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又逢君
祁涟一听这声音和语气都十分熟悉,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上,其中一扇临街的窗户边突然出现一张神仙般的面孔。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果然,不是左脉之又是谁呢!
祁涟正欲行礼,毕竟经历了昨日那遭事,如今估计全雍城的贵女们都知道了左脉之是他们姐弟的救命恩人。
这遇见了恩人,就得拿出对待恩人的态度来,如此才不会落人口舌。
可还未来得及招呼,便听见那窗户后又传来了一声娇滴滴、柔腻腻的女音,“公子您同何人在打招呼呢?”
窗后缓步出现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体态轻盈,美目流盼。
着一袭红裙,手持长柄金累丝绣牡丹花团扇,头上簪珠钗大红花,浓重的色彩没有半分俗气,倒是多了几分明艳,她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翩然而至时,摇曳的裙摆都染上万种风情。
好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
只她与左脉之站在一起之时,周身散发的光华一点儿都没被遮掩。
所以,这会儿从楼下路过的不管是那男人还是女人都免不了抬头打望两人,看着着实养眼。
左脉之用手中的扇子轻抬起了那女子纤细的玉指,薄唇妖异惑人,眼里却似笑非笑,肆意地扫过祁涟和元昊辰并肩而立的模样,“两位好友而已,昊辰兄,不上来坐坐吗?我让兮娘给你泡一盏红顶观音。”
元昊辰抬眼看见了左脉之,眼神瞥见那窗户边挂着的大红灯笼时,一双好看的眉毛不由地皱了起来。
这种烟花之地,他是最不喜踏足的。
而那些泡在脂粉堆之间的青楼女史,也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之一。
他抬手朝左脉之抱拳道,“左湙兄,今日甚巧在这里相遇,只不过这会儿我须得送这位小娘子回家,想来无福消受兮娘的茶艺,就不打扰左湙兄的雅兴了。”
他与左脉之虽然认识但并不相熟,平日里在皇宫内遇见之时也不过点头之交,就不知今日他突然出声招呼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听他方才那意思,只怕与身旁这小娘子也是认识的,元昊辰突然心里就有了一些好奇,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看向祁涟眼神询问。
祁涟心中也是莫名,连着两日都遇见左脉之倒真是巧了。
“见过公子。”祁涟俯身一揖,行礼道。
被人驳了面子,左脉之也不恼,面上却装作一副和祁涟十分相熟的模样问道,“衡大娘子今日未同家中众姨母一同出行么,也没带女婢,怎么一人独自出现在此处?而且还和元兄一起出现在此处。”
他一直使人留意着祁涟的动静,竟不知两人何时认识的。
今日抓那伙歹人也不过一些微末小事,祁涟本不欲同左脉之多讲,何况此刻她还忙着赶回驱风场。
“方才放风筝之时我不慎将风筝弄丢了,落在了此处,这才来寻的。可转了半天发现找不到回程的路,途中遇见这位元公子,他好心愿意给小女子带一段路。”祁涟解释道。
“害怕这位娘子的姐妹等急,我们二人就不在此多叨扰了,左兄告辞了。”元昊辰适时插话道。
祁涟也盈盈一拜,跟着元昊辰走了。
“我们……”,左脉之口中喃喃念着这两字,待到两人一走,脸上那层笑意一瞬间都收敛了些许,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暗。
像兮娘这样上等的花魁,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修炼到了极致。
她方才可注意到了,那小娘子动作之间不小心露出那段青紫的脖颈之时,南烛公子眼里可是有道冷芒一闪而过的。
“我瞧着方才那小女郎好像受伤了,脖子上有些青紫,公子不去看看吗?”兮娘试探道,话语之间又隐含幽怨。
虽这位南烛公子时常到她这儿来,可她不过就是给他弹些曲儿,泡些茶水,两人之间可从未有过那等暧昧之事,左脉之就连他一根手指都没动过。
她们这样在风月场中泡大的人,年纪还小时就懂得了情爱的滋味,更不肖说如今兮娘已是年方二八,身子如同那成熟的水蜜桃般汁水丰沛,对于男人的渴望也不会少。
他长成这个模样,就是从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她也是愿意同他春风一度的。
可惜面前这冤家却从来没表露过,教得兮娘不得不疑心,若是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这人估计也会是个佛陀的性子了,连点反应也不会起。
可今日,她却敏感地发现了左脉之面对祁涟时情绪上的不同。
女人心里的嫉妒心作祟,忍不住便说了点酸话。
左脉之却笑了,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他怎么会对她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我一直都以为兮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却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却能激起你这么大的醋劲儿!”转过头来,左脉之又不由地调笑起来。
兮娘忍不住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公子今日倒会打趣起奴家了,奴家不过是为公子着想罢了。”
“好了,你去给我沏壶茶吧!”左脉之吩咐道。
“是。”
兮娘娇软地应了一声,身姿妖娆地走了。
待兮娘离开,左脉之自己都未曾发觉,方才还在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了。
此时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不辨容貌之人冲着左脉之一抱拳,“公子”。
左脉之未曾回头,只淡淡说了句,“去查查,那衡家娘子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是。”
刹那间那人又消失在屋内了。
虽然他一直都派人注意着衡府的动静,可国公府里他想要安插人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不可能时时都知晓祁涟身边发生了什么。
这边,祁涟一路跟随着元昊辰,眼看就快要到了驱风场,她眼尖地发现附近似有国公府的下人在寻找她。
转身便向元昊辰告了辞,“元公子,前边儿已有府中下仆在寻我了,今日多谢您的搭救,这会儿就不再劳烦你了,公子请回吧!”
元昊辰自己也知这些官眷娘子们是最注重名节的,一旦和她们纠缠上也是最麻烦的。
既然这会儿这小娘子安全无碍,那他速速离去才是正经儿,于是点点头,“如此那在下便走了。”
于他来说,祁涟不过一偶然识得的小娘子,虽同雍城里其他的许多官眷贵女性子不同,但元昊辰也从未从她身上联想到那男女之事身上。
随喜看见自家公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里十分失落。
今日看见祁涟,本以为公子是开了窍,可这会儿看来,公子对待那女郎和他那些爱慕他的表妹们也无任何不同。
……
“祁涟,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那厢,施家两姐妹听仆从来禀说祁涟已经找到,于是匆匆赶了过来。
施玉瑶身后,施湘雯也是一脸的焦急模样,“祁涟,你去何处,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可是遇见什么危险了么?”
祁涟脸带歉意,“对不住两位姨母,我去找风筝迷了路,方才找了人问路,回来这才迟了的,让你们担心了。”
看两人面色焦急的样子,想来她们心里也实在是担心她的。
“无事,就是你久不回来,我们担心你出什么事,现下既然回来便好了。”施湘雯道。
“是呀,本不是你的错。清荷那小丫头竟敢将你抛下一个人跑去买糖吃,我已狠狠地罚了她了。”施玉瑶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祁涟帮她去找风筝也不会迷路的。
清荷又是她的丫头,却敢抛下主子一个人走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说她治下不严。
施湘雯也嘱咐她道,“祁涟以后你出门可一定要带着丫头,有什么事也好叫人回来传话。”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是呀,我怎么没看见你身边的丫头呢!是二姐姐没给你配丫头吗?昨日出门我便没见你带。”
祁涟面露难色,施雪柳是给她的萃玉斋分了两丫头不错,可云香和云霞两个实在不是可用之人,所以祁涟有时宁愿自己不方便些,也不愿意带她们俩出来。
使唤手底下的奴才最忌讳的便是不忠心,不听话,恰巧这两个丫头都占了个全。
只不过,这话却不好当着施湘雯和施玉瑶的面说出来。
“母亲当然给我的院子里配了丫头的,只不过今日语嫣身子有些不好,我便让她们留在家中照顾妹妹了。”
两人遂也不再过问。
今日这事算是过了,眼看着夜幕降临,三人也无心游玩,匆匆收拾回了府。
……
左脉之在兮娘那花楼里度过了大半日时光,直到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方才离开。
出门子的时候,身上沾染了不少女儿家身上的香粉之气。
等他上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将身上那件衣服给换了捏着递到车帘之外,“拿去烧了。“
也未听见车外有脚步的声音,那衣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迹。
此时,那人探听来的消息早已放在了小几之上。
他扫了两眼,便将那纸折成了小条,用油灯点了,烧成了灰烬。
左脉之正靠着车壁小憩,马车忽然一沉,左安那张憨厚的脸就出现在车帘之后,“公子,听说今日衡大娘子受伤了,您还看见她了,没事儿吧!”
左脉之眼前又浮现起元昊辰同祁涟离开的背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事,何况今日永宁侯世子也在,他武艺高强,又怎会出事呢!”
只不过,未曾想到如今这城里的治安竟差到这般地步,连那些跑江湖买卖人口的拐子也敢到这城里来撒野了。
左安听见祁涟无事便好,只不过他总觉得公子方才这话里有股酸味,“永宁侯世子?元昊辰,他怎么又和衡大娘子扯上关系了。”
居然有人连公子的墙角都敢挖,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左安心道。
左脉之自然不可能为左安解释什么了,他身边的事大多都是左安在处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知道的。
“今日刑部那边送进去几个人贩子,你去关照一下,让他们在里面不要过得太清闲了。”左脉之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淡淡吩咐道。
左安虽不知那几个人贩子怎么这么倒霉触了他家公子的眉头,但也不敢多问,匆匆去了。
公子面无表情的时候,左安最是心惊胆颤。
……
好不容易熬过了接连三天的踏春活动,施湘雯几个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施萃华被许给了南边的一个商贾,下个月便要出嫁。
对于一个身在世豪之家的贵女来说,嫁给一个商贾那绝对是最为耻辱之事。
商贾低贱,这是她们从小便听闻的事。
以前几个只知玩乐的闺阁小姐,第一次知道这流言的可怕。
而左脉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
施玉瑶更是接连几日魂不守舍,“真没想到五姐姐这样快就订下了人家。若我一天被众人厌弃,会不会也同五姐姐一样,随便便将我指了人,且还是那样远的人家。”
施萃华如今不过十四,虚岁十五。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娘子都是精贵的。
虽有些会早早地便订下亲事,可家中的长辈疼惜,都会留到十六七八上下才会出嫁,绝不会像施萃华这桩婚事一般草草了事的。
虽她心中觉得这样对施萃华实在残忍,可也不敢同她求情,只怕她一去求情,家中也就这样将她随随便便嫁了。
这一刻,左脉之一向在她眼中神明一般的形象都染上了一层阴翳。
施湘雯见她那样忙劝道,“怎会呢六妹妹,三婶那样心疼你,绝对不会让你未来的日子不好过的。”
施湘雯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人言可畏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
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子,虽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们既然享受了常人不能享受的,难免就要多付出些什么。
甚至她们的人生,有时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第七十六章 巧算计
比起施玉瑶,她看得更加明白,虽都是家族的棋子,可她们这样的棋子,还是比施萃华这样的庶女结果要好些。
且她也相信,母亲和哥哥是绝对不会随便就将她嫁人的,这点施湘雯还是相当肯定的。
施萃华自然也是不愿意的,薛夫人将亲事订下的消息说与她听时,施萃华当场便哭了起来。
立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薛夫人,不要将她嫁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商贾。
薛夫人面容却冷漠之极,眼里没半点怜悯,“萃姐儿,不是母亲狠心,可谁让你命不好,偏偏惹了左脉之的厌弃呢!你可知道他那样的人,只简单地说一句话,便能决定你的生死。”
虽施萃华不是她亲生的,可因着对她还算孝顺,平日里玉瑶和她相处也算开心,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在如今中举的进士里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的,可谁能料想到本是个让人开心的上巳节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薛夫人人也只能道一声‘世事难料’。
施萃华此刻哪还有什么端庄可言,她趴跪在地上,头上的发髻都散了。
手紧紧地拽住薛夫人的裙角,声音哀切地恳求,“母亲,我不愿。母亲,我求求你,我想留在雍城,萃儿想离家中近些,以后还能时常回府来看看您和爹爹。”
她怎么能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商贾呢!
从出生起她便低人一等,只有觅得一个好夫郎她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像三姐姐那样,施萃华宁愿嫁一个年纪大些的勋贵,也不愿意嫁与那低贱的商贾。
如若她真的去了,这意味着她以后同家中姐妹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而她以后的孩子就连读书考科举的机会都不再有,她会一辈子都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盘算了那般久,绝不愿意自己的苦心经营最终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薛夫人何等人也,又怎么会看不出施萃华的那点儿小心思呢!
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人有些小心思也正常,一个人若是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那也太没志气了些。
所以之前薛夫人纵然知道她有那攀高枝的心思,可也未曾阻止,她便想着若是施萃华真有那等手段能嫁得高门,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可事实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也只能怪施萃华命不好。
“萃姐儿,你求我也没用,这事是老太太和国公爷亲自下的决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薛夫人叹息了一声,语气也柔软了几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了,好好待嫁吧!老太太和国公爷疼惜你,给你准备了不少嫁妆,母亲这里也有一份,到时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门。”
说完也再不停留,离开了施萃华的院子。
没了薛夫人的支撑,施萃华无力地瘫软在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施萃华恨恨地想着,若是今日出事的人是施玉瑶,你可会甘心认命将你的女儿嫁得那样远吗,对方还是一介商贾,如此低贱的身份。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只是个妾室罢了!
施萃华在心中发誓,若是他日她能够翻身,是绝对不会让今日薄待她的人好过的,而她的后代,她也绝不会让他们低人一等的。
薛夫人离开之时自然看见了施萃华眼中的不甘,可她丝毫未放在心上,一个离了家族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娘子而已,最后也只能选择认命。
不过她出院门之时,还是吩咐了守院子的婆子时时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虽然这会儿萃姐儿看着像是认命了的样子,可这种穷途之人,难保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那到时候老太太怪罪下来,只怕倒霉的就是他们三房了。
经过了这一遭,施家的这几位娘子倒像是突然懂事了一般,整日里也不想着玩乐了,除了去学馆读书,其余日子大都深居简出,有了别家贵女送了宴会的帖子来也少有去参加的。
虽然祁涟已将事情解释清楚,可又害怕去国公府遇见施萃华,就只是在初一十五的日子才去请安。
不过饶是这样,国公府和府中还是有些流言蜚语。
祁涟方捡了一本书在靠南窗的贵妃榻上坐下,就见语嫣嘟了个小嘴,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子。
“语嫣,这是怎么了?”祁涟见她这模样,不由地放下书问道。
语嫣搬了个凳子在她跟前儿坐下,“哼”了一声,“大姐,我又听见云香和云霞在说你的坏话了。”
云香同云霞在背地里编排他们姐弟的事,祁涟是早就知道了的,语嫣也知晓。
以往祁涟还会让语嫣听了不要在意,只后来她也听得多了,心里是一点儿波澜都翻不起来了的。
今日又如何这般生气了。
祁涟面带微笑看向语嫣,“她们都说些什么了?”
“她们说姐姐你同南烛公子交好,上巳节那日,也是你暗地里搞鬼同南烛公子说了萃华姨母的坏话,才让南烛公子当着那些贵女娘子们的面说了萃华姨母的不是,遭人厌弃的。如今萃华姨母被定了商贾之家,姐姐还能坦然地在这府里,也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做噩梦呢!姐姐,我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好好整治一下这两个丫头吗?”
祁涟听了微眯了眼睛,这两个丫头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原本她无意和这两个丫头计较,可如今她们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怎样她也得想办法整治她们一番。
祁涟眸光一闪,“语嫣,这事儿你便不用管了,姐姐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若说云香和云霞两个在这萃玉斋里,日子实在是过得不错。
祁涟姐妹两个其实是个好相与的,想着初来府里不久,平日里起居坐卧之事上从来未难为过两人。
这院子里的事儿多有管着跨院的婆子们安排,洒扫这等杂事又有小丫头们捡着做了,她们平日里做些收拾祁涟姐妹俩屋子的轻省事儿,再是没有比这更轻省的活计了。
可这日子再是好过,却架不住这人心的不满足。
就因为在祁涟姐妹这儿没什么脸面,两人经常在背后编排主子。
所以这也是祁涟有些看不上施雪柳的原因了,一个国公府的嫡女竟然将后院管成这个样子,下人都敢给主子脸色看了。
可见施雪柳从小就是个没人什么规矩的。
若是在前世的宫中,像这样的奴才早就不知身子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晚上祁涟烫了脚,云香正将屋子里的窗户关上,又灭了几盏堂中的烛火,云霞就进了屋门要将那洗脚水端出去倒了。
祁涟便适时开了口,“云香,云霞,你们过来。”
云香云霞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假作恭敬地站到了祁涟跟前,“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祁涟笑得极为温和可亲,将手边儿放着的一个精致的布包打开,里面一只月白色锦地绣海棠花香囊就显了出来。
她对两人道,“你们服侍我这般久了,我也没拿过什么好东西给你们。想着若是赏钱是太过庸俗了一些,就想起了这只来雍城的途中,左公子赠于我们姐妹的这只香囊,不如今日就赏给你们吧!”
云香一听是南烛公子的东西,立马眼睛就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那香囊,那般神仙人物用过的东西,她可是从未敢肖想的。
祁涟又看了一眼香囊却是有些犹豫起来,“可这香囊却只有一个,这可如何是好。”
云霞看了祁涟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眼里却没有云香的那种明显的渴望,“娘子说笑了,南烛公子何等人也,奴婢们怎么敢要公子赠与娘子的东西呢!”
祁涟脸上笑意加深,眼里更有了一些深意,这云霞虽只是个丫头脑子却不是个愚笨的。
她朝了云霞感激一笑,似恍然所悟,“是我想得不太周全了。云霞你说得对,既然是南烛公子的东西,我又怎好赠于你们呢!”
“可……我这儿也没别的好东西了,不如这样吧!前几日国公府那边给几位娘子分了些胭脂水粉,我也得了几样,都放在首饰匣子里,里面有两盒杏芳斋的胭脂,你们就拿去吧。”
云霞同云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这才屈身谢了祁涟的赏赐。
姐儿爱俏,何况云香云霞如今本就是爱美的年纪,平日里也会托她们家里的兄弟外出时给她们带些胭脂水粉。
既然是国公府赏的,那必然是过了明面上的东西,她们拿了也不算烫手,
只临走之时,祁涟还是将那香囊交给了云香和云霞两人,“这个东西,虽说左公子送与我们姐妹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可就怕有心之人知道了误会些什么,我也不好留在身边,就劳烦你们出去将它处理了吧!只不要别人知道就好。”
她抬手将桌上的香囊递给了云香,眼里饱含深意,“你们都是伺候我的丫头,我是极放心你们的。不过,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般女儿家的私事,你们也别随便就传了出去呀!若是让母亲知道了,那却有些不好了。”
两个丫头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云香手里拿着那香囊,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这香囊便被她弄坏了。
“南烛公子赠送的香囊,真不知道这大娘子怎么想的,居然就不要了。这般稀罕的东西,这城里的那些娘子,哪个不想珍藏一两件南烛公子用过的东西呢!”
她又白了云霞一眼嘟囔道,“不知你怎么想的,大娘子赏给我们的,为何不要。现在可好了吧,这样好的香囊就要扔了。”
云香小心翼翼地拿脸蹭了蹭那月白色的香囊,鼻子又嗅了嗅,一股好闻的香气就蹿进了她的鼻间。
祁涟姐弟被左脉之护送到雍城来,当初进府的时候,云香是看着祁涟收拾那一大箱子的东西的,因此这香囊云香一点儿都不怀疑定然是左脉之送的东西。
云香只在哪儿自顾自地说,却并未发觉云霞看向那香囊的眼底也带着几分痴迷。
云霞凑近那香囊也闻了闻,挑眉朝云香说道,“谁说咱们要把这香囊扔了!”
闻言云香有些惊讶,“大娘子不是让咱们把它处理掉吗?”
云霞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娘是个那样精明性子的人,怎么会将她养成了这般模样,“我问问你,这香囊是谁的东西?”
云香瞪她,“你这不明知故问吗?这是南烛公子的呀。”
“那咱们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呢!”云霞继续问道。
“自然是大娘子那处。”云香理所当然道。
“那便是了。这香囊本是南烛公子的东西,此刻却在大娘子手上,你说若是外人知道了那会怎么想?”
云香于是顺着云霞的话想了一下,“那外人肯定会说大娘子同南烛公子私下有什么首尾。大娘子同南烛公子都是尚未婚配之人,私相授受,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娘子名声会不好听呢。”
她还是不明白,“对呀!所以大娘子才会让我们把它处理掉嘛!”
云霞实在是受不了云香这木头似的脑袋了,直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可是夫人的人。若是夫人知晓了,会希望咱们替大娘子将此事隐瞒下来吗?捉贼拿脏,如今这赃物可是在咱们手里呢!”
未婚女子不洁,传出去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她根本不担心这香囊之事会对左脉之产生什么影响,左脉之当了这么些年的风流公子,比这还荒唐的事不知干过多少,可这也丝毫未影响他在雍城贵女心目中的形象。
所以这等事,自古以来吃亏的便是女子。
云香这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呀!夫人如今正愁抓不住大娘子的小辫子呢,这把柄不就被送上门来了吗!”
她又一脸可惜地看向那香囊,“原还想着,若是大娘子不要,我还能先放在手中赏玩几日呢!可惜了,最后还是要给夫人。”
不过今日若是在夫人那里得了赏赐,也算是能弥补她一点儿损失了。
第七十七章 拜师
云霞眼眸微闪,拿过云香手里那东西道,“云香,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至于大娘子和南烛公子私相授受之事,你去同夫人讲吧,等夫人知晓了,我们再将这香囊送去。”
云香没有多想,虽然她也心疼南烛公子的东西就这样被毁了,可云霞说的也没错,她们拿在手上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是绝碰不得的。
不过,这会儿她去向夫人传信,得了赏赐也算是没有损失,于是便喜滋滋地去了。
而身后的云霞,则是拿着那香囊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方才离开。
那边,施雪柳得了云香传来的消息自是喜不自胜,之后拿着那香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丫头最近嚣张得可以,如今终于落了把柄在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柳嬷嬷看着夫人那副样子,心里就有些忧心,不由得劝诫道,“夫人,我瞧着大娘子他们心里都是敬着你的。最近主君那里也因为大娘子们到府的事心情舒畅,都是一家子,您又何必要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呢。”
“还有五娘子那件事,本与大娘子也没什么干系,夫人就应该好好管管那些下人的嘴,让他们不要再嚼舌根。若是主君知道了,总是不高兴的。”她又道。
施雪柳虽一向都尊敬着柳嬷嬷,可有时也觉得她处事太过善良了些,她想她也是年纪大了,做事总是考虑颇多。
而施雪柳就觉得,她既然贵为国公嫡女,为什么不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偏要委屈自己呢!
衡立轩是他心爱的男子他自然在乎,可祁涟她就是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也不想让她日子好过。
“嬷嬷放心,这件事本就是那丫头的不对。身为侍郎府的娘子,居然和外男私相授受、不知廉耻,郎君知道了也是会说她的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施雪柳道。
柳嬷嬷叹息了一声,虽夫人给她面子尊称她一声嬷嬷,可做人还是得时刻明白自己的身份,下人就是下人,怎么也管不到主子头上去。
只不过她实在担忧,她从小看到大的夫人一错再错。
柳嬷嬷的担忧暂且无人知晓,衡立轩最近的心情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好。
多亏有左脉之帮忙,衡立轩很快就联系到了千秋书院之人。
本届春闱的状元沈清流,探花祁寒都出身千秋书院,近来书院在乾国更是名声大噪,想要进书院求学的学子们也是多了起来。
映之能顺利入学书院,衡立轩心中自然是越发地感激起左脉之来。
不过,若是他与丞相那边之人来往之事被施国公知晓,少不得会被施国公所不喜,所以这事与左脉之有关系之事衡立轩也是瞒着施雪柳的,对于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他也是少有询问。
这夫妻俩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施雪柳那边,对于施萃华被左脉之嘲讽这等传出去让施国公府无脸之事,她自然也选择瞒着衡立轩的了。
由此,近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衡立轩是一点儿都没听进耳朵里。
为了显示对映之进千秋书院的重视,衡立轩是亲自带着映之到了千秋书院拜谒。
前去当日,左脉之也是亲自前往,其间一应诸事人物也是热心地为衡立轩引荐。
映之看见左脉之也是惊喜非常,自从那日在城门口一别,映之就再未见过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了。
多亏了他,他和姐姐们才能顺利地到雍城来找到父亲,映之一直对左脉之都心怀感恩。
虽在府里的日子能看见爹爹,但映之还挺想念漂亮大哥哥和左大叔的。
千秋书院并不在雍城之中,而是在雍城之外的樵山之上。
衡立轩同映之乘了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樵山脚下。
若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的人,只怕都不会相信,声名远播的千秋书院居然会坐落在这样一座名字怪异的高山之上。
而这山在千秋书院建立之前,本也是座籍籍无名的普通高山。
千秋书院的第一代院长本是个孤儿,他被父母遗弃,扔在了樵山之上,后来被一户农户所救。
那农夫一家以种地砍柴为生,用一担担的柴火才将一代院长养大。
一代院长长大之后,本是没有读书的机会,就在这大山之中做了一名普通的樵夫。
就在某一日砍柴的途中,一代院长遇见一位云游到此地的高人,他受高人点拨茅塞顿开,忽然明悟,不到一年时间便熟读四书五经,又能深解其意,写得一手的好文章,当年便通过了本省的乡试。
被当时之人津津乐道,当地之人都以为他会继续考试,最后高中进士。
可后来的事情却出人意料,一代院长并未继续考学,而是回到他长大的地方,修建了一方书院,开始教书育人的一生。
当时之人都不甚理解,为何他不去做官,光耀门楣。
可一代院长却说,他此生就没有做官的志向,成为夫子,将自己的学问和思想传递出去,教化子孙,让这山中的孩子能够明晓事理就是他毕生的愿望。
这便是今日千秋书院的建立的故事了。
又因那时在此山中生活的百姓都以砍柴为生,之后人们便把这座山称为樵山了,而如今千秋书院现存嫡系这一派就被当今文坛之人称为樵山派。
左脉之为映之寻的先生,正是如今千秋书院院长、樵山派掌舵之人周衍圣的嫡传弟子-叶幸司。
他出自锦溪叶家嫡支,自七岁上便拜在周衍圣的门下,如今已是二十有七。
叶幸司如今在文坛之中名望极高,本人又十足的知识渊博,就是进宫给皇子做老师也是使得的。
可叶幸司同樵山派的这些老儒生们脾气很是相同,都是不喜被官场束缚的性子,宁愿就在这樵山之上做个清贫的教书匠,也不愿搅合进政事之中。
他的名声,衡立轩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左脉之居然会将映之举荐给他做弟子,他也是实在没想到的,高兴之余,都让得衡立轩不得不怀疑,左脉之是看上了他们衡府什么东西不成,怎会如此地尽心尽力。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便被他打消掉了,左脉之何等人也,又有什么东西得不到呢!会惦记他一个屈屈四品小官儿家的东西。
绕过千秋书院古朴厚重的大门,一行人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方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雅舍。
雅舍门口正站着一位身量挺拔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
经左脉之介绍,众人便知这就是叶幸司了。
衡立轩是早听说过他的大名的,可今日第一次见,才知晓这位大才子看上去竟然如此的年轻。
他今年已二十有七,若不是眼中若隐若现的岁月洗练之气,看上去同那未及弱冠的少年也差不多。
叶幸司穿着丝毫没有高门大家的豪奢,一身青色云纹细布直裰穿在他身上,布衣韦带,更称得他儒雅温和,有教书育人的气质。
叶幸司温和淡笑,“早听过衡大人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相见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衡立轩汗颜,虽如今他忝列礼部侍郎之位,可在文坛之中也不过一籍籍无名之辈,虽叶幸司比他年纪小,可在他面前也实在不敢妄自尊大。
何况,如今还指望映之能拜在他的门下教导学问,衡立轩便更不敢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原以为左脉之虽热情答应帮忙,可推荐的老师或许也是无名之辈,那他还要考虑一番。
可如今这人成了叶幸司,衡立轩那是一点挑剔的心都没有的,只盼望叶幸司能收下映之这个弟子便是万幸了。
“叶先生太过自谦,以您如今在儒林的地位来讲,今日得见您才是我们父子二人的荣幸呢!”
两人自是一番互相恭维不谈。
直到被左脉之谈起还是讲正事,两人才终于停了对各自的吹捧。
“映之快来,见过叶先生。”衡立轩道。
衡立轩先前那娘子夏氏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她虽短命,但却是个知书达理的,把祁涟三姐弟也教的很好。
虽小小年纪便遭逢苦难,但映之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善良、乐观的性子。
叶幸司所居的这雅舍,因为风景秀雅、环境清幽,所以师徒二人在此处养了不少奇珍异兽,又有名贵的花草点缀。
往日这处也接待过不少高门大户之家的公子小娘子,可没有谁来是能忍得住不去四处打量,间或偷偷摸上一摸的。
而园中种的花木,被薅秃了也是常有的事。
可观映之,虽然眼里好奇之色也不少,可从未想过上手,甚至连靠近都未曾。
方才叶幸司问过他为何不凑近了摸摸看,而那些花他也可送他几支。
他却说,“娘和大姐说过,未经允许便动主人家的东西这不是君子所为。何况这些花草开在枝头如此娇艳美丽,我只用眼睛看着心里就很开心了。”
这话一下子就说在了叶幸司心坎儿里去,往日他这些花草动物可没少被人祸害过,这可是他第一次遇见如此惜花的小孩儿。
而他年纪轻轻就愿半隐在这樵山之上,不愿沾染俗务,自然就更是喜欢映之这等心思干净澄澈之人。
映之年纪还小,自然不能明白他爹脑中那些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想法,可他近来又见识了不少,心里就也明白了读书的好处。
叶幸司面容温和可亲,又长得十分俊朗,与映之印象中刻板教条、严厉肃穆的先生样子实在是不大一样。
于是心里对叶幸司能做他老师也是极为乐意的。
只不过……
映之沉思了一会儿,颇有些严肃地问他道,“叶先生,这山上能吃饱饭吗?”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进山大概就是旭阳山那次了,所以在映之幼小的心灵里面,大概山上就是和吃不饱饭挂上钩的。
叶幸司怔忡,继而看向衡立轩并左脉之,怎么他们千秋书院看上去就这么穷,连饭都吃不起吗。
衡立轩听了,脸上显出一丝窘迫的神情来,堂堂侍郎家的公子求学不问诗文政论,居然关心能否吃得饱饭,这成什么体统。
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训斥映之,只能解释道,“叶先生勿怪,这孩子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才说出这等无心之语的。”
左脉之自然是将映之的底细说与他听过的,所以叶幸司脸上诧异之色很快变为了然。
他脸上换上了温和的笑意对映之说,“这里当然能吃饱饭了。你看看外面这从竹林,过些日子会长出鲜嫩的竹笋出来,到时候你就能吃到了。不仅是春日,夏天里面还有好吃的野果,秋日里还有核桃,冬日里更是可以用谷子抓麻雀和小鸟。”
映之一听,这与他在村子里生活时那些同龄的小伙伴玩儿的也没什么两样,于是两颗黑眼睛越发地明亮。
“嗯!”
他坚定地点头接着说,“到时候叶先生可以和我一起捉小动物玩儿吗?”
叶幸司挑眉,“那是当然了。”
映之立刻就认为了这个师父是个大好人。
若说映之在读书之上有什么天赋,那实在是没有的,不过是一普通孩童,可他心思单纯,又肯听老师的教导,说话还格外地熨帖,就叫叶幸司有些喜爱了。
这么单纯的弟子,可比左脉之那等七窍玲珑心之人好玩儿多了。
叶幸司同他师傅居住在这雅舍之中,平日里除了打扫之人也再无其他之人,有时倒也显得冷清。
最近他师傅老在他身边念叨,让他尽快成亲,生个孩子给他来玩玩儿,叶幸司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如今有了映之倒是正好了,老人家便是最喜欢这等软萌可爱的孩童了。
于是这收徒之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
如今文坛都讲求传承有序,这拜师之礼自然也不能含糊了去,今日衡立轩只是带着映之初次登门,既然如今要入了樵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这拜师的仪典就更不能草率了。
衡立轩自然要给映之好好筹划。
第七十八章 香囊祸
送走衡家父子俩,叶幸司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些为人师表之外别的表情来。
他挑眉看向左脉之这位小师叔,打趣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南烛公子!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乐善好施了,居然连我的人情都愿意欠下了。”
左脉之的老师,正是如今千秋书院的山长,院长周衍圣的师叔曲临风,所以左脉之虽年纪尚小,可在这樵山一派之中,辈分可是极高的。
就连他师傅周衍圣,左脉之也不过唤一声师兄,到了叶幸司这里,左脉之自然就成了师叔。
只不过两人虽差着辈分,可因为叶幸司年长他许多,左脉之年纪还小时,也没少受这位师侄的照顾,两人感情自也不比常人。
别看左脉之在外一副和什么人都能相处得好的样子,可只有叶幸司这种将他从小看到大的人才知道,他心里是有多冷漠疏离。
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目的,绝不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欠人情的。
这次居然让他亲自出面收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不点儿为徒,怎能不让他吃惊呢!要知道,就连当初他那弟弟左澜之入学的时候他都未曾找过他帮忙呢。
虽然他心里想着要收个徒弟孝敬师傅他老人家,可堂堂樵山派如今的话事之人,就是收一个公侯之子做徒弟也是可得的,当然最好的便是那些传承百年的簪缨世族的子弟。
说得不好听一些,衡立轩一个侍郎的儿子还是有些不够格的。
若不是左脉之亲自开口,映之也没这般好的机缘!
这也不是说他们樵山派收弟子只看身份不谈其他,可到底他也要为他们师门的未来考虑的。
两人相对而坐,叶幸司就忍不住凑近了观察他的表情。
可惜左脉之养气功夫实在是做的好,一点儿踪迹都没让他瞧出来。
这人,真是从来都滴水不漏的。
“我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自谦又这样会拍马屁之人。”左脉之乜斜了他一眼。
叶幸司一向都相当自我,可从不屑与他人套近乎。
往日亲近之人夸他之时,也是没见半点不好意思的,今日居然和衡立轩互相拍马屁,也实在是少见。
叶幸司挑眉看向他,“以前我那是不屑,今日嘛…衡大人可是你带来的人,你的面子我可是要给的。”
左脉之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他一向是不喜人离他这么近的。
叶幸司看见他这么‘矫情’的动作,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你小时候天天找我抱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呀!”
见他越发说得没谱,左脉之索性不再看他自顾自喝地起茶来。
他早慧,不过五岁之时便不爱在长辈怀里撒娇了,又怎会还找他这个‘臭男人’求抱呢。
“不过是投了眼缘罢了,没什么别的原由。再说了,你也这么大的年纪了,又迟迟不愿找个女子成亲,我可是为你着想给你找了个徒弟,如此以后你年纪大了也能有人照顾。”
这话左脉之却是没什么隐瞒的,愿意将叶幸司引荐给衡立轩虽藏了一部分自己的目的在,可他心底里确实也希望映之以后能有个好的前程。
至于叶幸司说的他那弟弟的事,虽左脉之对他们心底没有什么怨怼,可也因为令惠公主从不会对他们的事过多插手便是了。
叶幸司也知道他不是个能忽悠住的,早知道他心里有个疙瘩一直忘不了,他再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于是也不再深究其因由,谈起了今日收徒这桩事来。
“不过脉之这孩子倒是甚合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像映之这样心思灵透纯洁的孩子我是最喜欢的了,你帮我选的这个弟子还算是合我的心意。”
左脉之饮了一口杯中之茶,“那自然便好,虽我希望你能收下映之,但还是要你也愿意才行!”
“你在外也呆了大半年之久了,这次回来不打算做些什么吗?总不能一直这样游手好闲吧!”叶幸司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
不过,也只有他才会说左脉之风流潇洒般的日子是在游手好闲了。
“皇帝如今已经足够忌惮我家了,若我再入仕也不过是混日子,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左脉之淡淡说。
叶幸司听后只默然不语,他本就志不在官场,可脉之却真不是那等胸无大志之人,他知道他心中有多大的抱负。
况他又出生在那样一个显赫的家族之中,若这辈子真没做出什么大事,背后难免不会遭人诟病。
不过他向来是个多思的,自己这会儿如此又岂止不是杞人忧天呢!
遂也不再多话,两人只谈些平日的小事。
……
施雪柳自以为拿住了祁涟的把柄,接连几日心情都十分不错。
她不是个能忍得住的,就想尽快让那妮子吃点苦头,因而这日祁涟来请安之时,迎接她的便是施雪柳的一张冷脸。
“跪下。”
祁涟本是恭敬低头的样子,闻言便抬起了头来。
晃眼之间就见倚澜居正堂桌椅摆放的屏风之后露出了一点儿翠绿色的衣角来,方才出门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还在院子里浇花的云香今日穿的便是那颜色的衣裳。
施雪柳可真是的,既要教训她,便是还要让她的丫鬟来听壁脚,待会儿再让两个丫鬟出来作证,在这个府中丝毫对她不将情面,连下人们都能看她的笑话。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在意料之中。
祁涟直直地跪在大堂之中,还不等她‘疑惑’询问施雪柳为何罚她,当头便是一个精美的香囊砸到她面前。
“语璇,你让母亲好失望!”头顶传来施雪柳痛心疾首的话。
祁涟抬头疑惑不解道,“母亲,不知女儿做错了何事。”
施雪柳眼睛瞪大了些许指着那香囊问道,“不知错了何事,那我可问你,这香囊可是你的东西?”
祁涟‘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那地上的香囊回答说,“这是我的香囊,不过前几日我已经交给了云香和云霞让她们去扔掉,现下不知为何在母亲这里?”
施雪柳视线紧锁着祁涟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香囊语气轻柔说道,“既然这香囊还完好无损你又为何要将它扔掉呢?是不是哪个男子赠与你的。”
祁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窘意,看向施雪柳的目光闪躲。
而看见她这副神情的施雪柳就则更是笃定了,为何祁涟急着要将这个香囊处理掉,那它定是左脉之与她私相授受之物。
无媒苟合,是为这些世家大族所不耻的,而衡立轩读圣贤之书,更看重女子的名节。
自己此番拿捏住了她的把柄,还不是任由她捏圆搓扁吗?
想到之后祁涟会受到的责罚,施雪柳心里一阵畅快。
而此刻的她自然也早已忘记了,当初她同衡立轩在成婚之前的一番缠绵也可算得上是无媒苟合了,更不肖说当时的衡立轩在家乡还有一位正牌夫人。
不过她自诩国公府嫡女,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将自己同祁涟这生母出身低贱的继女和她相提并论,也不会觉得自己做得有何错处。
“你也别怪云香云霞不懂规矩,她们身为这府中的丫鬟,若你有何规矩不当之处她们自然要向我禀告,也好时时规劝于你。”见祁涟默不作声,施雪柳端着身子又继续拿腔说调。
“你一个还未许亲的闺阁女子,父亲身为礼部侍郎,你又是官眷娘子,私下里却藏匿陌生男子之物,做出如此不知教养之事,你可知错。”施雪柳步步紧逼。
“女儿不敢,求母亲宽恕”,祁涟眼皮垂下并不与施雪柳凌厉的眼峰对上。
施雪柳见她模样嘴里冷‘哼’了一声,“我虽没有生了你,但如今也成了你的母亲,既然不懂规矩,那就要替郎君好好教导你。先让挽香打你五个手心,再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再说吧!”
在场的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三个时辰,那大娘子的腿岂不是都要跪断了。
祁涟全程都是个受气包的模样,被挽香打了五个手板便默默地去祠堂罚跪了,就连施雪柳要让云香云霞来作证的功夫都省下了。
对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果然就是要狠一些才行,施雪柳心中想到。
“爹爹,你快救救大姐吧!”
衡立轩刚迈进府门就被语嫣抱了大腿,听她哭得撕心裂肺的,以为府中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嫣儿别急,出何事了?”
语嫣涕泗横流地抽噎着回答,“大姐被母亲罚跪了祠堂,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方才我偷偷去祠堂瞧了,大姐膝盖都跪肿了。大姐之前的身子本就未养好,女儿只怕若是再跪下去,大姐身子会受不住。”
衡立轩皱起了眉头,“语嫣,你可知道你大姐犯了何事?”
语嫣说,“听院子里的丫鬟说,母亲在大姐那里发现了她与男子私下里交往的东西,母亲才被罚的。可是父亲,我们刚来雍城,连门都未曾出过两次,又那里去认识陌生男子呢。母亲一直教我们做女子要谨守本分,从不曾做过僭越之事,这样的事大姐是绝做不出来的。”
衡立轩初听时也觉得祁涟不懂规矩了一些,可一听语嫣一说也反应了过来,情况却如语嫣说的那样。
相比于施雪柳来说,夏氏确实要善解人意一些,更不相信她教出来的孩子会这般不知轻重。
衡立轩拍拍语嫣的背,安慰道,“嫣儿别哭,爹爹这就去母亲那里瞧瞧。”
此刻的施雪柳正是得意之时,只等衡立轩回来她再将事情与他一说,那她就可坐等着看好戏了。
在她看来,祁涟犯下的过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任凭她如何狡辩衡立轩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施雪柳刚被丫头伺候着净了手,衡立轩就跨进了倚澜居的门。
看他进来施雪柳笑着迎上前去,“郎君回来了,正想着要摆饭呢!先去净室梳洗吧。”
衡立轩摆手,“先不急,我听说今日你罚了语璇跪祠堂,不知她犯了何事?”
施雪柳笑容一滞,“哪个碎嘴的丫头同你说的呀!”
“这么说却有其事?”衡立轩坐下说。
施雪柳也敛了笑容,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是有这回事。那日语璇身边的两个丫头来同我禀报,说是她私下里藏着左脉之给她的香囊,语璇害怕被事情泄露出去,就让云香和云霞两个丫头偷偷处理掉呢!可是呢,那两个丫头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实在是不妥,不能让语璇这样一错再错下去,方私下里来禀明了我。”
“郎君你说,这女子名声是多重要的事,虽说左脉之千里迢迢护送姐弟几个来雍城咱们是应当打心底里感谢。可两人到底是未婚男女,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对男子名誉没什么影响,可吃亏的可是咱们语璇啊!我既然做了她的母亲,那自然就得让她知晓这些规矩,如今罚她,也不过是让她知道教训,以后不要在这上面吃亏了。”
倘若祁涟真犯了那私通外男的罪责,施雪柳这样的说法确实是站得住脚的。
更甚于,相比于其他家风严谨的家族来说,这样罚得还算轻了。可事实却是,这罪名却是莫须有强加在她身上的,那这一说法也就没有根据。
左脉之轻而易举就办成了衡立轩一直以来头疼之事,也足以见左家在乾国的地位威望。
若说衡立轩心里的真实想法,要是语璇真能被左脉之看上,那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与左丞相成为亲家,南烛公子的岳父那在这雍城之内不知道是多体面的一件事。简直是值得在他们衡家列祖列宗面前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功绩了。
不过这等心思他也只能在心底里想想,在现实面前他不得不承认,施雪柳说的这番话完完全全都是在为祁涟所打算。
若是就因为这件事情而为祁涟出头,也不免会寒了夫人的心,衡立轩不由地沉吟起来。
第八十章 缝隙
施雪柳看着衡立轩不带一丝留恋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火越来越压不住,胸膛剧烈起伏。
一把便将桌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瓷器乒乓碎裂之声穿得老远,吓得门外守门的丫头都缩紧了脖子。
柳嬷嬷看了,也只能暗地里叹了好几口气。
也只怪施雪柳太蠢,若要整治祁涟她身为嫡母,又管着府中大小诸事,拿捏两个小丫头是很容易的事。
只需要在那私下里使些绊子,便能让两姐妹有苦说不出,何必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呢!
那样就算衡立轩表面上站在了她那边,心里也会生出些不喜来的。
更何况如今这事根本和祁涟毫无关系,全然都是施雪柳自己将自己想得太聪明,又觉得别人太笨导致的。
若是她知道她派来的这两个丫鬟在祁涟姐妹面前是如何行事的,便就不会轻易地相信祁涟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们处理了!
萃玉斋里。
语嫣心里一方面痛快将了那恶毒的继母一军,又惩治了两个不听话的丫头,可一方面又心疼祁涟因为此事受的伤。
“大姐,若早知你会挨打,我宁愿继续受着那继母的气。”她捧着祁涟肿的像馒头一样的手,眼里金豆子不停地往下掉。
祁涟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前世在宫里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她都挨过。如今仅仅用几个手板就换来施雪柳同衡立轩之间的嫌隙,再是没有比这更划算之事了。
不过看见语嫣哭得这么厉害,还是要开口安慰她几句。
“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明日就会消肿了。”
祁涟好说歹说,才让语嫣停了掉眼泪。
“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云霞宁愿冒着被夫人发现的风险,都要藏着那香包。”语嫣好奇问道。
祁涟顿住,语嫣这问题她暂时也没办法回答。
她只在诗文里读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要她来说,自己是绝做不出这般疯狂的事情的。也无法体会里面深藏的情感。
也惊讶于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感情,真的能到那般疯狂的地步吗?
不过,云霞那事却是她没有想到的。眼看着平日里她的性子挺沉稳的,却不想也是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
祁涟只能回答,“大姐也不知道,但我想对每个人来讲,最重要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吧!对云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份感情。”
……
左脉之的暮苍梧里,规矩是极严的。
就连左老夫人那边来人传话,也是要经了院里的小厮通传才能进来的,可这府里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却从来都无视这等规矩。
凤凰非梧桐不栖,左脉之还年幼之时便被高僧断言左府这位公子命格高贵,属人中龙凤。
当时的乐怡郡主还健在,听见这番话自然是心中欢喜不已,便在左脉之百日那天亲自在这院子中种下了一棵梧桐树。
及至今日,那梧桐已有七八丈之高了。
左脉之的书房便建在这棵梧桐近旁,名唤-“近梧轩”。
樵山派之人住处一向追求风雅,这近梧轩也修得格外雅致,只不过四面透风,到了冬日里不耐寒的人若处其中,不足一刻钟便能被吹得透心凉了。
左脉之向来是个耐寒的,任凭外间再是狂风卷集,室内的素纱被吹得四面翻飞,他在其间依旧可以不动如松。
因这近梧轩修建在这暮苍梧里的最高处,便建了一串自山下直通到此处实木搭的楼梯,常人走过便会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可左脉之向来喜欢清净,所以这院子里干活之人身上都有几分功夫,能做到脚步踏在楼梯之上时却不发出声响。
木屐踏在楼梯之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左脉之执笔的手顿住,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门便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容貌惊艳、雌雄莫辨的男孩儿。
他一进来便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好看的眉眼因愤怒而显得更加明艳,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来,“哥哥,我听说你让侍郎府的一个小子拜了叶幸司做先生?这是为什么。”
之后是侍奉的清渠有些惶恐的声音,“请公子责罚奴婢,二公子非要硬闯进来,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左脉之脸上恢复成无波无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门外的清渠说道,“你先下去吧!”
清渠惶惶地屈身一礼,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直到确保公子不会再听见她的声音之后,清渠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二公子出生之日起便对公子十分依赖,一直心里都很崇拜这个哥哥,可公子从来就未给过二公子什么兄长般的温暖。
兄弟两个,一个冷漠疏离,一个却拼了命地想要博得对方的关注,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的。
待到门外再无人息,左脉之才将目光放到房中正气得喘气的弟弟身上,“家中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进兄长的院子连通传一声都不会!”
眼见着兄长根本不关心他生气的事,左澜之眼睛更红了,他赌气般地说道,“我就不。当初让你带我去千秋书院拜师你不肯,如今你却带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儿去给叶幸司当弟子,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
左澜之如今九岁,虽也在千秋书院读书,可却并不是通过左脉之的关系进去的。
而是当初令惠公主扭不过他,非要与左脉之读同一所书院,凭着她母亲公主的面子才得以进入读书的。
左丞相和令惠公主都身份尊贵,可他在千秋书院也只不过一介普通学生,对比映之未来樵山派嫡传弟子的身份可是不够的。
左脉之从未对他读书的事情上过心,今日听闻了衡映之的事,他便一直耿耿于怀。
见他依旧执拗,左脉之也不再管他,依旧拿了笔继续写字,“你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之上,若真让叶幸司当了你的老师,辱没的也是我的名声。”
他心中的想法,左脉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被长辈娇宠着长大,性子便养地无法无天,若有什么事没法顺他的意,便要将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可在他这里却不会如此纵容于他。
小的时候有长辈庇佑以为这世间什么东西都可得到,等到长大了,才会懂得人生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左澜之听了他的话,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两转,走近他突然乖巧地拉住他的衣袖,“既然大哥说我读不好书,那便你来教我好不好,若是兄长教我,我一定好好读。”
左脉之转头看了他一眼,小聪明是挺多的。
抬手将衣袖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冷漠拒绝,“我很忙,没空管你。千秋书院有许多夫子,个个都才华横溢,若是你能跟着他们好好学,将来都是受用无穷的。”
左澜之撇撇嘴,退到了一旁。
他不明白,为何兄长从来不愿意待自己温和一些,对自己好一些呢!
不一会儿,左澜之身边的蒋嬷嬷就匆匆赶了过来。
蒋嬷嬷是令惠公主嫁到丞相府时跟着她一起来的,在公主面前很是得脸,又得令惠公主信任才能被令惠公主委以重任跟在左澜之身边照顾。
她在丞相府中发现左澜之不见了,立刻便想到应该是来了左脉之的院子,害怕又被丞相训斥急忙便赶来了。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二公子也深受陛下厚爱,可在这两府之中,最为器重的还是大公子,蒋嬷嬷这点是看得很清楚的。
可怜她的二公子,也不过是一个希望得到兄长关心的别扭小孩罢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奴才是不敢多插嘴的。
见了蒋嬷嬷左脉之只吩咐道,“将澜之带回去吧!既然嬷嬷出身宫中,那想必规矩是极好的,怎么把二公子教的连通传的规矩都不懂呢!以后还要麻烦嬷嬷多费点心了。”
“奴婢惶恐,会谨记公子的吩咐的。”蒋嬷嬷心中一凛恭敬应诺,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几日,衡立轩同施雪柳夫人冲突的消息就传到了国公府施老夫人和唐氏的耳朵里。
施雪柳本就是个心眼儿不大之人,年少时被她母亲教养的那些东西,早就因为她骄纵成性的脾气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和衡立轩成婚之后,因为她世家嫡女的身份衡立轩对她一直倍加呵护,家下的下人也不敢违逆她,所以在这个家里她便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
衡家姐弟三人上门之时,施雪柳更是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喜。
她在内宅呆久了,日子又过得顺遂,对于外界的朝局是半点不关心的。
对于左脉之,施雪柳虽存着几分巴结之心,可内心里却没几分真正的忌惮的,他们施国公府也不差,怎么就非得巴结着丞相府呢!
可谁知道事情完全没能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郎君心里相当看重这三个乡下来的子女的,而国公府那边也出乎她意料地对祁涟姐妹十分热情。
施府可是她的娘家,她一直想着无论如何娘家人总是要向着她的,可现实与她设想之中却完全相悖。
不仅就因为左脉之的一句戏言五妹妹就要嫁给一介低贱的商贾,就连这府中之事她都觉得好似要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似的。
“如今三皇子好不容易得了几分盛宠,其与皇子都虎视眈眈,朝中丞相那派势力最为雄厚,谁不想争取。家里往丞相府请了多少次人家都不愿意和我们走动,如今映之那孩子好不容易拜在了樵山派门下,想必未来在儒林之中也会有几分声望,你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为难那两个丫头呢!”
施雪柳刚到施老太太的院子里就被数落了一顿。
虽然她也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孙女,但少不得还是得语言上训导几句,让她也知道知道如今的局势,她丈夫好歹是个礼部侍郎,她作为正牌夫人,怎么能一点朝堂上的局势都不明白呢!
而施雪柳最关注的,却不是三皇子如今在朝中多得盛宠,而是衡映之那小子怎么忽然就拜在了樵山派门下,前些日子郎君不都还在为他入学的事情所烦心吗?
“祖母您说衡映之拜在樵山派门下,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施雪柳问。
施老夫人这下也疑惑了,“不过前两日发生之事,立轩未曾告诉你吗?”
施雪柳道,“未曾。”
施老夫人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再次深叹了口气!
“昨日你爹爹回府之时便告诉了祖母,说是映之通过左脉之的人脉拜了叶幸司为师,不日就要上樵山读书了。”
施老太太有些痛心疾首,“你看看,如今立轩连这等重要之事都不同你讲了,你还这样处处为难那几个孩子。祖母提醒你,切莫与你那夫君离心离德。雪柳啊!那样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呀。虽说你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爹娘总不能护你一辈子的。”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施老夫人心中总归还是担忧她以后的。
施府说的好听是国公府,施国公又有军功在身,如今也掌着兵权,可这朝堂更迭,权势变换的,他们若是不早早地布局,殊不知在下一次朝堂动荡中还能不能保住如今的风光。
施老太太虽如今人老了,可对于家族荣光这事她可是看得比命还重要。
施雪柳听罢面色变了几遍,虽然知道祖母说的是事实,可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
特别是衡映之的事,衡立轩居然未和她提过一句,如今她面上看着虽还镇定,可心底却生出点儿不安来。
强自压下心底的那点惶恐,施雪柳又向施老太太问道,“照祖母方才话中的意思,三皇子如今是得了陛下重用了吗?”
说到这里施老夫人严肃的脸上才浮起点儿笑意,点点头,“今年陇西旱灾,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陛下特地指了三皇子前去赈灾。”
第八十一章 公府宴
历来赈灾这等事都是收拢人心的好差事,若是这事办好了,在朝堂之上既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办事得力的印象,于民间又可在百姓之中彰显皇子的仁德。
既然皇帝将这样重大的事交给三皇子,那是否说明陛下心中是嘱意三皇子继承大统。
施雪柳心下一喜,“祖母,那是否说明……”
施老太太一看便知施雪柳的想法,可她却没施雪柳看问题这般简单,严肃了面色说道,“此事断不可轻易下定论,须知圣心难测,陛下又是春秋鼎盛,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三皇子领了这差事,总能说明陛下心中还是有三皇子的。”
“如今这般,恐也是想看看众位皇子那位是个得用的。”
施雪柳虽然任性,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脑子虽不太灵光,可还是听得进去话的。
她知道如今的风光日子全靠这强力的娘家帮衬着,要是哪天施府倒了,那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所以这会儿施老太太将一切的利益关系都给她讲明白之后,施雪柳自己心里也事情的重要性,就算任性也要顾全着点大局。
她诚恳低头道歉,“老祖宗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待郎君的几个孩儿好好的,好在她们进府的日子还早,不至于和咱们离心太久,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能记住些什么事儿啊!这雍城花团锦簇的,日子一长呀!什么事儿都会忘的。”
听罢施老太太觉得这个孙女总算是懂事了一回。
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对她说道,“我和你母亲为你操心了这么多年,如今你总算是懂事些了。你身子不好,没法再有孕,立轩又十分看重映之这个孩子,你更该做好你嫡母的身份来,不要有芥蒂,该对他好些,以后蓉儿总要出嫁,你将映之那孩子养在身边,真心对待,年纪大了也算是有个依靠。”
施雪柳点头。
无法再生育这事这些年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结,偏她又是个好强嫉妒心重的人,不愿意给衡立轩院子里的那些女人机会,这些年后院那些女人的避子汤就没断过。
施老太太和施夫人也不是没劝过,可就是没用,她们也就不再说了
施雪柳如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施老太太她们对她还像是个孩子,真是止不住地让人牙疼。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你多花些心思,这慢慢儿地呀!那孩子的心不就偏到你这边儿了吗?“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唐夫人这时也说话了。
身为施雪柳的母亲,她希望的也不过是女儿以后的生活能够顺遂。
“郎君对映之一直不错的,那孩子年幼,想来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的,我只要稍微在那孩子身上花些心思,相信他很快就会亲近我这个嫡母的。”施雪柳信誓旦旦地承诺。
施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行了,今日你便先回去。过些日子你爹爹要请左脉之到咱们府里来做客,你到时候也让语璇和语嫣那两个丫头来吧!”
施雪柳恭敬地退出了屋内。
之后的这段时日,她便真的如同对施老太太承诺的那般一样对待祁涟和语嫣十分热情周到。
不仅又配了两个懂事听话的小丫头给两人,还给他们添置了不少物件儿。
就连衡立轩那处,也学会了温言软语,全说了自己以往是如何处事不周到的。
衡立轩见她有主动求和之意,对待几个孩子也确实比以往更好,夫妻俩自然又同以往那般琴瑟和鸣了。
宴请左脉之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虽说此次宴席的真正目的只有左脉之一人,可若真是那样未免显得目的太过明显。
恰好又临近施国公的生辰,便以他的名义邀请了城中的少年英才,唐夫人那边也请了不少女眷闺秀。
如今德妃在宫中圣恩隆沃,想攀附施国公府的人家自然不少,此番就来了不少人。
温元灵今日的打扮也是下了几分功夫的,一身月白、水青二色的大袖衫,披纱帛、下着由雪菱纱制成的纱裙,行动之间纱幔翻飞,更显得她容貌倾城。
腰间素带落地,裙尾散花至足,头梳凌虚髻,乌蓬似云;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流光溢彩;皓腕戴一段翡翠绿镯,雪净竹青。
自她从门口马车上下来为止,一路行来,路过的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看她的。
她平日里和施国公府中的娘子并无交集,原也不打算来参加这个宴会,只不过私下里有人给她传了消息,说施国公此次宴请左脉之也会出席,因由大概便是因为施萃华那事在雍城里传了不少风言风语,施国公府想借着此次机会平息风波。
而她,也不过是来看场好戏的。
施老太太安排了施湘雯同施玉瑶接待来宴的这些年龄相仿的娘子,可施玉瑶一见到温元灵脸就垮了下来。
“她不是从来不会参与她们施家的筵席吗?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施玉瑶跟在施湘雯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声。
施湘雯转身看了她一眼,嘴上说道,“来者是客,且不可耍小性子,若是今日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你看老祖宗不罚你。”
转身之时端庄大方的笑又挂在了脸上,“温娘子,今日你穿的这身实在是好看。”
施玉瑶悄悄地嘟了嘟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可她心里也明白,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纵然互相再是不喜也不会表现地那般明显,都会为各自留几分体面。
今日若是她真冷落了温元灵,不就显得她们府里都那么小气似的吗,所以她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迎接众人。
温元灵心里同施玉瑶也是一个意思,两人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可今日她却故意装作同施玉瑶十分要好的样子,上前就亲热地拉起她的手,“玉瑶妹妹,今日怎么不见萃华妹妹呢?”
明知道那日曲江河畔发生了何事,温元灵却偏要来踩她的痛脚,施玉瑶刚挂上的微笑险些便要保持不住了。
如此委曲求全,温元灵却还要这么咄咄相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这世上竟真有这样讨厌的女子。
一旁的施湘雯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不过她养气的功夫做得是要比施玉瑶好些的,便及时解了围,“萃姐儿这几日偶感风寒,今日歇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就没有出来,多谢温娘子关心了。”
旁边的众女郎们可就没有温元灵那般率真地令人讨厌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曲江宴那日发生了何事似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就是一直同温元灵交好的工部沈大人家的娘子沈惠然,也不似温元灵这般只会戳人痛处,还和善替温元灵解释了一番,“元灵也是关心萃姐儿的身体,这才着急了些,湘雯你们可不要见怪。”
沈惠然今年芳龄十六,人长得娴雅秀色,宁静恬然,性子又大方知礼,若不是早已许了人家,定的是沈大人年少之时便交好的一位老友之子,怕是这雍城里看好她做儿媳的夫人都不知繁几呢!
因她年纪在这一众女郎之中算是大的,为人又亲和大方,大家都愿意亲近于她。
施湘雯笑笑,“沈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又怎么会埋怨温娘子呢!大家都站在这里,想必也是累了,今日里香云蔚雪里的樱花和梨花开得极好,咱们去那边歇息一会儿吧!”
施湘雯拉了沈惠然的手就是一副甚为亲昵的模样,也不再搭理温元灵了。
虽然她们府上是比不过安国公府与皇帝的关系近,可她都如此给人递台阶了,对方反而丝毫不给面子,那她也没有再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于是,在场的众女郎边走边说话,慢慢地朝香云蔚雪那边去了。
今日来的娘子众多,只施湘雯和施玉瑶两个自然是招呼不过来的,祁涟自然也跟着俩姐妹一同招呼来客。
因知晓祁涟曾与左脉之同行过一段时间,所以大部分的女郎们都毫不掩饰地朝她散发着善意。
虽她父亲右侍郎的官位,在这些家中父兄普遍都是一二品大员或是王侯的娘子们面前,实在是不够看,可就因着她与左脉之的这么点微末交情,就足够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折节下交了。
“语璇妹妹,听闻你一路跟随南烛公子来到雍城,不知公子平日可曾于你交谈过么?”这会儿没有长辈在场,许多娘子说话都直接了一些。
祁涟自然不能说她途中多次跟随左脉之出游,更有独处一室的时候,要不在场这些娘子们对她便不是和善而是妒嫉了。
她只能低垂着眼皮看向地下,装作寻常模样,“左公子很少同我说话的,只是我们在赶路的途中时常能听见南烛公子的琴声罢了!早就听闻左公子极善音律,我却觉得,称其为仙乐也不为过的。”
“真的吗?若是我的话,就是天天听公子弹琴也不会腻了。”就有娘子小声地说了。
不需要太多的故事情节,就光是祁涟提上左脉之一嘴,就已经让在场的这些女郎们羡慕不已了。
“我瞧着众位姐姐琴棋书画样样都是极好的,与左公子很是相配呢!”祁涟说。
祁涟虽然同这些贵女们年纪相差不大,可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这些贵女们一谈起左脉之脸上便浮起的羞赧之意,这就让众女郎们心中少了许多戒备。
祁涟心中则是满意极了。
虽与左脉之扯上关系这事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她又觉得左脉之这张大旗实在是好用,都不用她费心经营与这些女郎的关系,她们就自然而然地来结交她了。
为了多从祁涟这里套到左脉之的信息,这些娘子们对待祁涟就更是热情了一些。
众女郎们在香云蔚雪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被府里的丫鬟请到了听涛阁用午膳。
男宾那边有施国公带着府里的几位公子在应承,女眷这边就有了唐夫人和薛夫人招待,两处并不在一起。
午膳后茶歇了一会儿,众人便移步到了孤芳台坐下,那里是国公府内的一处戏台。
那戏台建在水榭之上,坐南朝北,内顶上方形藻井,中刻团鹤,周饰蝙蝠,象征福寿双全。戏台三面临水,中隔天井,面对楼阁,拾音良好。
隔水相望有两处楼阁,其上摆了桌椅板凳,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男宾女眷分坐两边,只女眷那边用一道轻纱挡了。
虽有遮挡,可素纱轻薄,足可见人,两处阁楼互相虽看不清人脸,可却能将人的身形看得十分清楚,就有一种雾里看花之美来。
这雍城的大户人家府中豢养伶人歌伎的不在少数,前朝祁云崇在位之时喜爱宴饮,宫中也豢养了不少梨园伶人,王公大臣们也跟着有样学样。
虽然被后来之人批评靡靡之音,亡国之乐,可到了如今,这样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
当初大夏亡国之后,民间有不少伶人流落在外没有安生之所,而那些各阶官衙豢养的伶人也抓了不少,若让官府养着这些人粮食、人手都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于是贺正便在登基之时,将这些戏子伶人赏赐给了有功之家,这样既可解了这些人家仆从人手不足的问题,又缓解了宫中和府衙的财政压力。
虽是施国公的寿宴,可那些上了年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却不会同年轻的小辈们在一起消遣,施国公另外将几位来贺寿的同好安排在了孤芳台不远处的观澜亭之内。
那观澜亭是这园中地势最高之处,可众览院内风光,自然也能看的见孤芳台上的歌舞,又更为隐蔽,自然最是受到这些大人们的喜欢。
所以在这水榭两边的阁楼之上,就安排了众女眷和一些小辈在此安坐。
待到这些年轻的公子女郎们被施国公府众人引到此处,女郎们看见楼阁之上挂起的洁白素纱,脸上都忍不住飞起了一片红晕。
第八十二章 双殊舞
那处年轻的公子们看见这么多的贵女,也忍不住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哪能对这等情爱之事没有丝毫想法呢。
这也是施老太太的主意,雍城里的这些大家族向来讲究规矩,平常娘子都只在闺阁之间交往,除了每年几个较为重大的节日,女郎们少有见外男的机会。
所以每次这各府举办的宴席、雅集就成了这些年轻的公子娘子们难得能相见的机会。
女郎们虽面上都羞羞答答的,可因着面前有素纱遮挡,看向那边楼阁的眼神都十分放肆,就连那些夫人们都忍不住打量看看,哪家的儿郎适合成为自家的东床佳婿。
施家姐妹因为待会儿要献艺,这会儿都下去换衣服了,阁楼之上只剩下施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并祁涟留在此处作陪。
施老太太看着这些机灵活泼的女郎们,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下去过,对着在她身旁坐着的平阳侯夫人寒暄道,“一看到这些年轻的小娘子啊!我就欢喜,今日夫人家的小娘子也来了吧!”
平阳侯柏樾当年也是大夏的一员猛将,后来看贺正有问鼎天下之势,便归顺了他,因为战功彪炳,之后论功行赏之时便被封了侯爵之位。
他的夫人齐氏也被封了诰命夫人,在场中的一众夫人之中地位也不算低了。
齐夫人笑着点点头,指着众女郎之中一位穿着樱粉色衫裙的女子,“那便是小女歆媛了。”
施老太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瞧了那女子几眼,“貌美贞惠,娴雅秀色,瞧着实在是出色。想来齐夫人教导女儿,也是花了心思的。”
她转过头来,微微靠向了齐夫人问道,“不知今年几岁,可许了人家?”
今日宴席虽是为了左脉之,可瞧了这么多容貌迭丽的贵女,施老太太就不免想起家中几个孙儿的婚事来。
平阳侯府虽门第不如他们,但与施家几位主君同为武将出身,关系上就要亲近几分。
而方才瞧着齐夫人的女儿也是个端庄知礼的,长相也是大方耐看她一瞧就有几分满意,一时就起了心思。
齐夫人闻言一愣,心里先是一喜,又突然犹豫,摸不准是否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可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约定俗成,施老太太既然问了这句话,就是有意思同他们府里结亲了。
想到此处齐夫人不免心中一喜,施国公府这几位尚未婚配的公子瞧着都是人品出众,家世又显赫的,不知是雍城之中多少丈母娘心中的乘龙佳婿呢!瞧施老太太这意思,这是瞧上了她家歆媛了。
齐夫人脸上笑意直逼春光,“老夫人过奖了,她可比不上您家中的几位娘子出色,不过咱们歆媛啊!便是有一点好的,就是她孝顺,特别是喜欢您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了。今年十四,还未许配人家呢,也不知她未来嫁的人家能否遇见像您这么慈爱的祖母呢!”
施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她亲热地拉着齐夫人的手拍了拍,“会的,会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齐夫人这隐含的意思便是愿意与结亲的意思了。
只不过最后成与不成,还要看接下来大家挑明了说话。
“我瞧着老太太家中的几位公子都未曾婚配,不知老太太可打算给哪位公子相看呢?”
齐夫人这便是有意试探施老太太要给哪位公子说亲的了。
按照长幼来说,如今婚事也应当轮到施景润了,若说齐夫人最为满意的也是施景润,只不过如今施景润还跟在言大儒身边读书,如若他们府里是打算施景润得了个功名再说亲也是不一定的事。
可下一次春闱要等到三年之后,齐夫人可就担忧起来,他们女儿可没法子等到三年之后再订亲呀!
不过,若是先订亲,等到三年之后施景润金榜题名再举行大礼也不是不可能的。
齐夫人心里越想越是满意,就差马上和施老太太订下施景润同女儿的婚事了。
施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依旧淡笑,“不急不急,改日我亲自给夫人下帖,那时咱们再详谈可好。”
齐夫人略收了收脸上的灿笑,手中握着的手帕一紧,“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
场上的歌舞都跳了两轮,对面公子们那处中间的几处位置却一直无人安坐,这就不免地引起了这边众女郎们的议论。
“不知今日施国公府还请了哪位公子,为何迟迟都不见现身呢?”
男色当前,这些娘子们那里还有功夫欣赏表演,大多时候她们的目光都锁定在对面的年轻公子之中,观察地格外仔细。
“想来应当是府中的几位公子吧!瞧着他们一直都未曾出现呢。”
知道内情的祁涟笑眯眯看着众女郎,“也许会给几位姐姐一个惊喜也说不定呢!”
听见她这句话,一众女郎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正当众女郎们议论纷纷之时,缺席之人却终于姗姗来迟,使得这边姑娘们的热情更高涨了些。
上次上巳节相见,祁涟尤自还记得自己曾感叹他穿白衣极为好看,今日的左脉之却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衫,露出一点雪白的中衣。
寻常男子穿紫衫要么显得娘气,要么就显俗气,可左脉之却穿出了一种高贵逼人之感,
左脉之好似极为喜欢大袖,领口开得有些低,显出一片雪白的胸膛来,配上他那张神仙似的脸,真有种禁欲般的气质。
而左脉之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宝蓝色劲装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高眉朗目,气质孤傲冷然。
不由地让祁涟表情一怔,他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上次与祁涟一同捉拿人贩子的男人,永宁侯府世子元昊辰。
施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并无亲戚关系,不过永宁侯是贺正已过世元后的弟弟,当初一起从北地闯到雍城,彼此之间也有几分交情。
因此今日元昊辰才会出现在此处。
这边施景润正引着两人入座,而众女郎都因为左脉之和元昊辰及几位施府公子的出现而坐立难安。
恰在此时,场中的乐曲之声突然一变。
一群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的曼妙女子鱼贯入场,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周围不时有花瓣纷飞,似一群女仙踏花路而来,翩然若仙。
台上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伴舞的歌姬们围成一个大圈,分开之时又有两名妙龄少女婷婷立在中央,正是施湘雯与施玉瑶。
她们身着樱粉色金线绣梅花浅金云纹,腰间霞帔落地,淡蓝色衫裙尾散花至足,头梳凌虚髻,乌蓬似云;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流光溢彩。
一双皓腕如雪,玉指纤纤,教人忍不住遐想,若是这样柔嫩如葱段的手划过自己的皮肤该是怎样的一番触感。
随着音乐的流动,两人便随着乐点舞动起来,舞姿轻盈,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弱无骨,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流动的山泉。
飘之若凌云,璇之如回雪。
两人又是一个回旋定在场地中央。
然后朱唇轻启,优美动听的歌声便飘荡而出。
“蕊宫阆苑。
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
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
柳腰轻,莺舌啭。
逍遥烟浪谁羁绊。
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
却驾彩鸾,芙蓉斜盼。
愿年年,陪此宴。”
……
歌声回荡,余音绕梁。
一舞落幕,在场之人皆鼓掌叫好。
施湘雯同施雪柳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姿势,又唱又舞着实耗费了她俩不少的体力,此刻胸脯还在不停地起伏着,显露出施家两姐妹曼妙的曲线来。
眼见众人的反应,两姐妹不由地相视一笑,真是不枉她们苦练了这许多时日了。
娘子柳腰纤细,不盈一握,歌喉又婉转动听,恰似黄鹂,着实让在场之人惊艳了一把。
就连左脉之也挑了挑眉,看得出这两姐妹的舞功底子着实不差,也算是一个拿的出手的技艺了。
这次献艺,施家姐妹把自己拿手的本领都展现了出来,左脉之虽未出声称赞,可在其他公子的眼中,这样的表演也已算的上惊艳了。
虽不说能名动雍城,可一声才貌双全也是称得的。
看见众人的反应,才施老太太放下心来。
今日的任务也算是达成了。
而在场的其他女郎们,本都只是来这府中做客的,可因为左脉之在场,又见施家姐妹才艺如此出众,自她们出场之后这些公子们眼睛都不曾从她们身上移开过。
心里就担忧从此以后施家姐妹的声名就会将她们盖过了,于是纷纷表示自己也希望为大家展示才艺,美其名曰为施国公贺寿。
一直到了申时初,孤芳台上的乐声才算是真正停歇下来。
施老太太和不少夫人早就因为精神不济去歇下了,可因为在场的女郎们看着都还精神,祁涟也只得一直留在此处招待。
阁楼对面,祁涟能感受到一直有年轻的公子朝着这边打量,这边的女郎们脸上的绯红也未曾退却过。
不过左脉之和元昊辰两人倒是一直不动如山的,连眼峰都不曾往这边扫过一眼。
歌舞结束之后,左脉之是最先离席的。
今日他算是国公府的贵客,因此施景润一直在旁作陪。
“左湙兄,坐了半日想必你也乏了,不如我将你安排到孤芳台后面的阁楼上休息一会儿吧!”两人并肩走着,施景润见左脉之面容有些懒散便提议道。
左脉之闻言停下脚步含笑看他,“景润兄如此一说我倒确实觉得有些乏了,那便有劳景润兄帮我安排了。”
“这是什么话,左湙兄今日来府上做客,这本就是我身为主人应当做的。”施景润笑容温和。
左脉之跟着施景润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一处阁楼之上。
此处临近有翠竹环绕,曲径通幽,平常除了洒扫的下人也少有人来,正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施景润见左脉之歇下,吩咐家下的侍从在楼下守着便离开了。
这厢,一众女郎急急地追了左脉之出来,怎料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连施景润也没见到。
大家找不到人,施湘雯就猜测,“许是哥哥带着左公子游园去了。”
这座公府在前大夏朝之时是一位高官的住处,因那官员深受祁云崇的信任,位高权重,聚敛了大量财富,而他所住的这处院子,也是花费甚重,自然也修建地十分精巧雅致。
园内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池馆水廊清幽秀丽。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穿院而过,溪流两岸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燜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合为溪流,最终汇入曲江。
移步换景,步步可见园林之美,也算是施国公府里相当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施湘雯为众位女郎介绍之时,语气之中难免流露出几分自豪,这城里可没几家人的园子能比得上她家的。
“那湘雯,能否也带着我们在你家园子里转转呢?”一位女郎亲昵地挽上施湘雯的手臂笑嘻嘻地开口询问。
探花寻径,若是在这绿树红花的掩映之中偶然碰到自己的心上之人,能借着这府中美景交谈一二,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施湘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着那女郎说道。
在场的一二十位女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儿到一起的,既然决定游园,那便纷纷与自己的好友结了伴,反正沿途都会有施国公府的下人照看着,也不用担心迷路。
第八十三章 探底细
在场的贵女们祁涟今日虽都认了个脸熟,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交心的也少,她自己也认得清楚,所以就没有强自去凑那热闹,在施湘雯院子附近的阁楼上随便找了个厢房小憩了一会儿。
施雪柳新给她配的小丫头金枝一直守在门口。
这小丫头年纪还小,也不似云香和云霞那般心眼多,虽有些事懵懂了些,但祁涟用着还算顺手。
这些后宅伺候的小丫头,有些时候笨点儿也没什么,最要紧的是听话。
说是休憩,可以左脉之的性子来讲,又怎可能在施国公府安稳地睡着呢!不过是一个支开施景润的借口罢了。
他在房中假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推门出来了。
守在门口的左全见他出来,很自然地问道,“公子,咱们现在离开吗?”
左脉之抬手,“不必了,既然施二公子说了晚上还有安排,那便不急着离开,咱们在这院子里随便逛逛吧。”
“公子,在别家做客咱们如此是否不太妥当,不若还是先让人通报施二公子再说吧!”左全道。
左脉之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严肃刻板的左全,“你这个木头性子,真是不若左安有趣。”
左全面色平静,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为公子做事,不需要有趣。”
虽他同左安是同胞兄弟,但两人性子实在差得太多,一个性子跳脱,另一个又过于呆板。
左脉之脚步顿了一下,想想没什么话可反驳他的,于是又继续迈步了。
途中遇见府里的下人,被告知今日来的公子和女郎们都去游园了,左公子尽可自行在这府中游览。
左脉之好奇询问那人怎么认出他的?
那下人也是机灵,虽以前未曾见过左脉之的样子,可南烛公子的名头在这城中虽不说是家喻户晓,可对于这些权贵家的下人来说那是绝对铭记在心的。
只说道,“小的早就耳闻公子风采决然,只见今日这府中长得最好看的公子,又有通身的贵气,那便一定是公子您了。”
左脉之朗声一笑,吩咐左全赏了几颗银瓜子给那下人。
祁涟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又换了衣裳这才准备去寻施湘雯和施玉瑶。
她领着语嫣和两个小丫头穿过一条花木遍布的小径,正说着话,就见前头转弯处露出一片嫩黄色的衣角来。
在那嫩黄色的衣角紧挨着的地方,又是一片淡紫色的衣角,瞧着颜色极像是今日左脉之身上那件衣袍的颜色。
祁涟心里一下就反映过来,这定然是碰到哪家的女郎在这儿同左脉之表达钦慕之情,正好被她们姐妹看见了。
此处本就隐蔽,细微声响都会被人察觉,祁涟心知此时若再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就只能领着语嫣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那女子背对着姐妹二人犹在滔滔不绝,倒是左脉之早早就发现了两姐妹的身影,眼神之间略显玩味。
“……不知公子平日里可看什么书吗?近日里我看了鹤洲先生的《墨竹记》,倒对里面描写的花木修剪的方法有些疑惑,公子可否……”
听得出来,这位女郎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左脉之搭话,但面对心上人之时,还是有着常人没有的勇气,能如此既尴尬又顽强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虽然祁涟不介意一直在此处听壁脚,可已经被人发现了那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涟正不知该如何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左脉之倒是直截了当地将这份僵局打破了。
只见他装做偶然发现祁涟姐妹的样子似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许久未见的惊喜唤了声,“衡大娘子。”
祁涟能清晰地看见那女郎身子突地一僵,然后像是受惊般的小兔子一样转过头来,发现祁涟和语嫣,脸突然就红了,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左公子,我……我先走了。”
说完身形就像兔子一般灵活矫健,霎时便从祁涟几人面前消失了。
女郎脸色绯红似三月桃花,瞧着倒别有一番趣味。
左脉之望着那女郎消失的方向,眼神转过来看向祁涟。
她分明地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留恋不舍的意味来,既然不舍,那又何必出声打断呢!
“衡大娘子,既然咱们有缘在此处相遇,不知可否麻烦你带我游览一番这园子呢!”左脉之双手抱在胸前做了个虚礼,眼里满含笑意。
祁涟心下一哂,此处又无别人做什么要装得两人才初识似的。
不过既然他要装,那祁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同样向他回了一礼,“左公子客气了,您今日来府中做客,那我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左全虽是第一次见祁涟,可在左安嘴里他已经知晓了不少这位衡大姑娘的事迹,知道她同公子一定有话要讲,于是非常自然地将他人与两人隔开。
金枝和银桂带着语嫣在前面走着。
祁涟见到左安心里也挺开心的,毕竟他虽然跟着左脉之做事,可来雍城的途中实在帮了他们姐妹不少。
正要打招呼她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面前这人虽然长得同左安一样,可两人却有不少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左安那性子,面前的这人实在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若是平日里,他早就一张爱开玩笑的脸凑上来了。
“这是左安的同胞兄弟左全。”左脉之向她解释。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左安也只是面色如常地向她抱拳算是见礼了。
之后两人便沿着小径走着,祁涟向左脉之细说了这段时间在国公府的发现。
其实也并没有可说的,闺阁女子哪有那般惊心动魄的日子。
施国公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平日里都有人把守,祁涟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轻易靠近呢!
说话间两人走至一处溪流湍急之处,此处落石摆放崎岖,流经的溪水便因地势的原因流淌速度极快,使得此处水流拍打石头的声音格外地明显。
隔着溪流不远处是一片花丛,并不高大,越过那处便能看见施国公的书房了。
草丛稀疏,不易藏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被门口把守的侍卫发现。
“公子放心,我会尽量找机会进去看看的。”
祁涟心中也着急,也想尽快知道霓族人的下落。
左脉之抬头随意地扫视了一眼施国公的书房道,“不急。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娘子初到此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
“映之过段时间就要进千秋书院读书了,不知大娘子可有何打算?”他转头又问。
祁涟眨了眨眼睛,一时竟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说明他出了多少力吗。
祁涟瞬间明了,“听爹爹说映之能进千秋书院多亏了公子的帮助,语璇在这里多谢公子的帮助了。”
左脉之摇头,进而问道,“这城中不少贵女如今都在惊鸿书院读书,大娘子难道不想去吗?”
祁涟一怔,未曾想到左脉之竟然还会关心她读书的问题,心里倒是十分意外。
不过他既然能主动问起这事,难说左脉之心里就打着什么算盘。
“我听说惊鸿学馆里的女学生都是朝中一二品大员家中的娘子,爹爹不过礼部一侍郎,恐怕是没这等福分了。”祁涟想了想道。
左脉之看了她一眼,“惊鸿学馆招女弟子也不是只看重家世的,若娘子天资聪颖,有读书的天赋书院自会录取你的。”
说罢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我在学馆附近有一处书舍,娘子若是能去读书那日后咱们见面也算方便了。读书的事我会帮你的。”
祁涟懂了,左脉之的意思就是这惊鸿学馆她必须去了。
“我明白了。”祁涟垂眸回答。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料那边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施国公和一个下属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遥遥相对的左脉之和祁涟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他很快掩去了这抹惊讶,从书房门口走到了与两人隔水相望的地方。
左脉之朝施国公一拱手道,“国公爷,晚辈有礼了。”
祁涟也行了一礼道,“国公爷。”
她虽名义上算得上是施国公的外孙女,可祁涟自认为还没有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因此也只能跟着左脉之一起唤了声国公爷。
施国公朗笑一声,“贤侄客气了,今日过府赴宴可还满意?”
左脉之展颜一笑,“多谢国公爷盛请款待,今日看见贵府娘子如此高超的舞技真是让晚辈觉得三生有幸呢!”
祁涟瞟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今日施湘雯和施玉瑶跳舞之时她可是看得分明,虽他视线大部分都落在两人身上,可眼里却没有什么惊艳的神色。
施国公哈哈一笑,“都是些小妮子平日里无事胡乱练的,贤侄觉得满意就行。”
他又转向祁涟,“你便是立轩的大娘子,叫语璇的丫头吧!”
他笑容虽显得慈祥,可眼里却尽是审视。
以前倒是未曾多注意过这个小丫头,今日见了,却觉得这丫头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个自小在乡下长大的样子。
祁涟装作害羞似地将头埋地低低的,“是的。”
与施国公四目相对,她心里就不免有些心虚,施国公能从边关一个小小的守将爬到今日国公的地位又怎可能是个心思简单之人,会不会他就会看出她同左脉之关系的不一般。
“不知贤侄怎会和这丫头在一起呀?”施国公又笑看向左脉之。
左脉之轻笑一声,“晚辈午歇刚醒,刚出阁楼便遇见了衡大娘子,听闻今日赴宴的公子们都去游园了,因不熟悉这府中花园的路,就请了衡大娘子代为领路。”
施国公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两人之前相识这事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们这般熟识。
左脉之看着他一拱手接话道,“既然国公爷还有正事,那晚辈就不多叨扰了,这会儿去那园中多认识几位女郎才是正理儿。”
语气之中略显轻浮,倒是和他流连花丛的名声极为相衬。
两个男人眼神之中交换过一些男人自然就懂的眼神,施国公忽然就朗笑了起来对着左脉之说,“哈哈哈,贤侄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身后,施国公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如此看来他这个便宜外孙女和左脉之的交情可是不一般!
“丰城。”施国公站在原地突然就道。
“国公爷。”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就出现一个灰色劲装的男人,面容朴素,五官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这样的一张脸最是不容易被人记住。
“派几个人时常跟着那小丫头,看看她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施国公吩咐。
“是。”
瞬息之后那人又消失不见。
而祁涟同左脉之这边,话别了施国公之后两人一直都未曾出声,一直到两人穿过一处垂花门来到另一个院子,左脉之才开口提醒祁涟。
“施国公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以后在这府里做事之时小心一些。”
祁涟也是面色有些严肃,沉默地点了点头。
……
一直到金乌西沉,施国公府处处挂上了灯笼,府内都未安静下来,反而越发喧嚣。
施景桓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若论吃喝玩乐,那国公府里没有一人敢说比他还在行。
他不是读书和做官的料,平日里薛夫人为了他的前途可没少操心,这次宴请亲眷和通家之好,薛夫人为了能让施景恒在他人面前长长脸,可是特地请了施老太太恩准将晚上宴席安排这事交给施景恒的。
而施景恒也是拍胸脯向他母亲保证了的,一定会将这次的事情办好,让别人也看看他施景恒也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那日薛夫人看他如此自信,不知道多高兴呢!
平日里这些夫人郎君们都喜欢看些歌舞表演,这样的节目虽说排演得赏心悦目,可看得多了也就甚为无趣,年纪大了尚且沉稳一些,可年轻人就喜欢些刺激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兄妹逢
下午的节目看得施景恒昏昏欲睡,可到了晚上他就精神起来了,这可是他的主场。
他请了平日里爱消遣那处的杂技班子来表演,又有投壶、行酒令等耍乐的玩意儿。
如今乾国的风气,还是走的雅正之风,而今日这些杂耍卖艺的东西在那些大家面前只能算得下九流,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些上流圈子里的青年们平日里少有接触,猛然一见也就觉得新鲜了。
这些表演之人虽都是些贱籍出身,可为了糊口,在这些技巧上面花的功夫可不算少,表演实算得上精彩。
今日的晚宴留下的就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再加上夜色之下,总能激发出人们内心的那些旖、旎,所以晚上的众人好似也比百日放得开些。
晚宴照旧是摆在孤芳台的,公子和贵女们分坐在阁楼两边,白日的纱幔已经撤去,各自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最近天气暖和许多,因此桌案之上多上的是些冷食。
施景恒更是在男宾和女眷这边都上了酒,公子这边的都是些酒劲儿十足的,而女眷们这边的就是些酒味很淡的果酒,既能过瘾,又不会担心喝醉。
女郎们都十分好奇,不少都尝试了这些在家中从未喝过的酒。
有些觉得好喝便多饮了几杯,脸上免不了就都挂上了红晕。
这样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就更让那些公子们着迷了。
祁涟也多饮了几杯酒,脸上就感觉有些烫人,她不喜这里过于暧/昧不清的氛围,便到了附近的花园里吹风。
却不知道风助酒势,冷风一吹,脑子却更加迷糊起来。
出来的时候又没带着丫头,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祁涟就打算回去。
却不料她刚转身,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遥遥地望着她,是施景润。
看他脸上的晕红,想来也是多饮了一些出来清醒一下的,太子哥哥向来酒量不佳,这点祁涟一直都是知道的。
祁涟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弗正哥哥。”
他们现在都在施国公府中,就算四下无人,那个称呼她也不愿意,也不敢再叫了。
如今早已换了天地,大夏也已经亡了,祁涟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一点。
施景润看见祁涟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只觉得庆幸,庆幸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还能有一个人守着与你同样的秘密,他们可以互相倾述,不至于让他把所有的事都闷在自己的心里。
那日在曲江河畔,兄妹两个都发现了对方,可如今两人身份早已大变,私下里见面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算拖到了今日,才算是凑巧有了说话的机会。
祁云锐,字弗正。
生于建元四十三年,屈己而纳谏,任贤而使能,恭俭而节用,宽厚而爱民。
百姓爱戴,功高震主,后皇帝受奸臣挑拨,又忌惮太子威望,遂以叛国之名杀之,卒于玄正十七年秋后。
后世谓之,万灵秀,百夫持。万卷精,多才克。诗可兴,笔馀力。人之望,邦之直。
那时的她被困深宫,只听说太子哥哥被斩首之时全城的百姓都去送行了。
而他那昏聩无能的父皇,只能抱着被子缩在后妃的榻上瑟瑟发抖。
虽祁云崇昏聩不堪,多被世人唾骂,但后世这人对这位仁心仁德的太子却多有褒奖,只可惜年寿不永,也羽翼未丰。
如此心怀天下的太子哥哥幸好没有死在大夏亡国之时,若是亲眼看见那些大夏百姓被战火摧残的模样,那他的心底该多么自责呀!
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朝,偏偏有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储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好在他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兄妹也在这般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重逢。
施景润看着这个前世他无比心疼的妹妹,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疾步走过来拉起祁涟的手,另一支手忍不住地抚上她的脸,这双琉璃一般的眸子,真是让人怀念呀!
“祁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又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他急急地询问,不似时常那般淡然。
他刚成为施景润的时候,施家还在祖地,那时乾国刚刚成立,他就从身旁人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了大夏已经早亡国的消息。
虽然痛心,也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只不过听到涟漪公主殉国之事,心里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施景润身在施国公府里,知道的自然是那些普通百姓不会得知的真相,也清晰地记得那人是如何告诉他祁涟死之前所遭遇的一切的。
他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若是他如同大夏开国太、祖那般雄才大略,行事果决,那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甚至去过凉州城祁涟的墓前,跪在她的墓前,只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祁涟笑着,“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凉州城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成为衡语璇了。”
她不愿意同太子哥哥详说她受到的苦难,如今想来虽于她来不过半年时光,但那些事情都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那般遥远。
果然,岁月会冲淡一切的痛苦。
看着她平静的微笑,施景润便知道祁涟早已不是他记忆当中手指被划破个口子都会疼上半天的小丫头了。
“不说这些了,那哥哥呢!”祁涟眼眸含星地看着他。
施景润平复了心中起伏的心绪,“哥哥也同你一样,好像不过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已经成了施景润。不过那时我年纪还小,大夏也早就不复存在,我也做不了什么。“
他看向祁涟眼里都是欣慰,“不过,我们兄妹二人如今还能相聚也算是得上天眷顾了。”
今夜星光明亮,星河都映射在她的眼里,璀璨夺目,“是呀!虽然后此生都要怀着这个秘密活下去了,可以后也有哥哥可以依靠了。”
都是一家人,施景润自然也知道施雪柳是什么样的性子,虽算不得折磨,可祁涟在衡府估计也过不了舒心的日子。
“放心吧!以后有哥哥在,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苦的。“施景润抬手覆上她的肩膀保证道。
兄妹两人又谈起前世相处过的一些过往,那两颗因分离而渐渐疏离的心好似再次靠近,也不似方才那般陌生。
施景润突然向祁涟询问,“那你和左脉之?是不是他也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近些日子他总是在府中能偷听到她和左脉之的一些流言。
他死的时候还太早,那时的左脉之还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可他却一直记得的,霓妃和乐怡郡主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而今两人关系又如此不一般,施景润心中难免就会有此猜测。
祁涟摇头,垂眼看向脚下青石小道上的纹路,“在来雍城的路上相遇的,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和他联手就是想从施国公那里知道如今霓族的下落。”
“霓族?”这些年他从未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祁涟道,“就是我舅舅他们,左脉之说当初贺正派了施国公去剿灭霓族,如今若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
施景润恍然,“所以你才会选择来到雍城,进入衡府就是为了知道如今霓族的下落。”
祁涟点头承认,“是的。”
霓族虽然弱小,但霓族之人却有不少独特的能力,当初的霓妃还能窥伺天机,预知未来。而霓妃正是因为预言了大夏会在他父皇手上灭亡,才会被盛怒的父皇下令处死的。
想到这些,施景润也能明白为何贺正要选择灭掉霓族了。
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不能为他所用的话,那唯有毁灭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祁涟别怕,哥哥会帮你的。”施景润说,毕竟霓族当初也是大夏的附属族群,他身为大夏太子,也不忍心曾为他们祁氏出过力的人最后得到这样的后果。
他如今是施府的二公子,整个家族都对他十分器重,这些他十分清楚。
所以若他出力帮助祁涟,那得到霓族的消息可能也会更加容易。
祁涟眼睛笑得像个月牙,“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好了,咱们便不说这许多让人不开心的事了。”祁涟像小时候那般扯了扯施景润的衣袖。
她状若天真般地问道,“既然咱们都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哥哥你就没有想过我们或许能重建大夏吗?如今你身在施国公府,你的父亲府中的二郎君又掌着西北的军权,我们杀了贺正,推翻乾国,哥哥你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了,自此天下都是你的了。”
施景润苦笑,“祁涟,我知晓你一直信任哥哥,也希望我成为一位明君。可我却已经明白大夏已经回不来了。且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我才明白,我心中所一直向往和追求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而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贺正如今看来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我坐不坐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当初太子的身份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荣耀和身份,可对我来说,卸下了这个担子我也感到轻松不少。以后,咱们就忘记大夏吧!”
祁涟放下心来,她方才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过是试探施景润一番罢了。
毕竟人都会改变的,何况又经历过他们这样离奇的经历,那人生更是无法预测了,谁也不能保证都能如当年那般赤子之心。
她如今实在是欣慰,太子哥哥还是当年那般模样,一点都未曾改变。
她看着施景润,心里默默想着:太子哥哥,若你生逢盛世那你定是个明君,是个守成之君,可你不幸做了父皇的孩子,便不可能在乱世成为一个英雄。
她虽然从不推崇似左脉之那样心思狡诈之人,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时代,他那样的人才能活得像自己。
眼看已经接近子时,茗修这才发现施景润已许久不见人了,心里一边儿着急,一边急匆匆地出来找人。
祁涟听见远处传来他的呼喊,也知道两人今日不宜再多说便道,“哥哥你先回去吧,今日咱们已经出来太久了。”
施景润也知今时不同往日,两人身份再不相同,连私底下的见面也要避免被人发现,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他转头看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孤芳台一眼,强压下心中的那份不适对祁涟道,“那哥哥便先离开了,祁涟你放心,过段时日待我将一切安排好了,以后就能时常同哥哥见面了。”
“好。”祁涟笑答。
一直到施景润走远再看不见他的身影,祁涟便也准备回府休息,却没想到一转身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她身后。
“左公子?”那人的脸被树荫遮挡看不真切,瞧着身形有些熟悉,祁涟好奇出声。
“是我。”那人启唇,又向前走了几步。
随即他那张神仙似的脸才从阴影之中显现出来。
祁涟抚了抚胸口,原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却没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祁涟迅速转身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女郎,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你好像颇不愿意别人看见我同你站在一起?”左脉之平静的语气里总有种奇怪的意味。
祁涟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左脉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俩私下里来往,她身上的那张皮估计都要被人给扒了。
“怎么会。不过如今我俩在这城中已经有了不少流言了,见面之时还是尽量避开别人的视线好些。”祁涟道,她可实在有自知之明,如今她的身份和相貌,是绝配不上左脉之的。
“方才你是和施景润在说话吗?好像看起来颇为熟稔。”他又走近了一些,能将祁涟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祁涟虽已猜到左脉之或许已经站在那处很久了,但一时却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同他解释她和施景润的关系。
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打死不说就是。
第八十五章 美人计
“他是我名义上的二舅舅,路上遇见了寒暄几句也算正常吧!”祁涟非常光棍地回答。
左脉之眼底更加深沉,扯着唇角笑了笑,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是么,寒暄几句便说了小半个时辰么。”
祁涟心里吃惊了半晌,左脉之到底是何时就已经到了那处!
又或是他练了什么高深的功夫才能将呼吸隐藏地如此之好,让她和施景润都没有发现。
不过,看左脉之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没有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的,要不然他现在就应当质问她到底是谁了。
索性说了番半真半假的话,“前段时间我那继母因为一些小事将我罚跪了祠堂,刚才与施景润偶遇他便宽慰了我几句。在国公府中,这位二公子可算得上是个可认真交往之人,我就想着若是能同这位二舅舅搞好关系,以后或许能为我们的事提供一些帮助。”
左脉之听了她的一番言辞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祁涟有些不自然,但也并不在意他到底相信了与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两人虽是合作关系,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事都尽数告知的义务。
夜已经深了,她此刻只想尽快回去休息。
“过段时日我会将圆春送来。”左脉之收回视线,又提起了另一遭事。
祁涟迈动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悦,她压低了声音问,“圆春现在怎么样了?”
左脉之偏要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事情果然如左脉之所说那样,离宴席那日过后没多久衡立轩就让了她和语嫣去惊鸿学馆考学。
虽说是要先考试,可因着施国公府的面子再加上左脉之也从中使力,祁涟和语嫣轻松地就通过了,下个月便能和施湘雯两姐妹一起去读书。
施雪柳如今对她也客气多了,虽然每次见面总少不了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可只要不做什么实质性的事那祁涟就也不甚在意。
自从映之去了千秋书院,这日子就像是过得飞快。
祁涟和语嫣入学惊鸿学馆,一切也就像是步入了正轨,平静得很。
虽说那日祁涟一句无心之语,说了施雪柳罚她跪祠堂之事。
当时本是随口一提,可左脉之却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回府之后便派人查探。
他相信祁涟的本事,这些事情能够自己处理,可听见她被人欺负心里却总免不了关注,他自己也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衡大娘子也算是可怜,那施雪柳做娘子之时脾气就不算好,也是个善妒的,他们姐弟几个无权无势在那府里,肯定是会被欺负了的。”左安知道后不免就同情了祁涟几句。
可转眼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就让左安闭了嘴,这哪是需要他们照拂的弱女子呀!这是个女英雄吧。
不过,利用他们家公子来造势这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呢!至少左安自己是不敢的。
“虽她不会被人欺负,可身边总是要有个我们的人才好,以后那边的消息也好传递。”左脉之沉吟说道。
“可是公子,咱们同衡府非亲非故如何安排人进去呢?”左安犯了难。
那里面可都是施国公府的人,左安看着左脉之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公子,可否……通过衡大人将咱们的人送进去?”
左脉之摇头,“这虽是个好主意,可暂时还不行。如今他虽然同我们交好,可到底还是施国公的女婿,若不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绝不可能轻易倒戈。就算通过他,那也不能是我们来开这个口!”
左安不解,“那谁来开口呢?”
左脉之挑眉看向左安,“人都是欲望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人人都会有欲望和弱点。”
而衡立轩在左脉之看来,简直满身都写满了弱点和欲望。
话落便抬步便走,留下身后左安一头雾水。
人总说世事无常,又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左安冥思苦想如何能将他们的人安插进衡府,转天就和左脉之在平康坊遇见了衡立轩。
若说这城中嫁了人的妇人最讨厌哪里的女人,那一定是非平康坊莫属。
这些住在平康坊的下、贱胚子,简直是京中一众妇人唾骂的典范,因偏偏家中的男子们却最爱往那种烟红酒绿之地钻,就让这些妇人恨得咬牙切齿了。
左脉之风流名声在外,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
当初祁涟见到过的兮娘,便是这坊内清月楼的头牌花、魁,平日里却不是等闲人想见便能见的,不过像左脉之这等,人人都想引为入幕之宾的人,那就不在此列了。
“未曾想伯父竟然也喜欢到这处来消遣。”
两人偶遇时左脉之还一副吃惊模样。
那一脸颇不相信的语调让衡立轩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朝廷上下各阶官员之中平日来这里的人不少,可被晚辈看见却总有种做了亏心事被发现的感觉。
好在左脉之从不做让人为难之事,惊讶、不敢置信仅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就盛情邀请衡立轩去了一方清幽雅致的小院儿。
衡立轩对待左脉之的心情一下便从不自在变成了‘哟,原来是同道中人’的感觉。
衡立轩年纪虽大,可见识过的、玩儿过的花样确实没有左脉之见识的多。
他平日里虽来,但碍于身份再加上自诩读书之人,去的便都是些清院儿。
这里面的女人长得不算这平康坊最出彩的,可身上有几分才气,且心里都有些清高轻易不肯委身于人,伺候人之时还总要端着点儿架子。
若是那些手里没什么银钱的男子见了,少不得暗骂一声‘当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可架不住的是这些自诩清高的大人们还就喜欢欲迎还拒这一套。
见来人是左脉之,两人被院里的妈妈恭恭敬敬地引入一间雅舍,随后便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端着几盘下酒的小菜进来放到了面前的圆桌之上。
“来伯父,我先敬您一杯。”左脉之端起酒杯向衡立轩说道。
衡立轩是第一次来这里,交谈之间难免对新的环境有些好奇,眼神向四周打量过好几眼。
左脉之唇边一直带着丝浅笑说道,“伯父别急,待会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衡立轩饮了口酒,脸上笑容既克制又期待。
左脉之话音刚落,就有乐曲响起,那乐曲不似中原的曲调,有种奇怪的旋律,节奏活泼鲜明,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欢快。
便有两名头戴面纱,戴着闪亮首饰、身材高挑、美若天仙的女郎鱼贯而出,伴着曲调在堂屋之间妖娆地扭动起来。
衡立轩哪里见过这般香/艳的场景,那两个异域女人虽用面纱挡着脸,可身上露出的皮肤比遮住的还多。
肌肤雪白,丰xiong细腰,特别是那腰腹间的一抹雪色,加上肚脐之间璀璨夺目的红宝石脐环简直要晃花衡立轩的眼睛。
不过他眼神之中虽有欣赏,但却未到失神之态,甚至其间还有心情与左脉之谈论一下如今时常在乾国出现的胡人。
于是左脉之一瞥便知道了,这位衡大人不喜欢这个调调的。
他使了个眼神,那两个异域舞女便很快退了出去。
立刻又有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扇屏风进来,放在窗户和圆桌之间。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将窗柩之上的树枝影子也投在了上面。
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婀娜款款地抱着琴坐到了屏风之后,她的影子投落在白色的屏风之上,显出惊艳的轮廓。
轻拢慢捻,琴声骤起。
乐声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这女子的琴技高妙,不过寥寥弹奏几段,便已让周遭之人完全沉浸其中了。
而琴声响起之后,衡立轩就无心与左脉之攀谈了,一双眼睛紧锁着屏风之后的女子。
过了许久,随着琴曲的结束,那女子缓缓起身,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妾身明月,见过两位郎君。“声音也是柔媚天成如同天籁。
女子侧挽的发髻间缀着花朵,几缕青丝自然地垂在饱满的脸颊边,增添些许柔情;流转的眼波里有试探、有惊讶,但更像黑洞直把人吸进去,眼角那颗泪痣尽显风情;朱唇轻启,似笑未笑,透出来的是婉约大气。
左脉之视线扫了衡立轩一眼才看向明月,“娘子的琴技不错。”
明月抬眼看了左脉之一眼,脸上没有寻常女子得了赞赏般的欣喜,颇为平静地笑了下,“公子过誉了,与公子相比妾身这点微薄的技艺实在不算什么。”
衡立轩也是听人说过左脉之擅长音律这事的,不过他从未亲耳听之此刻也就无从比较,不过明月一介风尘女子,她的琴声之中却没有风月场之中惯有的靡丽,却有一丝风骨就让衡立轩刮目相看了。
他看了明月一眼,“娘子能否再弹一曲。”
明月水汪汪的大眼又转向衡立轩,唇边荡出一模勾魂摄魄的笑容,微微俯身应“诺”。
衡立轩被那缠绵的眼神拂过,呼吸竟然有些急促,心跳比平常都要快了几分。
他不自然地端起面前的酒盏,像是在掩饰什么,可那眼神却什么都暴露了。
明月抚琴时垂着眼不为周围所动,大红大紫的衣裙在她身上,反倒衬得她妩媚又清冷。
她的美是一种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把端庄与风情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完美融合,始终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衡立轩看得如痴如醉。
左脉之笑笑,找了个借口,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处院子的主人无人知晓,但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其间的女子大多都是些前朝官员和如今那些犯了事的官员家眷,这些女子本就出身大家族,就算是一朝沦落,可身上的才情和气质却不会随着他们家族的败落而消退。
反而有些女子遭逢大难,身上更多出了一些岁月洗练沉淀之后的气质,这便是那些出身底层的女子比不了的。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所以这些女子,可不是讲究靠美色打动男子的,而是要长久的依靠。
而这里的主人,也靠着这些女人,在乾国官场之下串起了一张无形之网。
“公子,这衡大人……?”一见左脉之出来,左安就迎了上来眼神带着询问。
左脉之对他点了点头,左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啧啧,看来这明月娘子还是厉害呀!”左安又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转脸又换上了一丝可惜之色。
这明里暗里的垂涎明月娘子的人可不少,却就这么便宜了衡立轩了,“公子,这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左安问。
本是为那些大人准备的,最后却给了衡立轩这个四品小官。
左脉之淡淡道,“有用无用不是看现在。再者说,明月也帮我们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她找个归宿了。“
时光荏苒,很快就到了五月。
这期间国公府风平浪静,施萃华的事情也再无人在城中提起,早就被人忘了个干净。
反而施家两姐妹的人才相貌到像是一阵风一样地,传遍了这城里的大户人家。
且连着来了好几家想要与施国公府结亲之人,只不过都被施老太太挡了回去,如今这些人她倒是暂且有些看不上。
最近城中闹得风风雨雨的又是另一遭事了。
前些日子,皇帝派了三皇子贺琪去陇西赈灾,朝堂之上众官员都以为这便是中意三皇子继承大统的意思。
施老太太和施国公心里还暗自欣喜了一段时日,却不料自三皇子去了陇西之后,皇帝又陆续给剩下的几位皇子都派遣了差事,且颇为重要。
这样的一番举动,让那些准备投靠三皇子的官员们顿时打消了想法,却也更加摸不着头脑。
局势如此地不明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暗潮汹涌的朝堂,水又被搅得更浑了。
第八十六章 龙舟会
这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各自之间又关系复杂。
虽大家明面上都是皇帝的臣子,可私底下谁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各自也有看好的对象。
毕竟从龙之功的好处可是说也说不尽的。
贺正如此的一番举动,让本来看着风平浪静的朝堂局势一下子就起了波澜。
这般情形,每日都在后宅的祁涟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在惊鸿学馆读书,有时也能从各家女郎闲谈时的只言片语之中了解一二,最近朝中局势不太明朗。
施老太太见此也只能静下心来,吩咐人准备起施萃华的亲事来。
闹了两月终于是消停了下来,施萃华如今已能安心地在闺房之中绣起自己的嫁衣了。
只不过还是不能出院子,平日里施湘雯和施玉瑶常会去看她。
“如今看着萃姐姐的样子,我可真有些担心。”施玉瑶右手撑着下巴颇有些担忧。
“不是说这些日子萃华姨母已经跟着薛夫人学管家了吗?想来姨母对这桩婚事也是极为上心的。”祁涟道。
两人自前次就落下了嫌隙,这段时日祁涟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去看施萃华,可那边的情况也一直能从施玉瑶嘴里听到。
施萃华要嫁的是个富商,过去之后成为当家的夫人势必要学会管家,有些事例如买卖之时也要熟悉一二。
因薛夫人本就是商户出身,于生意之上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跟着她施萃华也能学到点东西。
“正是如此,可我还是担心,若是五姐姐嫁过去之后姐夫对她不好该怎么办。”施玉瑶叹气。
施湘雯劝慰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女子的婚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过她是咱们国公府贵女,算是低嫁,就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五妹妹也绝不会轻易受欺负的。”
施玉瑶“唔”了一声。
“与其担心五妹妹,到不如想想你端午的功课怎么完成吧!“施湘雯打趣她。
端午节本是件高兴的事,可偏偏夫子在端午放假之前布置了一个作业,要让每个学生作一篇端午记文,对于向来于文章之上不太擅长的施玉瑶来说,可是一件头疼之事。
施湘雯的文章是早就作好了的,只有她还未动笔。
今日在这处,就是施玉瑶请了施湘雯同祁涟来帮她想办法。
可这事儿她俩最多为她提供个思路,到底怎么做还是要靠施玉瑶自己。
“四姐姐你文章本就比我好也就罢了,可祁涟你呢,才刚入学两月,怎么就学得那样快,就连吴夫子那般严格的人,也夸你有才学。”施玉瑶嘟嘴,就是想不明白。
以往施萃华还在之时,有她陪着,她还并不觉得自己读书功课之上差劲有什么可头疼的,可自从施萃华因备嫁不再去学馆读书,转而换成了祁涟,施玉瑶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友好了。
想来她便是那种夫子都喜欢的好学生吧,文章诗词上什么都学得很快,又有天赋,自祁涟入学以来,学馆里的夫子都夸过她好多次了。
她这番话祁涟可没法子承认,若不是前世她在宫中无事时多看了几本书,今日对那些文章诗词许也是一头雾水。
虽说帮忙,可这好为人师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两人为施玉瑶说了半天她也没个头绪,可见这当夫子也是一门学问。
几人正专注于的文章,施玉瑶手下的清荷就跑了进来。
“六娘子二公子回府了,专门派人送了一些粽子回来,还有一些端午节的小玩意儿。”小丫头脸上向来是藏不住事儿的,脸上笑得春光灿烂。
施玉瑶听到这消息立马高兴地站了起来,“真的吗?二哥哥回府了。”那她的文章不就有救了。
那喜形于色的模样,真是比施湘雯这个亲妹妹还激动。
祁涟也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自上次在国公府花园谈过一次之后,两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有没有请二公子来坐坐呢?”施玉瑶问道。
清荷回答,“二公子只让了茗修来送东西,现下应当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了。”
虽然她学问不如何,但好学生的样子却是有的,若是不将那文章写了,那这几日她玩儿都不能尽兴。
于是便吩咐清荷道,“你去老太太院子门口守着,要是二公子出来就请他到这里来。”
......
有了施景润的帮助,施玉瑶的文章很快便作成了。
他来之前便问了清荷,知道了施湘雯和祁涟都在,便将给她们带的粽子和小玩意儿都一并带了来,还有几个制作精巧的糖人。
那糖人制作的技巧十分精妙,都是按照她们的样子做出来的,模样栩栩如生。
“二哥哥是在哪里找到这做糖人的小贩的呀!以前我们在集市上遇见的卖糖人从未有这样厉害的手艺呢。”施玉瑶好奇询问。
施景润脸上笑意温和,“旧草庐附近有个老伯自小便学了这门手艺,最近他为了维持家中生计开门做卖糖人的生意,我见他的糖人做得十分精巧就照着你们的样子做了几个。”
对于施景润这样还将她们当做小孩子的样子,施湘雯和施玉瑶显然十分受用,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施景润手中拿着糖人递给,眼里满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前世祁涟不曾出宫,施景润每次外出便会为她带着小玩意儿,祁涟没次拿到都能开心好半天。
她一个没人庇护的公主,若不是自己时常照看,真不知道那深宫中的日子该如何过去。
祁涟自也想起了前世同施景润相处的时光,眼含怀念,从他手里接过糖人,说了句“多谢二舅舅”。
施玉瑶看过了自己手里的糖人,又来看祁涟的,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噫?祁涟这个糖人……,”她看向施景润嘟嘴,“二哥哥你偏心。”
施景润一头雾水,“玉瑶为何这样说?我何时偏心了。”
施玉瑶指着祁涟手里的那个糖人‘控诉’道,“你看,祁涟这个糖人身上的衣服比我和四姐姐的都要好看许多呢!”
闻言施湘雯也凑了过来,瞧见祁涟身上的衣裙是要比她们平日里穿的要精巧华丽许多,瞧那制式同宫中的衣服到有几分相似。
因她们都不在现场,那老伯做糖人时定然是施景润按照脑中她们的样子画出的小像做的。
衣裳虽华丽,可那糖人上的脸……
“可是哥哥,这上面的糖人虽长得神仙似的,可是和祁涟却有些不像?”最多是那神态有些相同,施湘雯不解看向施景润。
祁涟又看了一眼那糖人,施湘雯说得对,那糖人的脸是不像她,可又是她,那是因为这是前世她的样子。
至于这糖人身上的衣裳,也是大夏时公主制的袆衣。
祁涟与施景润交换了一个眼神,施景润表情有些不自然,当时画像之时下意识地就将前世祁涟的模样给描绘出来了。
直到这会儿湘雯指出,他才察觉确实有些不妥。
祁涟抿了抿唇,指着那糖人撒娇似地说,“六姨母,你说二舅舅偏心于我,可若要我说,他才是时刻都将你和四姨母挂在心上。你看这糖人,虽说衣裳是好看了些,但上面的人却同我只有几分神似,反倒是你和四姨母的糖人和你们一模一样呢!”
“我想,定是二舅舅没有将我的模样记清楚,才将那漂亮娘子的脸安在了我的脸上吧!”
她这样一说,施玉瑶又仔细看了那糖人,心底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二哥哥也真是的,为何不将祁涟的样子也记清楚一点呢!这会儿让人说出来,多不好意思。
施景润也连忙向祁涟‘赔罪’。
经过祁涟这一打岔,这件事也算是圆过去了。
“不过,若是祁涟你要是真有这样的一张脸,那不知道这城中的公子会有多少钦慕于你呢!”不过转过头来,施玉瑶又对着祁涟说道。
对此祁涟只能微笑不做回应。
若她真是承认了那糖人长得貌美,不是在自夸吗?
而施玉瑶呢,则猜想着那糖人的样子或许是施景润心中心仪之人的模样。
这说明施景润君子做了这么多年,也开始想男女之事了。
不过,长成那般模样的糖人估计也只有天上的仙女了吧!施玉瑶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间会有女郎长得那般美艳高贵的。
每年的端午节,曲江河上的赛龙舟是最大的活动,而今年除了赛龙舟,还请了南边儿许多有名的花船上卖艺的在船上表演。
这几日天气极热,娘子们都穿得极为单薄。
时下又喜用薄纱,且还是亮丽点儿的颜色,这日河面上和风习习,直吹得女郎们的衣裙翻飞,好一片春景。
祁涟照旧是跟着国公府众人的队伍去的曲江看龙舟比赛。
施国公府被安排的位置不错,靠近皇帝和后妃们的看台,使得祁涟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龙座上的男人。
这是祁涟第一次见大夏的镇国大将军、如今的乾国皇帝贺正。
虽年纪已近六旬,两鬓都已染了几丝白发,但依旧身躯凛凛,步履矫健,毫无迟暮老人的臃肿之态。
一双眼似寒星,看向人的目光虽不凌厉,但帝王的威压却是十足。
仿佛察觉到祁涟打量的目光,他的眼风往这处淡扫过来。
只不过今日附近来往的官员、沿岸观赏的百姓实在极多,根本无法看清到底是何人的目光。
天子圣颜,普通人得见便已是觉得荣耀至极,自然今日有许多百姓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贺正并未找到那目光的主人,随即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又与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旁伴着两位打扮地雍容华贵的美人。
一位身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看起来端庄又威仪。
另一位眸含春水、脸如凝脂,身着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桃腮泛粉,凤眼含情,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则更加娇俏妩媚。
不同的风情,却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如今中宫之位悬空,后宫之中妃位最高的便是育有九皇子贺琰的安贵妃,其次便是施国公的长女德妃。
后宫诸事都是由安贵妃、德妃及其余的几位后妃一同打理。
此次端午祭,陪同贺正出席就是这两位地位高重的后妃。
令惠公主同皇帝一母同胞,贺正也很疼爱这个妹妹,地位自也是不低。
再加上左光霁身居高位,深得皇帝恩宠器重,丞相府的看台自然是离皇帝最近的了。
丞相左光霁如今的样子与祁涟记忆之中变化不大,只不过年纪的增长给他带来岁月的洗练都融进了周身的气度之中,锋芒内敛,看起来比年轻之时更有韵味了。
而令惠公主的模样比起左家父子便不像是一家人了,虽同样算得上美人,娴雅秀色、宁静恬然,可不过是皇室养出来的仪态,缺少了一些惊艳之感。
让祁涟不由地想起当初乐怡郡主还在时,那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都像是画里走出来到神仙似的人物。
丞相府的看台之上热闹得紧,挨着令惠公主的还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瞧那年纪应当与映之差不多,模样有着左丞相的影子,样貌都极为出众。
如此看来左氏的血脉实在是强大。
虽左脉之从未与她提及过家中诸事,可她也从施家姐妹的口中知道不少,那应当就是左脉之的一双弟妹了,还是难得的双胎。
不过……,祁涟转头看向施湘雯问道,“吟哦,左公子身旁的哪位娘子你可知是谁?”
还不待施湘雯回答,近旁就有贵女替她回答了。
回答的是那女郎身边的一位娘子,只不过声音略有些大,祁涟听得清清楚楚而已。
“那是安乐公主,宫中苏昭仪的女儿,听说颇得陛下的宠爱。最最重要的是,听闻她也钦慕南烛公子呢!”
第八十七章 又承情
那女郎的身份一揭晓,旁边议论的声音立刻便小了许多,皇家公主身份尊贵,可不是她们能够随便议论的。
“我见那温家娘子也站在左公子身边呢!”却有娘子忍不住说道。
祁涟瞧了一眼,这到也是,那安乐公主正和温元灵一左一右哼哈二将似的站在左脉之身旁。
一位公主之尊,一位又是太后母族出身,若是她们出手抢夺左脉之,真不知道谁能够成功。
不过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祁涟也乐得看热闹。
将周围几家重要的人物打量过眼之后,祁涟就自顾自欣赏起今日的节目来了。
重头戏自然是划龙舟。
为显示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这划龙舟的队伍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的,除了军中的军士,还有各地的好手,赢得比赛自然有极大的奖励。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一次六条龙舟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各条龙舟之上的精壮汉子埋着头奋力划着。身体也随着手划的方向向前…………手臂上的肌肉随着手的用カ一起一伏,头也跟着手的摆动时而向前,时而向后。
手中的木桨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快到终点时,鼓声变得急促,龙舟驶得更快。
就是祁涟这样平常都是冷静性子的人,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之中都不由地热血沸腾起来。
看见自己一开始看好的队伍取得了好成绩,心里也忍不住激动。
不过一会儿却有宫中的宦官来请,说是德妃特意准备了一艘画舫,请各家的公子女郎们一起登上画舫,可近观那些花船上的表演。
以衡立轩如今的官位,祁涟本是没有资格登上这画舫的,可托了施国公府的面子,还是同施湘雯她们一起上去了。
纵观前世她短暂的一生再加上今生,这可是她第一次坐船游湖!免不了感到惊奇。
宽阔的曲江河面之上,大大小小停了近百艘画舫游船,那些表演的画舫都停留在原处,这艘浩大的画舫游过,那些表演的节目不停,每一个节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便是权势带给人的好处了,就连简单地看个表演也能占据最佳的观赏地点。
祁涟和施家姐妹一同上了画舫,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拜见德妃了。
近几年每年德妃都会陪同皇帝出席端午节庆典,对外面那些热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便在画舫里寻了个屋子休息。
一入宫门深似海。
在家里做娘子之时再是姐妹情深,可做了皇家之人想出一趟宫总不是那般容易的了。
德妃本就年长施湘雯她们许多,待到几人记事之时德妃早就已经嫁给了贺正,所以对于施家姐妹来说,这位大姐姐在她们印象之中也算不得太亲近。
反而因为这些年德妃在宫中得势,身上的气势摄人,于她而言也越发疏离,等闲她们都不敢随意同德妃说话的。
因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祁涟诸事都谨小慎微,跟着施家姐妹身后一起拜见了德妃。
就听见上首的德妃叫了“起来吧!”,几人才缓缓站起身,只不过祁涟也一直将头埋着。
德妃这是第一次见到祁涟,可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甚亲近,便只一开始打量了她几眼,问了一句这是二妹夫的孩子么?
祁涟答了“是”,便被晾在了一旁。
德妃转头又让施家姐妹上了前来。
“我住在宫中多有不便,一年到头也不能见到家里人几次,好不容易今日有这机会才特地唤了你们过来,咱们姐妹之间好说说话。”德妃看着两人说道。
“大姐姐如今管着天家之事,平日里劳累自不用说,还能时时想着几个妹妹我们实在是高兴。”施湘雯抬头笑对着德妃。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客气话。”德妃语气亲昵,脸上一副怀念的神色问施湘雯,“不知老祖宗近来身体可还好?”
德妃年纪还小她母亲便过世了,父亲很快娶了唐氏,由此德妃便算是施老太太带着长大的,祖孙两人之间的感情自是比旁人深厚。
施老太太因年纪大了,近来已经少有出府,虽都在一座城中,同德妃也已经有两三年不曾见过面了。
“老祖宗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挂念大姐姐。虽皇家地位尊崇,可都不是自己亲近之人有时难免想家,家中人都一直挂念您呢!”施湘雯免不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你说得正是呢!”,德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连眼眶都有些红了,“别人看我在宫中是身份尊崇的后妃,享尽荣华,可各中的心酸也只有亲自领会了。”
一时间姐妹几个眼中都有泪意涌现,方见面时的疏离仿佛又消弭不见。
“我住在宫中,消息也不甚灵通,四妹妹和六妹妹如今都差不都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吧!家中可有为你们订下亲事来?”
方止了眼中的哭意,德妃很快整肃了表情,脸上又是一副姐妹亲密的模样。
提起这个施家两姐妹脸上都有些绯红,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能自己提起自己的婚事的,何况还是在德妃的面前。
施家姐妹都红着脸低下摇头,“还未曾呢!”
德妃若有所思,“两位妹妹长得如此国色天香、兰心蕙质,原以为上门提亲的人都已经把家中的门槛儿踏破了呢!”
“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我们都听爹娘的意思,并不敢多过问。”施湘雯低声回答。
德妃点点头,“四妹妹你一直都听话懂事。只不过婚姻这事还是听姐姐的,成婚之前要多多了解男方的品性和德性,婚后夫妻之间才能过得美满。”
这也算肺腑之言了,施湘雯同施玉瑶都听话地点了点头。
德妃便再也未曾说什么。
因年纪相差较大,德妃同施家姐妹也未有过多的共同话题,聊过几句便让她们外出去看外面的表演了。
“娘娘怎么会突然提及几位娘子婚配之事,莫非是打算将两位娘子嫁给几位皇子吗?”眼见着几人出去,跟在德妃身边的慧姑就开了口。
她们住在宫中,对于朝堂上的事消息自然更灵通些。
前段时日皇帝就曾在德妃面前提起过,说是宫中的几位皇子如今都到了事宜婚配的年纪,也该给几位皇子挑选合适的王妃了。
由此慧姑才有这一说。
她同德妃从小一起长大,又随她陪嫁进宫,如今已是德妃身边的一等女官,平日兴庆宫里大大小小诸事都由她照应着,是德妃的头名心腹。
因从小一道儿长大,对着德妃说话自然也就要直接一些。
连日来皇帝的几番动作搞得朝廷上的官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德妃却稳如泰山,皇帝如今心中中意谁尚且无人知晓。
若是按兵不动还好,要是谁自作聪明地以为揣摩对了皇帝的心意,那才是自掘坟墓之事。
德妃摇头否认,“皇上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是想着,若是这几个妹妹嫁的好了,未来能成为皇儿的助力也是一件好事。”
她自己也清楚,虽她父亲一直受皇帝所器重,但她已是宫中手掌大权的后妃,权力制衡之下,是绝不会再允许府中的女郎再嫁入皇家的。
而她自己也不愿意,如今整个国公府就她一人嫁入了皇家,她爹爹为了家族的未来考量也只能选择支持她和皇儿。
若是这两位妹妹再嫁给其他皇子,到时候国公府势必会权衡利弊,有了更多的选择,国公府也不一定会倾尽全力来支持她和三皇子了。
这点德妃一直想得很明白。
这厢施玉瑶走出船舱,大松口气似地拍了拍胸口,“大姐姐气势真足,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大姐姐管着宫中不少事务,若是不够威严,又怎么能震得住下面那许多宫人呢。”施湘雯点了点她的鼻头道。
祁涟看了施玉瑶那模样一眼,眼里全是笑意,“只怕六姨母日后做了当家的主母同德妃孃嬢如今这气势也是不遑多让呢!”
施玉瑶被她一调侃,顿时柳眉倒竖佯装生气的模样看向她,“好啊祁涟,你总是喜欢取笑于我是不是”,作势就要来挠她的痒痒。
两人顿时笑闹做一团,施湘雯在一旁像是劝架又像是和两人一起玩闹。
三人本就在靠近船舷的地方,又在转弯的地方,过道有些狭窄,两人并排都有些困难。
祁涟和施玉瑶玩笑着就未曾注意周围的情况,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祁涟重心不稳便撞向船舷,腰重重地在木制的围栏上磕了一下。
身后的施玉瑶也因为祁涟的失衡身子向她撞来,这下祁涟的肚子就似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痛得禁脔起来。
不料这倒霉透顶的事情好似还没有结束,那围栏不知是否因为年久或是江上水汽潮湿,里面的木头已经腐朽,被两人一撞就脆弱地裂开了。
两人眼看着连带着就要掉到江里,就连平时沉稳的施湘雯都发出了焦急的惊呼,想唤人来帮忙。
施玉瑶早就失去了镇定,抱着祁涟的身子只会大叫。
可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祁涟心里根本不抱希望有人能解决她们当前的危机。
还好今日是端午节,在场会泅水之人肯定不少,就算她俩掉进水里也很快会被人救起来的。
祁涟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身体跌入江水的那一刻。
可冰冷的江水迟迟未来,倒是自己的衣领突然一紧,突然就有些呼吸不畅,可身体却是稳住了。
“哇哇哇,祁涟救救我。”身旁施玉瑶还在惊慌呼喊,祁涟一睁眼就见左全面无表情地揪住她的衣领,身子离得老远,生怕就被施玉瑶的‘玉手’给抓花了脸。
祁涟回神,震定下来。
见到左全那张从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就知道是被谁救了。
她转过头,就见左脉之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衡大娘子,我是又救了你一次吧!”
祁涟心里叹息一声,闭眼又重新睁开,眼前还是左脉之那张放大的俊颜。心里还有些后怕。
身子左右挣扎两下,才将衣领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呼吸这才通畅了一些,“多谢公子,又救了我一次。”
一旁的施湘雯也是一脸大松口气的样子,方才可真是吓死她了,幸好左脉之如同神兵天降,及时地拉住了祁涟的衣领,才没让两人掉进滚滚的江水之中。
她走上前来,心里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实在多谢左公子,若你不是您及时相救,六妹妹和祁涟今日可就危险了。”
此刻,就连施湘雯这样没被左脉之的美貌所蛊惑之人心里都不得不感慨,像是左脉之这样的男子真的很难令人不动心。
方才他身形如风地飘过来将祁涟两人及时救下之时,那身上闪耀着的圣光真的让施湘雯都压抑不住地心跳加快。
就更不要提,睁眼看见左脉之的施玉瑶了,现在左脉之在她眼里简直就宛若天神。
左脉之收回在祁涟身上的目光看向施湘雯,“施家娘子客气了,看见你们姐妹有危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刚才情况危急,在下多有冒犯。”
他说的是刚才扯着祁涟衣领之事,毕竟都是官眷娘子,这样做实在有些粗鲁了。
施湘雯也是明白,“事出突然,我们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意这些问题。”
今日这船上的管事听说了施国公府的娘子差点落水的消息也是吓得心惊胆颤地跑了过来,看见左脉之的身影心中大呼上天保佑。
嘴上对左脉之的恭敬话儿真是不要钱地往外蹦,若不是左脉之出手相助,那他今日可就死定了。
安乐公主和温元灵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旁。
安乐公主‘噔噔噔’地几步来到左脉之身旁,旁若无人地挽上左脉之的手,“脉之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倒是让我好找。”
几人见了安乐公主,虽还有些惊魂甫定,但还是恭敬地见了礼。
第八十八章 薄情郎
而在安乐公主身旁的温元灵则是一脸惊讶模样,直到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左脉之的功夫也很好。
刚才她和安乐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
祁涟和施玉瑶站的船舷处距离刚才左脉之所处的位置约有三丈之远,就连施湘雯站在她们身边也没有那般快的身手将她们拉回来,而左脉之却做到了。
以前从未听闻过左脉之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温元灵才发觉左脉之绝不止如今表现在众人面前这般简单。或许往日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样子都是伪装出来的。
只不过,这样的左脉之却让她更加着迷了。
至于祁涟……
回想起刚才左脉之仍然平静的面色,却丝毫不平静的动作,温元灵想,这个女子同左脉之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旁人未曾了解过的事。
眼见着安乐公主与温元灵过来,祁涟就头疼,左脉之身边从来就少不了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况且还都是些她得罪不起的女子,她便是最不愿惹上是非的那种人。
祁涟拉过施湘雯的手轻轻捏了几下,施湘雯的眼睛看她一眼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就朝左脉之道了声谢,“左公子,六妹妹和祁涟受了惊吓,此刻也不适合再在此处赏景了,我就先带她们去船舱里休息了。”
这条画舫还要在曲江上漂上半日,也不可能就因为她们而中途靠岸。
一旁的管事听说这话,连忙殷勤地表示可以为她们安排一处安静的歇息之处。
他心里只希望三位娘子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回去就不要同施国公讲了。
左脉之闻言点头,安乐公主和温元灵可就连眼风都没扫过她们姐妹了。
只不过三人离开之时,祁涟忍不住回头看了安乐公主和温元灵一眼,刚才差点摔倒之时,她总觉得是有人伸脚绊了她一下。
可这会儿看两人都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却也不像是做贼心虚,祁涟就疑心自己是想多了。
三人路过甲板时,船上不少人都注视过来。
“刚才南烛公子救下的就是这两位女郎吧!”那女郎两手撑着下巴,眼里满是崇拜,“南烛公子怎么那么厉害呀,方才我见他像风一般地就飘过去了。”
“是呀!从不知道南烛公子功夫这般好。”
“你们瞧见方才南烛公子拉住那女郎衣领的样子吗?真是太英俊了,我真羡慕那女郎,刚才怎么不是我站在那船舷边呀!”
听这羡慕的语气,祁涟都要以为刚才那惊险一幕是什么好事儿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总觉得那衣领现在还勒得她喘不过气。
就连施玉瑶,都好似犯了花痴,“祁涟,你说南烛公子怎么就那样巧赶过来救了我们呢!他是不是……对我……!”
还好有施湘雯这个理智的人,立马打断她的幻想,“那种情况下,不论是谁想来左公子都会出手相助的。六妹妹我看公主对左公子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咱们地位低微是比不过的。你日后也该收收心,不要整日都念着左公子了。”
近些日子左脉之屡屡出现在她们姐妹身旁,她怕若是再不点醒这个妹妹,她便要真的陷进去了。
施玉瑶眼神一暗,眼中的光彩立马少了几分,虽她也清楚,但就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
三人说着话,就被那管事引人一处船舱,此处安静且临江,打开窗户也能看见外面热闹的表演场面,比之外面祁涟觉得更好些。
今日这船上本就人数众多,元昊辰恰巧当下也在这条船上担任着护卫的任务,他站在最高处的甲板之上,眼中目光沉沉,早已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衡家娘子本是不会遇险的,不过她们路过之时恰好与安乐公主和温元灵相遇,温元灵的脚恰巧伸出来绊了她一下,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元昊辰却不打算多管闲事,他早就觉得这些女人麻烦,如今看来她们不仅黏乎乎、娇滴滴,心肠也不似有多干净。
那温家娘子平日里在宫中遇见是多知书达理的一个人,却也没想到私下里心肠这么毒辣。
方才看见祁涟同施玉瑶遇险,他本也是打算去救人的,可却未料到有人比他抢先一步,还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人。
看见左脉之脚下丝毫不见慌乱的步伐、沉稳的呼吸,都说明他功夫不差,可以前却从未听人提起过,只不知道他一直装出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隐瞒这件事有什么目的。
元昊辰又看了正同安乐公主说话的左脉之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因宫中那么多嫔妃,却只这一个安乐公主入了贺正的眼,从小就是被皇帝和她母妃苏昭仪宠爱着长大的,又生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家,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倾心于左脉之这事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表现地大大方方。目的就是要让那些官员家的子女们知难而退。
左脉之每回进宫她都缠着他,但又好在她身为公主出宫本就不易,左脉之才能在宫外过上逍遥日子。
可这回跟着皇帝出宫过端午,安乐公主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粘着左脉之的,她要让别人都知道,左脉之已经是她安乐公主看上的人了,都别想来和她抢。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左脉之心里可从未对安乐公主有过什么想法,更甚于对于这种她自持身份尊贵就死缠烂打的行为心中颇感厌烦,可也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不得不勉力应付。
“公主怎么不同别的娘子一起去甲板上玩儿呢!今日江上的新鲜玩意儿不少,公主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可不要错过才是。”左脉之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安乐公主怀里伸出来规劝道。
安乐公主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继续上前拉住他的衣袍嘟着嘴一脸娇羞,“那些玩意儿我早就看腻了,脉之哥哥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你可以带我去看吗?”
左安站在一旁见左脉之的神色,仿佛已经看见公子心里极力压制的烦躁了,适时解围道,“公子,相爷还在等着你回话呢!”
安乐公主面色不满,“今日是端午节,左丞相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哥哥的?难道连个节日都过不安生吗,改日我一定要让父皇好好说说左丞相。”
左安喉头一更,实在佩服这小公主的刁蛮任性,把皇家公主的架子拿捏地死死地。
左脉之看着她一脸的娇蛮,唇角虽还弯着,可眼睛上却没一点儿笑意,偏安乐公主还没看出来。
“公主,父亲找我想必也是急事,请恕在下暂时无法相陪。”左脉之抱拳向她告辞。
安乐公主抬眼一看,左脉之那脸上虽还带着温和的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里面全是冷漠疏离,她不知怎得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放开了牵着他衣袍的手。
抬眼再看见他时,明明就一脸恭敬又温和的模样,好似刚才她看见的左脉之是幻觉一样。
左脉之此时也不管她了,转身便走。
身后左全还跟着他,不敢多说只能提醒道,“公子刚才您出手之时看见的人可不少。”
公子素来冷静自持,他实在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出手。
方才明明看见元昊辰也在,他今日的任务本就是护卫这船上众人的安全,以他的身手完全来得及救下那两姐妹,左安却不知公子为何要选择暴露自己。
左脉之自己也觉得像是发了癔症似的,他垂下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事出突然,那一瞬间便没有想太多。
“有心之人自然会知道,再怎么遮掩也没用。”左脉之道。
左安沉默,看了左脉之一眼,公子好像与以往有了些不同。
这边左脉之一离开,安乐公主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问温元灵道,“元灵姐姐,你说脉之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呀?”
温元灵笑笑,“公主天真可爱,左公子怎么会不喜欢!”
“可为什么他总是对我避而远之呢?”安乐公主睁着看似天真的眼睛看着她,她是皇家公主,想要讨好她的人不知凡几,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左脉之却总是不愿意亲近她。
温元灵眼角垂下,唇角扯出丝讥讽的弧度,“或许,左公子是不好意思吧!”。
安乐公主地位尊贵,就算是左脉之不喜欢她也不会如此直白就说出来的。
端午一过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施玉瑶像是已经放弃了左脉之,平日里嘴上再也不提起。
祁涟除了霓族之事本就不愿意同他牵扯过深,自然也不愿意从别人嘴中听到他的消息。
每日里忙时照看一下语嫣同映之,闲时看书赏花也十分惬意。
“大姐,最近家里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映之完成了夫子给他布置的功课,就来后院寻祁涟玩儿。
祁涟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映之,“这话是怎么讲的?”。
女大避父,再加上衡立轩本就不爱往后院里来,祁涟和语嫣也就是隔上三五日能见上他一面,并不知道最近衡立轩发生了什么事。
反而因为映之如今上了书院,对他的功课更是上心了一些,每回他旬假回家小住衡立轩总是抽出时间教导,父子两待的时间更长些。
此刻听映之提起,心里也就有几分好奇。
映之见祁涟对这事感兴趣也就对祁涟说了他近日发现的异常。
“我发现爹爹教导我功课时经常会走神,嘴角还带着笑。我问爹爹他只说让我小孩子不要打听,可是若是好事儿的话,爹爹为什么不愿意同映之讲呢。”
映之还凑近祁涟,一副分享小秘密的模样,“我还发现爹爹近日里脖子上总会有红印子呢!大姐,难道最近府中蚊子这么多吗?可为什么爹爹被蚊子叮了那样大的包还这么开心。”
“蚊子?大包!”
祁涟也是未经过情事的小丫头,哪里会懂男女之间那些亲昵之事,只不过她知道衡立轩是个很少会在儿女面前表达自己真正情绪之人。
他这般喜形于色,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可最近官场平顺,和施雪柳的感情也并无什么问题,那他如今的异常又是从何处而来的呢?祁涟心中生疑。
不过映之隔日便又去了千秋书院读书,祁涟也就再无机会知晓关于衡立轩的事了。
而衡立轩最近的异常,自然要归因于左脉之带着他去的平康坊那院子里的明月娘子了。
以往衡立轩和同窗去平康坊应酬,和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从内心里他也是瞧不起她们的。
可自从认识了明月,衡立轩的观念便改变了。
也不是说他从此以后就高看了那些青楼女史一眼,只不过在他心中,明月和那些轻浮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的。
衡立轩活了三十年,从未遇见过这等女子,才华横溢,又温柔如水,与她在一起你只会感觉到这女人完完全全地将你放在她心上,不会让你因她感到一丝烦恼。
不过方与她待上一会儿,便有不愿意与她分离之感。
他虽是礼部侍郎,可对比国公府出生的施雪柳来说那就是高攀。
由此在这段婚事之中他一直便是小心翼翼,处处考虑着施雪柳的想法,生怕哪天得罪了施国公,他这仕途也就走不了太顺利了。
可在明月面前便不用这样,他是高高在上、前途光明的侍郎大人,而她只是一介青楼女子,身份低贱、温柔小意。
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优越和舒心,是在施雪柳那处绝感受不到的。
所以他越来越爱到明月这院子里来,原因无他,只是在这一方院子里,他能感到无比地轻松,他就是明月的天,而不是在衡府中处处拘谨的施国公女婿。
这日衡立轩刚跨进院子,就听了院子里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声音,而明月的院子也是屋门紧闭。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才又跨进了院子,皱着眉问那小丫头,“发生何事了,怎么都哭丧着脸。”
第八十九章 嫌隙生
那小丫头抬眼怯生生地看了衡立轩一眼,突然跪下朝衡立轩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语气,“求衡爷救救我家娘子吧!”
衡立轩让了那丫头起来问道,“不急,你且说说发生了何事?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
时常来这院子的客人大都知道这院子背后的主子身份不简单,鲜少有人闹事,却不知道有那个愣头青还不懂这平康坊水里的深浅。
见衡立轩愿意帮忙,那丫头便细细将这几日的事说与了衡立轩听。
却原来这愣头青不是别人,正是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施正焕。
说起来施正焕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在平康坊也厮混了不少年头,却不会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这坊里有些院子的人是不应当随便得罪的。
他平日里虽不务正业,可这点谨慎之心还是有的。
可他这人又有个毛病,就是爱喝两口,且酒后最好面子,他平日里的那些酒肉朋友都知晓他这个毛病,所以平日里外出厮混酒水便是少不了的。
喝醉之后再经人一撺掇,那可不得了了,就是皇帝老儿在他施正焕面前那也得叫上一声“爷”。
又说这雍城,天子脚下,热闹繁华定是世间一等的,所以往来南北之人也是不少。
最近这坊里便来了这么一位腰缠万贯的大富豪,因从商见识了各地烟花柳巷的繁华热闹,近日贩商来到雍城,自然不可错过的便是这平康坊了。
经人介绍,便来了这一方院子。
那富商不知从哪里听说明月娘子琴艺出众,长相也明艳动人,点名了今日就要听明月的曲子。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虽最近明月最近与衡立轩打得火热,可衡立轩也没明着说明月就是了他的人,以后不准再见外男这话。
于是,明月便梳妆打扮见了这位富商。
若说这富商虽家财万贯,可却不是个只知铜臭的,颇爱风雅,也欣赏那些有才情之人。
他见明月娘子琴技高超便起了惜花的心思,来往几次表明了愿意替明月赎身,迎娶她回家做妾室的意思。只希望再不让她过这等遭人唾弃的青楼女子的日子。
只不过被明月拒绝了。
明月虽不愿跟着那富商,可心里也感激他愿意庇护的好意,于是近来如若富商来此她便都将其他客人推拒了,只希望能在那富商离开之前多为那富商弹上几首曲子。
往日来这处院子的客人都是些喜好风雅的,似施正焕这等逛花楼只图个舒爽快活的是从来不喜这种地方的。
他平日厮混的人中有个唤做房子明的人,这人与女子厮混便有个癖好,喜欢那等有妇之夫的,所以往日里喜欢去的也不是平康坊之流,而是雍城那些曲折蜿蜒的小巷子之间,那些丧了郎君、春闺寂寞的寡妇家中。
近日那房子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处院子里做生意的都是些抄没官员的家眷,身上多有几分才情,便挠得他心里发痒,趁着施正焕喝了些酒便撺掇他来了此处。
那房子明来了此处,自是抓心挠肝,让此处妈妈寻了个已婚妇人便急急地入了房,只剩下施正焕和其余几个狐朋狗友。
先是唤了几个唱小曲儿的来,却嫌弃那些小丫头弹唱得太过清雅没什么趣儿。
后来偶然之间看见出来迎那富商的明月,施正焕当场便看直了眼。
他平日里虽喜欢那等打扮妖艳的女子,可似明月这等颜色已高出旁人太多的,平日里那等挑剔的眼光便早就抛到了别处。
施正焕趁着酒意便上前,硬要明月陪他喝酒,仗着自己施国公弟弟的身份其间动作语言都算得上粗鄙无礼。
正巧那富商赶来,看见他如此为难明月,不免出口维护了几句。
这可惹恼了施正焕,仗着他背后的施国公府,以往他身边的人哪个不都讨好着他,这可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
又经身边几人嘴上的撺掇,施正焕便对那富商动了手。
那富商能将生意做得那般大,背后自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心里难免几分傲气,见施正焕先动手脑中便暂时没了平日的理智也还起手来。
明月和两个丫头劝说不得,只得赶紧地唤了园中管事的嬷嬷来,可人来的时候,两人身边同行的几人都挂了彩,那富商成了乌眼青,施正焕则是最惨的,生生被揍趴在了地下。
待到那嬷嬷急急遣人将施正焕抬去看了大夫,才告知那富商施正焕的身份。
是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是他一介商贾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富商理智回笼,便只想着要如何道歉才是了,他身后虽有靠山,可再厉害也比不过如今皇上面前的红人施国公的面子大呀!
如此势不如人,那富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他身上还有钱财傍身,便托关系找人同施正焕那边搭上了话,愿意送上五万两银票,只求施正焕不要再追究此事。
国公府虽显贵,可真论财力也是比不上这些生意做得遍天下的商贾的。
薛夫人虽不差钱,可因为讨厌施正焕平日里的眠花宿柳,平常他的花销也是管的紧的,这五万两若是到了施正焕的手里,真是够他过上好一段逍遥日子了。
那富商的事情算是翻篇了,可明月这里,施正焕说什么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了。
他暂且还不知道这院子主人背后的底细,便放出话去,若是明月不委身于他,他便要让这方院子里的人在这雍城里再也混不下去。
这事若是这院子背后的主子出面,那也很快就能解决,可既左脉之已经发了话,那这事便是让了衡立轩知晓了才得下一步的打算。
因此今日衡立轩一来,这院子里便都显得人人自危的样子,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若是别的女子,逢场作戏衡立轩这事也就不会管了,可明月却已入了他的心,已被他看作自己的女人了,这事便不可不管。
他为官这么多年,从来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从未在情、事上放纵自己,可如今施雪柳一次次地让他感觉乏味无趣,衡立轩便再不愿委屈自己了。
他堂堂礼部侍郎,难道连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留在身边,岂不是太可笑了些。
为官这么些年,他也算是攒下了几分人脉,可这些人脉都和施国公或多或少有些联系,他若是请人一帮忙,消息难免就会传到施国公的耳朵里。
衡立轩思来想去这事他还得找左脉之帮忙。
可他既自称左脉之的长辈,心里又要拜托小辈帮他处理风月场上的事,怎么说心里也有些别扭。
这明月本就是左脉之为衡立轩准备的一枚棋子,只不过出了施正焕和富商这事却是出乎意料,不过也正好借这件事,让左脉之看清了如今衡立轩对待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态度。
忌惮是有的,可恭敬之心看着却大不如前了。
这事他也没有亲自出面,只是让那院中的嬷嬷提点了衡立轩几句,说是这院子背后的主子是京中的某位王爷,那处院子平日里也多用来招待手下的大人之用。
那王爷本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只不过如今施正焕是个愣头青已将这事情穿得沸沸扬扬的,若是他一出面,那少不得会坏了主子的事。
而衡立轩既是他的侄女婿,从中牵个线将此事说清楚也是好的。
那嬷嬷一说,衡立轩便明白了。
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皇子们拉拢官员形成自己的势力,官员们呢也在为自己的以后寻找稳固的靠山,施国公又手握大权,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轻易得罪。
此事若经衡立轩调节说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如此一来,衡立轩也不用泄露了自己与明月之间的事。
衡立轩离了平康坊便回了衡府,立即去见了施雪柳。
听说他要去隔壁看望施正焕,施雪柳十分不解,“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又不是三叔和三婶子的生辰,怎么突然想着去看望他们了?”
施雪柳边梳妆打扮,一边问衡立轩。
“我今日听说三叔在外被人打了,如今想来在府中修养,咱们身为晚辈既然知晓了,自然应该去探望一番”,衡立轩也换了身常服出来对施雪柳解释道。
“被人打了?”施雪柳吃惊地连话音都拔高了不少,她随便将手里的簪子插进了发髻里,急急走到衡立轩跟前问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连三叔都敢打了。”
堂堂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怎么就让人如此欺负了。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薛夫人也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施雪柳根本从未听过此事。
衡立轩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听闻是在平康坊被打的”,身为晚辈,实在不好在妻子面前编排长辈的不是。
闻言施雪柳面上也有些尴尬,三叔有些不着调她是知道的。
此刻听闻他在平康坊被打,心里也知道了估计是因为女人的事。此刻心里又不免可怜起薛夫人来,嫁了这么一位夫君,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
施雪柳再不追问,快速梳洗完毕换了一身衣裳同衡立轩去了国公府三房的院子。
施国公虽气恼这个弟弟不争气,可见他被打,心中还是顾念着兄弟之间的情谊,问了施正焕此事要不要他出手惩罚那打了他的富商。
施正焕“嘿嘿”两声,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
“不用了大哥,那富商听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头,第二天就屁滚尿流似地来给我道歉了。而且还送了五万两银子给我,既然如此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饶了他吧!”
何况那富商背后的人虽然比不上他们施国公府,可同样都是这城中的权贵,得罪狠了也不太好。
施国公见他那一副见钱眼看的样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个弟弟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见他确实没事,施国公也不愿意再浪费事件,站起来便准备离去。
不料又被施正焕留下了。
施国公转过来,眉眼之间有些不耐,“还有何事?”
施正焕还是一副笑脸讨好的模样,“呵呵。大哥,那富商送了我五万两银票的事你就不要同你三弟妹讲了,行吗?”
“我听说每月三弟妹都从自己的嫁妆里补贴给你不少钱,公中你每月也支了不少银子,怎么还是如此缺钱?”施国公皱眉问道,实在不明白这个弟弟怎么就如此缺钱了。
施正焕又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在外交际,那些人又都是些捧高踩低的,若是我身上没钱了,怎么能让那些人听我的呢!”
他这人就爱听个好听的话儿,外面那些好友和青楼女史一见他便拼了命地拍他的马屁,他一个高兴手里的钱也就露出去不少,在公中支得那些钱又怎么够用呢。
施国公越听越不耐知道他同他那些狐朋狗友之事,说了句“随你”,便出了屋门。
这钱本就是弟弟挨了打才换来的,给他自己花用了也是无妨。
薛夫人一听下人来报,说是二侄女同侄女婿来看望施正焕,连忙从正屋出来招待。
虽依旧光艳明媚,脸上却有几分藏不住的被人知道的难堪。
她没将施正焕被打的事情大肆宣扬,就是不想这府里的几个妯娌知道之后笑话她,却不想侄女婿人在官场居然也知道了这事。
虽是长辈,但施雪柳也不好在屋里待太长世间,进屋关心了施正焕两句便退了出来,只留下衡立轩一人在屋内陪着施正焕,她则与施雪柳一起到了偏厅说话。
施正焕在府衙本就是个挂名的,且他平日里的爱好实在不是同衡立轩一路的,于是屋内在施雪柳和薛夫人离去之后气氛有短暂的沉默。
施正焕却并不觉得自己喜爱浪、荡青楼是何丢人之事,反而男人在外彩旗飘飘才是他身为男子的本事。
不过此次同人打架挂了彩,倒是让施正焕记住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上几个能打的家仆。
第九十章 出嫁
衡立轩假意关心了施正焕几句,便直入主题道,“三叔,听说你此次与人起冲突是在平康坊的一个院子里?”
施正焕抬头看他回答,“是,怎么了?”,他这位仕途光明的侄女婿何时会关心他逛花楼的事了。
衡立轩轻咳了一声,“三叔,实不相瞒今次我来是想当个和事佬,希望您饶过那院中的娘子的。”
施正焕闻言一愣,又仔细端详了衡立轩两眼,心道这个侄女婿了解地还挺详细的,居然连那女子的名字都知道。
可他往日可从未听说过侄女婿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呀!
莫非……
施正焕眯眼看向衡立轩,面上的笑容变得几分不怀好意,“侄女婿,你怎么会突然为一个青楼花娘求情的,莫非......你与那女郎私下里有什么来往?”
这一刻,施正焕见衡立轩突然就有了几分同道中人的意思。
衡立轩被他这话一激,背上突然起了一层薄汗。
转眼又见施正焕那见怪不怪的模样,立刻又让他心里放松下来,心里对施正焕多了几分轻蔑。
不过他还是很快解释道,“三叔切莫误会了什么,我可是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雪柳的事。”
施正焕脸上突然就觉得没了几分兴味,身子往后面的枕头上一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你寻我到底何事?”
衡立轩背脊微弯,靠近了施正焕些许,“三叔实不相瞒,你可知那院子背后的主子身份却不简单。”
施正焕看他面色严肃,心下一凛看向衡立轩,“侄女婿此话怎讲呀!”
衡立轩道,“这便是我今日来寻三叔的原因了。您有所不知,那处小院儿背后的主子本是……”,他伸手指了指天上,“那处院子本是‘那位’在平康坊安置的一处招待人的地方,同时也兼着办些其他事务,因事情隐蔽才寻了那处不起眼的院子。如今您要为难明月娘子的事已在平康坊传遍了,可那位却不方便亲自出面同您解释,如今才让我做了这个说客。”
他这话说得模糊,却并不妨碍施正焕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此时才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急忙向衡立轩问道,“侄女婿,依你看那这事我该如何处理呀?你是知道三叔我的,我常去那平康坊,哪里会管那些院子背后的主子是谁。”
施正焕觉得他这下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他是清楚这平康坊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可里面的水却深得很。
几个生意做得颇大的花楼背后的主子都是他不能得罪的,所以平日里他嚣张跋扈也很注意地方,是绝不会去那些地方胡搅的。
可今日听衡立轩这样一说,施正焕也很委屈,哪家的主子没事儿干,会开上一家那么不起眼的院子呀!
衡立轩这话他是绝对相信的,他们都是施国公府这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说衡立轩也不会做什么损害自身利益的事的。
只是不知道“上面”那位究竟是皇上,还是王爷,不过都是他不敢得罪的人罢了。
他此刻只希望那上面的主子赶紧忘了他这号人物,哪里还会管什么明月不明月的哟!
“三叔莫急。”衡立轩安抚他道,“今日我来便是给您出主意的。这事儿我已与那院子的管事商量过了,过几日您只需要再去走个过场就好,那里的明月娘子管事会想办法送走的,如此也算是全了您的脸面。之后的事情您便不需要再管了。只是这件事后,我我希望您不要同旁人提起这事,毕竟您知道,那位大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产业到处宣扬。”
施正焕急忙点头保证道,“这是自然。侄女婿你放心,这事三叔我一定听你的。解决之后我谁都不说。”
“连岳父大人也不能提起。”衡立轩补充道。
施正焕:“绝对不会和大哥提起的。”
这事他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和施国公提起呢。
得到施正焕的保证,衡立轩点点头便退出了施正焕的屋子。
施正焕自己选择不再为难明月,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
“伯父,明月这事如今已解决了,可既已发生过这事,想来明月已经不再适合待在平康坊了,却不知道如今您对她有什么打算?”
两人再次见面时,左脉之关心地问道。
衡立轩闻言抬眼看向左脉之,“不瞒贤侄,我已经在城东的锦绣胡同置了一方宅子,若是明月愿意的话,近几日我便替她赎身。”
左脉之脸上挂着微笑,“伯父如此安排我就放心了,明月娘子才情上佳,前半生也吃了不少苦。对待伯父也是真心的,只希望伯父往后能好好待她。”
他语调诚恳,衡立轩也忍不住正色起来。
他也曾听明月提起过,她本是前朝兖州刺史之女,从小习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在话下。
当时的兖州刺史是按着宫中皇妃的标准来教养的,可惜之后大夏被灭,兖州刺史更是被流民军误杀身亡,她跟着父亲的旧仆辗转流落于青楼酒肆等地,吃了不少苦头,最终才在这平康坊落下脚来。
衡立轩怜惜她身世坎坷,如今又委身于他,心里自然就生出许多怜爱之心。
有了明月从旁帮助,左脉之很快便将送圆春入衡府之事提上了日程。
不怪这世人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自明月做了衡立轩的外室之后,左脉之就觉得这枕头风实在是个好用的东西。
他若想知道衡府里祁涟姐弟的情况,只需要关注明月那处的消息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而祁涟在衡立轩的身后见到圆春,心里的惊讶也是显而易见的。
左脉之早就与她说过会将圆春送进衡府里伺候她,可距离上次左脉之前来赴宴已过了两月有余,她以为左脉之早已忘了这遭事。
却不想这日衡立轩会突然将圆春领到她们跟前。
联想到在映之处了解到的近日衡立轩的异样,祁涟很快想了明白,他一定是在衡立轩处下了功夫。
衡立轩一脸的慈父模样,“璇儿,爹爹听说自前些时候处置了两个丫头之后你母亲便给你配了两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大。爹爹觉得那两个小丫头还是太小了,以后留在家中伺候你同语嫣便好,出门的时候便将圆春带着。”
显然圆春跟着左脉之生活地很是不错,不仅没了当初初见时的蜡黄,此时脸蛋红润、皮肤光滑,甚至还带着点婴儿肥。
瞧着比祁涟这个做娇小姐的日子还过得更好些。
衡立轩听了明月的建议,特地去卖奴才的地方挑了这个叫圆春的会拳脚的丫头,以后出门有她护着祁涟姐妹俩安全也有些保障。
衡立轩初见圆春时还有些不相信那商贩的吹嘘,听他话中说得圆春多么厉害的样子,可看年纪却比祁涟还要小,他是断然不相信一个小女娃能有这般神力的。
可等到衡立轩亲眼目睹圆春将一个两百多斤的石墩抱起来时,衡立轩便再不敢轻视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了。
当场便拍板定了要买下她来。
衡立轩又嘱咐了两姐妹几句便离开了。
待到此处再没有他人,祁涟和语嫣连忙拉着圆春的手仔细地端量她。
“圆春,这段时日你跟着左公子还好吗?”祁涟问。都是从那样的苦日子里过来的,她心中自然对圆春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慨。
圆春点头,“衡娘子,公子对我很好的。跟着他和左安大哥,不仅能吃饱,还给我找了个师傅教我武艺。”
跟着左脉之确实是圆春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她跟着祁涟姐弟同左脉之一路来到雍城,心中的忐忑自是不用说的。
却不想一路上左安对她极好,给了她许多往日从没吃过的美食,也再不像婆子那样对她非打既骂。
可圆春却觉得自己除了力气大了一些,实在没有什么有利的价值,吃那么多有些对不住公子,所以这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地,从来不敢完全吃饱过。
这样的日子已是比以前好了太多。
到了雍城之后,圆春就被左安带到了一处院子之中,将她交给了一个看起来很是严厉的男人,还说那就是她的师傅了。
从此以后,圆春便再没想过每日要少吃一些的事了,因为她每日的训练都很辛苦,若是吃不饱她就饿得抓心挠肝地难受。
而衡娘子和公子,她也只能在每日临睡之前才能偶尔想起来了。
再次被领出那个院子的时候,圆春又一次见到左脉之,然后就被左脉之告诉要来保护祁涟。
圆春见到祁涟也很高兴,她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她们来雍城的路上祁涟姐妹对她是如何照顾的。
而且公子也说了,当时若不是因为衡大娘子,公子也不会将她买下来的。
在圆春的心里,祁涟就和左脉之一样,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你练功课觉得苦吗?”语嫣好奇地问。
圆春甜甜地对着语嫣一笑,摇头道,“嘿嘿。能吃饱就不算受苦。”
对于圆春来说,最苦的就莫过于当初整日都吃不饱都吃不饱的日子,肚子无时无刻都空落落的感觉。
“哦,对了圆春。这次左公子将你送来此处,可有吩咐你做些什么么?”祁涟问道。
圆春有些懵懂地看着祁涟,“公子没同我说过!公子只让我跟着娘子便好,若是有事公子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得了,祁涟算是看明白了,圆春就是个傻白甜。
过了几日便迎来了施萃华出嫁的日子。
如今雍城里的贵女就算早早地订了亲事,得长辈欢心的一般都得留到十六七岁上才会正式出嫁,可施萃华却早早地在十四岁的年纪便将成为他人妇。
正因为施萃华这桩婚事不太光彩,又有些匆忙,整个国公府便也没有好好准备,毫无要送新嫁娘出门的喜庆样子。
施萃华生母只是个妾室,平日里被薛夫人辖制,施正焕又是个喜新厌旧的,这么些年便没能为她攒下多少嫁妆,堪堪给了五百两银子的压箱底的钱。
施老夫人、薛夫人处和给了一千两,倒是平日里手头一直紧巴巴的施正焕,这次却对施萃华大方了一次,给出了两千两的嫁妆银子,让薛夫人很是吃惊了一阵。
施正焕平日里花钱有多大手大脚的她是知道的,怎会一次性拿得出这么多银钱来。
不过碰到施萃华出嫁,房中事颇多,她也就暂时没有时间同施正焕计较这许多。
这些嫁妆银子加起来对比施萃华一介国公府贵女的身份来说实在是不够看,好在夫家是个商户,富贵满门,彩礼单子上写得很是漂亮,不至于让施萃华出嫁那日没了脸面。
因她是远嫁,南方路途遥远,国公府里连正经的酒席都未曾摆上几桌,施萃华只在席面上向几位亲近的亲戚见了礼便被丫鬟扶上了马车。
出嫁的队伍要先乘马车到城外的运河码头,然后才会换乘船只一路南下,到了男方的家宅才会正式行礼拜堂。
这次陪同送嫁的乃是三房的公子施景恒,因他无公事在身又是施萃华名义上的哥哥,这人选毋庸置疑便是他了。
这南边儿虽然政、治地位不比雍城来的重要,可因气候宜人又物产丰富却是乾国重要的粮食产区,繁华程度与雍城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当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施景恒当然不会在乎这些,而是近些年来在南边儿声名鹊起的一群青楼女史。
前些日子他听闻南边儿新出了一种调教女子的手段,那些开花楼的嬷嬷会出资把那些贫苦人家之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去教养。
再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称作“瘦马”。
听说这其中的极品“瘦马”,不光容貌艳绝,才情卓著,举止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可勾人魂魄,就连那g、上功夫也是一流,花样百出,样样都让人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