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灯会
待到了元宵节那日,三人自然是早早地梳妆打扮准备好了出门。施老太太不放心施湘雯,特地叫了施景润陪着她们一起出去。
施景润自去年春便陪着言大师出外云游,直到前几日方才回来。
一回来就听闻两位妹妹的婚事,左脉之求皇帝赐婚祁涟,而湘雯则更是同三皇子有了牵扯,此事于施景润来说不易于天上惊雷,闻之便毫无归家的喜意了。
自大哥施景瀚同三皇子出征之后他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家中竟然发生这般大事,而且待他归来这些事早已尘埃落定,自己竟然不能阻止这些祸事的发生,由此施景润心中很是厌弃了自己一把。
今日陪着三人出门,施景润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同祁涟谈一谈她同左脉之的事,若是祁涟不愿,他怎么也要将此事给解决了。
施国公府所在的位置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去承天路根本不用乘坐马车,自国公府西北边的角门出来,不过约行个百十步便能到与承天路相连的一条街道。
此刻大街上已是人流如织,施景润护着祁涟三个,一路走一路看。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这句诗正正好描写了今日元宵花灯的盛况。
到了承天路与东西通衢的交汇处,她们就见到了今日最大的一个彩灯——上元幻境。
那灯不知道扎灯的师傅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悬浮在了空中。
其上一座殿宇仿佛神仙居所,整体呈现出天空一般蔚蓝的色彩,那殿宇之后一个硕大无比的缺月又显露出清辉一样的光华。这样宏伟奇幻的一盏花灯,直让周遭的百姓叹道,是否是将天上的月宫般到了地上,他们今日才能看见如此玄奇的景象。
除此之外,还有走马灯、莲花灯、生肖灯等,个个都十分出彩,叫人看了忍不住拍案叫绝。
见了这一路上扎的灯,可见今年的元宵节灯会礼部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她们三人赏玩地尽兴,这可就苦了施景润,身旁来往的百姓颇多,在此处他根本找不到同祁涟说话的机会。
施玉瑶今日可玩儿得疯了,施景润看不住她,没一会儿就带着清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好在她虽活泼,却还是有些分寸,不会走远了。果然祁涟不过见她消失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兔子灯。
那兔子灯不过巴掌大小,做得很是精巧,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活灵活现,模样就是小娘子们喜欢的。
清荷手上也提着两个,那是施玉瑶买给祁涟和施湘雯的。
“我方才在那儿买兔子灯的时候听旁边的小娘子说,这会儿许多小娘子都去了曲江河畔赏灯,还有放花灯的,咱们也去吧!”施玉瑶的眼睛被周遭的花灯衬得亮晶晶的,俨然对此事十分向往。
施湘雯脸上也有一些意动,江上赏景定然别有情趣。
施景润则想着若是在自家的画舫之上便没那么嘈杂,自己也能找到同祁涟说话的机会,于是便同意了施玉瑶的请求。
几人乘上路边等候的马车,往曲江边上去了。
此刻的曲江边,虽然不如承天路上那样热闹,但沿岸依旧是挂满了彩灯,江上更是漂浮着更多河灯,只把曲江映照得透亮,似一条明亮的彩链点缀在大地之上。那通天的光亮更是将天际都染红了。
不过岸边树林阴翳处,男女私会,做些白日里做不了的事也是寻常。
所以,此刻在此处放灯之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将动作放轻,生怕就惊扰到了路边的野鸳鸯。
正所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也不外如是了。
施家姐妹在水边放灯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羞得两人立刻脸都红了,灯也不放了,立刻就撺掇着祁涟上了岸边停靠着的画舫。
似施国公府这等豪门勋贵,在曲江之上自然是有自己的画舫的。
今日整个施国公府里只有他们几人出了府,因此今日这艘画舫之也便只有他们几人。
逛了大半的承天路,方才又被江边的野鸳鸯给吓了一跳,几人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索性方才施玉瑶在逛街之时买了不少街边的小吃,此刻有这江上美景相伴,又有美食在前,真是好不惬意。
乾国之人虽痛恨凉国的侵略,但两军的交战也伴随着两族文化的交流。特别是衣食住行之上,如今街头巷尾有不少商贩买的都是自凉国传来的吃食。
施玉瑶今日买的就是孜然羊排、烤包子和风干牛肉。
施国公府里的厨子都是出身南方,做菜之上首先讲求一个精细,而这些吃食与之相比就略显粗糙了一些。不过她们也只有偶尔出门时尝上一口,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因着今日过节,曲江之上便格外热闹。官衙已经下令,今日普通的商船不能在曲江之上来往,可江面上往来的船只还是不见丝毫减少,且多是些画舫游船。
四周吵吵嚷嚷地,丝竹之声不绝。
祁涟向四面望去,就见所有画舫之上都点着不少的花灯,有几艘较大的画舫之上还挂着不少红灯笼,之上轻纱曼妙,乐音不绝,行走其间的女子多穿着清凉,旁人一看便知是做什么行当的。
这样热闹的佳节,这等歌舞乐馆生意自也是极好的。
因游船过多,船夫纵使已经多加小心,可还是免不了与其他家的船只撞上了。幸好只是轻微的擦碰,并不影响船只的航行。
施景润作为此间主人,自然是要去同那家的主人赔礼道歉一番的。祁涟她们三人也都跟了上去。
施景润登上甲板之时,立刻就瞧见了对面的几个女子,中有两人正是清河郡主祁向珊和温元灵。
施景润还是前朝太子之时,自然也是同清河王祁云战认识的,若论亲疏,祁云战还算得上是他的皇叔,心里也曾有几分亲近。
只不过他重生之后听得祁云战竟然主动向贺正投诚,心里那点对祁云战的亲近也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他尊重祁云战为求自保的选择,可身为祁家的儿郎,清河王到底是失了血性,他从心底里感到不屑。
自此之后便再没有关注过清河王家的事,不过祁向珊他还是认识的。
前些年曾听闻她为了左脉之将一个小官儿家娘子的手废了,此事闹得很大,所以当时的祁向珊才会被温夫人带回清河郡。
他清楚这女人对左脉之过于强势的占有欲,突然又想起祁涟来,心里害怕祁向珊会对祁涟不利。
却不想祁向珊和温元灵看见他们,脸上丝毫不见往日惯常的跋扈,脸上融融笑意,瞧着倒似同施家几人关系很好似的。
施景润收起脸上几分惊讶,首先抱拳道,“船夫莽撞,惊扰了诸位娘子,还请诸位娘子不要介怀。”
对面船上,祁向珊和温元灵都上了甲板。
温元灵穿了一袭粉地绿梅织金锦襦裙,披了同色点金梅披帛,脖子上围了一圈褐狐毛领。头上一副樱粉色宝石头面,同色的耳坠,在周围灯光的映衬下像一只吸满了水的蜜桃,粉嫩透亮,晶莹欲滴。
她嘻嘻笑着,“原来是景润公子。无事,今日船多,磕磕碰碰总是难免,方才我们还同周娘子家的船碰上了呢。”美眸眼波流转,又扫过他身后的祁涟三人,“今日元宵佳节,你同几位施家娘子们也一起来这曲江游玩儿吗?”
若是别的男子,见到她这副样子只怕是早就看迷了眼,可施景润是个真正的君子,目光澄澈,毫无别的旖旎心思。
“几位妹妹都还年幼,祖母不放心她们出门,特意让我与她们作陪。”施景润答道。
“景润公子真是位好哥哥呢!我家中的哥哥,可从来都不曾这样爱护我这个妹妹。”温元灵似羡慕又似幽怨地说。
温元灵的哥哥温明哲,可是如今温氏这一脉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温国公带在身边从商,如今天南海北地走,一年能在雍城里待的日子是极少地。
施景润眉头都未挑动一下,“景润惭愧,当今已到弱冠之年都还在师门求学,便只能为家人做些简单之事。明哲兄经商奇才,走南闯北的,做的事自然比我们这些读书人有用。”
自年少时便长在这雍城之中,对温明哲施景润自然是了解一二的,这位温公子善经商是不假,可为人总有几分高傲,那人作风施景润也有些不喜,所以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施景润素来洁身自好,同寻常娘子向来是没有几分好说的。
正欲告辞,却不想温元灵身旁的祁向珊突然对施湘雯道,“湘雯姐姐今日也出门了么,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今日看起来却十分精神十足,想来病已经养好了吧!还未恭喜姐姐同三皇子订亲之喜,以后我就要唤你一身王妃了呢!”
两年前在雍城之时,祁向珊也是同施家姐妹见过几面的,可不过也是点头之交。今日突然对她们这样热情,话一出口,众人就知道今日这清河郡主好似就是来同她们找茬儿的。
不过此时她脸上的笑容纯真可爱,懵懂似孩童,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险些让人真的以为她说这话是无心之举呢!
施湘雯却只觉得难堪。
嘴唇一下便白了,不过她怎么也算是国公府家得嫡女,心里自有自己的傲气在,就算自己此刻心里难受,断然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让亲者痛仇者快。
“郡主客气了,不过是一些小毛病罢了,早已养好了。皇上虽已下了旨,可大婚还未举行,湘雯如今还当不得您的一声王妃。”
祁向珊又捂嘴笑说,继续朝施湘雯心窝子上扎,“听闻三皇子同施家的几位姨母自小便一起长大,感情定然十分好吧!想来三皇子定然是十分喜欢您这位姨母,要不然的话德妃娘娘怎么会请皇上同你们赐婚呢!”
她小嘴叭叭叭直似个闭不了嘴的野鸭,听得施玉瑶只想拿了针线冲上去。
又听温元灵在一旁突然“哦”了一声,还十分做作地拿帕子掩了嘴,众人下意识地朝她看去。
就见她一脸十分抱歉的模样,可嘴里吐出的话可就没让人觉得她心里有多少歉意。
“方才路过乐游春的画舫之时,我好像看见三皇子正在同红袖招的怜月娘子在一起呢!不知道娘子知不知道。”话毕她就用那双饱含歉意的眸子看着施湘雯,其间还夹杂着几分同情和怜悯,“不过想来三皇子是男子,总难免逢场作戏,他心底里最重要的定然还是娘子。”
她同祁向珊一唱一和,简直像在演双簧。
施玉瑶这段日子本以为自己养气功夫已经做得极好了,可听见她们两人的话还是没法压抑住胸腔里翻腾的那股怒意。
裙子一撩,就想从她们的画舫翻到对面去。她历来是不喜欢同别人耍什么嘴皮子功夫的,有种同她施六娘子真刀真qiang地干上一场,看谁能赢得过谁。
可还没等她行动,周遭之人都被不远处的一阵骚乱吸引了目光。
一艘画舫之上有人好似被扔了下来,“噗通”一声落入了曲江之中。
立刻便有人嚷道。
“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听见有人落水,围观众人自然都向那处看去。曲江可不是什么小溪流,因为承担着雍城水运的重要作用,每年官府都会派人清理河道。
曲江虽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可水面之下的暗流却也不少,若是不慎跌入水中,丢了性命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日元宵节,官府定然是派了善泅水的人在江岸边巡逻。
祁涟看了看闹腾的江面,又看了看那人掉下的那条画舫,那画舫的顶上正好几个大字清晰可见——乐游春。
正是方才温元灵她们提到的那个地方。
祁涟方才便注意到了这艘画舫,在整个曲江之上,这艘是最大也是最精美的,足有三层。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怒意生
画舫四面窗栏雕花,船舷四周有游廊相连,供人凭栏远眺。楼船边沿挂着密密麻麻的琉璃灯笼,将整艘船映衬地仿佛天上银河里的仙人座驾一般。
祁涟还从未见过这样豪奢的画舫呢!
正看着乐游春的画舫出神,突然祁涟视线中那画舫上的一处雕花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月白色绣暗银云纹大袖,头上半插着一支白玉莲花簪的俊美无俦的男子。迎面吹来的江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卷起,乌黑的发丝也在空中飞舞。
是左脉之。
只见他的眸子淡漠地扫了一眼那落水之人,眼睛里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佛陀俯视着芸芸众生,他是生是死都与他毫无干系。
不,那眼神或许要再淡漠一些,对那落水之人生命的漠视和轻蔑,就像谈笑间可夺人死生的仙者。祁涟忽然想起来,方才她的视线里只是一晃而过,可那落水之人好似便是自左脉之出来的那处阁楼之中飞出来的。
许是祁涟的目光太过热烈,又也许是他太过敏锐,左脉之很快便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就见他目光扫过那落水之人后,视线就移到了祁涟这儿。
发现盯着他的正是方才心里想着的小娘子,刹那间眼眸里便如春水消融,春林初盛,一片枯寂的冰原就变成了遍地春花,温柔极了。
祁涟却好似被他那眼神给烫到了似的,一下子就收回了视线,她眼神飘忽竟不知道要放到何处。脸上忽然就有些燥热起来。
却说左脉之,自他同三皇子从北边归来以后,隔三差五地便会接到雍城里各处公子们聚会的邀约。以往因着他南烛公子的名号,这些公子们就喜欢邀请他参加宴会。
左脉之往日并无官身,自征北军归来,皇帝本是要赐他个武将的官职,可左脉之却以不喜官场之事给推辞了,又道他既然已经从皇上那里求得了赏赐,那便不好再接受赐官。
他往常散漫惯了,若是得官便少不得每日都要点卯,如此对左脉之来说便实在是件麻烦事。
如今仍是白身一介,若对于这雍城里其他的官家子弟来说,能得皇帝亲自赐官那是多么荣耀之事,以不喜官场这理由推辞赐官的,恐怕也只有左脉之一人了。
不过以左脉之的惊世之才,若是参加科举,也能得中进士,无论选择那一条道路,官位对于左脉之来说都是个唾手可得的东西。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不仅是城中的娘子们,就是这些公子们对于左脉之也崇拜得很。世家子们的宴席若能邀请到他,说出去就是一件极为得意之事。也不怪他们对于邀请左脉之赴宴如此地乐此不疲了。
听他匆匆定了婚事,许多公子对他未来的夫人都十分好奇。如此名满天下的南烛公子,怎么就如此急忙地定了婚事,若是像他们这般,自己一人再逍遥段日子那样不好吗?
今日也是一帮子官家子弟邀请他于曲江之上赏灯。
自他与祁涟的婚事定下来,左脉之便少有参加这些纨绔子弟的活动了。以前那是身不由己,自己的名声无所谓好坏,可如今既然定了亲,那他就要为祁涟着想了,觉不想因为自己的做派导致她被人议论。
他此生虽自诩聪明顺遂,又因出身世家,许多东西都唾手可得,可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极少,譬如娶到那自小时便心心念念的女子便是一桩。
既如此,对于这些泛泛之交他应付的心思就浅了。
不过今日邀请他的几人,父辈里有几位都是暗中支持三皇子之人,他们虽也算不得成器,可为人洒脱率真,勉强于左脉之来说算的上值得相交之人,他推脱不过,便答应前往了。
因着左脉之亲临的大驾,今日做东的尚书令家的小郎君崔晔特地在曲江上的乐游春画舫上定了一个位置。
似他们这等家世出身,想要包下一整画舫也是不难,可出来玩乐,图的就是个热闹,乐游春上有几位伶人唱曲儿极为悦耳,他们就惯爱来此。
左脉之如今是定了亲的人,这几个子弟便还是知道些分寸的,并未让这画舫上的女史相陪,只是点了几个唱小曲儿的丫头在一旁弹唱。
别看在外左脉之风流名声不减,可只有他们几个相熟的才知道,私底下他性格可是冷清得很。虽然楼里的姑娘们总是喜欢往他身上靠,左脉之从不推拒甚至还能与她们调笑两句,可最多也就是那样了。
若是女史们想要更进一步,那就少不了被左脉之微笑着打发的份。
自定了亲事,则更是有了为那未过门的夫人守身如玉的意思,似平康坊那种地方可是少去了。
众人只看他端坐在哪里,面相圣洁,与佛陀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今日也是如此,听闻左脉之曾在凉州城谈笑之间袭杀了十来个凉国士兵,同来的几位公子们下意识地对上左脉之面上就带着敬畏,可不敢丝毫同他玩笑。
他们定的是乐游春二楼上的一处雅间,推窗而望,便能看见窗外曲江岸上灯火璀璨的美景。
自进门之后左脉之便一直懒洋洋地靠在窗柩之上,手里拿着一个天青釉色的酒壶,里面装的是世间少有的佳酿—梨园春。此酒酒香清冽,喝完口中没有丝毫酒气,只余淡淡的梨香。
左脉之一人自斟自饮,其余几位公子则围坐在一旁的圆桌之上推杯换盏,之于他们口中的话题,左脉之若是感兴趣也会出声同他们攀谈几句。
只不知什么时候,隔了一扇木门的隔壁雅间传来几个男子进门的声音,
不过今日元宵佳节,乐游春平日里生意便好,没道理今日雅间却无人,这会儿来了客人才是正常,他们便没有在意。
想来隔壁之人都是些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儿,说话声调略高,叫他们不得不听了次壁脚。
这听得时间长了,隔壁几人的身份他们也寻摸出了一些,为首的应是那安阳伯家的小儿子宋学章,其余几个都是他平日的几个跟班。
不过今日他们还应还带了其他人前来,其中一两人的声音很是陌生。
他们几人虽自诩纨绔,但其实也都是自我调侃之言,平日里都有自己的正事。可安阳伯这家的小公子那可是真正的纨绔了,仗着家中父兄的宠爱,平日里一点正事儿都不做,只知招猫逗狗,吃喝piao赌样样精通,是平康坊里的常客。
这会儿喝多了几壶烂酒,隔壁就吵嚷起来,这个说前日赌钱赢了多少,那个又说睡了几个姑娘,都是些实在不堪入耳的话,偏他们还觉洋洋自得。
太常寺卿家的二公子对此种吵闹有些不喜,止不住地皱了眉头,放下酒杯对几人说,“隔壁那几个人实在是闹得有些不像样,我去让他们闭嘴。”
安阳伯虽是皇亲,可手里却没有实权,不过是个闲散的伯爷,他们几个家中父兄都是有实权在手的,自然没有将宋学章这人放在眼里。
旁边崔晔也站了起来,眼神看了一眼倚窗独酌的左脉之才道,“我与你同去吧!”
二人正欲动作,就听隔壁雅间里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吐字不太清晰,听着是有些醉意了。、
“你们可都听说了那南烛公子在朝堂之上求皇上赐婚的事吧!”
此话一出,不止隔壁雅间里安静了一瞬,他们这边正欲出门的二人也停下了动作,屋内之人纷纷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左脉之。
隔壁之人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正主就在旁边,一听南烛公子的名号,隔壁安静一瞬之后立马又变得嘈杂起来。
几人清晰地听见中有一人笑说道,“此事我们自然知晓了,南烛公子在朝堂之上亲自向陛下求婚礼部侍郎衡大人的千金,此事在雍城可谓人尽皆知。晓煦兄初来雍城,怎么会提起此事呢?”
只听见方才那人似是轻蔑一笑,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哈哈,什么南烛公子,还不是捡了我不要的女人。”
两处雅间又为之一静,左脉之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姿势也从斜倚变成端正地坐在临窗的榻上,态度认真起来。
“晓煦兄此话怎讲!”隔壁又有一男子道,“莫非你与那侍郎府上的娘子曾有过什么?”
男子话音刚落,隔壁雅间之内就响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声,甚至有人催促着那被称作晓煦的男子继续讲。听左脉之的闲话他们可是太感兴趣了,没曾想名满天下的南烛公子也曾有捡人家不要东西的时候。
说着又是劝酒又是恭维地,直把那叫晓煦的公子哄得满脸潮红。什么时候见过这群雍城里的贵公子们这么讨好的样子呀,不料他不过才说了两句,居然就让他们这么捧着他了。
这也实在怪左脉之平日里眼高于顶了些,以往曾有一次那宋学章向左脉之敬酒,结果被他给无视了。
宋学章自小备受父兄疼爱,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受过这般轻视,自那次以后就把左脉之给记恨上了。这会儿听见那么清高一人的丑事,心里自然异常愉快。
那名叫晓煦的公子也是个被酒色壮胆之后,又爱在别人面前显摆,经不住别人的一番恭维,他这会儿就根本顾不上事实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了,只要能让这些天子脚下长大的公子哥儿们高看他一眼就行了。
他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酒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嗨!那衡侍郎家的小娘子长得普通得很,我曾见过她的一张小像,还不及朱颜娘子的十分之一呢!”
朱颜娘子正是今日作陪在宋学章身旁的那位花娘,她与宋学章是老相好了,每次来宋学章都是让她作陪的,自然也在这花娘身上花了不少银钱。
听那人说南烛公子未过门的夫人竟还长得不如自己,自负美貌的朱颜立刻“咯咯咯”地笑起来,“唐公子你可真会打趣奴家。”
真是酒意有些上头,唐晓煦痴痴地看了朱颜一眼,河西那地可没有似朱颜娘子这般水灵的女人,果真还是雍城天子脚下,钟灵毓秀的风水养人呢!他心中不禁想到。
回神之后遂又接着道,“我可说的是实话,朱颜娘子姿容绝世,有如世外仙姝,人间难采呢!”
跟着宋学章,朱颜娘子他们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觉得也就那样,这雍城里容貌绝世的贵女不在少数,她根本还排不上号呢!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见着个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于当下的这几个纨绔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左脉之与那衡家娘子结亲之事的详情,虽心里鄙夷,可面上却还得暂且捧着他。
朱颜娘子脸都要笑得僵了,那唐晓煦才接着自豪道,“各位兄台也知晓我出身河西唐氏,祖上曾出过好几位太师。如今施国公夫人正是我的姑母,表姐正嫁给了衡侍郎。”
他又呷了一口桌上酒菜,“去年表姐便想将那衡大娘子说与我做夫人,因她勉强在学馆之内混了个‘诗绝娘子‘的名号,我母亲才勉强觉得她能够得上我唐氏的门楣。本想答应下来,可之后我又听说那娘子出身乡野,根本就不是在雍城之中长大,且观那小像长相又颇为粗俗,我可实在不愿答应这门婚事,于是便让母亲回拒了。竟然未料到闻名遐迩的南烛公子竟看上了她……”
他口中轻视之意很明显:“可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连带着心中对左脉之都有了几分不屑。
祁涟本就不是个爱交际的性子,何况这世道对女儿家的要求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场的这些人里自然也就没人见过祁涟真实的样子。唐晓煦这么一说,他们就真以为祁涟是个长相粗鄙的女子。
不仅是隔壁的雅间之人哄堂大笑起来,就连这边屋内几人都有些怀疑。听那人说得信誓旦旦,他们都不禁怀疑左脉之是不是真的看上了一个无盐女。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水灾
虽心里生疑,可在场之人却没有胆敢向左脉之亲自求证的。
崔晔他们自然相信左脉之不会有这般差的品味,就算衡大娘子真如那人所说容貌不佳,但她定然有别的长处才能让左脉之如此倾心,遂有些同仇敌忾道,“那人说话可真难听,脉之兄,不若我过去给他个教训吧!”
未来的夫人被这样侮辱,崔晔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盛怒的脸,可没想到此刻左脉之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愤怒,反而唇角微翘,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之事一般。
崔晔看着这张琪树瑶花样的脸,却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冷颤,一股凉意自脚底直冲到天灵盖,总觉得今日有人要倒霉。
“不必了,事关我未来娘子,我怎好让崔兄代劳呢!自然是由我亲自处理才好。”左脉之启唇道。
话音刚落他就打开雅间的门走出去,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隔壁的门被人敲响。
他们都是与左脉之同行之人,自然不可能让他一人出面,见他过去,屋内剩下几人自是都跟着他到了隔壁。
而此刻,在那屋中的几人见到从天而降的左脉之,都被惊地下巴微张,倒是方才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唐晓煦,因从未见过左脉之就不知道这突然闯入之人的身份,首先出声。
因这人长得太过俊美,气势又迫人,唐晓煦的心竟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指着左脉之道,“敢问兄台何人?此处是我们好友聚会,你突然闯进来是否有些不妥。”
听他出声,左脉之便知道了别人口中的晓旭兄就是眼前的这人了,也是他方才在那儿大放厥词,说些他心里不喜的话。
只见他轻笑了一声,抬步就跨进了屋内。
撩起袍脚在一张凳子之上坐下,泰然自若就似这里是他自己的地方一样,丝毫没有闯进别人地盘的局促感。
他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看清楚了在坐之人,目光才回到唐晓煦身上,“方才听兄台谈及我未来的夫人,在下心中好奇就想进来仔细听听,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除了初来雍城的唐晓煦,在场之人哪个不认识左脉之。
以宋学章为首的纨绔们此时简直恨不得将头埋到脚下的地毯下去,居然在正主面前闲言碎语,此刻他们的脸上实在都不知道该挂上什么样的表情了。
唐晓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到底是谁,“你未来的夫人是谁!她可不在我们屋里。”
今日作东的毕竟是宋学章,唐晓煦这个二愣子也是他带来的,如此他只好站起来同左脉之抱拳道,“脉之兄赎罪,今日我们实在是多饮了几杯,有些口不择言,冒犯了衡大娘子,请脉之兄勿怪。”
别看他在这些跟班面前耀武扬威,一副根本没有将左脉之放在眼里的样子,可真在左脉之面前之时,他还是从心底里有些发怵的。
明明左脉之长得似个玉做的人,可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势竟让他感觉比他那个爹还足。
唐晓煦大惊失色,可终于知道这人怎会突然闯进来了,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南烛公子,也是方才他口中衡大娘子的未来夫婿,自己如此诋毁人家,可真不愿这人突然找上门来了。
左脉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脸好奇地看向唐晓煦,“这位兄台,不知可否详细讲讲你曾与我夫人定亲之事?”
他虽面上带着笑,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唐晓煦就感觉一丝冷汗突然从额头上倘了下来。
因他初来雍城,害怕处处受人排挤,方才酒意正酣之际听到同行的一位公子说起南烛公子的名号,遂突然想起自己曾与如今南烛公子的未婚夫人议亲之事。
为了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不一般,自己才随口说了那些胡话。都是酒桌之上的吹嘘之言,哪里还会管什么真假,酒醒之后也就忘了。
可谁曾想左脉之就在一侧,还将方才自己的一番话听进了耳里。
他母亲是曾看上了那衡家娘子不假,不过衡侍郎对女婿的学问要求极高,还要让他考中进士才能登门提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如今这个秀才的名号都是因着他们家唐氏的名声才得来的,想要考中进士对他来说可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他向来在他母亲面前装作一副用功的样子,总不能因为一介婚事就自打脸,所以唐晓煦就先向他母亲说了看不上衡大娘子的话。
这桩亲事只不过中间人传个话,连见面都不曾的事,就算说出去大家也就当谈笑一句。可唐晓煦这般婚事不成反倒污蔑女方的做法实在为人所不齿。
虽左脉之的眼神看得他发怵,可这会儿宋学章和其他公子都看着,他自然不能拆自己的台,也不能失了他做为男子的气势。
唐晓煦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那表姐想要将姐夫的大娘子说于我做夫人,被我婉拒了。既然如今他得了同左公子这桩好的姻缘,那在下自然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的。”
“原来如此。”左脉之点点头,可随即他又面露疑惑,“可我未却从未听语璇提起过公子的名号,不如这样,请唐公子同我到隔壁一叙,你同我详谈一番可好。”
“这?”唐晓煦眼神瞟向宋学章,他可不觉得同左脉之有什么好谈的。
左脉之却没管他,径直看向宋学章。
左脉之的眼神像带着寒霜,宋学章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身子便是一抖,连忙对唐晓煦说道,“晓煦兄,既然左公子诚意邀请,你便同他去一趟吧!”
唐晓煦无法,便只能顺从。
左脉之身后几人见场面并不如他们想象之中需要他们出手,纷纷回了隔壁的雅间。
而左脉之却径直将唐晓煦邀请到了门外的游廊之上,美其名曰于灯影之下谈天则更有一番意境。可如今还是数九寒天,虽外面风光确实不错,可今日唐晓煦为了显得他身形好看,特意穿了件夹棉的单衣,并无别的御寒之物。
江风一吹,冷风呼呼地往他的怀里灌,没过一会儿唐晓煦便冷得双腿打颤了。可看左脉之的意思,丝毫没有想回雅间的打算。
唐晓煦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正想开口提议进入船舱里,却不料左脉之好像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似的,“外面江风猛烈,我看唐公子穿得单薄,恰巧今日带了一件灰鼠皮的披风,不若我回屋取来借你御寒吧!”
唐晓煦一愣,未曾想左脉之还会如此客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那便多谢左公子了。”
左脉之温和一笑,“唐公子客气了。”话落转身进了方才的雅间内。
身旁没有了旁人,唐晓煦再维持不了方才翩翩公子的模样,他两手抱在胸前,两只手对插在另一只手的袖筒里,脚下使劲儿剁了几下,企图将身上的寒意驱逐出去。
这样的一番动作,哪里还像是河西唐家的公子,与那些冬日里为福贵人家倒夜香的老头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朝头上的月亮看了看。
雍城这样繁华,这里的小娘子又长得水灵,平康坊的温柔乡让他恨不得溺死在其中。他要告诉他母亲,他不要再回河西了。
天上的月亮好似变成了方才朱颜娘子的脸,唐晓煦看得痴了。
一会儿,那美人儿又对他笑了笑,还对他招了招手,手里的披帛就那么朝他飞了过来,唐晓煦一伸手,就好似握住拉那条柔软丝滑还带着香风的披帛。
他好似飞了起来,眼看就就要飞到那娘子的身边,可是下一刻冰冷的江水就包裹住了他。
唐晓煦突然从那旖旎的氛围中清醒了过来,怎么要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在等左脉之吗?怎会突然掉进了江里。
如此,便是众人看到的落水之人了,正是唐晓煦。
不过,此刻的祁涟可不知道那掉进曲江之人差点还同自己有一番交集。
施雪柳不过在衡立轩提过一次,就被衡立轩以要求以后的女婿定要是进士出身给婉拒了,所以唐晓煦的名字还来不及在祁涟的耳里出现,就被另一种意义上地拒绝了。
而此刻,祁涟大部分的精力都被左脉之给吸引了过去,自从心里接受了左脉之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君这样的设定之后,祁涟觉得她再也不能内心里毫无波动地直视着左脉之了。
她现在一看见他就有些不自在。
左脉之的存在就像是茫茫黑夜之中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除了祁涟,自然别人也是注意到了他的。
温家画舫之上的祁向珊和温元灵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左脉之的存在。
前一秒中还在讽刺施湘雯三皇子携美在乐游春上厮混,可后一秒自己的心上人也出现在了乐游春的游船之上,祁向珊和温元灵险些将手里的帕子都要撕碎了。
他们可不认为是左脉之自己作风不正,都是那些狐媚子勾引的是了。
之后更是见他同衡语璇眉来眼去,心里就更加愤恨。
却不想祁向珊转眼就换了脸色,微笑着唤了身后跟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来,在那人耳畔耳语了一番,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祁向珊与温元灵交换了一个互相都懂的眼神,两人竟不约而同轻笑了起来。
她们就等着看好戏了。
这处的动静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施景润看见祁涟见到左脉之那羞怯的眼神,心里突然就有了种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面色不知不觉也肃穆起来,转身吩咐船夫道,“将画舫划到乐游春的侧边。”
正好今日在此处遇见了左脉之,那么他就要以祁涟兄长的身份好好同他谈一谈。
左脉之发现施府的画舫正朝着这处来,自然也没有动作,等着祁涟过来。他们如今已是未婚夫妻,终于在外人面前相处也不必避嫌了。
船夫操动船桨朝乐游春的方向划去。
可自画舫动起来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划动起来还颇为轻盈的画舫此刻竟觉得有些吃力起来,好似船下挂着一个大块头似的。
那船夫一开始还以为是船底扯到了江里的杂物,正想让身边的小徒弟钻到船底去看看,突然发现眼前的船底就开始渗水,原来不知何时船板竟然裂开了。
汩汩寒江水瞬时从下面涌了上来,那裂缝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船夫立刻慌了起来大声叫道,“公子,公子,船要沉了,快走,快走!”
施景润听见船要沉了,眉头立刻皱起。但他还算镇定,虽不知每次出游都会检修的船怎么会坏,但此刻自然不是想这问题的时候,第一要紧的事自然是想办法救这一船的人。
船夫和他的小徒弟都会泅水他自然不需要担心,可几位妹妹都是闺阁娘子,根本不会泅水,若是船沉了,她们落水恐会有性命之忧。
这会儿他们附近离得最近的船便是乐游春了,可水涌进来的速度很快,根本等不到他们将船划到乐游春旁船就会沉了。
眼见着船舱之中水越涌越多,祁涟三人自然也是知道船要沉了的这个消息。
施玉瑶和施湘雯及身边的小丫鬟脸色都是瞬间苍白,只有圆春还有几分镇定地对着祁涟道,“娘子,我会泅水,待会儿你抱紧我的腰,我带你游到岸边儿去。”
祁涟还算镇定,“不必了,我会泅水,你待会儿带着四姨母或六姨母吧!”
施府船上的动静自然是被左脉之发现了,他皱眉看着那处,可惜船舱里的情形被四周的顶板和梁柱遮挡,根本看不清晰。
视线里只能偶尔闪过几个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脸。
不过一会儿船舱里的人都出来了,船夫本就在船头,眼见众人只能弃船,他高喊了几声,“船腰沉了,快来救命啊!船要沉了,快来救命啊!我家是施国公府的,其上还有几位娘子并二公子呢!若是那位壮士能出手相救,施国公府必有重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误其意
随后,船夫先带着身边的小徒弟跳下了船,船上的重量轻一些,还能减轻江水涌进来的速度。
祁涟几人也被丫鬟簇拥着来到船头,方才他们已经商议好,由圆春、施景润分别带上施湘雯和施玉瑶游到岸边。
至于其余的人,船夫师徒能救几个便是几个吧!
听见船夫的呼喊,附近之人自然都朝这处看来。幸好今日江上被十里的花灯映衬的恍若白昼,众人才能看见此时的场景。
唐晓煦方才已经被附近巡逻的卫兵救了起来,此时那些人还站在岸边不曾走远,听见是施国公府的人,许多人自然是想也不想地跳入水中朝此处游来。
乐游春之上许多人也出来看热闹,三皇子也从一处雅间内出来了,发现是施国公的画舫出了事,立刻吩咐了身边的护卫跳下水救人。
今日元宵佳节,却不想接连发生两起落水之事,在场的有些百姓嘴里就念叨着今日风水不太好,冒犯了水龙王这样的话。
祁涟脱了身上披着的披风正欲下水,却不想眼前一花,左脉之就似一只白鹤一般地朝她俯冲了过来,他脚尖在还未沉下去的画舫之上一点。
紧接着祁涟觉得腰间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突然而至的腾空感又让她惊呼了一声,瞬息之后,左脉之已带着她沉稳地落在乐游春的甲板之上了。
冬日凌冽,口鼻中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之中化作一团白雾。
左脉之的胸膛温暖宽阔,可祁涟一落地就似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跳了开来,她心跳得飞快,掩饰般地迅速转身倚靠栏杆看着那艘即将淹没在江心的画舫。
施湘雯和施玉瑶正被施景润他们带着朝岸边游去,周围也有许多人下水救人。
可想着施湘雯的身体,祁涟心止不住地下沉,她转身对左脉之说道,“公子,你可以去救救她们吗?施四娘子的身子很差,若是长时间地在冷水中浸泡我只怕她有性命之忧。”
此时性命攸关,她就没有顾及那男女大防之事,也没有想过为何左脉之竟然身怀武艺。
可左脉之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你是我未来的夫人我自当救你,可若是别的女子,她们与我何干!”他视线投注到江面之上,“何况,她们现在也不需要我搭救了。”
祁涟怔愣,转头又朝方才的方向看去,就见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小船,那船上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衫的公子正奋力地将那小船划到施家一群人身边。
施景润正拖着施湘雯往那船上去,船上的年轻公子迅速地扔掉手里撑船的竹竿,手脚比划了几下才笨拙地拉过施湘雯的手臂将她拖了上去。
随后施玉瑶和施景润都上了船。
祁涟看见施家众人纷纷被救上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左脉之道,“公子,能否先送我回去!”
对他的称呼再也没有了客套的左公子,祁涟正尝试着将他看作自己未来的郎君。
左脉之盯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道,“原本今日还想同你说说话呢,却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也罢!过几日便是纳吉的日子,届时我会去衡府找你的。”
因为记挂着施家人,祁涟也没心情同他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施国公府的画舫翻了,这事情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乐游春上的人许多都伸头出来观望事情的发展如何。同左脉之一道同来的崔晔小郎君几个也从雅间出来到了游廊之上。
却不想,刚一出来就同两人撞了个正着。
左脉之同祁涟虽然没有肢体上的亲密动作,但看左脉之那副温柔似水、细心呵护的样子,又联系到出现的施国公府之人,几人立刻猜到了祁涟的身份。
他们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几眼,眉如墨画,目如点漆,身形窈窕婀娜,容貌明艳俏丽。
那唐晓煦不是说那衡大娘子是个面容普通的女子吗?面前这女郎的样貌怎么着也同普通搭不上边吧!甚至还有着倾城之姿,咏絮之才。
如此,他们就更加怀疑方才是那唐晓旭在胡说八道了。
至于他落水之事,虽然几人都怀疑与左脉之有关,但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自然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自己同祁涟的关系左脉之本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他更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祁涟是他未来的夫人。
仿佛唐晓煦方才落水之事与他无关,他泰然自若的向几人介绍道,“这位是礼部侍郎衡大人家的大娘子,也是我未来的夫人—衡大娘子。”
他没有说祁涟的闺名,自古女郎的闺名都是出得父母之口,入得夫君之耳,并不轻易让陌生男子知晓。
“至于这几位公子,都是我的好友,这位是尚书令家的二公子崔晔,这位是太常寺卿家的……”左脉之又挨个儿同祁涟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祁涟点头,同他们示意。
崔烨几个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左脉之放在心尖上的人,纷纷都同她颔首。
只不过互相之间实在不熟悉,也没什么话题可聊。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小厮过来同左脉之道,“左公子,船已经准备好了。”是左脉之吩咐的送祁涟上岸的小舟。
左脉之虚扶着祁涟的纤腰上了小舟。
“今日沉船之事我觉得应当不是个意外。”上了小舟祁涟首先开口道。
似这等画舫,国公府里的人平日里都少用,若是要使用,船夫定然会提前将船检修一遍,出事的可能性很小。祁涟只是怀疑,不过若是左脉之定然能看出些什么的。
只不过当时的左脉之并未与她一道,于事情发生之时的情况也不清楚。
不过单凭今日这事,左脉之不用想也知道背后一定有人捣鬼,毕竟,唐晓煦的落水一脚就是他踹的,都是人祸。
左脉之与祁涟相对而坐,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今日破船这事是针对施家人,还是……”
“还是针对我!“祁涟一脸平淡地说出左脉之没能出口的话。
“是。若真是针对你的话......”左脉之颇感抱歉地笑了笑,“虽不愿意承认,但极有可能是在下连累了娘子。”
他真是十分自信,不过……祁涟突然联想到今日见到的祁向珊和温元灵,脸上立刻挂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左脉之见她的表情,就察觉到了她好似已经知道了什么,“怎么,你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祁涟回神,如实道,“在看见你之前我们遇见了清河郡主和温家娘子。”
上一次温元灵害她落水之事她还未忘呢!
落水之后的几日,祁涟就听施玉瑶说温元灵脸上起了红疹,连着几个月都未曾出门,祁涟知道那是左脉之因为那事对她略施的小惩。
她本也无意害人,觉得对一个极为看重容貌的女郎来说几个月不能出门已是极为严重的惩罚了就没有想要告诉施玉瑶这事,却不想这女郎一点儿都不见收敛。
如今更是想害人性命。
听见这两人的名字,左脉之带笑的脸恢复了平淡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厌弃,他就知道祁向珊那女人就是个麻烦精,“我会派人去查的。”
不过事情牵扯到施家,就算两人都是温太后的娘家人,想来这件事也不会被简单摆平,左脉之打算先静观其变,看看皇帝是什么反应再论。
想起今日之事,祁涟心里突然像是憋了一口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左公子,再过些日子我们便会,所以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在成婚前同你说清楚。“
闻言左脉之态度端正了起来,挺直脊背,乌黑的眼眸郑重地看向她,“你说!”
被他炙热的目光盯视着,祁涟有些不自在,她垂了眼皮,“想来公子也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太好……”
左脉之沉默。年少轻狂在秦楼楚馆之间流连的日子确实是他此生算得上荒唐的一段日子,不过却不是因为他沉迷女色,那些女人他从未碰过,但其间内情他却不可能同她详细解释。
他总不能同她说,他是企图通过其他的女人来忘掉她吧!因为想起自己心悦之人是个已死之人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那时他还很年轻,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做法来排解心里的苦闷,可这样荒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自己想通了。
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忘掉那个躺在凉州大雪之下的那个人。
不过经此他风流多情的名声算是在雍城之中传遍了,左脉之也无所谓,有时甚至觉得这样的名声还方便做事一些。
若是知道她还会重回世间,当初的自己绝对不会如此恣意妄为的。
可惜,覆水难收。
祁涟可不能透过那双深沉的眸子察觉到左脉之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知道左公子向皇上赐婚的原因是什么,但如今既然你我二人婚约已定,我便会把你当作我未来的夫君。你曾救过我们姐弟,我感激不尽。若是公子有什么红颜知己,待我们成婚之后公子尽可以告知于我,我不是那等不容妾室之人。可在我们成婚之前,我希望公子能给予我身为正妻的尊重。”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左脉之能出手管管他那些倾慕者们。
前世身为涟漪公主,祁涟看过不知多少她父皇的那些后妃们为了权利、地位、财富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对于男子妻妾成群这事,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于左脉之而言,她也不能期待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想来似左脉之这等风流公子,在外的红颜不知多少,他请旨赐婚要娶她做夫人,想来也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他们姐弟,救命之恩在身,让她婚后不会管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才这样做的。
祁涟思考许久,觉得终于想通了左脉之要娶她的原因。
她实在是烦透了左脉之的这些红颜知己为一个男子滥杀无辜的事,纵使左脉之在这些事中一样地无辜,可到底也是他自己持身不正。
祁涟抬头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左脉之脸上似挂上了寒霜,那双眸子里更是布满了冰霜。
“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他冷漠地开口,语气僵硬,“放心,这事若真是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她正想再同他说上几句,可这时船已经行到了岸边,左脉之将她送到岸上,就头也不会地返回乐游春了。
走的时候面无表情,似是一点注意力都不愿意分给她一样。
祁涟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左脉之会不会后悔请旨娶她呢!
圆春本在不远处等着祁涟,可见到左脉之冷然的面色不知不觉退了好几步,等到左脉之所乘的小船离岸才松了口气走过来。
祁涟再也没有机会同左脉之说上一句,她心里有些莫名,向圆春问道,“左脉之他为何像是突然生气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圆春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的茫然,对于人心的洞察能力她自觉是没有的,在祁涟身边呆了这么几年,左脉之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初见时那高高在上,可定人生死的仙人模样。
她从来不敢同公子多说几句,心中对他只有敬畏,更不可能胆敢窥探他的内心。
祁涟思考无果,也再不想左脉之情绪突然的变化,紧接着对圆春问道,“二公子和两位姨母如何了?”
圆春天生神力,后来又开始习武,体质自然不错。不过在冷水中浸泡了几分钟,换过衣服之后依旧龙精虎猛,比祁涟这个没有落水之人脸色还要红润些。
听了祁涟的问话,她面色不太好,“四娘子被救上去的时候就昏迷了,六娘子倒是还好。二公子吩咐我在这儿等娘子,他先带着两位女郎回府了。”
祁涟目光沉沉,以前对祁向珊和温元灵没放在眼里,可此刻她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样罔顾别人性命之人,实在是妄为世家贵女,享百姓供奉。
第一百四十章 雷霆怒
因出了这样的事,祁涟便直接去了施国公府,果然此刻国公府二房的院子里已经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了。
施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上首,施玉瑶早换了衣服同黄夫人坐在一旁抹泪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了好一会儿了。
施景润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让人去请柳医正,祁涟进屋的时候正逢着柳医正拿着药箱进门。
施景润早已经将今日发生的情形说了清楚,身后船夫师徒两个身子颤巍巍地跪在厅内,脑袋垂得低低的。他们都是国公府的奴才,若是主人家一个不快就可以把他们处置了的,更可况如今还危及到了府中娘子的性命,两人这会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船夫的小徒弟没经历过什么事,回来的路上听闻施湘雯晕了过去,竟尿在裤子里,冬日的冷风一吹,下身冰凉一片,可他一点不敢声张。
施景润向来是个心软的,何况他也觉得今日船破之事有蹊跷,便开口为船夫师徒两人求了情,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施老太太拐杖猛地一下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闻声赶来的施国公和三房两口子都是黑沉着脸。
“天子脚下,我不信还真的没有王法了,我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要谋害我们施家人。”施国公道。
他们国公府这阵子是低调了太久,竟让人胆子大到敢伤害府中女郎的地步了。
不过一会儿柳医正便从屋里出来了,大冷的天,竟然热得出了一头的汗,众人皆上前询问施湘雯的情况。
柳医正一张老脸皱得似秋日的黄叶,深叹了口气,“之前的身子就未曾养好,今日又遭这冬日的江水一泡,以后身子落下病根是肯定的了。”
“再加上四娘子情志不遂、肝气郁结,导致脾失健运、心失所养、阴阳失调。此次我施以金针之术才勉强将她救了回来,接下来还要连施八天才能稍微缓解。至于之后,一定要好好调养,且莫再有什么闪失了。”柳医正谆谆嘱托。
在场之人皆清楚施湘雯这情志不遂的原因是何处而来,只能沉默。
送走柳医正之后,施老太太又吩咐祁涟同施玉瑶先回房去,只留下其余众人说话,一直快到天亮其他人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到屋里的最后一个人离开,施老太太脸上的气势才好似绷不住了似地放松下来,脸上显出疲惫之极的神色,身子软倒在榻上,吴嬷嬷见状连忙来扶她,“老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施老太太摆手,吴嬷嬷才重又退了回去。
她眼睛半眯着,语气是少见地颓然,“桂华,你说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吴嬷嬷的闺名正是叫桂华。
两年之前的施国公府,还是这雍城里风光无两的人家,可如今呢!景瀚断了一臂,施湘雯三番四次地性命垂危,暗地里都显示出有人针对施家的隐情,偏偏他们连针对自家的是何人都不知道。
施老太太身为这施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对于此种情形心里也是颇感无奈。
她清楚湘雯的心病在那里,可这门婚事可是皇上点头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也只有承受着的份。
吴嬷嬷眼界自然比不上施老太太,也不能理解施老太太心里的担忧,“老夫人说什么呢,如今四娘子虽病重,但柳医正不是说了吗,若是后面好好调养,身子也无碍的。方才三皇子还送了一根百年人参来给四娘子补身子,想来四娘子很快就能痊愈起来的。”
在她看来,施老太太如今也就是担忧施湘雯的身子而已。
施国公圣眷正浓,德妃又是一宫主位,是三皇子生母,纵然是施景瀚失了一臂,可国公府还有施景润和施景深这两位公子,他们可都是有才能之人,根本就不用担心以后。
“你不知道四丫头的心事,我只怕这样下去她真的会……”香消陨玉。
施老太太叹了口气,吴嬷嬷眼界太窄,看不清这时局的瞬息万变,她也只能同她说些这了。
吴嬷嬷脸上一怔,她是奴才,婚嫁都由不得自己,实在无法体会施湘雯这些贵女的心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女儿家的婚事那里由得自己挑拣呢!
侄子和姨母,说出去是不好听了一些,可三皇子天皇贵胄,人又文采风流的,那里就不好了了,若是她能有这般好的命,那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罢了,熬了一宿我也累了,扶我回屋休息吧!”施老太太只希望以后的日子真能如吴嬷嬷说的那般顺利才好。
以施国公的能耐,要查清到底是谁弄翻了家中的画舫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朝堂之上权势的你争我夺可不会使这么温和幼稚的手段,更何况受伤的都是些女眷,景润又长年在旧草庐读书,与人鲜少有矛盾,施国公略略一想,这事定然就应在在场的几个丫头身上。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背后之人就浮出了水面。
果不其然,下手的正是清河郡主和温家那叫元灵的小丫头。
她们提前在黑市找到了专门做那买卖性命的杀手,那日在曲江之上相见之时,看见施家众人乘坐的画舫就忽然心生一计,让那杀手潜入画舫之下,悄悄弄坏了船底的木板,才导致江水涌入,施景润不得不带着众人弃船游向岸边的。
而接到那单生意的杀手,如今正被施国公的手下看管着。用上些手段之后,那杀手便受不住刑罚将罪行都招了。
至于,两人想要害人性命的原因也很是简单。
温元灵和祁向珊都心悦左脉之,不甘心祁涟一个小官家的女儿竟能嫁给左脉之为妻,两女心生愤恨,便想到若是祁涟没了,如此左脉之便自然不能娶妻。
姑娘家的那点儿争风吃醋,原来在施国公的眼中就如同过家家似,可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丫头竟然如此歹毒,竟能为一己私欲置人于死地。
又在左脉之有心推动之下,施国公便也顺势查到当初温元灵在左府之中让人想要玷污施玉瑶清白一事,他这才知道家中女郎同她们结仇已久。
第二日,左府那边又送来了许多药材和补品,不仅给了祁涟,连施家二位娘子都有,其余施家人这才知道当时左脉之也在场,只是不知左脉之对此事的内情了解多深。
若温元灵和清河郡主将怨恨的矛头只对准祁涟,那施国公对于是否将此事闹大近而会得罪温氏一族,可能会考虑一二,可她们错就错在连施家两姐妹也一并害了,并且不止一次。
施国公虽忌惮温氏一族与皇帝的姻亲关系,可身为一介国之重臣,若是屡屡如此吃亏下去也是不愿的。
如今左脉之又与祁涟结亲,左家既送来了补品来就表明了他们对此事的态度,为着同左丞相打好关系之由,施国公也不会将此事草草平息了下去。
如今温家控制着雍城附近的多条商道,家中聚敛财富之巨,太后和太子妃又都来自温氏,朝堂之上与之亲近的官员也不少。
瞧着这样的现状,皇上是绝不会允许温家势力再次扩大的。
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给施家的众人之后,第二日施国公便亲自进宫求见了贺正,将清河郡主同温家娘子目无法纪,指使贼人伤害施家女郎性命的罪证承到了御前。
当时皇上正在延英殿召见几位重臣议事,左丞相赫然也在列。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纵然温氏和清河王都与皇帝有着亲戚关系他也不好偏袒。
御史大夫第一个上前请求皇帝治温国公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还有清河王也要施以一定的惩戒,两位女眷也要得到相应的惩罚。
当初祁向珊将那小官之女的双手弄得残废之时,就有许多朝臣站出来要求重惩清河郡主,可都被贺正给否决了,此次又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在场的几位官员都认为皇帝不可再轻饶了两位娘子。
施国公是他的心腹,是同他一起从边塞起义打下整个乾国的人,贺正是怎么也不愿意让他寒心的。
正当皇帝内心天人交战,左右为难之时,门外内侍的声音又突然想起,“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殿内的几位大臣们脸上纷纷泛上一种不可言喻的表情。
施国公才进宫,怎么太后突然就来了,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太后娘娘来此的目的不和方才施国公禀告之事有关。
温太后真不愧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消息灵通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温太后由身边的女官扶着,贺正匆匆从延英殿内出来,上前搀住了温太后的另一只手,“母后,你怎么来了?“
“皇儿,你是不是要治你舅舅的罪?”太后则直接道。
皇帝顿了顿才说道,“母后你怎么会这样想?”
母子二人相携到了延英殿的偏殿,两人坐在上首之后温太后才道,“我已经听说了珊儿和元灵做的事,定有言官进言要你惩戒她们是吗?还有你舅舅?可是皇儿,元灵她们如今年纪还小,伤人之事想来不过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而为的。”
闻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放下了握着的温太后的手,身子侧转,端正地坐直,视线看向延英殿外,一条笔直的宫道一直延申向太仪殿的方向。
“母后,元灵和珊儿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前她们应该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良久之后贺正才道,“弄翻在江面上的画舫,让几个不会泅水的小娘子落水可不是一时冲动能想出来的害人法子。”
身为贺正的母亲,温太后自然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她儿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不是当初那个孝顺,做什么都会考虑他的孝子了。
身为皇帝他自然要权衡利弊,谋划人心、赏罚分明才能坐稳这乾国的皇帝之位,温太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理解她儿子的难处。
可她身为温氏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辈受罚而什么也不做。
“是,我知道母后的请求让你为难了,可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能够饶恕她们这一回。毕竟那施家姐妹不是没事儿吗?当初你起兵之事,你舅舅和表姐夫一家可都是出了不少力的。”温太后道。
贺正的双手倏地握紧,若不是他心里想着温国公是他舅舅,这些年贿赂官员、官商勾结,哄抬货价、草菅人命这些事,温家不少人早就该下大狱了,怎么如今还能在这雍城里如此风光。
更何况施湘雯是他钦定的三皇子妃,这两丫头丝毫不顾他的脸面残害无辜,又将他这个皇帝放在了何处。
他偏头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温太后的问题,只道,“母后你言重了。今日天冷,您还是尽快回宫吧!皇儿还有政事要处理,延英殿里众大臣还等着儿臣呢!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管温太后是什么反应,径直离开了。
回了延英殿,还以为这次依旧会向温太后妥协的皇上,却毫不拖泥带水地宣布了对祁向珊和清河郡主的处罚,倒是颇让等候的几位大臣惊讶!
清河郡主贬为县主,被遣送回清河圈禁两年,温国公因治家不严罚俸一年,温元灵也被罚鞭十下,跪家庙一月,幽禁于温氏家祠之内两年,不得踏出温氏家祠半步。
至于那买通的杀手则直接处死。
同时为了安抚施家落水的几位女郎,皇上还赏赐了许多药材和补品,让柳医正好好为施湘雯调理身子,毕竟再过两月三皇子就要同施湘雯大婚了。
消息传到永寿宫,温太后颓然地坐到了榻上,面露哀戚之色。
温家就快要将皇帝心里对他们的那点恩情磨灭光了。
温太后立刻吩咐了她的陪嫁谭嬷嬷,“回去告诉哀家的哥哥,从今日起让温家的子孙都给我管好自己,若是再有仗着温氏子弟的身份在外横行霸道、违法乱纪的,若是让我知道了,定将他们逐出家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问君心
罚俸一年,对于家财万贯、堆金砌玉的温国公府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皇帝的这次处罚却释放出另一个信号,那就是温家如今就快要失了圣心了。
这便是施国公这等陪王伴驾的权臣厉害之处,洞悉了皇帝如今对温家强势不满的微妙心思,抓住一个确凿的把柄,就能一击即中。
他也不会私下里去找温家的人理论,说到底温氏如今权势滔天到底还是靠着皇上和温太后的恩宠才能如此嚣张,若是圣眷消失,温家就是再有钱也只能在这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低调行事。
如今此事一出,虽不能置温氏于死地,可他们也不敢再如此嚣张了。
太子历来同温家走得近,这样一来也算是为三皇子登上那个位置解决了一些障碍。
祁向珊和温元灵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祁涟虽然觉得这样的惩罚对这两人如此恶劣的行径来说实在是轻了,可她也知道,身为皇戚,能得到这样的处罚已经很了不得了。
元宵节过后没几日,左府的彩礼就送过来了。
四万两银子的礼金,两担两百斤重的礼饼、三牲海味、龙眼花生粘……各类东西足有五十担。除此之外就是大件的礼品,满满当当地堆满了萃玉斋的院子,最后甚至有些放不下,放到了对面映之的墨云院里。
因是皇帝赐婚,宫里也为祁涟添了四担嫁妆,除了四百两黄金,还有两柄玉如意,一对金镶玉嵌红宝石的金簪,各色绸缎十六匹,都是些金贵之物。
饶是施雪柳国公府出身,拿到那张嫁妆单子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抖,想当初她嫁给衡立轩的时候,她母亲不过也才给了她两万两银子的嫁妆。
似他们这样有头脸的人家,可不会像那些穷酸百姓似的还要克扣娘子们的嫁妆银子,甚至在女郎出嫁之时对比男方送过来的嫁妆还要在添置一些。
祁涟可不是施雪柳亲生的,她原本的打算不过为她添了一两千两的银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左府将嫁妆备得这样足,若是陪嫁的东西太少了,那到时候左府会怎么看他们呢!
施雪柳虽不怕丢脸,可衡立轩却是个极好面子之人。祁涟不是施雪柳所生,他也不好意思让她添些银子,便从自己的家私了拿出了不少。
自从衡立轩起了脱离施国公府阵营的心思之后,他就开始为自己打算了,暗中早就收复了几个忠心之人,又添置了一些私产、店铺,多了不少进项。
再加上底下官员的一些孝敬,所以又给祁涟的嫁妆上添了五千两,还有雍城外的几处田产,如此祁涟的嫁妆足足便有七十担之多了,听闻施国公府为施湘雯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才七十担。
衡立轩不过一介礼部侍郎,所嫁之女地位自然不能同施湘雯比,所以又将嫁妆挑拣了一番,将每担都装得满满地,减到了六十担这才作罢。
纳征当日,衡立轩站在倚澜居的门口看着祁涟的嫁妆箱子一箱箱地从门口抬进来,一张脸真是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那般大的阵仗,更是连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出来看热闹了。
直到左府送来的嫁妆都进了门,约莫过了一刻来钟的功夫,左老夫人的马车才停到衡府门前。
可先下来的却不是左老夫人。
左脉之一袭玄色暗金如意云纹的袍子,披着黑狐大氅,头上戴着金镶白玉冠,整个人显得高贵挺拔,俊美无俦,他走在人群里的时候,直接就将周遭的所有人都衬成了无物。
这样俊美的左脉之,可比方才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还耀眼,只看得周围看热闹的丫头媳妇们两颊晕红,心跳加速。
都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这话用到衡立轩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只觉得这满雍城,再找不到比左脉之还拿得出手的女婿了,家世尊贵不说,人长得还好,再看看这金堆玉砌的嫁妆,眼见对他们家语璇也是极为重视的。
左脉之此时再见衡立轩,心里自然也不是当初那般起着几分利用的心思了。
虽如今衡语璇身子里的人是祁涟,可衡立轩到底是祁涟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他理应给他应有的尊敬。
“脉之见过伯父。”左脉之率先开口行礼。
衡立轩抚了抚唇边的美髯,“哈哈哈,贤侄不必客气,还有左老夫人,快快请进吧!”他侧身请两人入府,施雪柳陪笑在一侧。
早已吩咐人在主院备好茶水,左家祖孙二人一落座便有小丫鬟将茶端了上来。
“上次听闻您喜欢喝茶,今日特地带了一包滇地的普洱过来,是经年的老茶树上的菜叶,压成茶饼保存也有二十余年了。”今日拜见未来的老丈人,左脉之自然也为衡立轩准备了礼物。
衡立轩惊讶,“滇地的普洱,还是二十余年的老茶饼,据说十分珍贵呀。”
衡立轩自诩文人出身,像许多儒生那般也有喝茶的习惯,只不过他自小在乡下长大,不似左脉之出身高门大户,自小就能接触到这些名贵的茶叶,所以衡立轩如今对茶艺的了解也不过是因为读过几本茶经而已。
于那些真正的茶艺大师而言,他也不过附庸风雅。
不过未来女婿将他捧得如此高,他自也不可能拆自己的台,顺势默认了左脉之对他的恭维。
左脉之送的这种陈年普洱,衡立轩也不过在茶经之内看过而已,据说这种茶保存得越久茶香越浓,滇地离雍城千里之遥,至今衡立轩都未曾听闻雍城的茶铺里有陈年的普洱茶卖呢!
却不想今日竟得了未来女婿的孝敬,能一品这陈年普洱的香醇。
左脉之不在意地笑笑,“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这样的好茶自然要送给衡伯父您这样的好茶之人了。”
不管衡立轩是不是真的喜茶,可左脉之这样的一番话也足够衡立轩听得心欢怒放了,“那就多谢脉之费心了。”
左老夫人也是笑容灿烂,除了在自己面前,她哪里见过这个孙儿恭维奉承别人的样子哟!不想今日却见到了,左老夫人只觉得有趣。
“要求娶您的掌上明珠,这小子自然是要殷勤一些啦!衡大人将语璇教养得这样好,我老婆子也要多谢您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媳妇。”左老夫人开口笑道。
衡立轩本也想端一端身为老丈人的架子的,奈何左脉之这女婿做事实在细心,处处都做得完美,让衡立轩想摆摆架子也做不到。
几人在倚澜居的正厅寒暄一阵之后,左脉之才真正道出今日来衡府的目的,“伯父,不知道语璇今日可在府上么?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知道今日纳征,祁涟定然是在府中的,左脉之这问题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衡立轩的笑容里立刻多了几分深意,左老夫人则是“啐”了他一口,她这孙子还真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真就如烈火燎原了。
不过两人如今已有了婚约,就算私下里见面也不会被人闲话,何况今日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知晓的。
祁涟自然是早就梳妆完毕等着或许会到来的见面,不过听到左脉之要见她之时心里还是惊讶了一下。
自元宵节那夜之后,左脉之那张冷漠的脸就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祁涟甚至怀疑左脉之已经后悔赐婚求娶她了。
祁涟没有被唤去主院,左脉之就在西跨院里等着她,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梅树底下。
春日渐近,别处的梅花早已谢了,可不知为何这棵老梅树上仍有几朵梅花还绽放在枝头,丝丝缕缕的梅香萦绕在其周围。
祁涟平日里也很喜欢待在这棵老梅树下晒太阳。
不过,此刻的她心境却不如往日悠闲,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左脉之。
她看了他傲然挺立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我以为公子不会愿意见我了。”
左脉之早听见了身后女子的轻微脚步声,可等到祁涟出声他才转身看向了她。
左脉之本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到衡语璇的样子,可直到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脑海之中第一次见衡语璇竟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的她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破麻烂衣,眼睛很大也很亮,站在月光之下,活似个许久不曾吸人精血、营养不良的女鬼。
再看看如今她的模样,一袭素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锋的樱花粉雪光缎广袖衫,腰上束着三丈宽粉底暗银牡丹纹束腰,系着流月黄丝绦。
肩上披着白狐毛滚边大红*字不断头绒面昭君兜。站在老梅树下,整个人显得仿佛不像个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观音一般。
越来越像她原本的样子了。
左脉之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元宵那日听了她的那一番话后他心里的确生气,生气她将自己的一腔真心误会,也生气她把他当作那等拿自己的婚姻来做交易的男子。
他以为,在他同征北军出发之前那一晚说的一番话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他心里的想法,却不想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像他小时面对她时那样,虽心里藏了许多好奇和喜欢,可却说不出来,直到经年之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只能追悔莫及。
那日他返回乐游春的时候,喝了许多酒,自懂事起他已许多年不曾这般失态醉酒了。
崔晔几个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方才下船的时候还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出去转了一圈之后脸就阴沉地吓人了。
“你也知道那番话惹得我生气了。”许久之后左脉之终于开口。
祁涟:“……”
其实她此时依旧不明白左脉之为何生气,可她自觉是个还会察言观色的人,他不高兴的样子表现地那样明显,若她不是个瞎子,怎么也能看得出来的。
她又想了想,终于打消了说出真话的打算,“是我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左脉之终于又笑起来,“知道错了就好。”
他又走近了一些,嗓音很沉,一字一句,“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请皇上赐婚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与别的原因无关,你那日的一番话实在是想得多了。”
心悦……我么,祁涟开始发呆!
这个原因真是出乎她的预料,自左脉之出征之前的那一晚来她觉得左脉之有些奇怪,这一刻,所有的疑惑好似都有了答案。
不过,祁涟却不能说服自己的心,在她心里左脉之虽然是不同的,但在她心里一直忘不了孩提时代那个漠然冷酷的左脉之。
与他成为夫妻,她以前从未想过。
祁涟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既然公子这样想,那我便相信你说的话。”她又抬了头对他道,“可当时我说的那一番话也是真的,我相信公子此时心悦于我,可人生漫漫,谁知以后公子会不会又有别的喜欢的女子呢!若以后有了,请公子定要告诉我。”
试问,雍城里谁家的夫人似她这般大度的。在这衡府里,每次衡立轩去别的妾室屋里施雪柳还老大不高兴呢!
左脉之本扬起的唇角立刻又压了下去,后槽牙磨了磨,方才那一番话他是白说了么!左大公子生平头一次情窦初开,可对方实在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的紧。
左脉之偏头,虽然她长得赏心悦目,可这会儿他看她的脸实在觉得眼睛疼。
等到心里的那点恨铁不成钢的心绪平静下来之后,才重又转过脸来,“祁向珊和温元灵两人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下她们应当再不会有机会出来害人了”,两年之后祁向珊和温元灵都快要十八了,等两人的禁足结束,祁温定会很快将她们的亲事定下来。
她们此次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使得满朝震惊,这样性子毒辣的女子又有谁敢娶回家去呢!便只能远远地嫁出去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留香宴
至于其他,等她嫁到左府之后她总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祁涟点点头,于这桩婚事上,她便再无其他话可说的了。
“过些日子叶幸司和陆清棠就快要成婚了,届时你想去吗?”左脉之默了默又开口问道。
祁涟摇头,“成婚之前有许多规矩要学,也有许多要准备的,我已写信同陆姐姐说过了,到时无法陪同她一起去锦溪了,不过送她的成婚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待她离城的那日我会去送行的。”
待嫁的女子本就应该待在家中好好学规矩,不该到处抛头露面,何况衡家这桩在外人看来本就是高攀,衡立轩那样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出门。
“若是你想去的话,自同我说便是,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外人的闲言碎语。”左脉之则直接道,他可不希望祁涟因为考虑这桩婚事而委屈了自己。
看见他郑重的表情,祁涟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被人珍重的感觉。
不过最终她还是拒绝了左脉之的帮助,“既然你关心我,那还是让我自己决定吧!”
她对他笑了笑,面若桃花。
倏尔左安出现在不远处,看见两人周遭着暧昧的氛围,使劲儿地咳了几声,成功地让左脉之视线朝他看过去,“公子,老夫人说她要回府了,让您抓紧时间说话。不过也要快点儿,若是太久了,待会儿衡大人恐要拿着鸡毛掸子来赶你了。”
祁涟“噗呲”一声笑了。
左安似是也听见了祁涟清脆的笑声,抬手摸了摸头,笑得一脸憨厚,“衡大娘子”。
左脉之点头没再说话,只抬手将她耳边的鬓发别到了她耳后,“我来的时候让人去檀松园买了点心,已经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你住的那院子,我瞧着临水有些潮气,给你带了了白梅檀香,得空了让圆春在屋子里熏一熏。”
边说话边拉着祁涟的手往正院那边儿走。
祁涟两世为人,和男子相处的经验却是极少,也从未有男子对她如此悉心照顾......
她身形僵硬地跟在他身后往正院处行去,祁涟微微地落后了他一些。祁涟看着左脉之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修长挺拔,清朗矜贵。
他步子放得很缓,似乎很将就她。
祁涟忽地笑了笑,迈了一大步,同他走在了一起。
倚澜居的正厅里,众人正喝茶等着他们,衡立轩同左老夫人低声交谈,施雪柳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见着要进了门,左脉之才轻轻地将祁涟的手放下。
纵然无人看见,祁涟还是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上好似还留着左脉之掌心的温度。
堂内中人眼见两人跨门而入,施雪柳笑着走过来,“左公子话说完了?”
左脉之笑而不语,只躬身又向衡立轩行了一礼。
左老夫人笑着起身向衡立轩告辞,他们今日已叨扰了不久,正事做完,也该回去了。
衡立轩客套两句后便要送两人出门,临走之前左老夫人还拉着祁涟的手说了好些话,殷殷关切溢于言表,这让祁涟对于嫁进左府的忐忑又少了一些。
正和十三年年三月春至,正是陆清棠出嫁的日子。
叶幸司出生锦溪叶家,两人的婚典自然是要到叶幸司的本家锦溪的祖宅去办的,由此今日便是陆清棠从端王府出嫁的日子。
祁涟一早就到了端王府,陆清棠家中只有两个弟弟,在雍城之中也没有几个好友,因此今日新娘子的闺房里还算得清静。
因她下个月也要同左脉之成婚,因此今日对于陆清棠要做的各种准备都观察地十分仔细。
陆家请的全福人帮陆清棠梳头的时候,祁涟就在一旁帮忙递些东西。
看她的动作,陆清棠笑得一点都没有新娘子该有的温柔腼腆,“怎么,害怕你同左脉之成婚的时候手忙脚乱吗?”
祁涟好奇地似一只忙碌的小蜜蜂,闻言耳朵立刻红了,将梳妆台上的金钗重又放了回去,一脸听不懂陆清棠话的样子,“我不过是觉得好奇罢了!”
叶家今朝在朝为官的鲜有几人,平日里往来的多是些清流世家,今日来同陆清棠梳头的全福人也是一位出身清流世家的夫人。
因见陆清棠同她要好,一来陆夫人就向她介绍了祁涟的身份,也说了下月她就要嫁给南烛公子之事。
眼见着祁涟被陆清棠所打趣,立刻替她说了两句,“娘子好福气,竟能嫁进左家去。左氏的左老夫人我是知道的,是个心性仁厚慈祥的老夫人,她们家门风极好,衡娘子同左公子成婚之时左家定然也会安排地妥妥当当的。如今你只需要养好身子,到时美美地当新娘子就可以了。”
祁涟却越发不好意思了,未婚的小娘子们都脸皮薄,似陆清棠这般性子爽朗的实在少见。
好在不过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便过来了,叶幸司本可以提前回到锦溪,等到叶家的叔伯兄弟替他将新嫁娘迎到锦溪,却被叶幸司拒绝了。
雍城到锦溪快马不过一两日便可到,可坐轿子却需要三五日的光景,他担心陆清棠觉得这一路上周遭都是些陌生之人不习惯,坚决要自己来迎亲。
他这般地体贴,自是让陆清棠觉得甜蜜,让陆夫人觉得满意了。
祁涟也在迎亲的队伍里见到了左脉之,他头戴透雕卷云纹的白玉冠,穿了一袭宝蓝地绣卍字八宝暗银纹的袍子,站在迎亲队伍里十分显眼。
叶幸司虽是映之的先生,可今日祁涟作为娘家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他。
最后叶幸司成功将陆清棠送上花轿之时,生生地将叶幸司热出了一身的汗。
祁涟陪着陆夫人目送着花轿走远,她便只能送陆清棠到这里,再见的话她便成为叶夫人了。
一直到出了南城门,叶幸司笑了一天的脸才算是放松下来,虽脸都有些僵了,但他心里也是真的高兴。好在身旁的左脉之今日打扮地朴素了一些,才没能挡住他新郎官的风头。
叶幸司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骑在头戴红花的骏马之上,一身大红的新郎礼服衬得他今日面容格外俊朗。
“看看今日你家衡娘子这般的阵仗,想来等你成婚之时迎亲也定然不容易。”
离开了祁涟,左脉之目光倦怠,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接亲这事还得要看各自手段,似你这等脑子不好使的,也只有这等莽夫手段了。”
叶幸司自小天资聪颖,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周衍圣收做弟子,也只有左脉之这个‘长辈‘时而会鄙夷他一番。
“哟!”听他口出狂言,叶幸司斜眼看了他一眼,“等你成婚之时我可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了。”
左脉之扯了扯唇角,‘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意。”语气依旧是懒懒散散的。
陆清棠的婚事过后不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事也陆续提上了日程。
施湘雯拖着一身病体出嫁,三日回门那天祁涟也去看了看她,脸色依旧苍白,可在众人面前精神还算不错,同三皇子也是一脸恩爱的样子。
与当初那一脸生无可恋,万分不愿婚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施家人心里担心,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放心了一些。
等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大婚完毕,祁涟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从前忐忑,可日子越临近祁涟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左脉之从锦溪回来便没什么消息,不过时不时会差使左安给她送些东西,都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还有些左脉之在外看见的新鲜吃食。只要他觉得好吃的,都会给祁涟带上一份。
四月二十五这日,左脉之却少见地邀了祁涟出门。
再过两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两人本不该见面,可左脉之到底是身份不同,最后祁涟还是出门去了。
城南的留香楼祁涟来过几次,可每次不过歇上一会儿便走,这次左脉之特意带她来吃留香宴,正是四月春盛,百花绽放,每年这个时候的留香宴正是菜色最多的时候。
马车停在留香楼门前专供停泊的空地上,左脉之将一旁放置的帷帽给祁涟带上之后才率先下了马车,之后也没有让左安用马凳,而是站在马车之下亲自将祁涟抱了下来。
留香楼本就是雍城里的名楼,每日在此聚会赏乐的公子自然是不少。
左家的马车一出现就有不少脑袋从二楼临窗之处伸了出来,都想瞧瞧南烛公子的未来夫人长得什么模样,只可惜那帷帽将祁涟挡的严严实实地,根本连一个下巴都看不见。
“难道是长的不好看才挡起来。”
“做什么连看都不让我等看上一眼。”
临窗的几位男子眼见什么也看不见,嘴里嘀咕了几句都重又将头伸了回去。
左脉之的这张脸就是个活招牌,门口的伙计一看见他就赶忙跑了过来,“左公子您来啦!您定的席面早就给您备好了,除了几个热菜,其余的凉菜都已经摆上了。”
干他们这行的,时常要接待各处来路的客人,要的就是个眼明手快、口齿伶俐,分得清什么样的客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接待。
若是那外地来的,讲些本地特色,富贵的,说些好听的,高门的,就老老实实地领路就行。这南烛公子自然就属于这第三种。
所以那伙计也只敢飞快地瞟一眼祁涟,便转身给两人带路。
左脉之毫不避讳地就拉着祁涟的手往楼上走,偶尔遇见一两位贵女,都会朝着祁涟投来艳羡的目光。
今日这路上可没什么可看的热闹,左脉之便订了个靠近临水畔的雅间,站在三楼窗阁之中向外看去,只见得一派花明柳媚的美丽风光。丝竹之声时不时地从窗外传来。
两人坐下之后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了,左安打开门,就见方才那伙计领着四个穿翠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鱼贯而入。
放下菜后几个丫头便退了出去,只剩下那伙计站在桌边。
他年纪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虽面容稚嫩,但待人接物已似是长期混迹在街头的老练。脸上带着笑,虽讨好却不让人厌烦。
“‘金莲飘香’,黑豚肉筋道,产自凉国的金莲花微苦却回甘,两者结合使得这碗汤一点油腻之味也没有。刚从炉子上端下来,公子和娘子用饭之前先喝一口汤,身子能缓和不少。”边说那伙计先给两人各舀了一碗汤。
祁涟早就摘下了帷帽,伙计解说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
那伙计进屋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祁涟的样子,心里赞了一句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好不般配。
眼见着祁涟露出满足的笑容,伙计也是松了口气,继续开口为二人布菜。
“‘凤立花群’,是咱楼里的厨子在酱油鸡的基础上新创而成。选用优质樱花鸡,重瓣玫瑰、天顶头抽等食材混合调成汁,再将鸡宰杀干净,放入汁里浸熟。这样做出来的鸡,色泽鲜亮、肉质滑嫩多汁,还有浓郁的酱香味和玫瑰味。”
“‘云裳仙子’,将上乘精肉和银鳕鱼肉制成的肉丸,放入高汤中温火熬制数小时,汤色不混清莹亮澈,肉丸颗粒饱满,入口绵软,再配上清香的百合花,吃后唇齿留香。”
还有,丽人平安,桂馥兰罄,丽锦雪落......
那伙计介绍一道菜,左脉之的筷子便移到那道菜之上,‘殷勤’地送到祁涟的碗里。
从前的左脉之在她面前虽算不上高高在上,可与人相处若有似无的距离感总是抹不掉的,他如今一改往日的态度,还真让祁涟有些不习惯。
只不过想想两人以后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想来比这亲密的事也要做,祁涟如此给自己心里建设一番,才将那点怪异的情绪给压下去。
等那伙计退出室内,祁涟才抿了抿唇,“你还是自己用餐吧!不用特意照顾我。“
左脉之也没有说些什么,从善如流地顺应了祁涟的意思,再没向祁涟那边伸过筷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婚(一)
七出之条里施雪柳就犯了“无子”“善妒”这两条,若是他们施家的媳妇儿敢做出这样的事,那定是一个休妻的下场。
可此事发生在自家的女儿身上,施雪柳被休弃这事他们是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施雪柳头低着,没有人看见她面上嫉恨的表情。她没想到衡立轩会有一天发现此事,而府里那两个小贱人,明明警告过她们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她们居然还敢背叛她。
最终,还是施老太太打破了沉默:“立轩,此事是雪柳做的不对,之后我会好好教导她的。既然你想将那外室领进府,那选个日子就让她搬进来吧!”
施老太太一说话,那就表明施家众人对于此事已经妥协。
衡立轩躬身,“那就多谢老祖宗了。“他站起身又道,”还有一事,我也想说说。“
施老太太道,“你说吧!”
“过两日便是璇儿大喜的日子了,男家毕竟是左氏,我希望夫人能否顾忌一下我的脸面,在璇儿出嫁那日可不要耍什么脾气才好。”
显然衡立轩也是很清楚施雪柳的脾性,担心她会在祁涟成婚的那日起什么幺蛾子,那时他可丢不起那人。
施老太太目光锐利,虽然不满衡立轩对她的态度,但也沉声道,“立轩你放心,语璇出嫁那日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施国公府老祖宗的保证衡立轩还是很相信的,施家妥协,他今日的目的也达到了,告辞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也没看施雪柳一眼。
虽然对于施雪柳的诸多方面都不满,但衡立轩可没有真的不要这桩姻亲的打算,至于施雪柳,他想施老太太和施国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同施雪柳讲。
等到衡立轩离去,施雪柳才又出声,“嘤嘤嘤”地在椅子上哭起来。
施国公心中火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胡闹!”
施雪柳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出声。
“女子本该贞静贤德,你自己看看自己,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还有脸哭,‘无子’‘善妒’,若是立轩不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面上,今日你就是个被休的命。”施国公从榻上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施雪柳则是僵在了当场,看着施国公眼里闪过畏惧。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抚了抚她的后背,“雪柳,千万别多心,你父亲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过,此事我同你祖母以前就与你说过,你是正室夫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又有你父亲在背后为你撑腰,那你此生就能过得安安稳稳的。在那府里,只有你和立轩是主子,其他的女人都是妾,身份低贱,男子一时的喜欢都是风尘,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你要看清楚对咱们女人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施雪柳也是被唐夫人宠坏了,一点儿她母亲的心机手段都没学到。
不知道施家人是怎么同施雪柳说的,当晚施雪柳还是回了衡府,甚至还亲自去前院找了衡立轩,表示她已经同意接明月进府。
不过过两日便是祁涟的大婚,此时进府恐怕腾不出人手为她准备院子,还是等到祁涟大婚之后选个好日子再抬明月进府,顺便摆上两座席面,也讨个好彩头。
衡立轩可不管施雪柳此时心中是如何不满,只要他的目的达成了便好。
此刻他不似白日时对施雪柳的冷漠,既然选择还要继续做夫妻,那么总不能彻底地撕破脸,脸上又挂上这么多年来温柔的表情,“夫人辛苦了,不过席面就不必了,明月她不是那等喜欢张扬的人。到时家里的人吃一顿饭便行了。”
“好。一切都听郎君你的。”施雪柳扯着帕子拉出一张笑脸,可心里却恨得牙痒,恨那个将衡立轩的心勾走的狐媚子。
事情并不如左脉之说的那样,施雪柳自施国公府回来之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虽出乎意料,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祁涟也就没再关注,一心待嫁。
亲迎的前一天,衡府安排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先去了左府为祁涟安床。
左府那边的催妆盒子并三牲海味,各式礼品,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都送了过来。
那凤冠上不仅镶满了各色宝石琉璃,还有二十五颗东海珍珠点缀。特别是正中那一块,大小都快赶得上一个鹌鹑蛋了。
那凤冠的盖头被揭开之时,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陆清棠早就同叶幸司回了雍城,特地在前一天就来了衡府,见到如此精美的凤冠,惊讶之后不禁说道,“这个左脉之,看来是将家中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呀!这么大的珍珠我从来没见过,就连前阵子我表哥成婚之时,王妃嫂嫂头上的凤冠都没有你的华贵呢。”
祁涟心里泛起涟漪,却更担心树大招风。左脉之如此铺张,陆清棠都如此说了,若是婚典太过奢华,都越过了端王的礼制,之后会不会引来祸患。
“陆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端王娶王妃是皇家的喜事,天家尊贵,我同脉之的婚事又怎么能比的上端王爷的呢!”
二皇子或许不在意,可难保不会有人眼热左府的权势从中作梗。
陆清棠性子爽朗却并不代表她毫无城府,听闻祁涟的话陆清棠就是一笑,“怕什么,我不过是在你这里说说罢了。”
“但也害怕隔墙有耳。”
皇上为端王赐的王妃也是位重臣的女儿,不过陆清棠与她并不熟,对于这个与端王关系不错的表妹,那位端王妃似也不那么喜欢。
不过也不怪别人多想,自古表哥表妹之前本就有许多爱情故事,可端王同陆清棠之间实在只有兄妹关系,由此陆清棠对于这位王妃嫂嫂的态度就是淡淡的了,两人成婚之后也不怎么往端王府去了。
如今正和叶幸司住在千秋书院,正正被映之唤作师母了。
明日祁涟大婚,陆清棠特地到了衡府来陪她,顺便同她传授一些新婚之夜新娘子该怎么同新郎官相处的话来。
施雪柳虽是祁涟如今名义上的嫡母,可本来就不同她亲近,再加上明月之事,最近她是看谁都不怎么顺眼,就更不要说有心情来同祁涟说些如此私密之事了。
临睡之前,语嫣还来了她屋中一趟。从理县一路走到雍城,都是祁涟这个大姐一路上照应着他们,如今祁涟要出嫁,语嫣和映之定是第一个不舍的。
不过如今两人都长大了,都在书院之中读书,道理也都明白,自然知道人生当中总会有分离,就是语嫣自己,以后也会出嫁离开衡府。
虽然明白,可总是难以很快接受。大姐明日便要离开衡府了,她就想趁着这段时间再同她多相处一会儿。
“待姐姐走后,父亲会迎一位明月姨娘进府,她同大姐有几分交情,到时你若有事可以同她说,若是夫人对你不好,也可以同她说,大姐知道了会同你做主的。”祁涟想想不放心,还是同语嫣再嘱咐了几次。
左脉之在听说明月会被衡立轩纳做小妾之后,便将明月其实是他的人的事告诉了祁涟。
明月沦落风尘多年,在平康坊暗地里帮左脉之获取了不少情报,左脉之怜她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早就想替她赎身放她自由,可如今明月自愿嫁与衡立轩为妾,左脉之也便顺了她的意。
正好祁涟担心若是她出嫁之后语嫣和映之在府中中无人照应,如今既有了明月,那便不需要再担心此事了。
“还有,咱们身为女子,能在惊鸿学馆读书是件十分幸运的事,在那里你能学到许多道理,一定要珍惜在学馆读书的日子。”祁涟又道。
语嫣自是忙不迭地答应,眼里有几点泪光涌现。她上前抱住了祁涟,“大姐,我真舍不得你走。”此刻的左脉之在她心里大约再不是那个风神绝代的南烛公子,而是个抢走她大姐的坏人。
祁涟抚着语嫣的后背,忍不住笑了,“别怕,大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就在左府,离家中很近的,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直安慰了语嫣好一会儿,才将她重送回隔壁屋子去。
“我可真羡慕你,你同两个弟妹关系这般好。”陆清棠见两人姐妹情深不禁说道。
她家中还有一个大哥,一个三弟,虽一母同胞,可因为年纪差得有些大,再加之陆家人性子都直率爽朗得很,平日里根本不会做些十分亲密的举动。
“他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我自然同他们亲近了。”祁涟道。
二人早早就梳洗上了床,热水氤氲,祁涟用热水敷过的脸上红得似火,陆清棠一见就笑了,“怎么,想到明日的洞房花烛,你紧张了么?”
祁涟又抻了抻被子,白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那般大胆。”
据面前这人吹嘘,她成婚的前一日她母亲同她传授这些闺房秘术之事,一点害羞之意都无,身子还非常不见外地同陆夫人谈论起她和她爹在床榻之上惯用的动作来!
祁涟粗粗听来,只觉得陆清棠真太过大胆,不过细想之后又见她泛红的耳廓,才隐约察觉这人定是在哄骗自己。
第二天刚过卯正,圆春就过来把两人叫醒了。
天还没有亮透。
昨晚两人话说得晚,这会儿都是一脸的疲惫,陆清棠不是今日的主角,抱着被子往后一躺,自然又是同周公约会去了,可祁涟却不得不起床梳洗了。
祁涟沐浴之后绞了帕子仔细地擦了脸,施雪柳就带着全福人冯夫人来了。
眼见着施雪柳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穿着一件紫罗兰掺金丝璎珞纹褙子,浅蓝腰带,挂了一块鲜绿欲滴的翡翠,雪白的挑线裙子。
耳边戴的紫色碧玺石有指甲大。颜色通透无暇,价值不菲。头上还戴了一对比翼金簪,嵌的是少见的绿宝石,粒粒大小均匀。
虽说最近家事烦心,可施雪柳的这身打扮却是一点不失她衡府主母的风范,也没有丢她施国公府嫡出娘子的脸。
冯夫人是汾阳伯家的主母,双亲俱在,子女双全。
穿了件淡紫兰花刺绣粉红对襟褙子。藏蓝的马面裙,用的是赤金嵌紫瑛石的发箍,典雅又不失庄重。手腕上戴着个颜色赤红的鸡血石手镯,头上戴着南海珠子发箍,镶翠眉勒。年约四十,一双细长的凤眼。
待祁涟换过嫁衣之后,冯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施雪柳不善人情俗物,这冯夫人还是受左府的邀请才来给祁涟梳头的。冯夫人的妹子嫁进了左脉之三婶纪家,与左家也算是有些往来。
拜堂的时间定在黄昏之时,所以今日正午府中也会接待许多来宾,施雪柳在萃玉斋待了一会儿,就先去了前院正堂同衡立轩一起招待来客。
一会儿施玉瑶也过来了,脸上也高兴,可眼睛却泛着红。
狠狠地抱着祁涟哭了一通,施湘雯出嫁那日她也是这般,“祁涟,我真舍不得你出嫁。若你走了,以后就再没人能陪我一起了。“
“我又不是从此就不在雍城了,怎么一个个地都这般伤心。”祁涟边拍施玉瑶的肩膀一边说道,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施玉瑶放开祁涟,“左府又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我哪能想见就能见你的呀!谁知道左府里规矩严不严,你一嫁去了就不能再出门了。”
祁涟失笑,“左府又不是什么豺狼虎穴,怎么着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吗?”
“四姐姐不就是那样吗?她如今还随三皇子住在宫里,想出来一趟可是麻烦了。”施玉瑶道。
原本的规矩,皇子一旦成婚后皇上就应让皇子出宫,赐府别居,可不知为何,同施湘雯成婚之后,贺正至今都还未有让三皇子出宫开府的打算。
祁涟一下便想的远了些。
不过几人没能说上多久的话,衡府外就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响,左府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薄情郎
这留香宴确实不负盛名,祁涟素来奉行每餐只吃得七分饱,可今日也没能抵抗得住美食的诱惑多吃了一些,待到觉得实在吃不下之后才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
“以前总觉得你吃得少,可今日看来想来平日里都是吃食不太和你的胃口。”眼见着祁涟放下筷子,早就用完饭的左脉之啜了一口杯中的香茶,满含笑意地看了她一眼,“看来等我们成婚之后,我要让家中的厨子来向这留香楼的大厨请教一番了。”
祁涟脸腾地红了起来,含嗔带羞地瞥了左脉之一眼才解释道,“似这般多食偶尔一次便可,且不可餐餐都如此暴食,于养生之道上这可是大忌。”
祁涟还是第一次在左脉之面前露出这样小女儿家的形状。
有道是‘眉眼含笑三分春,笑与不笑都醉人’,若是别的女子在他面前这样,他只会觉得那些人都是忸怩作态,而此番动作发生在祁涟身上,他只觉得怎么看都那样可爱。
左脉之唇角绽放出灿烂的笑,“你太瘦了,平日多吃一些才好。”抬手又给她倒上了一杯茶,那里面放了金桔和蜂蜜,再加上些绿茶,口感清爽,来这里的小娘子们都爱喝。
刚吃了不少荤肉,祁涟正好觉得有些油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餍足的神色。
“况且,老夫人们都喜欢身材丰腴一些的孙媳妇儿,那样的身子更好生养。”左脉之又慢悠悠地添上了一句。
“咳咳咳!”祁涟顿时发出了惊天般的咳嗽声,少不了地又瞪了左脉之一眼,近来他定时觉得调侃她是一件十分好玩儿的事吧。
左脉之赶紧站起来给她抚背,直到咳得眼里都闪了些泪花,祁涟才觉得好受了些许。
“早知道你脸皮这般薄,方才我绝不会说那话的。”他唇角上扬,笑得十分张扬。
祁涟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合着这还成了她的不是了,她生气地扭了扭身子,将左脉之放在她身后的手抖落了下去,那手她总觉得烫人。
左脉之重又坐回凳子上,“今日特意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说,这几日你府中可能要闹上一段时间,但你放心,那绝对不会影响咱们大婚。若是届时你不想在府里待了,咱们从南城的院子里出嫁也是一样的。”
祁涟不明所以,“怎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许是人逢喜事,衡立轩近来堪称龙精虎猛,就多往锦绣胡同那处多去了几次,不巧就让明月娘子怀孕了。
自衡语蓉出生之后,衡立轩这么多年膝下再无子嗣,明月娘子一怀孕,衡立轩自然是喜不自胜,去得也就更频繁了,而且每日回来都十分愉悦,施雪柳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出一点不对。
派人跟踪了衡立轩几次,便发现了端倪,等到左脉之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想来今日施雪柳就会带着人打上门去了。所以他才提前带了祁涟出来避避风头。
不过如今衡立轩算是他的岳父,左脉之总不能在祁涟的面前编排些未来泰山的不是,所以只好含糊了几句,“或许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这下祁涟更是一头雾水了,不过等到左脉之送祁涟回府,事情都还未了结,不过此时的施雪柳早已跑到隔壁国公府,去找施老太太和唐夫人诉苦去了。
祁涟还是在圆春的嘴里知道了今日发生之事,又从左脉之那里问了点详情出来,才将此事拼拼凑凑知道了一个大概。
这回的事情可不小,施雪柳知道之后那是把天都快要掀翻了。
衡立轩在城东的锦绣胡同养了一房外室被施雪柳给发现了,而且那女人被发现之时已经怀孕了。
施雪柳知道后自然是不依的,她带了不少侍卫将那女人堵在了院子里,就要一碗避子汤将那孩子打了。
正在此时衡立轩赶到,将那外室女子救了下来。
初时,衡立轩还温言软语地向施雪柳赔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豢养外室了,可后来施雪柳一直坚持要将胎落了,还要将那女人赶出雍城,衡立轩便有些生气了。
虽说他一个侍郎之位在施国公面前算不得什么,可施雪柳如此胡搅蛮缠,且又容不得人,衡立轩也没法一直忍耐下去。
索性告诉了施雪柳,他不仅要让那孩子生下来,还要将明月娘子迎进府中,以贵妾之礼相待。
这下便是捅了马蜂窝了,施雪柳立马就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不住她,哭着就冲到了施国公府老太太的荣英堂里。
院子里干活的丫头们看见她这副样子都十分惊奇,二娘子哪回来府中不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有国公爷疼爱,姑爷又那般有出息,可这回怎么哭得这样凄惨!
施雪柳这回可真是伤心到骨子里去了,又哪里管得了旁人对她的看法,只能一个劲儿地向施老夫人哭诉。
“老祖宗你可要为了做主呀,立轩……立轩他竟然瞒着我在外面养了外室,那……那女人还怀孕了。”
不过一会儿,听得消息唐夫人也过来了。
看见女儿哭得那般伤心,她心里对衡立轩自然也有诸多不满,立刻就派了人去寻衡立轩。
衡立轩如今受皇帝赏识,又有左光霁这个亲家,心里自然也就没那位畏惧施国公的权势了,说起话来也觉得格外地有底气。
施国公府荣英堂的院子里,阵仗不小,衡立轩到的时候,施老夫人、唐夫人和施国公都在堂上端坐着。
施雪柳和唐夫人同座一席,身子不停抽噎着,唐夫人在一旁安慰。
她只在衡立轩进门之时看过他一眼,之后就一直不再看他,只是哭哭啼啼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老祖宗,岳父大人,岳母。”衡立轩抱拳行礼。
同是男人,衡立轩睡/个女人的事在施国公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不过,事关自己的女儿,再怎么说也要询问一番,看看那女子在衡立轩心中到底是何地位。只要不影响雪柳正室的地位,施国公觉得衡立轩娶多少了妾室都无所谓。
“立轩,你与那外室女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既然已发生此事,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施国公沉声问道。
因心里有了底气,衡立轩如今在施家众人面前也能做个不卑不亢的样子了,“明月无名无份地跟着我,如今还愿意为了我生育孩子,我自然是不能将她抛弃的。原本不过是想给他们母子寻一个安生之处便好,可如今夫人既然已经发现了,那还是把明月接入府中吧!”
施雪柳闻言哭声骤停,她忍不住上前撕扯着衡立轩的衣袍,“衡立轩,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你说这辈子都对我一个人好。现在你这样对我来说又算什么?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个贱人进门的。”
混乱之中不仅将衡立轩的衣服给扯散,连自己头上插的发簪也掉落,疯子似地披散在头上。
施国公看着泼妇似的女儿,也有些头疼,最后还是使了人上去才将两人拉开。
在他看来,只要施雪柳还是衡立轩的正妻一天,那任何人都越不过去。
可是这些女人,最是看不清事情的轻重,总是看想知道男人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不是她们。
于施国公来说,在男子的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女人和情爱,女人和财富,不过都是男人权势之路上的附属品而已。
只不过雪柳实在被他和唐夫人宠得太过,这么多年人情世故没有学会几分,脾气却是越发娇气了。
不过母亲和夫人都在这里,他一介男子,这些女儿女婿的房里事他是不好管的。
无论施雪柳的要求合不合理,施老太太和唐夫人自然是站在施雪柳这边的。
唐夫人见施雪柳哭闹个不止,心里也对衡立轩起了几分埋怨,“立轩,你娶了雪柳这么多年,我们施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吧!不仅国公爷在仕途上帮助你,就连家里的银钱花销也从来没让你操过心。这次你在外面养外室这事确实做错了,你若是有心,就将那女子送出雍城去,以后再也不回来。”
衡立轩沉默,堂中气氛一瞬间凝滞。
施老太太斜了着眼看了静默不语的衡立轩一眼,“怎么立轩,你不愿意?!”
衡立轩出身不好,别看他如今是礼部侍郎,可刚考中进士之时身上除了功名那是什么也没有,若不是和施雪柳成了亲,全靠施家接济,初时在雍城也没那么容易立住脚。
所以往常衡立轩在施家长辈几人面前态度都十分恭敬,或许施老太太本身不觉得,但此刻施老太太话里带着的语调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
没人知道衡立轩此刻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良久他抬起头来视线扫过施家几人,眼神平静无波,“不知老祖宗可知为何这些年我膝下除了语蓉以外再没其他孩儿出生,府中的那些妾室甚至连一个有孕的都没有。”
闻言几人就是一愣,施雪柳的哭声却是一止,一丝慌乱从她眼中闪过。
施雪柳自生下衡语蓉之后就伤了身子,御医诊治过,说若是调养地好,以后还是能够有孕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能再次有孕,所以施家才会嘱意施雪柳主动给衡立轩抬了几位妾室。
虽唐夫人也曾在私底下问过施雪柳这问题,不过女儿都是一副回避的样子,就让唐夫人以为衡立轩自己身子也有问题才会没有妾室怀孕。
对于女儿她还能嘱咐几句,可对于女婿的身子,她做为岳母可就不好多过问了。
施老太太先是看了施雪柳一眼,眼中有了几分了然,才对衡立轩道,“立轩,你这话是何意思?”
唐夫人和施国公都朝他看去。
衡立轩双手背后,下巴微抬,“自然是因为我的好夫人了。这些年我本也怀疑自己的身子有问题,府中才一直没有孩儿出生,可自明月怀孕之后,我心中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为何明月都可以有孕,而府中的几个妾室却没有呢!难道是她们的身子也有问题。”
“之后我便悄悄地问过崔氏和韩氏,她们才说我每次去过她们房里之后,第二日夫人都会让她们喝一碗安胎药,说是能帮助有孕。我心里怀疑,就悄悄拿了那熬过药的药渣去给药堂里的大夫看过,好几位大夫都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安胎药,而是不利于女子怀孕的药。”
对于在外养外室之事衡立轩本对施雪柳还有几分愧疚,可自发现此事之后,他心里可半点不安都没有了。如今他一堂堂礼部侍郎,后院竟被这样一个善妒的女人把持着,如此怎么不叫人愤恨。
他抬手指着施雪柳,字字泣血,“老祖宗,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你们不妨问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我衡立轩是出身低微,也依靠着施家的权势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可这荣华富贵是需要我衡家的血脉来换的吗?!“
厅内众人哑然!
至于在外守着的众仆从,听到如此秘辛也是瞪大了眼睛。二娘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难怪衡侍郎如此地理直气壮了,断人香火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施雪柳的头本是埋在唐夫人的颈窝之上,唐夫人恨铁不成刚地将施雪柳从她的肩上拉下来问道,“雪柳,你告诉母亲,你做过此事吗?”
施雪柳慢慢地抬头看向唐夫人,她强自解释道,“娘,我......我只是想再为立轩生下个孩儿,然后再让那些妾室怀孕的。可......可谁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呢!“
唐夫人深叹了口气。
施雪柳如此一说,在场之人自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果真是施雪柳下手做的。
施老太太几人怎么也没想到,本是要找衡立轩兴师问罪的,最终发现却是自家人的不是,一个个地都不知如何开口。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婚(二)
今日南烛公子大婚,早就有百姓得了消息等在迎亲的途中,想看看穿着婚服的左脉之是什么样子的。
左脉之打马带着迎亲队伍从大街上走过的时候,有些女郎看着俊美如俦的郎君,眼睛都红了,真恨不得代替那衡家大娘子坐上那花轿。一直到婚嫁的队伍消失在街尾,这些女郎们都还迟迟不愿离去。
听说那衡大娘子也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的民间女子,亲娘早就离世,若不是她带着弟妹来寻父,如今说不定都还在哪里务农呢!现下居然嫁了雍城里最英俊的男子,真是叫人嫉妒。
衡立轩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还有施家的几位公子,并衡立轩一些礼部的同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连他的顶头上司尚书大人今日都亲自来观礼了。
施景润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找到同祁涟单独说话的机会,此时站在衡立轩背后,眼见着脸色还有些沉。
至于施国公和施老太太,同礼部尚书大人一样,一来就被迎到了正厅之中安坐。
众人正热闹地说话,黑漆挂红绸的大门就被门口徐徐打开,衡立轩红光满面地整了整衣衫,今日来了这样多的人观礼,说明他衡立轩在这雍城之中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又是一连串的鞭炮声响过之后,门口的小厮风一样地跑进来嚷嚷道,“新姑爷来了,新姑爷来了。”
倏尔,金冠束发,红绦缠绕,身上一袭大红色的新郎喜袍的左脉之就走了进来。
冠绝天下的南烛公子生平第一次穿一身红色,不仅不显俗气,反而衬得他英姿勃发、丰神俊朗,宛若天上的骄阳,耀眼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身后还跟着左府的几位公子,叶幸司,还有平日里与左脉之交好的几位高官家的公子。都是锦衣华服,玉冠俊颜,家世不凡。
这样一群年轻的贵公子一起出现,立刻让在场之人眼前一亮。
年轻的贵女们更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南烛公子今日成婚了,可在场还有这么多贵公子‘云英未娶‘呢,若是能嫁得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此生都不算遗憾了。
左脉之见着衡立轩,立刻几步上前微笑着向他行礼磕头。之后的几位公子也是行了半礼。
衡立县区区一介礼部侍郎,平日里见了这些公子的父兄,哪回不是恭恭敬敬地拜见长官,今日却能受他们的礼,他手里紧张地冒汗,可心里却畅快地紧。
待到左脉之恭敬地将礼行完,衡立轩才摆了岳父的架子说了声,“起来吧!”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正堂,祁涟被丫鬟和全福人搀扶着带了出来,她的视线被盖头挡住,只能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那是左脉之的手。
周围人时不时发出欢笑,整个正厅里十分热闹,祁涟心里却极为平静。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凉国军队破入皇宫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皇宫太冷了,那冰冷深入骨髓,便如同万千尖锐的冰针刺入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坐在太仪殿冰冷的龙座之上,把手上的龙形浮雕在她的手心印出一个个凹痕,她想着天下的男人都向往她座下的那张宝座。
可直到她坐在上面,才知道这也不过是个冷冰冰的死物而已。
反倒是站在太仪殿之外的台阶上往外瞧时,原本应人声鼎沸的承天路,喧嚣热闹的人世繁华才是祁涟最向往的东西。
城破的那一天,是她的新生。
身旁浮光掠影,时光飞逝,她又重新回到衡府,回到她同左脉之的大喜之日,他们该拜别父母,同上首的衡立轩和施雪柳奉茶。
这一天,又会是她的新生么!
“岳父大人,请饮下小婿的新茶。”左脉之低沉朗润,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祁涟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祁涟拉着裙角挪动方位,就听见上首衡立轩“呵呵”笑了两声,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们成婚之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璇儿,要贤惠持家,慈爱谨慎,与夫郎有商有量,携手共度。”
当初抱在手中那小小的身子,如今也要离开自己的身边,衡立轩此时心里竟有些不舍,这是他送第一个孩子离家,以后他会见证这个家中增添新人,也会见证旧人的离去。
“谨尊岳父大人的教诲。”左脉之俯首答应。
“是,女儿知道了。”祁涟也顺着左脉之同衡立轩行礼。
敬过父母茶后,府外的爆竹声再次响起,新人就该拜别父母往男家去了。
太阳光渐渐昏黄,雍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这天子脚下的城池又换上了另一种别样的面貌。
自午后祁涟便再没进食,临出发之前只被圆春喂了一碗燕窝就披上盖头送上了花轿,锣鼓声一路吹吹打打地一路到了左府。
衡府到左府,若是坐轿的话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可今日送嫁的队伍特地绕了远路,队伍几乎走遍了大半个雍城,在路上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左府的那条巷子。真恨不得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南烛公子成婚了。
初时祁涟还觉得恍然犹在梦中,可抬轿子的轿夫抬得极稳,祁涟昨晚本就没歇好,外面喧闹之极,祁涟竟然还在花轿上睡着了。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新夫人入府咯。”
直到外面响起不少男男女女的声音,祁涟才被惊醒,惊觉已经到了左府门前,她赶紧正襟危坐。
一会儿轿帘外就有妇人的声音响起,“新夫人该下轿了。”
祁涟一动不动,外面妇人又唤了一声,依旧不动。
周围观礼的人就看见左脉之一身红衣站在了花轿之前,含笑说道,“夫人,该下轿了。”
祁涟才动了一下,左脉之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撩起帘子,一支素白如玉的手就伸到了盖头之下,祁涟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将那手放了上去。
左脉之一下便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手虽看起来修长匀亭,但同祁涟的手相比也大了许多,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包裹住了,祁涟感到了沉甸甸的可靠。
新妇下轿,男方家妇人要在外唱和三次新妇才会下轿,此事历来如此。可左脉之这个新郎亲自将新娘牵下来却是不合规矩,那便预示着以后郎君在夫人面前便要低一等。
所以围观之人看见左脉之的这番话动作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南烛公子对新妇可真好。”
“新妇有福气了,嫁了个会疼人的。”
祁涟不知是脸红还是被头上的红盖头将脸映红了,她总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脑子里也有些混沌,脚下软绵绵的不真实。
只听得到宾客的喧哗,锣鼓的热闹,还在人声之中清晰地听到了左丞相的声音,说话的对象应是左脉之。
“今日成了婚,以后就该负起家族的重托,承担一个男子该有的责任,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虽然那声音同她前世听见的左丞相的声音要浑厚一些,但祁涟还是立刻就知道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之后被左脉之牵着跨了马鞍、火盆,跨过左府朱红色的门槛,就正式地进入了左府的大门。
拜堂之后,祁涟就由全福人搀扶进了新房之中。
枕烟堂本就是左府为未来的少夫人准备的居所,祁涟嫁过来之后自然就住在此处,左脉之的暮苍梧以后就当作书房来用,或是祁涟身子不方便时左脉之也能在此处暂歇。
祁涟被人扶到床上坐下,只听见周围热闹嘈杂,有许多人声细细私语。
压襟、撒帐,然后就听见全福人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祁涟手心里出了一些汗,一片红雾之中她就看见一柄金光闪闪的秤杆伸到了盖头下面将它慢慢地挑了起来。
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刹那,她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睁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含笑地左脉之拿着喜秤站在她面前,大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姿容甚美。
在他身后是一片片乌压压的人群,都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乾国虽建国不过十余年,可左氏在世家之林中却已伫立了百年,姻亲故旧数不胜数,这私底下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
左脉之身为这一代左家最出色的子弟,族长的接班人,他的婚事自然是受到不少人的关注。不说左氏的旁支,就是那些曾从左氏嫁出去的女儿们都有不少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孙女嫁回左氏来的。
可这样的幻想却直接被左脉之所打破了,早知道他自己的婚事是多么重要,可他还是选择在皇上面前请求赐婚,求娶这衡家的大娘子。
这一举动不仅世人没想到,想来皇上自己也是没想到的。
不过左脉之以自己的军功换取这样一个旨意,皇上自是怎么也无法拒绝的。众人自然也免不了好奇,能让左脉之亲自向皇上求娶的衡大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祁涟来雍城不过三两年头,其间除了惊鸿学馆,去过的人家屈指可数,见过她的人也不多。虽同施国公府的娘子们去过几次皇家宫宴,可又有谁会关注这样一个出身不显的女郎呢!况且这两年国内风波不断,许多人都在家中闭门不出,对她有印象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今朝若不是她嫁给了左脉之,雍城里的许多夫人们或许都还想不起来有她这号人呢!不过新娘子的美貌确实出乎了众人的意料,那双水晶般的灰眸,甚至还带着点异族人的影子。
叫人心里嘀咕,原来左脉之还喜欢这样风味的女子。
在场许多人祁涟都不曾认识,便只能大方地朝他们笑笑,左脉之虽然同她讲了一些左家的亲戚,但她如今还没将这些人的身份同他们的样貌对上呢!
之后又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头捧了碗饺子上来。冯夫人正要端给她,左脉之却伸手接过了。
冯夫人人笑眯眯地什么也没说,只在祁涟吃了一口饺子之后问了句,“生不生?“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成婚,祁涟虽是头一会,可书看多了,这样的规矩也就知道了,她拿着筷子僵持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生的”。
此刻,不管在场观礼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新娘子如此娇羞的模样都让屋内之人开怀大笑起来。
因高大的新郎官立在新娘子的身旁,一张玉面虽带着笑意,可众人都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哄闹,不过是象征性地闹了会儿洞房便退了出去。
前院还有不少宾客等着左脉之这位新郎官前去敬酒,他自然不能在此逗留多久,吩咐圆春好好照顾祁涟,左脉之便出去了。
如今二房续弦的夫人出自施家,祁涟又与施家姐妹交好,因此不少夫人都打起来了在施金盏这里打听一下祁涟的心思。
“三弟妹,你也是施府出来的,想来对这位新夫人的性子是了解一些的吧!你同我们讲讲,这位新夫人好不好相处呀?”,说话的是左氏旁支的一位夫人。
此次左脉之成亲,为了讨好左光霁,老家左氏的几房几乎都来了人。
想来再高的望族都有几门穷亲戚,而于左氏来说,纵然族内人才辈出,可总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依靠着祖产和本家接济才能过活。
虽说现在左府是二房和三房的夫人在管,可等到祁涟一进门,以后左府的管家权少不得都要亲自接过去的。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这些人自然是要费心揣摩这位新少夫人的性子了。
她这话一说,周围几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他们也想听听这位新夫人的事。
施金盏闻言则是脸上僵了僵,她向来是以嫁进了左府为荣的。
嫁进来之后又在左老夫人的安排下拿了一部分掌家之权,往日里在这些旁支夫人面前向来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祁涟嫁了进来,老太太哪里她的恩宠肯定是少了,而且之后掌家权定然也要没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婚(三)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施金盏还怎么能高兴地起来呢!
这位旁支夫人以前在施金盏这里碰过不少软钉子,可眼看着如今施金盏就要失势,心里自然也就想起了当初她是如何贬损自家的,现在这话是有打听祁涟的想法,可未尝也没有暗讽施金盏的意味。
施金盏抬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将脸上阴郁的表情遮掩了过去,“嫂嫂你也是知道的,自我嫁来之后,整日多是忙着打理府中诸事,平日里都很少回娘家去的。就连我那几个娘家妹子都没见过几回,对于二姐姐家中的这个娘子,实在是不甚了解。”
闻言众人失望的神色自然是挂在了脸上。
“不过”,眼见众人表情,她又话风一转,“想来各位嫂嫂久在老家不清楚,咱们这位新夫人以前可有个诗绝娘子的名号,也在那惊鸿学馆念过几年书,是个颇有才学之人。我娘家的二姐姐不善庶务,这位新夫人也未曾听说学过管家,不过想来与咱们家脉之红袖添香,吟风弄月定是十分合宜的。”
施金盏这话隐含的意思便是祁涟不擅长管家,在风花雪月之上倒是有几分熟练。
这话便让几位夫人放心了,既然不擅长管家,那以后她们若是在账目之上做些手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新夫人年纪轻轻,又是乡下女子出身,想来见识定然浅薄,以后应该怎么对待她,众人心里也就有些数了。
“那有人生来便会管家的,二嫂初来家中之时,不是也曾把账目弄混吗?我瞧着脉之他媳妇儿是个聪明脑袋,管家这事定能一学就会。”
突然出声说话的妇人穿着一件宝蓝绣缠枝莲花镶金色缠枝莲边沿的褙子,下头一条粉色百褶裙,头上插一支金累丝蔷薇花钿压住发髻,耳边一对素白的珍珠耳坠。年约莫三十出头,正是左府早就出嫁了的四娘子,如今河西白氏的当家主母,左脉之的亲姑母左玉茹。
她历来就不喜施金盏庶女出身,又小家子得紧,却不知为何母亲还要让她管家。如今听她这意思,到还有点不愿意放权的模样,左玉茹对她就更看不起了一些。
眼见着她出声,其余几人都闭上了嘴。
左玉茹出嫁之前是左家备受宠爱的嫡娘子,出嫁之后又是白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夫君疼爱、子女孝顺,哪里能清楚她们这些旁支的辛酸呢!
不过她是左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儿,左丞相又十分喜欢这个妹妹,她们就算心里对她再有不满,可也不敢说出来!
左玉茹说了这句,也没继续同她们搭话,斜眼看了她们一眼,就从几人身旁走过,带起一阵香风。
施金盏几人敢怒不敢言,她伸手拉着方才那位说话的夫人退到游廊边,好让左玉茹过去。
直到不见了她的身影,旁边一位妇人才敢“觑”了一声,对着施金盏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弟妹,你如今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怎么还在她面前还这么委曲求全。”
施金盏白了说话的妇人一样,虽不敢在左玉茹之前摆谱,可这几位偏房的挑拨离间她却是敢毫不留情地回怼回去的,“秦嫂嫂,说起来你不也算是这左家的人吗?还比我这个继室更早进门,怎么就不见你在大娘子面前说上两句呢!这会儿倒会在我面前来挑事儿了。”
听得她此话,那秦夫人眼皮一垂,脖子一缩,对她嘻嘻笑了两声就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施金盏扬了扬手里的帕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朝着前院去了。
待到屋子里终于清静一点之后,祁涟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想着今日那些宾客的阵仗,料想着今日左脉之是不会回来的太早的。
头上这顶凤冠美则美矣,重也是真的重,祁涟带着这顶重七八斤的凤冠足足一天,此刻脖子以上的部位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来人。”祁涟小心地抻着脖子喊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祁涟抬眼,就见一个穿鹅黄襦裙配青绿色裙子,圆脸细长眼,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进了来,“少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圆春去哪里了?”祁涟问。
那丫鬟脸上一直带着淡笑,“今日少夫人身边的下人们都辛苦了,大厨房特地为他们备了酒席,这会儿圆春姐姐同其他丫鬟都去用膳了。”
祁涟眉头一皱,她是新妇,对左府也不甚熟悉,圆春几个丫头居然就这样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若是她有什么事需要用人,她们就未曾考虑过这事吗?
以往她还是对她们太宽松了一些,往后在左府里生活,可就不能如此没有规矩了。
那丫头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一见祁涟皱了下眉,就料想到祁涟这会儿定然有些不悦,遂开口道,“公子临走之前特意吩咐奴婢守在门外,定要等到公子归来才可离开。少夫人若是有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
祁涟见这丫头说话颇有条理,举止动作也合规矩,心里对她就喜欢了几分。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丫鬟左脉之是特意为她挑选的。
于是也不再迟疑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躬身行礼,“回禀少夫人,奴婢名唤采衣。公子特地吩咐,以后奴婢就跟在夫人身后服侍了。”
祁涟此次从衡府带过来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嬷嬷和四个丫鬟,圆春、金桂和银枝。还有一个施雪柳特意准备的丫鬟,只不过那丫鬟生的妖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为左脉之预备的通房丫鬟,祁涟也就没有派差事给她。
如今她身边就只有一个圆春是一等丫鬟,金桂和银枝都是二等。
想来左脉之特意安排这个采衣过来,就是要填她身边一等丫鬟的缺的。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采衣,是个好名字。”祁涟瞥了采衣一眼,离开婚床,走到屋内的妆台前。
采衣见她动作,忙过来搀扶她,一边回道,“采衣出身农家,未曾读过书,这名字不过是公子将我带回来时取的。”
祁涟点点头没再答话。
采衣服侍她取了头上的凤冠,又卸了脸上厚厚的妆容,才带她去了内室。
上一次她不过匆匆来过枕烟堂一次,当时急着换衣裳,并没有好好打量这屋内的布置,这会儿才真的有时间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枕烟堂的正屋是三间上房打通而成的一间,进门便是平日里招待亲近之人的小客厅,平日在房里用膳也可在此处。隔着十二扇嵌玉石翡翠枝叶图的檀木槅扇,里面就是衡家为祁涟准备的黑漆描金雕缠枝纹的拔步床。
床边一扇绣鸳鸯戏水的屏风,屏风之后别有洞天。
净室里不似别的人家放的是木桶,而是一方一丈来宽白玉石筑成的水池,水池边有台阶一路隐入水中,台阶的对面有一大两小三个入水口,都雕的是丹顶鹤的模样,红顶黑颈,那顶上的红色瞧着也不是什么普通玉石。此刻正有热水源源不断地从那鸟嘴中流出来。
浴池旁还有一架紫檀木雕石榴花的贵妃榻,上面铺着大红满地绣金玉满堂富贵坐垫。
“知道少夫人要沐浴,公子早就吩咐奴婢将热水准备好了。那大一些的鹤嘴里是热水,两个小的都是冷水。”采衣率先道。
祁涟点点头,身子自然地挺直,双手展开,采衣会意就立刻上前为祁涟宽衣。
小门小户家的娘子,若是从没见过这种高门世家的阵仗或许还有些不知所措,可祁涟见了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她的服侍。
因左脉之吩咐,采衣照顾祁涟自然是恭敬顺从,可直到见了祁涟的举止神情之后,她心里才彻底不敢轻视这位新夫人。
祁涟沐浴之后,采衣替她绞了头发,又换了大红色的中衣,外面罩了一件绣金线缠枝莲花的红色纱衣,才施施然地来到小客厅里。
“少夫人可要用膳。”采衣又问道。
祁涟趿拉着一双红色绣花嵌珍珠的软缎布鞋,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她不说还好,这一问,祁涟还真觉得有些饿了。白日里喝的那碗燕窝早就不知道都克化到何处去了。
采衣领命去了,不一会就领着几个小丫头回来,陆续地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鳝丝浇面、拔丝山药、凉拌藕丁……摆了一桌子。
一旁只有采衣守着,祁涟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始用膳。其间若是祁涟的眼睛扫过哪道菜,采衣就机灵地给祁涟夹上一筷子。
祁涟平日里用饭也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今日留了采衣在这里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丫头察言观色的本事到底如何。
不过才接触采衣不过半日功夫,祁涟就对这个机灵的丫头很是喜欢了,谨言慎行,又能及时揣度主子的心意,怪不得左脉之会特意将她送到她身边呢!
只是希望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聪明该用到什么地方,不该用到什么地方。
饭用到一半,圆春就带着金枝银桂一道回来了。
几个小丫头眼睛晶亮,嘴角还有些没擦掉的油渍,眼瞧着就知道左府今日的席面一定摆得不错。
今日大婚,祁涟也不好当着采衣这个新丫鬟的面教训自己的丫鬟,平白打自己的脸,所以就当作无事人一般地让圆春去库房里将今日送来的嫁妆核对一下。
用过饭,又净过口,外头天已经大黑,月亮都挂上中天了。
昨日她本就没有休息好,今日精神又一直紧绷着,此刻酒足饭饱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左脉之一直没回来,她也就不敢真的去睡。
捡了一本书在小客厅的榻上坐下,突然就想起昨晚陆清棠对她说的事儿来。
陆清棠本就是个性格豪爽的,在床笫之事上也十分放地开。她不会像别的新妇那样说起夫qi之事上总是一脸地羞涩,反倒是直接地同祁涟说了用什么样的动/作更舒/服。
她不会一味地顺从叶幸司的意思,若是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陆清棠总是会十分干脆地告诉叶幸司。
“郎君若是真心疼爱你,在行那事的时候一定会照顾你的感受,而不是只顾忌他的感受。夫妻之间本就一体,那行那事的时候,自然也是要两人都觉得快/活才行。别听信外人说的一定要惯着男人来,若是你身上不舒服还要强忍着,那咱们女人嫁给那人做什么呢!”
祁涟越想脸越红,虽有些害羞,但她心里觉得陆清棠的话却十分地有道理。
祁涟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就听见左安的声音响起,“夫人可在屋里?”
随后就是采衣的回答,“在呢,夫人梳洗完正等着公子呢!”
然后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祁涟刚站起就见左安扶着脸上挂着两团红晕的左脉之进来了,他两眼紧闭,大半个身子都斜靠在左安身上,瞧着像是喝醉了。
祁涟连忙上前,同左安一起将左脉之扶到了拔步床上,采衣同祁涟一起将他的外衫去了,又脱了鞋将左脉之安顿好,才起身看向左安。
左安一身纻丝青色盘领右衽袍,腰上系了一条红绸,这是今日府中主人有喜的意思。
他可从没想过当时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小娘子今日会长成这般国色天香的模样,还成了他家公子的夫人,连他也要唤一声夫人。不过左安跟在左脉之身边这么久,祁涟可是第一位让他家公子另眼相看的女郎。
也只有他家公子在见了衡大娘子之后,脸上才会露出些红尘中人的情绪来。
“大娘子,哦!不,是少夫人。嘿嘿。”左安挠了挠后脑勺,指了下左脉之,“公子在前院被今日来的宾客们灌了不少酒,我已经让人熬醒酒汤去了。今晚就辛苦夫人照顾公子了。”
如今她既为左脉之的夫人,照顾他也是自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婚(四)
送了左全出门,祁涟就吩咐了采衣去厨房端盆热水来,她给左脉之擦擦脸。
关门转身,却被本应该好好躺在那里,这会儿却端正地坐在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左脉之一身与同祁涟同款的大红中衣,红色柔和了他的眉眼,衬得他越发俊美矜贵,发髻因方才的摩擦而言有些凌乱,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祁涟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可很快又回过神来,方才他是装睡的。
“你装醉酒来骗我?!”祁涟忿忿地将手里拿的帕子朝左脉之扔去。
左脉之伸手就接住了祁涟扔来的帕子,见她恼怒,左脉之似觉得有趣般笑出了声,“我若不装醉,那些人又怎么能放我回来呢!再说了,咱夫妻间的情/qu,那能叫骗吗?”
窗外的左安听见左脉之这般笑声,哪里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抬手捂住险些要露出来的牙龈以保持他左侍卫历来严肃刚正的形象,抬手挥走了正托着解酒汤走来的采衣。
最好的解酒药都在里面了,还要这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
夫人娘子们都脸皮薄,不忍心折腾这般英俊的新郎官,可那些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儿们可就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作弄左脉之的好机会了。
特别是叶幸司,见他今日接亲这般顺利,又备受岳父大人的青眼,那厮瞧着心里很是不满,在宴席之上更是死命地灌他的酒。
他一人起哄还不够,又将崔晔几个一起喊了过来,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当然,酒也灌了左脉之不少。
左脉之显少在外饮酒,也从没喝醉过。
所以今日左脉之装醉的时候,叶幸司虽然心中生疑,但还是放了他回来。
毕竟若是将他得罪的狠了,事后被这厮作弄他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祁涟侧着身子不看他,嘴里嘀咕道,“真醉了不回来才好呢!”
左脉之听见她的腹诽,轻轻起身凑到她身边,一张脸笑得桃花潋滟,“我要是不回来,今晚你可同谁洞房去?”
祁涟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就要去拧他的手臂,“你说什么荤话呢!”
女郎脸上霞飞漫天,眼睛里也沉着一汪清泉。那双嫩如春笋的手一下便被左脉之给拿住,一个用力,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他身上倒去。
左脉之稳稳地接住了她,笑得更高兴了些,“今晚是你我的洞房之夜,你我已经是夫妇了,这些话不就该是夫妻闺房之间的调/qing/之语吗?”
祁涟:她以前是怎么会觉得左脉之是个清冷出尘,如孤山之青松,寒空之皓月一般的谪仙人的呢!现在看来当初完全是瞎了眼。
在此事面前自认脸皮比较薄的祁涟选择了装作没听见左脉之的这句话,想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奈何男女之间力量实在悬殊巨大,祁涟的手纹丝不动,就似牢牢地吸在了左脉之的手上。
左脉之一弯腰一躬身,右手穿过祁涟的腿弯就将她抱了起来。
祁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修长的脖颈,“你要做什么?”
左脉之笑,“洞房花烛之夜,你说我要做些什么?既然新娘子脸皮薄,那自然就只能让为夫来担起教你洞房的重任了!”
他的热气喷洒在祁涟脸上,直让她觉得脸颊之上似要燃起来一般。
轻松地抱起祁涟,左脉之几步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只留下最大的一对儿龙凤喜烛,照亮屋内的一方小天地。
祁涟一被左脉之放上床榻就滚了两圈,到了拔步床的最里面,又拉起被子将全身裹紧,只留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瞧着背光站在床边的左脉之。
左脉之瞧她这一脸防备的样子就笑了,“平日里可没见你有这般灵活的时候。”
他只觉得如今的祁涟是这般灵动可爱,一如当初他年幼之时在御花园之中被她逗弄的时候,涟漪公主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谁也不知道当年他在凉州城外的雪地里见到祁涟尸身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生与死一下将人之间的距离拉得那般遥远。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躺在大雪覆盖的旷野之上,知道他再也不能看见涟漪公主明媚如春的笑容了。
而如今,她又回来了。
“那我也不知道光风霁月的南烛公子也有骗人装醉的时候。”祁涟还嘴道。她可不知道左脉之这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
左脉之回神,笑了笑,丢下一句“我去梳洗”,然后就去了屏风后面的净房,只留下祁涟一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不过一会儿床后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那是左脉之在沐浴。想到方才男人红色的中衣之内若隐若现的修长躯体,祁涟脸慢慢开始发起烫来。
左脉之沐浴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头略带湿意的头发从屏风那处转了出来。
他拿着一张棉帕动作麻利地擦干着自己的头发。祁涟看他也不知什么动作,那一头湿发很快就干了。
左脉之自然是知道祁涟一直在观察他,甚至眼睛眨也不眨,可他却十分享受这种被那女郎专心注视着的感觉,心情愉悦地甚至脸上一直挂着淡笑。
他随手将湿帕子搭在一旁的木施之上,瞥了一眼还在出神的祁涟,嘴角翘了翘,就开始解衣带,一片雪白的胸/膛很快露了出来。
“你脱衣服做什么?”祁涟回神见他的动作赶忙道。
左脉之猛地拉起床上大红色的锦被,一下就躺了进去,“烛火都吹熄了,当然是要睡觉了。”说得理所当然,“怎么,新婚之夜难道新娘子连床都不让人上吗?”
祁涟噎住了,若是真不让左脉之上床,明天府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这个新夫人呢!
算了!反正她也困了,干脆睡觉。
闻到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左脉之身上淡而柔和的白梅香气。祁涟渐渐地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可惜,有人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一双结实的胳膊突然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祁涟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他们本是各盖各的被子,然而此刻旁边这人正企图强占她的空间,一股热意立面迎面朝她涌了过来。
祁涟抬手正想将他推开,手掌却突然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下一秒她才意识到那是左脉之的胸/膛,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隔得很近了。
祁涟的手僵在那里,心里有些慌乱。
屋内光线昏黄,左脉之却正侧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略微带着些果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气氛一下便柔mi起来。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祁涟自己也分不出来了。
温热的嘴唇突然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祁涟忽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开始抖动,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左脉之又轻笑了两声,今晚短短的一个时辰,他已经笑过好几次了。
祁涟不知什么时候一双手已经移到了左脉之的胸前,正死死地抵着左脉之温热的胸膛。听见他的笑声,她故作镇定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紧张地看着左脉之,“你又笑什么?”
“我笑夫人怎么这么可爱?”他又倾身过来吻了吻祁涟的脸。
事到如今,祁涟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同左脉之说话的想法。
左脉之见她不再说话,低声说了一句,“别怕,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
祁涟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紧张地点点头。
然后一副温热的xx便覆了上来,轻柔的吻慢慢地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祁涟的手紧紧地抓住旁边的锦被。
……
很久以后,祁涟的手才终于放松下来,脸上红扑扑的。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动作,她困倦地仿佛能立刻昏睡过去。可惜一向爱干净的她却无法接受浑身是汗的睡去。
祁涟翘了翘那双白嫩的脚丫,软绵绵的蹬了左脉之的小腿几下。
左脉之会意,顺从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挑开幔帐,点了蜡烛,屋内光线顿时明亮起来。从木施上拿起衣袍的时候,祁涟晃眼看见了他背后的几条红痕,祁涟又少不了心虚气短起来。
看起来那几条红痕还挺严重的。
说是穿衣,左脉之不过是将那红色的中衣披在了身上,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甚至连大片胸膛都没能遮住。
好在净室内的浴池十分地方便,左脉之也不必唤了下人抬热水进来,他只需要将浴池里已经凉掉的水放掉,再放上一池热水就行。
重新回到床边的时候,祁涟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太累了。
左脉之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松地将祁涟抱了起来。
祁涟一直记着要沐浴的事,所以方才她不过打了个盹,左脉之将她轻柔地放在热水中后,祁涟舒服地“嘤咛”一声,睫毛眨了眨就睁开了眼睛,发现本有些大的浴池她同左脉之同处其间的时候顿时就显得闭塞起来。
她本就红润的脸被热水蒸腾地更加厉害,抬手撩了撩池水嘟囔道,“你等着我洗完再下来不行吗?”
既然两人都做了那样亲密的事了,祁涟也没打算在左脉之面前掩藏她原本的性子,所以此刻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左脉之抬手挡了她撩过来的水花,也没起身,就在浴池里换了个方向,坐到了祁涟的身边,“怎么,夫人方才辛苦了,为夫来伺候你沐浴不好吗?”
说罢还将手放在了祁涟的脖子之后,轻柔地捏按起来。
祁涟也没说不好,只觉得两人不过今日成婚,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不过,随着左脉之的手在她身上缓慢地/移动,捏按,加之热水的浸泡,她身上的酸痛感好了不少,舒服地就快要靠在左脉之身上睡过去。
祁涟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左大公子的服侍,不料身上按捏的手突然就不动了。祁涟又不悦地睁开了眼,“怎么不继续按了。”
左脉之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夫人,为夫的服侍你还满意吧!”
祁涟莫名,心里觉得也不能表现出太过满意的样子,于是砸砸嘴道,“嗯……勉勉强强,还行吧!”
左脉之点点头,笑得像只狐狸,“夫人满意便好。”他慢慢地将下巴枕在了祁涟的肩上,嘴唇靠近她的耳朵,“那么,夫人能否犒劳一下为夫我呢?”
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流就那么冲进了祁涟的耳廓里,酥酥麻麻,那痒意一下从脑后直冲天灵盖。
祁涟不解其意,懵懂地看着他,她抿唇,“那……那要怎么犒劳你呢?”也要她像这样给他按摩一下吗?可惜她以前从来没学过,不知道手上的力度可合适。
左脉之(此处省略五百字)
可惜左脉之却由不得她拒绝,又一个欺身上前,搅乱了一池春/shui。
祁涟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幸好今日晚膳用了,不然她早就饿晕过去了!不过好像饿昏过去更好,就不用忍受左脉之的‘折磨‘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晕晕欲睡竟分辨不了到底是用了晚膳好,还是不用晚膳好。
次日天边才露出一丝儿白,祁涟和左脉之还分别抱着各自的被窝睡得香甜,门外就响起了孙嬷嬷的声音。
祁涟在衡府之中得用之人就只有圆春,金枝和银桂三人,只不过新妇出嫁,怎么着也要带了一个上了年纪,经事又懂规矩的嬷嬷在背后压阵,施雪柳就派了这位孙嬷嬷来。
这位孙嬷嬷以前是在衡府后院管小丫头的,虽有时能在小丫头们手里得些孝敬,可捞的油水却怎么也没有帮着厨房采买和管院子的婆子多。
所以在施雪柳询问哪个愿意跟着祁涟一道来左府之时,孙嬷嬷第一个说了话。
她以前没怎么同祁涟接触过,想着大娘子年纪轻轻,又从乡下来,定是个不经事儿的,往后在左府里遇着事儿定要仰赖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需敬茶
往后左府的少夫人都要听她的了,那她以后的好日子还会远吗?
所以这日清晨,正当枕烟堂所有的下人都乖乖地等在正屋外,等着里面两位主子的传唤之时,只有孙嬷嬷昂首挺胸地敲响了正屋的大门。
左脉之身边从未有嬷嬷伺候,所以如今她正以这枕烟堂里最年长之人自居呢!
“郎君,夫人,已经卯时三刻,该起来了。今日还要去同老太太和相爷敬茶呢!若是迟了那就不好了。”
孙嬷嬷的大嗓门一在门外响起,屋内的左脉之虽眼睛还闭着,但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往日歇在暮苍梧时,他早晨是从不会睡过头的,昨晚确实同祁涟闹得太晚,再加上怀里的女人温香软玉,抱着舒服,今日左脉之才睡到了这个时辰。
不过孙嬷嬷的破锣嗓子一打开的时候左脉之也就听见了,祁涟还躺在床上抱被皱着眉头,迷糊之中下意识地蹬了左脉之两下,示意他去看看。
也是孙嬷嬷太过自信了些,她虽在外听过南烛公子的大名,可却不知道左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位公子的。
别看左脉之是个玉做般的人儿,平日里对待家中仆从也十分的和善,可在这府里他院子里的规矩却是最严的。
从前有一次左府里曾购了一批从外面牙行里买的丫鬟,未经调教就被分到了暮苍梧。
左脉之在外把那些出身高贵的女郎都迷得五迷三道的,吸引一两个出身卑贱的小丫鬟则更不在话下了。只要他稍微对她们和善一些,再露出个笑脸,都能叫那些丫鬟们愿意为了他丢掉性命。
其中,就有一个叫桃嫣的丫鬟见左脉之生得英俊貌美,又出身高贵,她以前跟着人贩子的时候在那些下三滥的牙婆们手里学过几招伺候男人的功夫,就想爬上左脉之的床,咸鱼翻身,一朝荣华。
她便寻了一天晚上,趁着左脉之还未回府之时脱了衣裳,只穿个小衣躺在他的床上。
结果等到左脉之回来以后,那小丫鬟欲/起勾引之事,却被左脉之一脚飞踢就打了出来,当场便吐血昏迷了。
第二日之后,众人就没再在左府的院子里见过那个小丫鬟,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平白无故的不见了。
自那以后再没有丫鬟敢在左府里造次,特别是在左脉之的面前。
而那以后暮苍梧也有了一个规矩,就是在里面伺候的丫鬟,若不是经过左脉之点头答应,是不能随便放进院子的。
孙嬷嬷新官上任,总想在主子面前出出风头,可她若是在这府里多待些时日,将左脉之的脾性,往日的这些事情打听了个清楚,今日就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因此孙嬷嬷正将房门拍得起劲的时候,正屋的门就突然打开了。
左脉之穿着一身宝蓝色绣墨竹纹的中衣,端端正正地站在房门口。
孙嬷嬷一张老脸本是笑得灿若菊花,可她抬头猛地就见到了左脉之一双冰寒刺骨的眼睛。
他脸上虽没有怒意,可眼睛里的温度却险些将孙嬷嬷冻死,她打了一个激灵,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再不敢瞧左脉之,只嗫嚅道,“郎君该起了。”
孙嬷嬷自然不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么,左脉之也不再理会她。
一个不知道还能在左府里待多久的老虔婆,他怎么会将多余的关注放在她身上呢!
他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进来吧”,便转身进了屋子。
屋外等候的几个丫鬟才拿着东西鱼贯而入。
当初左脉之将圆春放在祁涟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她,那丫头从没学过几天伺候人的功夫,所以以往祁涟在衡府的生活起居多是由金枝和银桂在照料。
既然如今到了左府,这一应诸事自然是被采衣大多数都接手了过去。
左脉之是从不喜人近身伺候的,所以在采衣领着两个二等丫头为祁涟装扮梳洗之时,左脉之已经利索的换上了衣袍。
女子梳妆本就是个麻烦事,眼见着采衣和两个丫鬟的动作都有些急躁起来,可一旁的左脉之却没一点不耐,反倒是捡了一本平日里还未看完的书,在屋里的小塌上坐了。
还在看书的间隙不时地抬头打量梳妆中的祁涟,那缠绵悱恻的眼神,让穿梭在两人之间的几个丫鬟都忍不住脸红心跳,郎君和新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今日敬茶,新婚夫妻自然是要同左老夫人一起用早膳的。
早上起来寿喜堂那边就有丫鬟来说了,老太太体恤小夫妻两新婚燕尔,让他们今晨不必慌张,等一切事情做完了再去敬茶。
因是新婚,祁涟穿了件暗满地大桃花酡颜红立领对襟宽袖上裳,领口和衣襟用双鱼戏莲金纽扣钮系,袖口镶两指宽遍地金桃花边,下头是鹅黄暗如意云纹百褶裙,底部绣菜色花鸟纹裙襕,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额间一条弯月金链,正中坠着小指大小的一粒灿莹莹的红宝石。
桃红色越发衬得祁涟婀娜娇妍。又因昨日qing/事的滋润,眉间多了一丝媚色,就似牡丹带露,芍药映霞,端得是明艳万方,姑射神人。
待她梳妆完毕站起来时,连左脉之都看得呆了。
……
左脉之喜静,所以枕烟堂和暮苍梧都在左府最里的位置,靠近后院花园,环境清幽又鲜人打扰。
左老夫人的寿喜堂在主院的左边,正对着往里就是枕烟堂的位置,如此也能看出左老夫人是多疼爱左脉之了。
寿喜堂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左老夫人平日里住在第二进里,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了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桂花树,右边放了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再往里有几间客房,有时家里的小辈也会歇在左老夫人的院子里,就是住在此处的,后面连接着左老夫人参佛的小佛堂,穿过一条回廊,就能看见左府里的荷池……
因为这穿堂风吹过,夏日里左老夫人这院子里十分地清凉。
左氏不如施国公府是个子孙繁茂的大家族,主脉如今在雍城里的便只三房而已。
左丞相为长为嫡,三房主君左光凌是左老夫人生的第二个儿子,早年待在祖地当个教书先生,后乾国建立,左光霁仍任丞相,左家这一脉就都迁来了雍城。三主君如今正任国子监祭酒,其下门生故旧众多,在朝中也是十分地有名望。
二房主君左光赋是左老太爷唯一的庶子,不过他才出生几年生母就生病去世,又过几年左老太爷也不仙逝,之后左老夫人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所以这两母子的关系也很亲近。
因为今日新婚夫妇要敬茶,所以寿喜堂的丫鬟早早就起来将院子里都洒扫干净了。
一见到左脉之与祁涟相携走来,守门的婆子和丫鬟立刻上前见礼,“公子和少夫人来了!老夫人和各房的主君夫人都已经等着了。”
丫头挑了绣玉兰花的细布帘子,几人鱼贯进入,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就看到一间宽阔的次间,就见左老夫人并左丞相正坐在上首的两把紫檀木雕花的官帽椅上。
左老夫人一双细善的眉眼笑意融融地盯着祁涟看,使得她早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漫了上来。
房里的家具都用的是黑漆,十分厚重,透露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个长几,供奉了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佛像,三足麒麟香炉,高足景泰蓝瓷盘上放着新鲜的福橘、梨子、槽子糕。
往里是十二扇雕了婴戏莲纹、博古纹的檀木的槅扇。
左丞相则在第一眼见到祁涟的时候就面露些许震惊之色,他不着痕迹地朝旁边左老夫人看了一眼,左老夫人就向他露出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
瞧着样子,左光霁就知母亲是早就知道此事的,只是一直瞒着自己。
不过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左丞相很快也就平静下来,心道怪不得他这个儿子会花这般大的功夫来求娶这个衡家大娘子,原来竟是因为她的这张脸。
同时心里也冒出一些担忧来,若真是因为她的样子脉之才娶了她,往后发现这儿媳妇只是虚有其表,两人夫妻感情不睦,那又如何是好。
此刻的左丞相,就是再如何地英明睿智恐也想不出这祁涟竟是涟漪公主灵魂转世之人。
至于左脉之如今的嫡母令惠公主,因她不是左脉之的生母,又居在公主府,自然不可能在祁涟面前摆婆婆的威风,所以在这敬茶一事上也没有过多的刁难。
三房主君和纪夫人都是那等书香世家出身,身上自有一股书墨之气,对待祁涟也很是和善,纪夫人还特地准备了一本前代名家的诗集送给祁涟。
“二婶婶怎么知道我喜欢前代张岱的诗呢!”祁涟接过书笑得异常甜美,她随手一翻,“上面的好多诗我以前都未曾读过呢!真是多谢二婶了。”
见她喜欢自己的礼物,纪夫人也很是高兴。
她本就是个才女,嫁给三主君之后除了相夫教子,平日里在家中也多是寄情于诗赋,这会儿一见祁涟也是性情中人,不免心里也有了一种得遇知音的欣喜。
“我那里还有一本《寒山录》,是张子詹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那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所以才拿了这一本送你。若是你以后想看也可来二房找我。”纪夫人又说道。
至于二房,主君左光赋如今在外巡查还未归来,便只剩下施金盏一人受祁涟的茶。
她先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祁涟,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我是比不上三弟妹文雅,便只能准备些俗气的东西了。语璇你既然入了咱们左家的门,那以后就好好地孝敬老夫人,早早为咱们左家开枝散叶才是。”
这话大约是所有长辈都想同新妇说的话,只不过在新婚第二日便这样说出来未免太过直白。
祁涟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施金盏的话,身旁的左脉之就开口了,他一手揽过祁涟的腰对着施金盏道,“这事便不劳二婶操心了,祁涟如今年纪尚小,大夫说女子过早怀孕不利身子,这事还是等她十八岁以后再说吧!”
上首的左老夫人也忙对祁涟说道,“脉之说得没错,语璇就算要生孩子,也等再大些再说。如今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子嗣一事上,语璇你心里可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
施金盏笑容僵在脸上,万没想到左脉之会如此不给她这个二婶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就驳斥了她的话。
老太太也是,立场鲜明地就站在左脉之这边。果然他们二房是庶出的,所以老太太也从没顾忌过她的面子。
对于施金盏吃瘪这事,左玉茹是看得最高兴的人了。
她身为左脉之的亲姑母,自然不可能像别的宾客那般喝完喜酒当日就赶回家去。
她夫君白俊远此次又带着商队出门,所以趁着左脉之这次大婚,左玉茹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来住上一段时间。
也不是说她一眼就能对祁涟产生多大的好感,不过白家如今的生意多亏当初左脉之曾为白家出的主意,又有左丞相暗地里的支持才能做到今天的规模,既然左脉之心仪祁涟,那么左玉茹自然也是喜欢她的了。
特别是,当她发现祁涟若是能讨得家里人的欢心的时候,施金盏的脸色总不好看,她心里就更是愉悦了。
当下她便热情地拉过祁涟的手,从身后的丫鬟手上拿过一个鎏金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质地细腻温润的白玉手镯,“侄媳果然国色天香。那我这对手镯便没有送错人了,你手生的白皙,带这对镯子一定好看。”
白氏的生意如今遍布大江南北,这一双羊脂玉镯子正是白氏的商队途经西域之时带回来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黔州事
是从里面挑出的最好的一块料子,打磨成的这对白玉镯。
白家本是准备拿来当作传家宝的,可此次左脉之成婚,白俊远特地嘱咐了左玉茹将它带上,送给左脉之的新妇。
成色这样好的白玉镯,祁涟前世在宫中也少见,她一看便知这镯子价值万金,是断然不敢轻易收下的,只好眼神询问一旁的左脉之,想着让他开口说两句。
左脉之却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淡笑着道,“既然是姑母送你的,那收下便是。”
左玉茹也笑着道,“是呀!语璇若是不收,那姑母可要伤心了。”
如此祁涟才转而谢过左玉茹。
同长辈敬完茶之后,自然就轮到了底下的小辈们。
如今左府里小一辈的年纪最大的便是左脉之了,所以祁涟并无妯娌。其余的几位弟妹都还年纪尚小,祁涟也为他们准备了礼物。
除令惠公主之外,左光霁还有在年少之时娶的一房贵妾喻夫人,她也生得了一双儿女,今年十八的左润之和今年十六的左蓉雪。
往下便是令惠公主的一双龙凤胎儿女,今年十一的左澜之和左丛绫。
至于其余两房,二房如今有一位公子左瑞之,今年九岁,三房有一位公子左修之,年十七,一位娘子左翎雅,年十三。
许是左家祖上就有生双胎的惯例,左玉茹的一双儿女同样也是对龙凤胎,白从翎和白从霜,今日也出现在了堂上。
第一个上前来的便是一双龙凤胎。
左澜之显然还记得祁涟这个当初他在左府花园里冲撞的画上美人,对于她兄长居然最后娶了这个女人,他心里好似也不那么奇怪。
不过如今两年过去,他毕竟已经成熟了许多,再不如当初那般会将所有的表情都展露到脸上了。
他心里知道兄长喜欢面前的这个嫂嫂,所以他心里自然也就自然对祁涟讨厌不起来。
不过他如今正到了口是心非的年纪,就算心里喜欢的不得了,也总要装出一副傲娇的样子来,如今映之的性子就很是与他相似。
他背着手不愿意接祁涟递来的礼物,不过祁涟可不管他,笑嘻嘻的就朝他怀里一塞。
左澜之下意识地接过,再想还给祁涟之时,就见她已经同别的姊妹说话了,如此他脸上才浮现出一副是你逼得我不得不拿的表情来。
几位主君都有公务在身,若不是因为今日要喝新妇敬的茶,他们早便上朝去了。
如此,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便只有左老夫人和左脉之夫妇两人了。
左老夫人眼瞅着桌上向来性子清冷的孙儿时不时地为祁涟夹菜,有时还同她耳语几句,旁边的祁涟也是一脸的甜蜜。左老夫人就是满心地欣慰,夫妻俩如此恩爱,孙子找到了值得相携一生的妻子,她心里自然是高兴。
回枕烟堂的路上,左脉之一脸揶揄之色尽显。
祁涟则有些莫名其妙,“你做什么那样奇怪的样子看着我?”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张岱的诗了!”他见她带来的嫁妆里,好些可都是话本和游记一类的册子,从没见有几本诗集呢。
祁涟转头抿嘴,又斜了一眼左脉之,“我可是新妇,在长辈面前自然是要应承着她们说话才显得懂事一些。”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左脉之都不懂呢!
人精儿似的左公子怎么可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不过他见祁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十分好玩儿,才忍不住开口逗了她一句。
左脉之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夫人真是善解人意,又会讨长辈喜欢。”
祁涟呆住,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眼睑低垂不敢瞧他,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会拍马屁呢!
身后的几个丫鬟瞧见两人如此恩爱的模样也是别过了脸去,只不过脸上都带着喜意。
两人回了枕烟堂,圆春立即就将今日各房主君夫人送的礼物放到了正房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虽比不上左脉之为祁涟准备的嫁妆,不过在雍城各家媳妇的见面礼上已算得上头一份。
左脉之挑挑拣拣,从一个锦盒里面挑了一支镶金点翠缠枝花镶红宝石步摇,斟酌片刻仔细地插在祁涟的鬓发之上,还伸手动了动那垂下来的珠串,在她耳边道,“以前我母亲留下来不少珠串钗环,都放在你梳妆的那个匣子里了,那些东西里有不少我瞧着都比这些个好看,平日里捡着带吧。”
闻言祁涟就是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左脉之主动提起乐怡郡主的。
她绕过圆桌,转头就去了内室。
找到自己的妆奁匣子打开,果然看见里面多了些以前从未见过的首饰,都是极为精美华丽的,有些还是大夏宫中制式的模样。
采衣看见祁涟的动作,立即就过来解释,“夫人原本的首饰加上公子为您准备的,您这个妆奁匣子都装不下了,奴婢就私自做主,将一些多的都收到了库房里,若是夫人想看看的话,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祁涟此时并不想盘点自己如今有多少资产,只是突然想到乐怡郡主才这番动作而已。
祁涟摆手,“不必了,我同郎君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采衣闻言便躬身退了出去。
祁涟又从内室转出来,看见左脉之正悠闲地坐在桌边饮茶,祁涟迟疑着走过去,坐在左脉之的对面。
她想着,乐怡郡主的东西,纵然不是那般名贵,恐怕对左脉之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他怎么就这样随便地拿给她用了呢!
“郎君。”祁涟斟酌着开口,“既是母亲的遗物,放在我这里是否不太好,不若你还是拿回去吧!”
左脉之饮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原本平静的眼神却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放下茶杯,左脉之对着她笑了下,“放心,母亲在生前就曾说过,她的那些钗镮首饰都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如此我才会将那些东西都给你的。都是些死物,哪里还有什么念想,对于我来说,我母亲一直都在我心里,不需要寄托在这些死物之上呢!”
“既然如此,我会好好保管的。”祁涟想了想说道,
左脉之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放下手中茶盏只朝她点点头。
祁涟不知道乐怡郡主到底是如何过世的,只好像这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此事,府里的主子们对此事也都讳莫如深。
既然左脉之不愿说,祁涟也不想强人所难,她相信若是左脉之愿意说,总有一天他会告诉自己的。
祁涟站起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左脉之见她一脸困倦的模样就道,“你若是困了就再去睡会儿,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晚上才会回来,到时一家人肯定少不得在一起吃饭。”
祁涟点点头,从善入流地进了内室,既然左脉之都这样说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因不过是打个盹,祁涟便只散了头发,脱了外裳就上了床。左脉之见祁涟睡熟,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转身出了屋门。
左全带队去了西南寻找霓族的踪迹已有两年时间,而今终于有好消息传回来。
左脉之如今仍是白身一介,虽他名字之前带了不少名号,比如丞相公子、当世大儒的关门弟子之类,可在这雍城某些人眼里,左脉之与那些纨绔公子的区别也就是那张脸长得好看一些罢了。
可祁涟却总觉得左脉之平日里比那些每日去衙门点卯的大臣们还更忙碌些。
不知何时起,雍城就有了一种东贵西富的说法。
说得就是这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大多居住在东城,而那些富商豪绅都喜欢在西城置办宅子。不止那些在雍城里行商的商贾,还有那些各地的巨富也都会在这天子脚下置办一座家宅。
左脉之带着帷帽驱马来到城西柳树胡同之时,太阳还未升到正中间。
这里附近几座宅子的主人都是在外行商的商贾,平日里往来的各色人等不少,所以左脉之带着帷帽出现在此处之时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左安推开一扇黑漆大门,左脉之抬腿便走了进去。
里面等待的人一见左脉之进来立刻抱拳行礼道,“公子。”
那人虽生的高大,长相却普通,在外行事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左脉之坐下便道,“探访霓族已有两年时间,前些日子左全信中说道已有了一些眉目,如今你又千里迢迢从西南归来,想必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是,公子。我们......确实有了一些发现,因事情隐秘,不便在信中详说,左全大哥才派我回来亲自向您禀告。”那人又道。
西南边陲距雍城千里之遥,他一路快马疾驰也花费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其间更跑死了好几匹马。
左全带着玉藻及其余诸人随着白家的商队一路南行,因马车速度慢,用了两月的时间才到如今的黔州地界。因左脉之的地图只是指向西南的某个地方,那处又多是山林,并无人烟居住,所以他们只能慢慢地摸索大致的方位。
西南本就人烟稀少,那处山林密集,交通不便,再加之山林野兽众多,队伍里时常有人受伤中毒,他们便只能重回黔州首府羯阳修整。
再加之霓族已经消失了十余年,如今黔州之人是少有听说过他们的。
如此探寻了十多处地方,他们才终于找到一个与那地图上描绘之地十分相似的山谷。
那处山谷应是当初施国公围剿霓族时本族的所在之地,待他们找到之时,发现其中虽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可当时已经没人了。
不过,战争留下的狼藉又被人清理的痕迹十分明显,显然在那儿之后霓族人定然还回来过,只不过为了安全他们放弃了那个地方。
于是他们只能顺着那山谷继续向更深处寻找,终于在一处山间盆地之上发现了有人耕作的痕迹。
他们蹲守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有人去劳作。
可上前询问之时,那老伯却说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霓族之人,再加上那老伯身上没有一点霓族人的影子,他们就真以为认错了人。
最后还是玉藻非常肯定那老伯定与霓族有关,并亲自上前同那老伯交谈了一番,那老伯才愿意将他们带去见霓族之人。
说到此处那人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公子,我们在哪里看到了什么!”
左脉之听得十分认真,就连左安也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初施国公剿灭霓族,所有霓族男儿全部战死,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苟延残喘。他们逃脱军队的围捕,隐居到大山深处。当日看见的老伯,都是以往曾受过霓族恩惠的边陲百姓,也是他们在危难之时为霓族提供庇护,如今霓族才能还有几人存活于世。”
“不过族里的那些老人本就负伤,又受灭族之痛,这些年也都陆续辞世,我们寻到他们之时,族内已不足百人了。且多是些女人和孩子。”
左安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出生贫寒,大夏朝时一家子都是普通百姓,若不是乱世之中父母双亡,他同左全也不会被左府收养。
可即是如此,在成为左安之后他也曾了解过霓族,他们虽称不上大族,可族内人才辈出,那些能力受到许多权贵的看重。
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相比于左安,左脉之的神情可就镇定多了,听见霓族如此的惨状也没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他只是向那人问道,“那禄山族长怎么样了,还在人世吗?”
禄山正是霓妃的哥哥,祁涟的舅舅。霓族被灭之前的族长。
那人点点头,“幸而禄山族长如今还在世,只不过当初为了抵抗围剿断了一只手臂,其余倒无什么大碍。只是……”
话落他又吞吞吐吐起来。
左脉之抬眼看他,“只是什么?”
“只是禄山族长听说了我们的身份之后,表示了想要见一见公子的想法,如此我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第一百五十章 新妇愁
此去黔州路途遥远,他们并不敢断言公子是否会愿意前往。
初一回到雍城他就得知了公子成婚的消息,如今新夫人入门不过一日,想必公子是不会愿意离开了的。
左脉之神情一怔,又转向郑重,“禄山族长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没有。”那人摇摇头,神色疑惑又带着丝凝重,“族长只说,此事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别的再没说什么了。”
左脉之眉头拧起,禄山到底打算同他说些什么?事关一个人的生死,那人又是谁……
“行了。”数息之后,左脉之起身,“你们此次的经历我已经了解,你先休息几日,至于是否要去黔州,过几日我会让左安答复你的。”
黔州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昨日他与祁涟才大婚,此刻若是对老太太说他要出远门,那一顿排头是定然不会落下的,所以这话要怎么同家中人说,他还需再想想。
这厢左府里,祁涟睡了小半个时辰,精神总算是恢复了少许。采衣服侍她起身穿衣,之后用过午饭,祁涟就在枕烟堂附近转了转。
她刚进门,自然是有许多事都需要熟悉的。大房无人,这左府里的中馈一直是由纪夫人和施金盏把持着的,今晨用早膳之时,左老夫人也透露出一丝要将中馈交给她的意思。
只不过祁涟觉得她才进门就要夺权,势必会惹得纪夫人和施金盏的不快。虽她明白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可她觉着这得罪人的事还是能拖一天便是一天了。
左脉之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也替她推辞了此事,只同老夫人说让祁涟先跟着纪夫人学着如何管家,等过两年再将管家之权交到她手里。
祁涟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她不是那番贪慕权势之人,可她既为左府的宗妇,管家是自然的,只不过想再拖一拖罢了。
她出嫁衡立轩为她置办的嫁妆她至今还未有功夫打理,哪有心情照管左家这一大堆的事儿呢!
虽说晚上是有家宴,可一直等到了酉时初,祁涟才在枕烟堂的门口看见左脉之的身影。
害怕误了时辰,一进屋,祁涟就催着左脉之去净室梳洗换衣。
不过一会儿左脉之就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薄衫出来了,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
他一见祁涟就笑了,“慌什么,家中都是大忙人,咱们不会误了时辰的。”
祁涟抬手帮他理了理后背的皱褶,“话虽如此,可咱们是小辈,万万没有让长辈等我们的道理。”
除了在左老夫人面前,左脉之又何时做过乖宝宝,想不到如今却娶了一个这样懂规矩又孝顺的媳妇。
左脉之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到了玉衡院,果然如左脉之说的那样,左光霁和左光赋都还忙于公事未归。
正好左老夫人带了一群小辈儿在屋子里吃水果。
如今四月,有不少应季的水果,左家又在各地都有田庄,一年四季都不曾缺新鲜蔬果。祁涟就见一种乌黑似虫的果子盛在盘子里。
那果子不只外表乌黑,似是里面的汁水也是黑红之色,二房的左瑞之连吃了几个,就见他手上和嘴上都被染黑了。一旁的左丛绫一逗他,露出来的牙齿上也被那东西的汁水染成黑色了。
偏他还不自觉,兀自笑得欢快。
左脉之见她一直盯着那盘桑葚瞧,以为她是想吃却不好意思同姊妹们‘争抢’,伸手就将放在左老夫人手边的一盘桑葚都端了过来,“若是喜欢这个,改日我让左安送一些到枕烟堂去。”
祁涟接过那盘桑葚的时候还有些懵,她哪里会同左脉之说她看那东西出了神,只是因为她觉得吃那东西十分地不便,又容易污了手,可断然没有自己也想吃的意思。
可这会儿左脉之都放到她手里了,她不尝一个也不太好,于是就捡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口感确实不错,甜而不腻,有一股天然的果香。
左玉茹转头见她竟在吃桑葚,忍不住抿嘴笑了,“看来侄媳你也是个贪嘴的,像姑姑我就不敢吃这个东西。汁水太多,吃完就就得净口,忒麻烦了一些。”
祁涟:她能说其实她也不想吃的吗,是你的好侄子硬塞在我手里来的。
可惜她手里没拿镜子,要不她也想知道这会儿她的牙齿上是不是也同左瑞之一样了。
左玉茹见她眼神无奈,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说起吃桑葚这件事还曾有个笑话呢!你要不要听听。”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左玉茹还没开始讲就又开始笑起来。
祁涟则放下手中的果盘,立刻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旁边的几个小辈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左玉茹手里拿了把湘妃竹绡纱面杭绣小猫戏蝶的团扇扇了扇才道,“这还是我未出阁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兴庆侯家的嫡长孙百日宴,我同母亲还有三嫂嫂去道贺。兴庆侯的长媳娘家的妹妹也一同来了雍城,百日宴的那日就有人送了一担桑葚来。那时开国还没有几年,全国上下开垦的土地几乎都拿来种了粮食,根本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种别的东西,可想而知那一担桑葚是有多稀罕了。兴庆侯府的老祖宗就吩咐了下人将那一担桑葚洗净了,给来道贺的客人每桌都放上一盘。”
“那娘家妹子想来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喜欢得紧,她们坐的那桌的那盘子几乎都是她吃完了的。结果因为那桑葚汁水太多,她娘子妹子嘴没包住,那乌黑的汁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可把同桌对面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给吓坏了,一直指着她说‘要死了,要死了’。众人不解其意,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她奇怪的样子,都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那娘子妹子只见众人都看着她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询问,不料张嘴之后里面更多的汁水就喷了出来,直溅了一桌的席面。而且她那嘴里也是乌红一片,对面那小娘子彻底被吓住了。因我们这里骗小孩子惯常会用妖怪吃小孩儿的说法,那小娘子就一直喊着’吃小孩了,吃小孩儿了’,然后就哭了起来,众人怎么也劝不住。”
“那娘家妹子才知道出了大丑,掩面就跑了,之后她家长媳知道了,约莫有一年时间都未曾出门交际呢!就怕别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她娘家人没有见识。所以自那以后啊,我也不敢再在众人面前吃桑葚了,那记忆实在是太深刻。”
祁涟则在庆幸,还好方才没有多吃。
左脉之听完左玉茹的故事转脸就看了看祁涟,心里算是知道方才她古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可南烛公子没没有半点误解其意的羞赧,反而双手捧着祁涟的脸左右瞧了瞧,又看了看她的唇角才安慰她道,“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此刻的你没有半点失仪之处。”
祁涟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左老夫人也插了话进来,“不就是吃个桑葚,有什么好避嫌的。我说雍城里面那些碎嘴的长舌妇也是没事找事儿,弄得兴庆侯家的长媳这些年在雍城的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每每她出席最总要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左老夫人都说话了,再没有小辈敢反驳她的话。
老夫人是个慈爱的老太太,可流言这东西就架不住人云亦云,众口铄金,若是这城里贵夫人们能如同左老夫人这般善解人意,体谅小辈,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被流言逼死的人呢!
恰在此时左丞相和左光赋一起进了门,众人也就自觉结束这个话题纷纷安坐。
饭后一家人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到了戌时二刻,老太太就要回寿喜堂安寝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便开始注重养生之道,似左老夫人这般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每日吃饭睡觉都是有规矩在的。
左老夫人离席之后,其余诸长辈也纷纷离去,祁涟和左脉之倒成了最后两个走的。
普通百姓之家为了节省那点油灯钱,每日晚都是早早就歇了的,可对于左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那烛火通宵达旦地燃着也花不了几个银钱。
自玉衡院到枕烟堂的这一路上,处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祁涟并左脉之就正好在园子里走路消食儿,微风吹拂,送来阵阵花香。
回了枕烟堂,祁涟想着应也不会再出门,就卸了钗环进了内室沐浴,还换了件宽敞舒适的寝衣。
至于左脉之,他道要去暮苍梧练会儿字,祁涟也就随他去了。
等到沐浴完出来,因今日睡得饱了,此刻也无几分睡意,祁涟见角落处一方盆景得枝叶有些凌乱无形,就让采衣给她搬到了屋内得桌子上。
闲来无事,修建盆栽,插画烹茶这等风雅之事乃是雍城里众多才女佳人们最喜欢得消遣,也是当初在惊鸿学馆之事女郎们的必修课之一。
祁涟虽无几分兴趣,但用这些事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当左脉之踏着月色归来,见到的正是祁涟忙上忙下的样子。他自然而然地站到祁涟的身后,祁涟十分用心,回头的时候才惊觉左脉之已经回来了。
她转头仰面看着他问道,“你来看看,我剪得怎么样?”
左脉之左右端详了一阵,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小剪子,又在那盆松树之上剪了一个小枝丫下来,才点头道,“夫人捡得好,不过为夫这下神来之笔就更好了。”
祁涟不服气,又仔细看了看经过左脉之修剪的盆栽,好似确实比她方才剪的要好上一些,遂才撇撇嘴伸手将他手里的剪子抽走,交给采衣让她将东西拿下去。
第二日是祁涟三日回门的日子,她可不允许左脉之再起什么别的心思,坚定地拒绝了他共/浴的邀请,等到左脉之一进入净房她就火速地脱衣上了床,用被子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
等到左脉之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出来,看见祁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刻就笑了,一双眼眸亮若星子盛满了笑意,“放心,今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祁涟半信半疑,不过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应付他,身子一翻就滚到床里侧闭上了眼睛。
左脉之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过临睡之前却是将已经睡熟的祁涟拦腰抱了过来,等她迷糊之间在左脉之怀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重新安静下来,左脉之才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睡了过去。
第二日祁涟醒来的时候已经卯时末了。
初夏的节气,槅扇外的天已经亮了,光线透过幔帐朦胧地照进来,一片暖红……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发现身边被衾凌乱,却没有人在。
她出身唤了人,进来的是采衣,身后跟着拿着水和梳洗用具的金枝和银桂。
“郎君去哪儿了?“祁涟掀被下床。
采衣将帕子浸湿又拧干才递给祁涟,“郎君早起就去了暮苍梧练字,说是等少夫人醒了就去通知他,他陪您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刚才我已经让圆春去禀告公子了。”
祁涟换了衣裳就坐在妆奁前让金枝给她梳头,梳好头,左脉之正好也就回来了。
两人一起去了左老夫人的寿喜堂。正好左老夫人正等着两人一起用早饭呢!
自乐怡郡主殁了,左脉之就一直被左老夫人带在身边,祖孙俩感情十分深厚,后来左脉之搬到暮苍梧居住,每日还是习惯性地来寿喜堂陪着左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再一起说说话。
不过左老夫人倒是很怜惜祁涟,席间主动对她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贪睡,往后也不必每日早起来同我请安,只初一十五之时来也就罢了。要不就是午后来陪老婆子打打牌倒也可。”
祁涟乖巧地应诺,左老夫人这番话也不是虚情假意地客套,她若是还要假意地推辞那可才是真的伤了老人家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