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下)
高兴城正西街,卖糖火烧的小摊儿前,王御医站定了脚步,脸上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顾知晴说她初入云阳路过这里时,曾在这里买过一回糖火烧,摊主是个神态可掬的中年男子。
她说如今很是想念那个味道,叫他出宫时看一看那个小摊儿是否还在,如果在,便为她带五个回去。
原以为好几年了,摊主或许早就搬走了,却不想竟还在这里。
王御医从袖中掏出顾知晴给的银钱,犹豫片刻,递了过去,道:“五个糖火烧!”
他其实是不知道价钱的,但顾知晴特意交代了,不能问价,虽不知到底有何用意,却还是照做了。
摊主瞅了瞅王御医掌心的银钱,那上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个铜板,他眼睛渐渐眯起,抬眸看向来人,脸上带着温和无比的笑。
“好嘞!您稍等!”
若是有熟客,便会惊奇,摊主今日的糖火烧,做法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今日的糖火烧,没有糖!
而且,十文钱根本就买不到五个糖火烧,那摊主却一个字都未多说。
待王御医走后,摊主又将银钱掏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即收拾了摊面,脸上随时憨态可掬的笑容也变得肃然。
翌日,顾知晴收到糖火烧后,只是掰开看了看,见着并无糖色,笑了笑便放在一旁。
糖火烧无糖,是曾经约定好的暗号,代表宫外已收到消息,随时可接应。
她特意将云起叫来跟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千帆,以后,若父皇来了,你便乖乖在偏殿玩耍,不要惹他生气,好吗?”
云起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愿意叫顾知晴一个人面对洪武帝,但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顾知晴对洪武帝格外的殷勤,似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芥蒂。
洪武帝终日阴沉的脸也渐渐放晴,连带着对云起也有了些好颜色,与顾知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两年的亲密无间。
洪武十四年十月初五,小雨淅沥,凉意已渐渐入骨。
长宁殿中,顾知晴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形销骨立,她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嗽。
云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母妃,你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顾知晴缓过气来,亲自为云起换了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又在外面罩了一件成色极为普通却十分暖和的披风。
“千帆,你听母妃说,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天楚了,等到宫里走水了,半夏会送你到宫门,宫外有人来接你,记住,接你的人里,为首的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叫唐羽山,千万不要认错人了。”
云起却是皱起了眉头:“母妃,为什么要半夏姐姐送我走,你呢?”
顾知晴无力地笑了笑:“母妃先拖住你父皇,等他放下心了,我便再来寻你。”
倘若,洪武帝对云起能如云謇一般上心,顾知晴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她将出宫玉牌交给半夏,眼底郑重无比。
“半夏,千帆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他送出宫,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了。”
这玉牌是又一次利用了王御医才得来的。
近日,王御医复诊,顾知晴很是郁郁寡欢。
她对着陶姑姑呢喃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我到了云阳这么久,还未出宫去看看,很是遗憾,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话却是说给王御医听的。
果然,没过几日,洪武帝便给了她一块玉牌,并说:“朕瞧你近日精神很是不好,王御医说出宫走走许对恢复身体有好处,朕没有时间陪你,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朕再拨几个侍卫与你。”
她利用了王御医的善良与对她的好感,并且十分清楚地预见到了事发之后,他要面临的处境,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顾知晴想,她这辈子最有愧的大概便是王御医了。
可即便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如此做。
王侑初,对不起了!
欠你的,我顾知晴这辈子还不起了!
倘若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酉时末,南边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突然着了火,火势之大,将临近的几座宫殿都点着了。
宫里一时乱作一团。
半夏早已换上了小宫女的衣裳,趁乱带着云起往北边的城门而去。
将将行至宫门,不远处行来的侍卫却时不时地望他两眼,似乎有些认出他来。
即便多年以后,他都清楚得记得,那几个侍卫在长宁殿外守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他们似乎认出了他,却又没有上前将他带回去。
云起看到,宫殿的立柱之后,正侧身站了一人,那露出的衣角,同上次云起见着云謇身上衣裳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正与那几个侍卫说着什么,侍卫们一脸为难,却还是走开了。
云起第一次踏出了宫门,淅淅沥沥的小雨覆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的身心都是激动的。
宫外的世界很不一样,似乎连呼吸都要清新许多。
他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吃人的皇宫,却也从此踏上了漫漫归途。
高兴至定安,快则半月,慢则月余,而这条路,云起生生走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再如何乔装改扮,也改变不了他的身量,他遭遇了数次暗杀,与阎王数度擦身而过。
初初遭遇刺杀,刀光剑影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热血溅在身上,他尚吓得嚎啕大哭。
次数多了,他的眼里便只剩下倔强与冷漠,也渐渐明白,顾知晴说的来找他,只不过是骗人的,她出不来了!
宫里早已传出容妃病逝的消息,打那以后,小小的云起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一路厮杀过来,原本十好几人的精锐护卫队,只剩下唐羽山一人,而他早已负伤不轻,只要再来一次,他便撑不住了。
冬日早已过去,夏日的太阳似乎要将人烤晕过去。
唐羽山带着云起,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艰难地行走着。
这一带荒无人烟,不说吃的,二人已连着三日未沾一口水,唐羽山尚能强撑下去,云起却是连迈出一步都觉得艰难,随时都会倒下。
唐羽山将他抱起,翻过山丘,终见得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
他抱着云起隐在水草之中,暖暖的河水浇在脸上,渗进肌肤,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从水里捉了几条鱼来充饥,明明寡淡无味,却仿佛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吃饱喝足,还来不及休息,唐羽山便察觉到一股杀气渐渐逼近,他立马将云起护在身前。
行了五月余,他们还在云阳边境徘徊,为了躲避追踪,既定的路线早已被打乱,与永和帝派来接应的人总是完美错过。
危险逼至眼前,为首的人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二人,神色冷淡,例行公事般说了句:“五殿下云起,私自逃宫,陛下有命,令我等将你带回去,若有反抗,死生不论!”
这话,云起早已听麻木了,竟然会有一个父亲一路追杀自己的儿子。
好一个死生不论!
小小孩童的眼神仿佛能吃人:“你回去告诉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会回来取他狗命!”
似是没想到一个孩童也能有如此狠意,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所有人向着二人逼去。
唐羽山勉力击退几人,便有些力不从心,他嘴角发苦,看来真的逃不过了。
二人被围住,刀剑举起,唐羽山死死护住云起,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却没有疼痛传来,抬头望去,围攻的人便一个个倒地。
他们身上皆有一支箭,箭尾处的羽毛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唐羽山的眼睛开始放光,那是金羽箭,是永和帝御前侍卫专用的箭。
天楚来人了,他们有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虽然依然有一波接一波的暗杀,但有了御前侍卫的保护,无疑不再有生命的威胁。
然而,云起却片刻也未曾放松过,神经一直紧绷。
短短几月,他的身上已发生了质的变化。
五岁的年纪,本应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他却经历了漫长的逃亡,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鲜血的洗礼,叫他成长得无比之快。
当他终于站在永和帝的面前,全身破烂不堪,发丝凌乱,与沿街行乞的小叫花子没有区别。
那一瞬,永和帝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与酸涩,他第一次见着自己的外甥,竟是此情此景。
他满眼心疼,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如眼前这般模样。
这是云起第一次见永和帝,他眼里的疼爱,是云起在洪武帝的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想起了顾知晴,心酸、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却又倔强地不肯落泪。
“舅舅!”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险些叫永和帝落下泪来,他蹲下身,视线与云起齐平。
他揽住云起的肩头,唤了声:“起儿!”
云起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永和帝至今都难以忘记。
“我不是云起,我叫顾千帆!”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永和帝将顾千帆抱在怀中,小小的人儿才放松下来,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两日。
接下来的两年,大概是顾千帆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了。
天楚皇宫中,没人会欺负他。
两年后,他留书一封便杳无踪迹,几乎将永和帝气疯。
这一走便是七年。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若不是每月一封信,风雨无阻送到永和帝手上,只怕他把天楚翻个个儿,也会将顾千帆找出来。
顾千帆十五岁,再次站在永和帝面前,永和帝险些没认出来,眼前的少年身量比他还高了一截,皮肤已不再白皙,浑身上下的气息竟叫永和帝有些陌生。
头一次他对顾千帆发了火,指着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
顾千帆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倒叫永和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而,不过待了两月,顾千帆又留书一封,说是要去边境参军历练,并扬言,若永和帝下命不准他参军或是让人对他特殊照顾,他便永远不回来了。
永和帝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边境八年,顾千帆渐渐成为天楚人人敬仰的战神。
……
第九章 帝后情深,皇室子女
顾千帆站在玄武门下的阴影里,掏出怀中的玉牌,侍卫看了一眼,便果断放行。
踏进门内,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顾千帆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柔和。
天楚皇宫,顾千帆心里唯一还能记挂的地方。
栖吾宫的大殿内,抖抖索索地跪了一群人,内殿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永和帝站在上首,满面寒气: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皇后的病都多久了,你们竟连点法子都没有!”
“陛下息怒。”
底下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恨不得扎进地面去。
永和帝的怒气不降反升。
“咳咳咳咳……”
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背过气去。
永和帝看着底下的一众人,甩袖进了内殿。
内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永和帝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缓缓地替皇后顺着气,担忧地问道:
“阿湘,可好一些?”
天楚皇后,沈氏明湘,永和帝在私下从来都是唤她“阿湘”。
“阿行,你怎么又发脾气了?”
顾知行,永和帝的名字。
没人敢直呼帝王的名讳,沈明湘却唤他“阿行”。
皇后的面容透着病态,她看向站在一边的王福全。
“王公公,叫他们都下去吧。”
王福全看了一眼永和帝,见永和帝没有说话,恭声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王福全便回来了。
“陛下,顾将军到了。”
永和帝的面容立即舒展开来,连眼睛也放着光。
“快传!”
沈明湘看着永和帝的变化,不由失笑:“也就是千帆才能让你立马变得眉开眼笑。”
永和帝拍了拍沈明湘的手背,安抚道:“阿湘,我先出去看看。”
沈明湘笑着点了点头。
顾千帆看着喜笑颜开迎上来的永和帝,正欲行礼,永和帝却一把捉住他的手,道: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我说多少次了,私底下我只是你舅舅。”
他没有自称“朕”。
“舅舅。”
“这还差不多。快让我看看……你看你,又黑了,又瘦了,有没有受伤啊?当初你说要去边关,我不同意,你非要去,边关有什么好,定安城里不好吗?吃不好,睡不好……”
永和帝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舅舅……”顾千帆定定地看着永和帝。
永和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去边关都是为了你娘。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姐姐嫁给他。”
说到后面便越发愤恨。
“这笔账,我会找他算的。”顾千帆平静的语气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波澜。
听着殿内传来的咳嗽声,顾千帆问道:“听宫人说,舅母病了,可有好转?”
顾千帆对沈明湘这个舅母很是敬重。
她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后了,对宫人赏罚分明,对所有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对他更是疼爱有加。
上天在夺走你一样东西的时候,总会把另一样东西给你。
说到沈明湘的病,永和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有一段日子了,说是从前滑胎伤了根本,导致气血亏空,时疾并发,不好调理。”
顾千帆皱了眉:“前几年不是还好好的。”
“前几年病症不显,如今时疾一发却是一并引了出来。”永和帝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看来太医院的人不怎么中用。”顾千帆不客气道。
“都是些废物。”
想到他们,永和帝就不由生气。
“我去看看舅母。”
永和帝点了点头,王福全使了一个眼色,站在门口的一名小宫女见状向里间走去。
顾千帆和永和帝走进内殿,沈明湘榻前的帘子已然放下,她半靠在床头,锦被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透过帘子看向站在下首的人。
“舅母。”
“千帆,你可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这声音中气不足,明显十分虚弱。
顾千帆没想到沈明湘已经病得这样重。
一时间他恍惚看到小时候,母亲缠绵病榻,虚弱不堪,时不时咳嗽的样子,与现在沈明湘的症状一模一样。
顾千帆几不可见地眯了下双眼,脑海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逝。
彼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如花般慢慢凋零,此时他却不容许沈明湘再重蹈覆辙。
沈明湘不是长宁长公主,永和帝也不是洪武帝,顾千帆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子,一切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很好,舅母不必担心,安心养病就是,等您好了千帆还要来讨云片糕的。”顾千帆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温柔。
“母后!母后!……大哥,三姐,你们快点儿嘛,我不等你们了。”
殿外远远传来一道童声,这是永和帝和沈明湘唯一的孩子,行五,名锦源。
沈明湘笑道:“是孩子们来了。”
“这小子,越发地没规矩。”
永和帝虽是斥责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顾锦源一路小跑进了内殿。
“父皇,母后!”
顾锦源见着顾千帆也在,顿时眼睛发亮,上前抱着顾千帆的大腿,兴奋道:
“表哥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好不好,他们都没你厉害。”
“好。”
顾千帆揉了揉顾锦源的小脑袋。
顾锦源这个小豆丁第一次见顾千帆时才两岁,八岁时再见到他,捉弄他不成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打那以后,就成了顾千帆的忠实小迷弟,励志要成为表哥一样厉害的人。
“不过,母后的病还没好,我要陪母后,等她病好了,你一定要教我,你一定不能抛下我走了。”
大概是顾千帆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几年给小豆丁心里留下了阴影,便总觉得顾千帆随时会不见。
顾千帆想了想,道:“这次不会。”顿了顿,又道,“我会待很久。”
永和帝在听到顾千帆的话后,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些年来,顾千帆行事都有着自己的计划和目的。
在外数年,一朝安定,必然是要起风了。
顾锦源钻了帘子,坐在沈明湘的床前,跟她说着什么。
此时,殿内又走进两人。
“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
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温和,他面容如玉,眼里也总是含着温暖的光,看着他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这便是前皇后余妙心与永和帝所生长子顾锦澄。
女子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纯真,她面容娇艳,眼角一颗泪痣显得尤为动人。顾锦兰,顾锦澄一母同胞的妹妹。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的面容柔和。
如果说顾锦源让他感到十分头疼的话,那么顾锦澄和顾锦兰无疑让他少操了许多心。
顾锦澄和顾锦兰二人生母早亡,是沈明湘一直待他们视如己出。好在,二人对沈明湘也是视为亲母。
但余妙心的死到底是与沈明湘有关的。
“表哥!”
“表哥!”
二人同顾千帆短暂寒暄了几句,便去了沈明湘跟前,顾锦澄到底是个成年男子,未近榻前。
永和帝的子女当然不止眼前三个。
在沈明湘入宫前,本有四子三女。余妙心所出两子一女,一子未及走路便夭折,另外一子一女便是顾锦澄和顾锦兰。其余两子两女为其他妃嫔所出,两子皆不幸夭折,两女适龄均已出嫁。
沈明湘入宫后,永和帝宠幸其他妃嫔的次数大大减少,顾锦源之后,其他妃嫔所出的也只有一子一女,但尚且年幼,是以今日并未出现在栖吾宫中。
永和帝因有政事处理,早已先行离开,其余几人在看到沈明湘有些困乏后,便也离开了栖吾宫。
四人一路走着,顾锦源拉着顾千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表哥表哥,边关好玩吗?”
“不好玩。”
“为什么?”
“……”
“有好吃的吗?”
“没有。”
“会经常打仗吗?”
“会。”
“那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
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是天楚和云阳的边界。
顾锦兰捏了捏顾锦源肉嘟嘟的脸,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问题呢!”
“三姐,我是大人了,你不许再捏我了。”
顾锦源很是不满。
顾锦兰“扑哧”一声,笑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
“三姐,你别小瞧人,我都能跟着大哥一起处理政事了,大哥还夸我做得好呢,是吧,大哥?”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小脑袋,宠溺笑道:“是。”
得到肯定的顾锦源无比自得,他忽然又想到了沈明湘,一时又有些伤感,眼里泛了泪。
“可是,母后好像病得很严重……她,会好吗?……我害怕。”
“会好的!”
顾千帆斩钉截铁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人无比心安。
“表哥,你不怕吗?”
“……”
“姑姑走的时候,你比我还小。”
“……”
怕吗?自然也是怕的,可怕有什么用呢?他们会对你好一点吗?会放过你吗?自然不会的,所以,怕什么呢?
“你的父皇还不要你……”
顾千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顾锦源,正色道:
“我没有父皇。”
“只有仇人。”
说罢,又提步向前走去。
顾锦源有些无辜地看着顾锦澄和顾锦兰,摸着自己的嘴巴:“我好像说错话了。”
“你呀!”顾锦兰轻戳了一下顾锦源的脑袋。
“表哥,对不起,我错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顾锦源小跑着去追顾千帆。
斜阳下,顾千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透着无尽的萧索。
第十章 千机阁主,有所不能
出了皇宫,顾千帆便回了永宁别苑,那是永和帝送给他的宅院。
整个天楚也就只有顾千帆敢不避永和帝的名讳,还拿来做府宅的名字。
顾千帆进了大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桌面,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笃笃”的声音。
顾千帆又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睛,大厅里再次回归寂静。
“凤池!”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厅里。
“主子!”
“以千机阁阁主的名义发请医帖。”
“是!”凤池愣了一下,却还是很快接命。
请医帖,世人向石谷谷主石谷子请医的帖子。
传闻石谷子医术奇绝,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凡他出手救治的人,没有好不了的。但石谷子此人行踪不定,极少人能请医成功。
“若他不应的话,令各部全力查探他的下落。”
“是!”
“另外,传信云阳那边的人暗中调查,当年母亲病重是否另有隐情。”
“主子?”
“去吧!”
凤池有些担忧地暼了一眼眼前年轻的将军,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一闪身不见了。
大厅里再次只剩下顾千帆一个人,显得无比空荡。
顾千帆闭上双眼,深呼了一口气。
在未见到沈明湘前,他从未怀疑长宁长公主的死会有什么隐情。可见到沈明湘之后,他怀疑了,他不相信两人病症相同是巧合。
沈明湘的病是滑胎和时疾引起的,长宁长公主却是因为气血两虚和心力交瘁引起的。
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空气里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用阴谋织就的网缓缓拉开,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来有些事他一直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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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的小厨房里,几个丫鬟无比震惊地看着魏伊人无比熟练的动作。
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连厨房的事也能如此清楚了!
恢复神志的大小姐竟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了。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斗得了流氓。
青玉的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
魏伊人自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受到了几个丫鬟的无尚推崇。
魏重舟到在水一方时,正看见魏伊人往食盒里装东西。
他渐渐走近,闻到一股果子的清香,叫人垂涎。
“妹妹,你做什么呢?”
“大哥,你来得正好。”
魏伊人将碟子里的糕点递给魏重舟。
“上次你带来的太过甜腻,吃几口便吃不下去。你尝尝这个。”
魏重舟伸手接了糕点,放入口中,一股清甜弥漫开来。
“定安城从未有这样的糕点,这是你做的?”
魏重舟眼里带着不可置信。自家妹妹似乎无所不能!
“大哥觉得如何?”
“比定安城里最好的糕点铺里的还要好。”
魏伊人扬唇,那是自然,她脑子里多得是大师的独门配方。
“本来准备给你送去的,既然你来了倒可以少跑一趟。走吧,给爹娘送去。”
在水一方与主院白露为霜之间隔了一片桃林。
而起初,是没有的。
只不过因为白萱华喜桃花,魏思远便大手一挥,将毗邻的安荣巷给买了下来。
辟了一片桃林,只为博妻一笑。
端的是宠妻无度。
“爹对娘倒是极用心。”
魏伊人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魏重舟不置可否。
他老爹,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最为腹黑,这一点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深有体会。
他娘,不爱红妆却偏爱舞刀弄棒。
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魏重舟懂事起便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
行至白露为霜,渐渐走近正房。
“伊人……镯子……胎记……他们……手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魏伊人与魏重舟相视,皆目露疑色。
再欲细听,屋内却静了下来。想是白萱华有所察觉。
二人随即敛了神色,走进大厅。
“爹,娘!”
魏思远和白萱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魏伊人从蘅玉手中接过食盒,将碟子取出置于桌上。
“爹,娘,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你们尝尝可还好。”
二人捻了糕点放入口中,目露赞叹。
“这味道可比外面卖的要好。”
魏重舟不由叹了口气。
“妹妹要是男子,怕是不少人抢着你去掌勺呢!”
闻言,魏伊人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东方名下貌似还没有糕点铺子吧。”
闻言,魏思远抬眼看向魏伊人,嘴角噙了笑:“你是想……”
魏思远那是生意场上出了名的老狐狸,倘若连魏伊人话里的意思还听不出来,岂不白活了。
“妹妹是想开个糕点铺子!”
魏重舟一拍大腿,觉得这个主意甚妙。
一旁,白萱华见三人吃个糕点也能吃出个铺子来,不由摇头。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脑子里有许多食谱,好些还是当下已然失传的。这些足够糕点铺的运作。”
魏伊人眼里自信无比。
“届时开张,将各色糕点每样放些在门前由人免费品尝,所谓有口皆碑,招牌自然就打响了。”
免费品尝,倒是有趣!
魏思远不由大笑。
“我魏思远的女儿,果然也是个有想法的。”
“我只是提出想法,具体如何做,还得爹和大哥来。”
“妹妹,你放心吧,你只管将食谱交给我,剩下的事便不用操心。不过你可想好铺子的名字?”
魏伊人略微思忖,道:“便叫瑞云斋吧!”
——————————
在水一方,刚归置出的小书房里。
墨玉站在案前研墨。
魏伊人瞧着提笔的手,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她摇了摇手腕,着了墨,最终落笔。
瞧着纸上的字,魏伊人皱了眉。
这写字果然是门技术活!
魏伊人有些不信邪,继续写着。
墨玉暼了一眼魏伊人手边的字迹,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瞪大了眼睛,发现那确实就是魏伊人写的。
原来在她们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小姐,竟也有拿不出手的东西。
墨玉笑了,带着愉悦。
这样的魏伊人才让人感觉到真实。
魏伊人瞧着纸上写来写去还是无比幼稚的字迹,有些置气地丢了笔。
“不写了!”
对于写字这件事,魏伊人也十分无奈。
说起理论知识,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得过她。但纸上谈兵和实际作战毕竟是两回事。
她看向墨玉。
“你会写字吗?”
墨玉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你写!”
闻言,墨玉有些想笑,瞧着魏伊人懊恼的面容,却又生生憋住。
第十一章 云阳来人,风波骤起
临江仙,定安城最大的酒楼。
顾千帆坐在屋顶,手里的十里八香已去了大半。
看着远处的江面,在月华映照下,泛起了点点星光。他提起坛子,仰头灌了一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在如水的月光下竟显得有些魅惑。
“主子!”
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云阳来人了!”
顾千帆手中的酒坛应声而碎,十里八香倾泻而下,顺着屋檐越流越远。
“呵!”
顾千帆的笑里隐含着残忍和怒气。
“这么多年还不死心,想死,就成全你们。”
说着一转身便已不见。
顾千帆覆手站立在临江仙的顶层,这便是千机阁的所在,临江仙所有房间在这里一览无余。
“他们在天字一号房。”
此时,天字一号房里,坐了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神色之间竟与洪武帝有着几分相似。
这便是云阳洪武帝的胞弟云中辰。
“王爷,顾千帆那小子可不好对付,此前陛下派来的人已折了不少。我们此次瞒着陛下过来,陛下怕是要大动肝火的。”坐在云中辰左手边的男子担忧一脸。
云中辰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都是同样的神色,他不由嗤之以鼻:“有什么事自有本王担着。顾千帆?舍本忘祖的东西!改了名字他也还是云起。我云阳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天楚。”说到后面竟有些发狠。
其余几人皆惊,云中辰的话竟是想要置顾千帆于死地,他到底还是云阳的皇子。
“王爷,陛下可从未……”
“皇兄太过仁慈,顾千帆此人心智非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能为我所用,自会成为云阳一大助力,但他对云阳只有仇恨,留着只会成为大患。一个忤逆犯上的儿子,杀了也就杀了,想必皇兄会明白的。”
“可现在的顾千帆,我们怕是轻易近不了身。”
“本王早就想好了。顾千帆最在乎的是容妃,用容妃的遗物做诱饵,本王就不信这条蛇出不了洞!”
“王爷高明!”几人立即逢迎道。
“放出消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出现在东郊。顾千帆一定会去的。至于东西怎么动手脚不需要本王来教你们吧。”
云中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可无福消受。能让本王把这东西都拿出来,顾千帆,这可是你的荣幸。哈哈哈哈……”
云中辰仿佛预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笑得无比张扬。
“都下去准备吧!”
“是,王爷。”
顾千帆的周身布满了寒气,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竟把母妃的遗物都搬了出来,我不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良苦用心。”顾千帆的声音透着冰冷。
“凤池,云中辰,我要活的。”
“是,主子!”
凤池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主真正发起怒来那可是杀人不见血的。
云中辰,惨了!
顾千帆正欲离去,云中辰喃喃自语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他徐徐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要找到身上有桃花记的人,便大事可期。刘司容、顾知晴,是你们该死,有了你们,皇兄才变得心慈手软。沈明湘既然也不肯配合,碍了使者的大计,那就送下去陪你们好了。哈哈哈哈……”
云中辰的话透露了太多信息,凤池震惊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眸子里蓄满了风暴,里面正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凤池只觉得身旁一道疾风闪过,顾千帆便不见了踪影。
天字一号房里,云中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上,一只手正紧紧扼住了咽喉,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顾!千!帆!”
顾千帆一把将云中辰抵到了墙上,他满身戾气:“说!我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云中辰看着暴怒的顾千帆,无声地笑着,那笑里带着挑衅,而这无疑又激怒了顾千帆。
“说!”
他的手一寸寸收紧。
云中辰依旧笑着。
良久,顾千帆松了手。
“凤池!”
“主子!”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是!”
“别让他死了!”
“是!”
见顾千帆不再说话,凤池拎着云中辰闪身而去。
——————————
清晨,魏府,白露为霜,一家四口正商量着外出踏青的事。
“西郊景色倒是好,但人怕是不少。我知道东郊有处地方倒是不错,人不会那么多。”
“那就去东郊吧。”魏思远说着看向魏伊人,“伊人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魏伊人应道。
“那我去准备准备。”魏重舟有些兴奋,今日又可以做一天甩手掌柜了,真好。
——————————
东郊,顾千帆站在河边,看着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他们到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走吧!”
十里坡外的草丛里,一群黑衣人正匍匐在那里。
“怎么还未见王爷?”
“一早便没见到,不知去了哪里。”
“那还按计划行事吗?”
一人咬了咬牙,道:“既然都准备妥当了,那便依计行事,王爷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其余几人点了点头。
良久,顾千帆走到十里坡下的凉亭,里面小几上放了一个锦盒。
他伸出手,打开了锦盒,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出现在眼前。
那的确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
顾千帆的手有些颤抖,多少年没见过这支簪子了。
他隔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细细端详,珍宝一般揣进怀中。
草丛里,黑衣人们开始有些躁动。
“顾千帆怎地还没反应?”
“是不是药还没起作用?”
“王爷说了那药沾之即死。”
“那怎么还没反应?”
……
顾千帆悠然走出凉亭,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一脸冷笑。
“坏了,咱们中计了,快撤!”
“怕是来不及了。”
凤池一脸无害地笑着,他身后还站了十来个穿着统一的人。
“抓活的,死的也没关系。”凤池闪了身。
“是统领!”
黑衣人们且战且退。
此时,一阵马蹄声渐渐清晰。为首的几个黑衣人眼前一亮,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退去。
魏思远和魏重舟骑着马跟在马车旁,马车里,魏伊人只带了墨玉和蘅玉二人,白萱华正同她说着什么。
白萱华突然握紧了魏伊人的手,蘅玉已经处于警戒状态。
魏伊人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保护好小姐。”白萱华看了一眼蘅玉,却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一道破风声,她掀帘而出,踢翻了向魏思远刺来的剑。
白萱华将魏思远护在身后,魏重舟下了马,和白萱华站在一起。
“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魏思远的眼里含着怒火,但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白萱华解释道。
魏重舟有些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但眼下也无暇多问。
三人看着眼前厮杀的两波人,渐渐退到马车旁边。
此时,魏伊人等也下了马车。这样的情况在马车上待着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黑衣人眼见不敌,便朝白萱华等人攻去。
白萱华和蘅玉将几人护在身后,兵刃交接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几人在打斗中被冲散,蘅玉将魏伊人紧紧护在身后。
魏重舟和墨玉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避着,白萱华一面护着魏思远,一面在抵挡中往魏重舟那边移去。
墨玉被推搡在地,眼见着一把剑刺过来,却来不及躲避,魏重舟不知何时拣了把剑在手中,险险挥开刺向墨玉的剑,一把将她推到了白萱华身边,自己却暴露在危险之中。
魏重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抵挡得住。他堪堪挡住压向肩头的剑,身后却又斜斜刺来一剑。
“大哥!”魏伊人惊声叫道。
蘅玉奋力掷出手中的剑,刺向魏重舟的剑堪堪停在他的腰间便落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魏伊人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把剑,蘅玉反手去抓魏伊人,黑衣人却已扯着魏伊人急急后退去,只剩半截衣袖在蘅玉手中。
“站住!”黑衣人喝住上前的蘅玉。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迅速围拢过去。魏重舟等人已满身是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放了她!”白萱华喝道。
“放了她?放了她我等焉有命在。”
“你放了我妹妹,我做你的人质。”魏重舟说着便欲上前去。
“想她死得快点就尽管上来。”魏伊人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分,嫣红的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好好,你别激动,我退后便是。”魏重舟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激烈的战况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魏伊人竭力保持着镇定,她的手伸进袖中,准备摸出那晚顾千帆深夜造访后她随身带着的匕首。
顾千帆站在树上看着战斗圈里被挟持的魏伊人。
她被扯下衣袖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一枚桃花记。
“怎么又是她?魏伊人,你到底什么来头?”
顾千帆定了定神伸手折了几节树枝,捏在手中,运力甩了出去。
魏伊人伸进袖中的手正欲抽出,却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身后的黑衣人全都轰然倒地。
她回头看去,他们的额头上,一个食指大小的窟窿里正往外流着血。
魏伊人顺着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正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是顾千帆!
第十二章 桃花胎记,神秘使者
千机阁,顾千帆站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指环。
“主子,云中辰招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云中辰坐在地上,眼神溃散,他的脸上布满了血红色的小点,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下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在昏暗的烛火摇曳下,显得尤为恐怖。
忽然,整个地牢里亮了起来。云中辰有些恍惚地看向亮光。
顾千帆坐在椅子里,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人,并未开口。
“说吧!”
凤池不耐烦地看着云中辰,这家伙费了他不少功夫。
“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顾千帆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中毒。”云中辰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什么毒?”
顾千帆抬眼看着云中辰。
顾千帆的眼神扫射下来,仿佛带着无数威压。
云中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暴怒中的顾千帆他或许还不感到害怕,然而面前的顾千帆却让他感到深不可测。
他艰难地开了口:“我不知道!那药是使者给我的,他说这药服下去,如血亏之症和普通风寒一般,只消百日便叫人咳血而亡,没有人能察觉。”
“使者是谁?为什么要加害我母亲?”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长宁长公主并不是第一个,刘司容才是第一个。她们在皇兄身边,总是碍手碍脚,坏了不少使者的大事。”
“解药!”顾千帆言简意赅。
“你想救沈明湘?不可能的,他手里有没有解药尚且不知,就算有,他也不会给你的。”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顾千帆冷声问道。
云中辰摇了摇头:“紧要的事,他从来不说。他只说要找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桃花记。”
顾千帆脑子里浮现出魏伊人手臂上的印记。
“他说那个人才是一切秘密的根源,只要找到她,天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云中辰缓缓补充道。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顾千帆冷眼看着他,“帝位?”问句里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仿佛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拆穿,云中辰脸上的神色格外精彩。
“天楚皇宫,你们的人是谁?”顾千帆不再看他。
“天楚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顾千帆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他起身离开,凤池立即跟上去。
“找个机会,放了!”
“放了?”
“派人盯着。”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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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魏伊人被所有人强制卧床休养了几日,终于得了特赦可以在府中到处走动。
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蘅玉雕塑般站在她身旁,而墨玉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做,生怕自己闲下来。
不远处的门廊下,青玉看着一静一动的蘅玉和墨玉,撇了撇嘴:“蘅玉姐姐和墨玉姐姐这几日好生奇怪。蘅玉姐姐原来也这样但还没这般夸张,墨玉姐姐呢,把我们的事都抢着做完了,我好无聊。”
魏伊人知道自那日之后,蘅玉和墨玉二人都很自责,但自己毕竟也只是割破了点皮,并未出什么大事,想着过几日二人便也好了,却不曾想还是这般,她站起身来,走进房间,蘅玉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墨玉,你过来一下。”魏伊人决定和她们谈谈,“坐吧!”
二人不动。
“这是命令!”魏伊人加重了语气。
“这几日,你们很反常,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
墨玉看了一眼蘅玉,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低声道:“那日,是我拖累了大家,小姐被贼人劫持,我罪责最大。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我百死莫赎。”
“是我没保护好小姐,跟你无关。”蘅玉神色间懊恼无比。
“可我毕竟没事,再说那次我们只是受了无妄之灾。我从未怪过你们,爹娘和大哥也不会。”
“所以我们才更加自责。我们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过得要好,到了紧要关头,却没保护好小姐。是墨玉没用。”
“墨玉,一般人家的小姐遇到这样的事你知道会怎样吗?”
“也许吓都吓死了。”墨玉想了想,“那日,小姐还能保持镇定,真了不起。”
“那你不也很好吗,你没有被吓死,也没有丢下我们就逃,你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就算再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才是紧要的。”
魏伊人的一席话,让墨玉颇为动容。她说,再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蘅玉,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大哥。”
“可就是因为救他,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蘅玉的语气很是复杂。
“如果为了保护我,能救他而不救,我才会怪你。”
“是我能力不足,这次没保护好你。”蘅玉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如果你们实在因此事而自责,也不必如此这般,我瞧着实在难受。以前怎样还是怎样。”
墨玉和蘅玉二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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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帆坐在院子里,想着魏伊人那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桃花记,似乎魏家人也不知道其中之事。
能与指环感应的镯子、神秘的桃花记,还有云中辰口中来历不明的使者,似乎一切都与魏伊人有关。
看来,是得再去看看才行。
夜凉如水。
魏伊人着了里衣,正坐在床上准备躺下,却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顾千帆!”魏伊人看着来人。
“抱歉!”顾千帆看到魏伊人只着了里衣,可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快速地转了身,只是那神色之间却有些古怪。
见顾千帆如此举动,魏伊人快速看了一眼自己,随即扯过被子包在身上。
她的里衣是半透明的,粉色的凤穿牡丹纹样肚兜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没成想顾将军竟是个爱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魏伊人有些懊恼,即便对顾千帆无比熟悉,也不意味着能让他随随便便就看了去。
多少女子送上门来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顾千帆,今日竟被魏伊人说成是登徒子。
听得魏伊人裹了被子,他转过头看着她,头一次认真地看着一名女子。
灯下看美人,顾千帆心内竟觉得有些微微发热。
“我不知你已睡下,我来找你是有事相问,如果你知道烦请告知。”
顾千帆一向话不多,能如此耐心地对一个女子说话,实属难得。
魏伊人皱眉,再如何也不该如此。
“不知顾将军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深夜前来,传出去我还有何脸面?”
“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
魏伊人一噎,他们的点好像不一样。
“说吧,什么问题?”
魏伊人不想再同他计较。
“你手上的镯子,我可否看一下?”
“你说什么?”
魏伊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深夜造访,看一个女子的镯子?
顾千帆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很是认真地看着她。
魏伊人妥协,伸出了手。
“取不下来,只能这样了。”
“冒犯了。”
顾千帆说着,伸出手摩挲着那枚镯子,他清楚地看到手上的指环发出了微微红光。
魏伊人一把捉住顾千帆的手,看着他的指环:“你怎么会有这个?以前没有的。”
顾千帆反手捉住魏伊人的手:“你怎么知道以前没有,你到底是谁?”
魏伊人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二人此时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妥。
魏伊人笑了,她看着他:“顾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千帆猛然松手,目光灼灼地看着魏伊人:“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惊奇你竟也有个一样的指环。”
“你不知道这镯子什么来历?”
“那你知道你这指环什么来历吗?”魏伊人反问道。
顾千帆不答,他不知。
“那你身上的桃花记你可知有什么隐情?”
“顾将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跟她讨论她身上的胎记和饰物,饶是魏伊人也觉得有些羞恼。
顾千帆看着眼前有些恼羞成怒的小女子。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手上的桃花记已经暴露了,有人在找你,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怕是要多注意。”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你这镯子非同寻常,这二者之间或许会有什么联系。总之,你多加小心。告辞!”
“等等!”
顾千帆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子。
“那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说是感谢,眼里却没有半分感激。
顾千帆敛了眸,转身便不见了人影。
魏伊人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千帆的话什么意思?镯子!胎记!有人在找她!为什么?
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朝她席卷而来。
她看着被顾千帆握住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了他的余温。
第十三章 风起云涌,嫌隙渐生
云阳,不知名客栈内,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人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囫囵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后,正躬身站了一人,头低下的瞬间,脖子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符号来。
“族长,天楚来信了。”
斗篷下的人并未转身。
“找到有桃花胎记的人了。”
他猛然转过头来:“谁?”
那声音阴沉沙哑,在黑色斗篷下显得尤为阴森。
“天楚富商魏思远之女,魏伊人。”
“魏伊人?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哈哈哈哈……”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激动,听着格外刺耳。
良久,他平静下来。
“告诉少族长,天楚那根最利的针是时候埋下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天楚。”
“是,族长!”说着便退了下去。
那族长很快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喃喃自语:“隐世明啊隐世明,你不肯将古籍给我又怎样?隐逸之那个小杂种逃出了隐族又怎样?只有你们还愚昧地守着那个秘密,有什么用!找到桃花胎记的主人,我隐恪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这天下也是我的。”
——————————
几日后,魏府,厅堂里,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爹,瑞云斋都修葺得差不多了,下月初八日子不错,您再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准备开张了。”魏重舟最先放了碗筷。
“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开张的时候再过去看看就是。”
在生意上,魏重舟的能力他完全不用担心。
“爹,也就您才能说出开铺子是小事,您可真放心我!”
对于自己老爹总是当甩手掌柜,魏重舟感到无可奈何。
“你都二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开个铺子还要我手把手来教你怎么做?”魏思远没好气道。
一旁白萱华听闻这话,才惊觉自己儿子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于是,她看着魏重舟,认真道:“重舟啊,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魏重舟正喝了口茶,听闻白萱华的话,一口茶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把自己呛死,良久缓不过来。魏伊人赶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你这孩子,这么大反应!”白萱华叹了口气,又道:“一般似你这年纪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原想着你自己相个喜欢的,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若你没有喜欢的,赶明儿,娘开始给你物色物色?”
魏重舟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悄悄瞥了眼一旁的蘅玉,见她神色无常,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得白萱华的话,不由炸了毛。
“我才二十三,有多大!我身为男子晚几年成亲又怎么了?”
说着,他端了茶,仰头灌了一口,暼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伊人,忽然想起自家妹妹也有十八岁了,虽然爹娘肯定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但来个祸水东引也还是可行的。
“妹妹一个女子,十八岁了,又生得好看,且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你们与其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妹妹呢!”
魏伊人不知道看着热闹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嫁人!是啊,她差点忘了,作为魏伊人,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可嫁给谁似乎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听得魏重舟的话,一旁不发一言的魏思远冷哼了一声。
“魏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我魏思远的女儿,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
说着,他又拍了拍白萱华的手:“此事不急,我们也不能因为孩子大了,就稀里糊涂地找个人让他娶了,最重要还得自己喜欢。”
白萱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小祖宗!小祖宗!小祖宗在哪儿啊?”
院子里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听得这个声音,蘅玉的眼里带上了莫名的亮光。
魏思远和白萱华相视一笑,总算回来了。
魏重舟却叹了一口气:“那个疯老头回来了。”
疯老头?
魏伊人向门口看去。
那里正站了一个老头,他头发发白,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却带着矍铄的笑容。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魏伊人身上时,明显盛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他风一般冲到魏伊人身旁,脸上的神情无比激动:“丫头,你可记得些什么?”
老头的话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魏伊人面上不显,带着得体的笑容:“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
“不记得也好。”苏老笑得无比温和,却又神色一转,“不过有些事,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天楚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你早些知道有些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一凛,原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了。
“苏老,你打算告诉她?”白萱华始终有些不忍。
苏老点了点头。
魏重舟却是有些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那晚顾千帆没有说那番话,大概魏伊人听到苏老的话也会感到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说的就是桃花胎记和镯子的秘密吧。”
苏老看向魏伊人的目光里带着赞赏,他又看着几人,道:“去书房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
夜色越发地浓重了。
天楚,皇宫,顾锦澄刚从勤政殿出来准备回修宜宫,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直直撞在他身上,他正欲说什么,却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那小太监低声道:“请殿下无人时再看。”说着便跪了下去,惶恐求饶:“殿下恕罪!”
“起来吧,下次小心点。”
小太监谢了恩,爬起来便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顾锦澄看着他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便朝着修宜宫走去。
案桌旁,顾锦澄看着手里的字条,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欲知余妙心死因,子时青秀宫一叙。”
青秀宫,天楚皇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
看着字条上的字,顾锦澄不由皱了眉头。
余妙心,他的生母,一个他很久都不曾想起的人,她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他恍惚想起她的温柔。
子时,顾锦澄站在青秀宫的大殿里,那里,一个颀长的人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道:“你来迟了!”声音喜怒不辨。
“子时并未过。”
顾锦澄一向温和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冷意。
人影轻笑了一声,他转过身来,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来早了。”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他的模样不甚分明。
“阁下并非宫中人,却能在宫里来去自如,神通倒是不小。”
“殿下不必如此试探,你想知道的,在下定知无不言。”
顾锦澄笑了,那笑里仿佛三月的风,带着些暖带着些冷。
“本殿想知道的?阁下用生母诱本殿前来,难道不该是本殿问你想让本殿知道些什么?”
“殿下与传闻中的倒不一样。”
顾锦澄一向待人温和谦逊,但若你以为这样的他好欺负,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在天楚,他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他的软刀子使起来,杀伤力不比武将的雷霆之力差。
“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你我未见,便攻心为上,难不成还指望本殿有好颜色?”
那人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子,轻飘飘说道:“殿下可知,显荣皇后的死与沈明湘有关?”
显荣皇后,永和帝的第一任皇后,余妙心。
听得此话,顾锦澄不由嗤笑了一声。
“原来阁下是来挑拨离间的。恕不奉陪,告辞!”
说着他转身离去。
“沈明湘的病因,殿下也不想知道吗?”
顾锦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的人。
“沈明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那人的话在黑暗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
顾锦澄掠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那人却笑了,仿佛顾锦澄的举动十分幼稚。
他捏住顾锦澄的手,一把推开,慢慢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殿下提及亡母如此淡定,对养母却是要紧得很。那殿下可知,正是你口口声声叫着母后的人害死了你的生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
“你可知诽谤当今皇后是什么罪名?”
顾锦澄不相信他的话,沈明湘对他的疼爱,他能感受到,那不是假的,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若说沈明湘会害人性命,他十万个不信。
“殿下对沈明湘倒是十分信赖,这倒是有趣。不过,”那人话锋一转,“殿下不信我的话,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吗?”
顾锦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阴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在月色下停住。
“刘公公!”顾锦澄惊道。
那是余妙心身边最信赖的人,可余妙心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如何叫人不震惊。
“殿下还记得奴才!”那道声音无比苍老。
“你不是已经……”
“当年奴才并未断气,被扔进了乱葬岗,是这位莫公子救了奴才。”
顾锦澄看着他,不语,良久,他艰难地问道:“方才,他说的可是真的?”
刘公公缓缓点了头。
顾锦澄不由倒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又看向刘公公,眼里带着希冀,“你骗我的,对不对?”那模样像极了需要安慰的孩子。
“殿下!当年皇后娘娘失手推了湘贵妃,令她小产,她怀恨在心啊,是她害死了娘娘,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全都是装的!”
顾锦澄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再听不下去,失魂落魄地出了青秀宫。
大殿内,方才还佝偻着身躯的刘公公,此刻却站得笔直。
“少族长,顾锦澄会信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越来越茁壮。”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不急,他会来找我们的。”
青秀宫又恢复了寂静,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凄冷无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人的错觉。
第十四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魏思远一行人来到书房,苏老对着蘅玉吩咐道:“在外面看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魏伊人听出,蘅玉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尊崇。
她不禁多看了苏老一眼,白萱华提过,蘅玉是苏老送来的,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非同寻常。
书房内,几人相对而坐。
苏老带着难得的一本正经,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凝重,魏重舟一脸疑惑。
相比之下,最为自然的反倒是魏伊人了。
苏老看向魏伊人。
“丫头,你可记得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那是谁?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这千百年里的某个时候见过,却不记得了?
魏伊人心中疑惑,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记得。
“那你可知你是谁?”苏老又继续问道。
魏重舟听闻此话,正想开口,却叫坐在一旁的魏思远按住了,他神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魏伊人不禁正色看向苏老。你可知你是谁?此言是否有什么深意?
“苏老此言何意?”
看着魏伊人眼底的防备,苏老垂了眼睑,他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我不会害你,亦不会觉得你的存在有多不可思议,因为我要说的更加匪夷所思。”
魏伊人微微皱了眉头,苏老的话似乎是知道她的来历。
“我想知道,你能记得多久之前的事,几百年?几千年?亦或是几万年?”
苏老的话淡淡地吐出,却在魏伊人心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果然!
这话超出了魏重舟的认知,他匪夷所思地看向一旁的魏思远,而魏思远脸上的神色也是越发凝重,显然,这事他并不知情。
魏伊人扫了一眼白萱华等人,见他们并无太大反应,心下稍安。
苏老静静地看着魏伊人,等着她的回答,那目光一片澄澈,没有看穿一切的自得。
魏伊人迎着他的目光,良久,她道:“苏老可否先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再为你解惑。”
“也罢,那便我先说吧!”
苏老站起来,看着几人,缓缓地开了口。
“数万年前,天地间原本灵气充沛,人们修行至上,以武为尊。凡能修炼出元灵者,可净化灵气,以获得更高修为。但元灵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得出来的,为了修出元灵,越来越多的人依赖于天材地宝带来的捷径。然而,修出元灵的人越来越多,天地间的灵气却越来越浑浊和稀少,孕育出的天材地宝也渐渐匮乏。
彼时,拥有至尊元灵的华阳夫人,为保存天地间仅剩的灵气,祭出元灵,将灵气净化后封存于手镯内,而华阳夫人却因耗尽灵力而油尽灯枯。她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将一枚印记注入元灵之中,并将镯子的秘密和开启之法用秘法封印于手札之中。
华阳夫人临终之前曾说,数万年后,若有一女子带桃花记而生,便是手镯的继承之人,也只有她才能解开封印,开启数万年来隐藏的秘密。”
苏老语罢,屋内几人久久不语。
魏伊人没想到自己身上隐藏的竟是上古秘辛。
“苏老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魏重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之前那个疯老头联系起来。
苏老负手而立,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神色怅然。
“当时,华阳夫人将手镯和手札分别交给了亲卫苏凛、隐无双。苏凛为保证世代不出二心,誓死守护手镯,等待继承人,在血脉中种下了锁魂咒,锁魂咒一旦种下,便永不背叛,世代相传。”
“苏凛,便是你的先祖!”
魏伊人感佩于苏凛壮士断腕的决心,却并不认同。世世代代因为一个咒术,数万年来没有自己的人生和自由,执着于守护一支镯子和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血咒太过可怕。
苏老并未反驳。
“蘅玉是你送来的,她也是苏家人!”
想起蘅玉,苏老喟叹:“她是我孙女儿,这孩子爹娘早逝,从小吃了不少苦。”
魏重舟震惊,蘅玉竟是苏老头的孙女儿!血脉里还种下了锁魂咒,爹娘早逝,跟着一个不靠谱的爷爷长大!
魏重舟拍案而起:“她一个女子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该死的锁魂咒!”
魏重舟反应太过激烈,魏伊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魏思远和白萱华也了然一笑。
“苏老,这锁魂咒可能解除?”魏伊人问道。
苏老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几人不解。
“苏老头,你这是何意?”魏重舟急道。
“锁魂咒的解除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施术者主动解除,要么受术对象身死神灭则自动解除。”
施术者苏凛,白骨怕都灰飞烟灭了,第一种,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我死了就会解除吗?”
“丫头!”
“伊人!”
“妹妹!”
见几人反应过大,魏伊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是不是我死后,便能解除?”
苏老苦笑着摇了摇头:“锁魂咒随血脉延续,受术对象也是一样的。”
那岂不是无解了!除非魏伊人不生孩子,或者苏家香火不再延续。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几人面色凝重,魏伊人忽然眼睛一亮,道:“苏老可知那本手札在何处?或许上面会有其他办法呢!”
苏老看着魏思远,两人相视一笑。
“手札在我手中!”魏思远沉静道。
闻言,魏伊人和魏重舟看向魏思远。
“没错,我是隐族人,原名隐逸之。我们世代守护这本手札,却不曾想,本代族长隐恪为夺取手札,不择手段,害得我家破人亡。索性,逃了出来,还遇上了你们的娘和苏老。”
魏重舟与魏伊人竟不知还有这样一段秘事。
魏思远怅然若失,她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萱华,拿出来吧!”
白萱华点了点头,随即出了书房。
此时,魏伊人却是想到顾千帆手上的指环,竟能感应到镯子的存在,那必定也是与华阳夫人有关的。
“苏老,当年,华阳夫人留下的东西除了镯子和手札,可还有其他东西?”
魏伊人说得隐晦,并未直接说出顾千帆。
苏老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上古旧事,我所知的也只是世代口耳相传下来的,或是有什么其他东西也未可知。”
随即,苏老暼了一眼魏伊人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
“不过,这镯子倒是有个极文雅的名字——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魏伊人抚摸着手上的镯子,这颜色倒是像极了府中的那片桃林。
“是,就叫桃之夭夭。这名字是华阳夫人的夫君华阳主君李牧所起。华阳夫人故去时他并不在身边,后得知消息时悲痛万分,将自己的元灵炼化成了一枚指环,并起名为灼灼其华,以悼念亡妻。”
原来如此!本就是为华阳夫人所炼,难怪顾千帆靠近时,那枚指环会有所感应。
只是,从前并未见过他手上有过什么指环,不知他又从何处得来。
此时,白萱华已回到书房,她将手中的古籍放在桌上。
那是一卷古老的泛黄的羊皮卷轴。
看着那羊皮卷轴,魏伊人似乎觉得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她不由得伸出手抚摸上去,空气中似乎荡开了一圈涟漪。
魏伊人隐隐感觉到指尖传来了些微的异样,仿佛亲密爱人的抚摸,她心头微热,想要将它打开一探究竟。手探到边缘却无法将它展开,似乎无形中有道墙将它隔绝开来。试了几次还是如此,魏伊人不由放弃。
“我也没办法将它打开。”
几人都不由感到失落。
“会不会是你们找错人了?”魏伊人问道。
“不会,桃之夭夭不会认错人的。”苏老坚定无比。
“不是总有上古宝物滴血认主的说法吗?这个会不会也要这样?”
魏重舟指着羊皮卷轴,突发奇想。
魏伊人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
魏伊人从袖中摸出匕首,自上次出事后,随身携带匕首更是成了她的习惯。
她一刀划破手指,嫣红的血滴在古老的羊皮卷轴上,泛起了微微红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卷轴,魏伊人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向边缘一点一点探去。
没有摸到那无形的阻碍,魏伊人一喜,几人见得她神色,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魏伊人将羊皮卷轴摊开。
上面却赫然是一片空白,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苏老,这……”白萱华看向苏老。
此时,苏老紧皱了眉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华阳夫人怕卷轴被有心人打开,秘法说不定封印的便是这内容,而不是卷轴。”
魏伊人想了想,安抚着几人。
“看来只能再另想办法了。还是收起来吧!”
苏老长叹一口气,几十年都等了,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在口中氤氲开来,唇齿留香。
她脑中消化着苏老方才的话。
那些都是上古秘事,可她有意识起,不过是千年前的事。而她又是谁?华阳夫人的转世?亦或是她的一缕魂魄?
“苏老,你方才说,华阳夫人乃是数万年前的人物,我因她而生,可为何我只记得千百年前的事?”
“当初华阳夫人曾留下过只言片语,提到破碎的元灵附着在手镯之上,由其中纯净的灵气滋养,加上天地精华的洗涤,年深日久,是可以衍化出拥有自主意识的魂魄的。”
“你是说,我是华阳夫人元灵碎片衍化出来的魂魄?”
“可以这么说。”
魏伊人觉得有些头大,悠然活了上千年,一朝得以重生,各种阴谋纷至沓来。
而且还平白占了魏伊人的身体。
她看向魏思远等人,眼含愧疚:“我不是魏伊人,抱歉骗了你们!”
魏重舟上前揽住魏伊人的肩,看着她,无比认真。
“你就是魏伊人,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以后都是。”
白萱华将魏伊人抱在怀中。
“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此前的魏伊人在落水时便已不存在了,我会心痛。可也是因为你,我们才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魏伊人,你是我白萱华的女儿。”
魏思远揽住三人:“不必想那么多,都是一家人。”
“爹,娘,大哥,多谢你们!”
苏老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目光渐渐恍惚,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其他的人。
他转身出了门,一阵凉意袭来。
“又起风了!”他喃喃自语着。
第十五章 开张大吉,明察暗访
苏老看向一直守在门前的蘅玉,道:“今晚早点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蘅玉摇了摇头,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松懈,这是血脉带来的倔强。
“苦了你了!”苏老的声音里透着愧疚。
蘅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唤了一声:“爷爷!”她目露期待,“以后我可以在人前也这样叫你吗?”
苏老看着眼前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随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一向面目清冷的蘅玉笑了。刹那间的芳华叫这月光都失了颜色。
这一笑却是让苏老有些感叹,一般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已然嫁人生子了。
他又想到方才魏重舟的反应,看了看蘅玉,想着若他们能修成正果也是不错的。魏重舟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只是不知蘅玉又是何想法。倘若没有锁魂咒的束缚,她可以去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会找到办法解除锁魂咒的。”
“爷爷,你不用背负那么多,即便锁魂咒不解除,我也能过得很好。小姐,她,是个不错的人。”
“傻孩子,若锁魂咒解除后,你还愿意跟着那丫头,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而且,这也是整个苏家的事。”
“可是,这很难。”
“再难,也要去做。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月色下,他的眼神透着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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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顾锦澄、顾锦兰和顾锦源三人带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着了便服出了玄武门。
“父皇让我们出来是有事的,你们两个别只顾着贪玩,到处乱跑知道吗?”
顾锦澄语带温和。
“知道知道,皇兄,一是给母后寻点小玩意儿逗她开心,二是找表哥嘛!”
顾锦源没有出过宫,他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和欢乐。要不是顾锦澄还拉着他的手,怕是早就跑没了影。
“哎呀!皇兄,你就放心吧,我和五弟会好好听话的。是吧,五弟?”
顾锦兰摇着顾锦澄的胳膊撒着娇,一边向顾锦源使了个眼色。
得到顾锦兰的暗示,顾锦源拼命地点着头。
顾锦澄看着眼前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深觉带他们出宫是个错误。
“记住在外面不要叫皇兄。”顾锦澄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
“是,大哥!”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新奇无比。
身后,顾锦澄看着顾锦源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永和二十五年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诸事大吉。
白萱华正送了魏思远和魏重舟到了府门,身后却响起了魏伊人的声音。
“爹,大哥,带我一起去吧!”
“妹妹,你还是不要去了,外面鱼龙混杂,很危险。”
“是啊,伊人,你还是留在府里吧,娘陪着你。”
“可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若他们真有所行动的话,区区一个魏府的院墙还拦不住他们。况且,秘密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只会藏着掖着,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人。爹,你说呢?”
魏伊人静静看向魏思远,她笃定他会同意的。
“不愧是我魏思远的女儿!伊人说得对,这些事既然躲不掉,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魏思远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抹狠厉。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去吧!不然我不放心。”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的手。
“那我去吩咐备车,再多叫几个护卫跟着。”魏重舟见状只得多做点准备。
“哈哈,老夫也去凑个热闹!”苏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嘻哈道。
看着又恢复了往常状态的苏老头,仿佛昨天他的一本正经只是做了个梦,魏重舟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无比认真。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老头!”
其余几人不禁哄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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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云斋门前的台阶下,站了一排伙计,他们手里端着切成丁的各色糕点,香味飘散开来,吸引了无数的路人。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魏重舟看着反响热烈的众人,感到非常满意。
“大家安静!”
人群中声音渐渐趋于平静。
“今日我瑞云斋开张,感谢各位前来捧场。瑞云斋内售各色精致糕点,色香味俱全,可免费品尝,先尝后买,童叟无欺。本店开张前五日,店内所有糕点一律便宜三成。欢迎各位进内品尝购买。”
“魏少爷,真的可以免费品尝吗?”人群中有胆大的人问道。
“当然!你们尽管品尝,保证免费。”
魏重舟手掌指向台阶下的伙计,邀请品尝的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开始骚动,一个,两个,三个……
“好香!”
“这糕点味道真独特?”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
魏思远站在一旁,看着络绎不绝进店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伊人这免费品尝的法子果真不错。”
“那是,谁叫她是我魏重舟的妹妹呢!”
“没办法,脑子里存了太多东西,不拿来用就太可惜了。”
“进去吧进去吧,站在这里当门神吗?这么香的东西可得好好尝尝。”
苏老搓着手,率先进了瑞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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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澄一行人走在瑞云斋所在的街头。
顾锦源一眼看见前面的人群,兴奋道:“大哥,你看前面好多人啊,我们也去瞧瞧吧!”说着,便拉着顾锦兰向瑞云斋走去。
“三姐,你闻到没有,好香啊!”
“闻到了,好香!”
“我们快去看看吧!”
顾锦源说着便快步向人群跑去。
“五弟,你慢一点儿,等等我!别摔着了!”
“快跟上去!”身后顾锦澄吩咐着宫人。
不远处的巷道里,一男子手里拿着折扇缓缓地摇着,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注视着人来人往的瑞云斋。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随从打扮的人。
“少爷,那女子便是魏伊人。”。
“哦?!”
他看向魏伊人,眼里兴味十足。
“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了。”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他说着摇着扇子向瑞云斋走去。
刚踏出巷口,斜斜里一个女子却直直撞了过来,他的身形未动,那女子却是险些栽倒在地。
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锦兰,你没事吧?”
顾锦澄眼见着顾锦兰差点跌倒在地,急急上前。
男子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向顾锦澄。
锦兰?原来是顾锦澄的妹妹,有意思!
他的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他向顾锦兰拱手道:“多有冒犯!”
顾锦兰看着眼前带笑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撞了你,抱歉!”
顾锦澄在听到男子声音的时候,瞳孔急剧放大。
是他!顾锦澄一向温和的脸上带了严厉。
“锦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愠怒,一把将顾锦兰扯到身后。
“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哥,你怎么了?”
顾锦兰蹙了眉,这样疾言厉色的顾锦澄是她从未见过的。
顾锦澄却是没理她。
“在下莫隐!”
男子一把撒开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天楚世家大族中可没有姓莫的!”
“我是什么人,自然由我说了算。”
莫隐挑了眉,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倒是公子,心中可有了决断?”
顾锦澄冷眼看着他,并未答话。
“倘若公子还心存疑虑的话,大可去问问你现在的母亲。在下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告辞!”
看着莫隐离去的背影,顾锦澄心中微微发寒。
顾锦兰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你认识他?你怎么了?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
顾锦澄看着眼前唯一的亲妹妹,他捏着她的肩,无比郑重。
“锦兰,你,可还记得母亲?我是说,我们的母亲!”
“大哥!”
顾锦兰反手捉住顾锦澄的双手,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怒气。
“她不是我们的母亲!”
“大哥,三姐!你们在干什么?”
顾锦源疑惑地看着二人,他身后的小太监正提着几个纸包。
二人很快收拾好情绪。
顾锦源奉上手中的糕点:“你们尝尝,这里的糕点好好吃。”
他又上前一步,用手挡了嘴,低声道:“比御膳房送来还好吃。”
他眨巴着眼睛看向二人。
“嗯!真的很好吃,大哥你也尝尝!”
顾锦兰说着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了顾锦澄嘴边。
他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是比家里的要好吃。”
“我还给父……亲和母亲带了许多呢!”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走吧!去找表哥。”
瑞云斋内,莫隐扫视着屋内环境,随手捻了碟中的糕点放入嘴中,一股清甜的味道散开来,他不禁认真看了一眼那些糕点,又向身后的人吩咐道:
“每样买点回去!”
“是!”
此时,魏伊人正和白萱华说着什么,苏老跷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手还不停地给蘅玉递着。
莫隐瞧着这景象,迈步出了瑞云斋。
“少爷,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她身边有三个高手不说,难不成我们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上去抢人?”
“少爷说得是。”
“桐林,我爹还有几日到?”
“快的话这一两日就该到了。”
天空隐隐有乌云遮来,许是要变天了。
第十六章 乱点鸳鸯,街头偶遇
永宁别苑内,顾千帆正在书房里看着从边关传来的信件。
却不知上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冷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
顾千帆听得这道声音,周身的寒意便去了大半。
“唐伯,何事?”
“宫里的三位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呢。”
顾千帆将阅过的信件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们烧为灰烬,才提步离开。
他打开房门,唐伯正候在那里。
那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可有说是何事?”顾千帆边走边问。
“并未。”唐伯乐呵呵地跟在顾千帆身后,“少爷,我看那位公主殿下,性情模样皆是上乘。这自古以来,表哥表妹在一起可有不少佳话,你要是和公主在一起,那真是亲上加亲,且陛下对你本就疼爱,你要是说要娶公主殿下,陛下肯定二话不说就赐婚了。”
顾千帆听得唐伯越说越没边儿,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他。
“你很喜欢锦兰?”
“嗯嗯嗯!”
唐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那你娶了她吧,明日我就跟舅舅说。”
顾千帆说着再不理唐伯,任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前厅,顾锦源眼见着顾千帆远远走来,无比欢乐地迈着小腿儿迎了上去。
“表哥表哥,你快过来,你看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云片糕。”
他拉着顾千帆向桌上那打开的纸包走去。
“你尝尝,可好吃了。”
他抓了一块云片糕递到顾千帆的嘴边。
顾千帆伸手接了糕点,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他拧了眉,这味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桂花香,跟他记忆中的分明一模一样。
他浅浅咬了一口,面上不露痕迹,心中却掀起了无数涟漪。
“表哥,这云片糕很不一样,这家店铺今日才开业呢!”顾锦兰一脸欢喜。
“那家店铺叫什么?”顾千帆看向顾锦兰。
“叫什么?哎呀!我光顾着看热闹,都没看。五弟,你可知道?”
顾锦兰有些赧然。
“啊?我也没看啊!就想着好吃的了。”
“瑞云斋!”顾锦澄的声音响起,“表哥也觉得这家铺子的糕点不错吗?表哥向来挑剔,能让你都觉得不错,那定然是真的很好了。”
顾千帆摇了摇头:“这云片糕的味道,和母亲做的一模一样。我不觉得这只是巧合。”
顾锦澄想了想:“表哥是要去看看吗?”
顾千帆点了点头。
“这铺子是魏家新开的,东方商号下此前并没有糕点铺。想不到这刚开张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魏家做生意的头脑果然不可小觑。”
顾锦澄发自内心地赞叹。
顾锦源在一旁自顾不暇地吃着点心,听到顾锦澄的话,赶紧喝了一口茶,将口中食物咽下了肚。
“那些人说,这些点心的做法是魏家小姐写出来的。还有,免费品尝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
“锦源,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千帆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怎么凡事都能与她扯上关系。
顾锦源摸着脑袋想了想:“应该是吧,那些人都这么说的。”
看着顾千帆莫名的神色,顾锦澄问道:“可是这魏小姐有什么不妥?”
“不是,好奇罢了。”
好奇?顾千帆可不是随随便便好奇的人。只是他不说,顾锦澄也不便再问。
“对了,你们找我何事?”
顾锦澄看了一眼顾锦兰和顾锦源,没有说话。
顾千帆看出顾锦澄的顾虑。
“唐伯!带二位殿下去临江仙。”
“是,少爷。”唐伯笑眯眯地应了。
“锦兰,你先带锦源跟着唐伯去临江仙,我和表哥还有事要谈,稍后便过来。”
“好的。”顾锦兰没有多问,乖巧地应了。
“三姐,临江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五弟,大哥和表哥有事要谈,我们不能打扰他们。临江仙呢,是一个酒楼,里面的菜肴可好吃了。”
“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听到有好吃的,顾锦源什么都不再多问了。
见着二人走远,顾千帆看向顾锦澄,以手示意他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顾锦澄并未急着开口,他饮了口茶,顿了顿,一脸正色。
“表哥,今日我是以锦兰的大哥来跟你说这件事。不管你是何想法,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顾千帆脸上表情未变:“你说。”
顾锦澄看向顾千帆:“父皇有意将锦兰指给你。你若愿意,我不会反对。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顾千帆并未看顾锦澄,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脸上未有过多的表情:“锦兰也是我的妹妹。”
顾锦澄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父皇也不会勉强你的。”
“舅舅可是要为你选妃了?”
顾锦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欢喜,亦没有多反感。
“选个自己喜欢的,不要将就,也别为了让他们高兴而委屈自己。”
顾千帆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得的关心起了他人的终身大事。
顾锦澄眼里带上了笑:“多谢表哥关心。”
——————————
南嘉楼外,魏伊人正被墨玉搀着下了马车。
“妹妹,你把食谱给我后,南嘉楼的生意可是好了许多呢!”
魏伊人但笑不语。
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今日正好尝尝。待会儿给你爹也带点过去。”
蘅玉紧跟在魏伊人身后,正巧和魏重舟站了一块儿。
几人正走到门口,迎面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他一脸油腻,眼底乌青,脚步虚浮。分明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一眼看到迎面而来的魏伊人。
他几步上前正欲抓向魏伊人的手,白萱华眼疾手快将她拉至身后,蘅玉也立马上前。
那男子见状,更是上前一步,作了一揖。
“小生沈梦杰,敢问姑娘芳名?”
如此轻浮无理,白萱华拧眉呵斥:“滚开!”
魏伊人听得白萱华的声音,却是笑了。
白萱华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倒叫她忘了,白萱华原本就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女中豪杰。
沈梦杰几时受过这等气,当即变了脸色。
“大胆妇人,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白萱华平日里最是讨厌这些以权压人的人,她才不管他是谁,天王老子她也不怕。
“滚开!”她的语气里也隐含了怒意。
“反了反了!”沈梦杰暴跳如雷。
“少爷,是魏思远的夫人和女儿。”
沈梦杰身后的随从在他耳边说道。
那语气里带着轻蔑。
“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下贱商人家的。本公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啪啪”两声,未看清白萱华如何动作,沈梦杰的脸上便已多了两个手掌印。
魏思远也是这种人能侮辱的!
魏重舟上前又补了两拳。
此时,魏伊人脸上也带着寒气。
“下贱商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商人手里来的!你用着商人的一切东西,还觉得商人下贱,那你不是更下贱!”
“废物废物!还不给我上!”沈梦杰捂着脸,呲牙咧嘴地叫喊着。
然而,这些家丁在白萱华和蘅玉手里不过是些小虾米,根本不够看。
“你们竟敢连本公子都敢打,当今皇后可是我的姑姑。我一定要让她诛了你们的九族,再把你们剁了喂狗。”
“沈梦杰,你再说一遍!”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看去,顾千帆正和顾锦澄站在那里。
“大皇子!顾将军!”
沈梦杰立即跪下,他没想到竟将这两尊大佛给惊动了,他的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梦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号到处作威作福。”顾锦澄不怒自威。
“大皇子明鉴,分明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打了我啊!”沈梦杰犹自狡辩着。
“沈家世代书香,却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有辱门楣。”
顾千帆的话语里充满了嫌弃。
“表哥,借你人手一用。”
“凤池!”
“主子!”
顾千帆使了个眼色,凤池便立马上前,将沈梦杰反手押到顾锦澄面前。
“押送刑部大牢,查明其余所犯之事,数罪并罚!”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
这沈梦杰仗着是皇后的侄子,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早已引发民怨。
魏重舟上前拱手道了谢。
“南嘉楼的酒虽比不上临江仙,菜色却是不错的。二位进去坐坐?”。
“份内之事,不足挂齿。”顾锦澄一脸温和地笑着,“我们还约了人,就不进去了,告辞。”
魏重舟等人侧身让开了路。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却不料顾千帆正向她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汇,顾千帆淡淡点了下头,便和顾锦澄离去了。
魏伊人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莫名。
“伊人,走吧。”白萱华说着拉着魏伊人的手走进了南嘉楼。
第十七章 栖吾夜谈,解开心结
太阳渐渐穿过乌云,给厚厚的云层镶上了金边,万丈光芒撒下,美不胜收。
日头缓缓沉下蟒江,夜色开始笼罩下来,定安城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栖吾宫内,沈明湘的发髻松松绾在耳后,外罩了一件月白色披风,她拖着一脸病态,坐在廊下看着宫人来来回回地将院子里的花盆搬进走廊。
忽而,一道身影走到她跟前停下,沈明湘抬眼看向她:“秦姑姑,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日日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
秦姑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娘娘,大殿下过来了。”
闻言,沈明湘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了几分欢喜。
“锦澄来了!快快,快叫他进来。”
顾锦澄进来时,沈明湘已然在大殿上坐好了。
“母后,你怎么起身了?”
见着沈明湘并未在内殿,脸色惨白,顾锦澄皱了眉:“病未大好,怎地就出来见风了?”
沈明湘的脸上带着笑:“无事,这躺了多少天了,越躺越没精神,倒不如起来走走。今日御膳房正好送了桂花糕来。”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姑姑:“快把桂花糕拿来!”
“是!”
看着满心欢喜的沈明湘,顾锦澄心内复杂无比。
她待他真的很好,如果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该多好,那许多的事便不用纠结。沈明湘如此善良,怎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顾锦澄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望您能为我解惑。”
沈明湘不由好奇:“哦?何事竟需要我来解答?”
“先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空荡的大殿里,顾锦澄的话清晰无比地传进沈明湘的耳朵,打乱了她的呼吸。
她一时愣在那里,先皇后,显荣皇后余妙心!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猛然,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滴在裙子上,渲开一朵朵嫣红的花。
“母后!”
顾锦澄急急上前,半跪在沈明湘身前,他摊开她的手,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想起青秀宫里莫隐说的话,胸膛起伏不定,隐隐地他觉得很害怕,害怕沈明湘会离他而去。
“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湘拉住顾锦澄,安抚着他:“不必了,没用的。”
候在门外的宫人听到声音,涌进了大殿。
沈明湘捏了帕子在手上,遮住了上面的血,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无事,都退下吧!”
她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顾锦澄看着这笑,鼻头微酸:“母后!”
此时,秦姑姑正端了桂花糕来,一眼看到沈明湘身上的血色:“娘娘!您又咳血了!”
又!
顾锦澄猛然站起来:“秦姑姑,母后这样到底多久了?”
“都大半个月了,不让请太医,也不许告诉陛下。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说着开始拭眼角的泪。
顾锦澄无力地退了一步,他颓然看向沈明湘:“你早该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这样重了。”
他又蹲在沈明湘面前,握着她的手。
“母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沈明湘摇了摇头:“生死由命,切莫强求。我这一生,也足够了。”
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有相知相守的夫君,有懂事听话的孩子。如果这一切需要命来交换,我想也值得了。”
“不会的,您一定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沈明湘将顾锦澄扶起,却是看向秦姑姑:“把桂花糕装进食盒吧,殿下走的时候交给他。下去吧,我再和殿下说说话。”
“是!”
“锦澄,扶我回房吧!”
闻言,顾锦澄扶着沈明湘向内间走去。
“你且坐着吧!”
顾锦澄看着沈明湘,有些不明所以。
“去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锦澄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沈明湘从柜子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
她走到顾锦澄身旁坐下,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吧!是你母亲留下的。”
闻言,顾锦澄看向桌上的锦盒,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
良久,他缓缓伸了手,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支九尾凤钗。
顾锦澄见过,那的确是余妙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凤钗,却见着下面还放了一封信,那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顾锦澄抬眼看向沈明湘,沈明湘却并未言语,只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将信拿在手中,顾锦澄不由得吐了一口气,他快速抽出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余十六岁嫁端王为妃,历七子夺嫡,端王登基为帝,余名正言顺成为皇后,一时风光无两。陛下自登基以来,为稳朝政,极少问津后宫。余以为,吾入不了陛下青眼,后宫亦无人能有此殊荣。
永和七年,湘嫔入宫,深得陛下宠爱,短短数日便封为贵妃,陛下私下甚而唤她“阿湘”,余渐感危机,余为一国之后,却不如后宫一妃嫔,遂频频刁难于湘贵妃。余向来厌憎女子太工于心计,吾却为之,实为可笑!
彼时,湘贵妃身怀龙嗣,余受贼人所惑,令她小产。时值隆冬,吾儿锦澄不慎落水,幸得湘贵妃所救,余大为感激,终大彻大悟,非是帝王无情,吾非良人耳!
观余一生,亏欠湘贵妃良多。然,贼人以子威胁,令吾取湘贵妃之命,余不得不从。
无论此事最后结果怎样,谨以此书为证,余氏妙心所犯之罪,皆为吾一人所为,吾儿锦澄、锦兰概不知情。
罪后余妙心亲上
——————————
顾锦澄握着信的手战栗着,他沉默不语,目光在字里行间溃散着。
良久,他抬头看向沈明湘:“母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与众妃按例去长乐宫请安,她独独留下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一定照顾好你和锦兰,很是不正常。”
“后来,我都要离开了,她才从袖中摸了把匕首,狠狠扎在我胳膊上。这时,你父皇已经到了殿外。”
“彼时,我也以为她是真的要杀我,可她若真的想要我的命,又怎会只是在胳膊上扎一刀。你父皇进了殿,眼见着我身上的血和皇后娘娘手里的匕首,当下震怒,夺了匕首。”
“当时,情况混乱,我怕你父皇震怒之下伤了她,想要上前把匕首抢过来,正握了匕首,她却猛然撞了上来。后来我们看了书信才知,她分明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和锦兰。”
顾锦澄面露痛苦,他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要是早点告诉父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要是没有我和锦兰,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要决绝赴死?”
“锦澄。”
沈明湘看着顾锦澄失落得像个孩子,她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无声地安慰着他。
夜,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良久,顾锦澄缓过神来:“母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接话。
她看着眼前快至弱冠的少年:“锦澄,你父皇已准备为你选妃了,待你行了冠礼便成婚。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即便家世单薄些也无妨,这样才能少一点争斗,多一点欢喜。”
“儿臣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你和锦兰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有你们,我很高兴。”
夜色渐浓,一阵风吹来,沈明湘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顾锦澄赶紧起了身替她顺顺气。
月光爬过窗户溜了进来,勾勒出一幅母慈子孝图。
第十八章 九天重华,临渊羡鱼
重华殿,威严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下首百官位列。
王福全走上前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吏部尚书孙柏站了出来,“工部侍郎杨旭杨大人昨夜病故了。”
朝堂上一时哗然。
“杨大人任职以来也算兢兢业业。”永和帝略微思索,“刘尚书,擢令户部拨一笔银两抚恤亲属。”
“是,陛下。”
“陛下,工部事务繁杂,杨大人此去职位空缺,需得尽快安排人员补上才是。”工部尚书袁博一脸忧心忡忡。
“诸位卿家可有人选推荐?”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孙柏见无人提议,脑子里将近年来的官员考核粗粗过了一遍:“陛下,岳州知府徐淮阳近几年的政绩十分不错,在民间也颇受百姓爱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淮阳?”永和帝记得,前些日子似乎顾锦澄提到岳州洪涝时便提起过此人,直夸徐淮阳处事周全稳重,将伤亡和损失都最小化了,“朕有些印象,此人确是个人才。”
连帝王都赞许的人,想必此次升迁是敲定了。
“可徐淮阳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地方官,连升三级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不合礼数。”礼部尚书蔡文韬一脸板正,对于此举,他十分不赞成。
顾锦澄听闻此话,摇了摇头:“蔡大人言重了,我朝民风开化,父皇登基以来更是任人唯贤。对于真正的贤能之人,我们要做的是不拘一格、知人善任,而不是墨守成规,拘泥于礼数。徐淮阳此人政绩卓著,是有大能之人,岳州的天地太小,发挥不了他的全部才能,他需要更大的空间。让对的人在对的地方,天楚才能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顾锦澄一席话掷地有声,众臣纷纷点头。
“大皇子远见,臣受教了!”蔡文韬不再固执己见,退回位置。
永和帝也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既然顾锦澄已能独当一面,看来有些事是要考虑了,这样他就能一直陪着他的阿湘了。
思及此,他的笑容不由扩大:“岳州知府徐淮阳,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上达天听,特诏令擢升为工部侍郎,不日进京赴任。一切事宜由吏部主理。”
“是,陛下!”
“朕欲为大皇子选妃,官眷凡十五至十九岁女子皆暂停婚嫁,由各府造册登记交由户部。后续事宜由礼部主理。”
“是,陛下!”众臣脸色不一,有人把这当成荣华富贵,有人觉得水深火热。
“诸国大会还有月余,接待事宜由大皇子主持,礼部协理。”永和帝看着底下众臣,“众卿可还有事?”
无人出列。
“无事便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锦澄出了重华殿,一路向勤政殿走去,半道上,一个正抖抖索索受训的小太监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犯了何事?”顾锦澄站到那训人的管事太监身后。
那管事太监转头见是顾锦澄,诚惶诚恐地跪下:“回大皇子的话,这奴才整日在这里东张西望,奴才怕他冲撞了贵人,是以训斥几句。”
“你下去吧!”
“是。”管事太监叩了头不敢多问便起身退步离去了。
顾锦澄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顾锦澄的声音平淡,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奴才小贵子。”声音平和,哪里还有方才的害怕。
“很好,本殿记住了。去告诉你的主子,本殿要见他。”
“主子说,殿下要见他,自去青秀宫等候便是。”小贵子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分明就是那日撞了顾锦澄给他塞纸条的小太监。
“子时整,过时不候。”说罢,未再看小贵子,转身离去。
小贵子站起身来,看着顾锦澄的背影,匆匆离去。
——————————
南嘉楼靠街边的房间里,隐恪依旧罩了一件黑色斗篷,站在阴影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父亲,您终于到了。”莫隐一脸喜色,声音里带着恭敬。
隐恪略微点了点头:“可见过那魏伊人了?”
他的声音没有了阴沉沙哑,低而浑厚,富有磁性。
“见过了,还有几分姿色。她身边有三个高手,直接动手也不是不可能成功,只是动静太大,会引来注目。”
隐恪冷哼一声:“墨儿,你自小为父便教你,能用脑子的就不要动手。魏伊人既有美貌,自然也有利用的价值。江越那个废物太子,不是好美色吗?”
听闻此言,莫隐脸上也带了阴狠的笑容:“那个废物!倒是便宜他了!”
那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怜惜。
“只要她到了江越,一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父亲高明,诸国大会快到了。到时,一国太子求娶一个商人之女,想必永和帝也不会不同意的。”
“我不便露面,很多事还需你出面。尽快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父亲放心。镇国公府连出六女,如今镇国公年近五十,想必会十分高兴有个儿子的。”
“处理干净,别留尾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莫隐看向推门而入的桐林:“何事?”
“宫里传信,顾锦澄要见你。”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得逞的笑容:“终于想通了!”
“小心行事,顾锦澄可比不得江秉安那个废物那么好骗。”言语间对顾锦澄竟也十分高看。
莫隐却不以为然:“父亲不必担忧,再不济,他也伤不了我。”
——————————
千机阁,顾千帆对面站了一女子。
她一袭红衣,神态妖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风情。
顾千帆一脸不为所动,而他身后的凤池,脸色很是不自然,想多看她几眼,却又很快埋下头。
那女子瞧得顾千帆雷打不动的面容,捂着嘴轻笑了几声:“主子!”
她又翘起了兰花指在空中轻轻一指,端的是妩媚多娇。
“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似我这般的你都不多瞧一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了你的眼呢?”
语气里倒是委屈无比,眼神却是澄澈一片。
“既然你回来了,千机阁就交给你了。诸国大会快到了,多留意各方动静。”
女子似是觉得没意思,撇了撇嘴:“知道了。”
顾千帆微微眯了眼:“魏家大小姐的动向也多留意,有事及时向我汇报,若实在来不及的,就帮她一把。”
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掩着红唇,一脸惊奇。
“我没做梦吧?”
她又掐了一下凤池的胳膊,凤池吃痛叫了一声:“羡鱼,你快松手,疼疼疼!”
原来这女子叫羡鱼。
“哎呀!”她瞧着呲牙咧嘴的凤池,“那就不是做梦了。主子,那魏家大小姐究竟是何人物,竟能引得你的关注?”
顾千帆并未理她,径直走到案前翻阅记录的消息。
羡鱼深觉无趣,要知道当初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她可是极尽所能试图引诱过顾千帆的,却被他丢了出去。而今,顾千帆却让她注意一个女子的动向,她不由得对这魏家大小姐产生了好奇。
她看着凤池,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近他的脸:“来,告诉姐姐,那魏家大小姐到底是何人?”
凤池的心突突地跳着,他急步后退,却被逼到了角落。见退无可退,他一把推开了眼前魅惑无比的女子,飞也似地逃了。
羡鱼瞧着凤池的背影,托着下巴认真思考:“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肯正眼瞧我。罢了,不告诉我,我还不会自己查么?”说着扭着腰肢走了。
——————————
在水一方,闺阁之内,魏伊人正坐在小书房里看书,蘅玉站在一旁守着。
忽地,一道阴影撒下,魏伊人抬头,蘅玉正站在她身前,而房内多了一名红衣女子。
饶是魏伊人也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妩媚多娇、张扬肆意,便是女子也心动。
羡鱼瞧着护在魏伊人身前的蘅玉,掩着嘴轻笑道:“听闻魏小姐身旁有个丫头,武艺非凡,竟是真的。”
说着,她又以审视的目光将蘅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比起我来也差不了多少呢。”
魏伊人见着羡鱼并无杀意,示意蘅玉退下。
她笑得温和:“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听闻魏家大小姐容貌秀丽,不知比起我来如何,今日特来一见。”
闻言,魏伊人不以为然,挑眉看向面前的女子:“姑娘的美貌已是无人能及,何苦来见我一个闺阁女子。”
羡鱼不由轻笑:“魏小姐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跟传闻中的可不一样,胆子还不小。”
“多谢夸赞!”魏伊人从善如流道。
“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
说着她转身,腰肢一扭便到了门前。
“记住,我的名字叫羡鱼。”
语毕,人却没了影。
魏伊人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喃喃道:“羡鱼!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意思!”
“小姐,这女子武功不低!”蘅玉皱了眉头,近段时间,她倒是遇见了不少高手。
“无碍,她应当没有恶意。”魏伊人放下手中的书,“走吧,这个时候爹该回来了。”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无人注意到,那屋顶之上正坐了一红衣女子,她的嘴边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人美,心善,胆子还不小。我要是个男子也会爱上你。唉!主子已被俘获,叫我等还没着落的属下可如何是好?”
第十九章 引狼入室,深夜求医
子时的定安城早已陷入沉寂,只有偶然传来的更漏声在黑夜里清晰无比。
青秀宫,顾锦澄负手而立在窗前,凝视着漆黑的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隐无声出现在门口,他叩响了门:“殿下,这次倒是很准时!”
顾锦澄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人影:“解药!”
“呵!”莫隐嗤笑一声,“我以为殿下是想通了。倒不曾想,是我低估了沈明湘的手段!”
“解药!”顾锦澄声音微冷。
莫隐摇着折扇缓缓走向顾锦澄:“解药?毒药本就为要人性命而生,何来的解药?即便有,我又为何要给你!”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不忍心殿下被欺骗罢了。可惜了,殿下并不领情啊。”
莫隐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威胁我母亲的也是你们?”虽是问句,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殿下可真是高估我了,十一年前我才多大,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殿下,”却不知莫隐如何动作,一闪身便又到了门边,“相信我,你会后悔对沈明湘如此信任的。”言罢,便不见了人影。
顾锦澄神情凝重,对方在皇宫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他却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但,不管怎样,这宫里的戒备是该加强了。
——————————
南嘉楼,莫隐坐在桌边,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顾锦澄确实比江秉安那个废物不好对付多了,但也不是没有软肋的。
他收了手指,喝了一口茶,嘴边噙了算计的笑容。
“你既然如此信任沈明湘,想必遭到她的欺骗你才会更加痛苦,报复起来才会更加彻底。顾锦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出我的五指山。”
“桐林!”
屋中一瞬便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影。
“找两个会口技的来。”
“是!少族长。”
“吴州的事如何了?”
“东西已经找到了,那妇人和少年已处理干净,左邻右舍也只道是出门寻亲,不会有任何破绽。”
“很好!两日后放出消息。”
“是!”
“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叫我少爷。”
“是,少爷!”
“下去吧,明日跟我去镇国公府。”
——————————
两日后,定安城大街小巷里流传着一则消息:镇国公失散多年的的儿子找到了。
路人甲:“没听说镇国公有个儿子啊!”
路人乙:“这你就不知了。镇国公年轻时那也是十分英俊潇洒的。当年他去吴州探亲,看上了一女子,那女子虽是寒门出身,却也是满腹诗书的。据说镇国公与那女子当时也是恩爱非常的,临走前还承诺会前来提亲。这一走却是再没有回去过,那女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寻上门来。”
路人甲:“如此说来,镇国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路人乙:“嗨!都没回去看一眼,打哪儿知道啊!”
路人甲:“那这儿子如今怎地就寻上门了呢?”
路人乙:“那女子未嫁生子想是吃了不少苦,熬不下去了呗,临终前怕儿子受人欺负,这才拿了信物把身世说出来。”
路人甲:“那女子倒实在是个可怜人。可这怎么说都是丑事一桩,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人瞧了瞧周围,放低了声音:“你可别说出去,我有一亲戚在国公府当差,里面的事自然知道。且这镇国公老来得子,自是欢喜无比,颜面这东西算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儿子重要?”
路人甲:“说得倒是。”
……
苏老和蘅玉二人驾着魏府的马车缓缓在街头行驶着,外头的议论一路传了不少进来。
青玉放下了帘子,一脸愤愤:“这镇国公可真是个负心汉,真该他断子绝孙,偏还给他留了个儿子。”
墨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儿吧,当街辱骂朝廷大员,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青玉扯开墨玉的手,吐了吐舌头:“这么小的声音谁听得见啊?”
墨玉戳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呀!都说你多少次了,还这样,这张嘴迟早害死你!”
青玉讨好地挽着墨玉的手:“好姐姐,你就别说我了。”
魏伊人和白萱华正看着丫鬟之间的嬉笑,马车却忽地停了下来。
“夫人,小姐,”蘅玉掀开帘子,“前面有许多人把路给堵住了,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魏伊人掀帘看了看外面,前面不远就是临江仙。
她看向白萱华:“娘,我们下去吧,马车上怪闷的。”
白萱华点了点头。
几人渐渐走近,却看得一人蜷曲在地,似是十分痛苦,他旁边跪了一个孩子。
周围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
“有没有大夫?求你们救救我爹,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那孩子边说边磕着头,没几下额头上便是乌青一片。
“天可怜见的,谁是大夫赶紧去看一下呀!”
“谁敢去啊,你看他手脚都发青了,这治好了还好,万一治死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可怎么办。”
……
魏伊人听得这些议论,皱了眉。她虽不是圣母,但眼见着无辜之人丧命,也实在做不到。
她看向一旁老神在在,并未打算出手的苏老:“苏老,你看他可还有救。”
苏老淡淡暼了一眼地上的人:“手足发青、呼吸困难、全身大汗,若不出所料,心口已然发青,乃是真心痛的症状。难!”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是吗?”魏伊人听出弦外之意。
“丫头,你是要我救他?”
魏伊人点了点头。
苏老略微思索,对着青玉道:“去附近医馆取套银针来,要快!”
“好!”青玉见人命关天,拔开腿便向最近的医馆跑去。
苏老走进人群,在那男子身旁蹲下。
他解开男子的衣服,上身袒露出来,心口果然已是一片乌青。
“天哪!这是真心痛啊,如何救得过来。”
“真心痛便没法治了?”
“《黄帝内经》有云:真心痛,朝发夕死,夕发朝死。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
苏老没理会人群中的议论,只见他以奇异的手法在那男子身上各个穴位按着。
魏伊人注意到苏老的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想来此番动作费了他不少精力。
而此时,千机阁临街的窗前,顾千帆正注视着这一切。
羡鱼站在他身旁,笑得妩媚多娇:“连真心痛都敢出手,这老头胆子可真大。咦?魏家小姐也在呢!”
她一脸暧昧地看向顾千帆,顾千帆却并未理她,全程注意着那救人的老头。
羡鱼忽然有些搞不清顾千帆对魏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上心吧,也没见着有什么特别的,说不上心吧,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底下,青玉气喘吁吁地在苏老身旁站定,将药箱放在脚边:“我怕您还需要其他东西,就连着药箱也一并拿来了。”她说着将银针取出递给苏老。
苏老并未说话,快速将银针摊开,一根根取出,快准狠地扎在各个穴位上,却并未就此停下,他伸出食指在每根针尾轻轻一弹,那针尾便开始轻轻颤动。
此时,苏老才真正停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暂时是不会死了,要是再多施几次针,他能治好他的病。但他没那个闲工夫,今日出手救他一命,只是因为魏伊人开了口。
苏老低声在那孩子耳边嘱咐了几句。那男子渐渐恢复过来,苏老将银针一一取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人群。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那男子拜倒在地,感激涕零。
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呼神医,苏老未加理会,径直向魏伊人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顾千帆还站在窗前,他虽不懂医,但也看得出来苏老方才行针的手法无比高明,整个天楚怕是难以找出第二人。
他回头看向那个正坐在桌边吃着点心的红衣女子:“请医帖还是没有动静吗?”
羡鱼将手中点心丢下,拍了拍手:“没有,石谷子此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全无。”
“不必找了。”顾千帆丢下一句话便消失无踪。
——————————
亥时刚至,魏伊人一向不喜人贴身伺候,将几个丫鬟遣了出去,正欲褪下衣衫准备就寝,房里却陡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慢!”
魏伊人不满地看向来人。
“顾千帆!”
“你对我的闺房倒是熟门熟路得很!”
那话怎么听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晚上比较方便。”
听着顾千帆这不算解释的解释,魏伊人不由一噎:“顾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屋内此番动静,蘅玉却未进来,魏伊人看向顾千帆:“蘅玉呢?你又点她穴了?”
顾千帆没有否认。
“下次别点她穴了。”她实在担心这丫头自尊心受打击,且上次将她搬进屋实在费力得很。
魏伊人光想着蘅玉,却未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下次?顾千帆的唇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好!”
顾千帆从容走到桌边坐下:“我想问你借个人。”
瞧着顾千帆自如的动作,魏伊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魏伊人挑眉看向顾千帆:“要借何人?”
“今日在街上救人的老头。”
“所谓何事?”
顾千帆看了一眼魏伊人:“我想请他去看看我舅母。”
“元德皇后?”
顾千帆点了点头,他看着一时无话的魏伊人:“不行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与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关系,且宫中并未传出任何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我是在想怎么跟苏老说才是最好的。”
“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魏伊人有些哭笑不得,顾千帆怕是故意气她的吧。倘若告诉苏老顾千帆请她帮忙游说他诊治皇后娘娘,他不得以为她和顾千帆有私情?算了,她还是自己想吧。
“你何时要人?”
顾千帆想着沈明湘越发病重的容颜:“越快越好!”
“皇后娘娘竟病得很严重吗?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是中毒。”
顾千帆本不打算告诉魏伊人沈明湘中毒的事,知道太多对她并没有好处。但苏老定不会瞒着她的,是以才如实相告。
“中毒!何人竟敢对皇后娘娘下毒?”
顾千帆不语,魏伊人见状也不再追问。
“那便明日下午吧!”
“多谢!”
“不必谢我,苏老能否解毒犹未可知,且出手的也不是我。”
顾千帆在桌上放了一枚玉佩:“此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拿着,有事到临江仙找我。告辞!”
魏伊人望着那玉佩有些失神。良久,才想起来蘅玉被顾千帆丢在了外面,她有些懊恼,方才应该让他解了穴再走的。
她将玉佩收好,认命地出门去找蘅玉。
第二十章 蓝色妖姬,帝王之诺
临江仙,上好的房间里,桌边放了一个药箱,苏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伸了个懒腰。
真是为难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天还要四处跑。要不是魏伊人跟他说元德皇后所中之毒十分蹊跷,极有可能跟隐族有关,他才不会管谁死谁活呢,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要魏伊人没事就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老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
只见他着一身玄色长袍,脸部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深邃,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这个人不简单!
苏老渐渐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
顾千帆看向苏老,并未说话,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绯色指环耀眼夺目。
这指环竟在他手中!
苏老的眼中闪着精光,难怪那丫头连元德皇后中毒的事都能知晓,如此看来便是这顾千帆说的。只是不知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现在又是何关系,顾千帆是否又已经知道了什么。
顾千帆将苏老的神色尽收眼底:“先生识得这指环?”
“只是觉得有些独特罢了。”
苏老敛了神色,堆起满面的笑容。顾千帆此番反应,想来那丫头并未将事情告诉他。
“不是要去瞧病吗?走吧!”苏老提了药箱率先踏出房门。
顾千帆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眼,这个老头怕是知道不少事。
——————————
栖吾宫,顾千帆带着苏老进了大殿,永和帝与顾锦澄早已在那里等候。想来是顾千帆提前告知过了。
“见过皇上,大皇子!”苏老拱了拱手,并未行跪礼。
永和帝知晓民间有些高人脾气古怪,很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是以并未在意。
“先生不必拘礼,还请你好好替皇后看看。”
苏老瞧着眼前的帝王并未恃气凌人,且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倒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皇上放心,老夫虽不敢说这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但医术嘛,老夫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苏老捋着胡须,脸上竟是一点谦虚也无。
一旁的顾千帆听闻此言,抬眼看了苏老一眼。
永和帝和顾锦澄对视了一眼,这老先生口气倒是不小,只希望不是个半吊子。但顾千帆找来的人应当也不至于。
永和帝冲着顾锦澄点了点头。
“先生这边请!”顾锦澄引了路向内殿走去。
苏老刚走进内殿便皱了眉:“这药味如此浓重,却门窗紧闭,这没病也捂出病了!将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气,这些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宫人并未动,永和帝挥手示意,几个宫人赶紧将窗户都打开来,光亮窜进来,内殿里顿时敞亮无比。
苏老甩了袖子,向床前走去。
沈明湘正半靠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苏老见着沈明湘如此模样,垂了眼睑,坐在小凳上,将手搭在她的腕上。
脉搏虚浮无力,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些。
“取碗清水来!”他打开药箱取了根银针出来,“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
听闻此言,永和帝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挥手驱走了所有宫人,一动不动地看向床前。
顾锦澄端了碗水递到苏老面前。
“端好了!”
他又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碗里,接着刺破了沈明湘的手指。
嫣红的血在清水里晕染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蓝色。
永和帝眸色深沉,他再不懂医,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顾千帆和顾锦澄紧紧地盯着那碗变蓝的水。
沈明湘见此情景,也是大为震惊:“先生,这是……”她的声音低而无力。
“是百日枯!老夫原以为此种毒药早已失传,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制得出来!其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苏老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凝重,想要制成百日枯,有几种药却是隐族特有的,那丫头没骗他,这件事果真与他们有关!
而魏伊人倘若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成了真,也不知是何感想。
“什么是百日枯?”永和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这药闻所未闻。
“百日枯是用上百种毒花提炼而成的,服用者气血两亏,咳疾不断,不消百日,体内五脏六腑皆衰,不治而亡。沾此毒者,鲜血遇砒霜而变蓝,故又名蓝色妖姬。”
明明是五月的天,苏老的话却仿佛冬日的雪落在心上,沁凉无比。
顾千帆三人神色凝重,沈明湘却是无比坦然,她看向几人:“阿行、锦澄、千帆,你们不必如此担忧,我早就看淡了。”
“阿湘!”
“母后!”
“舅母!”
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带着不赞同。
“你们要死要活的给谁看!老夫又没说救不了!”
苏老一脸的鄙视,方才他只是没想到百日枯会出现在这里。
听闻此言,连沈明湘的眼里都含了期待。
“也亏了是我,换成别人可治不了。”苏老一脸傲娇。
“那要如何治?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口,朕着人去御药房取。”永和帝一脸兴奋,连称呼都用了“您”。
说到药,苏老似是有些不高兴。
“御药房要是有那才怪了!药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说了你们也找不到。老夫自有打算。”
说着他一脸肉疼,要知道那些药可是他的珍藏,若不是这事与隐族扯上了关系,且这些人瞧着还算顺眼,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永和帝闻言,知沈明湘已是有救,心下大松:“那眼下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的身体太虚,切记不可大补,饮食宜清淡。”说着苏老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此毒并非一般人所有,你们还是多加防范。”
听闻此言,顾千帆眼神微闪,却并未开口。顾锦澄的脑海里浮现出莫隐的模样,神色冷然。
永和帝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胆敢将主意打到沈明湘的身上来,他定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还请先生看看,这屋内可还有不干净的东西?”顾锦澄语带恭敬。
闻言,苏老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摇了摇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永和帝郑重其事地看向苏老,他弯腰行了拱手礼:“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堂堂帝王竟向一介草民弯了腰行了礼,还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倘若传了出去,怕是又有人道红颜祸水了。
沈明湘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阿行!”
“父皇!”顾锦澄神色震动,上前扶在永和帝身旁。
苏老看着永和帝的举动,心内不由大动,帝王之家竟也有真情,他侧身避开了永和帝的礼:“陛下不必行此大礼,老夫受之有愧!”
永和帝起了身:“先生想要什么,金银财物,高官厚禄,但凡先生开口,必双手奉上。”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苏老摆了摆手。
“你说的那些东西老夫不感兴趣。”
“先生既不肯要这些俗物,那今后,但凡先生有事,言语一声,凡朕力所能及,必受之。”
帝王一诺,重似千金,送上来的,岂有不要之理。
苏老心思一转:“陛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若不是我家小姐开口,老夫也不会来的。”
竟是一女子开的口。
永和帝不由奇怪:“哦?不知府中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苏老堆笑看向顾千帆:“这老夫可不知,此事顾将军想必十分清楚。”
永和帝一脸愕然,自己这外甥的脾性他最是清楚不过,对于女色一向敬而远之,可今日却听闻他与一女子有交情,那可真是奇事,嗯,更是好事。他不由带了笑看向顾千帆。
“是魏小姐乐于助人。”顾千帆避重就轻。
魏小姐?永和帝很快捕捉到重点,不过朝廷官员中并无姓魏的,想来便不是官眷了。还乐于助人,也算是夸奖吧,能叫顾千帆夸奖的女子想来与他的关系也不简单吧。
永和帝看向苏老:“不知是哪个魏府?”
“东方商号魏思远府上便是。”
商人之女?这身份倒是差了些。不过只要顾千帆喜欢,那女子又品貌端正,身份嘛,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夫与魏府乃是同气连枝,今后,魏府若是有事,还请陛下能施以援手。”
苏老笑眯眯地说着,丝毫不觉得向帝王讨人情有何不妥。
未来亲家有事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永和帝脸上笑意更甚:“先生放心,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不是魏家的过错,朕不会袖手旁观的。”
有皇家力量相助,想必未来也不至于很被动。
得到永和帝的承诺,苏老看他是越发顺眼,觉得出了他珍藏的药也不是那么难受的。
“制药还需两三日,陛下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三日后老夫会将药送到顾将军手上。先行告辞!”
“我送他!”顾千帆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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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殿外,顾千帆用仅仅苏老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先生对百日枯很是了解,想必也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吧。”
苏老皱了眉,这顾千帆的洞察力不可谓不敏锐,跟他打太极无疑是没用的。
“我是知道,但这背后水深得很,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其命取之。”
顾千帆言语中的霸气,叫苏老一时有些怔愣。当真是后生可畏!
“我母亲也是死于百日枯,他们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望先生告知!”
苏老停下脚步,他没想到隐族的手已伸得如此之长,连云阳皇宫也有人,那么江越呢?其他小国呢?长宁长公主亡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竟十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敌人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苏老叹了口气:“你去问那丫头吧,她要是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吧!”
顾千帆微拧了眉:“这事跟她有关?”
“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走吧!你有什么问题自去问她吧!”
斜阳下,二人并行在皇宫之中,不再言语,只剩两道影子忽高忽低地跟在身后。
第二十一章 桃林议事,达成共识
千机阁,羡鱼坐在桌前看着信件上的内容,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瞧见了十分好笑的事。
她手指下的纸,上面写着:主子于昨夜亥时一刻入魏小姐闺房,亥时三刻离开。
天哪!主子瞧着不近女色,竟连人家闺房也去过了。
“跟我去趟魏府!”顾千帆不知何时进来。
去魏府?现在?不是还没到晚上?我也去?莫非主子原来还有那种癖好?
羡鱼正想说话,却发现顾千帆人影都不见了,赶紧跃出窗户,向魏府而去。
魏府,桃林里,魏伊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一旁的石桌上摆了一碟精致的点心,两盏沏好的新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顾千帆到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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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青玉正拍着自己的胸脯:“小姐说若有人来找她,便让我告知她在桃林。可来的竟是个男子,还是个黑煞神,还好我胆子大,不然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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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帆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将面前的茶杯端起饮了一口。
“你在等人?”
魏伊人将书放下,走到桌边坐下。
“索性,等的人已到。”
羡鱼一袭红衣落在桃林,倒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
“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羡鱼姑娘!”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她竟是你的人!”
“是属下!”顾千帆纠正。
这么急着解释!羡鱼笑得无比欢快。
顾千帆饮下一口茶:“带她来只是想让你认个脸,不想你们已见过。”
“回去吧!”
顾千帆没有抬头,但羡鱼知道那是对她说的。敢情她就是来混个脸熟的,真是悲催,有个无良的主子是什么样的感受。走吧走吧,不能耽误主子和未来夫人谈情说爱。
“这是今年早春的铁观音,顾将军觉得如何?”
魏伊人啜了一口茶。
顾千帆捏着茶杯,轻轻晃了晃:“茶香馥郁,入口醇厚,汤色金黄,叶底柔软,乃是上品!”
“想不到顾将军如此懂茶!”
顾千帆不语,他并不喜茶,是师傅说他戾气过重,需以茶道克之。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隐族。”
魏伊人答得很快。
隐族?顾千帆微拧了眉,他并未听说过隐族,与他们也无恩怨,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我母亲挡了他们的路?”
魏伊人摇了摇头,苏老告诉她长宁长公主死于百日枯时,她是有些震惊的。
她竟不知他们何时下的手。
“我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由。但想来,他们定是想要借助皇室力量来找人。既然天楚、云阳都有他们的人,那么其他诸国便不可能落下。”
云中辰说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身上有桃花记的人,而此人正是魏伊人。
“他们费尽心思找你,到底为了什么?”顾千帆看向魏伊人,眼神带着锐利,“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魏伊人提起袖子,那绯红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为了这个!”
“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上古秘辛。”
顾千帆抬眸看向魏伊人,所谓的上古秘辛到底是什么,竟让他们如此大手笔。
“此前,你来问我镯子的来历,彼时,那些事我尚且不知。后来我知道了,却觉得,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可现在看来,你早已身在局中。”
顾千帆沉默不语,静静看向魏伊人。
魏伊人伸手接住了飘落下来的花瓣,她眼含笑意望着对面的男子:“顾千帆!”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仿佛那微风抚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了点点涟漪。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怕你,对你也从无戒备之心吗?”她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心头就像蚂蚁爬过。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顾千帆的眼里开始有了变化,带着些不可置信。
“在你还是云起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逃亡的那几个月里,我亲眼见着你从一个弱小的男孩长成一个不屈的少年。”
“你到底是何人?”顾千帆眼神微冷。那时候魏伊人才几岁,她怎会知道这么多。
看着顾千帆眼底的防备,魏伊人笑了,刹那间,似乎连桃花都失了颜色。
“我就是我啊!一个在这世间存活了上千年的妖怪!顾千帆,你怕吗?”
顾千帆冷笑一声,他狠狠抓住她的手:“你若是妖怪,那我便是降妖的。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腕间传来一阵阵疼痛,魏伊人却没有挣开,她轻笑了一声。
“顾千帆!我本不是人。”
“我只是一缕魂魄,或许连魂魄都算不上。”
“我只是华阳夫人的元灵碎片。”
一字一句传入顾千帆的耳中,他松开魏伊人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之上,留下了无比分明的指印。
他没有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魏伊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馥郁的兰花香在口中散开。
她开始娓娓道出数万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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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勤政殿,永和帝与顾锦澄相对而立。
“方才,你说关于你母后中毒之事,你知晓一些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有一个人来找儿臣。他利用先皇后之死欲挑拨儿臣与母后的关系,并告知儿臣,母后并非有病而是中毒。”
闻言,永和帝眼里染了怒色。
“究竟是何人?竟敢把手伸到皇宫里来!”
“此人与儿臣年纪相仿,在宫中来去自如,想来武艺不低。”
“宫中侍卫竟都成了摆设!这些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儿臣料想此人与威胁先皇后之人,有着不小的关联。他们在宫里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母后解毒之事不宜声张。”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顾锦澄的肩:“你长大了!父皇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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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伊人话落半晌,顾千帆并未急着开口,他的眸子里蕴着寒冷。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数万年前的一段旧事。因为这,他们便能随意的决定了人的生死。
桃林里,一片安静,风徐徐吹过,一片片花瓣争相跌落枝头。
魏伊人泼出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又重新倒上。
“茶凉了,就该泼掉。”
“只有带着温度的茶,才适合留下。”
“他们既然喜欢待在黑暗中,那就叫他们永远见不了光明。”
“顾将军,你说呢?”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
顾千帆嘴角扯开一抹笑。
“想不到魏大小姐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魏伊人挑眉:“多谢夸奖!”
她向着他举杯,一饮而尽,仿佛入口的是酒而不是茶。
“你早就算好了,这是要请我入瓮。”
魏伊人笑得自得。
“这怎么能是入瓮呢?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且对方太过强大,不是你我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的。”
“顾千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顾千帆捏着手中茶杯,冰冷的温度传来,他扬手覆了杯中茶水。
“你说得对,这茶水已凉,徒惹人厌,是该倒了。”
他举起杯中重新倒满的茶,一饮而尽。
“我不喜茶,下次给你送几坛十里八香来。”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而去。
魏伊人扬了唇角,似乎心情很好。
第二十二章 徐氏青漓,朝廷新贵
西郊,蟒江穿行而过,岸边翠柳垂在江面,随风扫起圈圈涟漪。
五月底,外出踏青的人并未减少。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
一女子掀起了帘子,瞧着外面的景象。
“爹,这便是定安城了吗?比起岳州倒是要热闹许多。”
闻言,马车上正在假寐的中年男子睁开了眼。
“快进城了。”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复杂。
“青漓,你可喜欢定安城?”
那唤作青漓的女子摇了摇头。
“定安城虽是京都,比岳州要繁华热闹许多,但天子脚下,名门望族多不胜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徐家从偏远之地进了京都,必会受到排挤。爹,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原来竟是从岳州前来赴任的徐淮阳一家。
一个闺阁女子竟说出此番话,怕是许多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在岳州,无拘无束,一家人和和美美才是真自在。”
徐青漓看向马车里躺在妇人怀中熟睡的男孩。
徐淮阳很是欣慰地点头,他不怕权贵们的排挤和倾轧,最担心的不过是孩子们会被定安城的浮华所惑,失了本心。
“大皇子选妃在即,所有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得参选。皇家水深,爹不想你涉足其中。”
“爹,定安城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大皇子选妃,即便是侧妃,家世背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考虑我们呢。你若实在担心,女儿尽量表现得愚笨些就是了。”
“青漓,你爹说得对,我们也只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家,一生平安顺遂。皇家,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娘,女儿知道。”
——————————
五月二十八,显荣皇后的忌日。
凤仪宫,余妙心生前居住的宫殿。
顾锦澄进了内殿,看着房内的一切,还是如当年那般。
他驻足在一幅美人图前,那是余妙心的肖像。
时间太过久远,当时年岁太小,若不是靠着余妙心的小像,他怕是已然忘了她的模样。
他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这里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图,提步向殿外走去。
“娘娘,不过是一个死人,您还来这里做什么,平白沾了晦气。”
顾锦澄听出来,那是秦姑姑的声音。
只是,这语气,他皱了眉,停下了脚步。
“秦姑姑,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不管何时,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风度。”
沈明湘的声音还是那样虚弱无力,却没了往日的温和。
那言语间的严厉让他感到陌生。
“余妙心自然是该死的,她害得本宫小产,伤了根本,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了锦源。她既然那么在乎顾锦澄和顾锦兰,那本宫就叫她在地府中看着,她自己的儿女是如何欢快地叫本宫为母后!”
话中的怨恨和不屑,叫顾锦澄心神俱震。
她所有的宽容和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娘娘,三公主便不说了,反正是个女子,迟早要嫁人。可大皇子太过优秀,怕是会阻了五殿下的路。”
沈明湘轻笑一声。
“你以为这些年本宫苦心孤诣地培养他是为了什么。他向来重情,锦源在他心里无异于亲兄弟,凡事有他在前面扛着,本宫的锦源才会顺当。”
外间又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
“秦姑姑,顾锦澄着实是个人才。有他在,将来锦源登基后,江山不愁不稳固。”
“娘娘,难道你忘了七子夺嫡?哪个皇子不热衷于帝位,您对大皇子如此放任,怕是有些不妥。”
“想要降伏一个人,攻心为上,武力次之。”
攻心为上,好个攻心为上!
“本宫这些年不是将陛下哄得服服帖帖的。”
“他若真的有异心,本宫会替锦源踢开这块绊脚石!就像当年踢开余妙心一样!本宫稍稍使点儿手段,她就乖乖投了降,她的儿子一样逃不出本宫的五指山!”
言语间的狠厉无比,成了最后压倒顾锦澄的稻草。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信赖有加的母后。
他当她如亲母一般,她却只想着利用他。
甚至还想过要他的命!
顾锦澄颓然跌倒在地,图上的美人看着他。
一切似乎就是个笑话!
外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良久,顾锦澄猛然站起身,她不是将他看成顾锦源的垫脚石吗!
那他偏要成为那九五至尊,将顾锦源踩在脚下。
他倒要看看,她能奈他何!
顾锦澄大踏步走出凤仪宫,却未见着他身后,莫隐正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得逞的笑。
顾锦澄!对你,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莫隐的眼角暼向角落的两人。
“将他们带出宫,好生安排。”
“好生”二字却咬得极重。
“是!”
角落里,分明就是方才在外殿说话的沈明湘和秦姑姑二人!
——————————
勤政殿门口,王福全身边的小夏子正急得跺脚。
“殿下不在修宜宫,勤政殿里也没有,这可去哪儿找啊?”
“何事?”声音里带了一分往日没有的阴沉。
顾锦澄从转角处走过来,显然是已听到了小夏子的话。
小夏子瞧见顾锦澄,眼里顿时放了光,他躬身上前。
“殿下,陛下召您去太和殿呢!”
“可是有紧急之事?”
“有位眼生的大人进宫了,王公公好像是叫他徐大人。”
闻言,顾锦澄却是笑了。
眼生的徐大人,想来便是岳州来的徐淮阳了。
那倒是要去见见!
——————————
太和殿里传来永和帝爽朗的笑声。
“徐卿此番见地,果真是有大才之人。”
“陛下谬赞!”
“徐卿不必如此谦虚,天楚有你这样的人才,实乃天楚之福!”
“臣惶恐!”
“徐大人,你面对父皇,可不像你处理事务那般自如。”
顾锦澄自殿外走进,瞧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眼中欣赏之意毫不掩饰。
“父皇,儿臣来迟!”
徐淮阳瞧着眼前温和有礼的年轻男子,心中了然,这便是大皇子顾锦澄。
他行了礼:“大皇子!”
“徐大人无须多礼。”
顾锦澄虚扶了一把。
“徐卿,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去工部赴任。”
“谢陛下,臣告退。”
见得徐淮阳已退出大殿,永和帝看向顾锦澄。
“你看徐淮阳如何?”
顾锦澄略作思忖:“有真才实干,言语行止虽小心了些,但眉目间无谄媚之色,不卑不亢,是个有风骨之人。”
永和帝点了点头。
“定安城不比岳州,京都是个大染缸,希望他不会叫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