那件已然无法穿了。
她赧然低头:“你送我去魏府吧!”
莫隐点了点头,为着顾锦兰的名声,自然不能带她去平远伯府的,在外头,又怕被人瞧见。
难得顾锦兰还能头脑清晰地想到这些。
二人眼下这副模样,自然是不便随意走动的。
“备辆马车来。”
“是!”
顾锦兰转头望去,那几人早被处理干净了,地上一丝痕迹也无,仿佛这里什么都未发生过。
第六十一章 登门造访,初识害怕
顾千帆与魏府众人正行至大门处,便见得一辆马车停在跟前。
那马车极是普通,上面也没有任何标志,众人一时停下脚步,不由奇怪,谁会在这时候登门。
顾千帆与魏伊人却是认出,那车夫,正是平远伯府那位公子身边的。
只见莫隐下了马车,又细心将车帘拉好,他行至众人面前,作了一揖。
瞧见顾千帆也在,他不由眼神微闪,双重药物的作用下都还能全身而退,果然不可小觑!
他很快敛去眸中情绪,道:“在下平远伯府林莫隐,扰了诸位兴致,实属无奈,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不由更加意外,纷纷看向魏伊人。
方才这林家公子下马车的举动分明有些奇怪,魏伊人看了一眼马车,顾锦兰正掀了一角向她看来,魏伊人心中一跳,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公子,请吧!”
顾千帆自然不放心魏伊人一个人,便也跟着去了。
见状,莫隐却是没说什么,顾千帆与顾锦兰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即便知道也无妨。
魏府众人只见莫隐指着马车说了什么,魏伊人与顾千帆陡然变了脸色,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随后,莫隐再看了一眼马车,便拱手告辞了。
魏伊人径直上了马车,见得顾锦兰的模样,不由拧了眉:“锦兰,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没事吧!”
顾锦兰摇了摇头:“幸亏林公子来得及时,只是衣裳破了,倒是没什么大碍。”
眼底几乎要冒出星星来,魏伊人活了上千年,一眼便看出顾锦兰对莫隐动了心思。
她不由想到上次在宫里,顾锦兰说的翩翩公子,只怕那时候便有苗头了,这两个人到底怎么认识的?
敛了敛心神,魏伊人又掀了帘子,顾千帆还站在马车旁,路边还时不时走过几个行人。
“顾千帆,我们得从后门进去,你与我爹娘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先走,不必等我们。”
顾千帆微拧了眉,眼底隐隐有怒气闪过,走后门,那便是锦兰的模样不方便叫外人看见了。
……
在水一方的正房里,墨玉正伺候着顾锦兰沐浴更衣。
院子里,魏伊人与顾千帆相对而坐。
“我瞧锦兰对那位林家公子有些不一样。”
顾千帆沉默片刻,开了口:“他不简单,会武,且不低,有问题!”
“据传,他母亲是个寒门女子,将他拉扯大都不容易,竟还将他养得如此出色,很是耐人寻味。”
“我会好好查查。”
魏伊人不由叹了口气,她向来不惮以恶意揣测人心。
“希望只是我们多心了,若没什么问题,他与锦兰倒也算良配。”
顾千帆没有说话,只是眉目间的正色却表明,此事他也是极为上心的。
魏伊人见他如此模样,却是挑了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你说你仪表堂堂,是天楚赫赫有名的战神,也算是人中龙凤吧,与锦兰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怎么就不喜欢你呢?”
顾千帆睨了她一眼。
“那你呢?”
“什么?”
“这千百年来,什么优秀的人你没见过,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魏伊人不由失笑:“我至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那现在呢?”
“自然是身在局中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我。”
魏伊人很是惊奇地看着他:“自古以来,不是女子才喜欢问这个问题吗?”
顾千帆一噎:“男子便不能问了?”
“能!”
“那……”
话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表哥,伊人。”
顾锦兰一袭水粉织锦云纹长裙,款款走来,倒是衬得人比花娇。
“这颜色太嫩,我一直未穿过,没想到倒是适合你。”
顾锦兰俏生生一笑。
顾千帆扫过二女,道:“今晚还去灯会吗?”
闻言,顾锦兰却是一拍脑门儿:“哎呀!方才回来太慌张,倒是把大哥他们给忘了,这么久找不到我,他们肯定都急坏了。”
魏伊人弹了弹顾锦兰的脑袋:“等你想起来,只怕二位殿下早就疯了,放心吧,一早便派人知会了。”
顾锦兰摸着脑袋,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自在。
“那个,今晚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大哥。”
魏伊人与顾千帆不解地看向她。
顾锦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沫,道:“大哥好像对林公子有点误会。”
此言一出,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顾锦澄的脾性他们是清楚的,连他都对林莫隐有些成见,只怕这个林家公子真的有问题。
瞧得二人的神色,顾锦兰小脸挤作一团。
“你们不会也不喜欢他吧!他人很好的,今日要不是他,我早就……”
“瞧瞧,这便护上了。”
“本来就是嘛!”
“好了,你们还走不走了?”
顾千帆终于出声打断了二人无聊的对话。
“当然要走了,我第一次出宫看灯会,自然要好好瞧瞧!表哥,我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顾千帆径直拉了魏伊人往外走去。
“表哥,你太过分了,有了伊人,连表妹都不管了!”
“我什么时候管过你!”
“……”
清冷的巷道里,只有皎洁的月光撒下,桐林静静跟在莫隐身后,从身上取出帕子包着的东西。
“少爷,这是瑞安公主的首饰。”
他本没想理会这些的,但今日明显瞧着莫隐对顾锦兰有些不一样,才收了起来。
莫隐却是看都没看,只道了句:“脏了,丢掉!”
“是!”
莫隐想了想,又道:“算了,给我吧!”
女子的这些东西流落在外始终不好。
“我会武之事瞒不过顾千帆的眼睛,他定会对我的身世详细查探一番,吴州那边一定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个身份我还有用!”
“少爷放心,保管他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莫隐又陷入了沉默,他手中紧紧捏着顾锦兰的首饰,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见着顾锦兰出事,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甚至还感觉到了害怕。
身为族长最为器重的儿子,从小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他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可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害怕失去!
他对顾锦兰太不一样了,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只有心硬起来,方能强大无敌,有了软肋,便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第六十二章 定情信物,中秋节礼
街头人潮涌动,顾锦澄拉着徐青漓与顾锦源,身后又跟着一群护卫,倒是有些迈不开脚步。
顾锦源四处张望着,见着身后一家店铺倒是空无一人,便扯了扯顾锦澄的袖子。
“大哥,我们先进去坐坐吧!”
顾锦澄抬眼望去,见得那匾上“绾青丝”三个字极尽行云流水之态,倒不由高看了几分。
往里看去,一应陈设倒像是家首饰铺子。
他转头看了徐青漓一眼,发间只在两侧插了两支银钿,显得极为简单。
顾锦澄点头应了声:“好!”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见着几人进来,不由两眼放光。
中秋之夜,大都赏灯猜谜看表演去了,谁还来光顾这里呀!
而眼前几人,气质不凡,非富即贵呀!
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上茶,自己又热情地迎了上去。
“小店簪、钗、钿、步摇、梳篦、华胜一应俱全,不知几位要看点儿什么?”
“劳烦掌柜带我们看看适合这位姑娘的发簪。”
掌柜看了徐青漓一眼,了然一笑。
徐青漓闻言,却是有些愕然,她以为顾锦澄是要自己买,且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结发相知。
“走吧,发什么愣?”见着徐青漓不语,顾锦澄又拉着她的手随掌柜而去。
掌柜的一一介绍了些,顾锦澄却都不甚满意。
“可还有其他的?”
掌柜想了想,道:“本店倒还珍藏了一支绿雪寻芳簪,价格偏高了些,摆在外面又怕不小心弄坏了,公子若有兴趣,我这便命人取来。”
“绿雪寻芳!”
顾锦澄与徐青漓眼里的惊异一闪而逝。
徐青漓住的院子,也叫绿雪寻芳。
还未见着,便是有了三分好感。
“劳烦掌柜取来看看!”
待掌柜将呈上的锦盒打开,那簪子便入得眼来。
簪身通体晶莹剔透,白中有绿,绿中有白,簪尾处一朵栩栩如生的青玉海棠,吐露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果真是应了绿雪寻芳这个名字。
小巧玲珑却又不失庄重,倒是很合徐青漓的意。
“喜欢吗?”顾锦澄问道。
徐青漓不由点了点头。
“那就这个吧!”顾锦澄随即将簪子拿起,直接插上了徐青漓的发髻。
“掌柜,多少钱?”
掌柜伸出一只手掌:“五百两白银!”
“五百两!”徐青漓不由惊叹出声,皱了眉,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用来买一支簪子,她觉得承受不起。
她抬手正欲拔下簪子,却被顾锦澄一把捉住。
“姑娘,您看看,这可是最顶级的青白玉了,还有上边儿的可是东珠,收您五百两绝没有漫天要价。”
顾锦澄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连其便心领神会将银票附上。
瞧着徐青漓仍是有所顾虑,顾锦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钱,父亲不会怪罪的。”
一旁,顾锦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才一本正经道:“君赠青玉簪,素手绾青丝。结发与君知,平地起相思。大哥,你这是给青漓姐姐送的定情信物吗?”
倘若魏伊人在,定会说他人小鬼大,但徐青漓到底脸皮薄了些,瞬时便红了脸。
顾锦澄不由失笑,敲了敲顾锦源的脑袋:“才多大都知道定情信物了!”
转头却又心满意足地握住徐青漓的手。
“快至亥时了,我先送你回府,错过了司礼官便不好了。”
天楚习俗,元宵、中秋及年夜,这三日的亥时,永和帝会分发节礼至各府,以示帝王恩宠。
自然,也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此殊荣。
徐青漓点了点头,又道:“你去何处接锦兰?”
“锦兰有表哥在一处倒是不必担心。”
……
亥时方至,各府官员便早已等候在门前,生怕怠慢了前来赐礼的司礼官。
徐府门前,司礼内监一扬手中拂尘,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一人端了一托盘送至徐淮阳面前。
“徐大人,接礼谢恩吧!”
徐府众人齐齐叩谢:“谢吾皇隆恩!”
徐淮阳看着两份礼却是有些不解:“敢问大人,为何徐府有两份礼?”
司礼内监笑得温和谦恭,这可是大皇子未来的老丈人,看眼下形势,皇帝是属意大皇子为储君的,徐家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得还能出个皇后,自然要打好关系了。
他行至管家身旁,轻轻揭起其中一盘红色礼布的一角,最上面似乎是个枕头模样的东西,下面却是些女子的饰物。
“徐大人客气了,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未来皇子妃的节礼。”
徐青漓听得这话,赶紧上前行了一礼。
“青漓谢皇后娘娘恩典!”
司礼内监这才仔细瞧了徐青漓一眼,眸中赞赏溢于言表。
端庄有礼的女子也不少,眼前这个,气质却又上了一成,也难怪大皇子指定她为妃了。
徐淮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放在司礼内监手中。
“大人辛苦!”
司礼内监却是笑眯眯地推辞了,这银即便接了也不打紧,没人会说什么,不过眼前的可是徐淮阳,今日不接他的银,说不定日后还能卖个好。
“这是咱家份内之事,咱家还得去魏府为郡主送礼,少陪了!”
言罢,微微欠了身便告辞了。
徐淮阳看了眼手边的赐礼,向着徐青漓身后的大丫鬟吩咐道:“流苏,将这份送去小姐的院子。”
“是!”
流苏欢欢喜喜地应了,上前将托盘接过。
绿雪寻芳的内室里,徐青漓坐在镜前,一一摘下了头饰。
流苏将红布揭开,便见着上面一只精致可爱的蚕丝枕头。
“小姐,你看,是一只枕头呢!”
流苏将枕头抱给徐青漓。
徐青漓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药香飘近,令人心旷神怡。
她笑了笑,将枕头又递给了流苏。
“将床上的换下吧,这是只药枕,宁神静心。”
“小姐,你瞧,大皇子温和谦恭,待你又极好,皇后娘娘虽不是亲生的,却宽容大度好相处,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呀!”
提起顾锦澄,徐青漓看向手中方取下来的绿雪含芳簪,想起顾锦源念的那几句诗来,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小姐,你看,还有一整套头面呢,精致玲珑,倒是与小姐相配呢,皇后娘娘连赐礼都极为用心。”
转头瞧见徐青漓看着手中簪子傻笑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有了大皇子的绿雪含芳,只怕这些在小姐眼里也是一文不值了。”
流苏撇了撇嘴,不再叫徐青漓,认命地收拾好头面,又去外间吩咐传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