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归
被十几个凉国男人羞辱之后,祁涟被扔在了凉州城冰天雪地的郊外。
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扬扬地从漆黑的天幕落下,轻柔地落在她身上,像嬷嬷还在的时候给她盖被子时那样温柔。
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消失。
祁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裹紧了自己那副残破的身体,身上的公主礼服还是一样的华丽,穿在她身上,真是这世间罕有的绝色。
看着满天飘雪的天空,她觉得,自己能在死之前再看一眼这俗世红尘、感受这个旷远的大西北也挺好的。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出宫,便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
玄正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八,大雪。
凉国王爷耶律沙曼率军杀进大夏皇城,掳走了常年居于深宫中的涟漪公主祁涟。
二十日后,雪后初霁。
镇国大将军贺正及左相左光霁率军攻入凉州城,发现了死在凉州城外的涟漪公主。
远处的枯树枝上停着不少塞北的秃鹫,时不时地发出鸣叫,却不知到底为何它们从不曾真正靠近地上的女子。
她一身赤色官制的公主礼服,发饰衣着皆端正严谨,和衣躺在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
这个生前不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在死之后,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皇族尊严。
她眉目如画,妆容惊艳,艳绝无双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惊艳了在场的众人,一身红衣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绽放出生命最后的绚烂。
那一抹红色,彻底惊艳了赶来的将军贺正。
他语气沉痛地吩咐,“来人,找一副最好的棺木,厚葬涟漪公主。“
朱颜辞世,寒鸦尽渡。
这世间,又少了一个真正的美人。
……
意识恢复清明的那刻,祁涟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指尖触碰那冰雪的刺骨寒凉,睁眼的一瞬间又是一片满目的莹白。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看得到光?
高悬在青天上的日头光照在雪上,又映到她眼里,明晃晃的,刺目得紧。
祁涟眼睛刚睁开了条细缝,又紧赶着闭上了。
“大姐,呜呜呜,大姐你别扔下映之,大姐你怎么还不醒呀!”
一直有孩童的哭声在她耳边呜咽,迷迷糊糊地,也听不太真切,只像只扰人的苍蝇,烦人的紧。
祁涟从来就不是个爱哭哭啼啼的性子,就连小时候那么苦的几年里,她也是咬着牙挺过来了,最不爱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也最烦别人在她面前啼哭。
她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到小孩子在她耳边哭喊过了。
印象里唯一的那次,还是九皇弟和他的伴读左丞相之子左脉之,有一年因在御花园和其他的小孩子打架输了,两个好兄弟躲在灌木丛里偷偷地哭,被偶然路过的她给听到了。
她平时少和宫里嫔妃的子女们接触。
不过既然听见了他们的哭声,也不好当做没听到,一时好奇便去瞧了。
不想,两个小孩发现她在偷看后马上变了脸色,收起哭意,又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故作坚强地向她解释。
他们并不是因为同别的兄弟打架输了才哭的,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第二章 兄妹
于是,戏没看够的她也不得不重新端出公主姐姐的姿态,安慰了他俩一会儿。
她还记得,左丞相的儿子左脉之长得玉雪可爱,嘴唇粉嘟嘟,还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圆眼,十分地好看,像画里走出的小仙童。
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特别喜欢他,就连她,看见这么可爱的男童也忍不住手痒,想过上手捏一捏。
可惜,那孩子在她面前从来都别扭得很,从不愿让她亲近几分。
耳旁出声的人仿佛偏要与她对着干似的,那哭声没见降低反而愈演愈烈。
祁涟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头,攒着力气低喝了一声,“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呼,世界终于安静了!
祁涟虽身子虚弱,但还是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视线里便陡然出现两张花猫脸。
一个女孩儿头上梳着个双丫髻,用两条洗的发白的红头绳系着。
另一个男童头上简单梳了个椎髻,用布巾包着堆在头顶。
他们身上都是件打满补丁的麻灰色圆领袄袍。
脸上全是污泥,竟看不出本来模样。
唯一显目的,竟是眼下因流泪而冲刷而出的两条泪沟,伴着两双黑亮澄澈的大圆眼睛,真是颇具喜感,可里面又盛满了关切,让祁涟憋在胸口里的那股怒气一下子就发不出来了。
个子不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身上沾满污迹,露出来的皮肤略有些黑黄,长得跟两颗没水的豆芽菜似的。
祁涟像只被打败的病猫似的一下便泄了气,“你们,是何人?”
听得她此言,其中那颗颇矮的‘豆芽菜’居然又开始嚎了起来。
他惨兮兮地看向另一颗‘豆芽菜’,“呜呜呜,二姐怎么办呀,大姐不认识映之了,呜呜呜,怎么办。”
话闭,那小小的身子又重重地趴在了祁涟身上。
本想拒绝的她反应不及,被这豆芽菜砸得有些晕,“呜呜呜,大姐,你可千万不要抛下映之啊!”
映之?想来,身旁的另一颗‘豆芽菜’便是这小孩儿口中的二姐了。
语嫣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父亲,因母亲和大姐又经常被村里人欺负,所以自小便养成了一副强硬的男孩性子。
之前因大姐饥饿晕倒她有些慌乱,这会儿看见祁涟醒来,平日里的镇定和从容一下子就回来了。
只见她板正了脸,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看向哭哭啼啼的小弟,“快闭嘴映之,你可是个男子,怎么能这样软弱没有脑子,怪不得村口的大虎他们不愿同你玩呢?你这爱哭鬼的样子,换我我也不愿。”
“大姐被饿晕了,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现在我们紧要的事情是快些找到食物裹腹,大姐病成这般都是因为没吃东西。母亲常说你是男子,要照顾女子,现在你这副样子,怎么撑起我衡家的门楣呢。”
只见她小手叉腰,一脸大失所望的模样。
女孩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连气也没喘上一口,声音流畅,逻辑清晰,看来素日里是没少教育小弟的。
第三章 语璇
这般模样看得祁涟也是有些呆,这个小娘子好生厉害。
看那副小大人的样子,想来已是全然忘了刚才涕泗横流的人还有她呢!
小语嫣教育完弟弟,才重新将视线转回祁涟身上,神色严肃地问道,“大姐,你身子感觉如何了?”
听得俩姐弟一番话语,祁涟身子虽然还有些无力,但精神已然全部清醒了。
她微微抬起右手,看见一只清瘦略黄,手上布满薄茧的手。
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恐怕她如今的身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具了,而是属于眼前这两个孩子的大姐。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想的这番话一般,她头倏地一疼,脑海中便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果然,她确实是换了芯子,借尸还魂到了一户衡姓人家,成了名唤衡语璇的十二岁女孩。
面前的两颗‘豆芽菜’,大些的是她的二妹衡语嫣,如今九岁,小一些的是她的三弟衡映之,才刚七岁。
她爹衡立轩本是正和三年理县的秀才,后因中了举人,七年前便去了雍城参加会试,之后便杳无音讯,再未归过家。
至此,家里只剩下娘和姐妹二人相依为命。
她爹离开后不久,她娘夏楚珍便发现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小弟,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太康健。
一个月前,夏楚珍因为这些年的过度操劳,在家中病逝。
她爹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病逝,族中亲眷也所剩不多,更兼亲缘淡薄,这下家中唯一的大人一走,没人庇护,这姐弟三人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了。
因着她爹这么些年都未归,村里人早以为他死了。
这下母亲也过世,衡家那些个对于大树子村人来说不菲的家产便仿佛成了无主之物,人人可得之。
衡语璇一个小姑娘,从小性子就胆小怯懦,虽二妹语嫣性格要刚强一些,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在那些如豺狼一般贪婪无耻的村人面前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三姐弟便眼睁睁地看着衡家的东西被那些村里人瓜分了个干净,又被驱赶出大树子村。
本就穷乡僻壤,民风剽悍,加之当地乡绅与村人狼狈为奸,姐弟三人无处伸冤,形状十分凄惨。
衡语璇无法,因她娘临终之前道出她爹居然没死,还当了官,如今人在雍城。
虽然令人震惊,但为了姐妹三人能好好活下来,她便决定,带上弟妹北上去找寻父亲。
要说这姐弟三人也是不幸,理县地处南方,往年冬日里下雪的日子少之又少,偏偏今年遇上了十年不遇的大雪。
姐弟三人才走出理县不久,这白茫茫一片便成了世间万物唯一的颜色。
身无分文,他们只得一路上靠挖食野菜充饥,有时又有些好心人送些干粮给他们。
实在没有办法时,也只能往路边上一蹲,看看能不能得些过路人的施舍。
姐妹三人离开家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盘缠,只带了仅有的几件衣服御寒,一天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了。
第四章 茫然
昨日,衡语璇将仅剩的一些干粮分给了还年幼的弟妹,自己只能吃雪饱腹。
说到底那雪怎么能吃得饱呢!
尽管衡语璇只是个小孩儿,吃的少,但仅喝雪水也不能安抚她空落落的胃,再加上她身子本就虚弱,连日的饥寒让她的胃时常痉挛,腹痛时如同针刺一般。
虽是冬日,冷汗也是涔涔地往外冒。
日子长了,原本还有点肉的脸蛋,也消瘦了。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衡语璇倒在了前往雍城的路上。
再次醒来,这具身体便换了芯子。
想到此处,祁涟只能仰天惆怅。
前世的她纵然从未出过宫门,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也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
且不说他们姐弟三个就不怕在去往雍城的路上被那人伢子拐卖,就单想着要靠乞讨的方式一路去到雍城,也是异想天开。
看着面前这还有些懵懂的姐弟二人,祁涟微叹了口气。
本想着重来这一朝,她可以快意江湖,从此走遍大地山川,众览这人世美景。
可如今这具身体到底是和他们有着血脉亲情的,也不能就这样将他们抛下,还是将他们送到雍城她那便宜老爹身边,至少有个依靠吧。
这样,也算对得起这身子原来的主人。
“咕咕~咕咕”
祁涟腹中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让长大之后再没出过丑的涟漪公主顿时耳朵上似着了火似地,通红一片。
实在是失仪!
刚睁眼时她便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只不过一时间被现实惊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就没空儿想着这口腹之事。
这会子一下接受了现实,那饥饿的感觉一下子冒了上来,身上更是极为绵软,仿佛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似的。
“那个,小......小妹,快拿上些吃食来给我填填肚子。”祁涟抬了抬下巴,对衡语嫣说道。
她公主的日子过惯了,下意识的语气中就是使唤下人的口吻。
这姐弟两也是少不经事,根本就没听出什么不妥来。
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大姐,你忘了吗?咱们带的东西早就吃光了,要不是因为你将最后一点食物都给了我和小弟,你也不会晕倒的。”
闻言祁涟下意识地想揉揉眉心,她倒是忘了这茬儿了。
因为三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所以也并不清楚他们此刻在何地,距离雍城还有多远。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只知道大树子村离得最近的镇子是青山镇,青山镇隶属理县,理县是在南边儿,而雍城则是在很远很远的北边儿。
至于那具体前往雍城的路线,衡语璇完全是一头雾水。
而她的两个便宜弟妹,就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们全身心地依靠着大姐,大姐说往哪里去,他们就往哪里去。
这一路上,他们都是边走边问的。
了解了当前姐弟三人的情形,祁涟便满脑子想着到底该去哪里找食物。
至于之后要往哪里走的问题,性命都快要没了,谁还有精神思考这些呢!
第五章 温饱
官道路旁,既无人家,又因冬日地里没有作物耕种。
田垄之中,间或有稀疏的树木分布。
隔得几里远,便能看到几座低矮的小山连绵成一片,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流过山间,流向北方。
看样子,这会儿他们是在一个山间盆地,虽然视野里没瞧见人家,但想来距离是不远的了。
如此,祁涟也是松了口气。
幸好附近没有高大的山林,要不然遇到一些凶猛的野兽,这姐弟三人准能成为它们口中的美餐。
旁边两颗豆芽菜还看着祁涟,她想了想,对两人说道,“看这附近都是农田,想来离有人家的村子距离已经不远了,咱们先找些食物垫垫肚子,午后便出发找人家夜晚投宿。”
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能否找到愿意招待他们的人家,施舍他们一顿热汤水。
蓦然又想起方才从她眼前略过的小河,祁涟眼中就是一亮。
既然附近有河,那河中定有鱼虾。
到不如在那冰面上凿出一个洞来,水下的鱼儿们浮起来呼吸新鲜空气之时捉上几条,不正可以解了他们当前的困境吗?
想到这里,祁涟便招手让那两颗豆芽菜上前来。
说了这个法子,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上冰面时小心一些,先查看那冰面是否牢固再行动。
二妹衡语嫣和小弟衡映之都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对大姐的敬佩之意。
语嫣握紧拳头,拍着小胸脯对着祁涟保证道,“放心吧大姐,我可会捕鱼了,村子里的男孩子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映之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姐,二姐可厉害了,映之也会努力的,一定让大姐吃上鱼。”
他眉间神色飞扬,一想到他们就要有食物了,有些消瘦的脸上也显得有生气起来,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和向往。
就是配着一张大花脸,实在是滑稽又可爱!
“扑哧~”一声,祁涟忍不住乐了。
她轻轻拍了拍映之的小手,用“十分少见”的温柔语气说道,“好了,你和二姐快去吧!”
眼睛瞧着两颗豆芽菜走远,祁涟心中感慨!
是否自己转世重生,连心境都变了,以前她可是从不轻易与人亲近的,而此时这老母亲一般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明她可是高高在上的涟漪公主!
怎么就对才认识的两个平民孩子如此亲近了,祁涟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衡语嫣和衡映之这两个孩子,眼神是在太过清澈,而自己也渴望一点人间温暖、骨肉亲情,才会不自觉地对他们产生几分亲近之意吧!
距离太远,祁涟也无法凭借肉眼看清那不远处河面上冰层有多厚,她身子又虚,此刻靠大树坐着,想要站起来也是件困难的事。
只得让姐弟二人先去找些石头木棒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破开冰面。
衡语嫣和衡映之都是乡下长大的小孩,平日里除了满村子乱窜,帮着娘亲和大姐干活儿也是少不了的。
第六章 凿冰
没一会儿就见姐弟两个一人抱一个石头,肩上架着木棍就过来了,两孩子向祁涟招呼了一声便向着冰面行去了。
估摸着已是清理过了,两颗豆芽菜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小弟衡映之年纪还小,全是稚童模样。
二妹衡语嫣不过九岁,许是平日里总是爱和男孩儿一道玩耍的原因,她是三姐妹中身子最为康健的,身高相比同龄孩子要高上几分。
不过想是近来吃住皆不是十分如意,姐弟俩面色都有些蜡黄,两双杏眼嵌在瘦黄的小脸上,到显得眼睛越发大而明亮。
身上也没几两肉,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以彼知己,祁涟这副身子想来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不过姐弟两人骨像皆是美人模样,要是褪了这肤色,再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想来也是一副好相貌。
可见这衡家父母也一定都是长相十分出色的男女。
等到她们找到了落脚处,祁涟再用些养肤的方子将这身子再好好保养一番,到时虽算不上绝色佳人,但秀丽婉约总是有的吧!
思考罢,祁涟也是长舒了口气。
她前世十分貌美,曾被当世大儒赞过妖媚天成、玉骨冰肌,有仙人之姿。
纵然那美貌从未为她带来什么好处,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得到了,那再失去就是十分难受的一件事了。
……
一日未进食了,两个小家伙依旧是生气勃勃的样子,一人抱着一块石头满是干劲儿,可再怎么样,那力道始终还是不如男子。
两人身量都不高,走上冰面之后,歪歪斜斜,几欲滑倒,看得祁涟心惊胆颤地。
“罢了,你们两个回来吧!还是姐姐来吧。”祁涟紧锁着眉头,望着渐渐行远的姐弟二人开口唤道。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子在河面上跌跌撞撞地走着,祁涟到底是不放心的,也不是心疼他俩摔跤,而是害怕动静太大,惊走了冰层下面的鱼群。
谁知语嫣转头朝她灿然一笑,“没事儿的大姐,我们能行的。”
衡映之也像是附和二姐的话似的,小身子停了下来,小脑袋一点,非常郑重地向祁涟保证道,“大姐放心,映之是男子汉,映之会努力照顾好你的。”
饶是这样,祁涟还是不太放心,依旧披了一件破旧的棉袄站了起来。
虽然祁涟已经接受了她变成衡语璇的事实,但从生理上实在还没那么快能适应。
原主的身子虚弱地跟个小鸡仔儿似地,祁涟刚扶着树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在原地深呼了好几口气,那股子晕劲儿才堪堪过去。
前世她幼年虽受苦颇多,但身子一直较为健壮,大一些之后嬷嬷还专门教了一套练身的功夫给她,所以祁涟自十岁后就连风寒感冒这类的病症也少得。
现在突然成了“林妹妹”,心里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
“罢了,我还是认清现实吧!”
待到祁涟再一次靠着树干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祁涟终于放弃了要自己动手的打算。
第七章 破庙
此刻她面色有些不健康的潮红,气喘吁吁,发丝蓬乱,衣裳也不甚整洁。
此等不雅的举动,实在是祁涟公主之尊从未做过的。
还好她如今已是换了皮相,若是前世的涟漪公主作出这样不雅的举动,面皮薄的祁涟可是要羞死的了。
……
好在捕鱼计划虽然进行地磕磕绊绊,但最终成果却是喜人的。
二妹语嫣手疾眼快,加上冬日里河流冰封,无人捕鱼,小河里的鲤鱼长得甚为肥美,两孩子捕了两条十分肥硕的鲤鱼。
然后手脚麻利地刮去鱼鳞,刨去内脏,生火搭灶,三人便满心期待地围在火堆旁,等待着美味的烤鱼。
小孩子则更为直白,映之蹲在烤鱼旁,咽口水的声音连祁涟都听见了。
可见姐弟几人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头。
祁涟已是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此时也是睁着新奇又期待的眼眸看着炙烤中的鲤鱼,口中液体分泌得旺盛。
烤鱼虽然没有调味,但味道却十分鲜美。
这副身子许久未沾荤腥,好不容易解决了饭食,祁涟身上总算有了些力气,这晚上居住的问题又让她头疼起来。
她身子实在是虚弱,今天也不打算行路,便想着在附近找个地方好好休憩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附近确实有村落聚居,他们在道旁看见的农田也是这些人家的。
可惜这里的人相当排外,他们遍访了整个村子,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借宿给姐弟三人。
最后一户人家遇见的老太太,看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实在可怜,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村口有间破庙还能避下风雪,又给了他们几根山药便闭紧了房门。
村口的破庙虽然杂物许多,但确如那老太太说的那样,屋顶和窗户都还能挡风避雪,他们便决定今夜歇在此处。
祁涟自觉身娇玉贵,便没动手,指挥着两颗豆芽菜在破庙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又将庙里挂的经幡扯下来挡在了风口,屋子里好歹暖和了一些。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祁涟身子早就乏了,脑子里也乱的厉害。
她啃了几口老太太送的山药,又被暖烘烘的火堆烤地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儿便靠着柱子睡着了。
可睡得也并不安稳,梦中一直反反复复地闪过一些前世的片段,有父皇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有被掳出雍城时满城百姓的尸.体。
甚至,是一些她不愿意想起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耻辱和疼痛。
那些在她身上粗鲁动作的大手,和那些裹挟着马粪与汗液的刺鼻味道。
“不,不要……”
祁涟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她靠着柱子坐了起来,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额头上都是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眼神中依稀还流露出梦中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是在她眼里少见的情绪。
此刻已是深夜,天地间静得只听得见大风刮过树梢的呼啸。
好像除了祁涟自己和雪,什么也不存在似的。
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她看见外面刮过鹅毛般的大雪。
第八章 惊马
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她死的那一日,她不安地用双手裹紧了自己的身子。
待到过了一会儿,祁涟才从那惊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起身看了看窝在火堆旁睡得正安详的弟妹,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一时间没了睡意。
也不知道当今是个什么世道,她将这两颗豆芽菜送到雍城之后又该怎么打算,眼下都是个不确定的事。
祁涟想着这些出神。
许是晚睡时喝了些雪水的缘故,祁涟坐了一会儿,下腹便觉得有些涨涨的难受。
人有三急,有时候是连公主殿下都不能避免。
她慢慢挪到门口,借着月光,看见门外不远处有一片矮矮的树丛。
正好有个半人高的样子,虽然那处昏暗透风,但也算是有个遮挡。
好歹安慰了祁涟一颗骄矜之心,全了她仅剩的一点体面,是这会儿祁涟觉得最佳的方便之处了。
……
时近夜半,四下寂静,只余风声呼啸,树丛里,祁涟正为解决了生理问题而稍感轻松。
渐渐而来疾奔的马蹄声和马车压过落雪的声音却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月光皎洁,虽是深夜,祁涟也能看清院中的情形。
很快,离着树丛不远处的院子中便停了几辆马车。
周围一队骑着马的黑衣人,个个腰上带着刀,行动之间迅速且安静,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祁涟一看呼吸便是一紧,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再不敢动作。
这厢左安勒了缰绳,动作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来到为首那马车旁边,恭敬地开口,“公子,此处靠近旭阳山,所居的庄户人家不多,提前来警戒的兄弟说,这里只有这间破庙可以暂时歇脚。今夜咱们是否就暂居此处?“
“可。“
短暂的一声从封闭的车厢内传来,声音是银瓶乍破、初雪消融般地清冽,偏又带着一丝丝倦怠之后慵懒的意味。
听见车中人的吩咐,余下的人都迅速动作起来,一队二三十个高壮男子没发出任何声音。
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月白长袍、肩披雪白狐裘披风的俊美男子便立在马车旁。
祁涟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打眼儿一瞧,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大概说的就是此人了吧!
他身材颀长,姿态飘逸,如山间松柏般从容内敛;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又如山巅冰雪般高洁出尘。
凝脂雪肤,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平添几分风流,光华流转之间,勾人十分魂魄。
如此相貌的男子,真是祁涟平生仅见。
遥想前世,大概也只得年轻时有霁月公子之称的左相可堪媲美了吧!
祁涟一时间想得出神。
这边,左脉之下了马车便伸手按了按眉角。
没日没夜的赶路确实让他有些倦怠,看了看周遭环境,他低声吩咐左安,“安排好值夜的人,注意警戒,马车里面的人,给他们喂点东西,看好。”
听他吩咐,左安便沉声回答,“是,公子。”
见得他们公子迈步朝破庙里走去,左安才挺起腰来,眼神儿悄悄瞟了他背影一眼。
第九章 脉之
心底真是忍不住地羡慕嫉妒,果真不亏是他家公子,赶了这么多天路,风姿还是如此俊逸出尘,看不出丝毫倦怠。
再细瞧那衣服摆儿,更是连一丝褶子都无。
哪像他们这群兄弟,蓬头垢面、风餐露宿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只怕是这衣襟里的黄泥都能掸出三斤来了。
站在他们公子旁边,这姑娘们的眼风都不曾扫他一眼,照这样子,他可什么时候能讨上个媳妇儿来啊!他老娘都不知道催他多少会儿了。
左安又心里吐槽一番,眼看他们公子都要迈进门槛了,连忙停了心中的腹诽跟上去。
几番观察下来,祁涟也看出这群人绝非是什么普通老百姓了。
唯恐受到什么牵连,她也尽量收束自己不被别人所发现,身体也一直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
只可惜,这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她坚持了如此之久,四肢早就僵硬无比,看着还在院中来来往往的黑衣人,祁涟觉得她就要支撑不住了。
果然,一个重心不稳,祁涟便差点仰面跌倒。
可是,明知道身后是什么,作为公主的骄傲和自尊,祁涟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那样的丑的。
所以她只能急忙伸出手来,企图抓住点什么来稳住将要倒下的身体。
最后平衡确实也保持住了,可她却因为手指抓握借力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负众望地被人给发现了。
“什么人?出来。”
听见身后的细微声响,左安又立刻驻足朝灌木丛方向厉声喝斥道,四周的一群护卫也历时警戒起来。
左脉之旋即脚步一顿,转身目光便往祁涟所在的地方投去。
眼前层层枝杈阻挡,可没来由的,祁涟便觉得男子的目光已经牢牢锁住了她。
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疏离淡漠,祁涟只感觉一股冷意从尾巴骨儿朝上蹿,立马就到了头顶。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人迅速从破庙里走了出来,凑到男人耳边说了什么。
祁涟便知道,庙中的豆芽菜也被发现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黑衣人说完话便退到了几步之外,其他人呈护卫的姿态纷纷站在男子周围。
左脉之凤眼扫过院中那丛颤巍巍的矮树,嘴角止不住地勾了勾,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
“里面的孩子是和你一起的吧!若是你不想他们活命,那你也可不出来,我允你离开。”
他声音说的极为漫不经心,仿佛两个孩子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祁涟这一刻真想抛弃庙里的便宜弟妹就此远去,也不要怪她冷血,宫闱生活多年,让她理解最深的便是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而牺牲自己。
前世,世间值得她付出生命的人也不过嬷嬷一人罢了!
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可她知道,远处的男人脸上虽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嘴上说着放她离开,实际却是绝不可能的。
祁涟多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留在这一刻,让她就蜗居在这一处阴暗之所,不用离开,不用去承受那命运之手向她推来的滚滚洪流。
第十章 怀疑
早在这群人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祁涟就预感到,她们逃不掉了,可惜她却不知前方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几息之后,祁涟整了整衣襟,装作颤颤巍巍似地站了起来。
一副畏惧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公子求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弟弟妹妹。”
原身这副身体本就不好,加上这段时间的折腾,整个儿地面黄肌瘦,身无二两肉。
再加上祁涟故作几分畏惧,一出声就和小猫儿似的,一个没见过几分世面的乡下姑娘形象就非常立体了。
月光照在她脸上,将消瘦的小脸称地惨白无一丝血色,脸上嵌着的一双杏眼更显得大而明亮,眼仁乌黑如墨,居然显出几分诡异。
要是遇到个普通的庄稼人,或许就把祁涟当妖怪了。
可对于左安和这群黑衣人来说,这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
他们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一时间都放松了警惕。
祁涟看他没有言语,便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慢腾腾地挪到了左脉之身前。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群人里面谁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个。
“这位公子,我们姐弟三人只是普通百姓,如今父母双亡,便想去投奔亲戚,天晚无处歇脚才暂居此处,并不是什么歹人!求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姐弟三人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会离开。”
祁涟这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了,面对明显斗不过的对手,适当示弱才是明智之举。
“那你刚才为何要躲在树后,既是乡民,也不必畏惧我等。”左脉之好整以暇道。
“方才…方才”,祁涟吞吞吐吐,她总不能说方才躲在树后方便吧!那也太失她大夏公主的颜面了,祁涟兀地抬头对上左脉之那张俊颜,脸上突然有了丝热意,“小女子出身乡野,从没见过公子这般好看的男子,一……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说完还羞怯地低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围观的属下们心底里竟然都未怀疑眼前小娘子话语的真假,因为此种事他们早就见识过多次了。
众人好像都在等待左脉之开口。
“公子,我看这小娘子说的也是实话,样子看来也对我们并无威胁,”左安向前一步,肩臂微垂对着左脉之耳边说道,“不如,咱们就放他们离去吧!”
他们这趟差事确实是秘密出行,需要掩人耳目,可路途中遇见些普通老百姓总是免不了的。
以这小娘子的见识和眼界,就算自己将他们的名号和身份告知,想必她也是不知的,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同时,左安也再一次坚定了以后娶了娘子决不让她看见公子的决心。
左安看祁涟这么个娇弱的小娘子,再加上庙里酣睡的两个半大孩子,样子确实不像是有心人派来试探他们的,因此也就动了恻隐之心。
左脉之睨着眼睛不发一词。
在场的人都觉得眼前的女孩儿无甚异常,可他心底里却总觉得有些异样。
第十一章 权贵
至于,这丝怪异之处从何处来,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罢了!
左脉之又瞥了一眼面前有些惴惴不安的少女,“既是如此,那便允你们在此住下,明日早些离开吧!”
“那真是太感谢这位公子了!”祁涟赶忙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向他致谢。
一面又止不住地在心中腹诽,从前她作为特权阶级,从未做出些什么十分出风头的事,这下可真是见识到了外面这些权贵们是如何行事的。
一座无主的破庙而已,竟然像是他的东西施舍一般,要她们感恩戴德。
只恨当初她做公主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未做过什么以权压人的事,如今想来也是憾事一件。
庙外这么大的动静,就是睡得再熟的人也该清醒了,更何况衡家姐弟最近颇遭遇了些不幸,因此睡觉之时更不敢放松警惕。
祁涟一走进他们歇息的角落,便发现两颗‘豆芽菜’都醒了。
“大姐,发生什么了?”小弟映之睁着有些惊惧的眼睛问道,见她进来连忙依偎进她的怀中。
自那群装扮不同寻常的人在庙中来来回回走动之时,这孩子便是这番惊恐的模样了,他胆子又小,自然不敢和这群人搭话。
“大姐,他们的穿着怎么这么奇怪,看着有些吓人。”语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同样挤进祁涟的怀中问道。
祁涟生怕两个孩子再说些不好听的话惹到这群瘟神,便连忙安抚道,“没事儿,不过是一群和我们同样的旅人,也想在这里歇息一晚罢了,你们快些睡吧!”
“哦!大姐,我要你抱着我睡。”映之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撒娇似的扑在祁涟怀中说道。
他的身体暖呼呼的,像个小火炉,抱着格外舒服,冬日里这样的温暖的确是祁涟没法拒绝的。
俩小孩儿懵懵懂懂的,看这群人虽然忙忙碌碌,但都没将过度的关注放在他们身上,也没释放些不善的气息,他们便又靠着祁涟蒙头酣睡了。
却说左脉之一行人都是惯常在野外行走之人,不消片刻便将休息之处安排好了。
简单吃了些干粮,众人便安静下来休息,祁涟也怀着满腔的心事再度入睡。
破庙内只剩呼吸声起伏,窗外风雪声渐大。
……
为防再生波折,祁涟是打算第二日一早便叫上弟妹离开的,不想却因为晚上一番折腾而睡过了时辰。
待到她醒时,隔了不远的一群人都已经起身。
那貌美男人的一群手下生火搭灶,在屋子里熬起了粥,浓郁的米香弥漫在整个破庙里,勾得人馋虫欲起。
上好的粳米熬出浓白黏稠的米汤,便是普通老百姓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精贵粮食。
衡家姐弟除了祁涟还能摆得出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两个小的都有些禁不住这诱惑频频朝那边望去,然后又默默地转回头来吃着昨天剩下的山药棍。
祁涟忍不住心中自我调侃,她如今着算不算得上是虎落平阳,凤凰折翼呀!
公主之尊沦落到这般田地,想也是百年不遇的事了。
第十二章 试探
出乎意料的,衡映之不像昨晚那样害怕这群举止奇怪的人了,他对他们起了浓浓的好奇和向往。
原因无他,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在个个方面都占到好处的。
就连小孩子的戒备心,也会因为一张好看的脸而降低。
祁涟絮絮叨叨,衡语嫣正帮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这孩子就摸出庙外到处溜达去了。
不过,衡小弟还是不敢主动去找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大哥哥搭话,他另辟蹊径找上了左安。
身为左脉之的贴身侍卫,左安在这群人当中算是除了他们家公子外最能说的上话的人了,穿着打扮也与别人有细微的差别。
不提手臂上绣着银丝线的护臂,用的是江南织造世家白氏刺金绣的技法,便说他右腰上挂着的匕首,就是当世铸剑大师楼空海打造,刀鞘上更是嵌几颗名贵的猫眼石。
左安虽然常常吐槽它华而不实,但这匕首毕竟是公子器重他才赐给他的,左安一向是宝贝得很。
也因此当左安转身看见个孩子一脸向往和羡慕地扫过他那柄匕首时,心中一股得瑟油然而生。
“大叔,你这把刀看着真贵气。”衡小弟星星眼,眼神从头到尾将这把匕首打量了个遍,再一次觉得它真好看,比官衙里的那些大爷腰上配得大刀漂亮多了。
以往每次他同娘和姐姐们去镇上赶集时碰见那些办差的衙差,腰间总是配着锋利无比的大刀,样子威风极了。
现在他能近距离地接触这么精巧的武器,他心中高兴地同时也有些羡慕。
这艳羡的眼神着实让左安心中畅快了一把。
他伸手薅了一把小孩儿的头顶得意道,“哈哈小孩儿,大爷的这不是刀,而是把匕首,锋利无比、见血封喉,这可是能杀人的利刃。”
“诶我说大权,你跟个小孩儿装什么威风啊!就你那把匕首,华而不实,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了。”不远处,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男人忍不住打趣道。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几个男人都十分给面子地笑了。
公子不在,他们才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此次出门兄弟们神经都绷得挺紧,放松放松也是好事。
左安被他们臊得不耐烦,朝众人挥挥手道,“去去去,你们都给我一边儿去。”
一群人这才嘻嘻哈哈地到一边儿去了。
小孩子哪听过杀人这样吓人的话,衡小弟方才还对那匕首跃跃欲试,这会儿一下子便失去了许多兴趣。
左安也是个人精一样的存在,况且他刚才说那话也颇有试探一番的意思,哪曾想这小孩真是个普通人,听见句杀人的话便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他也就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左安又朝衡小弟招手,“嗨,小孩儿你过来。”
衡小弟明显还对刚才左安的话有几分畏惧,也因此左安唤他过去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在原地踟蹰了一会,才踏着犹疑的步子挪动几步。
左安没在意,他蹲下身脸上重新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小孩儿,这么大冷的天,你们姐弟几个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会出来到处跑的。”
第十三章 身世
昨晚那小娘子含糊其词地提过一句,公子虽说没有计较,但左安身为左脉之的左膀右臂,偶尔对于他的心思还是能揣测出几分的。
他们公子明显是对那女孩儿的话有几分怀疑。
现下既然这小孩儿自己撞了上来,左安自然想为他们公子分忧解难。
衡映之从小没见过父亲,一直是由母亲和姐姐带大,性格自然而然地带着些女子的细腻和柔弱,对于别人的要求,他很少能说出拒绝的话。
加上山村里人心简拙,他也没有想过面前这个陌生的大叔有什么坏心思,于是,他便将他和姐姐们流浪到此的经历说与了左安听。
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历了这些,又被饿的面黄肌瘦,叙述时不免想到伤心往事,满是童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哭得甚是可怜,看得左安这个大男人不免也对姐弟三个同情起来。
他暗自嘀咕了一番,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一场,左安觉得自己和公子走南闯北的,见识的人也不少,他左大爷今天就发发善心,看看能不能帮到这姐弟三个。
“嘿!小孩儿,那你们姐弟有你父亲的消息吗?我们都是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要不你和我讲讲你家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听过你父亲的消息呢!“左安说道。
衡小弟正伤心着呢,听见这话他一呆,连抽噎的动作也顿住了,鼻涕泡儿挂在鼻子下面傻傻地看着左安。
随即睁大眼睛惊喜道,“大叔,你真的可以探听到我爹爹的消息吗?”
自从母亲病逝,家产被夺,衡小弟可算是彻底感受了一把如何叫人间疾苦、世态炎凉。
这一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大多都对他们姐弟不假辞色,愿意帮助他们的可谓少之又少,难得遇见一个愿意主动帮助他们的人,衡小弟心中自然是不胜欢喜。
对于左安,他也觉得他长得越发像个好人。
左安一愣,瞧小孩儿这惊喜的小模样,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事起来,要是他最后没什么好消息给他那是多伤人的事儿呀!
说不准公子还得责怪他又多管闲事呢!心中这样一想,又有些打退堂鼓。
不过他犹豫的这会儿功夫,衡小弟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左安也就不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
“大叔,我爹爹他叫衡立轩,听我娘说,他以前读书很厉害的,是我们村最能读书的人,还中了秀才什么的,村里人可羡慕了。可后来他去了别的地方考试,就再也没有回乡了。”
话落他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我们都以为他去世了,可娘去世前和我们说他没死,他只是不要我们了。“
说完这些,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水珠儿落了线似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又被衣袖抹掉,他抬头期待地看向左安。
“大叔,你们听说过我父亲的名字吗?”
虽然他伤心父亲抛弃了他们,但是从未见过的父亲在他的心中却依旧是个既威严又神圣的形象,他还是期待着终有一天他能和父亲相见。
左安却是没空安抚这个伤心的豆芽菜,因为出乎意料地在一个乡下孩子中听见‘衡立轩’这个名字,他还是颇为吃惊的。
不过,这天下之人何其多,保不准儿便是两个重名的人呢!
他便又让衡小弟多讲了一些他家里的事,细细打听了一下他们家住何处的。
衡小弟人小,话说的不太利索,但左安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他顿时心中一凛,这件事他须得立时禀明公子,看看他的决断。
左安急着回去禀报,便随意地拍了拍衡小弟的左肩以示安慰,“嗨小皮猴子别哭了,你大爷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可认识不少人,回去我就去帮你打听打听。”
衡小弟闻言还是有些失望,“好的大叔,你一定要帮我留意一下啊!“
“嗯嗯,放心吧!“左安保证。
“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嘿!你记着,我是你权大爷。“
……
自幼便养成的习惯,左脉之通常卯时三刻起身,因昨晚歇在破庙之中便有些没睡好,今日卯时一刻便起身了。
也因此,衡小弟清晨也不过是惊鸿一瞥,便对左脉之念念不忘,只不过这好看的哥哥实在是神出鬼没,一个错眼的功夫便是不见。
这厢,衡小弟刚被左安连家底都询问了个干净,那边左脉之才施施然地踏进破庙的大门。
左安看见了他家公子的身影,赶紧地疾走两步追上了他。
“公子,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啊。”一见到左脉之,左安没说些什么,先拍了个马屁。
左脉之懒得听他油嘴滑舌,直接便说道,“有话便直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少些开口。”
“嘿嘿”,左安摸了摸鼻子,“公子,你真是慧眼识人呀!属下真是佩服,您可知破庙里的那三姐弟却是出身并不普通。”
左脉之迈出的步子一顿,微侧了脸看向左安,神色却并无波澜,“哦,这么说你发现了什么?”
“破庙里的这三姐弟,或许是礼部右侍郎衡大人的孩子。”左安道。
破庙偶遇,本以为只是三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却没想到他们身份却并不简单,竟有个进士出身,官拜礼部右侍郎的爹,如今施国公的东床佳婿——衡立轩。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变幻莫测,随便出个门都能遇见朝廷官员流落在外的家眷,对此左安觉得实在是奇妙。
接着,左安又把他和衡小弟间的谈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左脉之听罢微一挑眉,“是施国公那个进士出身的女婿?”
“现在并无确凿的证据,但如若他们所言属实,事情应当是如此的。”左安回道,“属下记得,正和四年里出身理县的进士可就一个叫衡立轩的,是娶了施国公的嫡次女施雪柳。”
时间和名字,都和那小孩儿说的对得上。
正和四年,乾国初立。
那时政局才刚平稳,当年那场春闱是在当今皇帝的主持下召开的第一届科举。
第十四章 旭阳
因大夏朝的官员不少都和祁云崇命丧了西南,那几年间朝中有不少官职空缺,正是需要大批新人入朝的时候,所以那一届便选了不少人。
也算是不负众望,衡立轩考试的那一届人才辈出,好几个进士如今已是当朝的中流砥柱。
左脉之对于这位衡大人倒是颇有些印象。
这倒不是说他有着多出色的政治才能使人惊艳,而是因为此人样貌实为不凡又手段了得,竟攀上了施国公这颗大树,娶得了他的嫡次女施雪柳,成了国公府的东床快婿。
一介寒门举子高中进士,又能得娶国公府的贵女,才子佳人结良缘,在当时的雍城实在是一桩美谈。
却没想到这位衡大人在家乡早已娶妻,且还有三个孩子,确实有些叫人意外。
若要唱‘抛妻弃子’这出戏,可实在是叫人期待。
左脉之沉思了一会儿,左安也未急急出声询问,直到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左脉之才徐徐开口。
“既然如此,你稍后便派几人去他们的家乡探听一下,看消息是否属实。小心一点,不要留下尾巴。”
“是,属下立刻去办。”左安道。
……
可惜,祁涟对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待到她将自己稍加打理了一番,衡小弟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和大姐说说方才他已经拜托了权大叔帮他探听爹爹的消息,祁涟已经着急忙慌地要他收拾好准备离开了,如此一来二去地便忘了开口。
虽然祁涟对地理方位一无所知,但她知道雍城在北方,往北走总是没错的。
待到找到个城镇落脚,再找人细细打听便是了。
那貌美男人一群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和他们牵扯过多恐生些什么变故。
祁涟打理完也没打算和他们一行人告辞便拉着弟妹匆匆离开了。
破庙外,左脉之一行人也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出发。
容貌艳绝的男子端坐在马车之内,慢慢拾起面前的茶壶,往天青釉色的茶盏里添了水。
气质如松风朗月,动作若行云流水,这通身的贵气,没有百年世家的底蕴绝养不出来。
这般地赏心悦目,行止如画,可惜却没人欣赏。
左安身姿挺拔地立在马车旁,看了看姐弟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急切,那样子像是身后跟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挠了挠头,转头朝马车内询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留下这姐弟几个,或者我派几个兄弟跟着他们。“
左脉之端起茶盏小酌了一口,“这倒不必。”
放下茶盏,左脉之又朝左安问道,“咱们是快到泾阳了是吧?”
“是的公子,前面便是旭阳山,翻过这座山咱们便能到祈城了。”
“这样,你附耳过来,我要你去办些事。”左脉之道。
左安凑近,左脉之便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左安领了差事,匆匆离开。
……
出理县而入泾阳,其间需翻过旭阳山,方能到泾阳首府祈城。
因此地山势险峻,土壤贫瘠,从古至今便咸少有百姓在此定居。
但这处又是多地前往祈城的一条快速通道,从这条道前往祈城,能比其他路线缩短近一半的路程,所以许多来往的客商为了节约在路上的时间,都会选择这一条路线。
久而久之,这条路线上便开设了许多酒肆茶寮以供来往的客商歇脚补给。
这安稳的状态持续了不少年头,不知是哪一年,这旭阳山上突然来了一群为躲避仇人追击而隐藏起来的盗匪。
因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他们成功摆脱了对手的追杀。
官府也无人治理,之后这群山匪便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专门做些抢劫过路商旅的行当。
刚开始,这山上的酒肆茶寮被这些山匪们骚扰地苦不堪言,后来实在没得法子了,便暗地里和这些山匪们有了勾结,帮他们传递消息。
匪民勾结,致使每一次官府的剿匪行动都不太成功。
事情久不得到解决,慢慢也就被搁置下来,这群山匪也就成了这旭阳山一霸,没人敢得罪他们。
所幸,这群山匪除了打劫这过路的客商,也没有横行乡里,大肆屠戮。
路过些大型商队和官府的人马他们也十分地有眼力见儿,不会主动去招惹,于是场面便这样维持着,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不过,对于附近几座山头的村民来说,有这样一群人在,也是一直让人咬牙切齿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昨夜祁涟他们投宿时,那村里的人十分警惕的原因。
因那村子已经距离旭阳山不远,村民们便都不愿意陌生人借宿到家里,生怕引来什么祸事而牵连自身。
这些情况祁涟自是全然不知,路过旭阳山时姐弟三人便是一点警惕之心也无。
今日里雪下得大,在野外待久了身子冻得慌,路过山路边的茶棚时,茶摊老板便热情地请了他们喝上一杯热茶。
要说祁涟是绝对不愿接受陌生人的茶水的,可这冻天寒地的,能有一杯热茶暖暖身子,那可算得上是美事一桩了。
看着弟妹都毫不犹豫地喝下了茶水,祁涟踟蹰了一会儿便也喝下了。
然后身子一软,眼前一黑,这世界便成黑暗一片。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祁涟想的便是,这以后再也不能随便接受别人赠与的吃食了。
……
就在祁涟姐弟三人落入匪手,现状凄惨之时,左安却换上了一身寻常衣物朝祈城飞奔而去。
他先是去了趟祈城刺史府,面见了刺史,期间谈话旁人无处知晓,但左安离开之时身后却跟了一队府兵。
除此之外,祈城外的驻守军队,也有一队兵马集结,准备前往旭阳山。
又至于左安是凭借着何种方法让刺史听他号令,这其中的关窍旁人也是无处得知。
左安自刺史府离开后,刺史便立刻命人在府门前张贴了告示。
言及旭阳山山匪霸占山头,为祸乡里多年,刺史一直因为思考解决此事而忧思难寐,终不得其法,今朝张榜,便希望能倾泾阳百姓之力一举剿灭山匪。
第十五章 山匪
刺史将请驻守在泾阳附近的泾阳军出兵协助,余者泾阳本地的英雄好汉们,愿意出手帮忙的,事毕官府皆有酬谢。
告示一经张贴,先不说有没有百姓愿意协助官府剿匪的,就说这山匪问题多年未解决,也没见官府有什么动静,眼下州府似要一举剿灭山匪的决心,倒是引起了祈城百姓的一番热议!
“这旭阳山上的山匪都为祸多少年了州府都不管,怎么现在想起要剿匪了。”
这大概是最多祈城百姓的心声了,语气之中不乏对州府治安管理不利的不满。
“可不是吗,这些年来往的百姓商旅多少遭了祸的,都没见官府吱声儿。”有人便附和了。
“这旭阳山在咱们泾阳和理县之间,虽然离咱们祈城近些,可理论上却是大部分属于理县的地界儿,这山匪又凶恶,不管哪边出面解决,都是个不小的麻烦,管了这事儿出力又不讨好,谁想管呐!”
有看的清形势的,便大致明白州府的小心思,出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再者说了,理县和咱们祈城都出兵剿过几次匪,可哪一次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了,州府里的酒囊饭袋哪几个又是能顶事的。”
有些人便低声八卦了起来,“于是乎,剿了匪没几次便没了下文。”
“还有啊!这旭阳山上的山匪虽然猖狂,但到底没胆大到来咱们祈城撒野的地步,剿了他们也无甚好处,州府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错不错,就如今刺史那懒怠的性子,连升堂问案都没心思,那里就愿意出兵剿匪了。”又有百姓小声嘀咕。
“不管怎么样,可那些商旅和百姓总是无辜的,特别是那些被糟蹋的年轻小娘子,真是些杀千刀的山匪。”
一些百姓便觉得,不管州府如何地不称职,这次颇为迅捷的行动便是好事,若真是将旭阳山的山匪剿了,可是为当地的百姓解决一桩大麻烦。
“是啊,希望这次能一举剿灭这些天杀的强盗吧!”
……
不管祈城的百姓们怎么想,这次刺史想要剿灭旭阳山山匪的决心倒像是十足。
祈城里那些会些拳脚功夫的好汉,或者曾经受到山匪劫掠想要报仇的商户、百姓,每天拉帮结派,弄得城中是好不热闹。
这边的事暂且不提,说说祁涟姐弟被茶棚伙计的一碗加了药的茶水药倒后,再次醒来,便到了山上的土匪窝里。
这旭阳山的山匪窝里,自然是男多女少,这些山匪们个个身形魁梧彪悍,每天似有发泄不尽的精力。
这火气一旺,便会出事。
不是山寨里几个不对付的打起来,便是几人骑着马匹去祸害老百姓。
他们本是靠劫掠为生的一群人,骨子里便是嗜血残暴,对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年轻娘子便是更不会客气,要是有这样的女子路过便会指使路上茶寮的伙计,通常一杯茶水便能成事。
而那些被掳到山上的女子,通常结局都很惨烈。
为何这旭阳山的山匪被这么多人唾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这个了。
对妇孺孩子下手可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这附近不知有多少遭了灾的人家,夜里做梦都在咬牙切齿想要灭了这群山匪。
不过幸运的是,祁涟姐妹俩年纪都还小,加上这段日子受的罪,样貌实在不佳,脸色蜡黄,瘦的像个猴儿。
这群山匪们瞧着实在是没有下口的欲望,便多是让他们干些端茶倒水伺候人活计。
涟漪公主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干得好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工作呢!
结果便是祁涟不是将茶杯摔碎,就是将饭菜漏洒,就连洗个衣服,也能掉河里被水冲走。
但这些山匪又哪是些好脾气的主儿,一见祁涟这干不好那也干不好便是轻则辱骂,重则踢打,身上的淤青伤痕自上山起便没断过。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啊!映之好疼。”
又一次被山上的孩子欺负以后,映之哭着来找祁涟诉苦。
祁涟又气又心疼,拉过映之的手臂细细察看。
他的手臂上全是被山上山匪的孩子扔石子落下的青青紫紫的瘀伤,轻轻一碰便疼的不行。
祁涟只觉得心疼,心底又泛起一股无力感,她从没想过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会如此地艰难,没有人庇护,人命如草芥。
前世,她在深宫中至少还有启嬷嬷,可如今她成为了那个保护者,才知道那是个多艰难的事。
“昨日旁边屋子的青竹姐姐也被人带走了,今天早上才回屋子,我看见她的时候身上有好多青紫的伤痕,这群人都是些坏人,大姐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语嫣也说道。
语嫣自小便懂事,此时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也知道该如何做才不会惹怒这群山匪,所以这些日子她最多遭些责骂,身上却并无伤痕。
虽然语嫣不知道青竹经历了什么,但从她清晨脸上那种痛不欲生、绝望的表情来看,那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语嫣打心底里不愿她和大姐也经历这些。
祁涟打起精神安慰他们,“映之、语嫣别急,大姐这几天都在想着逃出去的办法,很快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山寨守卫森严,加上山匪们本就对刚掳上山的人格外注意,因此祁涟她们行动并不自由。
不过祁涟三姐弟自上山以来便从未反抗或闹事过,一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近来山匪对他们已经放松了警惕,看管没有之前那般严格了。
她已经发现后山有一条下山的小道,平常寨子里的管事多是从这条路下山采买物品,这段时间祁涟一直尝试着与管事套近乎,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真的吗?”听得此言,衡小弟和语嫣都十分高兴。
“是的,”祁涟肯定,“不过这几天一直还有人在监视我们,所以你们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听我的,知道吗?”祁涟认真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