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龙凤呈祥,古怪添妆
时间不咸不淡地过着,仿佛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
太过宁静,却让魏伊人心底越发不安起来,她总觉着暗地里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强大的敌人始终隐藏在暗处,仿佛头顶上悬着一把隐形的利刃,不知何时落下,叫人提心吊胆着。
婚事初定的顾锦兰性子越发跳脱起来,总是隔三差五地拉着魏伊人与徐青漓满定安城地跑。
逛街、喝茶、吃点心、看戏、踏青、游湖……能想到的几乎玩了个遍,倒是叫魏伊人也放松了不少,尤其是青玉几个丫鬟成日闷在府中,好不容易这段日子里跟着出去吃喝玩乐,高兴的不得了。
魏伊人却是从顾千帆那里得知,顾锦兰却是日日都出宫的,除了陪着她们,剩下的,想必是与未来的驸马培养感情去了。
难怪每次见着她总是春风满面的,看来对林家少爷是极上心满意的。
魏伊人时常想,若是没有那些秘密,每日里与三五相熟的好友吃吃茶逛逛街,更有相知相守之人相伴一生,何其美哉!
奈何命运如此!
一转眼,十月初八悄然而至。
魏府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天还未亮,府中下人已开始忙碌起来。
在水一方,灯火通明,墨玉和青玉将魏伊人艰难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蘅玉对穿衣打扮之事并不在行,便抱了剑一直守着,生怕有人在今日钻了空子。
内室中,魏伊人任由墨玉和青玉为她换上繁复的嫁衣,心头有些惊异,见了许多女子出嫁,如今自己头一遭做新娘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心底的异样感觉。
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还有些期盼。
早在头一晚,墨玉便备好了各色花瓣撒在浴盆中,连带着水里也沾染了馥郁的香气,直将白玉无瑕的肌肤也泡得清香无比。
及至这会儿,魏伊人身上还带了淡淡的香气,青玉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小姐,你身上好香啊!”
“这嫁衣也带着一股清香呢!将军对小姐当真是极上心的。”墨玉手下不停,穿过魏伊人的腰间将腰带系好。
青玉这才拿了外裳伺候魏伊人穿上,最后才是一件薄纱般的大红蝉衣。
在薄纱蝉衣下,龙凤呈祥的图案更加朦胧缠绵,裙角袖口处的并蒂莲花仿佛活了般,娇艳欲滴。
墨玉青玉二人不由退了几步,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儿,这才发现,原来嫁衣还藏了玄机。
原先分开看倒没发现,今日完完整整地穿起来,才发现,有了薄纱蝉衣的映衬,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嫁衣上的图案竟会发生变化。
青玉极为夸张地掩了嘴,惊奇无比道:“天哪!小姐,这龙凤竟然会动!”
墨玉又细细地转了一圈,观察着嫁衣上的变化,也不由感叹起来:“小姐,这嫁衣真是神了,这龙凤呈祥的图案整整有六种不同的样子呢!”
魏伊人也不由好奇起来,站在琉璃镜前,左右看了起来,见着那龙凤真的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而发生改变,她的眼睛越发晶亮起来,心头更是涌上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
这嫁衣,顾千帆竟是如此费心。
青玉满眼崇拜,眼睛亮得出奇,都快冒出小星星来:“这样的嫁衣,只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件来,姑爷真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子,果然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我家小姐。”
魏伊人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好了,快些端点儿吃食来吧,我可有些饿了,不然待会儿人多了都没法吃东西了。”
白萱华和喜娘进来时,墨玉刚撤了吃食下去。
瞧见那身嫁衣,饶是见惯了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喜娘也不由连连惊叹:“老身这辈子为多少新娘子做过喜娘,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嫁衣。不过这嫁衣虽漂亮,却不是人人穿出来都好看的,也只有郡主这般的气质才能完全衬出这身衣裳的美来。”
无论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恭维,漂亮话谁都爱听,尤其是这样的大喜之日,听来总教人格外的高兴。
白萱华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她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吴娘子说话总叫人打心底里高兴,你是定安城里最有名的喜娘了,比别人总要尽心些,请你来准是没错的。”
“夫人抬举了,承蒙大家看得上,老身自然不能辜负了。郡主,老身这就准备为你绞面了,有些疼,你可忍着些。”
魏伊人点了点头便静静坐着,整个过程中竟未呼一声疼,又引得吴娘子高看了几分。
别看这魏家小姐只是个商人之女,通身的气度却是连好些大家小姐都比不上的,难怪顾将军能将她捧在心尖尖上,巴巴地送来如此精妙绝伦的嫁衣。
待得绞完面,梳头、上妆便快了许多。
平日里,魏伊人打扮多是清丽,今日经吴娘子的手化出来,倒是添了几分艳丽,配着鲜红的嫁衣,一时竟叫人移不开眼。
“郡主真是好相貌!”吴娘子又夸赞道。
魏伊人不由失笑:“吴娘子这张嘴可要把人夸到天上去了。”
屋内白萱华与几个丫鬟也笑作一团。
笑闹间,顾锦兰与徐青漓便进了门,见着魏伊人的妆容,眼里皆带了惊艳之色。
“难怪都说女子成亲之时最美,伊人今日与平时真有些不一样,瞧着都教我移不开眼了。表哥见了怕是连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魏伊人没好气地睨了顾锦兰一眼:“你这小妮子,驸马定了,说话更是没边儿了。”
徐青漓掩唇而笑:“她呀,如今与林少爷可是好得很呢!三天两头便要见一次,还时时拿我们作借口。”
顾锦兰自得地扬了扬小脸,没有半分被人说穿心事的扭捏:“我们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呢,都不劳你们操心了。今儿是伊人大喜之日,我是来添妆的,他都要靠边站。”
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来:“我知道魏家有的是钱,你的首饰样样都是极好的,不过我这个可不一样。”
顾锦兰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可爱的白玉首饰,那水头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顾锦兰又得意地问:“你看看,可能瞧出什么不同来?”
魏伊人拿起一只镯子,发现上面有个细小的机关,正欲按下仔细瞧瞧,却被顾锦兰猛地喝住:“你可别对着我,这可是要命的。”
“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暗器呀!里面可是藏了毒针的,见血封喉的那种,你可小心着点儿,别乱用。还有这簪子,拔开便是小刀,耳环里面藏了迷药……”
顾锦兰一一说明,徐青漓不由咋舌:“你这添妆倒是新奇,还送起暗器来了,个个儿还都这么厉害,不过,想来也是用不上的,只能当做寻常首饰用了。”
魏伊人却是十分欣喜:“正合我意呢,锦兰你可真是贴心。”
有了这些东西防身,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唉,青漓,你送的是什么呀?”
徐青漓将一个狭长的盒子递上:“这东西倒不贵重,不过也是个新奇玩意儿。”
魏伊人打开一看,便见得里面躺着一个长长的圆筒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顾锦兰讶然出声。
“你拿起来看看。”徐青漓的眼里也带了一丝俏皮,将东西取出,竖放在顾锦兰眼前。
顾锦兰只觉得原本很远的东西,此刻仿佛近在眼前,当下甚觉新奇无比,竟舍不得松手了。
魏伊人却是一眼认出了东西,那东西名叫望远镜,她曾经在姜御宸手里见过。
而这么些年,也只在他手里见过这东西,却不知徐家为什么竟也会有。
这哪里如徐青漓说的那般不贵重,分明是无价之宝。
“青漓,你这个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我家的,从小就有了,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反正我记事起就有了,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是,这可是好东西,我就是好奇问问。你们送的东西,我都很是喜欢,多谢你们了。”
第七十九章 迎亲盛会,对答如流
这说话的功夫,几个丫鬟也都收拾打扮打扮了一番,蘅玉并墨玉青玉三个,自是早就定了要跟着魏伊人出嫁的。
瞧着留玉一直很是尽心,为人又机灵,到最后才又将她添了进去。
“小姐,姑爷来迎亲了!”留玉自外头兴冲冲地跑进来,话刚落下,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起。
顾锦兰最是兴奋:“赶紧的将院子门守好,可不许轻易放他进来。”
留玉和青玉很是兴奋地应了,徐青漓摇了摇头,不由失笑道:“顾将军要是知道自家表妹领着头堵他的门,怕是要气疯了。”
顾锦兰却是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嗨!管他呢!就算是表哥也不能放水呀,今日伊人出嫁自是要好好为难他一番的,那么轻易就进了门也忒没意思,是吧,伊人?”
魏伊人眼角斜睨了她一眼:“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不过你可别忘了,以后我可是你表嫂了,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说的话告诉顾千帆,日后轮到你成亲时,定叫他带了兵士不让林少爷进门。”
说到后面,还点了点顾锦兰的鼻子,直教她气得跺脚:“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先护上了,果真与表哥一般心黑,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着顾锦兰气急败坏的模样,魏伊人与徐青漓笑得更加欢快。
笑闹间,便听见院子门口传来阵阵起哄声,想是顾千帆带人来叫门了。
屋内几个女子便息了声音,听起外边的动静来。
在水一方的院门前,青玉留玉带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顾千帆也不势弱,领了一大群人来迎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顾锦澄、顾锦源与莫隐了。
整个天楚怕是只有顾千帆才请得动皇子来为他迎亲了,单就这仗势,谁看了敢拦着。
偏青玉和留玉是个不怕事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往门前一站,倒也无人敢硬闯。
青玉清了清嗓子,站在台阶上,像极了高傲的雀鸟。
“顾将军,我们也不为难你,你瞧瞧,在水一方这么多人,都是尽心尽力服侍小姐的,还有魏府上上下下的奴仆,你来迎亲,总得意思意思吧!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在场的人都起了哄,迎亲图的就是个热闹,只要大家高兴,只要闹得不太过,是无人说什么的,反倒将氛围衬得越发热闹喜庆。
顾千帆也不恼,抬了手,凤池便领着手底下的人,给在场的人一一发了鼓鼓一袋子喜钱。
这倒是乐坏了众人,平日里哪家来娶亲,喜钱有这么厚重的,顾千帆为了娶魏伊人可真是大手笔。
青玉掂了掂袋子,很是满意:“顾将军果然有诚意,既然如此,再拦着便是我们不知礼数了。不过,你要娶我家小姐,总不能对我家小姐一无所知吧,今日奴婢便替小姐考考将军,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众人又起了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屋里头,顾锦兰竖了大拇指:“青玉这丫头,真对我的胃口,伊人,你把她给我吧,我用灵霜跟你换。”
魏伊人自然是给了她一记白眼,顾锦兰也不是真的就想要青玉,转头又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千帆挑了挑眉,魏伊人带出来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
“青玉姑娘请问!”
“那奴婢便问了。”青玉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来,她想的这些问题并不刁钻,可答案嘛却刁钻得很,这不能怪她,这都是魏伊人亲口说的答案。
她问魏伊人最喜欢什么颜色,寻常人的正常反应是什么?即便一口说不上来,脑子里也会将红橙黄绿蓝等各色都过一遍,然后说个准确的。
可魏伊人说的什么,淡色!
再问魏伊人最喜欢的菜肴是什么,她竟只答了一个字:辣!
又问魏伊人喜欢什么动物,你猜是猫,是狗,还是……?
总之,所有的问题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魏伊人说不出来的。
青玉昂首挺胸,仿佛预见到了顾千帆一问三不知的情景,她笑得极为自得。
“小姐最喜欢什么颜色?”
这问题一出来,所有人都认真思考起来。魏重舟本是看着热闹,此刻,一时竟也答不上来,摸着下巴想着答案。
白的?好像不是,蓝的?好像也不是,绿的?好像更不是了……
顾千帆脸上却是带着自信的笑:“淡色。”
魏重舟豁然开朗。
“小姐最喜欢的菜肴是什么?”
“只要是辣的都喜欢。”
青玉深吸了口气,一定只是运气好。
“小姐喜欢什么动物?”
“温顺又凶猛的。”
众人面色古怪,魏家小姐这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
而后的问题,顾千帆总能一一答上来,仿佛亲耳听到了魏伊人说的话一般。
青玉心中对顾千帆这个姑爷算是彻底服了,这些问题即便是魏思远与白萱华都不定能答上两个来,顾千帆竟然全都答对了。
当下便开了门,将顾千帆放了进去。
正门前,顾千帆看着紧闭的房门,挑了眉,笑得恣意昂扬:“魏伊人,我来娶你了!”
门应声而开,出来的却是顾锦兰。
“表哥,伊人说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她问,你怎么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的?”
那些答案与魏伊人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可不信,顾千帆对她能了解到这个地步。
顾千帆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告诉她一个人。”
“让他进来吧!”魏伊人的声音传来。
却不知顾千帆进去与魏伊人说了什么,一会儿功夫便出来了。
魏伊人盖着盖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墨玉分明觉得自家小姐身上的气息冷了几分,却又不像是生气,似乎像是赌气,却又不知为什么。
顾千帆立在外头,向吴娘子点了点头,吴娘子这才高喊了一声:“吉时到,送新娘!”
魏重舟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便背着魏伊人出来了。
感受到背上不重的份量,魏重舟心底既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妹妹,你太轻了,要多吃点,顾千帆要是对你不好,你可要告诉大哥,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魏伊人忽然便觉得有些伤感,她不知该说什么,只闷着应了一声。
还未出大门,便听得外头喧天的闹嚷声。
议论的无非就是聘礼与嫁妆有多厚重,天楚独一份云云。
即便看不到,魏伊人也能真切感受到此次婚礼的隆重。
出得外头,只是半个背影,嫁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以至于很久很久过后,这场盛况空前的婚礼还在定安城里流传着。
第八十章 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迎亲的队伍在城内走了两圈才回到永宁别苑,红妆十里,盛大无比。
八抬大轿中,魏伊人连一丝晃动都感觉不到。
要知道,凤池说要在青阳卫里远几个人出来抬轿,为了能够近距离目睹将军夫人的风采,一众青阳卫为了仅有的八个名额,还打了一回擂,争的是头破血流。
眼下打赢的八个人抬着轿子,脚下生风,步履轻盈而稳健,生怕让将军夫人受到一点颠簸。
轿子稳稳当当停在永宁别苑前,顾千帆一把将魏伊人打横抱起,轻松跨过火盆,进了正堂。
谁都知道,永宁别苑中并无长辈,一不用伺候公婆,二无其他兄弟姐妹需要维持,魏伊人进了门便可以当家做主,这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事。
今日,高堂之上,却是永和帝与元德皇后亲自坐镇,可见顾千帆在永和帝心中的地位不低。
一对新人在热闹声中拜完天地,上首永和帝与沈明湘带着无比欣慰的笑。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恍惚想起了那日安宁祥和的梦。
顾千帆牵了魏伊人进新房,桌上摆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大红的锦被上也撒了不少。
摇曳的红烛下,伴着外头闹洞房的吵嚷声,映着华美嫁衣下的女子,更显暧昧。
顾千帆早就给凤池下了死命,今晚若有一个人闯进了新房,他的各种训练再加一倍。
外头,凤池豁出了老命,陪吃、陪喝、陪笑,简直脸都要笑僵了。
里边,顾千帆揭了盖头,头一次见着有几分艳丽之色的魏伊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魏伊人,你今日很不一样。”
魏伊人挑了眉,顾千帆平日里总是着深色,今日一身大红喜服,加上深达眼底的笑意,竟是格外的俊美。
“顾千帆,以前倒没发现,你也有妖孽的潜质。”
“多谢夫人夸奖!”
此时,外头的闹嚷声越发逼近,眼见着凤池便要抵不住了,顾千帆这才慢条斯理地与魏伊人饮了交杯酒。
“我命人备好了吃食,都是你爱吃的,你许久未进食,先垫垫肚子,我先出去将他们打发了,你若困了便先歇下吧!”
顾千帆的声音比起平日又温柔了几分,魏伊人抬眸看着他,淡淡点了头。
看着顾千帆出了房间,魏伊人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似在思考什么事。
几个呼吸间,她又停了下来:“都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除了蘅玉面无表情,墨玉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了我这么久,不打算出来见见吗?从今日起,我便是将军夫人了,青阳卫再怎么也要听我说几句话吧!”
这话一出,房中便莫名其妙多了几个人,还都是男子。
待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几个丫头的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青玉指着面前的几个男子,许是太过惊讶,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们……不是……抬轿子的……”
进来的人,不多不少,刚好八个,正是今日抬轿子的那几个。
听得青玉的话,魏伊人不由冷眉扫了过去,那眼神轻飘飘的,像极了顾千帆,直教人心惊胆战。
尤其是眼前这几个暗地里跟了魏伊人这么久,心底清楚得很,魏伊人发起狠来,与他们的主子大人不遑多让。
魏伊人叫了他们进来却又不开口说话,越发叫人心底发毛。
此时,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夫人,老奴给您送饭菜来了。”
是唐伯的声音。
魏伊人使了个眼神,墨玉和青玉便去了外间。
“唐伯还亲自送来,真是劳烦了,夫人已经洗漱,不大方便,便交给我和青玉吧!”
不一会儿便听见关门的声音传来,墨玉青玉二人提了三只食盒进来,还未近身便闻得诱人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唐伯可真是贴心,还特地为我们几个也备了一份。”墨玉将其中一只食盒放到一边,将剩下的两只放到桌上。
菜肴一一摆开,并不多,却足以叫人垂涎三尺,尤其是屋内所有人都是饿了好几个时辰的。
水煮牛肉,菜色深厚,香味浓烈;辣子鸡,棕红油亮,醇香浓厚;夫妻肺片,红油重彩,麻辣浓香。
许是怕夜里吃得太过辛辣,容易上火,又另外备了几道清淡的。开水白菜,清鲜淡雅,汤味浓厚;紫参乌鸡汤,汤色金黄,余味悠长。
魏伊人甚是满意,慢条斯理地动了筷,丝毫不理会底下还站着八个伸长了脑袋望着一桌美食的男子汉,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放慢了动作。
半晌过后,魏伊人还悠哉游哉地享受着美食,八个汉子这才哭丧着脸求了饶:“夫人,要打要杀,您来个干脆的吧!”
魏伊人轻飘飘扫了一眼领头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初一!”
魏伊人一噎,这是什么名字,又看了眼其他几人,剩下的不会叫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初六初七初八吧!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进来吗?”
八人齐齐摇了头:“不知!”
魏伊人这才放下了碗筷:“我知道你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我想必也是觉得委屈的,不必急着否认,我知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心气难免也高些。承蒙你们这种保护,才使得我免受了许多灾难,这点,我是十分感谢的。但是!”
说到这里,魏伊人话锋一转,陡然起了身。
“这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我说的话做的事,全被你们一字不漏地报告给顾千帆,这点,踩了我的底线。现在,我告诉你们,以后,不许再暗地里跟着我,也不准将我所有的事都告诉顾千帆,以后我能用到你们的地方还多得是,不能对我的命令有任何质疑。因为从现在起,你们的主子只有我一个人,这也是顾千帆亲口承认的。怎么,不服?我有上百种方法,保证将你们一个个都治得服服帖帖的,你们的统领,现在对我可是怕得很,他所经历的,你们都清楚得很,放心,很快便轮到你们了。”
想着凤池训练时的狼狈,八个人不由集体哀嚎。
“都下去休息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趁着训练还没开始,能轻松几日是几日,有事我会叫你们,别再随时跟着我,明白了吗?”
“是,夫人!”
几个人刚消失不见,顾千帆便推门而入,也不知是刚到,还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不用陪客人吗?”
顾千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我不过是应付一下,他们自有人陪着,怎能让夫人久等!”
几个丫头在顾千帆进门时便自觉退了出去,魏伊人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卸头上的钗环。
顾千帆上了前,站在她身后,很是自觉地摘下了凤冠,又将发饰一一取下,发丝如瀑垂下,带着些微的香气,叫人沉醉不已。
魏伊人这才转过身看向顾千帆:“我总觉得今日太过顺利了,一点异动都没有,不太正常。”
“你放心,我已派人注意着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我们就会知道的。今日,就别想这些了。”
顾千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得不一样,低醇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床上早被墨玉几人收拾干净了,还备好了睡袍。
魏伊人忽觉房中生出几许闷热来:“我先去洗漱。”
走进净室中,热水早就备好了,连浴桶里都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还撒了许多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果真是贴心得很,魏伊人懊恼地想着。
隔着围屏传来了哗哗的水声,顾千帆将沾了酒气的外袍脱去,只着了里衣,许是怕魏伊人尴尬,便未进去,只坐在床边等候。
半晌,魏伊人才出来,手中拿着脱下的外裳,面色有些尴尬地看着顾千帆,似有犹豫之色。
“怎么了?”
“那个,这嫁衣太繁复了,被我扯滑了,打了死结,我解不开。”
顾千帆有些想笑,难怪她进去半天才出来。
起了身转到她身侧,微弯了腰耐心地解起魏伊人腰间的死结,女子身上好闻的香气透过衣衫传入鼻尖,顾千帆心头微热,只着了薄薄的里衣也觉出闷热来。
三两下解开,又将其他襟带一一扯开,很快魏伊人也只剩了里衣。
将女子拥进怀中,在她发际落下浅吻:“魏伊人,不早了,休息吧!”
话刚落,满室烛火便熄了,床头的帐幔也已拉下,只有皎洁的月光悄悄溜进,静静照在窗下。
第八十一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伊人本以为乍换了地方会认床,却没想到一夜好眠。睁开眼来,已是天光大亮,伸手摸去,身旁早已是一片冰凉,想来顾千帆早已起身多时了。
伸了个懒腰,魏伊人只觉身上酸痛无比,心头又把顾千帆骂了一遍。
正欲唤墨玉进来,却听得几个丫头恭敬的声音:“将军!”
“夫人还没起吗?”
“还未。”
“我去看看,把热水和吃食都备好吧!”
“是!”
魏伊人赶忙裹紧了被子,闭上双眼,决定雷打不动地装睡。
顾千帆进了门,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伸手将蒙在魏伊人头上的被子扒下。
“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哪有你这样睡觉的!”
魏伊人背对着顾千帆,还是不睁眼。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吧!……不动?可是要我帮你?”
魏伊人立马抱紧了被子,腾地坐起身来:“别,我自己来!”要知道她睡袍里可是什么都未穿。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我觉得装得挺像的。”
顾千帆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今日还要进宫跟舅舅舅母敬茶,不然你就是睡到晌午我也由着你。”
魏伊人一把掀了被子:“墨玉!更衣梳妆!”
“我险些忘了,你怎么也不早点来叫我,这要是让陛下和娘娘等久了,显得我多不识礼数。”
看着魏伊人径直走到柜子前,选着要穿的衣裳,顾千帆无奈摇了摇头,脸上却又带着宠溺的笑。
“这会儿还才上早朝,急什么!你也别挑了,早就给你备好了,喏!穿这件!”
墨玉正捧了一套冰蓝色蚕丝宫装长裙进来。
顾千帆竟是将什么都安排好了,魏伊人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你再这样,大概我真就成了只晓得吃饭的米虫。”
顾千帆挑眉一笑:“那也挺好的。”
屏风后,墨玉伺候着魏伊人洗漱更衣,看着魏伊人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有些羞恼,这衣领再低点都遮不住了。
琉璃镜前,墨玉熟练地绾好发髻,化上淡雅得体的妆容。
魏伊人从镜中看着端庄稳重的墨玉,想起蘅玉不懂,自家大哥又半点进展都没有,如今蘅玉跟着她到了永宁别苑,只怕二人更难了。
“墨玉,换身衣裳,随我一道进宫吧!”
“蘅玉姐姐呢?”
“我还有事要她办,去吧!”
“是!”
屋里,又只剩下魏伊人与顾千帆二人,外间的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
顾千帆将一碗盛好的红枣莲子羹放在魏伊人面前:“昨夜吃得辛辣,今晨便清淡点吧!”
“不打紧,正好胃里有些油腻。这羹煮得不错,香甜可口。唉,你吃过了吗?”魏伊人见顾千帆不动,便随口问了一句。
“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声音淡淡,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魏伊人却是皱了眉头,放下手中的汤羹,又重新盛了一碗放到顾千帆的面前。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以后只要我在,你必须吃早饭,不然我便陪着你饿肚子。我知道你不爱吃甜食,这个也不是很甜,只有一点点,尝尝吧!”
看着魏伊人一副跟他扛到底的架势,顾千帆无奈端起了面前的青玉碗:“真拿你没办法!”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从外头看去,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半盏茶后,早饭方歇,魏伊人叫了蘅玉进来说话。
蘅玉依旧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除了魏伊人的安危,对什么都不在意,分明是不懂谈情说爱的样子。
魏伊人心头微叹了口气,傻大哥在生意场上倒是精明得很,偏偏对女孩子便是榆木脑袋一个。
蘅玉在魏府这么些年,大哥与她还十分生疏,真是太失败了。
“蘅玉,待会儿我与姑爷会进宫一趟,这次你不用跟着,先别急,有姑爷和苏老在你不用担心我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
“但凡小姐吩咐,蘅玉无不遵从。”回答又是一板一眼的。
“我大哥今日要出城谈一笔生意,那地方距定安城有些偏远,他身边的小厮又是不顶用的,还是你跟着去我才放心。”
蘅玉显然没想到魏伊人说的事与魏重舟有关,一时竟有些愣住。
“青玉已去知会大哥了,你先收拾收拾东西,等青玉回来与你说清楚了便出发吧!”
“是,小姐!”
魏伊人这才看向顾千帆:“我们走吧!”
……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玄武门下,不少人亲眼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手牵着手进了皇宫。
顾千帆本就生得俊美,又加上长年的日晒风吹,皮肤变成了小麦色,更添了浓浓的阳刚之气,一众少女见了只会如痴如诉,芳心暗许。
二人自下了马车,便一路相携向栖吾宫而去,直教暗地里观望的人马心又沉了一沉。
原先传闻这位大将军不近女色,好不容易今日娶了妻破了传闻,又赶上人家小两口新婚蜜意,如胶似漆。想要将自家女儿塞进将军府,做个侧室侍妾什么的,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可能的了。
芷仪宫里,良妃正逗弄着顾锦谦,全然不理一旁坐着的小林夫人。
多时不见,她竟是瘦削了许多,打扮也不如往日精心,甚至说得上敷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然之气。
想来是这段时日磋磨了不少,即便良妃如此冷落相待,她也未曾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反而是满含笑意地望着顾锦谦。
良妃终觉得没意思,着人将顾锦谦抱了下去。
从来是针锋相对的姐妹,陡然间平和以待,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你今日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小林夫人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我来看看你,也看看小殿下,小殿下如今是越发可爱了,谁见了都喜欢。”
良妃却是皱了眉,这样的王秀荷太过反常:“妹妹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像你了。”
小林夫人面色古怪地看向良妃,唇边又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姐姐,我看清了,是陛下要我的命。若不是正赶上月瑶出嫁,公主即将入府,只怕我早就没命了。一旦公主嫁过来了,我这条命也到头了。”
良妃与小林夫人到底还是亲姐妹,虽是心知肚明的事,乍然间听她如此提起,心中也难免涌上几分伤感。
“难得你糊涂了一辈子,今时今日终于是头脑清晰起来。妹妹,事情还未到那一步,或许会有转机的。公主不是那般记仇之人,她嫁过去了,你好言好语哄着她些,只要她开了口,皇上也不会多加追究的。”
小林夫人却并未提起多大的兴趣来,只道:“有时候死了也挺好的!就不用时刻忧心谁捉住了把柄。”
良妃听得这话,陡然心中一惊,再向小林夫人看去,脸上竟是死寂般平静。
第八十二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林夫人仿佛换了个人般,褪去往日的尖酸刻薄,变得沉默安静起来。
良妃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妇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惜她始终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叫人无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与小林夫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良妃太明白自己这个妹妹的秉性,她美丽,可也只有一副皮囊,她贪婪、愚昧,什么都想要,偏偏是个没脑子的。
她最是会趋利避害,将自己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然而眼前这个人仿佛连生死都看开了。
良妃微叹了口气:“妹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林夫人有一瞬的恍惚,脑海里浮现出莫隐残忍嗜血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
思绪回转,瞧着良妃眸中不似作假的关心,小林夫人嘴角再次浮起一抹苦笑。
“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该将月瑶养成那副性子,她看着娇纵跋扈,可哪里又是个顶事的,是我害了她,我该去死!”
“月瑶怎么了?江太子对她不好?”
小林夫人面上越发苍凉:“你在深宫之中,对那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是最有体会的。江太子的后院儿里,女人多得数不清,月瑶她哪里是那些女人的对手!她被那些女人下了虎狼之药,落了孩儿不说,还伤了根本,今后再无法有孕了。”
“什么?小产?还伤了根本?”良妃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林月瑶再如何不好,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原以为江秉安对她好也算是桩好亲事,却忘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江秉安再喜欢她,也容忍不了自己的太子妃无法生育,林月瑶此生……
良妃捏紧了手心:“月瑶现在怎么样了?”
小林夫人捂住心口,显得痛苦不堪,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姐姐!”她突然扑倒在良妃面前跪下,“你看,这就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下场!你猜,陛下驾崩后谁会上位?大皇子?还是五殿下?”
良妃一把推开小林夫人:“你疯了!你胡说些什么?”
小林夫人却疯了般大笑起来:“姐姐!无论是谁,锦谦都不会好过,他以后会像月瑶一样凄惨无比,在别人的算计中苟延残喘。你瞧,大皇子睿智英明,五殿下跟着顾将军习武从军,锦谦比得了谁,他死了!他死了!”
这番话又快又急,打在良妃心头,她胸膛上下起伏着,最后一句话不断在她耳边回荡,她狠狠一巴掌打在小林夫人的脸上:“锦谦会好好的,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眸子里蹦出来的狠意,触目惊心。
小林夫人的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脸上的疼痛让她头脑清晰起来,她望着陡然发狠的良妃,咯咯地笑了起来。
“姐姐,你心知肚明,我说的都是对的。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才不会受制于人。大殿下与五殿下必有一争,陛下身体康健,锦谦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小林夫人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带着淡淡的蛊惑。
“争一争,或许还能荣登高位,不争,便等死吧!”
似乎戳中了心中隐秘,良妃握紧了双手,满怀戒备地看着小林夫人:“争?你告诉我拿什么争?王家不过是一届散官,我能进宫,甚至坐上良妃的位子,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权利至高无上,也要我有命争得来,眼下这般不算出众,却胜在安稳。”
小林夫人苦笑一声:“姐姐,你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想要的都是最好的,我不信你真的放下了一切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过下去。罢了,我也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的脸上又覆上颓然之色:“姐姐,我活不长了,可我放心不下月瑶,她一个人在江越还能支撑多久?江太子对她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
“本来,若是能生个小皇孙,母凭子贵,等江太子登基后,凭着嫡长子的地位也是要封为太子的,过个几十年太子登上帝位,我的月瑶便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可是,月瑶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姐姐,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再受他人的摆布?怎么才能掌控别人的人生?”
小林夫人眼中暗淡无比,透着死气,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她喃喃自语着:“月瑶,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做个男子,做个万人之上的王,就再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
良妃拧着眉看着小林夫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表情变幻不定,仿佛在纠结着什么事情。
此时谭姑姑却慌乱地走进殿内:“娘娘,不好了,小殿下出事了。”
“你说什么?”良妃豁然起身。
还未走近偏殿,便听到了顾锦谦撕心裂肺的哭声,良妃的心紧紧揪作一团,进了偏殿才瞧见小林夫人正面色苍白地抱着顾锦谦。
而顾锦谦正哭得撕心裂肺,小脸已是赤红一片,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渗红了大片衣裳。
良妃疾步走近,一把拂开了小林夫人,将顾锦谦抱进怀中。
“王秀荷,你在干什么?谦儿还只是个孩子!”
“姐姐,不是我,你听我说!”小林夫人伸了手欲去拉良妃。
“滚开!谦儿若是有事,我要你的命!”良妃眸中蹦出来的恨意,叫小林夫人直缩回了手,张口的话也留在了唇边。
谭姑姑见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去请太医的小宫女却急急进来道:“娘娘,太医来了!”
良妃这才将顾锦谦松开。
太医将袖子剪开,便见得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良妃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
“太医,谦儿怎么样?”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抖。
太医眼中满是不忍,这到底是谁,竟对一个婴儿下如此狠手:“这伤口再深一点,小殿下的胳膊怕是废了。”
顾锦谦的哭声渐渐嘶哑,良妃眼中泪光闪动,手却是一点一点握紧。
“娘娘,伤口已处理好了,小殿下正是好动的年纪,务必要多加照看,以免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影响恢复。”
良妃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殿下太小,伤得又深,只怕夜里会烧起来,娘娘需得着人随时注意着,有什么问题当立即请太医来。”
良妃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只点了点头,便让谭姑姑送了太医出去。
此刻顾锦谦正窝在她怀中,哭泣声渐渐小了下来,脸上的泪痕仍叫人心疼。
许是累了,他渐渐闭上眼睡去,小小的身子仍旧一抽一抽的。待他睡熟之后才轻轻将他放在小床里,又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阴沉着脸往外走去。
“去请陛下过来!”
“娘娘!”谭姑姑面露犹豫之色,“陛下这会儿,怕是不会过来,顾将军带着新婚夫人进宫了!”
良妃没有说话,只是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大殿中,她冷冷地看着底下战战兢兢跪着的宫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奴婢来说吧!”谭姑姑站了出来,望了一眼门边失神的小林夫人。
“奴婢瞧着平远伯夫人出门时有些不对劲,怕她冲撞了贵人,这才跟着她。哪知突然冲出来一个黑影,手里拿着把短刀,直直刺向小殿下,若不是平远伯夫人正好在跟前,及时将小殿下护住,挡了那一刀,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却没想到那贼人又补了一刀,正扎在小殿下的胳膊上。”
良妃显然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她向门边看去,这才发现小林夫人身上也满是鲜血,却不知那一刀是伤在了哪里。
她挥了挥手:“谭姑姑,她们就交给你处置了,派个人请太医再过来一趟。本宫现在心烦得很,都退下吧!”
小林夫人恍惚向外头走去,却被良妃一把拉住,她不由倒抽一口气。
“你伤哪儿了?”
良妃将小林夫人身上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她面前的血都是顾锦谦的,她的后肩上破了一道口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只怕伤得也不轻。
小林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姐姐,你瞧,你想安安稳稳地过,别人却不想给你机会,谦儿若是个女子还能平安顺遂一声,可他是个皇子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比我更懂吧!”
良妃眼中划过冷芒:“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谭姑姑,你亲自去栖吾宫禀告陛下,说清原委即可,别的不必多说,明白了吗?”
“奴婢省得!”
第八十三章 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栖吾宫里一片其乐融融。
新人敬茶不过是图个吉利,沈明湘与永和帝赐的喜袋鼓鼓囊囊的,瞧着都觉重量不轻。
墨玉端着托盘只觉沉甸甸的手酸,暗自想着里面怕是金子。
不仅是喜袋,还一并赐下了许多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那架势只恨不得将国库都搬来。
魏伊人都替永和帝肉疼,偏生上首那两位全然不当回事,可见对顾千帆真是疼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魏伊人也爱屋及乌起来。
沈明湘正拉着魏伊人有说有笑的,秦姑姑听了外头小宫女的低声传报,才走到帝后身旁福了福礼。
“陛下,娘娘,良妃娘娘身边的谭姑姑说有急事禀告。”
永和帝默了一瞬,良妃这些年倒也十分安分,没出什么幺蛾子,想来是真有事才会找到栖吾宫来。他又看了沈明湘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道:“传!”
顾千帆便拉着魏伊人起了身:“既然舅舅舅母有事处理,我与伊人便先回去了。”
“也好!秦姑姑,吩咐几个人将东西送到永宁别苑去。”
墨玉正愁自己拿不走那些东西,沈明湘便很是贴心地解决了问题。
谭姑姑进来时,遇着方出去的顾千帆与魏伊人,她埋着头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恨意。
待走进帝后跟前,她便跪倒在地,又砰砰磕了几个头,额间都是一片青紫。
“陛下!皇后娘娘!小殿下遇刺了!”
永和帝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沈明湘也是一脸震惊:“谦儿怎么样了?没事吧?”
谭姑姑满脸泪痕,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觉心惊不已。
“小殿下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太医说再深一点那胳膊就废了。陛下!您要为小殿下作主啊!他还那么小,疼得嗓子都哭哑了,睡着了都还一抽一抽的,谁见了都会心疼的呀!那贼人却能下此狠手,若不是平远伯夫人护住小殿下,只怕……”
永和帝拧起了眉头,眸中含了担忧与怒色:“去芷仪宫!”
沈明湘听得一阵心疼,见永和帝匆匆离去,也赶紧跟了上去。
芷仪宫里,小林夫人已换了件衣裳,妆容也重新打理了,瞧着倒是没那么死气沉沉了,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却昭示着她此刻并不轻松。
良妃亲自端了药递到她面前:“方才是我误会了你,来,先把药吃了,伤口才好得快!”
小林夫人接过药碗,摇了摇头:“无事,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只要小殿下无事便是再好不过。”
良妃眼底带了审视,她自然是感激小林夫人救了顾锦谦的,只是明明最是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又不是她的亲儿子,怎么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刀?她总觉得事情有古怪。
小林夫人只看着手中已经空空的药碗:“姐姐,我虽与你争了大半辈子,却从未真正做过伤害你的事,我们到底是亲姐妹。月瑶已经这样了,我也仿佛死了一般,谦儿真有什么事,只怕你也要像我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我不想你这样,救了谦儿,权当是为月瑶积福,希望她的日子能好过些吧!”
良妃眸中的审视散去,便听得宫人来报:“娘娘,陛下与皇后娘娘到了。”
不一会儿便见着帝后二人齐齐进了大殿,良妃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力地拜倒在地:“陛下!皇后娘娘!”
永和帝亲自将她扶起:“谦儿怎么样了?”
“哭累了,才睡下。可怜他才那么小,便要受这样的罪。陛下,您可千万要抓住那贼人。”良妃抹了抹眼角的泪。
永和帝拍了拍良妃的手背:“你放心,朕不会叫谦儿白白受苦的。朕先去看看谦儿。”
到了偏殿,瞧见小床上顾锦谦苍白的小脸,小小的身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时地抖动一下。
沈明湘眼里满是心疼:“怎么连这般小的孩子也能下得了手!谦儿遭此大劫,必有后福,将来定是个极有出息的。阿行!”
她转头搭上永和帝的手背:“那贼人此番未得手,只怕还会找机会下手,多派些侍卫来看着吧,谦儿这般小,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永和帝点了点头,又看向良妃:“你且安心照顾好谦儿,朕会安排两个太医专程负责谦儿的伤势。”
良妃瞧了眼睡得并不安稳的顾锦谦,忧心地点着头。
许是怕惊扰了顾锦谦,几人很快出了偏殿。
永和帝这才注意到一言不发,脸上血色全无的小林夫人,他敛了眸,微叹了口气,欠了人情,始终是要还的。
“阿湘,平远伯夫人就劳你多操心了。”
“放心吧,回头我便派人送些谢礼上门。”
“朕还有事处理,这里便交给你们了。良妃,朕晚上再来看谦儿。”
待送走了永和帝,沈明湘三人才又进了大殿。
沈明湘与良妃坐在首位,小林夫人的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下首几乎摇摇欲坠。
瞧得她这副模样,沈明湘也是不忍:“夫人有伤在身,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皇后娘娘!”声音带了明显的虚弱。
“是本宫该谢你,若不是你,谦儿怕是凶多吉少了。夫人瞧着伤势不轻,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谢皇后娘娘体谅!”说着便欲起身叩谢。
沈明湘赶忙阻止了她:“夫人还是坐着吧!秦姑姑,准备一顶软轿着人送夫人回府。”
“是,娘娘!”
“娘娘!”一边的良妃却突然开了口,“林夫人到底是妾身的妹妹,今日又是为了谦儿才受的伤,妾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送她回府之事,便有妾身来办吧!否则妾身于心难安。”
“嗯,也好!秦姑姑,你便去内务府拨些厚礼一道送去平远伯府吧!”
良妃起身行了参拜大礼:“林夫人身上有伤,妾身便替她拜谢娘娘恩赐了。”
沈明湘急急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林夫人救了谦儿,一点子谢礼值当得了什么!你若真要谢,便好好谢谢林夫人才是。”
芷仪宫这边自是不提,那边永和帝转头却是叫了禁军统领冷寒宇前来问话。
奉天殿里,永和帝满脸不虞地看向单膝跪地的冷寒宇,周身的冷冽简直比冷寒宇一个习武之人还要逼人。
“冷寒宇!你这禁军统领是不是做得不耐烦了!宫里三番五次有人闯入,今日竟直接进了芷仪宫,朕的谦儿险些丧命!你倒是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属下失职!请陛下责罚!”
“责罚?现在责罚你有什么用?朕现在命你全力找出那名刺客,朕就不信他能长了翅膀飞出宫去!”
“臣定当全力以赴!”
冷寒宇认错态度良好,领命又十分积极,倒叫永和帝无法发作,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心中越发恼怒。
“宫里再出现这样的事,给朕提头来见!”
“是!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这就去追查刺客的下落。”
永和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待冷寒宇出去后,才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又处理起政事来。
第八十四章 幕后之人,同床异梦
小林夫人乘着宫中软轿回了府,并带回了一大堆的赏赐,在林望海面前倒是挣足了面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小林夫人便再无气力应付任何人,回了府便径自休息去了。
林望海一时吃不准宫中的意思,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想问问小林夫人,却并未得到什么好脸色,碍于她是带着赏赐回府的,林望海倒是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打算晚些时候再去细问。
小林夫人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她甫一睁眼,便见着床头立了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她没来由感到一阵阵恐惧。
莫隐初入府时,为了拿捏住府里唯一的男嗣,她特地送了好几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过去伺候,为的就是迷惑住他。可最后,那几个丫头却一个个血淋淋地摆在她房中,将她吓得几夜睡不着觉。
她便再不敢招惹他。
可他却肆无忌惮,张狂无比。他说,要想救林月瑶于水火,需得按照他说的去做。
于是,她按着他的吩咐,进了芷仪宫。一字一句,一举一动皆是他教的。
是的,顾锦谦的伤也是他安排的,连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都下得了手。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她无疑真正从皇家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他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得分毫不差,直教她越发感到恐惧,也越发相信他能救林月瑶。
后肩上的疼痛清晰地告诉她,他是下了狠手的,丝毫没有顾忌。这一刀若是扎在顾锦谦身上,他绝无生路可言。
她想,即便这是算计好的,她也真真切切是救了顾锦谦一回的。心头那点子愧疚便也消散无烟。
莫隐瞧着这女人变幻不定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
他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上等的伤药,今日完成的不错,算是给你的奖励。”
小林夫人接过瓷瓶,没有半分犹疑。
莫隐似是觉得有趣:“你不是很怕我吗?怎么不担心药里有毒?”
小林夫人轻声冷笑:“你想要我的命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莫隐不由挑眉:“你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去救月瑶?”
“才说你聪明,又笨了起来!我是能救林月瑶回来,救回来又能如何?你觉得林望海会接纳她?还是你想让她隐姓埋名重新嫁人?林望海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得很,林月瑶回天楚是没有活路的!”
小林夫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林月瑶是她的软肋。她是怕死,又贪得无厌,但只要涉及到林月瑶,她也能豁出一切。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叫月瑶一个人在江越等死,你答应我的,你说过要救她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也不知小林夫人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竟是紧紧扯着莫隐的袖子质问着他。
莫隐眯了双眼,身上戾气渐生,一甩袖子将小林夫人掀倒在床上。
这一摔,后肩的伤口狠狠撞在床上,钻心的疼痛直叫小林夫人险些喘不过气来,也让她清醒过来,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意识,她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肩膀,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莫隐冷冷看着她:“愚蠢的女人!你放心!我已派了人去江越,会助她坐稳太子妃之位,那些女人也会一个一个收拾的。这样可比她狼狈地逃回天楚早好得多!也有趣得多!”
小林夫人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真的?”
莫隐不置可否:“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一世无忧。若敢生出别的心思……”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眼里透出来的残忍和嘴角的笑容便让小林夫人感到无边的冷意。
死或许还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不不不,我不会,我一定听你的话,听你的话。月瑶,她现在怎么样了?”
即便是问起林月瑶的消息,小林夫人也不敢抬头望着莫隐。
“没什么问题,再好好养养,身体便恢复了。江秉安对她还是有情义的,为了她可是打杀了好些人,只不过嘛,都是些替罪羊。”
说到这里,他眼角轻轻瞟了一眼门外。
“林望海来了,要怎么拿捏住他不用我教你吧!记住,我的事情不许跟他透露半分,后果你是知道的。”
话一落便消失无踪,仿佛屋子里本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小林夫人这才咽了咽口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底闪过厌恶,很快又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柔柔弱弱娇娇媚媚的样子。
林望海推门进来时,小林夫人早已重新躺进被窝里,背对着门外,后肩上的伤口又渗了不少血出来,露在锦被外清晰可见。
男人在床前站定,看着小林夫人的伤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他试探地开口。
小林夫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林望海有些惊奇:“老爷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似乎扯动了伤口,倒抽出一口气来。
林望海到底是听说了一些今日宫里的事的,他赶紧扶着小林夫人坐了起来,眼底带了心疼,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夫人有伤在身,还起来做什么?”
小林夫人仿佛受了极大的感动,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老爷终于肯来看妾身了,这些日子里你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妾身还以为老爷已经厌弃我了。”她说着又低低哭泣起来。
小林夫人本就生得美,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有风韵。林望海早前怕得罪了宫里,又因着林月瑶才降了爵位,这段时间对小林夫人甚是冷落,如今她翻了身,他自然是要好言好语重新哄着的。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夫前段时间也是没办法,若是得罪了皇上,可是大罪。夫人千万莫要记为夫的气,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嘴脸!小林夫人早就看清了,对他也没了期待,眼下不过是陪着他演戏而已。
“老爷可要说话算话,莫要再伤妾身的心了。”小林夫人说着便轻轻偎进林望海怀中,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柔情。
林望海极是受用,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最是好哄的,温言软语几句,立马便忘了他的无情。
他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来:“自然,自然!”
怀中女子发丝上的馨香扑入鼻尖,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放在小林夫人肩上的手不安分地下滑。
小林夫人眼中闪过冷茫,说出口的话却是温柔娇媚:“老爷,你干什么呀?人家身上还有伤呢!”
林望海这才想起看看她的伤,褪下半截衣裳,原来包扎好的地方早已被鲜血浸透,周围的肌肤也变得红肿起来。
“怎么这么严重?”
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他又将衣裳重新拉上,转头便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哪!”
门外候着的人便应声而进:“老爷!”
“去把府医请来!”
“是!”
转瞬,府里便传遍了夫人重新获宠的消息,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八十五章 良苦用心,月下瑶台
夜色浓重,微敞的窗子渐渐被风吹得老开,寒冷的夜风大股刮进,烛火摇曳不断,大有熄灭之势。
顾锦澄赶紧放下卷宗以手挡风,烛火才慢慢停止了晃动。他起了身,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又将衣裳拢紧。
一直候在一旁的连其将窗门拉了过来,没了寒风肆虐,屋内似乎暖和了许多。
顾锦澄看向他:“连其,什么时辰了?”
“殿下,戌时已过大半了,该回去安歇了。”
说完这话,连其又面露犹豫之色,微张了嘴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
顾锦澄看出他的犹疑:“怎么了?”
连其几步上前低了声音:“殿下,听闻六殿下遇刺了,险些丢了命,胳膊上被划了极深的一道口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真叫人心疼。”
顾锦澄皱了眉:“你说谦儿遇刺?”
“是啊殿下,你说谁那么狠心呢,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连其说得极是愤然。
顾锦澄的眼神越发冷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修宜宫里那盆早已枯萎的黄杨。
能同时对两个皇子下手,又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谁,除了沈明湘,顾锦澄不做他想。
人心真能歹毒到如此地步吗?都是为人母亲的,怎么就能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下手?那个位置便真的如此重要吗?
所谓的善良大度不过是披在丑恶之上的外衣。
顾锦澄闭了眼,要登上高位的决心越发强烈起来。
“连其,回修宜宫!备些补药,明日去芷仪宫看看。”
“是,殿下!”
连其熄了烛火,关紧了门窗,勤政殿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仿佛无人来过。
———————————————
江越,太子东宫。
江秉安为了讨林月瑶的欢心,专门为她辟了一处院子,并赐名为月瑶台。
此刻,林月瑶坐在院子里有些出神。
自她小产后便再未出过这个院子,院子外被江秉安安排了好些侍卫,不随便让人进。
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可身边除了姝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心中很是烦闷。
年少时在天楚街头肆意纵横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困入笼中的金丝雀,看着光鲜亮丽,却毫无意义可言。
东宫的女人比永和帝的后宫还要多,这里的女人貌美、伪善、狡诈,人前人后总是两副面孔。
从小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林月瑶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虽是太子妃,却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林月瑶的性子渐渐静了下来,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小产,江秉安大动肝火,收拾了不少人。但林月瑶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个真正害死她孩子的女人还安如泰山。说不定这会儿正嘲笑着林月瑶这个太子妃的无能。
江秉安的后院儿里有位陈侧妃,林月瑶觉得她大概是这里最有心机手段的女人了。
没有太子妃之前,她俨然是东宫的女主人,将其他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江秉安从来没说过她半个不字。可见她的厉害之处。
陈侧妃的父亲虽只是个四品都尉,但在军中也是极有威信的,是以,就算她稍微做点出格的事,江秉安也不会轻易动她。这也正是林月瑶没有直接要江秉安处死陈侧妃的原因。
怎么才能扳倒她?这是林月瑶小产后想得最多的一件事。
江秉安的女人虽多,最为上心的却还是林月瑶。因为只有她敢对他发脾气,连陈侧妃也只是使使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不敢真正惹怒了江秉安。
可林月瑶不怕,她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会冲着江秉安发火,他也从来都是让着她。
林月瑶想,江秉安对她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了,比以前她爹还要宠她。除了女人太多之外,其他的倒也算不得多大的毛病。
如果,只有她和江秉安两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江秉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月瑶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姝红从屋里拿了披风出来,见了江秉安正欲出声行礼,却被江秉安嘘声阻止了。
他接过披风,轻轻搭在林月瑶背上:“月瑶,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会落下病根儿的。”
林月瑶转头看向他,淡淡笑着:“江秉安,你说,要是你不是太子,没有这么多女人,就我们两个多好。”
江秉安一时愣住,没想到林月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眸子里的神色极为复杂:“月瑶,你说什么胡话,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好吗?将来我登基了,你便是皇后。”
“可我的孩子没了!”她有些赌气地说道。
江秉安将她拥入怀中,面上却是一片痛苦之色:“我不是已经杀了那些人了吗,孩子以后会有的。”
他没有告诉林月瑶她再无法孕育自己的孩子,还下了死命不准任何人告诉她。
林月瑶却是小声啜泣起来。
“再有也不是那一个了。”
“江秉安,我不喜欢这里。”
“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们都不喜欢我。”
“我想我娘了。”
……
江秉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林月瑶心中的哀伤。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魔怔了,对林月瑶总是格外的宽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受。
甚至在她说出只有他们两个多好的话时,他真的想带着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许是说累了,又或许是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没意思,她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江秉安心内叹了口气:“再等等,我一定带你走,那时便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如何?”
林月瑶淡淡点了头,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哄着她说说而已。
更何况,陈侧妃还活得好好的,林月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此时,院外侍卫来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家来人了。”
林月瑶腾地站起身来:“是谁?”声音满是期盼和激动。
江秉安见她如此,只得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瞧瞧。”
前殿的偏厅中,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她的模样并不出众,放在人堆里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此刻,她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并很快判断出守卫以及暗卫的方向和数量。
听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眼中的光芒立即消散开去,整个人又变得极其平凡。
这便是莫隐派来的人,名为汲蓝,她出身隐卫,应付起后宅之内的勾心斗角又易如反掌,可以说莫隐为林月瑶找了一个极其不错的帮手。
第八十六章 神经管家,不着边际
经过一夜的沉淀,清晨的空气里带了湿答答的雾气,将整个大地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永宁别苑中,唐伯轻手轻脚地靠近顾千帆与魏伊人的院子。
里头,丫鬟奴仆正打扫着院中的落叶和桌凳上的水珠,井然有序,不见一丝杂乱,显出一派祥和来。
再往里看去,留玉候在房门前,随时听候吩咐。
青玉在院中转来转去,时不时指出哪些不周到的地方。
唐伯又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见房门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不由喜笑颜开。心头却是想着这二人定是昨夜太过劳累,早上才睡得晚了些,甚好甚好,他得去长公主灵前多烧几柱高香,保佑他们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唐伯颠颠儿地转过身便忽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谁呀?大清早的悄无声息站人背后,这月的恭桶全洗了!”
他的鼻子正撞在来人的下巴上,这会儿正疼得吹胡子瞪眼儿,根本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便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府中奴仆最怕的惩罚。
来人却不动如山地站着,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唐伯缓过来才意识到这人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平日里听到刷一月的恭桶,早该鬼哭狼嚎起来了,怎么今日却没有半分动静?
他这才抬头看去,只见顾千帆正轻飘飘地看着他,眼底带了戏谑:“唐伯,这一月的恭桶留着你自己洗吧!”
唐伯傻了眼,他不是应该还在睡觉的吗。
转头望了望依旧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一身寒气的顾千帆。
“少爷,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开府门之前!”
唐伯摇了摇头,顿时也没了精神,耷着肩膀叹了口气,看着顾千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别人刚刚成婚,恨不得多睡会儿,自家这个偏偏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硬是睡不着。
按理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晚上肯定会睡得晚些,早上怎么就睡不着呢?这是个值得神思的问题。
唐伯的眼神移至某处,莫非是有什么问题?又不好意思说,怕在夫人面前伤了面子?唐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可是关乎“生计”的头等大事,他暗自决定回头多给顾千帆炖些牛鞭鹿鞭什么的。
收回心思,唐伯拍了拍顾千帆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少爷,别灰心,夫人知书达礼,一定会谅解你的,老头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走得极快,似是怕顾千帆觉得尴尬,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顾千帆不由黑了脸,又是这种眼神。上次魏伊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如今倒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可这个老头,顾千帆表示只能靠小千帆或者小伊人来证明了。
这老头如此不着调,也不知当初是怎么坐上那个位置的。
房间里,魏伊人还抱着被子兀自睡得香甜。
顾千帆立在床头无奈一笑,又站了一会儿待身上寒气散去才躺了上去,将魏伊人轻轻拥入怀中。
怀中女子有所察觉,渐渐睁开了双眼,感受到衣料上些微的凉意,她又伸了手抚上顾千帆的脸,传来的是一片冰凉。
顾千帆将她的手拉入怀中放着:“别把凉气过给你了,吵醒你了?”
魏伊人翻了个身,这才感觉到身上一阵酸痛,不由懊恼地一拳捶在顾千帆胸前。
“怎么每次出力的是你,受累的却是我!”
“累了?再睡会儿!”顾千帆说着便将手掌放在魏伊人腰间。
魏伊人只觉一股暖流自腰间流遍全身,无比舒畅。
这人倒是仗着内力深厚,竟如此滥用,若叫外头那些人知道了,只怕要气死。
“你这么早去哪里了?”
“千机阁。云阳那边有消息了。”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江越那边最近也不太平。”
魏伊人坐起身来:“有什么大的动静吗?”
“云阳前段日子禁城了,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那老家伙倒是对那国师言听计从。那国师不简单,我们的人已折了几个在他身上,此人警惕性极高,不好对付。”
魏伊人沉思片刻:“你说他会不会是隐族之人?”
“很有可能,云阳暗地里与各国接触都是他的意思,此番动作不小,只怕有大图谋。”
“云太子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这正是最古怪的地方,那老家伙从前对云謇是极为疼爱的,甚至顶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将他立为太子。如今传来的消息却说那老家伙在慢慢架空太子的权利,倒是国师一手把持着朝政。”
魏伊人的脸色不由渐渐凝重起来:“顾千帆,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放心,我已命各部全力查探了,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眼前的安宁越发叫人不安起来,魏伊人只感觉那国师在织一张巨大的网,一旦这网撒下,只怕是九死一生。
“江越那边呢?”
“皇帝只怕熬不过今年了,江秉安的太子之位做得是越发稳固了,凭他的脑子做不到如此地步,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江秉安很快会成为江越新皇?”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是了。”
“不出意外?你打算出手吗?”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江秉安也会是其他人,江秉安到底不如他那些兄弟那般心狠手辣,他心底还是有良知的。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林月瑶怎么样了?”到底是见了几回面的,魏伊人便有些好奇,像江秉安那样多情之人,会不会因为林月瑶而有所改变。
“她的事你想知道便自己去千机阁看吧。”顾千帆不是很喜欢与魏伊人讨论别的女子。
“好吧!”
魏伊人一脸无所谓地起身下了床,正好她有事要与羡鱼商量。好些日子没见着那个赏心悦目的女子,倒是怪想念的。
也只有顾千帆这样不解风情的主子才会无视羡鱼的美貌吧!虽然顾千帆说过她以前的脸不是这样的,但现在是极美的呀!
想起羡鱼的脸,魏伊人不禁记起从前见识过的换脸之术,那是一种极为残忍的禁术。
换脸之人需得将原有的脸皮生生剥下,再从另外一个活体上取下新鲜的脸皮换上。
要实施这种术法,不仅需要施术者有极高的技艺,还需要受术者高度的配合。
而换脸术已绝迹百年,世上会这种术法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个。却不知羡鱼这脸是谁换的。
整个过程中但凡出现一点偏差,受术者脸毁了不说,严重的还会有生命危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魏伊人觉得,羡鱼不至于为了追求美貌对自己如此下狠手。背后只怕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第八十七章 红衣修罗,浴血而归
千机阁靠江的窗上,羡鱼悬空而坐,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红色长裙被风撩起圈圈涟漪。
她手里握着一颗碧绿的明珠,无限缱绻,似乎是极重要的东西。
羡鱼望向辽阔的江面,灰蒙蒙的天,叫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这样的天气,像极了数年前的那一天。
一场屠杀,全族上下,除了被哥哥抹上鲜血藏在死人堆里的她,无人生还。
前一日还一起说说笑笑的亲人,打打闹闹的朋友,转瞬间都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那些人走之后,她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看到的情景。
湿濡的空气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满目所至,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严厉无比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无条件护着她的哥哥,严肃板正的族长,村口唠叨的阿婆,调皮惹事的孩子们……所有人都染满了鲜血,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刺目的红,映着冰冷的面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直教人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莫大的哀伤堵在心口,她想要声嘶力竭地哭喊,眼泪不断滑落,却只有一片呜咽之声。
她软绵绵地趴在父母哥哥身旁,连哭喊都失去了力气。
灰蒙的天带着些微的沉闷,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讨厌极了这样的天气,无数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交织在一起,充斥着脑海,挥之不去。
这些年,她早已杀光了当年手握屠刀的刽子手们,可逝去的亡灵再也回不来,而那个下命的人也还安安稳稳地活着。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她的眼神变得坚决嗜血,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浴血修罗。
红,是血的颜色,热烈而深沉,时刻提醒着她抄家灭族的滔天仇恨。
窗上那抹刺目的鲜红,苍凉悲怆,魏伊人甫一进门便注意到了。
上回见着这样的背影,是在雾瘴林中。
听得身后的微微响动,羡鱼脸上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来。
只要有人在,她从来都是笑着的。
魏伊人脸上也带了点勾人的笑:“羡鱼姑娘凭窗远眺,可是在想我?”
羡鱼轻笑一声,抬起腿来,倚坐在窗台上,向着魏伊人递了一个极尽妩媚的眼神:“夫人有了主子,便忘了羡鱼,今日竟舍得来看我,莫不是主子不懂风情,伤了夫人的心,夫人这才想我了?”
羡鱼深深觉得,挑逗魏伊人要比顾千帆有趣得多,唉!可惜是个女子。
魏伊人失笑,羡鱼怕是要将这些年浪费在顾千帆身上的表情都在她身上找回来吧!
“是啊,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不知你想我了没?”
羡鱼掩唇而笑,不胜娇羞:“讨厌!你说呢!”
魏伊人脸上笑意越发浓烈。
二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完全无视了顾千帆的存在。
顾千帆当即便黑了脸:“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私自见她。”这话是对着魏伊人说的。
得亏羡鱼是个女子,倘若是个男子,魏伊人不得被拐跑了?
魏伊人与羡鱼相视而笑。
顾千帆拉着魏伊人在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这一插科打诨,羡鱼内心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她从容而优雅地跳下窗台,站到桌边也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这豪气干云的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喝的是酒。
魏伊人想,羡鱼其实是个很多面的女子,她的妖娆妩媚只是最常见的一种,这一面也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坐吧!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魏伊人笑看向羡鱼。
闻言,羡鱼暧昧地看了一眼顾千帆,拨了凳子坐下:“夫人真是想我了!”
顾千帆稍稍转晴的脸色又变阴了,魏伊人十分克制地憋住了笑,这厮竟连一个女子的醋都吃,平日里也没见着这么爱吃酸的。
“好了,别贫了,说正事吧!”瞧着顾千帆黑如锅底的脸,魏伊人赶紧开了口。
羡鱼脸上虽还带着笑,却也收起了玩笑之意。顾千帆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千机阁是用什么方式来传递情报的?”魏伊人看着二人,首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而她的神情却又并不在意答案,仿佛心中早有丘壑。
“信鸽!你可是有什么想法?”顾千帆正色看向她。
魏伊人垂了眸,手指不停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杯。
“前段日子高兴城戒严,我们的所有消息便都断了,才叫人钻了空子,而且直到如今我们还不清楚云阳与诸国接触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与哪些人接触的,我们都一无所知。我毫不怀疑千机阁获取消息的能力,但靠信鸽来传递,外在因素太多,没有保障。”
羡鱼挑了下眉,似是觉得端端正正地坐着有些不舒服,便支起一只手将脑袋枕在上面。
“的确,鸽子这东西体型不算小,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又易捕捉,并不是最佳选择。所以,夫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魏伊人的目光在顾千帆与羡鱼之间转了一圈,定定道:“玉峰鸟!”
羡鱼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
顾千帆没有说话,几不可见地微眯了双眼,极其复杂地扫了羡鱼一眼。
似乎这事的决定权在羡鱼。
这似乎在魏伊人意料之中,她始终看着羡鱼,目光澄澈。
“我想你们一定也这样想过,但又因为某种原因而一直搁置。羡鱼姑娘,是因为你吧!”
羡鱼淡笑:“玉峰鸟的确是最为出色的,但它不是信鸽,不会那么听话。而且,与玉峰鸟的交流只有我会,倒不是我不肯教给大家,只是这是鲜于族血脉传承的东西,外人想要弄明白,怕是不大可能。”
鲜于族!果然!
别人不知,魏伊人却是清楚得很,玉峰鸟桀骜难训,却是与共同生活在玉峰山的鲜于一族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而鲜于一族早被灭族了。
魏伊人早就有所怀疑了,亲口听到,内心却还是起了波澜。
羡鱼,鲜于,原来竟是这样。
魏伊人却始终定定看向羡鱼:“若我说我有办法呢!”
羡鱼从小耳濡目染,还未听说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玉峰鸟服服帖帖地听话。
此刻看得魏伊人眼中的光芒,不由道:“愿闻其详!”
魏伊人高深莫测地笑着:“即便羡鱼姑娘是鲜于族中人,也只知道玉峰鸟食虫草的习性吧!”
羡鱼面上带了淡淡的疑惑,莫非这鸟儿还有其他习性?可它从小与它们生活在一起怎么半点也未发现?
“玉峰鸟若以人鲜血喂之,便会听命于此人。但它们天生骄傲无比,只有获得它们的认可,它才会愿意食用你的鲜血,你们可知为什么?”
“因为一旦食了人血,玉峰鸟便与这人有了一丝血脉上的联系,它会彻底听命于此人。”
不说羡鱼,连顾千帆眼里都带了淡淡的不可置信。
魏伊人从未在任何书籍里看到过这些,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但她就是知道,仿佛脑海里关于玉峰鸟的一切都熟悉无比。
她不知道这些记忆从何而来,隐隐觉得与万年前的旧事有关。她想去求证她方才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想要获得玉峰鸟的认可并不简单,我们去试试看吧!”
魏伊人眼里带了亮光,有些兴奋,似乎是急着去见多年不见的朋友。
这是上次在雾瘴林中看到玉峰鸟时所没有的感觉。
第八十八章 玉峰择主,以血为祭
雾瘴林中那座小屋的廊檐下,几十个鸟笼都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鸟笼挂在廊檐下微微晃动着,显然它们方出去觅食。
魏伊人却没有丝毫失望,径自走到廊檐尽头。
这一举动却叫羡鱼有些惊愕,她还什么都未说,魏伊人却仿佛对玉峰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尽头处被众多鸟笼挡住了视线,但那里挂着一只有些不一样的鸟笼。
这只鸟笼与其他的比起来,似乎“奢华”了许多,里面铺了一层绒毛,细软柔和。
这是其他玉峰鸟啄下身上的软毛铺制而成,只有玉峰鸟后才有这样的待遇。
玉峰鸟无王,以后为大。
鸟后不必自己外出觅食,其他鸟儿自会献上最为肥美的猎物。
鸟笼里,一只鸟儿正窝在绒羽中闭目养神,似是察觉到人的气息,它轻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显得极为高傲。
魏伊人挑了挑眉,心里那抹异样越发强烈。
她看了羡鱼一眼,从袖中取出匕首递了过去:“试试吧!”
无论怎么看,羡鱼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接过匕首,挑破指尖,鲜红的血滴落在掌心,空气里渐渐飘散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笼中鸟儿睁开眼来,似乎还带了一丝兴奋,它迅疾飞出,落在羡鱼掌心,低头凑了上去。
却只是拼命地闻着,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似乎并未寻到想要的气息,它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从头到尾,没有沾上一丝鲜血。
很明显,羡鱼不是那个人。
这让羡鱼有些受打击,她倒不是想让玉峰鸟臣服。只不过灭族之祸皆因它而起,到了今日,它竟然嫌弃自己。
没错,在它没有从羡鱼的鲜血中找到它想要的味道,它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失望,还有赤裸裸的嫌弃。
活了这么久,竟然被一只鸟给嫌弃了。
羡鱼凉凉看了它一眼:“没良心的小东西!”又把匕首丢给了顾千帆,“我就不信了,连他都制服不了你!”
顾千帆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飞回笼中的鸟儿,他倒是没那么在意,不过试试也无妨。
血气渐散,玉峰鸟只在笼中动了动身子,捕捉着里面是否有自己想要的那丝气息。
它眼睛锐利地看向鲜血的来源,扑腾着翅膀,明显兴奋不已,到了笼边却又有些犹豫,不断徘徊着,内心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较量。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这是几个意思?
只见那鸟儿徘徊着徘徊着,最终仿佛下定决心般,扭头一转,又窝在了绒羽中,闭了眼不再理会笼外之事。
这鸟倒是极有脾气了!
羡鱼笑得花枝乱颤,心理平衡了许多。
“这鸟儿有些意思。”顾千帆无所谓地将看了一眼魏伊人,“你要不要试试?”
魏伊人点了点头,划破手指的瞬间,顾千帆便握了她的手,指尖便只感觉到一股暖流传来,没有一丝疼痛。
羡鱼实在没眼看,又哀哀戚戚地叹了一声。
鲜血甫一冒出,笼中鸟儿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猛地睁开了眼,飞到了魏伊人手上停下,贪婪地闻着那鲜血的气息,咂着细长的鸟喙,小心翼翼地汲出鲜血吞了下去,每吞下一小口,便邀功似的看着魏伊人,仿佛在寻求夸奖。
那动作哪里像平日里高傲无比的玉峰鸟,讨好的模样像极了摇尾乞食的狗腿子。
羡鱼险些惊掉了下巴,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比顾千帆还要冷酷高傲的玉峰鸟吗?
眼前的这个还是鸟后,难道顾千帆式的生物都钟爱魏伊人这一款吗?
而魏伊人心中那丝异样越发清晰起来。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紫衣女子,神圣高贵。女子的肩头站了一只神态高傲的玉峰鸟,它亲昵地蹭着女子的脸颊时,又变得依人可亲。
那女子立于悬崖,她肩头的玉峰鸟便飞掠而出,它的体型急剧膨胀,不过一瞬便已化作一只巨鸟。
女子脚尖一点,便落在它身上。一人一鸟翱翔九天,气势如虹,叫人生出一种敬仰之感。
魏伊人有些恍惚,她的脑子里无端冒出“灵兽”两个字,但她却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玉峰鸟后站在魏伊人肩头,讨好般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才发出几声啁啾的啼鸣。
魏伊人听懂了,它是在召唤同伴归来。
她以前是听不懂玉峰鸟的声音的,这便是那种神秘的联系吗?
鲜血成了魏伊人与玉峰鸟之间沟通的纽带。
魏伊人心头渐渐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极尽宠溺地伸了食指出来捋着小小鸟儿的羽毛。
此时,林中一阵响动,便见着几十只玉峰鸟齐齐飞了回来。
廊檐下一片鸟鸣之声。
鸟后飞在半空中,仿佛高高在上的王,与一众鸟儿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紧接着,鸟后又盘旋在魏伊人手边,尖利的鸟喙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涌出,滴落在地上。
顾千帆眸色一黑,正欲动手,却被魏伊人一把捉住:“你看!”
只见一众鸟儿齐齐在地上咂着,那只鸟后却停在了魏伊人伤口处,将鸟喙中泌出的唾液细细涂了一层。
魏伊人只觉一阵冰凉之感传来,抬起手掌,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着。
羡鱼不由咋舌:“我与玉峰鸟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竟还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的唾液是天生的疗伤圣药。老娘为了你们受了多少苦,都没换来半分青眼,为我疗伤,真真是白眼儿狼!”
鸟后仿佛听懂了羡鱼的话,傲娇地转了眼珠不去看她,不过一会儿,又仿佛良心发现般,扑腾着翅膀向羡鱼飞去,将她手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几人不由心头尤为震惊,这鸟儿瞧着倒是极有灵气。
魏伊人心中一动,蘅玉这两日与魏重舟在一起,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她看着簇拥着她的一众玉峰鸟,鸟后又重新站在了她的肩头。
魏伊人向着顾千帆粲然一笑:“顾千帆,有了它们的加入,我们以后一定会变被动为主动。青阳卫的训练可以着手了。”
顾千帆含笑点了点头:“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魏伊人低了头似在逗弄着肩头的鸟儿,那鸟儿极是享受,直到魏伊人收回手,它才不舍地飞离,向着长空而去。
从现在起,它也是任务在身的鸟了,要努力完成任务,逗主人开心,才是生为玉峰鸟的使命。
第九十一章 得而复失,患难真情
吴家的柴房里,魏重舟脸上带着些伤痕,衣裳也被扯得乱糟糟的,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搏斗。
他手脚被绳索束缚住,隔着些距离,蘅玉躺在草垛边一动不动。
魏重舟艰难地朝着那边挪动,他有些害怕,在他印象中,蘅玉武艺高强,没人能欺得了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与魏思远赌气,一天一夜未回家,是初到府中的蘅玉找到了他。
那时,他都冻得说不出话来,清清冷冷的小女孩便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他,她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净耍大少爷脾气,享受了别人没有的,就该付出同等的代价。”
蘅玉永远是坚强的蘅玉,从不在人前低头。
魏重舟心底涌上疼痛和自责:“蘅玉,蘅玉……”
迷迷糊糊中,蘅玉只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心头不由警铃大作,她的体质一般的药是起不了作用的,可眼下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重舟见她醒来,心下稍稍安定:“蘅玉,你感觉怎么样?”
蘅玉无力地摇着头,若不是隔得极近,魏重舟都察觉不到她的动作。
“我身上一丝力气也无,没想到吴四海竟耍阴招。”她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是我不好,就不该让你跟着来。”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魏重舟看去时,吴四海已经站在了门口。
魏重舟眼底划过冷茫:“吴四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四海几步走进,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重舟:“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把地契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呵!那块地已经是我魏家的,凭什么要给你!”
吴四海一脚踹翻了魏重舟:“魏家的?那是你算计过去的!”
魏重舟狼狈趴在地上,眸子里却闪着狠厉的光,他一口啐在地上:“算计?我是少付了一文钱,还是多挖了一块地?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块地可是你亲自卖给我的!”
“那是你骗我!你们魏家买了那块地就是想建仓库,搞垮我的码头!”吴四海变得暴躁起来。
难怪吴四海变脸如此之快,竟是知道了他们的真实企图,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魏重舟恶狠狠地迎着吴四海的目光,脸上带着讥讽:“我魏重舟还以为吴四海是个值得敬仰的人,没想到也是个道听途说的蠢蛋!”
吴四海眼中杀意渐起,他一脚狠狠踩在魏重舟身上:“小子,魏思远难道没教过你,激怒你的敌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敢!”蘅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扑到魏重舟身上,“他是魏家的大少爷,妹夫又是顾将军,你敢动他一根毫毛,魏家和姑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吴四海压下心中怒火,脚下力道渐松,陡然望向蘅玉:“我是不敢动他,那你呢!来人哪!把这个丫头给少爷送去,让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只要留口气就行!”
“你敢!”魏重舟像头发怒的豹子,拼命挡在蘅玉身前,“吴四海,你今日胆敢动她分毫,我宰了你!”
魏重舟的反应太过激烈,倒叫吴四海绝出不寻常来:“不过就是个丫头,我就是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说着便一把扯开蘅玉的衣裳,白皙的肌肤裸露出来,引来了几个护卫淫邪的目光。
魏重舟奋力撞开吴四海的手,将蘅玉护在身后:“吴四海,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眼中凶光骇人,叫人陡生寒意。
吴四海蹲在魏重舟面前,拍着他的脸:“魏重舟,你给我记住了,要不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今日该死的是你,她是替你受罪。带走!”
魏重舟又急又怒,紧紧护住蘅玉:“吴四海,你放了她,我把地契给你!”
吴四海大手一扬,几个护卫便松了手。
“魏大少爷,你早些如此,又何必受这些罪!地契呢!”
“你松开我!……怎么,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吴四海不耐地挥了挥手,一旁的护卫便解开了魏重舟。
魏重舟赶忙将蘅玉的衣裳拉好,又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扶着她在草垛上靠稳后才抠开了鞋帮子上一个细小的机关,从里面取出了地契。
吴四海挑了眉,原来魏重舟竟将地契藏在了鞋底,难怪那群饭桶找不到。
将地契确认了一遍,吴四海才心满意足:“多谢魏少爷的主意,等吴家的仓库建好了,我定会请你前来看看的。”
“本少爷没兴趣!麻烦你现在放了我们!”
吴四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魏少爷,我没听错吧!我凭什么放了你?在仓库建成之前,你就好好在吴家待着吧!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女人的。”
魏重舟本是气怒不已,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没了脾气,只无力反驳了句:“休得胡言!”
这空当,吴四海早已出了柴房,门外响起上锁的声音。
魏重舟这才回头讷讷地看向蘅玉:“你,你还好吗?”
蘅玉倔强地别过头去,不肯看魏重舟。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今日这般,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魏重舟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一时又不知如何劝解,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只嗫嚅道:“蘅玉,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蘅玉只觉心中更加酸涩难言,她只是个丫鬟,即便今日真发生了些什么,魏重舟也没必要跟她道歉。
见她久久不语,魏重舟抓了抓脑袋,半晌才道:“吴四海今日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想说的。”
蘅玉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有些疑惑的看向魏重舟:“什么?”
吴四海最后一句话?他说了什么?猛然想起,一向清冷的蘅玉也红了脸。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魏重舟时不时悄悄看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心下便窃喜起来。
魏重舟忽然想起魏思远和白萱华来,有些明白了那个他一直思考的问题的答案。
原来,只要相互喜欢,差距再大的两个人都能走到一起。
魏重舟忽然有了勇气。
“蘅玉,我喜欢你好久了。”
“今日我看了你的身体,我会负责的。”
“你嫁给我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冷吗?”
“我抱着你吧!”
……
蘅玉想,魏伊人说得没错,魏重舟果然是个脸皮极厚的。
第八十九章 大溪吴家,维扬之主
定安城百里之外的大溪镇,地处蟒江与沧澜河的交汇处。
大溪镇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物阜民丰,虽只是一个镇,却比好些州府都还要富庶几分。
无论客货,但凡走水路去往定安城的,都必须通过这里的关卡检查。
是以,每日在此集结的大量的人流货流,才是大溪镇蒸蒸日上、繁荣安定的保证。
然而,想要通过关卡,快则一两日,慢则五六日,甚至等上半月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货物大都是商货,一旦在关口耽搁的时间久了,损失便是不可估量的。
再则,所有货物都一一停放在维扬码头,没有遮蔽之处。是以,运货之人最怕的便是遇上阴雨天气。
可即便如此,维扬码头的位置都无比抢手,一旦码头放满了,还未卸货的船便靠不了岸。
这维扬码头却是吴家祖上建的,起初也不过是为过往客船提供方便,收点茶水钱。
永和帝登基后,天楚便开始重视商业,在大溪镇设了关卡后,吴家的码头,便一步登天了。
不得不说,吴家靠着维扬码头真正发达了。
魏重舟此次来大溪镇,表面是来接货,实际上是为着吴家来的。
南嘉楼在大溪镇早早便建了分号,魏重舟此刻便坐在靠窗的房间里,脸上一片正色,似乎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蘅玉远远站在一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她看到的魏重舟大多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跟着他在生意场上辗转了两天,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正经强势腹黑的一面。
二人各有所思,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东家,是我!”这是大溪镇南嘉楼的掌柜李用的声音。
这李掌柜原先只是大溪镇一个落魄的账房先生。
因为家里老少都死了只剩他一人,到了哪家铺子,哪家铺子便会出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用他。
是魏重舟跟着魏思远到大溪镇时,无意间发现了李用的才能,不管不顾地将南嘉楼掌柜的位置给了他。
当时人们还道南嘉楼过不多就便会倒闭,李用会更加落魄。谁也没想到,南嘉楼却是越做越大,李用的精明能干也渐渐凸显了出来。
甚至魏家的好些对头,暗地里找过李用,出高价想挖墙脚,李用没有拒绝,却无人成功将他从魏家拉走,你道为什么。
只因李用说:“好啊,不过,算命先生说我这孤煞之命只有在魏家才能被压住,这若是去了你家……”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上李用之前的事,倒也无人再来找他。
魏重舟听得李掌柜的声音,眼里带了丝激动:“进!”
他甚至起了身迎了上去:“李掌柜,如何了?”
李掌柜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少东家,且里面详谈。”
二人疾步走到桌边坐下,李掌柜才道:“少东家,您果真是料事如神,吴家背后果然有人捣鬼。”
“砰!”魏重舟冷哼了一声,一拳砸在桌上,“我就说,他吴家即便靠着维扬码头发了家,我们给出的条件如此优厚,吴四海怎么可能还会拒绝。”
“是啊,当时吴四海明明都快答应卖地了,看了那封信便改了口。”李掌柜忿忿道。
话说这吴四海仗着自家有维扬码头做靠,将位置的价钱一抬再抬。
虽说这码头是私人所有,如何定价自是吴家说了算,但这价格甚至超出货物本身价值,太过离谱,自然是怨声载道。
魏重舟便萌生了建一个仓库的想法,可以遮风避雨,比维扬码头要好上许多。
这地方选来选去,只有镇子南边的一块地最为适合,可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吴家的。
那地方虽说靠江,却不适合建码头,吴四海一时半会儿自然想不到魏重舟买地做什么,只要编个适当的理由,价格又合适,他根本不会拒绝。
可来了一封信,他便改变了主意。
倘若再快一步,事情便成了,魏重舟有些恼恨地问道:“可知道那封信是什么人写的?”
李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封信是从码头里递上来的,大溪镇这地方每日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根本无从查起。我估摸着是东家的对头发现了我们的企图。”
魏重舟拧了眉,若真是这样,那可就糟了。
生意场上的人精明得很,倘若那块地被别人拿下了,建了仓库,互利互惠自然是好的,怕就怕是另外一个吴家。
“倘若吴四海知道了我们的企图,仓库的事便黄了,今后,往来运送商货的商家就难过了。李掌柜,你在大溪镇待的时间长,你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打听到那封信的内容。”
李掌柜默了片刻才道:“吴四海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儿子,叫吴宝俊,被宠得无法无天,好女色,是青楼的常客,好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儿。对于这个儿子,吴四海向来是有求必应,我们倒是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吴宝俊!”魏重舟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前两日他与蘅玉初到大溪镇便遇见过这吴宝俊,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偏偏这吴宝俊一眼看上了蘅玉,还出言调戏了几句,若不是蘅玉会功夫,只怕还叫他占了便宜去。
蘅玉眼中也闪过一抹厌恶。
“少东家认识吴宝俊?”
魏重舟暼了一眼蘅玉:“这小子当街调戏姑娘,被人打了,自报了大名,便记住了。”
李掌柜也是成精的人,早就看出魏重舟对一起来的蘅玉姑娘有意思,眼下未明说不过是为了保护姑娘家的声誉。
而且,吴宝俊这几日可没消停,那日被打了之后不但没生气,还派了人四处寻找打他的那姑娘,并扬言要将那姑娘娶回家做少夫人。
原来那姑娘竟是蘅玉。
李掌柜眼里闪过精光,瞅了蘅玉一眼:“少东家,吴宝俊放出话来,要娶那日打她的姑娘进门儿……”
“呸!他敢!”魏重舟拍案而起,打断了李掌柜还未说完的话。
李掌柜与蘅玉二人不由齐齐看向他。
魏重舟惊觉自己失态,他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裳,又咳了两声,才又重新坐下。
“我的意思是,蘅玉是我魏家的人,他吴宝俊没资格肖想。”
在外人眼里,吴宝俊在大溪镇也是大家少爷,蘅玉一个丫鬟身份,配她是绰绰有余了。
但在魏家,蘅玉却并不只是个丫鬟,即便魏重舟对蘅玉没那个意思,不说魏伊人,便是魏思远和白萱华也不会同意把蘅玉嫁给那样一个人。
更何况还有一个随便出出手便能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苏老。
蘅玉的靠山,足够硬!
所以此刻,蘅玉本人倒是有些为吴宝俊担心。别说她身后的那些人,便是她自己,吴宝俊也奈何不了她。
李用撇了撇嘴:“少东家,吴宝俊自然是没资格娶蘅玉姑娘的,但眼下我们说的是怎么把吴家那块地弄到手。”
言外之意,你的重点搞错了。
魏重舟略微思索片刻:“我再去见见吴四海,探探他的口风。”又抬头看了蘅玉一眼,“你就不要去了,省得遇到吴宝俊。”
“不行!”蘅玉立马反驳,“小姐要蘅玉来是保护少爷的。”
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小女子来保护,魏重舟觉得很没面子。
“我是东方的少东家,上门便是客,即便谈不拢,吴四海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反倒你去了才节外生枝。”
话说到这份儿上,一般女子便也不再执意跟去了,但蘅玉却不是一般女子。
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只道了句:“奴婢扮男装也是一样的。”
魏重舟瞅着蘅玉半晌,没辙:“随你吧!”那模样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第九十章 老谋深算,算有遗策
吴家,正厅里,魏重舟桌边的茶水已凉了多时,吴四海还没有出来。
蘅玉站在他身后,不动如山,面上却是带了丝冷漠。
她向来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又十分冷清,平日里难得见她发回脾气,此时心中对吴家的印象越发差了起来。
这吴四海摆明了是晾着他们,魏重舟到底也是东方的少东家,区区一个吴家家主竟然还摆上了架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魏重舟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蘅玉说着话。
魏重舟虽说平日里耐不住性子,真遇上了事,轻重缓急却是极清楚的。
再说,今日有佳人相伴,魏重舟心底可是乐开了花。
约莫过了一盏茶,吴四海才姗姗来迟。
年过半百的老头,眼神透着高高在上的轻蔑,脸上皮笑肉不笑的。
“魏少爷久等了,海涵海涵!”
魏重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吴老爷客气,是在下冒昧登门,惊扰了吴老爷。”
吴四海的眉眼又抬高了几分,十分得意,能叫东方的少东家如此放低姿态,果真叫人心中极为爽快。
“魏少爷此次登门若还是为了那块地,只怕要白跑一趟了。上次我便说了,那块地不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吴老爷分明都决定了将地卖给魏家,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主意?可是嫌我们出价太低了?吴老爷应当清楚,那块地可就只值这个价,再高可就没人要了。”
吴四海摸了摸下巴:“魏少爷不必拿话唬我,那块地就是没人要,我吴家也不会有半点损失。”
魏重舟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心底却是将吴四海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吴家自然不会有半点损失,可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吴老爷竟半点都不心疼吗?”
吴四海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魏少爷说笑了,吴家虽比不上魏家家大业大,一块地钱却也是不差的。”
这是死咬着不肯松口了,魏重舟笑得玩味。
“那是自然,吴家好歹也是大溪镇的大户,一块地的钱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却又顿了下,“魏家也不是非这块地不可,大溪镇好地方多得是,价钱也不贵。回去我便与爹说,把整个大溪镇的空地都买下来放着,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吴老爷那块地就只能拿来种地了,否则夹在魏家产业里,干什么都会吃亏啊,吴老爷你说是不是?”
魏重舟也是突发奇想,越说越兴奋,眼里放着光,显然是真的打算把所有空地都买下来了。
吴四海眼睛一眯,真叫魏家把空地都买了下来,那还有他吴家的立足之地?
“魏家倒是财大气粗,大溪镇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将所有空地都买下来,即便是东方商号,想要建立如此多的产业,也是吃不下吧!”
魏重舟却是笑了起来:“吴老爷多虑了,先买过来放着,用不用,怎么用,那是我魏家的事。实在吃不下,空着就是了,反正我魏家也不缺那点儿钱,吴老爷你说是吧!”
吴四海双眼一眯:“魏少爷这是在威胁我吗!”
魏重舟笑得人畜无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吴老爷那块地才是我心中最好的选择,但我总不能强人所难,吴老爷不肯卖,我也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吴四海静了一瞬,心中高看了魏重舟几分,原来只道这位少东家太过年轻,不是个顶事的,倒是他看走了眼,这狡猾的模样与魏思远比起来可是不遑多让。
东方商号,后继有人了!
哪里像他吴四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只知道沾花惹草,无所事事。
“当真是后生可畏呀!魏少爷,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买我那块地?正如你所说,魏家又不缺我那块地。”
“吴老爷,我魏家买地还能做什么!左右都是做生意用。”
吴四海却是一声冷哼:“魏少爷,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实实在在说了,兴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魏重舟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面上却是一片为难,挣扎了许久,才放低了声音:“吴老爷,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实在是不好启齿。既然你执意要知道,罢了,我便告诉你,只是,这事不能为外人道也,还望吴老爷莫要传扬出去了。”
吴四海心中狐疑,面上不显:“魏少爷放心,我吴四海断不是那等爱嚼舌根之人。”
魏重舟这才叹了一口气:“吴老爷,你也知道,家母强势霸道,家父实在不堪忍受,这才看中了你这块地,想建个宅子,躲躲清净。正好你那块地临江而处,视野开阔,风景好,最适合修身养性、谈情说爱了。”
魏重舟说得情真意切,未觉得有丝毫不妥,且他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说这背后还有事你懂得的。
此话一出,一直站在魏重舟身后的蘅玉脸色却是有些古怪起来。
这话若是让白萱华听到了,魏重舟怕是又得挨揍。
吴四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信上说魏家买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是这个。魏重舟若说别的他还会怀疑几分,可谁会拿父母这些事来瞎编乱造。
他是听过关于白萱华的传言的,想想也是,只准丈夫守着他一人,哪个男人受得了。魏思远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说不得在外面就养了人了,怕白萱华闹起来,这才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
吴四海原先心里那点子不平衡也散去了,想他妻妾成群,这点可比魏思远要好多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魏少爷啊,你实在想要那块地也行,不过原来的价格可不行。”
“吴老爷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价钱好说。”
“魏少爷当真是爽快之人,对我吴四海的胃口。这样,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原来价格再翻两倍如何?”
魏重舟沉默了片刻才道:“成交!”
若不是怕答应得太快,让吴四海起了疑心,魏重舟只恨不得立马拿了地契走人。
吴四海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好!”
魏重舟心底有些感慨,这吴四海的性子倒是豪气干云,可惜了在维扬码头之事上做得太绝,否则也是值得一交的。
银契两清,魏重舟心里的大石才彻底落下。
吴四海亲自送了魏重舟出大门,待得二人的身影消失,他才转头朝府中走去。
此时,门房却递了封信上来。
吴四海接都不想接,只道又是哪个恶作剧的。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不由脸色大变:“混账魏重舟,竟敢骗老子!来人哪!把那小子给我绑回来!”
想到信上说魏重舟身边有个武艺高强的姑娘,吴四海将信封里的一包药粉掏出来:“带上这个,给我抓活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第九十二章 巷中秘事,吴家之乱
魏府这几日没了魏重舟的身影,似乎冷清了不少。
魏重舟在的时候,魏思远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甩手掌柜,每日只需思考如何将白萱华哄得高高兴兴的。
可魏重舟去了大溪镇,魏思远便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吃饭睡觉才在府中,其余时候不是在铺子,便是在去铺子的路上。
东方商号下有多少铺子?魏思远大概也记不清了,虽然不必每家铺子都去,但近了年关,总是要忙碌些。
魏思远方从府中辞了白萱华出来,为了赶时间,便绕进了一条无人的巷道。
行至半途,魏思远却忽然停了下来:“何事?”
他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儒雅,带着明显的冷淡。
倘若这会儿有人进来,便会发现,此时巷道里除了魏思远并无旁人。
魏思远脚边的泥土中画着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图案,即便有人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哪家孩子玩耍时乱画的。
他身旁一扇不甚起眼的木门,隐隐有人影闪动。
门并未打开,从里面传出一道肃杀冰冷的声音:“吴四海把少爷抓起来了!”
魏思远面上半分未动:“蘅玉呢?”
“中了迷魂软筋散!”
静了一瞬,魏思远才道:“可伤着了?”
“未伤到筋骨!”
那就是受过伤了!
魏思远的眸子泛上一层冰冷:“吴四海怎么动的手就给我怎么还回去!”
“是!”
门边的人影却并未离去:“吴四海为了逼少爷交出地契,扯破了蘅玉的衣裳,以她的清白相要挟。还有,吴宝俊对蘅玉甚是垂涎。”
似乎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这番话,门里的人影显然松了口气。
魏思远此刻才真正动了怒,蘅玉对整个魏家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吴四海动了哪只手,便给我砍了那只手!他既然喜欢扒衣裳,便将他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去。”
“是!”门里边的声音隐含了一丝丝兴奋。
“吴宝俊既然好女色,便把他扔到青楼里,若是在少爷回来前,他下了床,后果你是知道的。”
“属下明白!”
魏思远这才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巷道里又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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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瘴林,魏伊人与顾千帆正看着加入最新训练的青阳卫。
前几日一个个还意气风发,拍着胸脯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在凤池惨无人道的鞭笞之下,哭爹骂娘,好不狼狈。
凤池对于眼前的状况满意地无以复加,他眸子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顾锦源与徐青泽到底年纪太小,无论是体力还是动作都跟不上,但两个孩子眼中却坚毅无比,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一众青阳卫并不清楚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只知道是凤池将他们带进来的,只以为又是在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两个孩子都能咬牙坚持,其他人自不必说。
魏伊人倒是无比满意:“他们比我想象得要好,嘴上不饶人,却没有一个放弃的。”
顾千帆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些苦只是身体上的,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魏伊人听凤池说过,选进青阳卫的人,大都是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他们比正常人更能吃苦,承受能力和接受能力也更强。
收回目光,便听得空中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
魏伊人抬眸望去:“是玉儿回来了!”
玉儿,便是那只玉峰鸟后。其他的鸟儿被魏伊人调教一番后,已经开始了情报传送的任务。
独独鸟后死皮赖脸地赖在魏伊人身上,不肯去别处。
跟着魏伊人回了永宁别苑,倒是很快得到了青玉的喜爱。当时青玉便说:“我们都是跟着夫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你既然没有名字,那就叫玉儿吧!”
魏伊人一脸无所谓,那鸟儿却是极其嫌弃,却又碍于青玉的淫威,以及一大堆美食的诱惑,玉儿这个名字便成功与它绑在了一起。
后头魏伊人便让玉儿去找魏重舟了。
眼下便是带了消息回来了,玉儿落在魏伊人掌心,啾啾叫了几声,魏伊人不由面色一变:“顾千帆,大哥他们出事了!”
“凤池!快去把疾风牵来!”顾千帆当机立断。
疾风,是一匹乌骓马,可日行千里,顾千帆每次上战场,都少不了它。
魏伊人与顾千帆骑着疾风,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大溪镇。
二人径直往吴府而去,还未走近,便见得吴府门前围了一堆人,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只听得人群中指指点点地说着不要脸,衣裳都不穿之类的话。
魏伊人心头一紧,急急扒开了人群往里走去。
顾千帆个子极高,在人群外早看清了里面的情形,眸色暗沉,一把将魏伊人拉了回来。
“不是大哥!里头污秽,脏了眼睛。”
此时,魏伊人听着那些指指点点,也大概清楚了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可是大哥和蘅玉……”
顾千帆拉了魏伊人绕过人群进了吴府。
魏伊人这才发现,整个吴府,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与门外的“热闹”相比,简直静得可怕。
将吴府寻了一遍,都未见着魏重舟与蘅玉的身影。
“他们会在哪儿?”魏伊人的声音有些焦急。
“莫急,不是还有它吗?”顾千帆抬头望了一眼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玉儿。
跟着玉儿一路行至南嘉楼,魏伊人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了下去。
到得楼内最好的房间门口,魏伊人便听得里面低低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却能辨出是魏重舟的声音。
“大哥!”魏伊人推门而入。
“妹妹!你怎么来了?”
魏重舟一身狼狈,发丝凌乱,脸上东一片西一片的乌青痕迹触目惊心。
魏伊人只觉喉头涌上一阵酸涩,她疾步上前:“大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进了里面,魏伊人才瞧见蘅玉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上的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肿得老高。
魏伊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眸中情绪复杂难言,见着顾千帆进来,才扯了被子盖在蘅玉身上。
“大哥,蘅玉她……”魏伊人艰难问道。
魏重舟眼底划过狠厉和心疼,却又摇了摇头:“李用去请大夫去了,妹妹你来得正好,先帮她打理下换身衣裳再说。”
魏伊人沉着脸应了:“你们出去吧!”
听得关门声响起,魏伊人才端了盆热水,坐到床边,揭开被子,这才发现蘅玉脖子上还有几个不大明显的青紫痕迹。
这分明是……
魏伊人握紧了手心,眸色暗沉,缓缓解开了蘅玉破烂的衣裳,挤了帕子来细细擦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