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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过尽为伊人全文阅读

作者:可乐曹     千帆过尽为伊人txt下载     千帆过尽为伊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柳暗花明,大荒之月

    屋外,魏重舟阴沉着脸缄默无言。

    顾千帆负手而立:“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把你脸上处理一下,丧着脸给谁看?”

    魏重舟不动。

    “等蘅玉醒了,你要愿意这样见她,你就待着吧!”

    “小二!抬桶热水来!”魏重舟甩了袖子便进了旁边的房间。

    顾千帆挑了挑眉,这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听得渐近的脚步声,他立即向门前走去。

    此时,转角的楼梯,李用领着大夫向这边走来,正瞧见魏伊人从房中出来,心头不由存了疑惑。

    他疾步走近,向着魏伊人与顾千帆执了拱手礼:“在下是南嘉楼的掌柜,这房间是我家少东家的,不知二位是?”

    魏伊人微微欠了身,脸上带了淡笑:“原来你便是李掌柜,大哥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人才,将南嘉楼打理得不错。”

    这话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眼前的是大小姐,那她身边这位想来便是顾将军无疑了。

    李用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小姐和姑爷到了。”说着又赔了礼。

    魏伊人听魏重舟说起过李用,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可眼下她却是无暇与李用多加客套。

    “李掌柜不必多礼,既然大夫到了,便随我进来吧!”

    顾千帆与李用却是很自觉地没有进去,虽说已换了衣裳,但到底是女子,多有不便。

    这边魏重舟却是换了身衣裳出来。忽略掉他脸上的伤,瞧着倒是要比先前要精神许多。

    他见着李用站在门外,心知大夫已经到了。

    向着顾千帆与李用略略点头后,魏重舟径直走到门前,伸了手想要推门而进,却不知为何,那手便堪堪停在门边,继而又慢慢收回,只是站在门边候着。

    片刻,他又看向李用:“吴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吴家,李用显得极为痛快:“吴四海被人扒了精光丢到门前,看见的人不少,听说这会儿已经发疯了。他的妻妾奴仆却不知为什么全都跑光了,一个不剩。”

    “吴宝俊呢?”提到吴宝俊,魏重舟便有些咬牙切齿。

    李用摇了摇头:“这倒是不知,都说未见着他。”

    显然这个答案叫魏重舟气怒不已,他一拳砸在门框上:“小王八蛋!让我逮着他非阉了他不可!”

    李用浑身一紧,咽了咽口水,便借着有事,匆匆下了楼。

    这空当,魏伊人正送了大夫出来,魏重舟几乎是冲了过去:“大夫,她怎么样?”

    那大夫也是上了年纪的,险些没站稳,他稳了稳身形,才道:“没什么大碍,但是她四肢无力,显然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药。”

    魏重舟立即接道:“是迷魂软筋散!大夫,你可会解?”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药比普通的软筋散药效强了数倍,解药倒也不是不知,只是所需的药材太过珍贵,大溪镇却是没有的。”

    只要不是没有解药,便能稍稍放心了,魏重舟松了口气:“大夫,你只管把方子给我,药的事我来想办法。”

    老大夫却是叹了口气:“公子,现在已经不是药的问题了,是来不及了,这种药太伤身,再耽搁一会儿,即便寻来了药,那姑娘一辈子就形同废人了。”

    魏重舟一个踉跄,若不是顾千帆扶了他一把,他险些摔倒在地。

    魏伊人握紧了手心,即便现在去请苏老也来不及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大夫摇了摇头,便告辞离开了,正走到楼梯口,李用便着急忙慌地跑了上来。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几个纸包,因太过着急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他眼里带着兴奋的光芒:“药!药来了!”

    后头的老大夫听到这话,又折了回来。

    魏重舟一把扯过药包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赶紧递给大夫:“大夫,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些药?”

    老大夫打开药包,细细扒拉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些。”

    “李用,快快快,快去熬药。”魏重舟郑重地把药交到李用手里,“你亲自盯着,不要出了差错。”

    “是!”李用也知其中利害,拿了药包便飞快地下楼去了。

    魏重舟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了下来,这一松懈,身上倒是软了力,瘫坐在地上。

    心头放松下来,魏伊人脑中也清晰了不少,扶了魏重舟往房间里去,倒了杯热茶递给魏重舟:“大哥,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魏重舟饮下杯中茶水,朝床边望了一眼,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吴四海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们买地是为了建仓库,便将我们绑了回来,又抢走了地契。这便算了,没了地契,还能想别的法子,偏偏吴宝俊那王八蛋!”

    说到这里,魏重舟又一拳砸在桌上:“让我找到他非废了他不可!”

    魏伊人眸色一深,脑海里浮现出蘅玉脖子上的痕迹:“我替蘅玉换衣裳的时候,检查过了,她无事。吴家到底生了什么变故?”

    魏重舟依旧冷着一张脸,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后怕得很。

    吴家人多势众,吴宝俊要对蘅玉用强,他拼了性命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无法阻拦。

    眼见着事情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吴家顿时乱作了一团。

    “当时来了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来历,身上杀气凛然,凶神恶煞,不似普通人。除了那几个对我们动手的被带走了,吴家其他人全都跑了,却又单独留下了吴四海与吴宝俊。吴四海是个什么情形,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吴宝俊被带去了哪里。”

    魏伊人心中说不出来的古怪:“那他们没对你们怎么样?”

    魏重舟疑惑地摇了摇头:“说来也怪,他们对我和蘅玉倒是恭敬得很,便是他们将我们送回来的。否则,我们哪能这么快便回来。”

    “这么一说,怎么像是专程救你们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魏伊人拧了眉,此次对方救了他们,却仍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又是什么来历。

    隐族还在背后虎视眈眈,现在又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魏重舟回忆着那群人的模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普通人,身上的气息,像极了……杀手!对,就是杀手!”

    终于想出合适的身份,魏重舟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杀手?魏伊人不由看向顾千帆:“你可有什么头绪?”

    顾千帆转动着手中茶杯,一脸兴味:“杀手?进了吴家却一个人都没杀,有趣!倒是有些像荒月楼的行事作风。”

    “荒月楼?”魏伊人与魏重舟满目疑惑,看向顾千帆。

    “荒月楼是个极为低调的组织,里头都是些亡命之徒。但他们行事又极有原则,不滥杀无辜,不取不义之财,又从不留名,是以知道的人极少。”

    尽管听起来不像是邪魔歪道,但魏伊人可不认为他们会随随便便地出手,要么荒月楼与吴家有仇,要么荒月楼与魏家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魏重舟也是一头雾水:“这荒月楼的主人是谁?”

    顾千帆淡淡道:“不知!”

    一时无言,魏伊人看着窗前徘徊的玉儿,便吩咐了伙计去吴家取吴宝俊的衣物。

    “玉儿,跟着伙计去吴家,别让人发现了,伙计会取些衣物,你记住那个味道,找到衣物的主人。”

    只听见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窗前便再无动静。

第九十四章 荒月楼主,宝俊之死

    魏思远从瑞云斋里出来,看了眼手中的朱红食盒,里头是白萱华最爱的枣泥桂花糕和桃酥。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钻入鼻尖,似乎还带了热气,叫人心中生出暖意来,魏思远脸上扬起温柔儒雅的笑意。

    行至街角,便见得路边一堵墙上歪歪扭扭画了一轮弯月。

    魏思远若无其事转进旁边一条无人的巷道,进得深处,才停了下来。

    “楼主!属下自作主张把吴宝俊带回来了。”巷道里陡然出现一个男子。

    魏思远没有说话,等着男子的解释。

    “属下到吴家时,吴宝俊正对蘅玉姑娘欲行不轨,少爷和蘅玉姑娘都受了伤,若我们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欲行不轨?”魏思远一字一句吐出,眸子里似乎酝酿了一场极大的风暴,“很好!满月,带路!”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丝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吴宝俊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他的面前站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只要他敢动分毫,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黑暗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随后,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吴宝俊下意识抬了手遮住双眼。

    “楼主!”那两个汉子恭敬无比道。

    魏思远负手而立,停在门边,冷着双眼看着角落里的人。

    吴宝俊适应了亮光,缓缓抬起头看向门边,遇上魏思远的目光,他只觉骨子里透出冰凉来,不由更加瑟缩起来。

    魏思远看着吴宝俊眼底的乌青,眸子里闪过厌恶之色:“他身上哪些地方碰了蘅玉,先给我剁了!”

    满月看吴宝俊的眼神仿佛看死人一般,手中短刀寒气逼人,吴宝俊不由惊恐大叫起来。

    满屋只有充满了恐惧的叫声,在黑夜里无比清晰。

    魏思远皱了眉:“太吵了!”

    满月手起刀落,吴宝俊满嘴是血,屋中便只剩下一片凄厉的呜咽之声。

    魏思远一向不喜见血,这会儿已转了身往外走去:“没死的话,撒上蜂蜜丢到乱葬岗去。”

    出了房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魏思远瞥向手中的朱红食盒,眼里涌上嫌恶,松了手,食盒顺势掉落,精致的糕点散落一地,香气四溢。

    魏思远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拍去身上的脏污之气,才提了步子往魏府而去。

    而大溪镇那头,蘅玉已醒转过来,身上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便提了剑要去杀吴宝俊。

    魏重舟一把夺了剑,连拖带抱将她带回了房间。

    “你身子还未好,去什么去!再说你知道吴宝俊在哪里吗?”

    魏伊人瞅着魏重舟的一系列动作,蘅玉却未有半分生气,目光狐疑,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心下了然,便拉着顾千帆出了房间,还很是贴心地将门关好了。

    还未走远,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响动,像是谁撞到了桌椅上,紧接着便是杯盏落地的清脆声。

    蘅玉恼怒的声音传来:“出去!”

    魏伊人不由转身看去,这二人莫非还打起来了?不应该吧!且不说魏重舟打不打得过蘅玉,他也不会与蘅玉动手。

    片刻,魏重舟正狼狈地出了房间,还一边与蘅玉赔着笑脸,活像被妻子赶出家门的受气丈夫。

    待他拉上了门,转过身来,魏伊人才瞧见魏重舟满脸红云,带着傻笑,极是可疑。

    “大哥,你这是?”

    魏重舟这才注意到,自家妹妹和妹夫还在,脸上红云又扩散到了耳根:“没什么,没什么。”

    他说着飞快下了楼与小二吩咐着什么。

    魏伊人挑了眉,心里想着多半是自家大哥占了便宜被轰出来了。

    说不定过段时间,魏府又有喜事要办了。

    早前因着蘅玉未醒,几人无暇用饭。这会儿醒了又是一阵搅扰,是以今日的晚饭来得有些迟。

    饭桌上,魏重舟时不时地瞄一眼蘅玉,见着顾千帆为魏伊人盛汤夹菜,便也依样画葫芦给蘅玉来一份。

    魏伊人看着蘅玉碗中堆得小山高的菜,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个榆木脑袋,就没一样是蘅玉爱吃的。

    “大哥,蘅玉不爱吃辣!”

    魏重舟夹着麻辣肉片的筷子堪堪停在半空中,默了一瞬,他索性一筷子放在蘅玉碗中,然后连着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又将自己还未动过的饭碗放到了蘅玉面前。

    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埋了头刨了一大口菜到嘴里。

    “唉!”你也不吃辣呀!

    魏伊人剩下的话还未出口,魏重舟便被呛住了,满脸通红。蘅玉赶紧递了一杯水过去。

    缓过气来,魏重舟竖着大拇指,无比佩服地看向魏伊人:“这些东西怎么就吃得下去?”

    其余几人不由失笑。

    说笑间,虚掩的窗户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循声望去,玉儿正扑棱着翅膀从缝隙中飞了进来。

    魏伊人便伸了手接住它。

    魏重舟一阵新奇:“妹妹,这鸟儿怎么如此听话。”说着便伸了手向玉儿摸去。

    魏伊人一把拍掉他的手:“玉儿很凶的,当心它啄你。”

    看着那鸟儿充满挑衅的眼神,魏重舟越发觉得新奇:“妹妹,你哪儿来这么个宝贝?”

    “新收的宠物。”魏伊人捋着玉儿的羽毛,“玉儿乖,告诉我,吴宝俊在哪里?”

    魏重舟觉得魏伊人一定是疯了,他指着玉儿质疑道:“这么个小东西会知道吴宝俊在哪里?嘶!”

    魏重舟吃痛,反射性地收回手,那食指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血,玉儿这一嘴可是下了狠手。

    而始作俑者却在魏伊人掌心撒着欢儿,似乎是在嘲笑魏重舟的无知。

    魏重舟这下倒是信了,这的确是只无比凶悍的鸟儿。

    魏伊人故作生气:“玉儿,你怎么不听话!以后不许随便伤人,听到了吗?”

    掌中鸟儿垂着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无辜地望了魏重舟一眼,又跳到他手上,用细长的鸟喙擦了擦伤口,才回了魏伊人掌心。

    魏重舟看着自己的手指奇迹般地愈合,不由揉了揉眼睛,又将手指递到蘅玉面前:“蘅玉,你看看,是不是好了?”

    蘅玉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家伙脑子里大概缺根筋。

    魏伊人这才重新问玉儿:“吴宝俊在哪里?”

    玉儿“啾啾”叫了几声。

    魏伊人的脸上出现了变化,似是觉得在预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对于魏伊人具有的非凡才能,魏重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问道:“它到底说什么呀?”

    “吴宝俊死了!”

第九十五章 荒山野岭,埋骨之地

    翌日,一行人便驾了马车跟着玉儿找吴宝俊去了。

    魏伊人说,只有死人最不会骗人,即便吴宝俊已死,也一定能告诉他们不少有用的东西。

    魏重舟觉得怪瘆人的,一路拉着蘅玉扯东扯西。

    顾千帆在其他人面前向来是少言寡语的,便只揽着魏伊人闭目养神。除了偶尔问问魏伊人是否有不适之外,便再无多话。

    魏重舟在大溪镇的事并未处理完,但与追妻大事相比,便也不值一提了。

    他一大早便起了,将建仓库的一应章程和文书一并交给了李用。

    因着吴家生变,找不到主事之人,维扬码头便被官府暂时接管,而吴家名下的所有产业也尽数没入官库。

    当时从吴家出来得匆忙,根本无暇顾及地契之事。魏重舟只以为建仓库之事要另作打算,在准备就寝时却在枕头上发现了那张地契。

    想来又是荒月楼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

    几人对荒月楼的好奇越发强烈起来,纵观下来,荒月楼似乎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似友非敌。

    于是,找到吴宝俊的所在,更显迫切。

    马车不疾不徐行了半日,最后在一处荒山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之中,只觉周遭四寂,陡然传来的寒鸦啼叫,在寂静山岭中更添诡异。

    下得马车,环顾四周,顾千帆便得出了结论:“这是定安城西面的一座荒山,这里有座乱葬岗。”

    此话一出,魏重舟只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着是在山上,即便此时已是正午,四处依旧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映着前头没了路的高大丛林,显出一股阴森来。

    比这更可怕的林子,顾千帆都待过无数个日夜,他只握紧了掌心魏伊人的手:“走吧!”便向着前头走去。

    魏重舟死死拉着蘅玉的胳膊不肯松手,只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可叫人看不出半分害怕来。

    蘅玉无奈看了眼胳膊上如藤蔓缠绕的蹄子,怕真的有什么危险,便也由着他了。

    只是心里对魏重舟的厚脸皮又上升了一个认知度。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腐朽之气,阴暗潮湿,令人作呕。

    越发走近,那股刺鼻的味道越发强烈,四周一片阴森可怖,并隐隐听得有细微的响动。

    魏重舟不知何时已松了蘅玉的胳膊,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魏重舟没看到,蘅玉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一闪而逝。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前头不知什么东西四散奔逃开来,体型不大,鸟兽皆有,原来只是食腐食的动物。

    虚惊一场,魏重舟不由松了口气。

    突然的响动,叫几人停了脚步,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将女子护在身后。不同的是,顾千帆面上并无警惕之心,显然只是担心那些东西伤了魏伊人。

    前方迷雾散开来,四处坟头林立,经年的雨水冲刷开薄薄的土层,露出了腐烂的棺材和草席,白骨森森,腐肉丛丛。泥土里的虫子不停蠕动,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而不远处,玉儿在一颗高大的枯树下不断徘徊,发出几声鸣叫将几人唤了过来。

    树根之下,赫然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衣裳破烂不堪,整个身子几乎全部露在外面。

    上面爬满了虫蚁,最为骇人的是那双眼还睁着,依稀还见得里面充满了惊恐。

    一旁,随意丢弃着两截手臂。可见他死前定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魏重舟与蘅玉到底是没见过这等惨状的,当下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移开了眼,再不敢看去。

    魏伊人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围着尸体仔仔细细转了一圈,正欲蹲下身去查看,却被顾千帆一把拉开了。

    “退后,我来!”

    他接过魏伊人手中的帕子缠在手上,又随手折了一截树枝,蹲下身去用树枝扒开了虫蚁,血红粘腻的伤口便露了出来。

    “切口整齐,一刀断臂,下手之人是个内家高手。伤口处还抹了蜂蜜。”

    “老天!这也太……”魏重舟看着那遍布尸身的虫蚁,不由头皮发麻,“杀了就算了,还抹蜂蜜,真够折磨人的。”

    见得尸身上下腹处一片血迹,顾千帆眸色一眯,侧了身挡住魏伊人的视线,扒开残破的衣裳,便见得那处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空洞。

    “吴宝俊被阉了!”顾千帆淡淡的声音传来。

    魏重舟昨日还说着要阉了吴宝俊,此刻真正摆在眼前了,竟觉出几分残忍来。他望着那空洞的地方说不出话来,见着蘅玉也望了过去,才反应过来,一把捂了她的眼睛。

    “你别看!”

    “这真是吴宝俊?”蘅玉心头有些复杂。

    “是!”魏伊人淡淡答道,“可是觉得于心不忍了?”

    蘅玉摇了摇头:“他祸害了多少无辜女子,他死有余辜。”

    魏伊人拍了拍她的肩头:“蘅玉,这只是个开始!”

    “失血过多而死!”顾千帆低沉的声音传来,“荒月楼即便杀人,也是干脆利落,极少这般狠辣,此次倒是前所未有!”

    魏伊人淡淡扫了一眼尸身上的虫蚁,失血过多,便意味着吴宝俊死前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虫子噬咬血肉的痛苦。

    这样的死法,的确是有些凄惨了。

    魏伊人对荒月楼的主人越发好奇起来。

    “还有什么发现吗?”魏伊人迫切想知道关于荒月楼的哪怕一点线索。

    “舌头被割了,身上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荒月楼做事很干净。”

    魏伊人微叹了口气,除了知道吴宝俊怎么死的,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顾千帆这才起了身解了帕子随手一捏,一张上好的丝绢便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回头送新的给你。”

    “回吧!这地方待久了不舒服。”

    这话一出,魏重舟立即拉了蘅玉头也不回地往马车那边走去,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魏伊人却是再看了一眼吴宝俊,喃喃道:“死无全尸算是还了这辈子的罪孽,来世做个好人吧!”

    话一落,便吹来一阵冷风,雾气似乎又淡了些。

    马车向着山下驶去,似乎比来时快了许多。

    山路盘旋,远远见着定安城的轮廓,叫人心生向往。

第九十六章 求亲套路,别苑之伤

    永宁别苑的大门前,唐伯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往街上望两眼。

    门前的汉子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每日唐伯都会来这里转悠几圈,看看顾千帆与魏伊人回来了没,却苦了他们这群看门的,无他,眼晕!

    几人哭丧着脸,又不敢明言,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被罚去刷恭桶。

    唐伯一眼扫向几人:“瞅瞅你们这张脸,要是夫人回来看见了多影响心情,都给我笑起来!”

    长相粗糙的大老爷们儿便苦哈哈地笑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唐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是笑吗?比哭还难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是不是要去刷几天恭桶才知道怎么笑?”

    大汉们立马闭了嘴,却见得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顾千帆跳下马车便去扶魏伊人,魏伊人抬眼望去,只觉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几个莽汉今日笑得格外灿烂。

    唐伯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夫人可累着了?”自动忽视了一旁的顾千帆,“咦?魏少爷也来了,快请进!”

    “这两日我们不在,辛苦你了唐伯。”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应当的。”

    到得门前,几个大汉便齐齐喊了一声:“将军好!夫人好!”

    声音之洪亮,直教魏伊人耳膜都有些生疼。

    顾千帆凉凉扫去,几个汉子便悻悻低了头。

    魏重舟揉了揉耳朵,将军府的人,莫非是与唐伯待久了,脑子都有些毛病了?

    唐伯全然不知魏重舟心中腹诽,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嗓门儿大是吧!给我轮流刷一月恭桶,边刷边喊我爱刷恭桶!”

    方走进去的几人不由脚步一顿,唐伯真乃神人也!

    门前几人面面相觑,本以为看到救星了,没想到激动过头,乐极生悲了。

    见得顾千帆走出老远,险些看不见身影了,唐伯才甩了袖子赶紧追了上去:“少爷,你等等我!我还有事没说呢!”

    魏重舟巴巴地跟在蘅玉身后,魏伊人脚步一顿,深深地看着他:“大哥,你还不回府?”

    “妹妹,你看我这模样,现在回去,不是平白让爹娘担心吗?”魏重舟指了指脸上还未消下去的乌青痕迹。

    那满脸的伤,加上他的表情,竟有些滑稽。

    魏伊人无奈:“你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消不了,难不成你要在这儿待十天半月?”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魏重舟却是没说出来,他倒是想,就是有些于理不合。

    魏伊人瞥了眼蘅玉,心知魏重舟是为了她,便将魏重舟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哥,你与蘅玉现在到底如何了?”

    “什么怎么样?”魏重舟面上一片尴尬之色,哪有妹妹来过问大哥这些事的。

    魏伊人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果真喜欢蘅玉?不介意她的身份?”

    闻言,魏重舟急了:“她的身份怎么了?妹妹你也有门第之见吗?今日我便说了,我喜欢蘅玉,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娶她过门儿。”

    这番话却是叫所有人都听见了,堪堪走近的唐伯不由停了脚步。

    唉!好像这时候过去有些不合适啊!算了,反正也不是很急,先看看热闹再说。

    蘅玉一脸复杂地望向魏重舟,想起在大溪镇他拼命护着自己的情形,听到他说要娶她,似乎心中还有一丝欣喜,只是……

    魏伊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了然,蘅玉对魏重舟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怕还有些顾虑,可不能将她逼急了,此事还得大哥自己多费些心思。

    “大哥!”魏伊人递了眼色过去,魏重舟这才敛眉走到蘅玉身旁,咬了咬唇,才道:“蘅玉,你喜欢我妹妹吗?”

    蘅玉有些莫名,不知魏重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墨玉吗?”

    蘅玉又点头。

    “那你喜欢青玉吗?”

    蘅玉再次点头。

    魏重舟几个问题问得又快又急,几乎是蘅玉点头的瞬间便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喜欢我吗?”魏重舟又问。

    蘅玉又习惯地点了头。

    不待蘅玉反应过来,魏重舟紧接着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蘅玉几乎下意识地点了头,却又同时反应过来上了魏重舟的当。

    她又气又恼:“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娶你,刚才是你自己答应我的,他们都听到了,要算数的!”魏重舟死皮赖脸地说着。

    唐伯颠颠儿地上前,笑眯眯道:“对对对!我们都听到了。”

    人老了,看着小年轻打情骂俏,总是不自觉地便咧开嘴笑出来。

    魏伊人笑着不插话,但显而易见,她是支持魏重舟的。

    蘅玉瞪了魏重舟一眼,便转身进了内院。

    “唉!蘅玉!”魏重舟不好跟上去,便回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魏伊人,“妹妹,蘅玉这是啥意思啊?”

    “给人下套的时候挺聪明,这会儿脑子怎么不灵光了?”说着摇了摇头,便也提了脚步往内院而去。

    魏重舟一把拉住身旁走过的顾千帆:“啥意思啊她们?”

    顾千帆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抽回了手:“榆木脑袋!”

    说完便不再理他,直追魏伊人而去。

    魏重舟气得跳脚:“真是对黑心夫妻!”

    唐伯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上前拍了拍魏重舟:“傻小子,人家姑娘又没拒绝你,回去准备提亲吧!”

    魏重舟眼睛一亮:“对呀!多谢唐伯,你总算脑子好使了一回。我先走了,回见!”

    唐伯不由有些凌乱,啥叫脑子好使了一回?他的脑子有问题吗?

    真想把这小子抓回来刷一个月的恭桶,看在他是自家少爷的大舅子的份儿上,勉为其难地放他一马吧!

    唐伯无语望天,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容易呀我!闹了半天,正事也未说,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又要走好远呀!”

    永宁别苑本是座皇家园林,占地之广可想而见,到现在魏伊人都未真真正正将府里走完过,若是一个人走远了,甚至会迷路。

    从正门走到主院,要走上一两刻钟。顾千帆走路从来都是带风,府中一个个的又是练家子,都未发觉这个问题,却是苦了魏伊人并几个丫头不会武的。

    是以,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本就觉得有些腰酸背痛,这才走了半程,魏伊人便不想走了,坐在回廊下休息。

    “怎么了?”顾千帆看向她。

    “走不动了!”魏伊人说得有气无力。

    原来是这样!顾千帆挑了眉,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早说,反正我体力好得很!”

    “呸!”魏伊人嗔道,“唉!咱能不能把主院儿搬到梅园来?那儿要近一半,总要省些脚力。”

    “依你!”

    看着二人走远,唐伯才从转角出冒出头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喃喃道:“好好好!我得去烧柱香!不不不,还是先炖汤,炖什么汤呢?鹿鞭?牛鞭?算了算了,一样来一点好了……”

    他边走边念,直叫府中一众奴仆护卫都闪得远远的,不知道管家大人又在发什么神经,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受了无妄之灾,还是躲远些好。

第九十七章 冠礼主宾,太傅余晖

    傍晚时分,瞅准顾千帆去了书房,唐伯便命人送了汤过去,还不许说是他吩咐的。

    小厮端着托盘,硬着头皮敲开了书房的门。

    “将军,小厨房熬了汤,夫人吩咐小的给您送一碗来。”

    顾千帆抬头看了一眼,魏伊人方才好像是说累了要熬汤来喝,眉眼里便带了笑意:“嗯!放着吧!”

    小厮喜出望外,又不敢表露,放下汤,便退了出去。

    行至回廊处,便见着唐伯在那里等着。

    “怎么样?少爷喝了吗?”

    小厮不明白为什么送完汤也要做贼一般,又没放老鼠药。

    “小的怕将军疑心,放下便出来了。不过将军瞧着还有些高兴。”

    唐伯这才心满意得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回头添了小少爷,给你记一功。”

    “多谢唐总管!”

    小厮欠着身子退了下去,眼角余光却是瞟了一眼书房,嘴角浮起了然的笑来。

    难怪唐总管不许说是他吩咐的,那汤里边儿多半是放了那种东西了,唐总管可真是不容易,还要操心这些事。

    估摸着那碗汤也该喝了,唐伯这才慢慢悠悠地向着书房走去。

    他敲了敲门:“少爷,是我!”

    “进!”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

    唐伯进了门,状似无意地向汤碗瞅去,见着空空如也的碗,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

    “唐伯,何事?”顾千帆微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了眸继续自己的事情。

    “昨日宫里来人了,请您务必进宫一趟。”

    进宫?务必?顾千帆这才放下手中紫毫,抬了头看向唐伯:“可知所为何事?”

    “哎哟!我的少爷,您忘了,今日二十三了!”

    顾千帆似有所悟:“二十三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日子定了?”

    唐伯从袖中掏出一张金漆折子递给顾千帆:“正好二十六便是吉日,这不,皇上连戒宾帖都发下来了。”

    顾千帆略略看了一眼,便又放到了一边:“还有两日,宫里这时候来人,莫非是让我做赞冠者?”

    唐伯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少爷果然聪明!”

    顾千帆懒得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又问:“主宾定了何人?”

    “这少爷怕是想不到,便是余太傅!”

    余太傅,便是显荣皇后余妙心的父亲,余晖。

    这显然有些出乎顾千帆的意料,自显荣皇后病逝,余晖便已退出朝堂,不问世事,在定安城里开设了书院,安心做起了教书先生。

    私底下与顾锦澄来往并不密切,余晖对这个亲外孙似乎没有多大的感情。

    可没想到此次却成了顾锦澄冠礼的主宾。

    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却不知是谁的意思。

    天楚习俗,女子十五成年行笈礼,男子二十成年行冠礼。

    冠礼之上,为冠者授冠之人称主宾,助主宾行冠礼之人,称为赞冠者。

    而主宾与赞冠者皆需身份贵重之人担当,主宾更是要德高望重之人才可匹配。

    扫去心头那点不可思议,顾千帆又敛了眉:“余太傅虽退隐朝堂多年,却也是有威望的,又是锦澄的外祖,想来锦澄也会高兴的。”

    “听说大皇子今日带着徐家小姐去拜访老先生了,出来的时候满面春风呢!”

    闻言,顾千帆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心头却是对当年余妙心之死存了疑虑。

    唐伯抬眼望了眼窗外,见着天色渐暗,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他拢了拢衣领,拂好袖子:“少爷,已经不早了,近日天气变凉,夫人一个人在房中怪冷的,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便往外头走去,到了门口又回头望了眼那只汤碗:“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您可别折腾晚了。”

    说罢连门也未关,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

    顾千帆眸子一眯,低低道了声:“为老不尊!”

    半敞的窗户里吹进阵阵冷风,烛火不断摇曳着,叫人再无心手头之事。

    主院是梅兰竹菊四园中最大的兰园,里头兰花品类繁多,正值花期的寒兰、墨兰兀自盛放,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便是院子里的丫鬟奴仆忙碌着也会凑到花边闻一闻,似乎能散去不少烦恼。

    魏伊人正坐在案前完善最新的训练章程。

    青阳卫与乾龙军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她要根据青阳卫的自身特点,随时更改训练强度和项目。

    顾千帆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她伏案写作的专注模样。

    一直候在一旁的墨玉便自觉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径直去了小厨房看青玉留玉从魏伊人那里学来的最新成果。

    屋内,顾千帆看着魏伊人写下的最新计划,不由挑了眉:“你当真是要把青阳卫打造成一支无所不能的军队吗?”

    “自然!他们一定会是比乾龙军更加强大的存在。你相信我吗?”魏伊人抬起头来,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顾千帆被她眼中光华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带了笑,点着头:“信!你说的我都信!”

    他俯下身来,将头埋在魏伊人颈间:“汤不错!”

    “汤?”魏伊人捧起顾千帆的脸来,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什么汤?”

    瞧着魏伊人这反应,顾千帆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定是唐伯干的好事,他不由黑了脸。

    魏伊人看着他的脸色变化,不由一阵莫名:“怎么了?”

    顾千帆缓了脸色,无奈道:“唐伯,不知又炖了些什么汤,打着你的名义送来。”

    不用问魏伊人便知道那是什么汤,瞧着顾千帆的脸色,魏伊人便憋不住笑出声来,连外头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顾千帆,你可真是捡了个活宝!跟苏老有的一拼。话说当年在云阳,也没发现他是这么个性子呀!”

    看着小妻子笑得开心,顾千帆心中一点子无奈也散了去,眼底染上了笑意:“那你可千万别让他俩凑到一起,否则这府里的人可要遭殃了。”

    “我还得去趟千机阁,你不必等我,早些用饭了便休息吧!”

    感受到耳边扑来的温热气息,魏伊人微偏了头:“痒,别闹!可是云阳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不是,我总觉得显荣皇后的死有些不同寻常。她病逝后,余晖便迅速辞去太傅之职,退隐朝堂多年,甚至不与锦澄往来,此次却是答应做锦澄冠礼的主宾,这些事串联在一起,总是透着古怪。”

    “你是担忧背后有隐族人插手?”

    顾千帆点了点头,拉着魏伊人起了身。

    魏伊人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顾千帆:“今日你不必去千机阁了。”

    “显荣皇后死的时候,我在场!”

第九十八章 往日真相,能人轶事

    顾千帆面容沉静,看向魏伊人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显荣皇后不是病逝的。”

    一句话应证了顾千帆的猜想。

    “她是饮鸩而亡的。”

    顾千帆依旧没有说话,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对于魏伊人所说的话并非无动于衷。

    “那时,你留书出走,不知所踪,我整日无所事事,便到处转悠。那日,便转到了长乐宫,正见着显荣皇后一刀扎在舅母小腹处,若非舅舅来得及时,舅母必会丧命于显荣皇后之手。”

    时至今日,魏伊人都还能记得当时余妙心眼中的恨意。

    “你也知道舅母对舅舅的重要性,震怒之下便传了余太傅进宫,当着他的面赐了一杯鸩酒给显荣皇后。余太傅生性骄傲,却一生无子,只得了显荣皇后一个女儿,对她寄予了无限厚望,到最后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魏伊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似带了无限凄凉,听来叫人惆怅满怀。

    顾千帆倒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样一番纠葛。

    “可显荣皇后到底是余太傅唯一的女儿,即便清楚事情原委,也难免心有所怨,所以便退隐朝堂。”

    魏伊人不置可否,继续道:“后来,余太傅见着舅母对先皇后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怕两个孩子知道真相,心怀怨恨,走了显荣皇后的老路,才刻意疏远。”

    说到这里,魏伊人认真看向顾千帆:“你觉得大皇子与锦兰知道了真相,会对舅舅舅母产生怨恨吗?”

    顾千帆沉默了片刻,才悠悠开口:“难说!先皇后去世时,他们都已经记事了,对母亲自然是有印象的。这些年舅母待锦澄与锦兰一直视如己出,他们应该感觉得到。可生母的死却是舅舅下的命,又与舅母有关,即便没有怨恨,也会生出嫌隙来吧!”

    魏伊人没有说话,幽幽叹了口气,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你可知舅母这些年为何只有一个锦源吗?”

    “在锦源之前,她有过一个孩子,却小产了。”

    顾千帆面色不变:“听舅舅说过。”

    “那他一定没说过为什么吧!是显荣皇后推的。”

    这件事虽被压了下来,知道的却还是不少,有心想知道不是什么难事。

    顾千帆不过是不想将手插到宫里而已,他微眯了眸子,不知心头在想些什么。

    “小产本就伤身,显荣皇后那一刀却又扎在小腹上,御医几乎下了定论,说舅母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宣判了死刑。锦源的到来是个奇迹,所以即便要生下这个孩子极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生了下来。”

    顾千帆忽然就想到了长宁长公主,他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眷恋来,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欢乐情景。

    “顾千帆,如果是你,你会怨这样一个女人吗?”

    顾千帆没有回答。

    他到底不是顾锦澄与顾锦兰,他的母亲也不会去害别人,他无法设身处地地去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除非你在同一时刻经历了同样的事。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顾千帆将魏伊人拥进怀中,心头渐渐被温热填满,他淡淡道:“显荣皇后是余太傅一手教出来的,曾经也是个端庄大气、通情达理的女子,舅舅对她虽然无爱,却也是极为尊重的,我不信她会无端变成一个狠毒之人。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事情的发展,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魏伊人想起余妙心眸子里发出的骇人恨意,那般歇斯底里,不留余地,仿佛沈明湘与她有着什么不世之仇。

    若只是为了争风吃醋,大可不必将自己也搭进去,这里头怕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魏伊人突然就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多在皇宫里转转。

    “可惜我也只知道这些。时隔多年,也不知还不能查出来些什么。”

    “我还是得去趟千机阁,外头冷,你便在家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魏伊人却是拉着顾千帆不肯松手:“不行,带我去!”语气不容拒绝。

    许是怕顾千帆拒绝,她又赶紧唤了青玉去备车。

    顾千帆无奈看着她:“真拿你没办法,走吧!”

    他牵了魏伊人往外头走去,墨玉边为她系上披风边问:“将军和夫人这时候出去,那奴婢便吩咐小厨房等你们回来了再做。”

    魏伊人看了看天色,一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便道:“不必了,怕回来晚了,你让大伙儿忙活完了便歇着吧!”

    “是!”

    却说那头,唐伯知晓二人出了门,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后悔没在汤里头再加点儿东西。

    千机阁,羡鱼依旧是一身红衣,倚在窗前看着最新的消息,却不知上头写了些什么,她竟是咯咯笑了起来。

    魏伊人推开门便见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由勾起了嘴角:“羡鱼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如此开心。”

    闻声看去,见着二人相携而来,羡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大晚上的,不在被窝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魏伊人却是笑着上前,从羡鱼手中接过纸张:“你快赶上唐伯了,成天碎碎念!”

    说着便低头看起纸上的内容来,看着看着便也笑了起来,又将纸张递给了顾千帆。

    “上回来便说看看林月瑶的近况,却是忘了。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翻了身,那个汲蓝定然不是王秀荷的人吧!”

    羡鱼挑眉一笑:“她哪儿有那个本事,是驸马爷的人。”

    “哦?”魏伊人似乎来了兴趣,“林莫隐半路杀到平远伯府,竟能对林月瑶这个妹妹如此上心?”

    “呵!”羡鱼一声轻笑,“这位驸马爷本事可大着呢!我暗地里查探过了,他的武功可不低,警觉性也很高,可不像是林望海那个废物的儿子。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任何不妥来。”

    顾千帆脸上神色不辨,语气淡淡:“林莫隐城府很深,既然看不透他到底是什么人,便密切注意着,若有不妥,立即来报。另外,通知江越那边,可以和江秉安接触了。”

    “是!”

    “再查一查十二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接触过余妙心,她前后变化太大,极不寻常。”

    “是!……主子!”羡鱼突然有些迟疑。

    这倒是不像她的作风,顾千帆与魏伊人便齐齐看向她。

    “云阳那边近日动作不小,国师与云太子分庭抗礼,洪武帝甚至与云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他似乎起了废太子之意。”

    顾千帆面色不变,眸子却是冷了下来。

    魏伊人也蹙了眉:“废了云謇,他莫非还想扶国师上位不成!”

    羡鱼沉默片刻却是突然跪在顾千帆面前:“主子!请准许羡鱼去云阳!”

    顾千帆眼神如冰,覆在羡鱼身上:“羡鱼,你该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从不允许你踏足云阳。”

    羡鱼却是咬着牙不肯松口,与顾千帆对峙着。

    魏伊人不知这二人突然发作是为了什么,可眼下她却是不能开口的。

    半晌,顾千帆终于收回目光:“到了云阳,你只能在红袖添香里待着,若是私自进云宫,我便把凤池送到云中阙身边去,我说得出做得到,你若不在乎他的性命,大可以试试!”

    羡鱼一瞬的欣喜消失无踪,眸子里似在压抑着什么。

    “属下遵命,主子大可放心!”她咬牙切齿道。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清冷的街道之上,顾千帆身上的冰冷还未散去。

    魏伊人将手伸进他掌中:“为什么将凤池送到云中阙身边会让羡鱼如此忌惮?”

    “凤池的父母是云中阙下令处死的,他是罪臣之后。”

    顾千帆的声音淡淡,却没有方才那般寒意逼人。

    魏伊人有些吃惊:“凤池竟是云阳人?”

    “你手底下的人故事可真多!”

    顾千帆不由失笑,可不是,唐伯,凤池,羡鱼,还有青阳卫里头的人,哪一个背后没有些辛酸往事。

第九十九章 上门提亲,子存母丧

    翌日,顾千帆一早进了宫,魏伊人思量着左右无事,便吩咐一众奴仆将一应物品搬往梅园。

    府中一时忙碌起来。

    自从魏伊人嫁过来后,苏老也搬了过来,这些日子魏伊人也只见过他一次,后头只说有事要离府一段时间。

    他何时走的,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何事,魏伊人一概不知,也没打算过问。

    魏伊人正坐在廊下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搬着东西,墨玉候在一旁,时不时吩咐几句。

    苏老从竹园出来,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看着喧嚣的来源,打了个哈欠,不满地走到魏伊人身旁:“丫头,老头刚回来躺下,便被吵醒了,这是嘛呢?”

    “爷爷!”蘅玉率先喊了一声。

    魏伊人回头望去:“苏老?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苏老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忙碌的下人:“这是?”

    “兰园远了些,想着今日无事,便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到梅园去。倒没想到今日府里还有比我起得还晚的。”

    魏伊人瞧着苏老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累极了连梳洗都未顾得上,倒头便睡了。

    想了想,她回头向着墨玉吩咐:“让他们动静都小点儿。苏老,你再回去歇息会儿吧!”

    苏老却是摆了摆手:“无妨,人老了,不缺那点觉,正好我还有事找你爹,便先走了。”

    “不用了不用了!”却是唐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笑眯眯的,比平日里多带了几分喜气。

    “亲家老爷和夫人,还有魏少爷这会儿都在前厅呢!”唐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暧昧地看了一眼蘅玉。

    不过这一眼有些隐晦,在场的人都未注意到。

    魏伊人有些狐疑:“爹娘和大哥怎么都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唐伯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自然是有事的,夫人和苏先生都去看看吧!”

    魏伊人脸上带了笑,猜出了几分:“既然爹娘大哥都来了,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蘅玉,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他们打坏了东西。”

    蘅玉不由觉出几分古怪来,屋内一应物品向来是青玉在管,且魏伊人对这些东西并不看重,怎么今日偏偏要把她留下?

    但魏伊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压下心头的疑惑,蘅玉便点头应了。

    前厅的院子里摆满了东西,皆用大红绸缎扎了花球装饰着,这用意一看便知。

    永宁别苑前,因着门前的汉子凶神恶煞的,过往的路人不时朝里看两眼,却不敢停留。

    魏思远上将军府提亲的消息便长了翅膀般飞向定安城各个角落。

    人人便好奇猜测着那个女子是谁。

    将军府除了将军夫人外,并无其他女眷,而将军府中原先却是连个女婢都没有的,只有上了年纪的婆子。

    这一来二去的,便也猜出是将军夫人带来的丫鬟里的一个。

    一时间,外头便传起了风言风语,一说魏家少爷恬不知耻,连妹妹身边的丫鬟都不放过;一说魏家少爷真情真性,竟要娶一个丫鬟做正妻;一说魏伊人身边的丫头使了手段爬了少爷的床,魏家不得不负责……

    且不管外头如何评说,永宁别苑中却是一派安宁。

    院子里箱子已全部打开,里头金银珠宝,字画古玩,绫罗绸缎皆是上品。

    魏伊人甚是满意,看来爹娘并没有因为蘅玉的身份而有所保留。

    苏老看着魏重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便也明白他们是冲着蘅玉来的。

    只是他脸上却并未显出轻松来,反而是一片凝重。

    苏老这模样倒让魏重舟心里打起了鼓,这老头不会不同吧!

    魏重舟赶紧给自家老爹使了个眼色,你这老哥啥意思啊?

    魏思远挑了挑眉,表示自己有办法,他轻咳了几声:“苏老,今日我们是来向你提亲的,希望你能同意把蘅玉嫁给重舟。蘅玉这丫头,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重舟以后若是敢欺负她,我们定饶不了他。”

    “对啊对啊,魏家虽说不是什么世家显贵,但至少是吃穿不愁的,蘅玉嫁过来保管享福,要是重舟敢欺负蘅玉,我第一个揍他!”白萱华说得大气豪迈,还将腰间软件抽出来扬了扬,直教魏重舟摸了摸脖子。

    魏重舟咽了咽口水,收起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正正经经地向着苏老行了个大礼。

    “苏老,虽然我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你放心,我对蘅玉是真心的,我从小就喜欢她,我绝对不会欺负她的,我保证,一定事事让着她,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她让我站着我绝不坐着……”

    “停,你别说了。”苏老挥手打断了魏重舟的话,“你突然正经起来,老夫有些不习惯。”

    原本还一脸肃然的几人不由笑了起来。

    苏老叹了口气,半是欣喜半是为难:“重小子,我知道你喜欢蘅玉,我也不是不想把她嫁给你,只是你们要想成亲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萱华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大明白苏老说的不容易到底是什么意思:“苏老,只要你同意了不都好说了吗,你是不是担心蘅玉不愿意?你放心,要是她不喜欢重舟,我们也不会勉强她的,再说,蘅玉对重舟也是有些情义的。”

    魏伊人拉了白萱华的手:“娘,苏老不是这个意思。”

    白萱华有些茫然:“那是什么意思啊?苏老,您倒是说明白呀!”

    魏思远瞅着自家妻子着急上火的模样,不由好笑:“不急,先坐吧!”

    魏伊人便吩咐几个丫头都下去了,厅内便只剩下魏家四口和苏老。

    “苏老是担心外头说闲话,委屈了两个孩子吧!”魏思远笑着开口。

    苏老却是一声冷哼:“哼!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蘅玉若要出嫁自会有个体面的身份,她会风风光光的出嫁,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其他人还未想明白苏老说的体面的身份是什么,正想询问,魏重舟却是跳了起来:“苏老头,你答应把蘅玉嫁给我了?”

    他说着一把抱住苏老,激动得像个孩子。

    苏老十分嫌弃地推开他:“混小子!离我远点儿!”

    “那苏老是在担忧什么?”魏伊人问道。

    闻言,苏老却是面露痛苦之色,周身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苏氏族人受锁魂咒的束缚,族内女子若与外族男子通婚,一旦下一代降生,子存母丧!”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其余几人心头,叫人不知如何反应。

    厅内的凝重之色渐渐弥漫开来,一时寂静无言。

    寂静之中,苏老又缓缓道:“所以,就算蘅玉喜欢你,我也不能把她嫁给外族人。”

    魏重舟却是笑了,笑得轻松愉悦。

    “苏老头,蘅玉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也太小看我魏重舟了,不就这么点儿事儿吗!我喜欢蘅玉,我要娶她,既然孩子要她的性命来换,孩子不要又何妨!”

    此话一出,魏思远和白萱华皆是一脸震惊。

    魏重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他既然说出了这话,便不会存着再找其他女人的心思。

    这岂不是要断了香火!

    白萱华伸了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蹙着眉望向魏思远。

    魏思远摇了摇头,似乎想通了般,脸上又浮出一抹笑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也该看淡了,这是重舟自己的事,便让他自己解决吧!”

    白萱华看了魏重舟一眼,这才无奈点了点头。

    厅内几人便齐齐看向苏老,等着他的决定。

    “苏老?”魏思远开口问道。

    魏重舟直直跪在苏老面前,以手起誓:“我重舟在此立誓,会一辈子对蘅玉好,事事以她为先,不叫她受半分委屈,锁魂咒不解,便不要子嗣。若有违此誓,必遭五雷轰顶!”

    苏老拧着眉看了他半晌,才将他扶了起来:“罢了罢了,这就是蘅玉的命吧!”

    魏重舟高兴了,魏思远与白萱华却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复杂。

    魏伊人始终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手心紧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章 石谷谷主,苏氏未恒

    十月二十六,皇子顾锦澄之冠礼于太庙举行,文武百官需立于殿前观礼。

    因着是皇子冠礼,礼节上比普通世家又繁琐了许多。

    魏伊人却是没有去的。

    在这样的场合下,女子是不能入太庙的,即便是身为顾锦澄嫡母的沈明湘,在见母之时也只能立于北面等候,见礼之后立即便要离去的。

    百官进入太庙,三揖三让,升阶升堂,然后才是最重要的三加冠、三易服、三祝辞。

    太庙之中,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宫外却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嘉楼今日的客人不知为何比平日里多了许多,苏老昨日便定了雅间,说是要宴请魏府众人,感谢他们多年的照顾。

    一行人方走进南嘉楼的大厅,掌柜便迎了上去,招呼几人往雅间而去。

    蘅玉与魏重舟走在后头,不知魏重舟与她说了什么,一向清冷的蘅玉竟也脸红了起来。

    二人如此模样,加上前日的传言,不少食客便小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魏家大少爷吗!”

    “听说他与自家妹妹身边的丫鬟定了亲,是不是就是他身边的那个?”

    “不会吧!好歹也是东方少东家,怎么就看上了一个丫鬟?”

    “说不定那丫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话说得隐晦,一同说话的几人却是都明白了其中深意,皆轻佻地向蘅玉看去,眼里尽露下流之色。

    “就算再如何不同,也不用娶一个丫鬟吧,真会伺候人,收了当个通房姨娘的不就行了。”

    “嗨!谁知道呢!不过是个商人的儿子,没准儿就好这口呢!”

    “我看哪说不定是肚子里有货了!”

    这话一出,周遭听到的人便都有意无意地往蘅玉小腹处看去。

    那目光活像是在看小摊儿上的白菜,揣测着里头是否完好无损,充满了审视和嫌弃。

    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刚好能叫人听见。

    满厅的人齐刷刷看过来,魏伊人冷了眉目,扫视着众人,不待她有其他的反应,魏重舟已然冲了出去,一脚踢翻了方才说得最起劲的那几人的桌子。

    紧接着又是一拳打了过去,离他最近的那名男子便遭了殃,他恶狠狠地瞪着那群人:“内心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来人哪!把他们给我丢出去,南嘉楼不准他们再来!”

    “魏重舟,你敢!”被魏重舟打倒在地的男子爬了起来。

    “刘竞,别以为你舅舅是京兆衙门的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动手!”

    伙计们一涌而上,很快便将几人丢出了南嘉楼。

    那叫刘竞的男子气急败坏:“魏重舟,你敢对我动手,你给我等着!你死定了。”

    说着便恨恨而去,显然是去找他口中的帮手去了。

    白萱华与蘅玉正欲出手,却被苏老挥手阻止了:“不过是几个喽啰,等他们叫来了人再一起收拾吧!”

    说着他又淡淡扫了一圈儿厅内看热闹的众人。

    “正好今日一并解决了这些闲言碎语。”

    魏伊人挑眉看着苏老,他全程不发一言,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之事。

    他今日设宴,倒像是专为此事而来的。

    人群中又传来小声的议论。

    “那叫刘竞的什么来头,连魏家也敢杠上。”

    “就是就是,魏家出了个郡主不说,姑爷还是顾将军,就是京兆尹来了都得低声下气的,何况还只是个当差的。”

    “脑子坏掉了吧!”

    ……

    魏思远等人对这些前后两面倒的议论不再理会,径自上了二楼。

    却又并未进雅间,只在阁楼外头坐着,显然是在等着什么。

    半晌过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刘竞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魏重舟!你给我出来!”

    他身后跟了一群京兆衙门里的人,都是清一色打扮,瞧着并无主事之人。

    想来是刘竞不敢说实话,只要了些人来撑面子的。

    魏重舟听到楼下的挑衅之声,起了身便要下去,却被一只手拦住。

    “苏老头?”

    苏老并未答话,右手一扬,楼下的刘竞便满地打滚哀哀叫了起来。

    刘竞带来的人见状,大惊失色,一个个冲上前,刀还未拔出,便也如刘竞一般倒地哭嚎起来。

    南嘉楼外早已围满了人。

    魏思远不由眯了眼,这些年来,苏老从不在人前显露,上次街头救人也是魏伊人的意思,今日却丝毫没有顾忌,动作也慢了许多,似是有意要让人看清。

    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还未动手,便被揍了个满地找牙。

    人群轰动起来,纷纷看向阁楼上的老者,他手里还夹着细长的银针,偶有光亮闪过,只觉明晃晃的逼得人不敢直视。

    苏老虽一直住在魏府,认识他的人却不多。

    人群又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刘竞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苏老:“老头,你到底是谁?”

    苏老连个眼神都未施舍,手腕一翻,银针便都消失不见。

    只是刘竞等被苏老银针问候的人面前,便多了一颗亮晶晶的石头。

    人群中有人惊叫出声:“石谷谷主,是石谷谷主!”

    “石谷谷主?”

    “只有石谷谷主有这样的石头,只要他出了手,便会留下这样一颗石头。”

    人群中掀起了狂潮。

    石谷谷主向来只存在于传闻之中,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叫人视若神明。

    即便他脾气古怪,从不轻易出手救人,但没人敢得罪他。

    因为他手里掌握着生死。

    底下众人近乎膜拜般仰望着,虔诚无比。

    魏伊人侧目看向苏老,原来石谷谷主的孙女,便是他说的体面的身份。

    今日之事,他早就想好了,刘竞不过是倒霉恰巧撞了上来。

    刘竞依旧是痛苦不堪的模样,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面前的石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

    苏老一脸漠然:“石谷谷主,苏未恒!”

    人群中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尽管已是心知肚明,但此刻亲耳听见,仍叫人震惊不已。

    “苏未恒?”魏思远喃喃自语着,原来苏老是有名字的。

    犹记得初次见面,他说他姓苏,没有名字。

    波澜未平,苏老拉了蘅玉和魏重舟上前:“石谷谷主孙女苏蘅玉,东方少东家魏重舟今日定亲!”

    人群中看向魏重舟的眼神,无不艳羡,能娶到石谷谷主的孙女,便是皇子王亲,那也是求之不得的。

    魏重舟走了大运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万人空巷,封王辟府

    直至申时末,顾千帆方才从宫中出来。

    马车离永宁别苑尚有一段距离便无法前行。

    掀帘望去,外头挤满了人,水泄不通,还一眼望不到头。

    凤池在外头视线无阻,看清前头情形后,才向顾千帆回禀:“主子,这些人是围着永宁别苑的。”

    话一落,顾千帆掀帘而出,瞧见眼前情形,眉目一冷,便闪身而去。

    而此时的永宁别苑却是大门紧闭,连平日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都不见了踪影。

    门外,人海浩荡绵延,不见缝隙。最前头的却也只敢停留在台阶之下,不敢越雷池半步。

    因为那第一级台阶上,赫然是一排银针,针尖入地七分,只剩三分针尾微微晃动,摄人心魂,叫人不敢轻易越过。

    里头,魏伊人悠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全然不把外头的吵嚷放在心头。

    她轻飘飘看了一眼旁边的苏老,挑了挑眉:“苏老,他们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怎么解决,你想想办法吧!”

    不待苏老回应,唐伯却是插了话:“夫人,外头连棉被草席都备好了,怕是夜里便在外头住下了。”

    说着他一贯笑眯眯的脸变得苦哈哈起来:“这原也不打紧,可是他们若是日日这样堵在门口,咱连门儿都出不了了。都是些平头百姓,又说法不责众,半个定安城的人都在外头了,总不能叫将军把他们下进大牢吧!”

    魏伊人险些被茶水噎住,她幽幽望向苏老:“顾千帆的魅力都没你大,你这是男女老少通吃啊!”

    苏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头我要不是石谷谷主,只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立在魏伊人身后的蘅玉不由垂了眸,眼里划过一抹自责,若不是为了她,石谷谷主的身份只怕会永远隐瞒下去。

    苏老见她如此,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必自责,石谷谷主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公之于众,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外头那些人不过是求医的,老夫早料到会如此,但老头子可是石谷谷主,凭什么像个坐堂大夫一样来者不拒,总要把架子端足了。”

    后半截话说得是傲气十足。

    魏伊人玩味地看向苏老:“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您老还是快些出去说说您的条件吧。”

    说着她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苏老可不是连个头疼脑热都会去看的,不少人要失望了。

    不过,既然石谷谷主出山了,总比发个请医帖还无人接的强。

    苏老冷哼一声:“老夫才不愿去见那些市侩之人,着人发牌子去,老夫每日抽几个号,抽中了便来瞧,抽不中自认倒霉。”

    这就是完全看天意了。

    唐伯却是有些苦恼:“苏先生要在将军府看诊?”

    永宁别苑可是御赐的皇家园林,可不是人人能随便进的。

    堂堂将军府若是用来看诊,传出去只怕又要引来轰动了。

    苏老不耐地哼了一声:“麻烦!”

    唐伯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先生不必恼怒,我看便在临江仙吧,每日一早在门口发牌子,抽中了便自去雅间看诊,此事我会亲自负责。那里风景好,先生只管瞧病,保管心情舒畅。”

    苏老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满意的。

    魏伊人却是好笑地望了一眼唐伯,这怕不是在给临江仙招揽生意吧。

    唐伯便笑眯眯地向着大门走去,看他的步子很是轻松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魏伊人挑眉一笑,正欲收回目光,却见着墙头落下一个人影。

    “顾千帆!你怎么……”翻墙进来了?

    没问完,魏伊人却是想起外头的情形,怕是也只能这样回来了,她不由掩唇而笑。

    堂堂的定国大将军,回自己家里,还要翻墙进门儿。

    顾千帆见着魏伊人安然无恙,心里提着的气便放了下来。

    他大步走近:“外头怎么了?”

    魏伊人笑而不语,见着顾千帆今日衣着无往日很有些不同。

    他一身素色礼服,布冠竹簪,卸去一身的肃然,倒显出几分温润和俊雅来。

    这样的顾千帆是她没见过的,魏伊人一时有些愣神。

    顾千帆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发愣的样子不由好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这空当,苏老和蘅玉极有眼色的闪了身。

    魏伊人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显得无辜极了。

    “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定安城里那些闺中女子见了,只怕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顾千帆身上带了些淡淡的香火之气,想来便是太庙之中沾染上的。

    魏伊人吸了吸鼻子:“先回梅园洗洗再详说吧!”

    此时,外头响起一阵喧闹声,随即便听着唐伯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有唐伯处理,顾千帆也无意插手,便握了魏伊人的手往梅园而去。

    沐浴出来,顾千帆换回了平日的穿着,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还冒着些许热气。

    将他拉到琉璃镜前坐下,魏伊人站在他身后,拿了帕子替他绞起头发来。

    顾千帆从镜中看着身后眉目如画的女子,只觉心底一片暖洋洋的,无比满足。

    “苏老便是石谷谷主。”

    安静的屋子响起魏伊人轻柔的声音。

    顾千帆只笑了笑,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难怪!”他只轻声说了句。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外头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嗯!”魏伊人点了点头。

    待头发上水气散干,她才拿了梳子细细梳理起来。

    “左右今日是不会出门了,便这样披着吧!瞧这宜家宜室的模样,哪里还像个冷酷的将军。”她端详着镜中男子,不由调笑起来。

    顾千帆左右瞧了瞧,却是没觉出什么不同来,揉了揉眉心:“去趟太庙可比打仗还累,幸亏你不用去。”

    “那倒是,不是站着就是跪着,还得做出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来。”

    想了想,魏伊人又问:“青漓他们的婚事可定了?”

    “定了,不过只是私下里说起,明面上还未定下来。明年开春,三月初六。”

    魏伊人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青漓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千帆轻笑了一声:“你如此喜欢徐家小姐,等她与锦澄成了亲,你们便是邻居了,想见随时都能见。”

    “你是说大皇子……”

    “澄王。”

    “我说旁边那座宅子一直空着无人住呢,原来陛下早就打算好了。”

    顾千帆却是微拧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我今日见着余太傅,却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怎么说?”

    “锦澄拜母之时,我就坐在余太傅身旁,他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呼吸不平稳,手握得很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怒气?对谁?皇后娘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生出怨恨来吧。”

    “别想了,此事我再查查,先传晚膳吧!”

第一百零二章 忘年之交,澄王开府

    石谷谷主要在临江仙坐诊,不消多时已传遍了定安城的大街小巷。

    唐伯差人将前来求医之人都做了登记,详细记录了问诊之人的病情。

    类似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直接被拒之门外。

    眼看着永宁别苑外乌泱泱的一片,这一番登记询问下来才发现,真正求医的不过十之三五。

    这三五里头,除去些一般大夫都可诊治的毛病,便只剩下两成是真正棘手的。

    可石谷谷主的名头一旦传扬开来,定安城以外的地方,乃至其他诸国只怕会蜂拥而至。

    是以,登记的案桌前从来没空闲过。

    苏老便扔了一条铁规出来:每月只看十天,每日只看十人。

    这日,魏伊人正捧了那本记录的求医案册看着。

    上头可还有不少达官贵人。

    魏伊人眼珠一转,拿了朱笔逐页批注起来。

    翻完最后一页,她将案册递给唐伯:“我做了记号的这些,如若抽中看诊,诊金给我往死里要。”

    唐伯接过案册,翻开一看,上头划了红线的无不是平日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显贵。

    魏伊人扬眉看了眼苏老:“苏老,你意下如何?”

    苏老却是摆了摆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诊金的事你们看着办,老头我不插手。”

    唐伯喜不自胜,这相当于捡钱呀。

    那边苏老却是突然想到什么,添了句:“后头诊金分我七成便是。”

    唐伯一时愣住,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老远。

    说好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呢?

    说好的你不插手呢?

    原来你才是那个坐等收银子的。

    苏老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放心吧,老弟!有石谷谷主这么个大活人在永宁别苑,可比那些死物强多了。”

    唐伯眼珠一转,又往后瞄了眼魏伊人,凑到苏老耳边问了句:“我瞅着少爷总是早出晚归的,都不似平常新婚夫妻那般如胶似漆,莫不是有什么问题,你给开点儿药,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苏老只觉得内心凌乱无比,他之前替顾千帆解毒时就知道,顾千帆可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结果这小老弟竟然让他开点儿药?

    他默默地看向唐伯的脑子,确定并没什么问题后,才幽幽开了口:“老弟呀,你以后别熬那些汤了,对顾千帆来说,没用!”

    唐伯却是一急,抓了苏老的手:“天哪!那些大补之物都没用了,难道已经很严重了吗?”

    苏老眼睛一翻,无奈道:“你这脑子怕是与正常人长得不一样。顾千帆看着像是有那种病的人吗?”

    唐伯却是一脸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苏老变着法儿地说他脑子不正常。

    “是不像,但这种事又不是能看出来的。”说着他又幽幽叹了口气,“少爷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操心吗?”

    苏老睨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纠结顾千帆是否有病,左右用些无伤大雅的药也没关系,便扔了句:“回头我把药给你!”

    “多谢苏先生!”唐伯眼中浮起得逞的笑意,脸上却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魏伊人瞅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还不时回头看她两眼,只觉这二人只怕没说什么好事。

    她不由摇了摇头,顾千帆说得对,这两人要是凑一起,只怕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魏伊人移开目光,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唤了墨玉蘅玉,一同出了门。

    今日是澄王开府宴。

    这帖子却是顾锦兰下的。

    澄王府如今没有女主人,顾锦澄一个男子不可能亲自操持宴会这种事。沈明湘身为后宫之主,能不能来还两说,更不必说前后操持了。

    想来想去,这个担子便落在了顾锦兰身上。

    递了帖子进得澄王府内,饶是见惯了各色园林景致的魏伊人也不得夸赞它的精致可爱。

    太湖石植立水中,玲珑多姿。叠石理水间,一派江南水乡之色,朴素淡雅却又不失格调。

    魏伊人一路被小丫鬟引进内院,方进院中,便听得顾锦兰与徐青漓的调笑之声。

    “锦兰,青漓!”魏伊人快步走近。

    “伊人,你可来了,你瞧这宅子怎么样?”顾锦兰看了一眼徐青漓,一脸俏皮。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这副样子,莫不是你的功劳?”

    “才不是!”顾锦兰看着徐青漓笑得暧昧,“还不是我那痴心的大哥,知道未来的女主人喜欢江南景致,特意改成这样的。”

    徐青漓嗔了顾锦兰一眼:“就你一天打趣人,我看未来驸马爷可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呢!那月亮石可是难寻的宝贝呢!”

    提到月亮石,顾锦兰眉眼都是笑意,她伸手摸到胸前,想来她口中的月亮石便是挂坠了。

    “那是自然,莫隐说了,这月亮石整个天楚只此一对,绝无仅有,便是有银子也买不来。”

    月亮石的确少见,莫说是天楚,便是其他诸国也是没有的。

    连魏伊人也只是在遥远的西方见过一回。

    她看着顾锦兰,轻声道了句:“据说佩戴月亮石的恋人可以相互感应,以后你要是寻他可是容易得很呢!”

    闻言,顾锦兰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怎么从来没有反应?”她说着将挂在脖子上的坠子扯出来细细看了起来,“难道他一直没有戴?那月亮石到底是怎么感应的呀?”

    魏伊人看清,那是一颗浑身散发着幽蓝光泽的珠子,幽幽蓝光闪烁,莫名叫人生出一种神圣感来。

    “只要你们不超出一定距离,月亮石便会微微发热,不过不仔细感觉的话是察觉不出来的。这可是宝贝,你好好收着吧,别随意拿出来,小心被贼人惦记上。”

    这话一出,顾锦兰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坠子重新藏进了衣领中:“等他来了我一定要仔细感觉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感应。”

    魏伊人掩唇而笑,使了个眼色给徐青漓,两人便坐到了池边去。

    “你莫不是在骗她吧?”徐青漓狐疑看向魏伊人。

    魏伊人吸了吸大好的空气,满不在意道:“也不算吧!确实有这样的传说,不过没人验证过真假罢了。”

    “你呀!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你看她,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二人望去,顾锦兰正隔着衣裳捂着那颗月亮石。

    魏伊人灿然一笑,整个人往凭栏上靠去。

    却只听得“咔擦”一声,朱红木栏应声破裂,带着魏伊人一同坠入湖中。

    “伊人!”徐青漓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只眼睁睁看着魏伊人掉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落水之伤,偷工减料?

    耳畔传来岸上众人的惊叫声,魏伊人恍然想起,她是不会游泳的。

    初冬的湖水冰凉刺骨,那份透彻心扉的寒冷还未浸入骨髓,魏伊人便感觉额头撞上了硬物,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失去了意识。

    蘅玉急急掠至水面,足尖点在太湖石上,伸手将已经下沉的魏伊人捞了起来,一个旋身便上了岸。

    魏伊人身上已然湿透,额头上的伤口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血,不消片刻便淌满了半张脸,夹着湿答答的头发,触目惊心。

    “伊人!”顾锦兰与徐青漓迅速围了过来。

    “小姐!”墨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过眼下也无人注意到她的称呼有何不妥。

    “墨玉!快回去叫爷爷!”

    徐青漓蹲在魏伊人身旁,摸到她身上已是冰冷一片,赶忙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顾锦兰握着魏伊人的手,眼中满是自责和心疼:“伊人,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

    蘅玉将魏伊人抱在怀中,感受到她身上越发冰冷的温度,不由急急出声:“快去烧热水来!”

    见着将军夫人落水受伤,一旁不知所措的几个小丫鬟也顾不得蘅玉发号施令有何不妥,匆匆领命而去。

    “这身衣裳湿透了,要不得,快些将伊人抬进屋子里去换下来。”徐青漓语带焦急。

    蘅玉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魏伊人没有伤到骨头,这才将魏伊人抱起向屋子里走去。

    徐青漓与顾锦兰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顾锦兰却是陡然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裂的栏杆处,她脑中转过几个心思,拧了眉:“灵霜,着人将那处给我看起来,不许人靠近。”

    今日开府宴是她一手操办的,正宴还未开始,便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顾千帆事后不责怪她,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却是要查清楚的。

    她转了身,却未立即向屋子里走去。

    “另外,派人去通知表哥。”

    屋内,徐青漓与蘅玉已脱下了魏伊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拧了热帕子将身上擦了一遍,才换上干净的衣裳。

    蘅玉将将替魏伊人盖上厚厚的锦被,顾千帆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床边。

    “姑爷!”蘅玉跪地请罪。

    顾千帆却是无暇顾及她,眉目冷然地坐到床边,细细检查起来。

    魏伊人额头上的伤口一片血肉淋漓,头发还湿漉漉地散在枕头上,右手手掌至手肘处是一片长长的划痕,鲜红的伤痕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醒目,刺痛了顾千帆的双眸。

    感受到女子身上的冰冷,她运了功将热量一点一点传进她的体内,直到她身上再无一处寒凉,他才收了手。

    转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蘅玉,顾千帆脸上不辨喜怒:“起来吧,你是她的人,如果我罚了你,她不会高兴的,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蘅玉没有说话,只默默起了身,眼中却是流淌着坚决的光芒。

    徐青漓与顾锦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责。

    门口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是顾锦澄与苏老,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墨玉。

    蘅玉眼疾手快搬了小凳放在床头,苏老顺势坐下,查看起魏伊人的伤势来。

    那伤口里头带了些不知名的碎屑,夹杂着淋漓的血肉,模糊不清。

    “蘅玉,眉刀消毒。”

    蘅玉立即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一把细小的刀来,放在烛火上烤热了才递给苏老。

    “按住她的头和身体别让她动。”

    苏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看着他举起的刀,顾千帆眸中情绪万千,握紧了手,不过片刻又松开,蹲下身来双手扶住了魏伊人的头。

    徐青漓咬了咬牙,拧着眉坐到床边压住魏伊人的身体。

    苏老这才开始清理伤口。

    当细小的刀子接触到伤口,顾千帆与徐青漓清晰地感觉到魏伊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起。

    顾千帆的眸子如同看不到底的古井,波澜不惊,却深邃得令人心悸。

    苏老手下不停,小心翼翼地刮下烂肉与碎屑。

    “酒!”

    “白玉散!”

    “棉布!”

    蘅玉将东西一一递上,见伤口包扎好才松下一口气来。

    顾千帆手下的力道松去,渐渐抚上魏伊人苍白的小脸。

    “她手上还有伤口。”顾千帆的声音很轻,生怕惊了床上的女子。

    苏老翻开一看,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递给了顾千帆。

    “这伤不严重,擦这个就可以了。”

    顾千帆重新坐到床边,轻轻涂抹似药膏来:“她怎么样了?”

    “救得及时,没呛到什么水,顶多受些寒,最要紧的是额头上的伤,撞得不轻。”

    顾锦兰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可会留疤?”

    “有老夫在,自然不会留疤。”

    顾锦兰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说着咬了咬唇看向顾千帆,“表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伊人。”

    顾千帆才擦好药膏,将魏伊人的手放进锦被中,掖好了被角才看向站着的几人。

    “墨玉,照顾好夫人。我们出去说!”

    一行人来到院子里,顾千帆负手而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徐青漓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出事的地方:“伊人落水时,我就坐在她旁边,当时她整个人往栏上一靠便倒了下去,我想抓她却来不及了。可是,明明是新修缮的院子,凭栏怎么会松动?即便有松动也不该连一个坐着的女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顾千帆的目光移向断裂的凭栏处。

    顾锦澄拧了眉:“澄王府完工后,我还派了人来检查过。此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是先查看一番。”

    顾千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走到出事的凭栏处查看了起来。

    朱红的木栏破裂开来,留下参差不齐的缺口,上面泛着虫屑,中间已然空洞,只剩外头薄薄的一层包裹着。另一头的断裂之处,细细长长的木刺上还带着点点血迹。

    顾千帆一掌拍出,原先完好无损的木栏断裂开来,里头泛出一股破旧之气。

    “这就是上好的楠木?”顾千帆讽刺出声。

    顾锦澄也不由沉了脸,这些人竟然偷工减料至此,险些害了定国将军夫人的性命。

    “表哥,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说罢向着顾千帆拱了拱手便向着院子外头走去。

    苏老却是望着那断裂开来的木头,一脸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四章 梅园温情,楠木失踪

    魏伊人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入眼是梅园里熟悉的淡紫流苏帐幔,她一时有些恍惚,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躺在床上。

    额头上一阵疼痛传来,伸手抚去,却不是想象中的触感。

    “你醒了!”耳畔传来顾千帆异常温柔的声音,“觉得怎么样?”

    魏伊人恍然想起,她是在澄王府落了水的,失去意识前撞到了太湖石上,这额头上的伤想来就是这样来的了。

    她坐起身来,便觉一阵晕眩,她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次可算是栽了个跟头。

    顾千帆将她扶住,一脸担忧:“不舒服?我去叫苏老来看看。”

    “别!”魏伊人一把拉住他,“只是有些头疼。”

    睡了大半日,魏伊人这会儿只觉腹中空空如也,她眼巴巴地望着顾千帆:“我饿了!”

    见她如此,顾千帆反而放下心来,唤了青玉留玉把晚膳传进来。

    随即,拿了狐裘罩在魏伊人身上,二话不说将她抱到桌边坐下。

    看着满桌清淡无比的菜肴,魏伊人苦着脸望向顾千帆。

    “你看我也没用,你身上有伤,清淡些好。”说着便将盛好的鲫鱼豆腐汤送至她嘴边,“先喝点汤暖暖胃。”

    魏伊人垂下眼皮,看着碗里白亮亮的汤汁,撇了撇嘴,无奈妥协。

    席间,魏伊人连手都未动过,顾千帆无比耐心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魏伊人只觉自己像个废人一般,她幽幽望向顾千帆:“我有手!”

    “你手受伤了!”

    魏伊人这才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又满不在意地放下:“小伤,不碍事!”

    顾千帆不与她争论,只手下不停,一口一口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魏伊人无奈撇嘴,这是完全把她当小孩子来照顾了。

    额间丝丝疼痛传来,她分明记得,当时靠过去,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抵开了凭栏。

    幸而太湖石离得有些远,只撞上了一个角,倘若再离得近些,又或者直接摔落在太湖石上,只怕小命休矣。

    “在想什么?”顾千帆见她想得出神,轻声问道。

    “哦,我在想落水的事,总觉得那凭栏有问题,我靠过去时并未用力,不可能撞开。”

    顾千帆想起白日里的情形,放下了手中碗筷:“是有问题,上好的楠木换成了生虫的朽木。”

    魏伊人只觉不可思议,产生了质疑:“这可是澄王府的用料,胆子再大也不敢用朽木来充数吧,即便要从中牟取利益,也会用些结实的木料来代替。万一哪日出事的是澄王,这闹到陛下面前去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此事只怕另有文章。”顿了顿,他将魏伊人揽进怀中,“你今日吓坏我了,不是说好等我下朝回来一起的吗,你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这不是没几步路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总不能事事都等着你吧,再说你可是定国大将军,指不定哪日就上战场了,我总要自力更生吧!”

    战场!顾千帆心中没来由一跳,似乎有什么事呼之欲出,脑中还未清明过来,便听得外头传来墨玉的声音。

    “将军,夫人,凤护卫在园外求见。”

    那丝念头便一闪而逝,顾千帆收起心中思绪,吩咐了一声:“让他去书房等我!”

    “你是不是让凤池去查今日之事了?”

    虽是问句,却又带着肯定。

    顾千帆看着魏伊人眼中的光芒,便知她在想什么。

    “你还是在屋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我都躺了大半日了,头都晕了,眼下是睡不着的,你总该让我出去透透气吧!”魏伊人目光淡然,不容拒绝。

    见顾千帆不语,她才莞尔一笑,唤了墨玉进来更衣梳妆。

    出门时,顾千帆又在魏伊人身上罩了件貂绒披风,才拉着她向书房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吹了不少冷风的凤池才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相携而来。

    见他们到得跟前,凤池十分自觉地推开书房的门。

    “结果如何?”魏伊人走到近前便问了起来。

    “澄王府的一应修缮,包括木料的采买,以及最后的核验都是由工部直接负责的。”

    工部?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显然是没想到此事与工部扯上了关系。

    顾锦澄再受永和帝喜爱,澄王府的修建也不至于劳动袁博这个工部尚书,不过是下达个命令而已。

    再说徐淮阳,且不说他本就刚直不阿,徐青漓可是钦定的澄王妃,自己的女儿是要入住澄王府的,他也断不可能拿此事来做手脚。

    而底下几个郎中、员外郎,魏伊人知之甚少。

    “是谁在负责澄王府的修建?”

    “是员外郎张成端。他是瑜洲知府张济宁的孙子,而瑜洲盛产楠木。”

    此言一出,顾千帆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魏伊人也是眉头紧拧,她曾去过瑜洲,对这个张济宁还有些印象。

    此人不说有大才,但也算是克己奉公,绝不会为了牟取私益而做出这样的事。

    可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不肯触及律法,只是诱惑还不够大。

    而澄王府的楠木用量之大,全部替换下来的银子,粗粗估量一下也有好几十万两银子,更不用提还有不少金丝楠木。

    这样的利益绝对具有致命的诱惑。

    魏伊人看向凤池,试探问道:“你是说张成端与张济宁为了牟取暴利,合谋偷梁换柱?”

    “属下查过,澄王府的楠木是分批运进定安城的,每一批楠木在大溪镇就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瑜洲那边没有动过手脚。而楠木在进澄王府之前是由张成端亲自检查的,核验单上有他亲自盖上的印鉴。”

    “而且,定安城里最近无人售出或购买楠木,也没有任何地方藏匿楠木。”

    那这些换下来的楠木去哪儿了?难道已经出城了?

    顾千帆淡淡问道:“定安城里和大溪镇那头有楠木运出的记录吗?”

    “并无!”

    魏伊人也是毫无头绪:“那么多的楠木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下首,凤池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魏伊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有什么便说吧!”

    “属下还查到一层关系,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张成端的姑姑是清风学院院首沈明潇的夫人。”

    清风学院,天楚最有名的书院,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沈明潇,皇后沈明湘的同胞大哥。

    “你说什么!”

    凤池这番话显然让魏伊人震惊不小。

    这岂止是有关联!这关联还大了去了!

    顾千帆眉眼透出一丝疲惫来,为何到了最后总与沈明湘扯上关系。

    究竟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她一直以来隐藏得太好?

    “去查查皇后!”顾千帆艰难出声。

    魏伊人注意到,他说的是皇后,而不是一直以来称呼的舅母。

第一百零五章 夜探王府,“水”落“石”出

    冬月的天寒风冷冽,一旦入了夜,便极少有人愿意待在外头。

    澄王府白日里出了事,夜里便显得凄清无比。

    大红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曳,火光闪闪烁烁,叫人看不分明廊檐下的人影。

    顾锦澄负手站在断裂的凭栏前,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连其拿着披风出来,踩着碎步上前将披风搭在顾锦澄身上。

    “殿下,您站了好久了,大理寺明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夜里凉,先回屋吧!”

    顾锦澄身形未动,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低低出声:“这园子本是准备青漓进门时作新房用的,却出了这样的事。连其,将留园收拾出来,以后主院儿就在那里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向着园外走去。

    “是!”连其低声应了,连忙跟上顾锦澄的脚步。

    待他们走远后,回廊处显出一个人影来,未看清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到了断裂的凭栏跟前。

    只见他蹲下身来,右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罐,罐身约莫一指余高。

    瓷罐并未盖上,却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冒出缕缕白烟来。

    他将罐子凑到断裂的木头下方,升腾起的白烟刚好便熏着那参差不齐的缺口。

    约莫一两杯茶的功夫,断裂处钻出几条虫子来,夜色中辨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听他低低道了一声:“果然!”

    那几条虫子直直落进罐子里,他迅速将盖子盖上,几个掠步便不见了踪影。

    园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冷寂,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过。

    永宁别苑,顾千帆与魏伊人方走出书房,便见着苏老自对面匆匆而来。

    “我正好有事与你们说。”他径直进了书房,似是有什么要事。

    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苏老一向不爱管事,除了他们有事找他,他极少有事找他们。

    今日都已入夜了竟说有事找他们,这倒是有些稀奇。

    二人重新走进书房。

    苏老将一个青白瓷罐放到桌上,揭开了上面的盖子,又将烛台放到近旁,他看向魏伊人与顾千帆:“看看吧!”

    明灭的烛火之下,青白瓷罐中,几只小虫来回转动着,它的外形酷似白蚁,却又不尽相同。

    它的体型比白蚁要大上许多,外壳也更坚硬。

    魏伊人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并未找到与之相符的名字。

    “这是什么?”她不禁问道。

    苏老却并未答话,而是走到窗下盆景处折了一截小指粗的木枝。

    他将木枝丢进罐子里头,几只小虫便如同遇了水的鱼儿,迅速围拢过来。

    不过一会儿,便全部钻进了木枝里头,而外头便是肉眼可见的孔洞,一如澄王府里头断裂的凭栏,只是这印记新鲜几分罢了。

    魏伊人与顾千帆一瞬不转地盯着罐子里头的木枝。

    澄王府里发生的一切,缘由呼之欲出。

    “这是白木蚁!”苏老平淡的声音传来,“这种蚂蚁是一切木制品的天敌,它们的破坏力之强,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足以在几天之内钻空一颗手臂粗的树。”

    魏伊人收回目光:“所以,澄王府的楠木根本没有被换掉!难怪我们怎么都找不到楠木的下落,原来它根本就在眼皮子底下。苏老,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老随手将盖子盖上,微眯了眼睛,又显出极得意的神色来。

    “白木蚁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与木头腐烂之气极为相似,若不是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起先我只是有些怀疑,所以夜里专门去了趟澄王府。”

    “此事倒多亏了苏老能察觉,否则,只怕我们到现在还纠结于楠木的下落。”魏伊人轻声道。

    苏老摆了摆手,脸上却是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小事小事。哦,对了,提醒你们一句,这东西可不是哪儿都有的,你俩的见识都没认出这东西是什么,可以想见,这不是单纯的蚁患。”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分别看到对方眼中的暗流。

    “多谢苏老提醒,此事我们心中有数了。”顾千帆淡淡出声,“不知澄王府的蚁患是否严重?”

    “天黑了,加上澄王府太大,我没法检查。再则,这东西隐藏在木头里,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

    默了片刻,苏老又开了口:“不过,松香对这东西有绝对的吸引力,先将它们引出来,我再配些药粉,撒在各个角落,保管一劳永逸。”

    顾千帆嘴角微扬,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如此,多谢苏老了!”

    “不谢不谢!”他摆着手,“后面的事你们就自己解决吧!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回了!”

    他拿了罐子便向外头走去。

    顾千帆敛了眉眼,将魏伊人的手握进掌心:“不早了,我们也回吧!”

    魏伊人顺从地迈出步子,脑子里却是思绪不停。

    即便楠木还是原来的楠木,可木头动了手脚却是不争的事实,此事与张成端有没有关系还犹未可知。

    沈明湘,依旧摆脱不了嫌疑。

    而且,她坐的地方不过是随意而起,总不见得有人能事先算准。

    此事怎么看都不是针对她的,今日落水倒真像是个意外。

    只是背后之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顾锦澄?还是其他人?

    “顾千帆!”

    寂静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顾千帆走得极慢,配合着魏伊人的脚步,听到她的问话,他默了片刻才答:“还有许多疑点,尚不能下定论,只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他的眸中尽是复杂之色。

    “你今日无性命之忧,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真出了什么事,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这笔账迟早要算的,若真是她……”

    说到这里,他身上迸发出一股狠意,魏伊人抢过他的话头:“若真是她,便恩怨两清了吧!再说,我觉得不会是她。”

    顾千帆眸中渐渐归于平静,二人静静走在廊檐下。

    半晌,他又轻声道:“张成端已被大理寺收监了,明日与锦澄一道去看看吧!”

    “嗯!”

    “头还疼吗?”

    “不疼了!”

    “该吃药了!”

    “……”

第一百零六章 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大理寺,角落上昏暗的牢房内,只有高高的木窗里透下几丝光亮来,可望而不可及。

    牢房中间只简单摆了一张木桌和四条长凳,靠墙的角落里是张一人宽的木板床,上头发旧的棉被随意地掀成一团。

    张成端颓然靠在床边,仰着头看向那丝光亮,双眸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如今尚未定罪,狱卒并未苛待于他,身上除了有些单薄之外,倒也没有添上伤痕。

    他的手边是两个半截馒头,其中一半还咬了几口,却不知为什么没吃完,又掰成了两半。

    这是今晨送来的早饭。

    自那之后,他的眼中便失去了光彩。

    他猛然闭了眼,发出一声几不可见的叹息。

    随即,他起了身脱下素色外袍铺在简陋的床板上,又将食指放进嘴中狠狠咬了一口,待浓重的血腥味传来,他才松了牙关。

    十指连心之痛,他却是连眉都未皱一下。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眼中一丝波澜也无,像是一个从容赴死之人。

    带血的食指不停在衣袍上划动着,指尖的鲜血一旦无法写出字来,他又重新放进嘴里咬破伤口,再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

    半晌过后,他才停下了手中动作,而他的食指布已满了凌乱的咬痕。

    疼痛似乎并未让他感到痛苦。他捧起写满血字的衣袍,细细看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能换来张家的平安,也挺好的。”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

    将手中的衣袍平平整整地铺在木桌上,他转头望向木窗撒下的丝丝光亮,缓步走去,在光亮处仰起了头,似乎想要从这微光中汲取一丝温暖。

    他闭了眸,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显出一股悲凉来。

    睁开眼,原先平静的眸子里带了决然之色。

    他退至墙边,蓄了力向着另一面墙轰然撞去。

    嫣红的血,四处溅落,顺着墙面缓缓流下,仿佛地上悄然流逝的生机。

    ……

    大理寺的门口,顾锦澄立在一旁,顾千帆正扶着魏伊人下了马车。

    因着额上有伤,她今日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大理寺卿韩易早已恭候多时,见顾千帆还带了魏伊人来,不由一愣,又很快掩饰过去。

    “殿下,将军,将军夫人里面请!”他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便在前头带了路。

    他边走边说:“下官将张大人单独安排了一个牢房,除了送饭不许人随意探视。”

    为防疑犯串供,不许探视见人也实属常事。

    魏伊人脚下不停,只淡淡问了声:“除了送饭可有巡查?”

    这声音在韩易听来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恼怒魏伊人的态度,碍于顾锦澄与顾千帆,又不敢发作,只得老实回答:“今晨还未。”

    魏伊人拧了眉,心中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来,她突然顿了脚步,望向韩易:“早饭送了多久了?”

    “有大半个时辰了。”

    “大半个时辰竟然不曾巡视!当真是糊涂!”

    魏伊人这番话对久居高位的韩易来说绝对不轻,被一个女子如此指责,他心中是羞恼不已,又不敢辩驳。

    “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魏伊人拧眉出声,心中对韩易能否胜任大理寺卿一职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顾千帆与顾锦澄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纷纷冷眼看向韩易。

    韩易只觉后背发凉,赶忙带着几人往张成端所在的牢房而去。

    还未走近,便闻见一股血腥味,魏伊人不由看向顾千帆,疾步向着角落的牢房而去。

    原先昏暗的牢房似乎亮了一些,透过木窗撒下的光亮正好照在地上躺着的人。

    他头下枕着大片血色,红得刺眼。

    韩易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叫了人来开锁。

    进得牢内,韩易颤着手向张成端鼻下探去,却未感觉到丝毫气息。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顾千帆和顾锦澄:“他死了!”

    此刻,却是无人理会他。

    顾千帆蹲下身来,细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头上,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是撞伤后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死。”他很快得出结论。

    顾锦澄面上一片复杂之色,他与张成端是见过几回的,印象中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可他到底与沈明湘有关系,又牵扯着澄王府的事。

    “如果早些发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顾锦澄始终拧着眉。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他是下了狠劲儿撞的,伤得太重,只怕救回来也没用。”

    “他何必如此,此事尚未有定论。”

    魏伊人早已掀开了帷帽,此时正蹙着眉看着张成端留下的血袍。

    “你们过来看看吧!这是张成端的认罪书。”

    顾千帆与顾锦澄闻声过来。

    魏伊人开始扫视着牢房,地上的两截馒头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的眸子里涌上疑惑。

    馒头不大,根本不必掰成两截来吃。而吃过的那一截已去了大半,证明张成端并不是因为难吃才丢掉的。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她拾起两截馒头看了起来。

    两截馒头中间有着不规则的凹陷。

    她拿了馒头走到顾千帆与顾锦澄身旁,将馒头中间的凹陷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馒头里应该放了什么东西,所以张成端才吃着吃着将馒头掰成了两截。”

    顾千帆将馒头凑到鼻尖闻了闻:“是纸条,上面还有极淡的墨汁味。”

    几人又四下扫了一圈,可牢房内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纸条。

    顾千帆看了一眼张成端,随即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看了一番,才看向魏伊人与顾锦澄:“被他吃了。”

    韩易正捧着那衣袍,听得几人的对话,不由惊疑不定:“这,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还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啊!”这背后之人只怕来头不小。

    最后这句话韩易却是不敢说的,能有胆子把手伸到澄王府,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逼死了张成端,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天楚,有几个?

    张成端确是自杀无疑,又留下了认罪书,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澄王府的事即便还有内情却也不能再查下去。

    魏伊人落水之事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顾锦澄的神情越发淡漠起来,楠木一事是冲着他来的,魏伊人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向着魏伊人行了一礼:“表嫂,对不住了!”

    魏伊人侧身避开他的礼,顾锦澄这声道歉可有太多的含义了,为她意外落水,为此事不能再追究。

    “殿下不必如此,我们心中有数。”

    她又扯了扯顾千帆的袖子,顾千帆会意,淡淡道了句:“结案吧!”

第一百零七章 妇唱夫随,花厅叙事

    马车缓缓行驶着,魏伊人窝在顾千帆怀中闭目不语,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想事。

    顾千帆的目光停在她额间的伤口上:“得让凤池加快初一他们的训练进程了,有他们护着,我总能放心些。”

    魏伊人睁开眼来,脑子里过了一遍训练计划:“过犹不及,他们的训练已经够快了。怎么?他们再好还能比得过你?”

    似是对魏伊人拿自己与他们相比有些不满意,顾千帆冷哼了一声,随即又软了话头:“最近越发不太平起来,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而且,昨日之事还不算完。”

    是啊,澄王府之事,对外来说是张成端为利使然,可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魏伊人敛了眸:“你觉得张成端背后的人是谁?”

    “不好说!舅母有足够的动机,但凤池一直盯着宫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其实你是不信舅母会这样做吧!她若有意除掉锦澄,何必等到他羽翼丰满,早在十二年前就下手了。”

    顾千帆淡淡一笑:“知夫莫若妻!不过,我也没有全然信她。”

    魏伊人认真看向顾千帆,他自小生长的环境便造就了他不可能去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

    即便是在永和帝面前,他也没有将全部的实力展现出来。

    人心不可轻易试探,他深知这个道理,也从不去触碰一些底线。

    可偏偏她是个例外,他的一切她都清楚,没有丝毫秘密,也从来没有防备过她。

    她若想害顾千帆,只怕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那你为何信我?连青阳卫和千机阁都敢告诉我,是因为它吗?”

    魏伊人将腕间的镯子凑到顾千帆戴着指环的食指边,一镯一环,绯色如火,煞是好看。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顾千帆笑了笑。

    “也许吧!我是因为它才接近你的,它总让我心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没法防备你。”

    魏伊人笑得不怀好意,伸了手掐在顾千帆脖颈上:“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顾千帆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大掌覆上魏伊人的手,收了几分力道。

    “杀人是要用力的,就你这几分力气,挠痒都不够。”

    魏伊人瞪了他一眼,收回了手:“下回拿刀好了!”

    又笑闹了一阵,马车才到了永宁别苑。

    唐伯早已在阶梯下候着,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下了马车,悬着的心才放下。

    “你们可回来了!将军你也真是的,夫人伤还未好,你怎么就带她出去见风了。”

    一番话里尽是责备和关心。

    顾千帆知道他是为魏伊人好,没有解释。

    魏伊人缓了声音:“唐伯,不碍事的,是我要他带我出去透透气的,你别责怪他了。”

    唐伯又不满地嘀咕了几声,才拍了拍脑袋,想起府里还有客人。

    “夫人,三公主与徐家小姐看你来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呢!”

    “是吗,我这就过去。”

    魏伊人的声音里带了欣喜,可见对顾锦兰与徐青漓是真的喜爱。

    花厅里,顾锦兰正不满地向徐青漓数落着魏伊人:“伊人也真是的,昨儿还昏迷不醒,今儿就到处跑,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还有表哥,怎么就由着伊人的性子来。”

    “他们是与殿下一道去大理寺审问张成端去了,顾将军是个有分寸的人,你呀,也不要太担心了。”

    “是啊,青漓说得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魏伊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看!”徐青漓向着顾锦兰嗔笑一声。

    “伊人,表哥,你们可回来了!”顾锦兰上前道。

    “顾将军!”徐青漓十分得体地与顾千帆行了礼。

    顾千帆略略点头,又向着魏伊人嘱咐了一句:“锦兰性子跳脱,你别跟着她胡来,当心身子。”

    “表哥,你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了。”顾锦兰一脸恨恨。

    顾千帆却是笑了笑,便辞了几人又向着府外而去,不知要忙些什么。

    徐青漓这才上前拉了魏伊人的手:“昨日可真是把我吓坏了,眼下见着你无事,我这心才放了下来。”

    魏伊人听得她话中真切,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轻盈转了一圈。

    “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好什么呀好!”顾锦兰没好气地看着魏伊人,“你知不知道你额头上的伤可是要留疤的。”

    闻言,魏伊人摸向额间的伤口,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顾锦兰提起,她才意识到。

    这位置若是留了疤,可不就是毁容了吗。

    魏伊人却是笑了起来:“不打紧,顶多辛苦墨玉一些,顺着伤口描朵花不就成了。”

    顾锦兰本意是想让魏伊人对自己的伤势上些心,没想到她对留疤都不在意。

    “服了你了,旁的女子对自己的容貌都是极在意的,偏你只想到描朵花。算了,实话告诉你吧,有苏老在,你的脸便是想留疤也不行。”

    见她如此,徐青漓不由掩唇而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伊人不似寻常女子,还来骗她做甚?不是自己寻不开心吗!”

    顾锦兰佯怒:“不识好人心!我肩上留了疤,到现在我心头都还不舒服呢,也就你才这般心大,伤了脸都不在意。”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有苏老在,便是想留疤也不行。回头我找苏老要点祛疤的药给你,保管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听得魏伊人如此一说,顾锦兰眼睛一亮,她与莫隐的婚事不久也要定下来,哪个女子不想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倘若真能除去肩头的伤疤,那是再好不过了。

    “对啊,苏老可是石谷子,去个疤痕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但苏老可不是随随便便出手的人,谢谢你了,伊人!”

    魏伊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只绯色镯子便露了出来,鲜艳的红色霎时便吸引了顾锦兰与徐青漓。

    “伊人,你这镯子好生别致,昨日给你换衣裳便见着了,这镯子是什么材质,似乎没见过呀!”徐青漓也来了兴趣。

    顾锦兰抬起魏伊人的手腕仔细看着,想起顾千帆手上的指环,与这镯子一模一样。

    “这个和表哥手上的指环是一对吧,颜色、材质都是一样的。该不会是表哥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魏伊人抿唇笑着,不置可否。顾锦兰如此一说,倒是省得她编瞎话来糊弄她们。

    “你的林公子不也送了你月亮石吗。”

    提到莫隐,魏伊人心中一动,试探道:“话说回来,最近与你的驸马爷如何了?”

    顾锦兰脸上笑意更甚:“自然是极好的了。”

    魏伊人心下有些担忧起来,顾锦兰的模样分明是对林莫隐极为上心的,若是他真有问题,到时可如何收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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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活了上千年的一缕幽魂,一朝得以重生成为魏伊人,竟发现身上隐藏了许多秘密——神秘的手镯、莫名的桃花印记,阴谋一个个接踵而来……千帆过尽为伊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帆过尽为伊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帆过尽为伊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