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黄雀
若不是为了安抚弟妹,祁涟是不愿意现在就告诉他们她已经在计划出逃的事情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心眼,别人一问便什么都说了。
是的,祁涟已经知道左安在衡小弟口中将他们祖宗八代都调查清楚的事了。
“嗯!”衡小弟并语嫣严肃认真地点了头。
……
又过几日,祁涟将后山的路线摸得更加清楚了些。
后山那条小路,直通到山下的一户人家,住着一家三口。
那户人家也是这山寨里的人,平常装作农户样子,暗地里却是寨子的暗哨。
山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第一时间便会给寨子里的人通风报信,同时也监视着从山上下来的人。
山上的管事每次下山采买,都须要路过那处人家去通报一声,然后由那家的人陪着一道而去。
祁涟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地皱眉,如此可是十分地不妙,她现在知道的下山的路只有两条,他们不可能从把守森严的前山离开,却没想到后山也并不容易,逃跑的事看来还需从长计议。
又过得几日,寨子里突然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官府正在征召百姓和军队,准备攻打寨子。
消息一出,山寨里立时人心惶惶。
祁涟他们这些被掳上来的人倒是很高兴,私底下大家都在说这次剿匪的消息,期待这一次官府的人能将他们救出去。
“哈哈,州府那缩头乌龟老儿要来攻打老子就让他来,看老子不打得他屁滚尿流。”又不出一天,便传出山匪头领嚣张的话,语气里完全没有将州府的行动放在眼里。
这旭阳山的山匪官府下令围剿过多次,但没一次成功的。
反倒是几次山匪们将那些官兵杀的屁滚尿流,毫无还手之力,平白增长了山匪的自信心,也因此这次官府的行动他们也同样未放在眼里。
山匪头领此话一出,立刻稍稍安抚寨子里些许浮动的人心,想起头领过去的‘丰功伟绩’,这些底下的山匪顿时安了心,而那些被抓的普通百姓则是再次心一沉。
祁涟立即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不管官府围剿是否成功,他们都得趁此次机会逃出去。
因为官府要攻打寨子的消息,山寨的进出控制地更加严格,听管事的说,现在她下山都要通过好几道通报才能拿到下山的腰牌。
到时候官兵攻上寨子,山匪们肯定大乱,后山的守备也会放松,他们便能趁乱从后山溜走。
……
旭阳山距离祈城并不十分遥远,城中的队伍集结完毕,才不过一天,一支近五百人的队伍就到了山脚下安营扎寨,白色的军账连绵一片。
虽瞧着未有攻打寨子的样子,山上的山匪们还是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而左安早就带着州府的府兵潜伏到了后山,左脉之一行人早就等候在此。
“公子,事情都办好了。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弟兄在后山埋伏,要是衡家姐弟出来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一见到左脉之,左安便将此行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这些时日,左安早已把衡家姐弟三人的情况摸清,发现他们的确就是衡立轩遗留在老家的三个孩子。
纵使人在荒郊野外,左脉之依旧是一般清风雅乐的贵公子做派,面如冠玉,身披鹤氅,背风立在山间。
清风从他身旁拂过,吹起乌黑长发,飘然如仙似要乘风而去之感,全然不似这世间之人。
左安瞧着,私心里还是喜欢他们家公子在雍城时的样子,虽然全是装出来的,但身在红尘之中,染上了世俗的风尘,才有了些身在此世中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留恋的模样。
“那马刺史什么反应?”左脉之眺望了一眼前方的旭阳山问道。
“嗬!”左安唏嘘一声才接着道,“尸位素餐,处在刺史的位置上全不干些正事。属下进城的时候听闻,这位马刺史平日里最不喜的便是升堂问案,爱好附庸风雅,曾经为了一张前朝大家的山水画,将祈城外两百亩上好的水田给判给了贿赂他的那家人。普通百姓前去报案,更是敷衍了事,这么多年虽没干什么祸害百姓之事,但全无作为倒是个十成十的,城中大多百姓都对这位刺史大人无甚好感。”
身为一介区区护卫,本不应该随意评判当朝官员,可左安跟着左脉之胆子颇大,一点儿畏惧之意也无。
“才召见属下的时候更是不假辞色,直到表明身份那马刺史才像是害怕了似的,对属下十分畏惧。”左安接着道。
“呵,”左脉之听罢启唇轻笑了声,“咱们这位马刺史可不是畏惧于你,是害怕我们将他的情况传回雍城他那位大哥耳中,怕受罚罢了。”
他语气又是一顿,才又说道,“不过,这下他也算是好日子到头了。眼下朝中新旧两派的斗争越发激烈,陛下的几位皇子也渐成气候,雍城的水可是越发地浑了。”
“父亲一直要求手下的人收敛己身,不要惹麻烦,却不料他还是这般胆大妄为、不思进取。等到回雍城便想办法把他调回,马尚书这柄利剑悬在头顶,可得让他过几天心惊胆颤的日子!不然山高路远的,这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若是哪日被参一本,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人。”
“公子慎言。”左安听得他们家公子口中冒犯当今之语,便是躬身一伏,害怕他再口出什么惊人之语。
当今皇上恩威正盛,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听去,虽皇上一直器重公子,但少不得让人心生芥蒂。
“无妨,这里都是信的过的人。”左脉之淡淡道,脸上神色并无波澜,但眼中却有一股浓烈的恨意一闪而逝。
……
等待了一整个白日,却没想到官兵并没有直接攻上来。
山上的山匪看似十分平静,丝毫不惧此次大规模的围剿,但暗地里,山匪头领已经察觉这次剿匪似乎情况与以往不同,暗中派遣了属下将一些亲眷和财物送往了别处。
第十七章 突袭
寨子里看似守备森严,可中腹却是已然空虚。
这些事情山匪头领都做得隐蔽,只极少数人知晓,祁涟也只是在偶然间才发现,山上似乎在偷偷运一些东西下山。
之后,她便和那些被掳上来的百姓一起被圈禁了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
伴随着日光的逝去,山匪们紧绷的神经也好似放松了些许,山寨各处出口依旧把守森严,但有些处山匪已经放松了警惕。
他们都觉得此次剿匪与以往来说并无不同,说不准那些官兵只是在山下摆个架子,连攻上山的勇气都没有呢!
祁涟同几个年轻女子又被指使去厨房做饭。
“山下的官兵都围了一整天了,到底还打不打呀!他们要是敢上山来,看爷爷我不砍瓜切菜似的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我看呀,他们一定是怕了!这理县的、祈城的官兵围剿过咱们多少次了,哪次成功了。我还听说呀,这祈城的州刺史是个软蛋,一听见我们老大的名头,腿都打哆嗦,站都站不稳呢!”
“那些衙差能有什么出息,平日里不都是些狗仗人势的家伙,在城里办些寻鸡找狗的差事,连老子的一刀都抵挡不了。”
“哈哈哈哈。”
山匪们一边与同伴谈笑,一边动手在那些分发饭菜的女子们身上做些不干净的举动。
这些女子们虽然不情愿,可心里又害怕地紧,只得咬牙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偏脸上还不敢做出些抗拒的表情。
祁涟侥幸逃过一劫。
她拿着食盒游走在这些山匪之间,耳边听到的全是些山匪的狂妄之语。
历来不管是百姓还是恶人,听到官兵的名号总会起几分敬畏之心,却不料这旭阳山的山匪竟这般不惧,想来也是这本地的州府不作为,才养得了这群土匪不知天高地厚。
可笑这群狂妄自大的山匪还不知道他们的头领已经在悄悄地转移财物,还以为他们此战必胜呢!
暮色渐深,山匪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好似有些放松。
纵使是山匪首领多次振奋士气,让手底下这些人保持警惕,也有些山匪抵挡不过生理上的疲惫有些昏昏欲睡。
祁涟他们一群被掳上山的人都被统一关在一间屋子里,这里大都是些老弱病残,身体稍微康健一些的男子都被山匪强逼着去守寨门了。
时近夜半,纵然再是心惊胆颤屋子里大半的人也已经累得睡着了,只剩下祁涟,还有不知哪个角落的年轻女子在偷偷地哭泣。
身旁的弟妹早已睡熟,祁涟却了无睡意,她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些什么。
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边泛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恐惧的大喊,“官兵攻上寨子来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祁涟闻言立马坐起了身子。
这时正是常人好梦正酣之时,也是山匪们精神疲倦、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时候官兵攻上山了。
稍后,便是兵器交戈之声乍起,喊杀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官兵已经将整个寨子团团围住了。
睡眼惺忪、连装备都未穿戴整齐的山匪迎击全副武装、武器精良的官兵。
这些狂妄的山匪心里慌张不已,这些官府的酒囊饭袋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勇猛了。
不出一个时辰,山匪们便有些力怠。
眼看着寨子门口的手下就要不敌,山匪头领大声吩咐,“快,去将那些抓来的人都堵在寨子门口。”
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还处于一种将醒未醒、云里雾里的状态,祁涟察觉这情形却是心如擂鼓,拉起还在迷糊的姐弟二人便要冲门而出。
她不知道山匪头领已经决定要拿他们抵挡官兵的攻击,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正是绝佳的逃跑时机,趁着山寨大乱没人有空理会他们之际。
可惜天不遂人愿,下一秒屋门便被人粗暴地打开,三个浑身浴血的山匪站在屋子门口。
“屋子里的人快出来,快点。”一个手上持着滴血大刀,面相凶恶的山匪对着屋内众人喊道。
同屋的人这下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可能是山下的官兵已经攻上山了。
看见那山匪凶神恶煞的样子,这里都是些胆小的妇女孩子,被他厉声一吼,便不免吓得出声尖叫和哭泣。
“别哭,别叫,扰得老子脑仁儿疼。你们乖乖地给我出来挨个儿站好,要是不听话,老子下一秒就要了你们的命。“
那山匪十分地不耐,一脸的凶恶,仿佛下一秒钟便会将他手中的大刀砍向这些妇孺。
屋子里的人被胁迫着一个个鱼贯而出,一群人战战兢兢地朝寨子门口行去。
形势越发地危急,远处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几名山匪越发不耐,神色也变得焦急起来,不停催促他们朝寨子口的方向赶去。
又是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传来,在场的几个女子被吓得尖叫,几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空管这些人了,其中一个山匪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惊惶朝着同伴说道,“不好,好像是寨子门塌了。”
另一个山匪抬眼看了眼寨子口的方向,停住步子低声对他旁边的山匪道,“山门肯定破了,那些官兵已经朝这边儿来了,咱们还用去寨子门口支援吗?我看现在咱们去也是送死,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跑,你们觉得怎么样。”
旁边的山匪闻言也停下脚步,听他一番话也变得迟疑起来,他脸上神色几番变幻,最终一咬牙,“行听你的兄弟,咱们现在去也是送死,倒不如逃将出去,说不定还能谋得一番生机!”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我知道后山有条小路直通山下,平常没人走,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另一个山匪也道。
看见寨子口兄弟们被轻易地突围他们心里就已经开始突突了,知道这次官府是来真的,连军队都出动了他们怎么可能逃得掉。
所以此时一番合计,三人立马同意。
第十八章 凶险
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心里自然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那管得了还有兄弟在前方抵挡官兵的进攻,此刻自然是保命最重要了。
“好。”三人都点头同意。
“那咱们身后这群人怎么办?”那山匪斜眼看向身后众人。
三人都是小声讨论,因此祁涟他们并未听到。
这山匪便想到,这会儿他们既然都决定逃跑,那头领的命令也不必听从了,如此的话他们便不需要压着这群人到寨子口去。
“咱们带着这一群人目标太大,不如放了他们,一来咱们好浑水摸鱼,二来他们也能干扰一下那些官兵的视线。”一个山匪提议道。
并不是他不想把面前这些人都杀掉以绝后患,而是现在时间紧张,将这群人灭口也需要时间,根本就来不及,任他们自生自灭才是最快的办法。
“行吧!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他们了。”另一个山匪也同意道。
“你们这群人听着,现在大爷心情好要放了你们,你们快点逃命去吧!”三人一番合计之后,其中一个山匪转头对着祁涟他们道。
听得这话在场众人先是一呆,然后有些反应迅疾的拉上同伴便赶紧离开了,譬如祁涟。
而有些人虽然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山匪居然这般轻易就将他们放了,但之后也是迅速就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祁涟心里感叹,虽然这些山匪确实都是些毫无原则的恶徒,但她还是感激他们在最后一秒选择放了这些无辜百姓。
然后祁涟也不耽搁,拉上衡小弟和语嫣便按照着预先排查过的路线离开了。
虽然眼下山匪窝里大乱,除了刚才那三人,大多数山匪都还在寨子口方向抗击官兵,但后寨免不了还是有几个山匪在活动,祁涟他们走得很是小心。
所幸这一路并无凶险,加之祁涟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多遍她计划逃离的路线,由此姐弟三人十分顺利地离开了寨子。
出寨的那一刻,远方天际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璀璨的霞光染红了大片天空,美丽极了。
祁涟看着那朝霞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终于迎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浑身好像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大姐,我们终于出来了,我好开心呀!”
衡小弟一手牵着祁涟的手,同样看着那美丽的朝霞张着一口漏风的牙齿笑得十分灿烂。
“大姐,这里离寨子太近,咱们还是快走吧!”语嫣摇了摇同祁涟交握的手,欣喜的同时也免不了忧心,那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
这段时间经过这些磨难,语嫣的确成熟了许多。
祁涟轻拍了下语嫣的肩膀,“语嫣说的没错,咱们快走吧!”
就在姐弟三人庆幸他们终于逃出生天之时,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声音尖锐刺耳,好似有人逮着一只鸡死命拉扯着它的脖子,那鸡发出临死之前最后的嘶喊。
“嘿嘿。大哥,看咱们前面是谁,这不是咱们前阵子抓上山来的那三姐弟吗?”
“哟,还真是呀!“另一人也发出猥琐的笑声。
“如今寨子也毁了,老大也死了,咱们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倒不如将这三姐弟绑来卖给人牙子,手上还能捞点钱过几天潇洒日子。”一个山匪大声询问着同伴,好似祁涟三姐弟已成为他们手中的货物一般可以任意买卖。
祁涟听见这声音身体便下意识地一激灵,边逃边回头张望了一眼,看见身后紧追而来的几人,瞳孔忽地收缩了一下。
她还记得他们被抓来这山上时刚一睁眼见到的便是这几个山匪,就是他们将姐弟三人捆上山去的。
此刻几人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一看便知是从战斗中挣脱出来,其中一人脸上更是添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这会儿祁涟心里就是再镇定也免不了叹一声“呜呼哀哉“,真是刚离虎穴又入狼手。
“大姐,是那群坏人。”衡小弟激动地指着后面三人说道。
“映之别看,咱们快走。”
祁涟心急如焚,看他还频频朝后面张望立马就将他的小脖子扭了回来。
后面几个身强体健的山匪持着大刀一直追赶着祁涟姐弟三人,以他们的体力来说追上祁涟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们却并没有尽力,而是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的态度一直不紧不慢地追在他们身后。
“嘿嘿,两个小娘们加上个小孩儿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地给本大爷站住。“那山匪又发出猥琐的笑声,祁涟能感到手中握着语嫣的手在轻微发抖。
同行的其他山匪也是桀桀怪笑,“看着刚上山的时候挺老实的,没曾想胆子还挺大,这会儿居然都逃到这儿了。川子,待会儿抓住这两个小娘们,咱哥几个先舒爽舒爽,然后再把她们卖到窑。子去。”
“行啊!那那个小的呢?”另一个山匪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剁了喂狗了。”
“哈哈哈哈。”
几个山匪又是一阵瘆人的怪笑。
祁涟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又深知自己斗不过这群穷凶极恶的山匪,便只能咬牙不吭声低头拉着两个小不点儿赶紧跑。
后方的山匪看着祁涟姐弟三人在他们恫吓之下根本就没有惊惧的反应,反而因为他们的懈怠三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便也不再说话连忙追了上去,万一这两个小娘们儿跑了,他们可那里去找换钱的东西!
姐弟三人虽奋力奔跑可体力终究是比不上身后的山匪,情形十分危急,其中一个山匪再近一步便能抓到祁涟的衣角了。
此时山下不远处逐渐传来队伍行进的声音,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步伐沉稳有力,不像是那些刚刚还在浴血的山匪。
祁涟眼睛霎时一亮便说道,“快走,咱们或许有救了。”
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山下的动静身后几个山匪自然也是听见了,害怕是官兵的队伍,他们的步伐便有些迟疑,“像是官兵从这边上山了,咱们还追吗?”
第十九章 转机
“咱们再追上一段,卖了这两个小娘们儿咱们拿了钱可以出去躲上好一段日子,若是身上没些银钱,咱们怎么跑路。”一个山匪道。
“我也同意。我们就再追上一段儿,再下去一段有个小道,非常隐蔽,在那儿之前咱们要是追不到就从小道走,官府的人肯定抓不到咱们。”另一个山匪也道。
“那行。”
商量毕,几个山匪便也是发了狠,加快了脚步想要抓住祁涟姐弟三人。
山下的动静越来越大,祁涟眼睛越发明亮,只要确定是官府的人他们便能呼救了。
却不想突然形势突变。
“大姐。”
伴着这声疾呼,祁涟身后忽然一股大力袭来,重心不稳她一下便跌倒在了地上,手被地上的细石子磨出斑斑血迹,火辣辣地疼。
她这跌倒连带着身旁的衡小弟和语嫣也摔在了地上,只不过那山匪第一个目标还是祁涟。
趁着祁涟跌倒在地使不上力的时候,他便将祁涟的双手从背后控制住,一只手像镣铐一般紧紧地抓住祁涟的双手,让她再动弹不得。
那山匪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见祁涟这会儿了还在不停地挣扎,一个巴掌甩出便扇在了她脸上。
“嘿!你这个臭娘们儿还敢跑,我看你这下还怎么跑。”
祁涟嘴角霎时间便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又在挣扎之间弄到脸颊上不少,吓得映之和语嫣都怔愣在当场,一副惊吓恐惧过度的模样。
可祁涟却没放弃,眼看着后面的山匪越追越近,她这时候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力气,脚下一个飞蹬就朝山匪下身踢去。
趁着山匪吃痛之际双手用力挣脱了束缚,然后死死地抱住了那山匪的双脚,让他没办法再去纠缠旁边的弟妹。
两个豆芽菜害怕地不敢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祁涟只得焦急道,“语嫣,快带着映之走,山下有人赶来了,你们快跑,找人来救姐姐。”
语嫣身子一震,才好似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声音中是莫大的凄凉和畏惧,“大姐。”
祁涟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那山匪的双腿。
那山匪见挣脱不开,便下了狠劲般地用脚踢向祁涟的腹部,没几下子,祁涟嘴角的血迹流得更多了。
她只觉得已经疼的失去了知觉,除了下意识地还牢牢抱住山匪,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
语嫣眼里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来,知道大姐这是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她立马站了起来,狠一咬牙便要拉着还在惊吓当中的衡小弟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抹泪,心里想着她一定要快点找到人来救大姐,她一定要救大姐。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了。
那旁边的树丛当中突然间窜出一个人影来,祁涟眼前一花,来人便和山匪打斗了起来。
因为双腿还被祁涟死死地抱住,那山匪行动不便,不过霎时便在两人的缠斗中落入了下风。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来,对着山匪的胸口连刺了几下,祁涟立刻便感到手中抱着的双腿没了挣扎的力道。
因为伤到了要害,那山匪身体里的鲜血如落雨般喷洒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洒了祁涟满头满脸,叫人一瞬间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现实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模糊,耳边也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堪回首的场景却忽地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
眼前是大雪飘洒的草原,冬季的草原不像雍城,有种别样的美。
来来去去的皆是些穿着奇怪衣服的男子,那些声音她不想听,但它们却依旧顽强地钻进她的耳朵,像一个诅咒。
“嘿嘿,真不愧是大夏的公主啊!这滋味就是比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味道好。”
“这皮肤真白,腰真细,这脸比草原上最美的女人还要美上几分,我努尔这辈子能睡。上大夏公主也算是没白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哈哈,努尔,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还敢出来偷食儿吗?”
“呵呵,怎么不行,中原人不是有句老话吗,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中原人都如此好se,我们草原男儿自然比那些细皮嫩肉的家伙更加威武。”
“哈哈,说的好。如今大夏国都被我们灭了,以后那里的美女、黄金、美食自然任我们享用,玩儿个公主算什么。”
“哈哈哈。”几个男人的笑声顿时又混作一团。
那些难堪、粗鄙的话语渐渐远离,周遭又变得安静起来。
而祁涟自己呢!她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躺在雪地上,灵魂游历之外,麻木地、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好似躺在雪地上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她一般。
她以前从未感到绝望过,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真正绝望之人,那些屈辱和疼痛便都是感受不到的,因为她早已形如枯槁。
一段已毁之木,又怎么能感受到生的气息呢!
之前她不愿意想起那些隔世的回忆,好像不去想它,就感觉从未发生,可祁涟这时才知道,那段痛苦的经历一直深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无时无刻不想折磨她。
“大姐,二姐,快救救我。”
祁涟的思绪游离在时空之外,一声孩子的惊呼忽地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紧紧抱着那山匪,只不过那人已经瘫倒在地上、眼睛惊恐地睁大,没了呼吸,祁涟这才如蒙大赦地放开了他的双腿,猛烈地喘息了几下。
后方的山匪已经赶到,但也没能救下那已死的同伴。
刚才蹿出的黑影此刻也显出了身形,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中等,面容朴素,看着是个普通的百姓。
他手里拿着把猎刀,瞧着倒是颇为锋利。
眼见着刚才的山匪已经咽了气,他便转而开始刺杀于后面赶来的几个山匪。
几个山匪本以为解决一个普通的百姓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却没想到这人却比他们想象中难缠,几番缠斗下来,已经有了两人负伤。
第二十章 获救
一个山匪按住流血的胳膊与同伴商量道,“这是个硬茬子,像是练过几年拳脚,咱们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他,待会儿官兵就上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撤吧!”
他的看法马上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赞成,反正山子已经死了,此时再为他报仇也不过是意气之争。
一番商量,几人便有了退意,和那人缠斗时也没那般拼命了。
可惜,想走却是不那么容易的事。
见几个山匪想走,那汉子攻势越发迅猛,完全不给几人逃走的机会。
其中一名山匪受伤较为严重,腿脚自然就没有其他两人麻利,因而便落在了后方成了那男人首要攻击的对象。
那山匪眼看就要不敌,瞟眼看见离他不过一丈远的衡小弟,那人不假思索便粗暴地将衡小弟掳到他身前,企图让那人因为他手中的小孩而稍微忌惮一些。
那声唤回祁涟的惊呼,正是衡小弟发出的。
此刻他正被掳在山匪胸前,随时都可能被用来替那山匪挡刀。
那山匪眼见着同伴已经跑远,自己就快有性命之忧,立时便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心里慌张偏又做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向那汉子求饶道,“这位大哥,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方才是小弟我有眼不知泰山,竟然敢和大哥您作对,实在是不对,现下小弟知道错了,大哥您便放过小弟我吧!”
这中年汉子本是一介普通百姓,原做过帮人押运货物的行当,因此习得几年拳脚。
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便选择带着妻子安家在旭阳山,做了个农夫,后来又生了个女儿。
家中主要靠打猎和种地为生,生活虽然清苦但他媳妇温柔贤惠,女儿也孝顺懂事,日子也就过得十分和美。
他十四岁的女儿名唤窈娘,去年的某日,女儿窈娘在独自去市集的路上被这山上的山匪给掳劫去了,他们夫妻俩遍寻未果。
之后待他再见到女儿时便是在这山上的乱坟岗,那时的窈娘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身上遍布着被男人糟。蹋过的痕迹。
他媳妇见到当场便晕了过去,后来因为痛失爱女郁结于心,没几个月便离世了。
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瞬间分崩离析皆是因为这群山匪,可想而知对他是多大的打击,这男人在那之后便对这群山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凭他一人微薄的伎俩是没法子杀尽这群山匪的,所以之前他只能蛰伏,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天。
此刻的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根本就不管那山匪说了些什么,他一边挥舞手中的猎刀,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群天杀的山匪,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娘子来。”
山匪本就负伤,已经无力阻挡,被那汉子逼得连连后退,也是连不住地求饶,“大哥,大哥,别杀我,别杀我,我就是个小角色,也没杀你女儿呀!”
“我呸,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要杀光你们这群山匪。”男子愤怒地回应。
山匪看那男子的神情,估计也知道这汉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了,遂也不再讨饶,只一个劲儿地躲避着汉子的攻击。
他手里还有个孩子,放手一拼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死了也有个人替他陪葬。
语嫣见状心下大骇,连忙跑到祁涟身边将她扶起来带着哭腔焦急道,“大姐怎么办!映之在那人手里好危险,咱们快救救他。”
祁涟现下也是心急如焚,经过这么些时间的相处,祁涟早就将姐弟俩当作自己的亲弟妹,已将他们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了。
她现在颇有些‘为姐则强’的意味,这会儿看着衡小弟身处危险也是心如刀绞。
只是她现在也不敢贸然行动,那汉子一看便神志不清,就害怕她一个错误的行动而导致事态更加不可控。
那山匪此刻也是失了理智,若在平时他便会反应过来,此刻最佳的选择应当是扔下衡小弟赶紧跑,而不是带着个累赘。
已经杀红了眼的男人根本就不管那山匪身前还有个弱稚孩童。
他只知道他前面是穷凶极恶的山匪,他的十四岁的女儿就是被他们所掳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要报仇,他要为女儿复仇。
眼前便是一个山匪,一个杀人如麻、禽兽不如的山匪,虽然有个小孩在他身前格挡,但他相信,自己日夜擦拭的刀足够的锋利,可以直接洞穿他的胸腹。
那山匪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洋洋得意、趾高气昂的模样,也只有在此刻,人们才能够看见,当这种人面临死亡,那恐惧而不顾及他人生死,自私自利的面目是多么令人心生厌恶。
衡小弟被他紧紧地圈在身前,企图用他幼小的身体来护住自己的要害,好让自己活命。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汉子手中猎刀一个横扫,眼看就要划过衡小弟柔软的肚腹。
情况危急,祁涟来不及多想,好像用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扑到映之身前,牢牢地把他护在身前。
在刀落下的前一秒,祁涟还感叹,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到自己这次新生居然是如此短暂的一生,不知道嬷嬷知道了会不会心疼。
不过她也不算后悔,上一辈子她没有能力救下那些雍城的百姓,但这一次,至少她救下了自己的弟弟。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祁涟一直想象的剧痛没有传来,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好看的大哥哥!”
直到映之出声唤道,祁涟才发现那锋利的刀没有落下,心下突然涌出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来。
她转头望去。
在这一刹那,祁涟想,如果这世上有神仙的话,那或许便是这个样子的吧!
在你面对最危险的场面之时,一个容貌绝世,浑身像是散发着金光的人出现在你的身边,不管他长得多么普通,这一刻他在你的心中都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第二十一章 邀请
更何况事实上这人还长得貌比潘安,容胜卫玠,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那精神失常的汉子被左脉之一脚踹飞,挟持映之的山匪更是被左安一箭贯穿了大腿,此刻正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见到来人,祁涟瞳孔微缩,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欣喜,她启唇道,“公子,是你救了我么?“
若说她以前对于左脉之是戒备大于欣赏,那么现在心底则是感激和赞赏多一些了,甚至还觉得自己之前是否有些小人之心了,霸占她们栖身的寺庙与救命之恩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要知道这世道锦上添花的容易,雪中送炭则是少之又少。
怪不得以前看的话本中,那些娘子都容易倾心于那些救她们于危难之中的公子呢!此刻祁涟看待眼前的男子也是格外地顺眼。
祁涟晃神的功夫,左安带着几个人已经把那伤人的汉子和山匪们都捆了起来,场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左脉之一行人是和另一队官兵一起上山的,他们的任务便是从后山包抄,一举歼灭残余的山匪。
见这里除了几个逃跑的山匪并无其他情况发生,那些官兵便顺着山道继续行动了。
这次剿匪能够如此成功,大部分功劳还是要归在左脉之身上,毕竟要不是他身份特殊,这泾阳的守军是不会轻易出手支援州府的行动的。
自贺正登基以来,地方州府和地方军队一直便是一种相互制衡、各自为政的局面,为了巩固皇权,贺正对于此种情况也一直乐见其成,未做改变。
泾阳刺史一直无所作为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事,因此这里的守备军长官便一直不太看得上此人的作为,对于辖区内的一些的小骚乱他也懒得去管,这才容得了这旭阳山的山匪在这里横行多年。
不过,这次既然是左脉之出面,他自然不好得拒绝,不仅不能敷衍了事,还得尽心竭力地做好这件事。
……
随着大部队的离开,此地立马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祁涟姐弟和左脉之一行人。
祁涟从美色之中回过神来,看着当下的这番情形,心里又免不得对左脉之的所作所为怀疑起来,他救下他们姐弟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折腾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天光已经大亮,阳光照在左脉之脸上,简直像是在他脸上镀了层光,又似薄雾般的一层仙气氤氲。
大约是公子矜贵,左脉之对于救祁涟的事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倒是左安,态度却比十几天前来了个大反转,现在对上祁涟态度可谓十分热情,这让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衡大娘子,今日咱们公子恰好来这旭阳山游玩,怎知碰巧遇见了你们姐弟遇险,咱们公子可是二话不说地便上来救你们了。”
对于左安的一番掩耳盗铃般的解释,祁涟只能内心呵呵了,谁来登山赏风景会和官府的人一道的呀!
况且,这旭阳山也不是什么风景秀雅之地,远近闻名的山匪窝,想来左安也不会不清楚。
不过她心里知道大约是这群人不便透露身份,想借此来暗示她不要过多地打听此事!
她自然不是那般没有眼力见儿的人,既然左安都如此说了,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
不管如何救命之恩大过天,祁涟还是诚心诚意地向左脉之一行人道了谢。
“小女子知道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可现下我们姐弟三人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这份大恩若是公子以后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一定尽管开口,我们姐弟定不会推辞的。”祁涟诚恳道。
语嫣和映之也都懂事地表达了感谢,“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左脉之这下总算弯了弯唇角,脸上有了几分很淡的笑意,“不过顺手的事,小娘子不必在意。”
左安也伸长了脖子,满脸笑意地对着祁涟道,“衡大娘子不必客气,我们公子最大的爱好便是助人为乐了,他以前可救过不少你这样的年轻小娘子。”
左脉之乜斜了他一眼,眸中凉凉的不带一点温度,左安立马便识相地闭嘴了。
祁涟方才在与山匪的缠斗中伤得不轻,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语嫣身上。
但她还是强撑着下意识地按照前世的礼节给他行了个叩拜的大礼,“两次相遇,今次又幸得公子搭救,小女子如今竟还不知公子名讳,如若不弃,现下请公子告知,以后我们姐弟报恩也好知道恩人的名讳。”
左脉之本不太在意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愿意花费功夫去解救他们笼络人心,也不过是因为这姐弟三人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罢了。
至于其他的,他也不在意。
但在下一刻,左脉之瞥见祁涟那熟悉又陌生的行礼动作时,忽地心头巨震,眼中骤然像聚起了风暴。
眸子一凝,他死死地盯着祁涟的动作,不放过一丝一毫,好像要从她的动作中,看出那逝去已久的人的影子。
可惜,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和那风华绝代的影子实在是没有一丝相似,相貌普通,身材瘦弱,脸上还有着不少在刚才的缠斗中落下的淤青和泥灰。
若是在雍城,左脉之朝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污了眼睛。
可此时他总觉得有什么抑在他胸口,久久无法教人释怀。
男子灼热的视线长时间地停留在祁涟的脸上,弄得她有些无措起来,只好用疑惑的眼神朝左安望去,以期他能解救于她。
左脉之出神了实在太久。
许久之后,待到左安都开始疑惑他莫名其妙的反应之时,他终于缓缓收起了眼中的惊疑之色,将内心的情绪都掩藏了下去。
仿若随口闲谈一般地说起,“我姓左,娘子可唤我左湙。衡大娘子,听闻你们要去雍城寻找父亲,正巧我们一行人也欲往雍城去,你们姐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与我们一道同行。”
此话一出,不只祁涟,便是左安都有些诧异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可并不是将这三姐弟一起带上的啊!
第二十二章 露馅?
毕竟他们此次出行是带着任务的,人多眼杂,若是耽误了差事可是不妙。
公子之前也说的是会另派几人护送他们到雍城去,现下为何就改变主意了呢!
“公子?”
左安欲言又止,虽然这姐弟三人身份特殊,但还不值得他们公子如此特殊对待吧!不过是手里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而已。
左脉之抬手打断了他,“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他又转头看向祁涟,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强势又霸道。
“衡大娘子,经过这一遭我想你也知道了这外面的世道并不太平,就凭你们姐弟三人想独自去到雍城更是不太容易,所以在下可是怀着十分的诚意邀请你们同我们一道。”
说实话,祁涟是不太喜欢左脉之这种淡漠又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态度的。
可他们才刚救了自己的命,加上他所言不虚,祁涟实在是没有办法婉拒他的好意邀请,若是能和他们一起上路,那一路上定然会少许多麻烦。
许多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转过,最终,祁涟还是选择接受了左脉之的好意,又朝他行了一礼道,“如此便麻烦左公子了。”
“不过是顺手帮助一把的事,对我来说不算麻烦。”左脉之扫过她的动作淡淡道,心中越发莫测起来。
殊不知,这话又惊掉了左安等几个兄弟的下巴!
这…这…这,他们公子原是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吗?怎么以前在雍城没见公子主动帮过哪家小娘子呢!
左脉之是不知道众属下心里的小九九的,话毕,他又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我看娘子所行之礼,仿佛是前朝皇室之中惯行的,不知娘子是从何处学来的,但是如今已是乾国,新皇当政,为了娘子的安全着想,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番举动为好。”
祁涟听见此言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是突突地打起鼓来,害怕被人瞧出破绽,这事她确实做得有些鲁莽了。
也是她骨子里刻下的教养使然,下意识地便向左脉之行礼了,却不想这人是个观察入微的,这么点儿疏漏都被他捉住了。
按他所说,大夏是前朝,如今已是乾国,那么她一个乡下的女子居然会前朝皇室的宫廷礼仪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之事。
祁涟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说辞,脸上闪过一阵慌张。
场面寂静良久,她才磕磕巴巴道,“这......,小女子出身乡野,从小未读得几本书,也没学过什么规矩,刚才那般,也不过是在乡间看见别人那样做东拼西凑的一些动作,东施效颦罢了!公子千万不要取笑于我,以后我可再不敢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了。”
“娘子记着便好,如此荒郊野外的除了我们也无人看见,你不必太过紧张。”左脉之道,看起来好似相信了祁涟的一番说辞。
祁涟心里偷偷地摸了把汗,这事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不过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透露的信息可是巨大的。
左湙一眼便认出她行的是大夏的礼仪,那他的身份也只怕是不简单,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与他们一道是对还是错。
但眼下来看,这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一行人也不便在这荒郊野岭待太长的时间,要说左安实在是个妙人,左脉之是个冷淡的性子,这一路上的气氛真是全靠他来烘托了。
走到山下,便见两辆马车并排停在路边,几个左脉之的手下站在马车边等候,高冷的左公子自顾自地上了他的那辆车。
左安带着祁涟姐弟来到另一辆马车跟前道,“衡大娘子,这是公子给你们准备的马车,请上去吧!你们姐弟最近想来也没睡过什么好觉,先在马车上好好休息一番!等咱们到了祈城,再好好休整。还有你身上的伤,到了祈城我马上请大夫为你诊治。”
如此提前做好了准备,便是左安再说这是个巧合那祁涟也是不信的。
“多谢左安大哥了!”祁涟道。
祁涟自觉左湙已经帮了她们不少,反正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了,便没什么负担地接受了,坦坦荡荡地带着弟妹上了车!
“谢谢你左大叔。”映之语气中带着奶音也同样郑重地感谢道。
“哈哈。”左安稍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嘻嘻哈哈他是在行的,可真真到了这种时刻他反倒是有些腼腆了,“这些都是公子的命令,你们感谢公子便是了。”
祁涟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左安却是被这一笑闪了眼睛,真觉得有个绝世美人在他面前展颜一笑,那光芒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继而揉了揉眼睛,睁眼又是衡大娘子那平平无奇没有丝毫出彩的样貌,让他不由得怀疑刚才定然是自己眼花了。
马车内虽装饰素雅,但细节之处却透露出不凡。
车座上的软垫、摆放的小几,甚至是小几上的茶具、茶点等都透露出左湙这个主人身份的不简单。
马车内没有外人,祁涟便没那么拘谨了,放松身子瘫倒在软垫上。
方才她实在是伤得不轻,现在浑身就无一处是不痛,不过祁涟向来是喜欢苦中作乐的。
惊讶于自己竟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这般勇猛的同时,对自己很是佩服了一番。
在车厢中打量一番之后,心思便飘向了别处。
这人呐果然是由奢入简难,这宝车软垫、香茗茶点准备着,祁涟以前的那种骄矜之气一下子便回来了,深以为还是喜欢做公主时的生活,怪不得这世界上爱钱的人那么多呢!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他们现在寄人篱下,全靠左湙依仗,以后还是得想办法赚钱才是正理儿。
这厢,衡语嫣看着祁涟用着车上这些富贵人家的东西没有一丝陌生之感,诚然心里是划过些许疑惑的,但仅剩姐弟三人相依为命的她下意识地不去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看着大姐熟练地照顾弟弟喝茶吃点心,虽然手脚略显笨拙但眼里的关心却是真的,语嫣便将心中的那些阴云打散,露出一个发自内心愉悦的笑来。
第二十三章 风华
“语嫣,你快尝尝这个玉髓芙蓉糕很好吃的,你最近长身体要多进些食物知道吗?”祁涟看着语嫣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全然不像映之看着桌上的美味便停不下嘴了,便出声催促语嫣道。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也太要强了些。
“嗯,大姐你也吃啊!”语嫣笑得甜甜,也递了一块儿糕点给祁涟。
祁涟没多想,吃了几块点心便困倦起来,抱着映之窝在车厢角落打盹儿。
她也是疲惫以及,靠在柔软的车厢内壁,不过几息神志便有些模糊了。
姐弟三人的马车内十分安静,左安胯下骏马护卫在左脉之马车左右。
左脉之生来便是个神仙似的人物,至少在雍城大部分官家小姐眼中便是这样,举止爱好皆行的是风雅之事。
此次出行因要横跨多地,路途遥远,左脉之多数时间便是在马车上度过的,闲时品茗、抚琴,在普通百姓眼中那便是神仙才能过得如此惬意的日子。
马车两侧的珠帘垂下,他清俊无双的脸在珠帘后若隐若现,白皙修长的指尖拂过琴弦,琴声徒然在空旷的山中荡开,琴声温婉却又刚毅,悠悠荡荡,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祁涟与弟妹两人入睡不久,车外便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映之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真好听”又转身睡熟了。
祁涟也在半梦半醒间,耳边萦绕着《风华录》灵动高华的曲调,想起前世那些她珍藏在心底的温暖记忆。
“想不到这左公子还真是才华横溢,琴技高超,竟能将名动天下的《风华录》奏得这样传神,想来要是连苏大师还在世的话,定然会将他引为挚友!”祁涟喃喃道,竟已经沉浸在了这美妙的乐曲之中。
连苏先生乃是她前世大夏最出色的乐师之一,善操琴。
传闻他乃是个真正淡薄高洁之士,曾经为了逃避朝廷的封赏而逃进了深山隐居起来,一住便是十年。
后来先祖皇帝承诺不再强迫于他,他才再次出世,暂居在雍城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之中,偶尔进宫为先祖皇帝奏上一曲。
这首曲子乃是连苏大师的绝奏,是他死之前谱的最后一首曲子。
名为《风华录》,演绎的便是大夏近百年来出现的那些精彩绝艳、风华绝代的女子风姿,可谓人间颂女子之极。
这首琴曲的琴谱在连苏大师过世后广为流传,可惜真正能弹出琴曲其中意蕴的人万中无一,之后便渐渐在下层民众之间销声匿迹,只在达官显贵之间还能偶然听之。
祁涟前世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在宫中,专司教授皇子公主的乐师为他们弹奏的第一首琴曲便是它,当世惊鸿,便得此生,祁涟再未忘却过。
按说当时教授他们琴技的乐师已属世间操琴技巧极高之人,如今听来,也比不上这位左公子琴曲中富含意蕴之十一。
那位乐师当时便说过,若是心中只懂得玩弄技巧,而内心没有真正地欣赏这些女子的风姿,世间那些崇尚男尊女卑的士大夫们,是绝弹不出这首琴曲真正的神韵的,他十分惭愧,也免不了世俗的那些思想。
如今再听这左公子的琴音,仅因为这一个原由,也值得祁涟对他另眼相看了。
……
旭阳山的山匪一夕之间被一锅端了个干净,连带着沿途的那些黑茶棚也被肃清地差不多,从此多地往来祈城又多了一条坦途。
祁涟在祈城住了几天,身上的伤也养好了大半。
这里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谈论旭阳山山匪被剿灭的消息,不少百姓拍手称快。
这位左公子虽说打着走商的幌子,行为动作实在是太过敷衍,直至到了祈城,他才吩咐左安象征性地置办了一些当地的物产,扮作要贩商的样子。
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没有刻意地在衡家姐弟面前隐瞒,好像有意无意地,左湙便在告诉祁涟,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并且他也不打算有所隐瞒。
祁涟同样有种预感,左湙迟早有一天会把他的真实意图告诉她,并且如今距离这一天并不遥远了。
这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他们到了祈城之后便找了个住所安顿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左湙便时常带着衡家姐弟三人在祈城游山玩水,去了不少有趣儿的地方。
祁涟前世从未出宫闲逛过,因此外界的许多东西她都感到新鲜,好奇的样子也是挂在脸上的,误打误撞地十分契合衡语璇乡下丫头的形象,又让左安等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跟着左湙的这几日里,他们姐弟吃穿用度皆换了个档次。
人靠衣装,凭着些华丽的绫罗绸缎撑起来,瘦骨嶙峋的姐弟三人居然有了些富贵人家的气派。
除去祁涟,映之和语嫣刚开始是不习惯的。
他们以前穿着皆是粗布麻衣,这些摸上去柔软的衣料都是些富贵人家才能用的,他们是从未肖想过的,因此便显得有些局促。
对于左公子这般的举动,刚开始祁涟也是不明白,但自从一次左安和她闲话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试探起她那个未谋面父亲的情况时,祁涟便觉得左公子如此善待他们的因由便是出自于此了。
或许,原身那个还未谋面的爹真的在雍城谋到了一个高位,才值得左湙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来笼络他们三姐弟,其中所图定然不小。
如此思考一番之后,祁涟对于左湙这些举动便看得淡然了,之后始终会付出代价的东西,现在也理所应当地该享受这些。
内心里原主对那位形象模糊的父亲其实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加之祁涟对于这位没有担起丝毫父亲责任的男人也无什么好感。
所以对于左湙或许存在的某些目的,她愿闻其详。
当下跟着这位左公子,能让映之和语嫣提前见识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以免等到了雍城之后,乍然富贵,被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迷了眼睛,失了本心,也是好的。
第二十四章 夜话
祁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然心中打定主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左湙一行人在祈城一间普通的客栈包下了几间屋子,映之被安排和左安住在一屋,姐妹二人自然便是一间。
这晚亥时三刻,因白日里众人游览了祈城著名的风雨廊桥有些疲累,其他人便早早入睡,只祁涟却并无睡意。
祁涟睡姿端正堪配大夏公主的尊称,双脚伸直,双手相交放在小腹位置,头也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软枕之上。
因睡不着,便望着床顶间挂着的包裹了安神香的粉紫色绣云纹缠枝牡丹香囊出神。
语嫣躺在里侧,侧脸朝向床里一侧睡得十分安静。
姐妹俩身上着的皆是松江细布做的月白色里衣,柔软亲肤,穿着它祁涟身上起的红疹都消了大半。
她对于这些布料的价格是不太了解,但她摸着同前世在宫里用的也差不了许多。
可据她最近几日的观察,普通百姓大多数穿着的还是用麻线编织的衣物。
能够舍得用如此上乘的面料来给他们做里衣,可见这位左公子真的不是什么身份普通之人。
又能和州府扯上关系,祁涟猜测左湙身份实在应当不低,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但其家族一定和官场有理不清的关系。
祁涟思绪如同天马行空,不知辗转腾挪了几个时空一直都了无睡意。
直到那端庄的睡姿快要支撑不下去,身子僵硬地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身旁她以为早已熟睡的语嫣却突然开了口。
“大姐,你还未睡么?”
想动弹一下的祁涟顿时僵住,“是呀!不知为何今日一直难以入睡。语嫣你是想起夜吗?”
语嫣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一双杏眼看着祁涟,“不是,大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祁涟闻言,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说道,“你说罢,有什么话想同大姐讲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瞬,语嫣才道,“大姐,你觉不觉得左公子他对咱们太好了些么。
不仅为我们准备衣物,还带咱们四处游玩,咱们如今的吃穿用度我瞧着比咱们镇上的钱老爷家用的还精贵许多,他们对咱们这么好,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莫不是咱们遇上了比那群山匪心机更深之人。”
钱老爷乃是青山镇上有名的富户,家中家眷又是出了名的爱显摆,因此青山镇上几乎的所有百姓都知晓他们家过着怎样富贵的日子。
那里的小孩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长大了要过上钱老爷家那样富贵的日子”。
语嫣第一次出远门,钱老爷家便是她见过的最富贵的了,所以不自觉便拿了钱老爷出来比较。
她身子埋在被子里,手心却有些薄汗,攥着被角的手微微发紧。
小女孩儿眼睛晶亮,一骨碌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她顿觉轻松不少。
祁涟心说那群山匪能有什么心眼呀!皆是些无脑莽夫。
可语嫣直觉还是颇准,这位左公子不就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儿吗?只可惜这话却是不能说。
只不过,若是什么都不同语嫣提及,又免不了让她忧思多虑。因此祁涟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告诉语嫣。
“语嫣,这件事大姐本是不愿意同你说的,但既然你已经有了这般思虑,大姐也不能还将你当成个稚儿,什么都将你瞒着了。”
语嫣闻言双眼十分郑重地看着祁涟,好似将要被告知什么天大的秘密,“大姐,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有什么事你也不要瞒着我,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分担。”
祁涟闻言轻笑了一声,“傻丫头,现在咱们有吃有穿的,哪有那么多不好的事啊!不同你说,只是不想你同左公子他们相处时有芥蒂罢了。”
顿了顿她才又道,“其实也并无什么事,只是左公子他们待我们如此,大概是咱们爹爹在雍城谋了什么好差事,这位左公子大概是想利用咱们达成某些目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情交给大姐解决,你只管安安心心照顾好自己便是。”
“可话又说回来,他对咱们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假。若不是左公子他们救了我们,纵然咱们再有利用价值,可没了性命,便什么都没了。生恩大过天,对于左公子咱们要常怀感激之情,你可知晓。”
“原来是这样的。”沉吟良久语嫣才道,她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对此事接受地十分坦然。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语嫣顿时轻松不少。
“如此这样我便明了。大姐,咱们没了娘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将这世间的人心都看了个遍,像咱们这等无依无靠的孤儿,示弱乞怜不仅不会得外人的怜悯,反而会引得那些恶人更加幸灾乐祸。”
“若是咱们对左公子无甚用处,他不求任何回报地对咱们好,那我心底还会感到些不安,相反,咱们对人有利用价值,我们享用这些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左公子救了大姐和映之,我也是从心底里感谢他的。”
“更何况,爹爹抛弃咱们和娘亲这么多年,左公子又救了我们,报答他也是应该的。“
自古女子地位便是卑贱,因为大姐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虽更喜爱男孩,可爹爹以前在时对大姐也是颇好的。
直到她出生,爹爹见她还是个女子,心中自然就没有那般喜爱了,当时的她虽然年纪尚小,可隐约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更何况衡立轩离家多年,那点微末的父女之情早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殆尽。
如今他们北上寻父,也不过是需要大人庇护罢了,对于再见父亲的期待语嫣早已没有了。
祁涟惊讶,想不到这个妹妹这么小的年纪就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她心下又不由地叹气,寻常人家像语嫣这样的年纪的小娘子多数还在父母膝下承欢,那里经历过他们这般许多。
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现在就对生活失去了期待,心中全是对着世道不公的愤懑,那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快乐的。
第二十五章 前世
祁涟伸手拂了拂她披散的长发,嬷嬷曾说过,头发越软的人,心底也最是柔软,“语嫣,须知咱们生在这个世道,虽如今看到的都是些丑陋不堪的事,遇到的都是坏心肠的人,但我们也要相信这世间还是有真善美的事情存在的。”
“而且,有些人对你好也不是非得就要求你回报的,譬如大姐和映之,我们便是你一生都可以依靠的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熟知以后不会遇到比家人对你还要好的人呢!”
眼看着语嫣就要辩解,祁涟微笑着阻止了她又接着道,“别急,所以我们也不应当对所有的事情都报着消极的态度,要知道寻常度日,还是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存在的。以后你会知道,这世上会有真心以对的家人,也会有相见恨晚的挚友,不要因为一时的沮丧而丧失咱们对美好日子的期待。”
语嫣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毅然说道,“大姐,你和映之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此刻的语嫣或许还不太了解祁涟某些话的意思,但今晚的这场谈话却在她心底里铭记了许久。
姐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直到月上中天,祁涟小打了个哈欠,语嫣瞧着也是睡眼迷蒙,姐妹俩方才入睡。
自从两姐妹谈过之后,语嫣平日里说话做事便自然了许多。
......
若说一个漂泊的灵魂,还魂到一陌生的身体里第一要紧的事是什么,那估计人人都会认定是要弄清楚原主的生平了。
要说祁涟也算幸运,一到这身体里那衡语璇的记忆便往她脑子里钻,不至于冒出些惊人之语叫人当了妖怪烧死。
可不幸的是,这小娘子没什么大的造化。
生在一贫苦人家,从小听到看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之事。
要说说当今的世道局势,那龙椅上坐的又是何人,这位姑娘大约从出生起便没思考过这问题,脑子里真是空空如也。
偏偏身边又只有两个更加年幼的弟妹,之后到了山匪手里也没得到些有价值的消息,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祁涟对如今的形势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眼下到了祈城,祁涟便终于有了机会打听清楚了如今是何年月,世道又是个怎样的世道。
却原来,此时距离她死的那一年也不过堪堪才过了十一年的光阴,如今的乾国也不过建立十年而已。
而当今圣上,正是当年大夏的镇国大将军——贺正。
如今这世道,虽称不上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对比她父皇祁云崇在位那几年,坊间的形状可真是有了大大的改善。
在祁涟这几日的探听里,多数的百姓对如今这位圣上行事都是推崇备至的。
十二年前,由于玄正帝的昏聩无能,官府的苛捐杂税层层盘剥,加之国内连年的干旱,下层的百姓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许多百姓因吃不起饭被活活饿死,有些州县甚至出现了剥树皮而食这样听来骇人听闻之事。
草木俱尽。
饥荒之极,为了活下去,许多百姓不得不铤而走险沦为强盗。
那些同样流离失所的百姓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四野游荡,运气好些的能到个临时遮风避雨之所,而那些苦命的遇到些山匪强盗便立时做了刀下亡魂。
在那个吃人的世道,想安安分分地做个老百姓,却是最难的事了。
之后,那些活不下的百姓们最终还是揭竿起义,欲要推翻这个已经充满腐朽的泥淖味的王朝。
朝局动荡,满朝文武和祁氏的皇亲贵胄们纷纷追随玄正帝逃去了西南。
可惜,在路上便被奋起的起义军杀了个干净。
同时,趁着大夏军队忙着镇压国内四起的起义无暇他顾之时,北方凉国的铁蹄几次扣边骚扰北方边境城市。
待得知大夏国内的局势时,凉国大军便趁此机会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大夏的皇宫,在雍城大开杀戒,城中之人十不存一。
又席卷了存于国库的金银珠宝和雍城各处的粮仓,迅速返回了他们的大本营。
皇帝身死,官员们死的死,逃得逃,整个国家混乱地不成样子。
正是这时,远在西北的将军贺正一边抵御着北部凉国的进犯,一边痛陈于国境内百姓的惨状,深感百姓生活困苦,不忍心见到大家再遭受磨难,于是愤然起事。
当时逃亡在外的大夏丞相左光霁深感贺将军的大义,便立即决定投靠明主,帮助贺正肃清河内,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镇国大将军贺正率领众军勇猛无比,很快地就追击到了凉州城,后大败凉国军队,一路打上了凉国国都。
最后,凉国国君自动上缴了降书,又交出了掠走涟漪公主的王爷耶律沙曼。
凉国求和态度诚恳,又因为此次发动战争的根源耶律沙曼已被凉国王处决,再加上大夏国内本就不安宁,再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贺正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凉国的降书,又转身回去镇压国内的农民起义。
待这一切祸端都被解决之后,玄正帝的尸骸都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
祁氏皇族大部分都在那场农民起义中丧生,就连唯一留在雍城的公主祁涟也死在了凉州城外。
剩下的几个旁支手中既无人马也无兵权,还靠着起义军接济,自然不敢夺贺正之威严,都默默着不发声。
一时间整个大夏群龙无首,各地官员茫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身为丞相的左光霁便带头上谏。
请求大将军贺正为了天下平民百姓,为了江山的稳定,登基为帝,重振国祚。
那些能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官员们,自然都不是什么脑子不灵光的。
此话一出,侥幸还活着的文武大臣们纷纷附议。
再三推辞之下,大将军贺正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乾国便就此建立了。
那贺正虽是个武夫,却在治国之道上颇有建树。
第二十六章 巾帼
自他当政以后,先是颁布政令减轻了百姓的赋税,划分出大量荒地供百姓开垦,大力发展农业和商业。
又大开科举,选拔治国治世之能臣,改革法度,整顿吏治。
这样一番治理下来,十年过去,如今整个乾国已是一番欣欣向荣之象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段轰轰烈烈、英雄辈出的立国伟业里,祁涟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可真真儿地叫人惊讶。
要知道,在这些士大夫看来,自古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庸,她们或许天生最大的能力便是相夫教子,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里,许多女子在史书上连一个姓名都无法留存。
祁涟自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群傲慢的士大夫们允许她一个女子的名字与这些‘伟丈夫’们并肩。
当时,左安正领着衡家三姐弟在客栈附近的一家茶馆听书。
左大爷看起来对此类活动十分熟悉,甫一进楼,便叫小二唤了一个倒水添茶伺候人的丫头,又想再添上两个弹小曲儿的。
若是映之语嫣不在此处,祁涟尚可允许自己体验一把勾栏听曲的乐趣。
可她对于此种带坏小孩子的行径十分地不赞同,虽未明言不妥,可是射向左安的眼光里那反对的意味可是明晃晃的。
左安对于如此炙热的目光全不能当作没看见,反应过来之后咳嗽了两声,又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便示意小二将唤来唱曲儿的俳优叫走。
这衡大娘子虽然年纪小,但眼中的威压却实在不轻,整的左安下意识地便想听她的吩咐,反应过来之后又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是个‘贱皮子’,又不是公子,为什么要听她的吩咐。
映之的眼神在大姐和左安之间逡巡,仿佛洞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
恰在此时,左安点的茶水点心一应端了上来,楼下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开始用那勾起人十分好奇心的语气开始了讲述。
传闻,这位涟漪公主在宫中之时并不受玄正帝祁云崇的喜爱,在大夏的朝政还算稳固的时候,这位公主一直久居深宫默默无闻。
直到玄正帝带着亲信弃都出逃,整个雍城的勋贵子弟都逃了个干净,这位公主才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贪生怕死的人都逃了个干净,而这位公主却站了出来,独她一个人守卫着王宫,守卫着大夏皇族的尊严。
据说凉国铁蹄入城之时,这位公主正穿着公主仪制的袆衣,寒风凛冽,她就站在太仪殿三十九层台阶的最高处。
呼啸的北风将她的秀发吹地猎猎作响,可她的表情却是一片平静肃穆。
凉国的士兵将她带走时她面不改色,只对那为首的将领说了一句话,“今为大夏公主,大夏存,我便存,大夏亡,我便亡。凉国的铁蹄可踏碎我大夏的山河,可踏不碎我祁氏皇族的脊梁”,之后便从容赴死。
又传闻,涟漪公主死之前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凉州城高耸的城墙之上,当她看见凉州城的百姓被凉国军队肆意屠戮,她深感玄正帝为帝昏庸无道,德不配位,才让大夏的百姓遭受如今的苦难。
她身为大夏的公主,享百姓供奉,此刻却无力救他们于水火,只能以此身告慰天地,以偿她父皇犯下的罪孽。
然后纵身跃下城楼,身上的公主袆衣被破空的风声吹地咧咧,宽大的袖袍覆在她身上似一双翱翔于天地的翅膀,她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仿佛死对她来说是那么从容的事。
凉州城沦陷了,可涟漪公主的死却似吹响反攻战的号角,没过几日,镇国大将军贺正的军队便率军夺回了凉州城。
当贺正率军队在凉州城外发现涟漪公主尸身的时候,她的呼吸虽已停止,但脸上神情依然鲜活,好似仅是睡着了一般,明艳万端,耀目夺日。
周围停着不少塞北的秃鹫,可这些阴鸷贪婪的灵魂却没有伤害地上的女子一分一毫。
在那之后当地人传言,这些秃鹫都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们感悟涟漪公主是为了凉州城的百姓而殉国,所以不忍心破坏她的遗体,便让她在雪地里长眠。
而且那些秃鹫停留在周围,也是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守护。
当时的世人都说,大夏皇帝的七公主祁云雪花容月貌,有仙人之姿,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美貌女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身处深宫中的涟漪公主,才算的上是这大夏最美的女子。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世上最美的诗句,也不能完全展现出她的美来。
只可惜她藏于深宫,一直不为人所知。
直到祁涟公主以死殉国,世人才发现,原来大夏皇室还有这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性情刚毅的公主。
而为了彰显贺正对这位殉国公主的敬意,如今这位正德帝宣布乾国建立时,第一件事情便是以公主的礼仪安葬了祁涟。
据说,涟漪公主那豪华的陵墓现在还伫立在凉州城外呢!
或许是涟漪公主香魂保佑,这些年来凉国屡次进犯乾国,都被阻在了凉州城外。
当地的百姓都觉得,这是祁涟的信念在护佑着凉州城,便在城外当初发现祁涟尸身的地方修了间庙,又塑了个泥像以此来纪念这位公主。
听罢这里,祁涟已然维持不了骨子里的公主仪态,她眼睛睁得老大,险些被刚吃进嘴里的点心呛到。
实在是没想到这些百姓对鬼神之说竟然如此信服。
也不消说听见自己的陵墓是多么地复杂心绪,便是坊间将她死之事传得如此荡气回肠,便让祁涟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真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了。
可惜,世人都愿意将一些东西美化成自己希望听到的那样。
岂知,她死也不过是因为被那些凉国士兵玩儿腻了,耶律沙曼为了斩草除根,以绝了大夏王族卷土重来的可能。
于是,她便被一根金簪送了命,断然是没有殉国那一说的。
第二十七章 疑惑
由此可见,这江湖传言实在是不可信。
左安想来是听到过许多这等传闻了,脸上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倒是语嫣和映之因为没到这等茶楼酒肆消遣过,被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勾得十分入迷。
对于那故事里的涟漪公主,更是敬佩非常。
“左护卫,像你们这等走南闯北的商贾定然听过许多事情,那这位涟漪公主真如这故事当中说地这样厉害吗?”回过神来,祁涟忍不住向左安询问。
这世间又有谁能对自己的事情不感兴趣的呢!
虽然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但之后的事情祁涟还是很有兴趣一探究竟的。
祁涟觉得她实在是一个非常乐观之人。
“衡大娘子,在我看来今天咱们今天听到的这个版本的故事算是相当正常的了。”左安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对祁涟的大惊小怪感到十分地‘不屑’。
左安脖子伸长凑近她低声道,“你可不知道,我可听过更加离奇的。有说这位涟漪公主貌若天仙,凉国士兵看见便走不动道的;也有的说这位公主背生双翼,可从凉州城的城墙上纵身一跃,一身武艺可在敌军阵中走上几个来回的,似这等玄之又玄的故事,我可不知道听说过多少个版本呢!”
说罢摇头晃脑陶醉一阵,对于自己的博识十分满意。
祁涟听得是连连眨眼,对于民间百姓的想象力感到十分佩服。
不过,有一点那些人却说得没错,她却是是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
“那,这么多个不一样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呢?”祁涟追问,“想来左护卫你走南闯北见识颇多,定然是知道的。”
“这我可不清楚,我又没亲在现场怎么能知道呢!不过,公子倒是知道,当时……”,说到这里左安戛然而止,嗓子里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场面霎时变得安静。
左安这会儿心里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苍了天了,他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
天知道这么多年,公子最不喜的便是听见有人议论关于涟漪公主死的事,这要是知道他说漏嘴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瞧见明天的太阳呢!
“当时怎么样啊?”祁涟仍就急急地追问,“莫非,你们公子当时在场?他那时才多大呀!他是怎么出现在哪儿的呀?莫非他是凉州人么?”
左安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祁涟的问题,都怪他嘴太快,没个把门儿的。
祁涟还在睁着求知的眼睛不停地追问,左安实在是怕了祁涟这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又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瞧着两小的都听着说书的讲得入神,没注意这边儿,便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向着祁涟告饶,“衡大娘子,你可别问了,公子是最不喜别人提起这事儿的,他要是知道我同你说起了这个,会杀了我的。”
祁涟咂了咂嘴,犹豫片刻收起了那询问的模样。
她自觉向来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看见左安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
不过这心中的好奇却愈发浓郁了,这个左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现在看上去不及弱冠的模样,算算十一年前她死之时也不过是个幼稚孩童,难道他那时就已经去过战场了吗?
哪个富贵人家会让自己的子弟那么小便去战场冒险的,祁涟想着。
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有了更深的疑惑,但祁涟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就得到答案,她想她最终总能知道的。
他们出门听书后没过几日,左脉之和左安便开始忙了起来,几日都不见人影,颇为神秘。
未免多生意外,祁涟便每日拘着语嫣和映之待在屋子里,少往外面跑。
可孩子玩儿心总是重,轻易是在屋子里坐不住的,特别语嫣和映之从下在乡下长大,早就习惯了在那阔大的山野之间放肆地疯玩,这哪里是轻易能待地住的呢。
祁涟便托了左脉之的下属帮忙购置了一些书籍,开始在屋子里教导两个弟妹学问。
在她的记忆中,她那远在雍城的父亲在大树子村时曾也是同母亲度过一段赌书泼墨、红袖添香的日子的,原来的衡语璇因此也识得一些字。
后来衡立轩离开以后,母亲也没少督促过她识字,这种情况直到映之出生,母亲身体变得不好方才停歇。
虽然原主不算是那有学问之人,可眼下教两个弟妹还是完全够了的。
更何况如今这身子里存的是祁涟的灵魂,教授两个未开蒙的孩子便更是不在话下。
至于语嫣,祁涟从来便不是一个标准的皇族公主,前世她那些姐妹学习的礼仪才艺她从来便未曾上心过,所以对于该如何将语嫣培养成一个淑女,祁涟实在是有些没有头绪。
不过,虽她技艺粗浅可约莫还是听说过那些世家大族如何教养子女的,女子虽然不能同男子一般在外面的书院读书,但许多人家都会在家中开设书室,延请名师于家中教授。
当然他们现在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不过祁涟有信心,等到了雍城安顿下来,便要好好教养语嫣。
她幼时便吃了许多苦,现在年纪轻轻便有了当‘母亲’的职责,心里免不了就想将自己觉得好得都教给语嫣。
以往嬷嬷总觉得她不懂事,不知道她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感到些许欣慰。
……
春雨洗残雪,春风轻布衣。
祈城隶属南方,每年四季景色最为分明,过了立春那日,整个祈城好似便换了花样。
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城里城外,无不彰显着春日的来临。
就在祁涟三姐弟都快要习惯在祈城这清幽娴静的日子时,左安有些突然地便告知他们,即将启程去往雍城了。
“我们一行人出来也快大半年了,家中老太太想咱们公子得紧了,催咱们回去看看呢!”左安是这样对祁涟说的。
第二十八章 天林
于是,众人清点行李,不过一日便出发了。
直到清点行李之时祁涟才发现,这段时间左湙给他们添置的东西实在是多,三姐弟的衣物都能收拾出一大箱子来,叫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前一段时间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在祈城磨蹭了许多时日,可自从他们从祈城出发之后,这赶路的速度就好似有瘟神在后边催似的,每日天刚亮便出发,直到暮色渐深才会找地方安置。
祁涟可真是相信了左安说的话,若不是家中想得紧,他们能这样疲于奔命吗!
这般车马劳顿,每日颠簸,可真叫祁涟吃不消,她以前可从没乘坐过这么远的马车,如今看来远行实在是遭罪。
这日车队路过一个叫天林镇的地方,天色还尚早,可马车行进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不久,左脉之便派了左安过来支会了祁涟一声。
“衡大娘子,公子说今日咱们便休息在这天林镇上,咱们待会儿便能到客栈。”
祁涟掀了马车的竹帘朝左安道了谢。
天林镇地处南北交界处,虽是个小镇,可南北往来之人颇多,贸易也十分繁荣。
祁涟和语嫣在客栈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左安便带着映之来唤她们。
“衡大娘子,今日在这天林镇上休息,我们顺便补给一些物资。你以前必然没有来过这天林镇吧,此地虽小,却连接南北,平时往来之人众多,汇聚五湖四海之人,这里的美食也较平常之处更多。
坐了这许多日的马车,想必你们路上都没有怎么吃好吧?嘿嘿,公子道今日晚膳咱们就不在客栈里用了,去那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上一桌席面。”左安满脸堆笑地对祁涟说道。
他们公子平日里可没这么细心还会考虑他们这些糙汉子,若不是祁涟姐弟三儿跟着,公子哪有闲功夫管他们这群莽汉是不是吃的不太顺心呐!
要知道这天林镇虽小,可却是一处南北美食聚集地,以往他们每次出任务路过天林,别的可以不管,可这五脏庙是一定要祭好的。
本以为这次与公子同行是不会让他们如此放纵的,可没曾想因为衡家三姐弟的缘故,他们还是有口福吃上这镇上最好吃的席面。
既然左湙都发话了,祁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况且虽然羞于出口,但是她却是同左安有一样感觉,这一路上因为赶路而啃的干粮,实在是不好入口。
没有任何困难的,受左湙照拂的这段日子,她十分顺畅的将以前当公主时养尊处优的习性养了回来。
虽然略有收敛,但骨子里好享受的性子也是挡不住的。
祁涟姐弟三儿虽然经过这阵子的调养,模样俊秀了不少,但还是普通人模样,再加上年级尚小,因此不必遮掩大大方方地便出了门。
偏生因为左湙容貌生得太过俊美,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便不得不遮掩一二,出门的时候居然带了个女子常会用的幂篱。
出门之时,映之还非常好奇地朝左安问了,“为什么漂亮大哥哥要带个奇怪的帽子将脸遮起来呢?”
对此左安只能在他家公子锐利的眼风下,掩饰般的摸了摸鼻头。
左脉之从来是不大同小孩计较的,不知今日怎么便起了兴致,偏要睚眦必报。
他见左安牵在手里的映之仍然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他的幂篱瞧,便对他道,“映之你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世上许多人都太过虚妄,相信的皆是自己眼前所看见的,有时太过华丽,反而会迷失自己,我带这东西,便是叫他们不要迷失在其他的幻觉里,从而用内心去感受真实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在场恐怕没有几人能听得懂。
便是左安这等跟在左脉之身边许久的人都常常会出现听不懂他家公子话中深意之时,就更遑论才刚刚启蒙的映之了。
左安暗自腹诽,还不就是因为映之又拿公子的容貌说事儿吗?
非得说些让小孩听不懂的话,别人都说七窍玲珑心,可要让他来说,他家公子比七窍玲珑心都还要多两窍,足足有九窍那么多。
祁涟忙把映之拉到身后,脸上笑容十足端庄可亲,“左公子千万莫要同映之计较,他小孩子不懂的。”
左脉之掀起面纱看了祁涟一眼,脸上却没有生气的神色,他唇角微掀有丝笑意,“衡大娘子放心吧,我是不会同小孩子置气的。”
说罢放了面纱,首先抬步出了客栈大门。
出了客栈,就见这天林镇果然如同左安所说的那样,因为汇集了南北来往的客商显得十分繁华,街上人流如织,加上道路两旁小贩的叫喊更是显得热闹喧嚣。
在去往酒楼的路上左安还给映之买了许多零嘴儿,只把他乐的见牙不见眼。
“想不到这小小的天林镇竟如此热闹。”祁涟低声感叹了一句,看着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的程度竟与祈城不相上下,可祈城乃是一州首府,而这天林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这里地理位置优越自然造就了与别处不同的繁华,衡大娘子想必显少出门,以后你去的地方多了,对这些不同地域的不同风物也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这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多,他们一行人被在挤一个小圈子,左湙的护卫们走在周围,有意无意地将他和祁涟三姐弟围在当中。
不知何时祁涟竟已走在了左湙身旁,两人位置靠的极近,祁涟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左湙那雪白的袍角,方才那一番话便是左湙对她说的。
“多谢公子解惑。”祁涟微侧了侧身向左湙道谢。
她从小长在深宫,显少涉足宫外的区域,更遑论是离雍城如此远的天林了,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是自然。
不过她生来要强,此刻左湙的话在她耳里听来,便仿佛在嘲笑她没什么见识,去过的地方太少。
由此她心里是暗暗不服气的,谁生来便是见过高山,眺望过大海的呢!
第二十九章 奴隶
况这世道本就不公,女子只能困于深宫或那闺惟之中,而男子却能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
这些自来自由男子,是永远无法体会作为女子在这世间的艰难的。
左脉之看出女郎眼神中的倔强,却也不再言语,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默的特殊氛围。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映之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急地摇了摇左安的手臂,好奇询问,“权大叔前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左安踮脚眺望了一下不远处,可人实在太多看不清楚。
左脉之便朝着左手旁的一个护卫使了眼色,那人会意,立即钻入了前方的人群查看情况去了。
映之腿短却一个劲儿地想看清前方的状况,因此一直在左安身旁蹦跶,可惜最后还是徒劳。
左安在一旁看得好笑,最后不得不忍笑将映之提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果然站得高看得远,这样一来,整个世界好像在映之面前都变得清晰了起来,让他兴奋的哇哇大叫,迫不及待看向前方喧嚣之处。
“那边有一个老婆婆在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一个圆脸小姐姐站在她身边,好奇怪呀!她的脖子后面竟然插着一根稻草。”映之抱着左安的脖子,兴奋地将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立马便知道这是遇上了人贩子了,那老婆子应当是个牙婆!而那圆脸的女孩便是亟待出售的奴隶。
此时左湙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也回来了,所说事实和映之描绘的情形相差无几。
众人慢慢接近喧哗最盛之处,随着人群渐渐被分开,当中的情形便彻底展现了出来。
便见一个年岁与祁涟相仿的圆脸女孩子站在人群中央,脖子后插着一根稻草,一张圆脸上满是惶恐不安与无措,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将被眼前这些人所决定却又无能无力,满脸的麻木。
而在她的身前站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一身酱紫色圆领麻布袄袍,一头花白的头发都梳在脑后挽了个髻,里面斜插着一根木簪,吊梢眼,鹰钩鼻,一看面相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刘婆子你也太狠心了些,这么小的女孩儿,你竟忍心又将她卖了?”人群中一个中年的矮胖汉子忍不住说道。
那汉子和刘婆子都是这天林镇上的人,想来十分熟悉刘婆子做的买卖,这会儿见她又带了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来卖,便忍不住插上两句闲话,引得一旁众人附和。
刘婆子已经带了圆酥站在这好一会儿了,一直没人搭腔,眼看这天色马上就要暗下去,若是今日这女孩儿再卖不出去,那可真是砸她手里,连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想到这儿刘婆子心中难免着急上火,此刻又被数落便忍不住回呛道,“嘿!我说你个杀猪的,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老婆子我便是做这门营生的,怎么就舍不得卖一个丫头呢!她身生父母都忍心做的事,我怎么就做不得呢!怎么你可怜她,那你便将这丫头买走吧!可惜你是个耙耳朵,在家里连你娘子的一句嘴都不敢回。”
那汉子被堵得哑口,转身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刘婆子看那汉子走远,脸上十分得意,像只斗胜的母鸡。
转头看向围观众人时,又瞬间换上忧愁神色,“众位贵人郎君这其中的事你们可不知晓,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发个善心收留了这小姑娘,想着让她给我帮帮忙,也就给她一口饭吃,可没曾想!这姑娘她怎么那么能吃呀?
一顿饭能吃我三个大饼,三碗藜麦粥,都是些穷苦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么吃呀?再说了,我买她来是给我干活的,可不是来吃穷我老婆子的哟!众位老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刘婆子说起这桩事来便忍不住心中抹泪。
她自己家里开了个染布作坊,平日里靠着买卖人口搭上的路子生意着实还过得去,也因此偶尔那些卖不掉的奴隶她也就凑合着留下来用了。
可哪成想,这女孩实在能吃,若是不给吃饱饭还学会了朝厨房里寻摸。
偏生她力气实在是大,好几个汉子都摁不住,供在家里像是个祖宗。
她刘婆子虽然是个做人口买卖的,可也不是那等罪大恶极之徒,只不过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日子都过得艰苦,哪里有闲钱来养这样一个能吃的。
刘婆子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又将圆酥倒卖出去。
她颇说了自己的一番不易,话毕又生怕别人瞧不上圆酥,于是又迫不及待道,“不过也不是老婆子我骗人,虽然这小娘子吃的多了些,但力气实在是大,双手可是能举起一个成年人来,绝对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又生怕众人不信,又赶忙将圆酥叫到跟前来,“小酥,快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她指着面前的一个石磨,示意圆酥举起来。
这些时日圆酥一直跟在刘婆子身边,她年纪小且未经世事分不清好坏,只父母将她卖给了刘婆子,便让她好好听刘婆子的话。
如今她纵然知晓了刘婆子又要将她卖出去,也茫然地听从刘婆子的话,一伸手便将眼前这个约有一百来斤的大石磨给抱了起来。
众人看她竟有如此神力,一时之间满场皆惊。
又有那不信邪的,以为刘婆子为了将这女孩儿卖出去定然在那石磨上做了假,便有人亲自上手抱了抱石磨。
结果使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过将石磨抬起来一些,连地上一颗石子儿的高度都没有,又换来满场的嘘声。
圆酥这女孩生来便与别的孩子不同。
她那把子力气特别大,可庄户人家力气再怎么大,没有那点头脑,干的还是些卖苦力的活,从前虽然圆酥能在家中帮父母干活,让一家子老小都轻松不少,可她饭量也实在是大。
今年她家里遭灾,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全村老小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有几户人家还生生饿死了人。
第三十章 草芥
圆酥父母虽然不是那等卖儿鬻女的人,可为了一家子的生计着想,还是不得不将这个吃的最多的女儿给卖了。
想着若是她命好到那些富户人家里去,说不得还能活下来,混的上口饱饭吃。
可哪曾想来买奴婢的人家都没把她瞧上,刘婆子便只得把她留到了自己身边,让她在布坊里干些活。
可像刘婆子这等抠搜的,那舍得让她吃饱,没几日便打算定然要将她卖出去了。
“各位公子郎君们,你们看这孩子怎么样?这等神力便是两三个男子也比不上的,你们带回去好好调教,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位好手呢!”那刘婆子还在不停的说着买到圆酥的好处。
而那可怜的女孩儿,小嘴委屈地抿着,眼里含着泪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周围不少人都发出略带同情的声音,可愿意出手买下圆酥的人却是没有。
若追溯其根源,买卖奴隶这种恶习,还是从大夏流传下来的,到了祁云崇当政时,整个大夏的奴隶买卖发展到了最顶峰。
因为祁云崇便是那等草菅人命之徒,每年去围场打猎时,他最喜的节目便是让那些地位低下的奴隶背着箭靶在猎场当中乱窜,而那些陪王伴驾的王公贵族们便拿着弓箭来射杀这些奴隶,以此取乐。
他还喜欢观看那些病弱的奴隶在囚牢之中与猛兽搏斗,以欣赏这些奴隶在濒临死亡之时爆发出的潜力。
也因此,每年在猎场之中丧生的奴隶最少也有数百之众。
祁涟思绪纷飞,看着那被人待价而沽的小女郎未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想着若是他们姐弟没遇上左湙,如今大约也是这下场。
这个世道,奴隶地位本就低下,若是遇到那心善的人家,还能得一顿饭吃,可若是遇到那心不善的,便是连畜牲也不如了。
人命,可真是这世上最珍贵却又最低廉的东西。
她心中这样想,眼神中不免便流露出一丝不忍,虽她自己未曾察觉,但当左脉之与她双眼对视时却感觉到了。
“衡大娘子可知道有些人生来境遇便是不同的,你又何必为了自己未曾遭遇到的事而伤神,且不庸人自扰。况且人生的路还长,眼前的这女孩儿如今虽然沦为奴隶,可又怎知她日后不会有另外一番际遇呢?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左脉之淡淡道。
祁涟整理了一番思绪,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稀奇,左湙今日对她说的话,好似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还安慰了她好几次,她心中难免生起一些异样的情绪。
左湙又唤来左安吩咐道,“你去将那女孩买下来。”
祁涟见此才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向左湙道,“左公子你不必为我如此,我们姐弟已为你添了许多麻烦”,她实在是不想再欠他些什么。
左湙对她道,“无妨,衡娘子我买下这女子也不全是因为你,这女孩儿天生神力,实在是颗习武的好苗子,将她买下对于我来说也不算吃亏。”
祁涟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既然左湙都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劝阻。
况且若那圆酥能跟着左湙也实在是她的一番造化,她也算为自己积德了。
不消片刻,一脸茫然的圆酥便被左安带到了两人跟前。
这会儿人多,说话不便,一行人便径直到了这天林镇最大的酒楼。
待左安点完菜,又将圆酥的身契给了左湙,才向众人介绍道,“那刘婆子说,这女孩儿名儿唤作圆酥,今年十一岁,父母是天林镇下辖一个叫做余湾村的庄民,上个月才被她父母卖给了刘婆子做苦力,不过因为吃的多,被那刘婆子厌弃,才决定重新将它卖了。”
这女孩儿天生神力,若说那读书有神童,天生记忆力精湛、聪慧过人,那这圆酥便算得上是习武之中的神童。
要让左安来说,这圆酥天生力气大,便要比常人吃的多些也算是正常。
似这等天生神力之人,若要让她发挥出十分的天份来,此事就如同养那千里马一样,若不按照千里马的标准将它驯养,就是再好的马匹,也发挥不出原本天赋来,只能成为驽马。
恰若是将这圆酥好好教养长大,多加培养训练,定能成为那等绝世高手。
可惜如刘婆子这些下等人,哪有这等眼力见儿能明晓这些道理,待在他们手里,只能浪费了这女孩儿的天赋。
左湙颔首对左安道,“这女孩便交由你了,待到了雍城找个师傅好好培养,至于吃食上,切莫克扣了。”
他一进酒楼包房便将头上的幂篱取了下来,一张光华自蕴,清冷雅致的脸便立马显现出来,一时间便仿若佛光照耀一般耀眼夺目,那木讷的圆酥更是看得呆了。
这样一行人举止谈吐皆为不凡,在知晓他们口中所言之事关乎自己,待到此刻就是那圆酥年纪尚小,再不通晓世事也知道这是遇到贵人了。
她旋即走到左湙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左湙磕了三个头。
抬头竟不敢直视他那张脸,敛目说道,“这位好心的公子,多谢你救了我,圆酥此生当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左湙眼神淡漠,对于圆酥效忠的誓言心中掀不起任何波动,因为已有数不清的人曾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于他。
他端起杯中茶轻抿了一口,语调淡然,“你先起来吧!我买了你,以后你自然是要听命于我,可是这世上想要效忠我的人很多,可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需要的。”
他放下手中茶盏,垂眸看向圆酥,“这世上有用的人才有价值,你懂么?”
圆酥被他一张靡颜腻理的脸晃花了眼,根本未听出他话中深意,便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番木讷的表现,真是与衡大娘子可差远了,祁涟与圆酥年纪相仿,不自觉地左安心中便开始将两人进行比较。
他又将圆酥扶起对她道,“小娘子不必紧张,能跟着公子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以后好好做事,立下大功,说不定还能脱了奴籍恢复自由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