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囊中羞涩
施景恒自称花中君子,又怎么可能听到这种新鲜玩意儿不去见识见识呢!
何况他身为国公府的公子,身份尊贵,若是去了他那妹夫家,也不担心就被人怠慢了。
如此一番幻想,施景恒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到南边儿去了。
施萃华的夫婿,相貌虽看上去比不上这城里许多的贵族公子,可也称得上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是那种颇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新嫁娘出门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施萃华的动静,脚下有门槛时也会出声提醒,处处显出体贴,让一直担心施萃华的施玉瑶也算是松了口气。
因一直盖着盖头,祁涟就无法看见施萃华面对这冷清的场面是什么反应,不过以她一贯心高气傲,又有些自卑要强的性格来说,这样地不被人所重视,心里不畅快也是正常的事。
祁涟本与施萃华没什么不睦,自此她出嫁想必未来也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此时也只希望她以后能改掉自己的性子,好好与自己的夫婿过下去。
祁涟想着自己的事儿,自然没有看见施萃华在登上马车时,轻轻撩起盖头瞥了她站的地方一眼。
......
队伍吹吹打打地出了施国公府所在的巷子,身后驻足的人群也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祁涟回到萃玉斋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脚下的鞋子蹬掉,让金枝拿着小锤子来给她锤锤脚。
施萃华一个并不隆重的大婚就让祁涟站得脚底发酸,如此下去,若等到施湘雯和施玉瑶出嫁那时,真不敢想象她会累成什么样子。
祁涟正享受着金枝的伺候,就见圆春一脸神秘地走进了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圆春脸上笑眯眯的,一副得了什么好处的模样,见了祁涟就将那油纸包递到了祁涟面前。
“娘子,红薯你吃吗?”
一股浓郁的甜香蹿进了鼻腔,“什么红薯?”祁涟好奇道。
圆春睁大眼睛解释,“烤红薯呀!方才我去厨房陈嬷嬷给我的。”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油纸包,祁涟就见到里面躺着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那甜香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祁涟觉得,这世上大约似圆酥这等人便最是讨喜了。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人人见着了都会对她的防备心降下三分。
虽脑子有时不太灵光,可嘴上说的话却总是能甜到人心里去。
脸上又时常挂着毫无城府的笑,显得讨喜又可爱。
自她来了衡府,很快就同这府里的下人们打成了一片,就连厨房的老嬷嬷也因为她长得有福气十分喜爱她,时常在厨房留些吃食儿给圆春。
“我还在家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东西了,放进灶堂里用火烤熟,又甜又糯可好吃了。”仿佛已经感受到烤红薯在口腔中的美味,圆春一边向她解释一边暗自吞口水。
祁涟可从未吃过这等卖相如此不佳的东西,可看见圆春拿出一个红薯掰开,里面橙红色泛着焦糖的红薯肉,嘴里自然分泌的唾液,还是犹豫着咬了一口。
甜甜糯糯,绵软软、甜丝丝的,张嘴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儿。乍一吃到这种新鲜玩意儿,真是比那些精致的点心还让人有胃口。
祁涟看着圆春,眼神都亮了几分。
“娘子,好吃吧!”圆春非常得意。
一旁的金枝虽仍给祁涟敲着脚,可眼神还是时不时地瞅上那红薯两眼,瞧瞧地咽了口唾沫,害羞地将头埋地更低了。
自己一个奴才,觊觎主子的吃食真是不应该。
却不想圆春突然拍拍她的肩膀,指着外面道:“金枝,你也去吃呀!我拿了好几个回来,在院子里让银桂分着吃呢,你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金枝闻言又开心又担忧地瞥了祁涟一眼。
见她脸上还犹豫三分,祁涟便笑着让金枝去吃了。
小丫头于是高兴地像只蝴蝶,翩翩地向屋外飞去了。
祁涟是个沉稳的性子,平日里也安静,可这院里院外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丫头,跟着她生生地便下意识地压住了几分小孩子活泼的性子。
萃华院里自有了圆春,每日里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笑声都活泼了一点,
祁涟有时听着觉得也挺好的,自己如今本就是青春正茂的年纪,却让前世的经历生生地将心态磨得沉稳了,一点都没有年轻小姑娘的朝气。
虽她不觉得自己如此有什么不妥,可眼前的这些小丫头可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做什么要让她们像自己一样呢!
施萃华的婚事不久,施家四房的公子施景深也订婚了,女家正是当初来国公府参加寿宴的平阳侯柏樾之女柏歆然。
诚然那平阳侯夫人心中真正中意的女婿人选乃是二房的公子施景润,可施老太太心里真心看重施景润,就觉得性子有些娇气的柏歆然不太适合他。
她非得要找一个端庄大方、行事妥帖的夫人给施景润,以后掌着二房的中馈,才能让家族兴盛。
齐夫人体会到了施老太太话语中隐晦的意思,心里难免不舒服一瞬,可过后自己便又想通了。
施国公府是个结亲的好对象,就算不是施景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齐夫人偶然又见上了施景深一面,发现这位四房的公子也是一位英年才俊,长相清隽雅致,自身才华也不错。
他父亲虽是庶出,可自己却十分有才干,母亲又是王氏的嫡女,清贵人家。以后家中若是有男丁走科举一途,也算是个助力。
如此各方位地考察了一番,齐夫人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而施景深的母亲王夫人自施老夫人那处听说这桩婚事之后,也是满意的,如此两家便很快将婚事定了下来。
等到明年施景深过了十八岁生辰便着手准备大婚的事宜。
这一年的夏日过的很快,又恰逢今年风调雨顺,秋收之后各地报上来的粮食产量比去年多了约莫两成。
皇帝龙心大悦,近些日子不论看哪位大臣都十分顺眼,近来有功的大臣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赏赐了好几拨。
雍城处天子脚下,这天子的风气自然便是这全城的风气。
皇上高兴,连带着百姓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多了些。
衡立轩为官也算是勤恳,他升任礼部侍郎不过两年,自己也知晓以他的资历坐上这个位置还有些勉强,在任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差错,却也未曾期待短时间能再次擢升。
却不知近日如何入得了贺正的眼,将他派到了河东公办,同行的还有吏部尚书马长赐。
皇上能在人才济济的众大臣之中突然想起他,
以往他都是实打实的三皇子派,如今却突然和丞相一派的人扯上关系,突然就让人有些看不太明白了。
衡立轩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同马大人从河东公办回来之后,又恰逢各地的喜报呈上,贺正龙心大悦,奖赏了他一番。
这可真是让衡立轩春风得意了许久,暗地里越发觉得跟着左丞相才是有前途的。
左脉之早就告诉了祁涟,他在惊鸿学馆附近开了一家书舍,平日里两人联系便可在此处。
往日里祁涟身边跟着金枝银桂,还要想办法支开两个丫头,之后换了圆春跟着祁涟出门便也省了操心这事。
圆春跟着祁涟,眼看着她进了一家书舍,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苦恼之色。
不过见祁涟已经消失在了门口,还是跟了上去。、
大娘子平日里去学馆读书要她陪同已经够让圆春头疼的了,不想下了学还要看这些弯弯曲曲的字。
祁涟哪会知道她的想法,进了书舍绕过几座书架便见一扇木门紧闭,她停下步子,等到圆春赶了上来,才吩咐她道,“圆春,你在此处守着门口,我进去一会儿便出来。”
圆春点点头,她定然会乖乖听娘子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书舍,没有祁涟跟在身边她也不敢乱走,况且周围都是书她也不感兴趣。
手摸到怀里硬硬的地方,犹豫几秒方推门进了后面的屋子。
左脉之早已等候在了此处。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绛紫团花茧绸袍子,靠在窗边的榻上拿着一本游记看得兴味盎然,背后枕着一个隐囊,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见她进来,左脉之将手上的书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
祁涟看他一眼便低了头,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心里想着该如何开口同左脉之说。
左脉之见她今日样子不似往日洒脱,显得几分忸怩,心上突然来了几分兴味。
抬眼仔细打量了祁涟一会儿。
小娘子穿着宝蓝色织百蝶穿花褙子,下系一条云白软绸金丝绣花云缎裙,梳着双丫髻,墨色的发髻上饰以银鎏缠丝珍珠珠花,耳坠上是一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戴着一串绕了两圈的红珊瑚石项圈。
雅致又净洁,衬得少女肌肤细腻,双眸似点漆。
特别是那双寒星似的眸子,左脉之总觉得是那样熟悉。
他倒是走了眼,如今这小丫头这张脸看着也不算素淡了。
“怎么,不是你找我有事吗?为何来了又不说话。”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祁涟鼓起勇气,抿抿唇将手里的书递到左脉之面前。
“公子,你这书舍不知可做收书的生意,我想用它同你做个买卖。”
祁云崇从来都不是个胸有丘壑的皇帝,于学问之上也是浅有进益。
大夏皇朝建国三百余年,深宫之中不知堆砌了多少先代典籍、经书诗文,可却少有人观看,都堆在皇宫中的藏书阁里,积了厚厚的灰尘。
若不是前世的自己闲来无聊,常常找寻些皇宫内清静的角落,还寻不到那难得的风水宝地。
所以无事之时,她常常抱着这些凝聚前人智慧的书籍畅读,不至于让明珠蒙尘,这也让她通晓了许多道理。
如果不是如今她实在是囊中羞涩,也想不出这个法子来。
藏书阁中的许多书都是传世的孤本,若是她能将之默写下来再卖出去,或可换取一些银钱。
左脉之那双深沉的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半晌。
祁涟少见地脸红了一下,心里越发别扭,自己以往在左脉之面前向来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女中豪杰,今日也被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左脉之接过那书翻了翻,看见里面的内容心下惊讶,挑了挑眉道,“你很缺钱么?《承平务事》这样珍贵的书都愿意拿出来换钱。”
自从大夏覆灭,凉国铁蹄将皇宫席卷一空,宫内藏书阁的图书也遗失了不少。
这本《承平务事》自己以前就曾找寻过,一直无果,却不晓得这个小丫头是从何处得到的。
不过她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这事左脉之一直是知道的,此时也不追问这书到底是哪儿来的。
祁涟偏头不去看他,如实说道,“如今住在府上,虽吃穿都不需要花钱,可那些下人都是些人精,平日里要他们办个事,花些银子打点也是少不了的!加上如今在书院读书,平日里总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
前世住在皇宫,吃穿用度一应花销从不用自己操心,也是等到了衡府,又进了惊鸿学馆,她才知道这些贵女们平日里花销竟如此多。
学馆之中的笔墨纸砚虽都有提供,可因为都是各家出资建造不求盈利,所用的纸张也不过普通的纸。
而那些贵女们,平日里在家中用惯了好纸就不大愿意委屈自己,不少人都是自家中带了笔墨纸砚来的。
如今上好的宣纸一刀就是一二两银子。
更不谈平日里娘子们下学之后还喜欢逛书舍、首饰铺子,出外交际,一应用度都需要花钱。
施雪柳算是彻底不管姐妹俩个了,她们每月有二两银子的用度,若不出府还好,可若是有心同学馆的娘子们交际,那点银钱总是不够用的。
况且那些贵女们虽同你一副亲密好友的样子,可若真是没钱,面上纵然依旧同你客客气气,可心里总是瞧不起你的。
第九十二章 温泉行宫
再加上如今萃玉斋里多了个圆春,她平日习武练身于吃食上消耗也快。
虽说她私底下是左脉之的人,可好歹也是在为自己做事,总不能让她连饭都吃不饱吧!所以祁涟私下里贴补了不少银钱在厨房里,为的就是圆春能吃饱。
祁涟这也是没法子,才想出的这个办法。
她一个闺阁女子总不能为了银钱抛头露面,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左脉之了。
祁涟又抬眼看了那书一眼,心中觉得颇有些对不起祁氏的祖先们。
那书中内容对当时的政论陈言务去,针砭时弊,就算放在今日对政、坛诸事仍有借鉴意义,极其珍贵。
如今却被不肖子孙换了那黄白之物,只求先祖们怜惜小辈生活不易,饶恕于她。
“再说了,这书写出来便是为了让后世之人阅读的。如今咱们将它摆出来卖,也算是不辱没了先人的智慧和心血。”祁涟说的振振有词。
她言谈之间理由充足,可左脉之总觉得能从里面听出几分委屈和辛酸。
开这间书舍左脉之可不是为了盈利,只是为平日里消息传递,又可满足自己看书的嗜好。
可既要掩人耳目,自然买卖就得做得真实,平常这里的管事自然会收书。
他遂将那书收进了袖子之中,“待会儿我便让管事的去商量印刷之事,若是这书卖得好,以后便与你分成。”
见他答应,祁涟忍不住心里雀跃,唇角都压抑不住往上翘的冲动。
那模样被左脉之见到了,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这点钱他虽不看在眼里,可想必对祁涟来说还挺重要的。
以前是他疏忽了,从未考虑过祁涟银钱是否趁手的问题。
门外的圆春早就等得有些不耐,晃眼看见祁涟出来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可终于出来了,里面的话本得有多好看呀……”,您这么久才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到身后跟随的左脉之,手脚立马就拘束起来,嘴上也安静了,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公子安好。”
若是她以往还被左脉之那张神仙似的面孔晃花眼的话,那几次接触下来,圆春心里对于左脉之就只剩下敬畏了,再他面前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
左脉之见到她也只是点头并未说话,率先离开了书舍,两人就此分别。
深秋一过,又是一年冬月飞雪。
祁涟刚睁开眼睛,脑中还有些迷蒙,唤了声“来人”,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娘子醒啦!“
随着脚步渐进,金枝的声音响起,随后床幔便被拉开,金枝将床幔用镂空花篮鲤鱼的金钩将帘子挂起来,祁涟立刻就被外面白晃晃的颜色晃花了眼。
看着外面的天色,祁涟就着金枝手里的茶盏喝了口温水才问道,“可是今日我起晚了,外面的日头怎么这么亮?”
学馆每日都是巳时(九点)上学,祁涟的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都是辰时三刻便醒了,冬日里太阳可没有亮的这么早的时候。
金枝放下手里的茶盏又捧来热帕子给她搽脸,“娘子今日确实起晚了一些,不过距离上学的时候也还早呢!昨晚下了大雪将院子里都堆满了,因此今日外面才有些白惨惨的晃眼。”
雍城本就靠近北方,每年到了十月便会开始下雪。
今年下的几场雪都有些小了,昨晚才算真的下了场大雪,将满院子都覆盖了。
金枝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听见隔壁屋子的小丫头抱怨,说是今日嬷嬷定会将扫雪的活计派给她了。
那白花花的雪虽看着漂亮,可谁也受不了这么冷的天一直在屋外活动,可是冻手得很。
听闻外面下雪了,祁涟“哦“了一声也不再言语,任由着金枝给她梳洗打扮。
因冬日里万物凋零,颜色衰败,娘子们穿衣就喜欢鲜亮一点的颜色。
今日祁涟也算是随了大流,穿了件夹棉的缃色镶桃红联珠纹的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又披了一件雪里金滚花狸毛的披风才出了门。
她冬日里总有些畏寒,非得将衣服穿得厚厚的才行。
今日不逢初一十五,也就不用去给施雪柳请安。祁涟出门便去了萃玉斋的偏厅,早饭平日里都在那处用的。
跨进门槛的时候,语嫣和映之都已经到了。
“大姐。”
见她进来,语嫣和映之同时出声唤道。
因日子快近过年,书院每年到这个时候便开始放假,映之前两日就已回了府中。姐妹俩在府中之时都是一同用饭的。
桌子上摆着早膳,三碗山药排骨粥,一碟水晶汤包,十八个褶子排列地整整齐齐,一碟子夹了肉馅和蔬菜的蒸饼,并几样佐粥的小菜。
近些日子,祁涟卖书的银子陆续进账,她也有了钱打点厨房,每日的伙食真是肉眼可见地发生了改变。
没有外人,姐弟三人于饭桌之上也就不那么讲究规矩,一边说道近日的趣事一边吃早饭。
饭正吃到一半,就见圆春带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跑了进来,嘴里嚷道,“映之快,咱们待会儿去堆雪人。”
因是习武的缘故,不同于姐弟几个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圆春身上却还穿着单衣,且看她红润的脸蛋和嘴唇是一点儿都不怕冷的样子。
纵然离开了师傅,圆春还是谨记她那厉害师傅的教导,每日晨起都不忘在院子里锻炼。
于是映之回来的这些日子,祁涟都让他跟着圆春一起锻炼。
男孩子小时候吃点苦没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把身板练得结实些。
圆春本就心性单纯,这些日子教导映之习武,两人已然是好朋友的关系。
听到圆春的召唤,映之屁股下的凳子瞬间就变成了砧板,扎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到院子里去。
不过迫于祁涟的威严,他还是在大姐‘严厉’的目光之下飞快地喝完了碗中的粥,又塞了一个包子在嘴里,才在祁涟颇不赞赏的目光之中和圆春溜走了。
祁涟见状有些无奈,映之到千秋书院读书,本是希望他增长学问、博文约礼,偏叶幸司虽一介名师,性子却是个跳脱的。
山上气候和山下不同,早在山下才刚入冬之时山下就已经被积雪覆盖了,映之也就在叶幸司的带领之下学会了在雪地里捉麻雀、堆雪人等乐子。
一点儿都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偏这样的师父深得映之的喜爱,每日嘴上都要提上好几次叶幸司的名字。
剩下姐妹两人,吃过早饭便相携去了学馆。
到了惊鸿学馆祁涟才听得一个消息,说是今年城中比往日更冷,正德帝决定今年去距离雍城几十里外的温泉行宫中过年。
且还准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除了必要留守京中的,都可携家眷前往,衡立轩的官位刚好够得着让姐弟几人去见识一番。
若是城中有要事处理,距离不过几十里路程,快马半日也就赶回来了。
听说温泉行宫建在崤山之上,大半山上都种着梅树,品种繁多,颜色也各有不同,冬日开放之时风景十分优美。
此消息一出,学馆里的贵女们自然是欢欣雀跃,恨不得立马便放了寒假,飞奔到行宫去。
“皇上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今年的新衣都还未来得及做呢。”施玉瑶是个爱玩儿的,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开始担忧这次去温泉行宫没有新做的衣裳可以带上。
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娘子数量可不算少,长相出众的也不在少数,施玉瑶若想在这群贵女之中拔得头筹,家世固然是重要的,可得宜的打扮也是不可或缺的。
自上次她同施湘雯一舞倾城之后,学馆里主动来结交她的贵女就多了不少,施玉瑶感受到了鹤立鸡群般的瞩目,如今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自己的言行和打扮,定要比旁人好上几分才是。
“皇上出行哪是那般简单之事,想来命令传下,光是装点行礼和一应物件就要好几日,咱们今日回去就让绣房的绣娘来量尺寸便是,一定能赶上队伍出发的。”施湘雯宽慰她道。
还好施国公府里养着自家的绣娘,家里的布料也都是齐全,立马定了款式就能做。
皇上这个命令一下,城里定是许多家的娘子都要急赶着做新衣的,若是跟她们去争,真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拿到新衣了。
“那我要多做几套衣裙,到时候去温泉行宫定要艳压群芳。”施玉瑶自信道。
施湘雯看待她自然是疼宠的语气,“六妹妹你做一件绯红色的披风,到时候在梅林赏景之时穿上一定美极了。”
施湘雯倒是不在乎出不出风头,作为施国公府的嫡小姐,就算施湘雯容貌才情毫无出彩之处,也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什么闲话的。
只不过一年到头都待在雍城里,施湘雯也渴望着去外面放放风,换换心情。
虽说是朝中四品以上大臣都可携家眷前往,可临近年关,朝中事情多如牛毛。
贺正是皇帝,那些细枝末节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为他操心,他只需要做决定便可,所以最终定下的随行人员的名单里,最多的还是些年轻的贵族男女。
特别是衡立轩,因为前些日子才被贺正奖赏,近日心里为国效力的劲头十足,又有明月温香软玉在怀,对去温泉行宫的行程也就没那么在乎了,自请留在城中。
施雪柳本想他也能一道同去,夫妻两人闲暇之于能相偕于梅树之下赏景,如今突然得知他不去,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不过夫婿一心上进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带着几分的失望与忧愁带着衡语蓉上路了。
行宫虽近,但因队伍庞大也走了两日的功夫才到。
崤山的温泉远近闻名,行宫虽大,可也不过占了崤山一小半地方,只不过那处的温泉却是最好的。
沿着山脊往下分布了好几处温泉泉眼,除了皇家行宫,其余皆被这乾国的世家豪富给占据着。
前世她也曾耳闻过崤山温泉的大名,她父皇每年冬天都会带着后妃子女来住上一段时日,等到春暖花开才会开拔返回皇宫,祁涟却从未亲自来过。
车轮辚辚,祁涟端坐于马车之内,撩起车帘就见一座高山的轮廓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一行人下马之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天上,整座崤山之上灯火璀璨,沿着山脊往下,一路都亮着橙黄的灯火。
施国公府煊威赫赫、处尊居显,在此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温泉庄子,一行人到之时,山庄的管事早就恭敬地等在了门口。
普通官员家的子女还得去行宫打挤,而祁涟却沾了施家姐妹的光,还能自己独享一间大屋。
旁边是语嫣同映之,只不过圆春她们就得几人合挤着一间屋子了。
车马劳顿,一行人也无心玩乐,吃过晚膳便纷纷熄灯休息。
到了第二日,歇息了一晚众人才算恢复了些许精神。
出门在外,一应事务总是不如家中方便。
因这处温泉庄子不过每年来住上一段日子,平日里大多空置,所以照管的下人不多,厨房里就只有一位嬷嬷带着她的两个儿媳在打理,所以吃早饭时大家也都在一处,只不过置了几座屏风将饭桌隔开。
崤山温泉资源丰富,庄子里的管事便在此处建了几处暖房,里面种了些夏日才能吃到的新鲜蔬果,所以吃食之上比如今府中还要新鲜一些。
盘中的青菜用油锅爆炒泛着油亮的光泽,看着便十分喜人,蔬菜瘦肉粥也熬得浓稠,米香四溢。
前两日忙着赶路,众人在马车之上都未吃好,今日见这些美食都免不了多吃了一些。
只除了施玉瑶,清荷丫头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她则眼睛半眯着,懒懒地不说话,瞧着好似还未清醒一般。
“六姨母为何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祁涟疑惑问道。
施湘雯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粥碗没好气道,“她呀!昨晚刚来太过兴奋,睡得迟了,今日差点儿起不来呢!”
第九十三章 点鸳鸯
她与施玉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院墙,施玉瑶的院子昨晚许久才落灯,晨起的时候便有丫头同她说了。
“那不若姨母再回房歇息一会儿。”祁涟见她实在没什么精神,不由提议道。
清荷又给她用热帕子敷了敷脸,施玉瑶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摆了摆手说,“不了不了,待会儿总要去拜见皇上和众位娘娘的,且不可失了咱们府中的礼数。”
众人吃罢早饭,夫人和娘子们在府门口坐上管事早就备好的软轿,几位公子则骑马出行纷纷朝行宫的方向赶去。
崤山之上,各府庄子之间都修了能容马车通行的石子路,出行还算是便利。
施府众人到行宫的玉合殿之时,里面坐着的人已经不少了。
温泉行宫地热资源丰富,这大殿之内也被热气烘得暖意融融,众人一进入殿内便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此次德妃没有随皇帝一同出行,如今这行宫之中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安贵妃了。
没有自家人在堂,国公府众人便自觉低调,寻了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坐下。
安贵妃膝下的九皇子贺珏如今才九岁,还在太学读书,与一众已经成年的皇子没有权势上的争夺,由此表面上安贵妃对待各世家夫人的态度都是热络的。
甚至面上看去对施家姐妹还要比平时更加热络。不仅叫了施家姐妹近前去说话,还赏赐了几样首饰,表现地一副同国公府极为亲近的样子。
皇帝一直坐在她身边,对于安贵妃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却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叫人实在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今日在场的不仅有各王府的王妃并郡主、县主,此外勋戚女眷都在,联想到前些日子皇帝要为各皇子挑选皇妃的传言,叫人就止不住地想施国公会不会就再出一位娘娘来。
好在话题很快便从在场这些水葱似的年轻小娘子们身上掠过,由安贵妃起头,开始谈论起这崤山的温泉来。
安贵妃狭长的凤眼斜斜上挑,小巧精致下巴微微一抬,右手抬起轻按在太阳穴之上,眨巴着扇子一般的眼睫毛,粉嫩嫩果冻唇轻轻启开。
“因连日赶路疲乏,今日晨起用过早膳后我便先去泡了寝宫之内的那眼温泉,对于舒缓疲惫真有奇效。不知各位夫人可试过了么?”
雪肤花貌,声音柔媚动人,样貌看上去比在场这些年轻的小娘子还娇艳,又多了些成熟女子妩媚的风情,一颦一笑之间风姿卓然。
如此明艳万端,如花解语,不外乎已是近三十岁的年纪了还能夺得盛宠,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依旧能坐上贵妃宝座的女人。
在场的女人,自然是皇帝的女人地位最高,世家夫人们也都有意捧着安贵妃,一时间场中的气氛还算是热络。
祁涟前世少有机会参与她父皇和他那些美人的宴席,今日第一次身临,初起时还有些兴趣,待到发现这宴会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拍马屁大会,也就顿感无聊了。
想来成熟稳重的夫人们都习惯了这种交际的方式,言谈之间都能同安贵妃附和上两句,或是与身旁的官眷娘子们寒暄两句。
可时间一长,年轻的贵女们可就坐不住了。
来温泉行宫本就是来玩儿的,一直在殿中说话又有什么意思。
正当小娘子们私下的窃窃私语将要盖过上首与夫人们与安贵妃的寒暄之时,又有太监来报,说是来行宫的各府公子们如今都在外殿等候,要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
上首的帝王这才换下一脸慵懒的神色,缓缓地从塌上坐直了身子。
而在场的贵女们也瞬间来了精神,眼神再不复方才的无神。
稍后,十几位年轻的公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左脉之,其后施景润、施景深也在列。
在场的贵女们坐得稍靠后些的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好将这些公子们的风姿看得更清楚一些。
人们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会被最耀眼的东西吸引,祁涟虽然心中对左脉之并不带着钦慕之情,可那双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朝左脉之看去。
他今日穿着紫色锦袍,腰环玉带,长身玉立,第一时间发现了祁涟的注视,那双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眸光浚浚,教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施景润也是长身玉立,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袍子,腰悬祥龙玉佩,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棂渗进来,洒落在他眉眼上,温文尔雅,俊秀干净。
“参见陛下。”
众公子一起朝贺正见礼。
威严的龙目之内染上了点点笑意,“都起来吧!今日不在朝堂之上,便不必多礼,诸位小郎君们各自安坐吧!”
看得出来,城中传闻贺正十分喜爱左脉之的传言不假,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丝毫不掩饰他对左脉之的宠幸,特意遣内官将左脉之带到了他近处的一个位置坐下。
左脉之含笑应“是”,只不过落座之后眼神有好几次落在祁涟处。
贺正眼神一眯,眼眸中一丝疑惑闪过,顺着方才左脉之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上只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坠着珍珠耳珰,清新又可人。
正是祁涟。
左脉之何时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了。
他近些年年纪渐大,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可还是能依稀看见那女子一双眸子似寒星,显出如灰色的琉璃一般纯晶透亮的光。
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睛他真是许多年没见了。
“那个小娘子,你过来。”上首帝王突然出声打破了室内原本的窃窃私语,众人皆疑惑抬头,想看看是哪家的娘子让皇帝突然出声关注的。
身为乾国的开国皇帝,贺正在众后妃命妇的眼中着实是一位明君,他虽然后宫之中美女如云,可却从不耽于美色,为政精明、权略善战、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为乾国的昌盛尽心竭力。
除了后宫的嫔妃和身边的皇室宗亲,贺正很少关注官员的家事,更遑论哪家的姑娘了,如今突然对一位官员家中的小娘子开口,又怎能不让在场之人惊讶呢!
就连左脉之向来沉静的眸子里,都闪过一丝惊疑,还未想到是自己频繁的打量才使得贺正注意到了祁涟。
祁涟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上首的贺正却“哈哈”一笑,“那小娘子,不用看了,朕叫的便是你。”
心中的惊愕成为事实,祁涟反而震惊下来,从容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到了贺正面前。
“小女子礼部右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参见陛下。”利利索索地自报了家门。
向来在外人面前以威严闻名的正德帝突然发现,在这个小娘子的眼睛里他竟然没发现半点的畏惧和胆怯,心里突然就来了兴致。
别人都说他是个令人怀德畏威的君王,除了朝中少数几人,很少能在他的威仪下依旧保持如常面容的,就算是他的女儿安乐公主,也不敢随便在自己面前没规矩。
他赏识这个小娘子的从容和胆识。
“原来是礼部侍郎衡立轩的千金。”
时隔不久,贺正还依稀记得前些日子礼部的一位官员同马长赐去河东公办,事情办得不错,他还发下了赏赐。
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见到了他的女儿。
“你的眼睛……”,贺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为何有些偏灰呢?”
他话说的很缓慢,眼里的好奇也不是假的。
不论是过去的大夏还是如今的乾国,长着灰色的瞳仁的,一直都只有那一族的人。
祁涟自然是知道贺正为何这样问,可是她衡立轩女儿的身份也不是作假,是与霓族没有半点关系的。
“回陛下,小女子也不知为何是这样。自从去年小女子来到雍城,这眼睛便慢慢变成这样了。”她并未撒谎,这一切贺正都可以查得明明白白,所以祁涟也说得坦坦荡荡。
闻言贺正也再未说话,之后他自会派人去探查。
不过面前的小娘子,轻裘缓带,大方知礼,却有些不像是衡立轩一介出身寒门能养出来的闺女呢!更何况还能得到左脉之的另眼相看。
安贵妃扫过祁涟也是神色惊疑,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又娇笑着靠向贺正,“皇上怎么突然就对这个小娘子感兴趣了呀?”
她脸上虽是笑着,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那只纤纤玉指已经紧张地将袖口的衣料揪紧了。
后宫已经多少年没入过新人了,难道今日她要眼睁睁地看见别的女人抢走她的宠爱吗?
仿佛是看清楚了她心中所想,贺正的手自然而然地拉过安贵妃的柔荑在手中轻捏了捏。他看向一旁的左脉之,像是在解释什么,“朕不过发现脉之多看了这位小娘子几眼,才想着让她近前来让我看看的。”
贺正对待左脉之就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般,这事也是众人皆知的事,自左脉之十八岁上,贺正就曾问过他可曾有心意的娘子,可是这些年他都回答都是没有。
今日突然发现他对祁涟区别于他人的眼神,一时兴起便才看了祁涟。
安贵妃听罢心下一松,没了刚才的忐忑,看向左脉之向贺正问道,“可是皇上,臣妾怎么没有发现左公子一直在看着这小娘子呢?”
贺正抚掌笑了两声,眼中没有一点对自己判断的怀疑,他伸手勾了勾安贵妃小巧的鼻尖,“若不是脉之一直看向这衡娘子,朕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证实了皇帝对祁涟并无别的什么心思,安贵妃看向祁涟的目光一下变得和善起来,抬手拿帕子掩着唇轻笑,“原来左公子竟喜欢衡娘子这样清秀的佳人。”
言外之意,祁涟长得不过算是清秀。
这也是安贵妃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心里又有些看不上左脉之的审美。
对于皇帝突然的关心,左脉之心中也是难得地惊愕了一把。
平日里见到祁涟她都打扮地十分素净,今日却还难得得簪了头花,珍珠温润,沉得她越发贞静聪慧,他也就难得多关注了几息,怎么就被贺正察觉了出来,还误会他与这小丫头是这种关系。
连忙站出来解释,“陛下误会了,臣下外出游历之际曾同这位衡娘子同行过一段时日,之后也少有见面,今日在此处相见,心中惊奇便多看了几眼,绝对不是皇上说的这种关系。”
祁涟则是将头埋地更低,心中腹诽,贺将军,没事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小女子惶恐。皇上,我同左公子决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
安贵妃也是轻嗔了贺正一眼,娇声道,“皇上您也是的,一点都不顾忌场面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小娘子本就脸皮薄,你让她以后如何在其他贵女面前自处呢!”
在场之人可是云集了大半个京圈的贵夫人,若今日贺正这一番话被传出去,若是以后真的同左脉之成了亲还好,若不成,那以后这小娘子的婚事也算是难办了。
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姻缘,就算是胡乱猜测的,那城中人家也不敢随便与她结亲了。
这也不是安贵妃就怜惜了祁涟,而是她知道贺正心中一直对待左脉之甚为特别,且左丞相在朝中权势不小,今日这一番误会只怕会令两人之间产生嫌隙。
贺正听了安贵妃的话,面上闪过几分犹疑之色,也正想着今日这番举动是否太过冲动了一些。
他眼神又瞥向左脉之,见他一向带笑的面上此时神情过于平静,便有些摸不准如今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发现两人之间丝毫没有情人之间的细枝末节的暧昧气氛,贺正原本笃定的目光更加迟疑起来。
“父皇可真会说笑。”此时,近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太子妃温氏却突然插了话,“左公子青年才俊,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区区四品小官儿的女儿呢!”
第九十四章 女儿娇
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也是温元灵的嫡亲姐姐。
温元灵倾心左脉之这是温家上下人尽皆知之事,而太后那处,对于温氏和左氏联姻这事一直都是支持的。
温家身为太后的娘家,她哥哥温老太爷不过挂了一个安国公的虚衔,温家之人从政之上不擅长,可是在经商之道上却是浸淫颇深,生意遍及乾国各处,家中更是藏银百万。
当初贺正起势之时,虽有多家商贾来投,可其中出资最多的还是温氏,这也无怪乎温元灵于穿戴之上一向是华贵无比的了。
加上左丞相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若是左脉之和温元灵的这桩亲事成了,一贵一富,岂不是强强联手。
放眼望去,这整个乾国除了皇家,还有哪家可以掩其锋芒的。
更进一步,若是这桩婚事真的成了,丞相府自然也会成为太子强有力的助力,她便再不担心太子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了。
太子妃温氏心里一直期待这这桩婚事能成,这会儿突然冒出个祁涟来,她心中自然不高兴了。
这会儿温元灵不在,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替妹妹出头的。
索性不过是个四品小官儿家的女儿,她可一点儿没放在眼里,嘴里的话说得毫不客气。
太子妃这话,可算是说进了在场许多贵女的心坎儿里去了。
不过一小官之女,长相寡淡不说,才情也未听闻有多优秀,怎么就能与左脉之相提并论了呢!
由此她话音刚落,殿中各处就传来不少讥笑之声,给一旁担忧祁涟的施玉瑶气得双颊泛红。
在场之人谁都比她位高权重,不管别人说得再难听自己也得受着。
这会儿,祁涟再次感受到被人决定着人生的耻辱感。
不过这感受不过一瞬,她早就知道人生不是想如何就如何了。
“好了太子妃!一个女子如何,看的是品行性格而不是家世地位。”贺正颇为严肃地开口指出太子妃的错误,“更何况,若说配不配的上的问题,这事是脉之说了算的,哪里又有你随意评论的份,脉之你说呢?”
太子妃这话,适时地为贺正解了围。
虽贺正这会儿心里觉得今日行事太过欠考虑了一些,可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在众人面前承认是他鲁莽了呢!
如此算是将皮球又踢回到了左脉之身上。
左脉之丝毫不看祁涟,面色如常躬身回答,“我与这衡娘子实在无半分私情,实在不敢对一介女郎随意评论,这属实非君子所为。只不过,脉之觉得皇上和太子妃的话都有道理,任何人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我实在不敢妄言。”
祁涟心下一松,还好左脉之没有出言维护她,要不今日这关可是永远过不去了。
这样一般似是而非的话,终于算是谁都不得罪,轻飘飘地将这棘手之事给解决了。
贺正又同左脉之聊了几句,才好似是初想起祁涟,赏了她几匹今年外邦进贡的布料,补偿了今日威严的陛下犯下的小小错误。
祁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终于可以放手揉了揉自己站得酸软的小腿肚。
而上首的皇帝,好似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公务要忙,起身离开了玉合殿,还不忘叫上左脉之一起。
回去的路上,施家姐妹因早已知晓了祁涟同左脉之的那些纠葛,所以并未对今日之事胡乱猜测。
反而都有些担忧,今日殿上这一遭乱点鸳鸯的乌龙,祁涟往后在这城中说亲可能有些艰难了。
祁涟见她们忧心忡忡的样子,反到头来还需要她来安慰。
“那些女郎也太过分了”,施玉瑶方才在殿中目睹了全过程,她在下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女郎是如何诋毁祁涟的。
“左脉之不就是丞相公子吗!除了家世好一些,长得好看一些,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东西了吧!那些娘子,平日在我们面前倒是清高,就是喜欢捧那些人的臭脚。”
自从施玉瑶不再那么沉迷左脉之之后,她发现自己反倒比以往看得更明白,而左脉之在她眼里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
反倒是今日,祁涟因为左脉之而遭了无妄之灾,她心里有些怨怪。
温家两姐妹因为出身太后母族,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今日直接出言讽刺祁涟,也足见太子妃也不是个宽和温和之人。
看见施玉瑶为自己如此打抱不平,祁涟心中没有感动也是假的。
她们之间本无血脉联系,可施玉瑶还是这般维护于她,这种感情,可比不少至亲血脉还来的真诚。
她拉过施玉瑶的手,“六姨母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心中实在是感激,不过到底形势比人强,况且我如今不过是牺牲了一点名声,无碍的。你可别再置气了,为那些人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得,倒是我可要内疚死了。”
施玉瑶还是气嘟嘟的,“可我就是听不得那些外人说你。”
她这真是将祁涟当作自家人来对待了。
祁涟苦笑,“我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奚落,可咱们都在皇权之下,今日看我笑话的人也不只一家,我总不能和那么多人对上吧!”
“好了”,施湘雯适时插嘴,“既然如此不开心,那咱们便去做些开心的事吧!咱们来了这温泉行宫,还没泡过汤呢!今日既然有糟心事,咱们索性就放开了地玩儿,将烦恼都忘掉。”
像是为了安慰两人,她脸上可没有祁涟两人脸上的愁色,笑容明艳,直逼春光,叫人一看便心声欢喜。
三人正欲回到居住的院子,又听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湘雯,玉瑶,你们走慢些。”
三人转身,就见施景润急急忙忙地跟了上来,一脸担忧地向祁涟问道,“祁涟,没事儿吧!”
祁涟抿唇摇头,唇角微弯,“多谢二舅舅,我无事的。”
不过是一些没有实质伤害的嘲讽而已,又能如何伤到她呢!说不定明日她就将这遭事忘了。
可施景润却有些不能释怀。
身在这个圈子里,以往他十分欣赏左脉之的才情,可今日这事之后,虽明知这事怪不到左脉之身上,可施景润心里还是觉得他不太顺眼了。
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可他看得出,几乎所有的夫人女郎眼里都明晃晃地在脸上、眼睛里同意着太子妃的观点,他的妹妹,大夏的涟漪公主配不上他。
可施景润却觉得,配不上的反而是他左脉之。
一个流连花丛,无所事事的世家纨绔,怎么还有脸嫌弃祁涟出身低微。
祁涟如今虽没了前世的美貌,可她的品行是那些只会看脸说话的女郎拍马也难及的。
堂堂大夏朝的公主,哪里就轮的上别人评头品足了。
施景润本是个情绪稳定之人,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可一旦遇到事关家人之事,向来淡然的心情可就稳不住了。
祁涟知道这是太子哥哥关心她,遂又宽慰了他几句。
施景润看她的确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的不忿便逐渐平静下来。
“祁涟,以后二舅舅会护着你的。”施景润郑重承诺,“至于那些外面的流言你就莫要听了。”
施景润深谙那些夫人们平日里看起来有多大方知礼、秀外慧中,私底下就有多爱嚼舌根,八卦起来和那些粗鄙的村妇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经她们回去一宣传,指不定会把祁涟说得多么不堪呢!
恶意中伤的语言,就像是一把刀子,能狠狠地戳进人们的心里,让人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别看这会儿祁涟不甚在意的模样,就怕以后真听到那些难听的话还是止不住难过。
至于祁涟以后的婚事,就凭他施景润的能力,还怕不能为妹妹找到一个比左脉之强的男人吗?
辞别了施景润,三人回到住处换了衣裳,相约去了庄子内的温泉池。
国公府的这处别院里共有五处汤池,都是在半室外的地方,离得几人最近的便是‘梅汤’。
之所以称作‘梅汤’,乃是因为这处汤池四周栽种了一片红梅林。
一到冬日红梅绽放的时节,时常就会有树上的梅瓣飘落下来,落到汤池里。时间久了,那池里的汤泉除了硫磺味,也多了些红梅之香。
缕缕西风荡漾,初冬晨雾弥散出浓浓寒意,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冰晶玉洁,剔透着珠光宝气,宛若玉女亭立。
透着绿芽含苞红颜顶立着白雪,红梅欲绽严寒,玩弄着天山飞雪。
这样的美景,公子们或不会在乎,可女子们都是视觉动物,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又美又吸睛的东西。
汤池早就被管事的差人打扫了干净,祁涟同施家姐妹在屏风之后换上了松江细布做的内衫,在丫鬟的伺候下进了内室。
一面是树树飘雪的红梅林,另一处便是修建的避雪的屋子及换衣洗漱的地方。
那汤池中早就飘满了红梅花瓣,呼吸一口,空气中是清冽的带着梅香的气息,热气蒸腾,烟雾缭绕将此处都称成了仙境。
此处虽是室外,可中有温热的汤池,周围又有几个暖炉,几人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太冷。
平日里衣服都穿得宽松,今日泡汤却只穿了一件,显出女子玲珑的曲线来。
施湘雯在三人之中年纪最长,身材也是最好的,纤腰一束,婀娜窈窕。
特别是那胸前的两团,真算的上伟岸。
今日她们都只穿了单衣,待下了汤池,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三人,她们才将身上的单衣脱下只穿着小衣和亵裤。祁涟隔得近了,这才看清楚施湘雯那起伏得身段儿。
那小香瓜一样鼓鼓囊囊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腰和挺翘浑圆的屁股。祁涟不知道男人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记得前世他父皇宫里这样身材的女子可是不少。
施玉瑶则更是来的直接大胆,她在池中缓缓靠近施湘雯,看了看她白嫩一片傲人的双峰,又看自己小笼包似还未发育的身材,直接“哇”了一声。
在施湘雯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上手摸了一把,软绵绵的,比小白兔的触感还好。
这下两个少女的脸都红了。
因为池中热气的蒸腾,施湘雯脸都红得滴血了,惊呼了一声,“玉瑶!”
祁涟也是惊掉了下巴,原以为施玉瑶只是娇蛮了一些,可未曾想还是个大胆的se女。
看她那生猛的动作,祁涟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自己的两团白嫩,害怕也被那‘采花贼’偷袭了去。
未料施玉瑶一点都没被施湘雯的低呼震住,仍然红着脸向施湘雯问道,“四姐姐,你的这么怎么长得这般挺翘啊!看我的,我瞧着还没有家中看家护院的侍从胸/脯大呢!”
薛夫人本就是商户出身,家中教养自然不如那些书香门第、清贵世家的贞静娴淑。
她疼爱施玉瑶,可也希望她未来能同夫婿过得好,所以施玉瑶刚满十三,薛夫人就多次隐晦地教过她以后要如何栓住未来夫婿的心。
其中之一便是要有一个好的身材,许多的男子,就是喜欢女子xiong
前那一片白花花的肉。
可惜施玉瑶虽吃得不少,可身上的小笼包就是不长,薛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失望之下免不了多次在她面前赞叹那些女子的好身材。
教施玉瑶心中一直疑惑,到底何样的身段儿算是好的。
奈何理论充足,实践贫乏,她一个嫡亲娘子,难道为了那些夫妻之间的事整日里盯着家里丫鬟的xiong看吗?她一介贵女,真是丢不起那人。
所以今日一见施湘雯,施玉瑶就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了。
施湘雯真是又羞又气,“你一个贵女,怎么能和男子比身材呢!”
祁涟见到如此‘奔放’的一幕,也是脸红到了耳根。
施湘雯就见她也靠近了过来,以为她会同自己一起谴责施玉瑶的不知礼数,就听她说道,“四姨母,我也想知道。”
祁涟承认,虽然她也很害羞,但对于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啊!
第九十五章
施湘雯差点维持不了自己大家闺秀的教养,佯装发怒道,“祁涟,你居然也同玉瑶胡闹。”
看见自己有了支持者,施玉瑶越发来劲,直接拉过了她的手抱在胸前撒娇道,“好姐姐,你就说说吧!”
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眨呀眨,真是让施湘雯恨不得立马消失原地,都是些什么不成体统的。
不过最后还是败给了两人的撒娇,红着脸说道,“可我也不知道呀!”
她其实也很苦恼,别看她如今在两人面前已是可以做到面色如常了,其实心中还是有些羞怯的。
前两年她xiong前最开始痛的时候,施湘雯可是害怕了许久,以为她就要死了。最后还是她娘黄夫人告诉她,这是许多女子都要经历后的事,她心中才没有那般害怕了。
至于为何如此傲人,她想或许是父母的原因,她娘的身材就和她有些相似呢!
“不过,我曾听闻宫中的娘娘们都喜欢喝羊奶,又时常让宫女按摩身子,想来这也有效果。”施湘雯羞怯地说。
听了施湘雯的一番解释,施玉瑶和祁涟都有些失望。这样隐晦又羞于启齿的话题,总是更加容易勾起人的兴趣。
可听了施湘雯的话,她们也没有从中听出什么特别的八卦来。
不过借着这个话题,三人又开始谈论起今日在玉合殿之中哪些夫人和小娘子的身材最好的。
第二日安贵妃安排了赏梅,又有其余休闲活动,众人自是早早就歇下。
那汤泉对舒缓疲惫很是有奇效,前一日登山赏景手脚疲累,第二日晨起之时却丝毫不觉疲惫。
今日祁涟见施家姐妹果然都穿了新做的衣裙出现。
施玉瑶披了一件白狐毛出锋的大红富贵牡丹织锦缎面的披风,头戴白狐毛的昭君兜。
里面是鹅黄色暗花缂丝锦缎立领收腰小袄,青绿色文锦镶边,下身品红洒金线宫裙,头上梳元宝髻,插赤金蝴蝶扁坠角。
杏眼桃腮,琼鼻贝齿,身段儿娇小玲珑,瞧着很是娇嫩鲜妍。
施湘雯则是身披孔雀绿双色金青肷披风,里面穿着打扮比之平日时格外素净,浅粉底子刻丝刺绣交领长裳、下面系着一件豆绿色的素面湘裙,头发简单地插了一支珍珠发钗。
简单的装饰却依旧不掩她的端庄清理,优雅柔媚。
祁涟则是一贯的素净打扮,昨日才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若是她今日再是打扮的娇艳了,难免不会被人闲话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勾/引南烛公子呢!
到了赏梅的地方,就见那些女郎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昨日温元灵不在,而今日她却突然出现在了行宫之中。
她身上穿了件素地鹅黄短襦并一袭水绿地卍字纹钩莲纹上用绫罗裙,披着玫瑰红灰鼠皮披风,系着墨绿草花结的丝绦,头上戴着外间不常见的金累丝花冠,想来是宫中物品,将温元灵衬托得如朝云晚霞一般艳丽无双。
见了祁涟三人,她一改往日的轻视,主动的朝三人走了过来,只不过那脸上的笑意看着着实不太真心。
“听闻昨日殿上出了乌龙,皇上居然误会了左公子有心于衡大娘子。”她脸上笑意盈盈,好似同祁涟是多熟识的关系似的。
祁涟只挂着温和的笑,“温娘子误会了,昨日在大殿之上,左公子已是亲自解释过了,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施湘雯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替祁涟解围道,“温娘子有礼了。昨日怎么未曾在玉合殿之内见到你呢?今日,为何脸上看去如此憔悴,莫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自从皇帝决定今年在温泉行宫过冬之后,温元灵可是立刻便打算收拾行装出发的。
可到了临近出发的日子,她有孕近九个月的大嫂纪红袖突然有了将要生产的预兆,这可是他们温氏下一代的第一胎,所有人都关心着这一胎的情况便临时改变了主意,等着大嫂生产顺利她再赶来温泉行宫。
可昨日便收到姐姐的飞鸽传书,说是左脉之似是与礼部侍郎家的女郎有了什么瓜葛,让她速来行宫。
温元灵听闻这消息,自然是心绪难平,让人连夜快马护送她到了此处。
赶了一宿的夜路,脸色自然是不好看,方才上妆之时用厚厚的一层粉盖了才能稍微地掩饰过一点疲态,只还是经不住人细细地打量。
温元灵一直自负貌美,如此被施湘雯指出脸上的异样,自然心里不自在地紧。
她微侧身子,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摸上去还是那般光滑如初这才放下心来,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劳烦湘雯妹妹挂心了,只是昨晚有些认床,没有休息好罢了。”
见她吃瘪施玉瑶也是心中畅快,上前帮腔道,“那温娘子今日可要好好休息呀!若是明日脸上还挂着两个眼袋,那可真是不美了。”一副为温元灵考虑的模样。
说罢三人便不再理会她,另找了贵女们说话。
温元灵险些绷不住脸上端庄的微笑,一口银牙暗咬,转身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恨恨瞪了一眼,她真是越发地讨厌这群施国公的人了。
昨晚才下了一场雪,今日却是个大晴天,太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亮晶晶的一片。
有些红梅之上昨夜落雪今日凝成了冰晶,便好似在在花朵儿外面笼罩了一层玻璃罩子,阳光洒在上面,焕发出五彩的光芒。
既是赏梅,众人自然不需要聚在一处。
这崤山大半地方都种着梅花,不仅品种繁多,颜色也是各异。
“我听闻崤山之上种着一片绿萼梅,极为罕见。前几次来一直无缘得见,不如咱们去看看吧!”施玉瑶率先提议道。崤山她来过多次,各种梅花的样子都见过了,只有那绿萼梅一种,一直无缘得见。
据闻那绿萼梅萼绿花白,香气浓郁,不仅比其他品种的梅花珍惜,看起来还十分雅致优美,花苞还可入药。
祁涟抿唇看着两人,“两位姨母,昨日映之便怨怪我来了崤山却不带他玩儿,只将她丢给她二姐照料,说的我脸都红了。今日我只不能陪你们了,要不那小子要同我置气呢!”
施玉瑶闻言撇嘴道,“映之那小子,多大了还要黏着姐姐,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
她实在习惯了祁涟每日都同她们一处,现下突然想起映之,心里还有些醋了。
“他年纪还小,只希望姨母多包涵呢!”祁涟笑道。
只不过施玉瑶实在和映之一样,都是小孩儿心性呢。
施湘雯拍了她的手背一下,对着祁涟说道,“这本是应该,自从他去了千秋书院读书,平日里可少有机会同你亲近的,你多陪陪他才是正理。咱们平日里相处的机会可多。”
祁涟辞了施家姐妹,才满满地向着出门之时同圆春约定的地方赶去。映之同语嫣都和她在一起。
……
今日来的娘子们大都披着披风,戴着昭君兜,边上皆是一圈的白毛,娇艳的脸蛋藏在白毛之下,真是说不出的娇嫩鲜妍。
又见她们抱着暖手笼慢吞吞地走在雪地里,和一群奶呼呼的小白兔没什么区别了。
兴味盎然的小娘子们,丝毫未曾察觉远处高坡之上帝妃二人正谈论着她们。
贺正同安贵妃站在雨澜亭看见这副景象之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唇边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皇上你看,这群孩子多可爱呀!”,安贵妃指着下面的那群“小白兔”,眉眼含笑地对贺正说道。
贺正点头又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流露出无限感慨,“朕果然是老了,如今也开始羡慕这些年少的孩子们了。”
英雄迟暮,一生波澜壮阔如正德帝,在感觉自己一步步走到死亡之时也不免感叹人生短暂。
“皇上说什么呢!您一点儿也不老”,安贵妃听出皇帝话中些许的落寞,嗔了他一眼,“去年您不是还猎了一只虎吗?这可比许多皇子们还厉害呢。”
贺正军伍出身,一直都注重强身健体,如今虽也是近六十的人了,练武场上依旧能与年轻的军士一较高下。
在安贵妃的眼里,贺正一如当年她才进宫时的样子英武盖世,身上有难言的皇者之风,这些都让安贵妃深深地沉迷。
贺正收回投注在远处的目光,转到身旁的女人脸上。
今日的安贵妃也着了一件大红的织金披风,雪白的昭君兜。镂金白蝶穿花的大红妆花通袖长袍,朱红色撒花洋绉宫裙,戴的是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端的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虽已是一位九岁皇子的母妃,近三十的人了,看上去依旧像个才出阁的小妇人。
面对他时脸上的笑容一直那般灿烂。
看着她笑得明媚的样子,贺正不由地想起了当初初见那人时的场景。
她也穿着这样一件绣金线的朱红披风,带着洁白的白狐裘缝制的昭君兜,一张脸粉黛不施,清丽无双。
皎皎如月,如巫山神女一般,他一见此生便丢了心,夜夜都想着她的样子。
只可惜当初自己与她云泥之别,他只能选择将这一份情意掩藏在心底。若不是想要去够着那朵天上的云彩,自己怎会拼了命地要登上这帝位呢!
只可惜她终究是看不起他。
继而又想到昨日的那个小丫头,那双与她十分相似的烟灰色琉璃眸子。
昨日他从玉合殿离开以后,立刻就拿到了手下之人传来的情报。
那丫头的前半辈子干干净净,根本与霓族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纵然事后思索了许久,他依旧肯定自己从左脉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他不愿意坦言,自己也不想去深究,终究是自己对不住他。
……
“皇上,皇上……皇上?”
见帝王盯着她出神了许久,安贵妃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
贺正回神,就见眼前的女子低眉做娇羞状,“皇上为何看了妾身这么久?”
他恍然才明白,当年因为她侧脸像极了那人才纳了她,可如今看到面前的女人他好似突然顿悟,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展现如此娇羞的一面的。
她将自己一切的柔情,都给了那个他心上的男子,如今的左丞相。
突然便没了再赏景的心情,贺正收回快要抚上安贵妃脸上的手背在身后,朝着行宫的书房走去。
身后,安贵妃的娇羞变成了惊愕讶异,不知为何方才还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帝妃之间的一番动作丝毫没有被梅林中的贵女们察觉。
祁涟到了约定的地方,映之早就同语嫣翘首以盼了。
看见她远远地走了过来,映之放开圆春的手,急急地扑到祁涟的怀中。
“大姐今日终于可以陪映之了。”骨碌碌的眼睛里溢满了欢喜。
祁涟也是一脸宠溺,勾了下他的小鼻头,“嗯!今日一整天咱们都待在一起好吗!”
映之大大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去赏梅花吧!方才我听见别人说崤山有许多咱们平日里未曾见过的梅花品种呢。”祁涟提议道。
不料映之却撇了撇嘴,对祁涟的提议一点儿都不满意,“梅花有什么可赏的,”
他师父那里除了没有这么大的院子,什么珍惜的花卉没有,映之早就看倦了。此刻他只想带着两个姐姐玩儿点不一样的。
见他一件傲娇模样,本来性子已经养的有些端庄的语嫣却来了脾气,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这里可以皇家别宫,可不是由得你胡来的地方。到时候闯下什么祸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人砍得呀。”
二姐的余威犹在,映之缩了缩头。
不过语嫣这话也没错,在这行宫之中确实需要小心一点。
“好吧!映之都听姐姐的。”小脸委屈巴巴的。
于是祁涟便带着映之和语嫣沿着一条小道往山上去了。
这行宫之中处处都有侍卫把守,只要她们注意不往那偏僻地方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九十六章 无忧茶
一路上漫山遍野的梅林,白梅似雪,红梅似霞。还有点点金黄的腊梅,星星点点的交织在一起,素净的白、娇羞的粉、艳丽的红……
漫步在古道中,微风拂来隐隐暗香,沁人心脾,偶有几朵落梅或随风飘飘洒落,将整个场景修饰地美轮美奂。
饶是初时不愿意赏景的映之,慢慢地也看出了兴味,心态慢慢地平静下来。
又踏上一条小径,周围的梅林越来越深,人声也逐渐远去。
祁涟正担心他们会迷路之时,却突然发现周围的梅树之上的梅花,花苞之下的萼片都被染上清新的翠色。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寻到了施玉瑶一直未曾得见的,栽种着绿萼梅的地方。
花色清新自然,花香浓郁,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远方的山道上突然出现一座修建在半山之上的凉亭,翘角飞檐、青石黛瓦,点缀在一片梅林之间,颇有画龙点睛的妙用。
“师父。”
映之人小,可视力却极好,一下便认出了在那一方凉亭之中,着一身白袍,披着墨绿色青鹤纹披风的男子正是他多日未见的老师叶幸司。
而祁涟则看到了他对面的左脉之,一袭玄色暗金如意云纹的袍子,披着黑狐大氅,头上戴着金镶白玉冠,整个人显得高贵挺拔,俊美无俦。让人忍不住看失了神。
就在祁涟晃神的功夫,映之已经奔到了凉亭之内。
“原来我可爱的小徒弟竟然在这儿。”听见映之的呼唤,叶幸司起身四顾。
待看见他跑来的身影之时,便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等着映之扑到他怀中。
对于映之,叶幸司真的越发地有养儿子的感觉了。这几日没了他在身边,真还有些不习惯。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聪明懂事,有事又特别会撒娇的小团子呢!
在千秋书院待得无聊,才会接受左脉之的邀请来温泉行宫游玩,却不想他的小徒弟居然也在此处。
“师父,映之可想你了。”映之似乳燕投林般地冲进了叶幸司的怀里,那黏黏糊糊的劲儿,祁涟不得不说,她……还挺嫉妒的。
不知何时,自己的弟弟都能对一个外人这般热诺了。
既然已经照面,可就不能再装作没有看见了,祁涟进了凉亭同在场之人见礼,“叶夫子,左公子。”
叶幸司这是第一次见映之口中聪慧温柔的大姐,确实算得上清丽。
可叶幸司这么多年在左脉之身边看过许多明艳无双的佳人,对比她们,面前的这位衡大娘子可就略显寡淡了。
左脉之可不是欣赏这一款的人!
他还记得,当初在他的卧房之中看见那一副画时,自己可是感叹了许久左脉之欣赏不俗,如今怎么就换了口味了。
不过身为他嫡亲弟子的姐姐,他也给出了应有的尊重,直身还礼。
左脉之的风姿自然无人能够掩盖,圆春一见左脉之,立马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好。
除两人之外,在场还有一位位娘子,祁涟注意到她不同于其他女郎的装扮和气质。
一身红色劲装耀眼夺目,身材高挑,长相英气,头顶束马尾,露出一段修长雪白的脖颈,紧身的衣裙包裹住她的身躯,骨肉匀亭,体态健美,一点都无小娘子的娇柔之气,反而充满着力量美。
“呀!这里还有一位漂亮姐姐。”映之挠头做羞赧状,刚才看见师父太过兴奋了,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其他人。
“这位是陆家娘子清棠,是我同脉之的好友。”叶幸司只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祁涟却从未听说雍城世家之中有姓陆的人家,可能与左脉之和叶幸司相交之人家世想必也不会太差,祁涟内心暗道。
也同陆清棠见了礼。
陆家娘子笑容明媚大气,见着姐弟三人也毫不忸怩,大方地同他们打了招呼。
她俯身摸了摸映之的头,“早听说叶幸司这家伙收了一个弟子,就是你这个小家伙呀!看着可比你师父乖巧多了。”
又被夸了,映之还没习惯被旁人夸赞乖巧躲到了叶幸司身后,又从他身后探头打量着她。
祁涟笑眯眯同她道,“陆家娘子看上去英姿飒爽,卓尔不凡,想来和我们这些长在深闺之中的娘子不太一样。”
陆清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料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能力。
她父亲出身军武,她也自小在军队中长大,不爱红装爱武装,如今在守边的镇远军当中还挂有军职,因自小习武,行动举止自然就同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娇娘不同了。
“没错,衡娘子好眼力。我自幼酷爱习武,如今也是常于军营之间行走。”陆清棠道。
祁涟小时便羡慕这种做事随行所欲,生活自由的娘子,听她出身军武又来自边塞之地,便忍不住同陆清棠多询问了几句。
自小爱好就与别的女郎不同,所以长这么大陆清棠身边也没什么好友。
那些小娘子嫌弃她同男子一样满身臭汗,她也嫌弃她们太过娇嗲,属于是互相看不上对方。
今日祁涟几句话便让陆清棠好感倍增,颇有愿意同她引为知己的感觉。
“喂喂喂,你们两个一见如故,可别将我和脉之就抛在一边了呀!”见两人越发投机,叶幸司便有些不满了。
陆清棠抱住祁涟的一边手臂,颇有些傲娇地看着叶幸司,“怎么,你不是同左脉之喝茶吗?本就是你拉着我出来的,这会儿我自己找到玩伴了,你们便可以一边儿玩去了。”
叶幸司一噎,竟然想不到反驳她的话。
本打着同人加深感情的目的,而今却被人嫌弃,不得不说心中是有些心酸的。
见她说话直爽毫不忸怩,祁涟微笑脸,心里真是越发地喜欢这位陆娘子了。
却不料一直未曾说话的左脉之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陆清棠,过河拆桥可不是这么做的。”
见他虽唇边挂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她觉出几分不悦的意味。
陆清棠才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样做好像确实有些不地道。
祁涟只得出来打圆场,见到他们桌上摆放的茶盘和烹茶用的工具便问道,“原来你们是在此处饮茶吗?”
陆清棠点头,手指着左脉之一脸的熟稔,“咱们面前这位生来矜贵的左公子非是好茶不喝的,近日我被邀来这温泉行宫赏梅,自然就要讨他一点好茶来喝了。”
祁涟看向左脉之。
未接陆清棠的话茬,左脉之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祁涟,“衡大娘子在惊鸿学馆也学习了一段时日了,听闻学馆中教授茶席课的老师烹茶技巧极高,大娘子冰雪聪明,想必学习能力也极强。恰逢此处风景秀丽,大家又有赏景的好兴致,可否劳烦衡大娘子玉手轻抬,为我们泡一壶茶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坦然,丝毫没有察觉他这样指使一位贵女为他们烹茶的举动是否妥当。
叶幸司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害怕那些丫头手脚不利索坏了他的好茶,对于这些金贵的茶叶,左脉之可向来是亲历亲为的,怎么就舍得让这个小丫头来糟蹋了。
喝过祁涟煮的茶之后,叶幸司才发觉刚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这位衡大娘子可丝毫并没有糟蹋左脉之带来的好茶,反倒是她娴熟的泡茶手法泡出回味悠长的好茶,彻底让叶幸司刮目相看了。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盌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衡大娘子,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高超的烹茶技艺。”
“我可没叶幸司这样的文采,不过语璇,你煮的茶真的很好喝。”陆清棠同样不吝夸赞。
祁涟微笑不语。
如今的泡茶之法,还是延用了大夏朝之时的手法,称之为煎茶法。
是将饼茶炙干、碾碎使之成为极细的粉末,然后放在茶釜中煎。等待水出现不同的沸腾状态之时加入不同的东西,等到三沸之后将茶釜取下分茶。
别看步骤简单,可若真要煎出好茶来可不容易。
汤花的不同,决定了茶汤的好坏,细而轻的叫“花”,薄而密的叫“沫”,厚而绵的叫“饽”。
祁涟最为自得的便是这烹茶的手艺,前世她无事便会自己给自己烹上一壶茶,找一个风景优美之处,一坐便是一天,她喜欢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煎茶的手艺也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左脉之却是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端起茶盏轻啜了几口,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祁涟向来是猜不透这人心里的想法的,昨日两人才被那样误会,今日又见他就和没事人一般了。
只不过那样尴尬的事,祁涟可宁愿他不要提起。
本是打了招呼就该走的,可因为陆清棠在此,映之又粘着叶幸司,姐弟三人便在此逗留了一个上午。
陆清棠因交到了祁涟这个好友十分高兴,便邀请了姐弟三人一起用午膳。
言谈之间才了解到,这位陆娘子竟然是二皇子贺霄的表妹,见她与叶幸司同左脉之那般熟识的模样,祁涟心中不免起了几分疑惑。
等到叶幸司同左脉之中途暂离了一段时间,祁涟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时我年纪还很小,被寄养在表哥家中,皇上带着左丞相及军队四处征战,带着孩子有许多不便,就把左脉之也放在了表哥家中,如此我们便认识了。表哥比我和左脉之都大上几岁,生活之中对我们很是照顾。等到我们年纪大了一些之后,表哥被皇上派到边关,每次我回到雍城,便都是左脉之照应着我。至于叶幸司,也是因为他我们才相识的。”陆清棠道。
别看她对于叶幸司和左脉之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些颐指气使,可内心里她是很珍惜这两个朋友的。
陆清棠的姑母,便是今日二皇子的母亲良嫔娘娘。
良嫔出身低微,只是当初温太后为贺正准备的一个通房丫头,且并不得贺正几分欢心,所以在后宫之中这么多年,且生了一个皇子也只不过是个嫔位。
至于她的娘家,虽有个妹子在宫中做娘娘,这些年却也未曾显贵,陆清棠虽有个皇子的表哥,待人接物却十分和善。
祁涟若有所思,近些日子她耳闻皇上褒奖了几位皇子,可这位二皇子的名头却是极少听到。
如今听陆清棠一说,她才知道这位二皇子如今都还在边疆守边。
如今哪位皇子不是在雍城过着养尊处优、安逸舒适的日子,而那位二皇子却在环境艰苦、风餐露宿、刀口舔血的边塞,由此可想这位二皇子在皇帝的心中是如何的不喜。
可这样的皇子,却是左脉之的好友。
如今朝堂暗流涌动,三人的这般关系,就不由得让她多想了一些。
回过神来又觉得她是庸人自扰,不管谁未来当皇帝,只要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那便可以了。
“咦!你们在说何事?”叶幸司同左脉之办完事归来,便看见陆清棠同祁涟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由地出口询问。
陆清棠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女儿家之间的事了,你打听那么多做甚”
几年未见,这叶幸司看着却是越发唠叨了。
叶幸司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既而又化作笑意,“不过是关心你罢了!既然如今你与衡大娘子一见如故,那以后在这城中终于算是有位闺中密友了,我与脉之也不必担心你被那些贵女所排斥了。”
重生的这段日子,祁涟还是第一次见到陆清棠这样的人,同年轻男子交往自然,丝毫没有其他女儿家忸怩害羞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如今听叶幸司这样讲,很自然说道,“我也很喜欢陆娘子,回了雍城之后,若是你无聊之时都可以来家中寻我。”
左脉之站在叶幸司身侧,听她这样说,视线自然地看向了她。
陆清棠并祁涟并肩走在前面,祁涟像是不经意间问道,“陆娘子,不知你今年芳龄几何?”
第九十七章 冰嬉乐
陆清棠不仅比祁涟要高上半个头,年纪看去也要大她几岁。
陆清棠转头看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今年已十九了。”
祁涟微有些吃惊地张了下嘴。
陆清棠见她震惊的样子,不由地欢快一笑,一点都不介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和好奇。在乾国,像是我这般大的娘子早就出嫁了,为何我还待字闺中。”
祁涟合上嘴,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惊讶,陆娘子你出身不低,样貌也这般不俗,怎么还未出嫁呢!”
陆清棠叹了口气,脸上也有些无奈,“不瞒你说,为了我的亲事我娘真是操碎了心。可我在边塞之时,那些家世好些的公子都知道我在军中任职,不喜欢我这样舞刀弄枪的女子,一直都未曾有人上门提亲。今年早些时候,我娘亲再忍不了我这个在家吃白饭的女儿,一怒之下打点行礼就带着我来雍城了,说是要将我嫁在雍城。”
那无奈挂在她脸上不过一瞬,一会儿陆清棠的脸上又换了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凑近了祁涟掩嘴对她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公子都不愿意上门提亲吗?”
祁涟摇头不解。
陆清棠一脸自豪道,“那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街上调戏普通百姓家的娘子,我看不过去,将那几个纨绔打了一顿,让他们几个月都下不了床。偏因当时表哥也在,他护着我所以也没人敢找我家麻烦,可在那之后,城中便流传着我以后会打夫君的流言,这才吓得那些人家都不敢来提亲。”
她又“哼”了一声,“不过我也不喜欢他们就是了。身为一介男子,身体那么孱弱,连我都打不过,还怎么做我的夫君呢!”
祁涟见她挥舞的小拳头,深深地为未来陆清棠的郎君拘一把心酸泪。
两人都未曾发现,身后的左脉之和叶幸司将陆清棠的这番话都听在了眼里。
叶幸司脸上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左脉之则深深地同情这位‘便宜‘师侄。
陆清棠功夫底子不错,耳力也比祁涟好上不少,第一时间发现前面的喧嚣。
“奇怪,前面不是映月湖吗?若是其他季节风景还算秀美,可这冬日里这湖面都冰封住了,那儿怎么还这么热闹。”
几人闲谈之间,竟慢慢走到了映月湖附近。
随着他们的靠近,祁涟自然也听到了前面许多青年男女的声音。
性喜热闹的映之立马便等不急了,拉着语嫣的手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前面瞄,想着那处一定有什么好东西。
祁涟被陆清棠拉着,不一会儿便来到湖边,就见宽阔的湖面之上果然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而除此之外,密密麻麻地,像黑点一样的人也不少。
“他们居然在冰嬉。“陆清棠挑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下面身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冰嬉的贵族男女们,一下子就让祁涟像是回到了前世。
雍城地处北方,年年冬天御花园里的碧心湖都会结冰。
那冰层之厚,足以支撑得一群成年男女在冰上嬉戏。
她父皇祁云崇好大喜功,且沉溺美色,喜好奢侈,所以当时的雍城奢靡之风盛行,官员、皇族并不关心江山百姓,反而喜好宴饮游乐,弄财斗富。
那些豪门大家的公子小姐们更是深谙此道,想出了许多玩乐的法子,其中之一便是这冰嬉。
后来几个官员的子弟在她父皇面前表演,还得了赏赐。
自那之后,这冰嬉便在雍城流行起来,风靡一时。
祁涟曾见到过她的几个兄弟姐妹冬日里在碧心湖里玩耍、冰嬉的样子。
他们穿着特制的冰刀在冰面上滑行,一个个姿态多变,且身形十分灵活,如蜻蜓点水、紫燕传波,在冰湖上行动飘逸非常。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围观的众多,更有些人看到精彩之处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其实,当时的祁涟看到她那些兄弟姐妹能在碧心湖上冰嬉也是十分眼热的,心里是极为渴望和他们一起玩乐。
可惜祁涟年幼时,因不受皇帝喜爱,所以几乎没有同辈的孩子愿意和她玩耍。
而祁涟呢,也是个要强的,别人不搭理她,她也就更不稀罕去贴别人的冷脸,在人前也就装得更加拒人千里。
以至于后来众人都长大了,有些公主们想要接纳祁涟一起玩耍,但因为她常年在人前一副冷脸,大家也都望而却步了。
所以,前世活到十五岁祁涟也没能玩儿过一次她心心念念的冰嬉。
不过如今,她却是没那么多烦恼了。
人生短暂,不如及时行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侧的陆清棠转头看她,目光之中的邀请之意不言自明。
祁涟与她默契一笑,相携就要去换上冰鞋。
“你们要去何处?”见她们走远,叶幸司抬手问道。
陆清棠一指冰面上动作各异的人群,“当然是冰嬉啦!怎么,你要同我们一道?”
叶幸司那表情是有些想法的,可他为人师表,平常又是端方君子的模样这会儿便有些犹豫。
左脉之则直接干脆摇头,出风头的事情他喜欢做,可不喜欢被人当猴一样看。
语嫣自然是要去的,映之身为男孩儿,自然就对这些活动感兴趣,一脸跃跃欲试,最后只剩下叶幸司和左脉之两人站在原地。
人都走远了,左脉之见他眼神还粘在那人身边,忍不住开口说道,“当初我便同你说过,你若是心悦清棠便去上门提亲,可你又不愿。如今听说人家要到雍城择婿又眼巴巴地跟来,我可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今都蹉跎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居然还畏首畏尾。
叶幸司转头一脸无奈,“我是喜欢清棠,可我大她许多又是一介书生,你刚才也听见了,她不喜欢我这样的。”
左脉之道,“虽我不明白什么是真心喜欢,但我若是喜欢一个女子,就算那人心怡之人不是我,只要她还未成婚,那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她娶回家,而不是像你这般瞻前顾后。”
“况且陆清棠若真是喜欢她说的那种男子,难道边塞的军营之中这样的男子还少吗?怎么就没见她常常将哪个男子挂在嘴上呢!我们做了这多年的好友,你若是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那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心思。”
叶幸司愣了,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同左脉之认识了快十年,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
“我知道了,小师叔。”
良久叶幸司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知道你在男女情/事之上还有如此的造诣。”他一直以为左脉之就是个冷酷的冰块呢!可听他这一番,小小年纪比他这个长他近十岁的人还有见地呢。
左脉之绷着脸,见他脸上调侃的神色,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多嘴了。
冰嬉从大夏朝开始流行,到如今已经发展出了好几种不同的玩法。
夺旗。比赛开始之前将一杆红旗竖立在离出发点约莫一里外,比赛者皆着冰鞋站在起点处,发令声响,大家皆争先上前,以抢到红旗者为胜。
又有抢球,冰上射箭等活动,只不过参赛者几乎为年轻的公子们。
女郎们则更喜欢穿着冰鞋在冰面上滑行,她们大多只敢穿着冰鞋慢慢地滑行。
祁涟同陆清棠换了冰鞋下场之时,专门用作冰嬉的那片场地之中,不少初学的女郎们还因为冰面过于湿滑时不时地发出尖叫!
这样的女郎通常身边有好几人搀扶,就是怕这些身份贵重的女郎们摔出个好歹来。
可祁涟同陆清棠上场便不一样了,左脚滑出,右脚用力一蹬,随后跟上身体便像风一样的轻盈飘过了。
她们像轻盈的燕子一样动作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时而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身子忽上忽下地做着各种优美的动作,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斤坠,每一个动作对于那些初学者来说都是那样困难,可看她们动作起来又是那般轻巧,给人以美感。
就连语嫣,滑行起来的动作都流畅自然,让人眼前一亮。
待她们停下来之时,站在一旁的的圆春和映之早就羡慕不已了,连忙跑过来对祁涟她们说道,“姐姐们,快教教我吧,映之好想学这个。”
“圆春也是。”
陆清棠一个漂亮的姿势站稳之后,呼吸稍有几分急促,可她心里却很愉快。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看向映之,“你那叶先生不是吹嘘什么都会吗,他怎么没教过你这个?”
身为夫子的好弟子,映之自然不会拆老师的台,“叶夫子并不是不会,可映之更愿意跟着漂亮的姐姐学,你的动作更好看呢!”
“哟!你这小嘴可真甜,全是跟你那夫子学的吧。”陆清棠被他童真的话语逗笑,弯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笑,“你这马屁拍得我很舒服,那我就教教你吧!”
映之立刻高兴地原地蹦了几下,立刻跟在了陆清棠身边鞍前马后,一派的殷勤模样。
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几人才重换了鞋子准备离开映月湖。
还没寻见叶幸司同左脉之的身影,就见施玉瑶兴冲冲地走到几人面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祁涟,我刚才同四姐姐都看见了,你好厉害呀!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冰嬉,都没有悄悄告诉我。”
身后的施湘雯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祁涟笑回道,“当初我还在老家时同村的玩伴都会冰嬉,我跟着他们慢慢也就学会了。”
她这话自然是编的了,其实是前世之时,祁涟背着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四下无人之事自己悄悄练习的。
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烂熟于心的动作早就忘了,却没想那动作已然刻进了骨子里,一踏上冰面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同施湘雯和施玉瑶浅聊过几句,两人才看向祁涟身后的陆清棠。
施湘雯面带一丝疑惑微笑看向祁涟,“祁涟,不知这位娘子是?”方才她们在岸边之时就看见祁涟身旁这个穿红衣的娘子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就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这位是陆家娘子,她是映之先生的好友,今日我与弟妹赏梅时偶然遇见。我与陆娘子一见如故,便相约一起游玩。”祁涟介绍道。
施湘雯不着痕迹地打量陆清棠一眼,见她穿着打扮与一般的贵女不同,她又从未听过这雍城有那处世家是姓陆的,心头不免就有些疑惑浮上心头。
施玉瑶则没有想太多,方才陆清棠那招双飞燕很是厉害,她心中就很佩服。加之又是祁涟的好友,施玉瑶对她便一直是副笑脸。
这样单纯直率的性子,陆清棠也很是喜欢,听说她对冰嬉感兴趣,立马就同她攀谈起来。
陆清棠虽没有几位可交心的朋友,可身为皇子的表妹,这些交际的手段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叶幸司同左脉之并未走远,一直便在映月湖附近的一处山坡之上喝茶,见到几人从冰嬉场离开,他们自然也赶了过来。
“陆清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冰嬉,我可一直都不知道。”叶幸司走过来便直直地询问她道。
陆清棠挽着祁涟的手看着他眉眼飞扬,“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震惊吧叶幸司,我也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
叶幸司虽如今已近而立,可因为保养得益,同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也没什么区别。
左脉之那张神仙似的样子施家姐妹是早就熟悉了的,就算再是世间难采、公子无双,也比不上一张新鲜的面孔来得吸引眼球。
叶幸司从教多年,身上自然便沉淀了一种成熟稳重、为人师表的气质,再加上那清俊绝伦、如松如翠的容貌,雅人深致,一点儿都没让左脉之将他身上的风采掩盖下去,自然让施家姐妹眼前一亮。
特别是施湘雯,这些年她身边认识的都是施景润那样年轻的世家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叶幸司这种成熟温和的男子。
第九十八章 花楼宴
施湘雯胸腔里那颗心不知怎么地就火热里起来,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朝叶幸司看去,可看见那双眼睛里面对那位陆娘子的目光时,施湘雯突然就怔住了。
……
正德帝带着后妃们在温泉行宫中度过了愉快的年节,等到了南方的第一缕春风拂过崤山之时,庞大的队伍才开始拔营回城。
衡府这边众人回府修整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隔壁国公府同施老夫人请安了。
“平日里你们都在府中,院子里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可你们这一去温泉庄子呀,老太太我还真觉得有些寂寞。没了你们陪在身边,真觉得有几分孤单呢!”施老夫人叹了口气,见家中的小辈们都回来,眼里的思念之情真是显而易见的。
她年纪大了,近些年多关注于养生,这些年施国公都不愿意让她多奔波劳碌,所以施老夫人已经多年未离过雍城了。
家中小辈都不在时,整个院子便显得空落落的。
“我们虽然在温泉行宫,可同样每日都想着祖母呢!回来之前,孙女特地在庄子的温棚摘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给祖母带回来。您如今年岁大了,自然就不好再吃那些油腻盐多的。”施玉瑶依偎在施老夫人身上十分乖巧道。
崤山离雍城并不远,隔一段时间温泉庄子那边都会送一些新鲜蔬果来,施老夫人身为这府中辈分最大的老夫人又怎会缺这点吃食呢!
可若是这份心意是自家乖巧的孙女特地从温泉庄子带回来的,那意义便与普通的东西不同了。
施玉瑶的这一番心思,对施老夫人来说真是十分熨帖。
须臾又见施景润从座椅之上起身。
“祖母在府中,无缘得见崤山梅林的景致,孙儿便在温泉行宫之中为祖母将那处的景色给您带回来了。”施景润说罢,身后的茗修便拿出一幅画在堂中展开。
画面之上果然是一片美仑美奂的梅林景色,栩栩如生,真让人如临其境了。
施景润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实在让在场之人惊艳。
“景润有心了。”施老夫人这下才真是笑眯了眼,施景润果然是她最喜欢的孙辈,这份礼真是送到了她心里去了。
好不容易全家人欢聚一堂,夜晚自然又是一顿家宴,其乐融融。
没有衡立轩的陪伴,施雪柳的这一次温泉行宫之行对她来说自然就有几分无趣。
好不容易回了雍城,施雪柳自然迫不及待地就想同衡立轩过上几日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日子了。
只可惜有这般想法的好像就只有施雪柳一人,以往便是衡立轩再忙于公务,可每旬总会留出一两天时日陪伴她。
自他们从温泉行宫行宫回来之后,衡立轩好似就比往常忙碌了许多,陪她的时间少了不说,偶尔几天更甚于连晚上都不回府了。
施雪柳一问,衡立轩就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是最近衙门公务繁忙,越发不喜施雪柳管他,好几次更是冷了脸。
…….
元宵节一过,这年也就算过完了。
公子娘子们该公务的、该读书,都纷纷开始准备起来。
翻过年祁涟便长了一岁,已是十四了,这时的女子十五岁便算是成人,所以这是祁涟在惊鸿学馆读书的最后一年。
自然,今年施湘雯就已经留在家中学管家,并不继续同祁涟、施玉瑶一同去学馆读书。
家中娘子满了十五,施老夫人和二夫人黄氏便开始替施湘雯相看亲事。
像施湘雯这样出身显赫的贵女,上门提亲的人家自然不少,可是对于施老夫人来说,总有些不令人满意。
而施湘雯,这本是说起就该面红耳赤的事,但祁涟总发现近日施玉瑶提起这事时施湘雯却总是郁郁寡欢的神色。
莫不是她心里已经有意中人了么?
“祁涟,今日斐然邀请我们去东城处的抚月楼参加雅集,你同我一起去吧!我已派人回家告知,今日可以晚些回去。”
施玉瑶跨进教室就看见祁涟一脸出神,走过来拍了她的肩膀对她说道。
祁涟回神,对她笑了笑装作没事的模样,“好呀!今日的雅集怎么这么突然,往日不都是要提前几日下帖子吗?”
王斐然,是卫尉寺少卿王大人的千金,也是施玉瑶密友圈中的一人,如今与她们一同都在惊鸿学馆之中读书。
这城中的闺秀们,平日里除了上学,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举行雅集。以往祁涟跟着施家姐妹也去了好几次,哪次都是提前下帖子,由此才有这一问。
施玉瑶一脸神秘的样子,先是朝四周看了看,才俯身在祁涟耳旁说道,“今日是永乐郡主组的局,若不是斐然的姐姐同永乐郡主的女儿是好友,咱们还得不到这个机会呢!也不好大肆宣扬,是方才斐然同我说才知道的,待会儿出门的时候可得避着点人。”
祁涟了然。
怪不得施玉瑶说话都要避着人呢!原来今日组局的是永乐郡主。
这位永乐郡主,在祁涟看来在这雍城之中也算是位奇女子了。
她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二叔,建国后被封为安王,享朝廷供奉,她自然也就成了郡主。
这位郡主据说当初在边塞之时便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因靠近边塞就学了一些凉国女子的性子,大胆奔放,荤素不忌,于男女之事上则更是热衷,常与男子看对了眼便钻了草垛子。
后来贺正势力渐大,他们贺家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安王爷费尽心思为她寻了一家好姻缘。
男方算是当地的望族,脾气温和不说,长相还十分英俊,安乐郡主婚后也算收敛了一些性子,与郎君琴瑟和鸣了一段时日。
可好景不长,乾国建立,永乐郡主被敕封没过多久,她那夫郎便得了个疾病去世了。
郎君死后,安乐郡主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却不知哪日突然就振作了起来,又恢复了当年的性子,且还犹有过之。
这可真是将安王爷气得不行,可如今的永乐郡主却不是当年可以任由父母决定人生的女子了,安王爷就是再恼怒她不争气也没什么办法。
且因为她如今被封了郡主,有陛下赐给她的封地,衣食无忧,对于男色之上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府上豢养了许多男宠。
近年来由永乐郡主举办的雅集,可都是那些恪守礼法的贵夫人们所诟病的对象,都是些世俗接受不了的风月之事。
暗地里更是嘱咐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千万不要同永乐郡主那一家子来往。
看施玉瑶那眼神,祁涟就知今日的这雅集一定不简单。
她唇角一弯,带着打趣,“如今四姨母不在身边,六姨母你是越发胆大了,连永乐郡主的雅集都敢参加了,不怕老祖宗知道了,打你的手板心吗。”
施玉瑶脸颊一片酡红,举手轻锤了祁涟一下,“好啊祁涟,我好心带你去长见识你居然还打趣我,我不要带你去了。”
施玉瑶自然知道永乐郡主的宴席大概都是些什么东西,可这人怎么都免不了好奇心。特别是每次众人对永乐郡主的宴会那般讳莫如深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施玉瑶心里就越发想知道那宴席之中都有些什么样的东西。
祁涟连忙讨饶,“别呀姨母!我不过就是皮一下罢了,我是想去的,你可别不带我。”
能有这样长见识的机会,祁涟实在不愿意错过。
施玉瑶这般不同于一般贵女谨守本分的样子她实在是喜欢,祁涟觉得像是寻到了同道众人。
她向来便觉得这些女子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为何就要被那些世家的条条框框所左右呢,于女子来说是否太不公平了些。
学馆下学之后,祁涟嘱咐了圆春先陪同语嫣回家,自己则上了施玉瑶的马车同她一起赶往城东的抚月楼。
若是从未听说过这抚月楼之人,定然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酒楼。因它坐落在城东一处不起眼的街道上,外部装修又实在寒酸,若是不注意看都会将它忽略。
可谁知进入其间,祁涟才算是长见识。
若说那温泉行宫是皇家殿宇,金碧辉煌,那这抚月楼内部装饰比之也丝毫不让。
祁涟同施玉瑶到的时候,王斐然早已在抚月楼最大的芙蕖厅门口等着她们了。
一见施玉瑶和祁涟到来,王斐然立刻一脸意味深长地迎了上来,朝着施玉瑶挤眉弄眼的。
施玉瑶见她那样子,心里立刻抓耳挠腮的,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里面如何了?”
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施玉瑶总觉得十分不自然,平日的端庄大方都装不下去了。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王斐然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都到跟前儿了,你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施玉瑶便不说话了,站在门口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早听说永乐郡主作风奔放,她进去之后不会看见什么长针眼的事吧!
虽施玉瑶之前在祁涟面前装作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可实际来说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也是紧张得很。
王斐然跟着她姐姐,这样的宴会早已见识过多次,当下实在看不得施玉瑶畏首畏尾的样子,站在她身后,一个用力。
“嘎吱…….”
施玉瑶身子不稳,一下便撞进了门内,看见里面的场面之时眼睛一下便看直了。
整个芙蕖厅十分地宽敞,当下厅内人数众多,人声喧嚣加上乐舞的声音,几人进门的动静没惊起任何人的关注。
祁涟跟着入内,这才放下心来观察厅内的样子。
金箔贴砖,之上铺着昂贵的提花地毯,顶上吊着九盏九重烛山灯,照得整个厅内亮如白昼。
厅内由九根两人合抱的大柱支撑,其上皆描绘着精美的壁画,四周处处纱幔摇坠,其中之人若隐若现,将着处人间烟火烘托得仿佛天上的瑶池一般奢华繁复。
其间的侍女仆从皆做西方极乐世界的菩/萨打扮,云鬓高耸、眉目精致,长相皆是一等一的美人模样,身上穿着的纱衣轻薄只包裹住大半身体,又用金线勾勒花纹,穿梭在人群之间只让人觉得光华耀目。
中间或坐或站了不少人,有施玉瑶只见过一次的贵夫人,也有些以往从未见过的年轻娘子,打扮地雍容华贵,一看便出身不低。怪不得这城中之人都说,永乐郡主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呢!
恐怕今日‘爱’她的女人都在这厅内吧。
看见这样一番场景,祁涟才不由地感叹一句这永乐郡主可真是会享受。
王斐然带着‘没见识’的施玉瑶和祁涟到了一处坐下,立刻便有穿着清凉却华丽的侍女端着盛着酒杯的盘子来到三人身边。
王斐然便从上面取了三盏琉璃酒盏,分别给了施玉瑶和祁涟。
“这是西域那边穿来的葡萄酒,味道甜甜的,喝一点不会醉,最适合咱们这些女儿家喝了。”王斐然一边将酒杯递到两人手上一边为两人解释。
祁涟低头看了眼酒盏之中深紫色的酒液一眼,闻起来确实有一股甜腻的酒香。
因以往被扛上山匪窝的经历,祁涟眼看着王斐然喝了好几口那杯中之物才尝试着小抿了一口。
见她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模样施玉瑶一脸钦佩,将唇靠在酒杯上轻轻靠近王斐然问,“斐然,你是不是来过许多次了,对这儿怎么这么熟悉。”
虽是闺中密友,但好友偶尔的恭维王斐然听着还是挺高兴的。
王斐然挺了挺小胸脯骄傲地回答施玉瑶,“那是当然了。我姐姐同永乐郡主的女儿是闺中密友,这样的宴会去年大姐姐便带我来见识过了。”
“那你怎么不早些带我来呀!”施玉瑶语气中含着怨怪,觉得自己比王斐然晚了这么些日子才见识到这种场面实在是太遗憾了。
王斐然瞪她一眼,毫不犹豫反击她道,“你可别怪我,谁让你家规矩大。你那四姐姐又是个恪守礼节、不同流俗的,我不带你来此可是为你着想,免得你被家里人斥骂。”
第九十九章 霓族现
施玉瑶嘴上不过随意一说,她同王斐然多年的好友,彼此之间是什么脾性早已知晓。
知道她不会同自己置气,施玉瑶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讨好道,“好斐然,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方才我说错话了,你可千万不要同我生气!”
王斐然抬手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是凭我宠着你吧!”
施玉瑶历来都是这样单纯的性子,心地纯良、天真烂漫,王斐然比她大上几个月,自觉就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了。
几人又在座位上谈论了几句,待到场中一场歌舞结束,王斐然便提议带着她们去见今日宴席的主人。
起身欲走,却不料被施玉瑶拉住了衣角。
王斐然转头看她。
施玉瑶面色犹豫,对着手指问,“斐然,今日我们到这里的事情,家中的人不会知道吧!”
她心里打鼓,场中认识她的人可不少,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家里的老祖宗和她母亲知道她来这种地方鬼混,这会儿她都可以想象到自己屁股开花的模样了。
还以为她担心什么呢!王斐然拍拍她的手,“放心,郡主娘娘是绝不会多嘴的。我同姐姐不知来了多少次了,如今我娘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敢拍胸脯保证,今日这里除了她们几个,还来了不少官员家中的夫人和闺秀,大家都是来放松的,皆是背着家里。
众人见了面,心里都有默契,回去之后绝对不会提起在这里聚会之事。
要是连这种规矩都不守,那城中这些年来官员的后宅便不会这么清净了。
见她如此说了,施玉瑶才算放下心来。
祁涟早就听说永乐郡主如今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可真正见了面,这位郡主娘娘容颜保养之好还是让祁涟叫绝。
今日她既为此宴主人,自然坐在高位之上。
脸上不见一丝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常有的细纹,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
面上化着微浓的妆容,眼角的线条用眉笔勾勒,微微一挑,正好与狭长的凤眼相符,唇上点着朱红色的口脂,说不出的抚媚与雍容。
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高髻,繁丽雍容,中嵌一个拇指大小的珍珠,再以赤金与红宝石的钗环点缀,在厅内烛火的照耀之下更觉光彩耀目。
她左右依偎着两位穿着清凉,袒露着胸膛的俊美公子,永乐公主玉葱似的指尖时不时地在他们胸膛之上划过,脸上泛着惬意的表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
如此露骨又旖旎的氛围,简直让施玉瑶同祁涟这两个‘愣头青’脸上燥热无比,根本不敢抬眼看永乐郡主周围的场景。
就连施雪柳如今才不过三十的年纪,祁涟时常都能在她脸上看见再厚的粉都掩盖不了的疲态。
见到此时的场景,祁涟心里不由地嘀咕,是不是因为永乐郡主御男众多的原因,那脸蛋和身材才能保养地如此年轻。
察觉到自己心里竟然想到了如此羞耻之事,祁涟忍不住脸红了。
见她们过来,永乐郡主那双凤目终于从场中起舞的舞娘身上收回,眼含媚意地望了她们一眼,“你们就是施国公府的几位娘子?”
“是,参见永乐郡主。”两人一起行礼道。
永乐郡主雍容妩媚的脸上带着风情万种的微笑,那样的魅惑连她们这些女子都有些抵挡不住,身旁的两个俊美郎君更是连耳朵都羞红了。
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性感撩人,“瞧着都是些长得娇嫩的孩子,既然来了这里便好好玩儿吧!若是有看得中意的男子,带去上面的厢房春宵一度也未尝不可。”
永乐郡主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对于从小都被教导女子要贞静娴淑的施玉瑶来说冲击可不谓冲击不大。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接将施玉瑶惊在了当场,眼睛直愣愣水汪汪地看着永乐郡主。
永乐郡主见她呆头鹅一般的模样,突然“扑哧”乐出了声,指着下面一片笙歌一片的样子,“哈哈哈,你这孩子胆子这么小还敢来这里,不怕这些妖魔鬼怪将你吃了吗。”
直到王斐然推了她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永乐郡主在同她玩笑。
“好了,你们下去玩儿吧!既然是第一次来,就让斐然带你们见识见识些新鲜玩意儿,咱们女子来这世家一遭合该好好享受才是。”永乐郡主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今日大家本就是来玩乐的,若是要说话等到正式的场合岂不是更好。
三人俯身正欲退下,永乐郡主开口又嘱咐了一句,“待会儿可有今日的重头戏,你们可别错过了。”
施玉瑶拍了拍乱跳的小胸脯,直到走远了,还沉浸在永乐郡主的风姿之下心里没缓过劲儿来!
王斐然见她这副样子也是没绷住笑,想起去年初识这种场面的时候也是她这一番模样,遂宽慰她道,“没事儿,这种场面,多见识几次就习惯了。郡主就喜欢我们这些小辈们,和善得紧呢。”
“斐然姐姐,不知方才郡主所说今日的重头戏你可知道是什么吗?”祁涟则是抓住了重点,能让永乐郡主特意提起来的事情,想必一定很特别。
王斐然同样是一头雾水,不过知道的总是比两人多些,“听说是送来的一个特别的奴隶,永乐郡主十分喜欢,特意举办了今日的宴会,让大家开开眼界呢!”
这样的好奇不需要三人等待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伴随着舞台之中的舞娘们随着乐声的落幕纷纷离场,整个芙蕖厅内微微震颤了一下。
在众人的惊疑之中,舞台台面便缓缓地向两边开启,一座华丽的牢笼缓缓上升,展现在众人眼前,惹得在场之人无比惊异好奇。
那牢笼整体为金色,四周围上百两黄金一匹的碧罗纱,与周遭富丽堂皇的环境相得益彰,十分和谐。
可就算再是华丽,这也是个牢笼。
待那牢笼放稳之后,便有几名美婢上前将四周的碧罗纱去了,方才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来。
牢笼之内的少年无神地瘫软在地,只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侧脸。
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灰色眸子。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
一身白衣单薄的白衣披在身上,显得他的身体那般瘦削孱弱,仿佛用力一吹,淡雅如雾少年便会飘散在风里。
这样柔弱又惊心动魄的美实在让在场之人惊艳。
众人在看清楚笼中少年的容貌之时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稍后才能听见有人窸窣的说话之声。
“郡主这笼中的男子是何人,可否为我们解惑呢!”众人都聚焦于笼中男子的容貌之时,便听见永乐郡主下首的一张坐席之上,一位年纪三十来岁的夫人首先询问。
永乐郡主美目流转,嫣红的唇轻启,“众位可听过霓族?”
“霓族?”
话音刚落,场上便发出零星的讨论之声,很明显大部分人都未曾听说过这个名称。
祁涟本是低头打量着手中酒杯之上雕铸的花纹,闻言却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高高在上的永乐郡主,手心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印出了几个月牙形的血印子。
“笼中的这个少年便来自霓族。传说霓族之人有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而且其中杰出之人还可预知未来,更重要的是,其族中之人容貌都美艳无比。如今我得了这笼中少年,自然是要请大家一观的了。”永乐郡主十分自豪道,她致力于收集这世间的美男,但能得到这般珍贵的,永乐郡主自己心中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得意来。
“那郡主为何将这个少年关在笼子里呢?”又有人问道。
永乐郡主慵懒的身子慢慢撑起,起身从高座之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一双玉足之上并未穿上绣鞋,指甲用花汁染成了嫣红,脚踝之上还挂着一串铃铛,行走之间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她来到金笼之前,弯腰打量着笼中的少年,像是欣赏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你们不觉得,这样柔弱俊美的一张脸被关在铁笼之内,看起来非常地具有美感吗?”
虽然在场许多人都在心里觉得实在无法欣赏永乐郡主的品味,可谁也没有愚蠢到出声反对的。
片刻之后,永乐郡主仿佛已经欣赏够了笼中的少年。
她弓腰转身视线扫过在场之人,“诸位,若是谁想靠近来看看这霓族的少年,那么都请便吧!”
欣赏美好事物是所有人类的天性,永乐郡主话音刚落,就有夫人们纤腰款款地离座上前。
而祁涟则是目光深沉,身躯僵硬,同样缓缓靠近那座华丽精美的牢笼。
随着她的靠近,那原本趴伏在地的少年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失神的双目慢慢聚焦,竟从地上撑了起来,半坐在地板之上。
他好似一点都不关心着牢笼之外那些觊觎他美色的人,一双好看的灰眸只盯视着祁涟。
“你是谁?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见前世,你……是一个没有忘记过去的人。”从小到大,他看见过无数人的过去,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看见的第一个未曾忘记过前世的人。
他的声音很小却十分震惊,在祁涟耳里也很清晰。
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灰眸,祁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突然有种无力的愤怒,她猛地转身离开了芙蕖厅。
回去的一路上,施玉瑶脸上的潮红许久都未曾散去,一直同说她今日的感受。这样惧怕又刺激的感受让施玉瑶觉得今日的经历十分难以忘怀。
只可惜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发现与她同乘的祁涟一路上都神思不属,只会用“嗯”,“是”这些字眼来敷衍她。
祁涟的脑海之中只一直浮现着那少年的话语,“你……是一个没有忘记过去的人。”
她以为,这辈子这个秘密只会有她同施景润知道了,却完全没想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年也能看见她的前世。
霓族之人有些会有神秘的力量她曾在母妃的嘴里听说过,可她真的未曾想到过霓族之人会有这般逆天的能力。
想到那笼中的少年,这样的能力,对于力量弱小的霓族来说,实在不算一件好事。
此时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撒下,将世间的一切都笼罩在金辉之中。
两人离开了东城,马车拐上了一条大道。
街道上的景物变得熟悉起来,祁涟掀起车帘望外望去,才发现她们是到了学馆附近的街道。
想起那道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纤细的身影,她如今身在衡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这件事只能交给左脉之去办了。
“玉瑶,我突然想起需要去前面书舍买一本书,咱们再去一趟书舍好吗?”打断施玉瑶的喋喋不休,祁涟直白地开口。
“嗯?好啊。”施玉瑶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答应了一声。
看着祁涟有些严肃的脸色,她还没有见过祁涟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呢!好像有些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施玉瑶只能愣愣地听祁涟的安排。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此刻左脉之自然不在,又有施玉瑶在一旁看着,祁涟只能借由让管事的帮忙买书的由头给左脉之留了一张纸条,简单说明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两人便离开了书舍。
一直没能找机会进入施国公的书房,对于寻找霓族这件事祁涟承认她是有些懈怠了。
直到今日在抚月楼看见那个霓族少年,祁涟心中才开始反思自己,如今霓族人或许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可她当下却沉溺于这繁华富庶的生活之中。
祁涟心中泛起无限的自责,或许她应该想办法加快进度了。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左脉之那边很快来了消息,邀她翌日在书舍之中相见。
第一百章 揭人短
第二日祁涟又被施玉瑶缠着,好不容易才将之摆脱,独自一人去了书舍。
左脉之已在内室等候,祁涟心里焦急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不急不缓地取下头上的幂篱。
“公子可查到什么消息了吗?”祁涟无事般喝了口盏中清茶才漫不经心般问道,实际却是一直观察着左脉之的一举一动,期望快些从他那嘴里听到些好消息。
只不过左脉之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直转移话题,就是不愿意轻易吐露事情的一二。
反倒询问起祁涟来,“比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大娘子,你是如何得知抚月楼有霓族之人的消息的呢?”
视线看向祁涟,看似问得寻常,可语调之间却值得玩味。
祁涟没想到他会关心这种毫无干系之事,想到昨夜抚月楼的莺歌曼舞、声色犬马,难得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说她是去长见识,逛花楼了吗?
见她一脸的碍口识羞,左脉之接着说道,“别的在下不敢保证,可要说这消息的灵通。我的那些手下们还勉强不算是些酒囊饭袋,昨夜抚月楼发生了一些什么,一查可就什么都清楚了。若是大娘子不愿意详说,那我命人去查谈一番也不算麻烦。事关霓族,总要仔细查探究竟才算安心。”
祁涟只觉得尴尬无比,有种做坏事偏偏就被死对头盯上了的感觉,低头看着屋内青石地砖上的花纹,迟迟不愿意对上那双眼睛。
最终她还是闭了闭眼睛,认命般地抬起头开口道,“昨日我和六姨母受王斐然的邀请去了东城的抚月楼,到了才知道那是永乐郡主举行的宴会,而昨日的主角便是一名被关在笼中的霓族少年。我知道事情紧要,归家之时路过书舍便让管事的给您留了纸条。”
她语速很快,不带一丝感情起伏,蹦豆子似地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其间的细节却都隐去了不谈。
祁涟可真是郁结,本是心中满是对霓族人如今境遇的担忧,偏偏碰上左脉之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要问些不相干的问题,将她心里那点早就消失的羞赧之心又激了出来。
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去那种烟花之地见识一番没有什么不对,既然这世道男子可以娇妻美妾那为何女子也不可以呢!
只不过在左脉之这样促狭的眼神之下,还是免不得有了几分羞耻之心。
“唔!我曾听闻过永乐郡主沉迷男色,身边豢养了许多男宠。且在抚月楼常年包下芙蕖厅供永乐郡主和她众位闺中密友休闲玩乐之用,不知那日衡大娘子去的时候,可见识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左脉之继续追问道,看样子是不愿意放过祁涟了。
祁涟深吸口气,企图将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压制下去。
既然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又何必非得为难于她呢。
不就是逛了个花楼吗?祁涟也想通了,如今可没能再管得住她,做什么还要考虑左脉之的想法。
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她抬眼直视着左脉之挑衅道,“不比左公子见多识广。听闻您还曾同雍城有名的花魁娘子青天白日于郊外一纱帐之中行那敦伦之事,却不知这坊间的说法又是真是假呢!”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难道他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吗?
他整日戳人的短处,自己却处处留下小辫子,是否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拿此说事的一天呢!
祁涟本以为似左脉之这等记仇的性子,被她如此一番暗讽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却不想他仍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唇边还挂着浅笑,看着她的眼里一点愤怒的样子都没有。
他,近来是脑子出了问题吗?
祁涟被他看得背后出了一层白毛汗,“若是公子不愿意说那我便告辞了,事情已经告知公子,至于之后的事想来您自有安排。”
想来两人目的都是相同的,左脉之既然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营救那位霓族少年的,此刻的处境她觉得自己更加危险。
左脉之之见她心虚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怎么,大娘子不想知道方才你问我的问题真相是如何的吗?”
谁想知道你那些龌龊之事的细节呢!
祁涟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更是后悔方才逞一时之快,若是左脉之这个小心眼的人之后报复于她,那这样的后果她可承受不起。
祁涟眼皮垂下盯着自己绣鞋顶端上的那朵绒花,自己于针线之上没什么天赋,这朵绒花还是语嫣给她绣上去的。
“公子见谅,方才我不过是一时冲动,本是无意打听您私下之事的。”
虽然她一直好奇左丞相居然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那样荒唐的事,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问当事人呀!
不料左脉之却缓缓靠近,伸手抬起了祁涟的下巴。
迫于外力的压迫,祁涟下巴微抬突然就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那动作来得十分突然,叫祁涟一时间都忘记了要闪躲着左脉之的逐渐靠近。
左脉之这样的人,就像是女娲娘娘精心捏造的人偶,无一处不完美,就连他这一双凤眼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的瞳仁很深,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又如空中飞走的星星,散发出一种神秘又深邃的感觉,好似黑洞,能将你一切的情绪都吞没进去。
他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之时,静默地让人可怕。
不知怎得,祁涟就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当时她躲藏在草丛之中,可他那双凌厉的眸子一下便锁定了她,他纵然什么也没有做,祁涟就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漆黑如镜,祁涟甚至能在那里面看见自己呆愣的样子。
左脉之摩梭着她下巴上的皮肤,又拉近了和眼前女子的距离。
“我真想知道,有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的女子,怎么这张嘴就是不太讨喜呢!”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之上,她好似有些紧张,手下的身体微微地颤栗。
左脉之无声地勾起唇,“不过,今日我可以告诉娘子,你想听吗?”
祁涟猛地闭上眼睛,拼命摇头。不,她真的不想。
左脉之终于放开了对她的辖制,等到祁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座位之上,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祁涟脚下轻移本想离开,想了想还是回到桌前坐了下来,甚至还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杯中之茶。
左脉之轻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径直道,“抚月楼那位霓族少年之事我会想办法的,如果我们能从那位霓族少年嘴里得到霓族的消息,那么你也无须再冒险进入施国公的书房了。至于永乐郡主的宴会,若是你喜欢以后多去几次也是无妨的。”
在这城中,永乐郡主的名声左脉之是早就耳闻过的。甚至他了解的,或许比祁涟所见识过的还详细。
永乐郡主远远不止是一个耽于男色的郡主那样简单,仗着她郡主的身份,她与乾国之内几条人口买卖的路子都有联系。
若不是这样,永乐郡主又怎么可能常常带着角色美男在众人面前炫耀呢!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做得久了难免会触碰到一些不该触碰的地方。皇帝如今还不想动宗室,所以永乐郡主如今依旧安然无恙,可谁又能保证永乐郡主一辈子都能这样顺风顺水。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并不觉得享乐这事只是天下男子的特权,女子也并不应该被世俗之间的条条框框所约束,只不过那样的事见多了也就那样。
左脉之曾有一段时日整日混迹于花楼酒馆,见惯了那些花楼之中男女厮混的那些事,看得多了,对这样的事也就不好奇。
他能明白祁涟如今初识此事心中的好奇,可他看得出她不会是沉溺此事的女子,所以堵不如疏,若是她看腻了,见得多了,那也自觉无趣了。
“不过,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若是去的话一定要带上圆春。”末了左脉之又补上了一句。
经你这样一吓,谁还会去呢!祁涟心中腹诽。
离了书舍,祁涟找到圆春便匆匆回了府,今日的左脉之可是太不正常了。
而身后的书舍之后,一双修长白皙方才挟制住女子下巴的手于无声之处摩梭了一下,仿佛还在感受着方才肌肤之下的滑腻。
翌日学馆并不上课,祁涟前几日便给陆清棠下了帖子邀请她来衡府游玩。
陆清棠到府之时,恰好遇上施湘雯的丫鬟请她去国公府说话,因不好推辞,祁涟就带了陆清棠一同去了国公府的院子。
陆家在雍城并无宅院,因此陆清棠在雍城的这段日子都是住在二皇子贺霄在宫外的府邸之中。
“你可不知道,若不是想到在雍城之中我还有你这位朋友,我早就去郊外的军营了。这些日子我无聊得,都快操练起表哥府中的侍卫了。”还未走出几步陆清棠就对祁涟报怨起来。
乾国律法是不允许官员私下豢养军队,可是为了护卫家宅安全,不同级别的官员都有一定名额的护院。
二皇子的心腹大都被他带到了边塞,留在雍城之中的多是些从军营之中退下的老人。
二皇子可怜他们老了无处可去,便多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收留了这些老兵。
陆清棠与这些老兵也多算熟识,这些日子在府中无事时,就会将这些老兵拉出来在府中训练。
她过惯了军队之中纪律严明的日子,如今没人管了倒还不习惯起来。
“陆夫人不是在同你相看人家了吗,这些日子难道没什么结果?”祁涟笑问道。她如今还未到操心婚事的年纪,自然无法与陆清棠感同身受。
不过她这样直爽的性子,同祁涟说起这样也没有半点难以言表的样子。
陆清棠一双美目里全是郁闷,“你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我就仿佛看见我娘拿着那些年轻公子的画像在我面前转圈的样子。都是些弱不经风的文弱书生,不知道哪里入了她的眼了。”
祁涟抿嘴见她满脸无奈,试探问道,“那叶先生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吗?”
陆清棠疑惑看她,“他该有什么反应?是我相看人家,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说起来也很是奇怪,自我来了雍城他就时常来寻我,如今更是与我母亲关系甚好,送了她不少东西呢。”
说到这里,陆清棠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看向祁涟,“你说,叶幸司不会是见我父亲没有同来雍城,就想来我母亲面前献殷勤吧!他对我母亲有什么企图。”
祁涟:“……,我想应当是不会的。清棠,或许是叶夫子同你的关系他才频频到府上拜访呢。”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施湘雯的院子。
上个月,施府为施湘雯举办了盛大的几笄宴。请了辅国公夫人为正宾给施湘雯插簪,有又不少女宾围贺,今日她们见施湘雯之时,她梳的头发已是和之前读书之时的样式不同。
祁涟两人到时,施玉瑶已经在了。
许是没有想到能在此看见陆清棠,施湘雯面上的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不过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祁涟只以为自己是眼花,心中也没有多想。
“前些日子我邀请了陆娘子今日过府说话,正巧就遇见了四姨母让丫鬟来唤我,我想着左右无事,大家都是朋友,便让清棠同我一道过来了。没有提前告知姨母,你可别怪罪于我呢!”祁涟因笑道。
没有事先通知施湘雯,理所应当便先告了罪。
“施家娘子,清棠今日叨扰了。”陆清棠也随之说道。
“四姐姐又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怎么会怪罪你呢!况且咱们前些日子在温泉行宫之时相处过那么些时日,大家自然都是好友了。清棠姐姐,上次你同我讲的在边塞捉大雁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还没等施湘雯说话,施玉瑶便率先开了口。
第一百零一章 思浮动
陆清棠自小在边塞长大,家中又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见识和经历过的事比她们这些闺阁女儿不知多了多少,时常同她们讲她在边塞和军营中的趣事,施玉瑶十分喜欢她。
施湘雯照旧是一脸端庄大方的笑容,“当然无事了。前些日子我舅舅从锦州送来了几盒胭脂和口脂,都是雍城没有卖过的颜色和味道,今日想着你同玉瑶无课,才让你们来挑一挑呢!正好陆娘子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施湘雯将祁涟和陆清棠引人室内,让丫鬟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葡萄纹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胭脂水粉,都是平常女儿家惯使的东西。
陆清棠拿起两个看了看,不过一会儿便放下了。
她对着施湘雯笑了笑,“谢谢四娘子的好意。不过我平日里都待在军营之中,娘子的这些好东西送了我那是浪费。”
她娘之前也给她准备过不少这样的东西,可陆清棠总嫌弃女子每日描眉画黛十分繁琐,从来都不喜欢用这些东西。
再说军队里的那群男子,看到个娘子化妆便像是见了老母猪上树似的,稀奇的很,陆清棠是绝对不会给他们笑话自己的机会的。
她话说得直白,祁涟就担心施湘雯因此心中不快,连忙出来打圆场,“清棠若是不要,那四姨母就给我吧!这样的好东西我那里可少得很呢!”
施湘雯含笑看向祁涟,“你若是喜欢,那便多拿一些。”
她虽笑着,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眼见着是刚才陆清棠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了些不舒服。
可施湘雯向来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平常待人都温柔和善,背后也不会议论人的是非,况且陆清棠性子也是那般直爽,她怎么会不喜她呢?
“对了陆娘子,听祁涟说你家如今定居边塞,不知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雍城呢?”众人安坐,施湘雯便打量了陆清棠几眼,率先问道。
都是祁涟的姨母们,陆清棠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同几人讲的,对于女子的名声她向来没什么在乎,便与施家姐妹说了自己是如何被母亲押来了雍城相看夫婿的。
施湘雯脸上神情本是淡淡的,可听见陆清棠到雍城来的目的,眼中却越发光亮起来,如此说来她与叶幸司并无那种关系。
“那日我瞧着陆娘子同左公子与叶先生走在一起,心里一直以为叶先生是娘子你的未婚夫婿呢!”施湘雯拿起手边的绢帕遮了遮止不住翘起的唇角,眼角一弯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陆清棠闻言一怔,进而又有几分好笑,她可一直把叶幸司当做哥们儿的。
单看他平日里对她说话那般直白不留情面的样子,怎么可能心里喜欢她呢!还同他是未婚夫婿,这位施家娘子定是眼神不太好了。
“施家娘子误会了,我与叶幸司不过是普通朋友,并无男女之间的关系。”陆清棠解释道。
不过三两句话,施湘雯对待陆清棠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几乎都在主动同陆清棠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祁涟和施玉瑶偶尔插个嘴,言谈之间叶幸司的名字便从施湘雯的嘴里吐出了不少次。
祁涟见施湘雯态度明显的转变,便慢慢觉察出了一些她真正的心思,那日行宫中一遇,施湘雯莫非是看上了叶幸司么。
只不过施湘雯观察入微,定是也察觉到了叶幸司对陆清棠的倾慕,方才对她的态度才略显冷淡了些。
如今得知陆清棠对叶幸司并无钦慕之情,心里才欢快起来。
只不过祁涟是旁观者清,对如今的场面看得十分清楚。
施湘雯虽是国公府贵女,可婚事却由不得自己,叶幸司是无任何功名在身的白身,纵使出身高门世家,却不过一教书匠而已,施老夫人是绝不会满意这门亲事的。
叶幸司一心倾慕陆清棠,甚至为了她愿意去讨好未来岳母,眼见着他心中对清棠一定是真心。
只不过陆清棠如今对情爱之事还未开窍,心中却并不一定对叶幸司毫无感觉。在祁涟看来,两人若真能成为夫妇,那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且最为重要的,叶幸司对施湘雯毫无感情,或许脑海中连她的一些印象都没有。
祁涟内心暗叹,只怕施湘雯陷得太深,之后求而不得心中更添伤悲。
索性,很快陆清棠就盼来了能将她从水深火热的相看道路上解救出来的人。
二皇子贺霄从边塞戍边归来了。
虽皇上于大殿之上对他不辞辛劳地在边塞守护了好几年并没有什么褒奖,但至少不必再远离朝堂的权力中心,可以留在雍城了。
其余皇子都在六部等实权部门历练,只剩下二皇子仍旧被皇帝派到了城郊的大营操练士兵。
那里是施国公的地盘,就算二皇子天家血脉,可没有相应的官阶,二皇子在军营之中仍是一介区区四品的宣威将军。在朝中可没有一点儿实权。
不过陆清棠对朝堂的局势向来不太感兴趣。对她来说她表哥性情耿介,对权势向来看得不那么重,所以无论皇上将他派到任何位置,他都会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的,不会多想其他。
表哥向来疼她,在陆清棠择婿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支持她找到自己心仪之人再出嫁。
听陆清棠如此崇拜她这位表哥,祁涟心里便一直好奇这位二皇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碰面的机会。
又是一年踏春的日子,今年因没有了施萃华,施家姐妹再没有了去曲江河畔的心情。
索性今年开春之后困扰施老太太多年的腿疾有了缓和的趋势,平日里走动没什么问题,便有了去城外的玉佛寺烧香还愿的念头。
三月初三的早晨,施府门口的马车早就将所在那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今日施府各房的夫人娘子们几乎都去。
祁涟也是到了才知道,玉佛寺所在的浮玉山就在樵山近旁,两座山靠得很是相近,走路约莫大半个时辰便能到,突地就有了去千秋书院看看映之的想法。
施家众人登了山、烧了香,中午还会在玉佛寺用一顿斋饭,要到下午才会回城,时间上很是充裕。
施家姐妹听说祁涟要去千秋书院看望映之,施玉瑶说薛夫人要带她去后堂听寺里的慧欣大师讲经,便打消了同她一起去的想法。施湘雯却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陪祁涟一同去。
这年轻的娘子若是动了心,那真是格外的敏锐。
施湘雯早就打听过了,叶幸司常年住在樵山之上,如今管着千秋书院诸事。
只可惜虽然她旁敲侧击从各个方面了解到了叶幸司的情况,可自己却同他没有任何可以接触的途径,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贸然去到千秋书院,难免不会令人猜到自己的心思。
如今听到祁涟要去,这理由自然顺理成章了。
施湘雯总以为将这份感情隐藏得很好,可在祁涟的眼中施湘雯脸上却处处都是破绽。
不过她身份所限也不会将心中的想法同施湘雯道明,便只能让她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感情,不论未来结果如何,想来都是施湘雯自己的选择。
施老夫人听说她们俩要去千秋书院,心里很是高兴,特地让跟来的管家给两人准备了敞篷的竹轿子,如此来往的时间便能节约一些了。
“还好今日出门的时候我担心登山之时可能会饿,特地让厨房准备了一匣子点心,咱们正好给映之送去。”因想到即将再见叶幸司,施湘雯脸上笑容很是灿烂,一路上时不时地便会同祁涟说上两句,一副心绪难平的模样。
“那我就替映之多谢四姨母了,那小馋鬼见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祁涟撩起挡面的幂篱对着施湘雯道谢。
千秋书院里的伙食不错,饭菜也很是可口,就是平日里没什么零嘴儿解馋。往日映之离家之时她都会给他准备不少,如今离放旬假也没有几天了,想来带去的点心也早就吃完了。
到了书院门口,正好碰上学生们午休,门口看门的大爷便让祁涟她们在门口等候,他进去通传。
非放假时间,千秋书院通常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如今在千秋书院读书的公子们,非富即贵的不在少数,几乎每日都会有各家的侍从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看守的大爷早就习惯了。
须臾之后,大爷才从书院之内匆匆赶来,立刻便让祁涟她们先进了大门之内休息。
“映之公子现下正同叶夫子在后面的雅舍用午膳,二位先喝口茶歇息歇息,待会儿老夫让个小厮带两位娘子去雅舍。”大爷殷勤地为两人沏了两杯茶水。
在千秋书院读书的权势豪富之家的公子不少,平日里大爷可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可映之可是叶幸司的嫡传弟子,说不准就是以后这千秋书院的话事之人,掌着他们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
晓得了这位乃是映之的姐姐,看门大爷脸上的笑容立刻就灿烂了三分。
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将他们带去叶幸司的雅舍。
据那大爷说,他本是被人遗弃在山中的一个弃婴,是书院中的老师将他捡了回来抚养长大,如今算是在书院半工半读。
叶幸司虽是夫子,可要他亲自教授的学生不多,嫡传弟子也只映之一个,平日里除了处理一些书院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子很是清闲,所以才有许多时间去‘骚扰’陆清棠。
不过近日陆清棠随了二皇子去了军中,叶幸司待在书院的时间才多了起来。
听闻祁涟居然来了书院看望映之,心里也没有几分惊诧,待在雅舍之中等着她们的到来。
映之听闻姐姐来看望他,自然喜出望外。自他来书院读书,除了爹爹还没人来看过他呢!
小小少年午歇也不睡了,就等在雅舍之外翘首以盼。直到大姐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他才兴奋地跑到祁涟跟前仰头望着她,“大姐,大姐,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祁涟抬手摸了摸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说,“今日我同姨母们去玉佛寺烧香,听说千秋书院就在近旁便来了。大姐还没来过你读书的地方呢!自然是想来看看的。”
这个映之知道,“大姐,玉佛寺我去过好多次呢!师父同玉佛寺的慧让大师是好友,曾带我去听过好几次讲经,映之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讲经堂之内那种氛围却很适合睡觉。每次我都睡得极好的。”
祁涟心中大汗,还没来的及回话,就听见了叶幸司的声音。
“衡大娘子可别生气,映之虽在大师讲经之时时常睡着,但慧让大师也说过,映之却是个有慧根的人。若是家中之人允许,那让映之到玉佛寺出家也可。慧让大师会亲自教导他的。”
脚步声渐渐近,祁涟抬头便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朝着几人走来。
见着心中思念之人,施湘雯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叶幸司穿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锦袍,暗沉的色泽不仅没让他显得庄重,更凸显他一身风流洒然的气质。
施湘雯看了一眼,便觉得脸红心跳,连忙垂了眸子,可一会又再忍不住抬头重新看他。
听清叶幸司的话,祁涟脸上先是闪过几分惊愕,之后猛然看着映之,眼里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
映之,你要是想去玉佛寺当和尚,那我会将你的屁股打开花。
映之不解地转身看向他的师父,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不解,师父为什么总喜欢同别人说假话呢!慧让大师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而且,他们每次去的时候慧让大师不都是很烦恼的样子吗?生怕他家师父将玉佛寺的素斋吃光了。
“哈哈哈,”见了祁涟愕然的神色,叶幸司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如此好的弟子我怎么会忍心让他遁入空门呢,衡大娘子且放心吧!”
第一百零二章 言既无
因还是读书之日,映之的午歇时间并不长。
吃了祁涟带来的几块点心,又同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要去上课了。
祁涟想了想,实在是不放心,在映之离开之前还是嘱咐了他一遍,“以后叶夫子去玉佛寺的时候,你就莫要再跟着去了。”万一她这弟弟真的想不通遁入空门,那她可真是不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该如何面对他真正的大姐了。
祁涟今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来看看映之学习的地方是怎样的,如今目的既然达成,自然也就准备离开。
“叶先生,今日是语璇叨扰了。这会儿既映之已去上课了,那我们也该离开了。”祁涟起身向叶幸司告辞。
叶幸司却抬手制止了她离开的动作,“衡大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樵山,我都还未略尽地主之宜,怎么就着急着离开呢。衡大娘子不若再待一会儿再走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了解陆清棠心思的机会,叶幸司可不愿意放过!
“是呀祁涟!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樵山之上风景也甚美,不若咱们再待一会儿吧。”施湘雯也跟着起身拉了她的衣袖说道。
祁涟眼光斜看了叶幸司一眼,心想若是你知道施湘雯劝我留下的目的,想必脸上的笑容这会儿也不会这般灿烂了。
能和左脉之成为朋友,想必两人实际的秉性都是差不多的。
寻常面上看去对这些娘子都温和有礼,十分亲近的模样,可其间的界限还是看得很分明的。
可一看见施湘雯带着些乞求的眼神,祁涟心中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就再叨扰叶夫子一会儿。”
叶幸司内心窃喜,正欲请两位娘子坐下来仔细问问陆清棠之事,却不料屋外突然有仆从的声音传来。
“夫子,有贵客前来。”
叶幸司脸色一正,对屋内的两个女子告了声罪,便起身向外去了。
两人在屋外私语了片刻,之后叶幸司就离开了雅舍,那仆从进来对两人说道,“两位娘子,此时有要事需要夫子去处理,夫子说希望两位娘子稍侯片刻,在这雅舍之中喝喝茶。若是无趣,也可在周围游览片刻。如今正值春日,竹林之中风景甚好,娘子们也可去瞧瞧。”
仆从说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施湘雯在屋内坐立难安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祁涟说道,“祁涟我出去逛逛。”
祁涟抬头看她,眼睛眨了眨问道,“要我陪你出去吗?吟哦。”
施湘雯立即便道,“不必了”,音调因过于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缓过神来,施湘雯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出声找补道,“哦!我的意思是,我想自己独自出去看看,外面的竹林看着清幽,正适合一个人沉思呢!”
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祁涟生怕若是自己一追问,她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了。
一个女子碰见感情之事真的会如此失了方寸吗?连施湘雯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既然如此,祁涟也不勉强变说道,“好,那你记得带上丫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施湘雯和叶幸司都未曾回来,这下祁涟也在屋内待不住了,这雅舍之中茶水再是好喝也遭不住一直往肚子里灌水呀!
于是便起身走出了雅舍。
虽此处偏僻了一些,可叶幸司却也说得没错,这雅舍附近确实环境清幽。
特别是那附近的一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去,但因为叶幸司同他师父都喜欢在竹林之中抚琴,所以仆从将林中拾掇地很是干净。
林中小径因人常年行走又或是材质特殊,表面竟光可鉴人。
那小径不过人宽,祁涟一人站在树树绿竹之下,只听见头顶的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那风好似也有自己的韵律一般,在空中舞得摇曳生姿,连带着那竹叶也有了妩媚的样子。
鸟鸣,还有天地之间万物的声响,竟在此时似锣鼓之声敲击在她心房之上。
咚咚……咚咚……咚咚……
身处其中,祁涟竟然仿佛真的静下了心来,胸膛之中跳动的旋律竟然和那风流动的样子形成了共鸣。
即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近,祁涟也没有回头。好像她若是一动,那便会从这样神奇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是……涟漪公主吗?”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
祁涟浑身一震,立马便回复了神态。
她美目轻颤,嘴唇轻抿,缓缓地转身看见了来人。
巍巍大夏早已随风而逝,历经人世变换,祁涟没有想到如今还能在这样神奇的境遇之下相见。
“言先生。”祁涟启唇轻唤。
出现在竹林之中的人,正是当初大夏太子的老师言既无,如今举世闻名的大儒。
祁涟前世在大夏皇宫之中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副须发皆白的模样,今日再看,除了脸上多了几丝皱纹,模样与前世之时竟无多大差别。
虽已是古稀之年,眼内却丝毫没有那些上了年纪之人的浑浊,清明一片,散发出睿智的光芒。
言既无闻言拂须长笑一声,“一别经年,公主别来无恙否?”
祁涟见他一如当年那般慈祥,唇角微翘,“托先生的福,祁涟如今换了张皮囊,和往日的生活已是大不一样了。”
“缘来缘去皆有缘法。想来老天爷也怜惜公主一身坎坷,才会让您有这重来一世的机会。”言既无说道。他与施景润亦师亦父,自然早已将祁涟的事也告诉了他。
当初祁云锐被自己的亲身父亲刺死,言既无对大夏彻底心灰意冷,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待听见涟漪公主殉国之事,他也只能仰天长叹,天道不公。
大夏命数已尽,可怜的却是这些孩子。
却没想到人世浮沉,几经变幻,祁涟和景润都有了这般神奇的际遇。
祁涟笑笑,此生尚且不知以后的生活会如何。至于是一生顺遂,还是半生孤苦,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祁涟只能说她会尽力,让此生不留遗憾。
“只凭一个背影,先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祁涟想了想好奇道。
言既无又走近了一些,叫祁涟能看见他眼中的欣慰,“呵呵!美人在骨不在皮。涟漪公主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又怎会因为失去那张皮相而失去美丽呢!若是有心之人,自然能在这张皮囊之下看见你晶莹剔透的心,那是什么都比不得的美。”
想来这世间最高级的拍马屁的功夫便是已经被言先生修炼到了极致,要不是祁涟顶着这张与前世美貌相差甚远的脸,还真以为现在她长得似个天仙呢。
“言先生可真是打趣我了。”
忽而又有脚步之声靠近,言既无面孔之上那慈祥的表情立马便消失了。
神色郑重对她道,“公主,有人来了!想来是今日与我同来之人,咱们只装作今日偶然遇到,以前都不相识便好。”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
不等她再次说话,言既无就已转身数落道,“你说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平日里是怎么锻炼的,腿脚还没我老头子跑的快呢!我在这儿都同这个小女娃说了半天话了,你们才赶来。”
祁涟朝竹林入口之处看去,就想看看言先生能用如此娴熟的语气说话的人是谁?
打眼一看,就见左脉之和叶幸司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同踏入了竹林之内。
一身玄色绣金纹的劲装,襟口、袖口和下摆都镶着金色,头发用紫金冠束着,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与左、叶两人相比,这男子周身散发的威势更强,隐有煌煌贵气。
衣料的华贵显示出来人身份的不凡,且那男子还行走在两人之间,更透露出他于三人之中地位更高,心中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言先生。”那男子微一躬身向言既无行礼。
“师伯。”(左脉之)
“师伯祖。”(叶幸司)
左、叶两人也同时行礼道。
“二皇子,听说你刚从边塞回来,戍边多年真是辛苦了。”言既无道。
祁涟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的这陌生男子便是陆清棠口中的表哥二皇子贺霄,果真如陆清棠所说的那样看着是个不苟言笑、中正耿介之人。
而令她更为吃惊的,则是左脉之和叶幸司对于言先生的称呼。
师伯,师伯祖……
祁涟前世只知道言先生在儒林之中声望很高,却不知道他还是如今樵山派辈分最高之人,连左脉之都要唤一声师伯。
恐怕这件事连太子哥哥都被瞒在鼓里吧!
“为国尽忠,算不得辛苦。”二皇子目光坚毅,语气之中对于自己的功绩也毫无得意之心,恳切得很。
言既无心中叹息一声。眼前这位二皇子有怀民之心,若是以后能登临帝位,也算得上天下百姓之福,只可惜这位皇子实在不受皇帝喜爱,以后时局如何,如今也是未可知呀!
在场之人贺霄都是熟悉,只除了言先生身后那女子他很是陌生,目光自然就锁定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这位娘子是?”
祁涟垂眸连忙行礼道,“小女子礼部右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参见二皇子殿下。”
衡语璇!?
听闻这个名字,贺霄的第一反应便是熟悉,好像最近在何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待视线不经意扫过叶幸司,突然便想了起来。
二皇子略带探究的目光也变得稍显柔和,“原来小娘子便是清棠时常挂在嘴里的衡大娘子,听闻自她来雍城以后你对她多有照拂,我还要多谢你呢。”
祁涟微侧了身子,她如今这等身份,又怎么能受得起一位皇子的谢礼呢!
“二皇子客气了。我与清棠本是朋友,又何谈感谢二字呢!二皇子如此客气,倒叫我不知如何自处了。”祁涟道。
二皇子自点点头,心里对于清棠这位朋友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表妹能同这样的娘子一同交往,他心里也略微满意一些。
别看陆清棠如今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成长之中因为性格爱好与其余娘子不大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朋友。
皇家之中亲缘淡薄,他与其余皇子兄弟都不过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所以对于母亲的娘家人,二皇子是当作自己的亲人对待的,陆清棠自然就是他的亲妹子了。
祁涟打量着几人的身份,觉得他们今日在此相聚定是有话要说,她一个外人在此处恐多有不便,便率先开口说道,“语璇今日来此本是看望映之,本来方才便应当离去,可是贪恋这林中景色便多待了一会儿,如今已经多有打扰,这会儿小女子便告辞了。”
二皇子颔首表示同意,甚至对于祁涟察言观色的一流本事越发赞赏。
祁涟便向身侧的言既无微点头示意,言既无平和地一颔首,看向祁涟的眼中带着对喜爱小辈的慈爱。
两人之间如此默契的对视,倒让左脉之视线一凝。
他自是从踏进竹林的第一眼便发现了祁涟竟然同言既无站在一起,本以为两人只是偶然在此相遇。
可如今一些小的细节,却让左脉之心里有了几分怀疑。只不过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祁涟一人走出竹林向着雅舍方向去了。
几人目送祁涟走远,二皇子首先收回目光,举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祁涟回去之后便在雅舍门口遇见了同样归来的施湘雯。
见她一脸失望落寞,想必也是没有寻到叶幸司。
祁涟此刻却在惊讶左脉之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无心照应她人心情的好坏。
于是两人便同样带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回到了玉佛寺。
离开之时都是一脸的笑意,可回来便没了笑模样,施玉瑶自然就得问问两人因由。
可惜两人心中所藏之事皆是不可对人语之言,自然也就编了句借口混了过去,陪着国公府一众人将玉佛寺中的菩萨都拜了拜。
竹林之内四个男人自然又有一番讨论。
第一百零三章 雍州案
别看如今樵山派在乾国国内名声如雷贯耳,可在十几年前这一派还隐在樵山之中声名不显。
言既无当年出山之时也没有到处宣扬自己樵山派弟子的身份,祁涟自然也无从得知。
后来言既无的师父去世,他与师弟在某些理论上的分歧,导致了如今两人之间都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是因为如此,他同师弟都没有成为千秋书院的山长,而是由两人小师弟的弟子周衍圣出面掌管书院之事。
所以直到如今,天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言既无同樵山派的关系。
他如今收了施景润做弟子,师弟曲临风收了左脉之做弟子,两人的理念也算是有了传承之人。
虽然同师弟在理念之上有些分歧,但面对这些小辈们言既无可都是当作自己的小辈看待的。
“师伯,刚才见您和那衡家娘子在一起神色之间颇为相熟,您......以前同她相识吗?”左脉之于言既无一旁相陪,神色恭敬,似漫不经心一般提起。
言师伯常年居于旧草庐之中,除了今日,他和祁涟可从未有见面相识的机会的。
闻言,言既无抚须的手一顿,好奇地瞅了左脉之一眼,“怎么,你同那娘子相识?”
听景润说涟漪公主如今的身份乃是衡立轩的闺女,那是施国公府的人,怎么又会和左脉之这个心眼儿多如太湖石一般的师侄扯上关系的。
左脉之恭敬回道,“师伯想必还不知,那衡大娘子初来雍城寻父之时,便是脉之帮她们姐弟找到父亲的。说起我与那衡大娘子也算是好友,今日见她同师伯似是相识,我心中好奇罢了。”
“哦!”言既无惊讶地看了左脉之一眼,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当初他还是太子老师之时,面前的这位师侄还是个刚会说话的小豆丁,两人自然也不曾在大夏皇宫之中见过。
后来太子被赐死,他隐居深山,外界的朝代更迭,风风雨雨他自然都没有关心。
直到后来听说师弟收了这位丞相之子做了弟子,言既无才算是真的同左脉之相识,自然也不清楚前世之时涟漪公主同左脉之可有几分关联。
‘借尸还魂’这事说来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况且祁涟前世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景润愿意将这件秘闻告诉于他是对的信任,那他自然也不能辜负徒儿的这份信任。
“无事,我不过是从景润的口中听他说过这位侄女的事,今日也是第一次同她见面。不过这个女娃老夫我很是喜欢,不免就多说了几句话。若是方便的话,希望师侄能够照拂那女娃一二。”
想到这些,言既无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脸上一片坦然,嘴上却带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来。
他是白身一介,可左脉之却是身份尊贵,本事也大得很,若是他愿意照拂一下涟漪公主,也算是让公主此生能过得好一些了。
那孩子前世确实过得很苦。
左脉之同祁涟如今的身份实在算是毫无干系,言既无这番请求不得不说是有些突兀,可左脉之却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几人今日相聚到此,自然不是为了谈些偶遇祁涟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二皇子不受皇上喜爱已是朝中官员心照不宣之事,所以他回雍城的第一份差事对于众人来说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
之前已经说过,去年全国各地报上来的粮食收成很是不错,很是让龙心大悦了一场。
虽各地都是风调雨顺,但百姓靠天吃饭,又因地形等的原因,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地方一直以来的财政收入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雍州便是那其中之一。
皇帝对那处的情况也心中有数,所以每年像这等地方能够不靠朝廷接济自己养活自己,便是个令皇帝开心的事了。
索性去年全国大部分州县都丰收,雍州也不错,去年州内产的粮食好容易能满足州内百姓自己的吃饭问题。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今年开年之后,雍州那地便爆发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案。
乾国建国之初,虽有各地商贾接济,但打仗实在是一件十分耗费银子的事。
后来仗打完,皇帝的钱袋子也被耗得差不多,国库实在空虚,遇上天灾,更是无暇照管那些本就贫瘠的州县。
所以在建国之初,为了解决各地的财政问题,有几个官员便给皇帝想了个捐官儿的法子。
当地豪绅巨富,可以通过捐钱粮、布匹等方式获得成为官绅的资格,俗称“买官”。因为有朝廷背书,所以这种方式可同以往违法的制度可不同,都是合规合法的,所以当地便有不少富商出资为自己买了一个官位。
皇帝也因此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制度也实在容易滋生腐败,带坏官场和社会风气。
所以随着后来各地经济状况的改变,这项制度在大部分州县都被废除了,只剩下雍州这样实在土地贫瘠的地方还依旧保留着。
四年之前,户部员外郎王选司调任雍州刺史之后,便开始了利用这一制度开始了疯狂贪污的脚步。
雍州本就贫穷,在那处任职的官员向来便没有几分油水可捞,靠着那么些微薄的俸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所以除了雍州当地出身的官员之外,从朝廷外任的官员少有愿意去那处任职的。
自那王大人到任之后,凭着朝廷留下来的这个漏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此联合雍州的官员上下一起编了一个谎言欺骗皇帝。
雍州从那时起开始年年报灾荒,没灾时报有灾,小灾时报大灾,每年都向朝廷申请允许开启买官。
朝廷对捐官是有众多限制的,规定用于捐的必须是粮食而不是银两,就是为了防止贪污。
但是王选司以“士绅纳银,用白银到内地买粮”为理由,让将捐官直接开始捐银两,王选司于是将朝廷发下的赈灾物资和捐例捐来的白银全部都占为己有,然后与雍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同分了。
这是整个地区式的贪腐。
皇帝完也曾怀疑过其中的问题,但是每次派来查询的官员都被那王大人所买通,让皇帝完全无法知道当地的真实情况。
于是全天下人都觉得雍州人年年大旱,只有雍州人知道雍州并未灾情。
后来贺正的心腹,时任冀州边防军怀化将军的纪伯成误入雍州剿匪,意外发现当时的雍州恰逢大雨连绵,将消息报上去之后,与当时雍州才报上来的干旱的消息不实,这才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之后秘密派了心腹到雍州察看实情,这才揭发了王选司‘捐粮改捐银‘及’虚销赈粟‘的贪腐实情。
消息上报之后,贺正勃然大怒,下令将雍州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多名官员都关了起来,如今正在刑部的大牢之内。
初闻此事贺正确实怒发冲冠,恨不得将雍州一众官员都砍了头,可冷静下来之后又想,若是将雍州一众官员都处罚了,那他又那里去找这么多熟悉政事的官员来管理雍州。
正巧遇上二皇子戍边回朝,贺正便将这进退两难之事扔给了贺霄处理。
二皇子行事一向刚正不阿,在朝中也从不结党,如今接下了这桩烂摊子也只能找左脉之这个好友想想办法了。
“依我的看法,就算是冒着雍州之后大乱的风险,也要将这一众贪官污吏的头给砍了。”二皇子面沉如水,对于这些朝廷的蠹虫心中简直恨之入骨。
言既无也是面色沉沉,不过总是比二皇子更理智一些,“乱世才当用重典,如今国泰民安,欣欣向荣,二皇子若是如此行事,虽然震慑了一众贪官污吏,可也难免以后让部分官员行事束手束脚。”
若是以皇上年轻时的脾气,如此做法也应当顺应帝心,可如今皇上上了年纪,行事便没了年轻时的那份气魄和胆识,什么事都力求稳妥。二皇子若是如此做,定然会惹得帝心不悦。
左脉之和叶幸司听到言既无的这番话都是点头,显然心中也都认同言既无的这番话。
“那依先生来看,本王应当如何做呢!”二皇子也知道他心中处事的方法不妥,干脆直言了心中的疑惑。
“事发之后,既然皇上没有将那些官员都砍了头,那便表明了皇上心里对于此事处理的态度了。”言既无抚须看向二皇子道。
二皇子不由地一怔,仿佛福至心灵,“先生的意思是……?”
知道二皇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言既无干脆地点了点头,“不过,二皇子还当谨记一句话‘乱世当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为君者切忌心慈手软。”当初他那徒儿,不就是因为心慈才会丢了性命吗?
二皇子的面色已从方才的不确定变成了此时的了然于胸,他站起来诚心拜服道,“多谢言先生指教。”
回到萃玉斋之后,祁涟才有功夫细细分析今日所见之事。
其实,祁涟一直有一个秘密未曾告诉任何人,就连施景润,她的太子哥哥也未曾知晓。
当初母妃被父皇刺死之后,皇宫之内了解内情之人人人对此皆讳莫如深,可嬷嬷却是将其中的内情告诉了她。
放在任何时候,预言未来的这种能力都是十分稀少的,纵使在霓族之内,拥有这般能力之人也极少。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她的母妃才能被选为霓族圣女。
也正是因为母妃预言了大夏将在父皇的手上覆灭,她才会被盛怒之下的父皇赐死。
自那之后,后宫人人都不敢再在父皇面前提起母妃的名字,她也因此被父皇厌弃,任她在后宫之中自生自灭。
人人都以为只有继承全部霓族血脉之人才有机会继承那些神奇的能力,可她,却不过是半个霓族之人,也继承了母亲一部分的预言之力。
可以预言一个人的未来。
只不过这样的能力曾在她前世幼年之时显现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未有反应,启嬷嬷也死死地告诫她此事不得再对任何人讲。
重生之后她便以为那能力已随着身体的逝去而消失,却不想今日见到二皇子,这样的预言又出现了。
在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祁涟见到了皇袍加身的二皇子站在太仪殿的龙椅之前,之下群臣山呼万岁,其中更甚有左脉之在堂。
这是否便意味着,二皇子便是之后皇权之间角逐的胜利者!
她如今身在衡府,整个施国公府又算是三皇子一系之人,既然预知了未来,她要不要暗示一下国公府不要和三皇子走得太近呢!
可是,想起启嬷嬷临死之前殷切叮嘱她的言语,祁涟又迟疑了。
母妃她,便是因为插手了朝政之事才会落得那般下场的。
静下心来想想,往后谁做皇帝好像与她也并无干系,只凭借如今她同陆清棠和左脉之之间的关系,二皇子以后称帝她同弟妹定然也无性命之忧。
想通了这些,这件事也就被祁涟丢到了一边,心里只想着那霓族少年之事了。
不过这事她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平日里都是左脉之找她,若是她想找左脉之,那实在是要看运气了。
“公子最近很忙,想必是没空同娘子见面的。”书舍管事一脸陪笑,他们这些手下人怎么敢过问主子的行踪!管事的以为祁涟有急事,便又接着道,“若是事情紧急,娘子可将事情写在纸上,在下会及时将信件送到公子那儿去的。”
祁涟勉强笑了笑,还是顺着管事的话给左脉之留了一张纸条,希望左脉之能早一些联系她。
可让祁涟失望的是,约莫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左脉之都没有同她联系。
日子便这样滑入了五月。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又到了一年一度端午时节。
近日的天气已经升得很高了,祁涟每日多穿得便是纱裙。
入夏以来,城中又开始流行起了一种新样式的纱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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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参考自清朝王亶望贪污一案。
第一百零四章 端午粽
那领子开得极低,袖子是复古的宽袖,行走起来飘逸入云,最特别的是她腰上不用丝绦,反而以黄金打成薄薄的海棠花垂在腰间,晃动间简直让人的眼睛没法儿从她纤细的腰肢上挪开眼。
宫中贵人的穿戴,一向是城中的官眷娘子们穿衣打扮的风向标,那衣裙经安贵妃的身上穿出,立马便成了大家纷纷效仿的对象。
施景润自从知道祁涟的真实身份之后,隔些日子便会送不少东西到萃玉斋,多是些女孩子惯用的东西,就怕穿戴之上让她在那些贵女面前失了体面。
安贵妃的穿戴在城中流行起来之后,施景润自然也给祁涟送了衣裙过来。
一条樱粉地缠枝牡丹暗银纹雪光纱裙,雪光纱柔韧轻薄,走路时脚步带起的微风就能让裙摆翻飞如浪花,夏风带着荷香吹动起衣裙。
飘之若凌云,旋之如回雪,祁涟行走在廊桥上,就仿佛乘着风飞起来了一般。
似乎施景润就喜欢她穿粉色似的,往日里送来的衣裳大多都是粉色的。
不过祁涟如今这样鲜嫩的年纪,穿粉色还是十分合适的,穿着新衣裙祁涟便去了施湘雯的院子。
因如今施湘雯已行了笈礼,算是成年的娘子,以往没学的东西如今黄夫人都给她安排上了。
如今正跟着黄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在厨房里学着做菜。
她们这样贵女自然不需要像厨娘一般十八般武艺得样样精通,不过厨房里的东西也是要懂一些的,要不以后嫁到了夫家去,连为夫君煲一盅汤的手艺都没有那可不行。
正巧到了端午节,孙嬷嬷便教了施湘雯包粽子的方法,施玉瑶一听也觉得十分新奇,硬要拉上祁涟一同去施湘雯院子里的小厨房跟着孙嬷嬷一起学包粽子。
祁涟到的时候,孙嬷嬷已经将一应配料准备好了,三位娘子只需要学着孙嬷嬷的动作包便是。
果然,看见祁涟的穿戴施家两姐妹脸上都带着促狭,“今日便将二哥哥送的衣裳穿上了呀!”
都是一家子姐妹,施景润若是要给祁涟送衣服,那施家姐妹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施景润以前便会时常给姐妹两人带东西回来,如今祁涟也有了同样的待遇,两人都没有感到奇怪。
祁涟立刻脸红了一下,“今日端午佳节,为表我对两位姨母第一次包粽子的重视,自然要穿得隆重一些了。”
几人插科打诨地说了一会儿话,孙嬷嬷便端了最后一点配料出来,祁涟见状连忙让丫头给她带上围裙同施玉瑶她们站到了一起。
“娘子们安好。”孙嬷嬷首先同三人问了声安。
还不等三人回话,接着便换了张肃穆的脸正色道,“既然娘子们要跟着老婆子我学着包粽子,那今日老婆子我便忝为娘子们的老师了。既然成了娘子们的老师,那就希望娘子们今日将包粽子这般事当作一门学业来完成,切莫不要因为只是厨房之事便不放在心上。须知女子贞静淑德,这厨艺也是检验女子是否贤良的标准之一,希望娘子们谨记。”
孙嬷嬷如此一脸正色、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有点唬人,就连平日里性格跳脱的施玉瑶都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听孙嬷嬷教导。
丑话说在了前头,孙嬷嬷做事是个麻利的,平日里也不喜废话,接着便拿起粽叶开始示范,边为三人解说便将一个个配料放进粽子里。
普通人家端午时不过包个简单的红豆糯米粽,可施国公府端午粽子的种类可就多了,红枣粽、豆蓉粽、腊肉粽、咸蛋粽、鲜肉粽等,咸甜皆有,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口味。
今日孙嬷嬷教她们包的是三角粽。
祁涟跟着孙嬷嬷的动作,先取了一片宽大的粽叶,卷成一个圆锥状。
然后又在圆锥的筒中装入糯米,把上部的粽叶向下折,直到完全盖住开口为止。最后顺着三角的边将所有的粽叶都折好,再用线绳将粽子捆绑结实就好了。
祁涟包好了第一个,虽不算十分漂亮,但好在里面的糯米和配料都是包好了的,不至于漏出来。
相比于施湘雯和施玉瑶磕碜的成果,祁涟甚至在孙嬷嬷的眼里看出了几分非常勉强的赞赏,这位娘子于厨艺之道上看来还有一些天赋。
至于家中的这两位娘子,孙嬷嬷朝那边看了一眼,刚好看见施玉瑶就跟两双手上没长够指头似的,笨拙得像个没手的人。
活生生地将好不容易包上的粽子捆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样子。
若是包的紧那还好,可惜施玉瑶手下的粽叶好像和她有仇似的,一点都不听话,把那粽子包的像乡下老农四处透风的草房。
孙嬷嬷忍不住偏过了头,祁涟就好像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见了孙嬷嬷内心的声声叹息。
“奴婢再给娘子们示范一遍,希望娘子们仔细看着奴婢手下的动作。”孙嬷嬷终于又站到了桌案之后,放慢了动作再包了一个粽子。
如此又反复了三四遍,施家姐妹包的粽子好歹能看了,孙嬷嬷便唤了个厨房里的丫头来,她去了大厨房料理今日的膳食。
今日端午佳节,府中的郎君公子们都要回府用晚膳,因此这膳食孙嬷嬷可不敢马虎大意了。
待到孙嬷嬷一走,祁涟才彻底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施玉瑶听见祁涟一笑,也知道祁涟是在笑话自己,本是羞恼之极的,可低头看见自己手中四不像不粽子,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出来。
还拿着自己包的粽子在施湘雯面前比划,“哈哈哈,四姐姐你看我包的粽子像不像去年院子里栽花的施文被蜜蜂蛰了后的样子。”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施湘雯脑中就自动浮现起了去年施文被蜜蜂蛰过的样子。
去年施府后花园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蜂巢,为了不伤到府中的主子们,管事的就吩咐了管院子的施文想办法把那蜂巢摘下来。
不料他摘蜂巢的时候防护措施没有做好,就让几只蜜蜂钻进了面罩里,将他那张脸蛰成了猪头模样。
索性那蜜蜂无毒,大夫看了之后简单地开了点药便让他好好养着了。
他家就在施府的后巷置了宅院,老子娘也是这府里的老人,见他被蜜蜂蛰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土办法,找了附近刚生了孩子的人家要了一些母/乳给他敷在了脸上。
又拿了白纱布将那张脸缠了只剩两个眼睛,当初施玉瑶看见施文那副样子的时候还笑话了好久,岂不料今日被笑话的便是她自己了。
施湘雯一下拿手帕挡住了露出的白牙,笑声如银铃脆响,“呵呵!你这不说还好,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像呢。你这线缠得毫无规矩,可不和他那老娘的手艺一模一样吗!那时施文可是做了好长时间的无头妖怪,晚上巡夜的时候吓哭过好几个院子里的小丫头呢。”
三人笑过,施玉瑶还是对着她包过的粽子叹了口气,“原来咱们女子出嫁要学这么多东西吗?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以后嫁出去不会被婆家人嫌弃吧!”
施玉瑶顿时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可真是难当。
施湘雯道,“这种事情便都是熟能生巧,你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熟悉也是自然的。我最开始同孙嬷嬷学做菜的时候,手上还曾被烫了好几个泡呢!”,说着还撩起了衣袖给她看,“你看如今小臂上都还有印子。”
施玉瑶伸头一看,果然看见她手臂上还有几个褐黑色的小点。她们这样的女儿家,那里能允许自己身上出现这样的暇疵,施玉瑶当场便失了学厨艺的心情。
施湘雯笑道,“这会儿做什么事还由着你的性子,你看看等你定了亲事,三婶婶会不会压着你去厨房。”
祁涟也跟着附和,“莫不是六姨母以后不打算成婚了,那便是想如何便如何了。”
施玉瑶撇嘴,知道她们都是惯常打趣自己。都是柳娇花媚的年纪,那个女子心里不期盼着找到一个玉树临风,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夫郎呢。
端午节之后,沸沸扬扬闹了两个来月的雍州贪腐案终于在二皇子的主持下落下了帷幕。
以王选司、陈经典为首的雍州官员四十六人判斩首,秋后问斩。其余五十四名官员判流放,株连九族,往后三代皆不通过科举取仕。
此事之后,整个雍州官场为之一空,也让其余朝廷官员心中为之一紧。
原以为这两年皇上修身养性,杀性早已没有初登大位时那样重了。可瞧着今日的二皇子行事果决,手段刚毅,与年轻时的贺正颇有几分相似。
朝中的大臣有欣赏二皇子这样性格的,可那些手上不干净的,心里可就不中意这位了。
不过在这种当口,那些私底下的阴私勾当就都暂时收敛了,若是在皇帝气头上被抓住,一起同雍州官员开了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连永乐郡主的宴席,听王斐然说都暂时停了,如今日日郡主府都大门紧闭,来往之人都消失了干净。
可至于里面是不是歌莺燕舞、乐音绕梁便无人可知了。
毕竟人家关起门来,做什么事都与旁人无关。
说起施湘雯,最近施老夫人和黄夫人给她挑了好几门亲事,两人都觉得十分满意,可在施湘雯面前提起之时她都是一脸不愿意的表情。
问她为何不满意,施湘雯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只是说不合眼缘,
连黄夫人那般佛陀般的性子,都忍不住对施湘雯说了几句重话,“虽如今十八九岁才出嫁的贵女比比皆是,可大多都是十四五岁上就订了亲的。你是咱们施国公的娘子,品貌才学样样不差,又不是身上有什么缺陷,如今都十五岁了,还不订亲那算是什么话。”
她见施湘雯这样对亲事淡淡的样子,就是以为她是打心底里不想出嫁。
“你这个年纪若是不上心,等到了年纪,那这城中的好儿郎们都被挑没了那便有你哭的了。”
黄夫人信佛,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平和性子,最近唯独是在施湘雯的亲事上显得着急了一些。
就连施老夫人也都趁着施湘雯来请安的功夫将她留下来说了话。
“你娘这几日被你气得不轻,湘雯你同我说说,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这孙女花一样的年纪,施老太太可就不相信她就真不想嫁人了。
施湘雯也忐忑,只不知道若是她将心仪叶幸司的话讲出来老祖宗会不会责骂于她。
想来想去,施湘雯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几句,“孙女并不是想真的不嫁,只是……”,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浮起了两团红晕。
老太太眼睛一眯,然后便笑了,她就说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里就会不渴慕郎君的,想当初她这般年纪的时候,那些小姐妹们还不是日日都想着念着将来会嫁个如何威武的夫郎。
湘雯如此表现,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人了,所以她和她娘说的人家她才都不满意。
施老太太脸上讳莫如深,紧接着追问道,“只是什么……”
施湘雯又是一脸羞涩的模样,施老太太索性便将话挑明了问她,“湘雯,你可是心中有了倾心的男子?”
施湘雯只掀起眼帘看了老太太一眼,眸子里含着万千女儿情丝,如此便是默认了。
见她一脸甜蜜的样子,老太太心下一沉,脸上就免不了几分严肃,“湘雯,你可与那男子有了什么首尾?”,纵然是相信孙女的眼光和人品,但年轻小娘子们本就不经世事,施老太太就怕孙女被那些不正经的男子一挑拨,便做出什么败坏门庭之事。
闻言施湘雯先是愕然,然后面色就有些发白,急忙解释道,“祖母没有,我没有。”她紧抓着施老太太的手,“老祖宗,我与那公子并无半点越矩之处,甚至那公子也不知道呢!祖母你要相信我。”
施湘雯那一脸急切解释的模样暂且让施老太太相信了她。
第一百零五章 失落心
施老太太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面色也缓和了些许,换上和蔼的神色,“祖母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湘雯你也知道,去年才发生了萃姐儿那事,祖母可不希望你再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你向来是懂事的,既然你说了那祖母就相信你。”
施湘雯慢慢冷静下来。
“那现在你便同祖母说说吧,你心仪的那郎君是什么人家?你便放心说,若是实在是值得托付的人家,那儿郎也有本事,那祖母便帮你亲自去谈这门亲事,你母亲哪里也自有我帮你说话。”施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道。
她果决的语气不由地让施湘雯心下一定,又有一种被家人宠爱重视的甜蜜泛上心头。
从没想到将心中的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被祖母训斥,还得了她的支持。
施湘雯满怀感激地看着施老太太的眼睛,语气带着三分娇气,七分羞怯地开了口。
“是锦溪叶家的人。”
施老太太目光慈爱温和,眼神示意施湘雯继续说,脑子里却在搜寻着关于锦溪叶家之事。
“那公子是映之的先生,名唤叶幸司。”
家中的这些孙女,对于施老太太一直是敬重的。
心里也十分相信,以老祖宗这么多年来的生活阅历指点她们的话总会有道理,于是施湘雯便在施老太太鼓励的目光之下,将这段时间以来心中辗转反侧的情丝慢慢地说与了老太太知晓。
施湘雯话毕,施老太太却没说任何话,只是对着施湘雯道,“这件事祖母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事情没有眉目之前祖母会为你保密的。让祖母去打听一下那公子,放心,若是良配祖母定会支持你的。”
有了老太太的保证,施湘雯心情早已不复才进屋时的忐忑,规矩地给老太太行了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到施湘雯的身影出了荣英堂的大门,施老太太身旁的吴嬷嬷才满眼感叹地在一旁说道,“眼看着这府里的娘子们都大了,不知不觉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施老太太也叹息了一声,“是呀!当初出生的时候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可如今心里都有了喜欢的人了,念着要去别家孝敬公婆了。”
吴嬷嬷道,“那老夫人,你觉得四娘子说的那男子可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呀!”毕竟是自已看着长大的孩子,吴嬷嬷也希望这些娘子们往后的婚姻生活能够美满。
施老太太淡笑着摇摇头。
吴嬷嬷惊异,“难道老夫人是不满意吗?”锦溪叶家,吴嬷嬷也是略有耳闻的,名声可不算低。
施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不满意,锦溪叶家也算是个传承百年的大家族了,若是湘雯真的能嫁进这样的百年世家我自然是高兴的。那叶幸司又是叶家嫡子,湘雯若是嫁了他那必是家中冢妇。”她又转了个话风,“只不过你方才没听湘雯说吗?都是湘雯恋慕着人家,那公子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我就害怕她是单相思,最后芳心错付。”
不得不说施老太太年纪大了,看事情还是相当准的,她这番预测的与祁涟心中所想简直相差无几。
吴嬷嬷听到她这番话面色隐含担忧,“那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同意帮四娘子了。”
施老太太又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我的揣测罢了。不过为了湘雯这孩子,我自然还是要派人打听一番的,若是他们双方都情投意合,我自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吴嬷嬷点点头。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总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
施老太太拿到下面人传来的信笺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这桩婚事判个个“斩立决”。
叶幸司是锦溪叶家的嫡子不错,可惜年纪太大便是一点,怎么就能配得上他如花似玉,如青葱般水嫩的孙女呢!
更何况他还恋慕着二皇子的表妹陆清棠,每日都去二皇子府上找未来岳母献殷勤的事都传得满城皆知。施老太太就更不会同意施湘雯嫁给一个心中有别的女子的男人了。
听说前些日子那陆清棠还曾来过府中,施老太太就不相信湘雯不清楚这点,但她依旧选择了同自己坦诚对叶幸司的情意,连老太太在心中都忍不住说一声糊涂了。
吴嬷嬷知道了,那担心的神色真的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这下四娘子知道了可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施老太太则一脸淡然地将那信纸在烛火上燃了,又将灰烬都扫到了地上的钵盂里,“如今伤心总好过以后痛心,湘雯不过是单相思,过了这道坎,以后也就好了。”
吴嬷嬷又问,“那老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同四娘子说呢?”
方才说得那般决绝,可一想到施湘雯那日心花怒放的神情,施老太太又犹豫了,“先不告诉湘雯吧!这件事就这样拖着,我看过不了多久那叶幸司同陆家的婚事也就成了,等湘雯知道了,她自己就会想通的。”
……
因为近来一直忙着朝廷之事,左脉之一直也腾不出手来处理那霓族少年之事,只让了左安左全两兄弟去处理。
待到雍州贪腐案告一段落,祁涟才接到了左脉之的密信,让她去书舍相见。
“那霓族少年已经救下来了,可惜他并不知道霓族如今的所在。”祁涟刚跨进屋内,便听见左脉之开口说道。
她脸上激动的神色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脚下的步伐也放慢了下来。
本是满心希望能在霓族少年口中知道如今霓族的消息,左脉之的这句话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在祁涟头顶浇下。
她抬眼看见左脉之,却见他那双耀目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同她一样的焦急神色,祁涟才感觉得到左脉之好像心里从来就没有期待,能如此简单地就得到霓族的消息。
不过或许是因为左脉之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悲喜都在时间的沉淀下消失了。
“难道......那少年不是霓族之人吗?”祁涟看着他问道。
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只有霓族人会拥有一双灰色眸子,再加上永乐郡主出口证实他霓族人的身份,她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真是霓族人,如今想来,确实是她太过武断了。
左脉之摇头解释,“不,那少年确实是霓族之人。只不过他是当初霓族人流落在外的一个孩子,自小在外长大,从来没有去过霓族的祖地,更遑论知道如今的霓族人在哪儿了。”
左脉之没有说的是,那少年自从被左安和左全从抚月楼救出来之时,便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救他的。
所以在左安见他第一面之时,他就似有预感一般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找霓族之人的所在,很可惜我不能告诉你们。”
左安便以为这少年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是不愿意同他们说罢了。
辛辛苦苦将他从永乐郡主的手下弄出来,却不料那少年却一点不懂感恩,左安就准备着动用一点手段让那少年见识一下他左大爷的手段。
须臾就听见那少年好像洞悉了左安心中所想,微笑着开口,“你别误会,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如今霓族的下落,而是我同你们一样,都在找寻他们的踪迹。”
左安这才停了想要动手的举动,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仍带着怀疑。
那少年轻笑了一声,才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其实也不复杂,这只不过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又被养父母为了银钱将他买给了人贩子的故事。
然后他便在好几个买家之间辗转,最后才落到了永乐郡主的手里。
故事讲得平淡不带一丝起伏,叫左安完全听不出他在这样的经历之中所变幻的心情。
“虽然我不知道霓族的下落,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我是霓族人,我没有骗你们。”他望着左安,眼里一片澄澈。
那少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买过他的人的模样,根据他的描述,左安很快便查清了那少年的底细,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也证明了那少年确实没有说谎。
闻言祁涟身子一垮,好像身子忽然就没了气力,“如此说的话,那少年并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还是得从施国公那处入手?”
左脉之点头,摊手做无奈状,“照现在的情况看,好像确实如此。”
祁涟握紧了拳头,重又打起精神看向左脉之,“我知道了,国公府那处我会想办法的。”
没想左脉之却向她走近了几步,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不急,我早就说过你心中不要有那般大的压力。国公府的书房不比其他地方,行事要万分小心。”
因心中还想着那少年之事,祁涟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左脉之这样拉着她是多么不妥的一件事。
他虽这样说,可又怎么能理解她心里的愧疚和焦急呢!
“那日我们在樵山相遇,看得出言师伯好像很喜欢你,自你离开以后,还让我照看你一二呢。”左脉之见她出神,仿佛闲谈一般开口。
祁涟没有多想便回道,“言先生向来对我们这些小辈照顾有佳,虽我如今不需要再受先生照拂了,可还是要先先生说句感谢。公子你也不必在意言先生说的话,如今我在衡府衣食无忧,实在不需要公子费心照料我什么。”
左脉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祁涟。
正当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时,却听见左脉之道,“还真有些看不出你居然这么逗人喜欢,言师伯才同你见过一次面,便会不嫌麻烦地向我开口让我照拂你了。”
然后他便笑了,笑的有些莫名。
经他这么一说,祁涟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番话都是左脉之在炸她。
她与言先生非亲非故地,若不是私底下有联系,怎么就会让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愿意纡尊降贵地欠下他的人情了。
祁涟脸上从容的面色便是一僵,“也许是如此吧!”
左脉之收回打量她的目光,觉得今日谈话的目的达成,也不再试探祁涟,直接开口道,“既然那霓族少年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那今日便先回去吧!已经在此处待了大半个时辰了,若是一直都不出现会让人怀疑的。”
今晨出门的时候,祁涟和语嫣的马车出了一些问题,是坐了施玉瑶的马车一起过来的。为了不让施玉瑶怀疑,祁涟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书舍与左脉之见面的。
她虽然心中疑惑左脉之为什么对这个问题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祁涟还是下意识地像一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
她一心打算将‘衡语璇’这个马甲在左脉之面前披下去,可惜若是被左脉之这么一直试探着,祁涟真害怕哪一天她的真实身份就瞒不住了。
不过如今既然左脉之还在假装没发现她的异常,那么能假装一天便假装一天吧!
所幸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左脉之好似又开始忙碌了起来,隔了许多日子都没再联系过祁涟。
大约这雍城里的大半官眷们都知道皇帝不太喜欢二皇子,所以私下里觉得二皇子能在未来的帝位争夺中胜出的人也寥寥无几。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二皇子的母妃良嫔被升为良妃的旨意传出宫时,所引起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皇帝成年的皇子没有几个,太子又自小体弱,且元后早逝,朝中看好太子殿下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皇帝大行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良妃突然上位,虽二皇子在皇帝那里仍然没得到几分青眼,听说前些日子还在大殿之上被皇上斥责了几句,可心里觉得风向会变的大臣们也不少。
最明显的便是最近德妃往娘家施国公府赏赐了好几次东西,暗地里同施国公的来往定然也不少,眼见着德妃心里是有些着急了。
而陆清棠,自然也是忙碌了起来。
自从良嫔升为良妃之后,最近她相看公子们的家世明显同以前比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登临家中门槛的媒婆也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