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不宁
她就喜欢能在左老夫人面前随意一些。
用过早饭,两人就乘着马车出发了。
左府的管家早为她今日的回门准备下两大攒盒的各类糖食,四京果、一担刚出的蜜桃、三牲酒水,装了一整个马车的回门礼。
祁涟这两日都没出门,自然不知雍城百姓是如何谈论丞相府这桩声势浩大的喜事的,虽比不上皇家娶儿媳的气派,可新郎倌儿的俊美就值得全城的百姓称道了。
到了衡府之后,衡立轩和施雪柳是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映之和语嫣都在,那两个小家伙一见祁涟就红了眼睛。
只见祁涟穿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长身褙子,头发梳了凤尾髻,戴了两支衔红宝石的金累丝凤簪,嵌白玉的赤金鬓花,眉心描了花钿,已经是妇人的打扮了。
映之以往虽也是每月都会离府去千秋书院读书,其间姐弟三人都无法见面,可如今的含义却不一样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姐这一出嫁再回到府中那就是客人了。
身为姐夫,左脉之还给映之和语嫣都准备了礼物。
他们北上之时映之年纪还小,性子也单纯,从来就没有觉得左脉之对他们姐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直以来对他印象都十分不错,所以很高兴地接了左脉之送他的礼物。
语嫣却同映之不同,女孩子心思总要细腻一些,加之祁涟同她说过左脉之利用他们之事,所以语嫣一直对左脉之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如今娶了祁涟,则更是忧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
按说女儿出嫁回门,母亲本是应当将女郎引到内室,母女俩个说些体己话的。
可祁涟同施雪柳半路母女,那里有什么亲情可言,所以祁涟就领着语嫣和映之回了萃玉斋。左脉之被留在了外院同衡立轩说话。
语嫣同映之两个半大的孩子,自然不会问些夫妻两人闺房是否和美这等私密之话,语嫣只一个劲儿地问祁涟左家的人对她可还好。
祁涟自然是没有不快的地方,将左家之人挨个同两人说了个遍,还说了左老夫人十分和蔼之事,“除了方才你们姐夫给你们的东西,老夫人那边也准备了不少玩意儿和吃食,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见大姐说话不似作假,语嫣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对了,大姐。”语嫣似是想起什么又突然抬头对祁涟道。
祁涟:“怎么了?”
祁涟就见语嫣脸上突然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声音也压低了些,“明月姨娘进门了。”
她早就听左脉之说过父亲打算在她大婚之后将明月娘子接回府,所以此刻听语嫣突然提起也算不得惊讶,不过看语嫣那样子,定然是发生了些别的事,“怎么,这其间还有什么风波吗?”
语嫣立刻点头,“明月姨娘如今有了身孕,爹爹可是关心地紧呢!大姐成婚当晚,爹爹就将明月姨娘接了回来,安排在了霜渐楼,这两天晚上都歇在那处。”
祁涟若有所思,她这个爹爹,还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是,她那嫡母估计快要被气死了吧!
不过,这位明月娘子实在也是位颇有手段、心思深沉之人,要不如今怎么会将衡立轩拿捏住呢!施雪柳的道行可比她不如许多。
祁涟心里思索半晌又看向语嫣,“那之后呢,定然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语嫣点点头,“说来咱们这位母亲也是个蠢笨如猪的。她嫉恨明月姨娘夺了爹爹的宠爱,竟然指示衡语蓉去找明月的茬儿,恰好当时姨娘在西跨院的荷池边散步,被衡语蓉一推,那明月姨娘脚下踩到一个石子,一滑就摔倒在了花园之中。”
没想到她才出嫁两天,府中就发生了这事,祁涟追问道,“那明月娘子没事儿吧!”
“没有。”语嫣道,“幸好姨娘摔倒的地方一旁是草地,她摔倒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滚了过去,这才没有出事。大夫来看过之后只说见了些红,幸好肚子里的孩子被保住了。爹爹听闻消息之后十分生气,训斥了衡语蓉几句,然后就同赶来的母亲吵了起来,今日在大姐面前装的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可你同左公子来之前两人还吵了架呢!”
出事的地方里萃玉斋不远,语嫣刚听到动静就出来了,所以才会将事情发生的过程了解地那般详细。
祁涟抬手摸了摸语嫣的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语嫣听着,以后大姐不在府中,明月姨娘同夫人之间的纷争你和映之千万不要参与,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罢了,无事的时候可多去爹爹面前尽尽孝,以后你和映之最能依靠的也是爹爹了。”
衡立轩虽是他们姐弟的父亲,可如今没了生母庇佑,府中又有宠妾,难保就不会对语嫣两人失了几分在意。
明月虽是左脉之的人,可她毕竟也快要有了自己的孩子,照她的手段,一定会给自己的孩子费心钻营,万一她觉得语嫣和映之挡了谁人的运道,对他们不利那可不妙,所以对语嫣和映之来说,不掺和她同施雪柳之间的纷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做为新姑爷,左脉之自然少不了被灌了许多酒。
为了表示对左脉之的重视,今日衡立轩特意将施景润和施景深都拉来作陪。
能和左脉之交好自然是施国公府求之不得的事,所以祁涟两人进门不过一会儿两人就过来了。
午膳的席面之上左脉之顾忌着岳父大人的面子,敬来的酒都十分知趣地饮下了。
不过席面之上,左脉之总觉得施景润好似对他有些不满似的,那灌酒的架势已经不像是单纯地招待姐夫家的新姑爷那般简单的了,到有些像是在泄私愤。
左脉之细想好像自己同这位同门之间并无什么私怨,只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地不满。
……
回府的马车之上,从不显酒色的左脉之脸上都少见地浮现一抹红晕。
左脉之眼睛半眯着靠在马车之内假寐,不时用右手按压太阳穴,一副疲倦模样。祁涟见状,拿起桌上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茶喂到他嘴边,“虽说爹爹他们都要你喝,但总也要有个度才是。”
左脉之脸上虽看似醉得厉害,但他心底却清明地很,张嘴喝了口祁涟喂来的茶,这样被她照顾的感觉十分陌生,可他却十分享受。
“对了,夫人?”左脉之眯着眼朝祁涟这边侧了侧脸。
“嗯?有何事。”祁涟侧身放下手中的茶盏才重又看向他。
“不知……你可曾想过离开雍城去别处看看。”左脉之睁开眼睛看向她。
就见祁涟眼中划过一片惊喜之色,“可以吗?”她期待的眼睛看着他,简直叫人无法拒绝。
这世道间的女子,大多数成婚之后,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就成了她们后半生的全部,祁涟虽也有过周游列国、遍寻世间美景的祈念,可到底心中又有许多顾忌。
在嫁入左府之后,她知道这种想法就更不应该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了。可如今听左脉之话中的意思,她也是有机会离开雍城去外面看看的吗?
天知道,上辈子的祁涟有多想越过那道深深宫墙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惜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竟是她一生的终结。
不过,旷野的西北除了给她带来一生都难以抹去的伤疤之外,那片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也同样震撼她的心。
左脉之坐直身子,伸手将她的素手放入自己手中握住,“当然可以。我的夫人可不需要一辈子都囿于后宅那方寸之地。你若是想,何处我都可与你同去。”
若要祁涟来说,左脉之这句就似世间最美的情话。
听到他的承诺,祁涟心都漏掉了一拍,不过好在涟漪公主的‘心硬如铁’,可不会轻易受男色的蛊惑。
只见她灿然一笑道,“男人在讨女人欢心这点上从来都无师自通,可再多的海誓山盟都可能成为泡影飘散于空中,你一张嘴更是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过些日子你就带我出去看看。”
左脉之立刻便笑了,“这又有何难”,然后他便又问了祁涟一个问题,“夫人你可见过瀑布?“
“瀑布?”祁涟面露遗憾之色,“还不曾见过,不过我曾在一本游记里看过作者对瀑布的描写‘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奇诡壮观,令人心向往之。”
左脉之点点头,“我也曾读过这一本游记。可在书中描写到底不若亲眼所见来得真实和震撼,过段时间我带你去黔州,那里有举世闻名的瀑布。”若是带上新妇出门,那老太太一定就会答应了。
左脉之自己的了解,不管是前世的祁涟还是如今的衡语璇,都未曾去过外界,如今既然两人都有时间,左脉之也想带着祁涟出去看看。
一路上游山玩水地赶到黔州,不过是耽搁一些时间,但这一路上有趣也是一定的。
方才他确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样恣意潇洒的涟漪公主,就算嫁给了他,也不该囿于后宅的方寸之间,他应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祁涟惊讶地眨眨眼睛,“果真?”似是不敢相信,祁涟又确认了一次。
这下左脉之是真的笑了,他抬手捏了祁涟的脸一下道,“自然是真的。“
因为左脉之的这句话,祁涟接连几日心情都不错。
春光极好,左脉之见她平日无事就将暮苍梧的钥匙给了她,若是她想看书里面找去便是。
祁涟对此也是十分好奇的,左脉之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人,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她可听施玉瑶说过,有些贵公子面上看去正儿八经地很,可暗地里却藏了不少风月之书。
不过事实却叫祁涟失望了,想不到左脉之那般丰神如玉、松风水月的一个人,私底下却喜欢看些政议策论之类的书。
只有书架的一角放着几本游记和话本子,看着还没有人翻动过的痕迹,祁涟猜测这些都是左脉之为她准备的。
不过如今春光正好,祁涟可不愿意为了几本话本子就抛弃那样好的风光。
照她的习惯,这样的书应当在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大家都冷得不想出门之时,自己窝在软榻之上,腿上盖着皮毛毯子,屋中放上炭盆,手边再放上一盘瓜子儿,一边磕瓜子儿一边看书,那才最是惬意的。
前世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可就是一辈子都看话本子的时候有炭火烤,有零嘴儿吃。
暮苍梧左脉之不在的时候是绝不允许别人进入的,可如今他将钥匙交给祁涟,就意味着暮苍梧有了两个主子。
祁涟初来左府,正是新鲜的时候,既然左脉之这样说了,她就打算将近梧轩好好修改一番,为自己也布置一个书房。
近梧轩的布置她极为喜欢,所以祁涟并不打算大改,只是想将其中家具的位置挪动一下,让她添置一些自己的东西进去。
正好趁着这段日子,祁涟就将近梧轩里的书都搬出来晒。
左脉之不许别人进入,想必对这些书籍也是极为爱惜的,所以祁涟也就不辞辛劳地亲自将书架上的书搬了出来,摆在外面的蒲垫之上。
来回了七八趟,也不过才搬了一小半。
不过书房重新布置也需要时间,循序渐进便好,祁涟正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她是个懒得动弹的,活动小半日功夫就累地腰酸,正好院子里有个用细绸编的吊床,就绑在两棵粗壮的梧桐树之上,上面还放了软垫,祁涟本想休息一会儿,可靠在软垫之上,闻着书本上散发的阵阵墨香竟睡着了。
左脉之回枕烟堂之时不过申时初,一进门就开始找祁涟,将枕烟堂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祁涟的身影,才问了院子里做活的银桂,“夫人去哪里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蜀道难
祁涟立刻笑靥如花,“嬷嬷放心,我会安排个小丫头跟在身边服侍你的。”
孙嬷嬷怎么也没想到,原想自己能一朝得道,大权在握,可最后却什么好事都没捞着,还被发配到庄子上。
她以前在衡府的时候曾跟着施雪柳去过一次庄子上,又脏又乱不说,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还总喜欢盯着人看。
随便拿点什么小玩意儿出来都要惊讶半天,孙嬷嬷可瞧不上那些乡下人。
在祁涟还未嫁进来之前,左脉之的院子里就十分地有规矩。
如今祁涟弄走了孙嬷嬷,其余的几个小丫鬟想必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所以她便同左脉之安心地上路了。
黔州地处乾国西南边陲之地,所以他们一行人照旧是从南城门出城。
雍城毕竟是乾国的都城,四面八方都修建了宽敞的驰道,马车走在上面还极为平稳。
此次出行,一共准备了三辆马车,祁涟同左脉之平日里就待在中间的马车之上,采衣和圆春无事之事就待在第一辆马车上,至于后面的一辆马车,都是此次祁涟和左脉之的一些行李。
此次出行,左脉之带的几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骑着马护卫在左右,左安则放弃了骑马,直接接替了马夫的活。
此时一行人马才刚出城,初升的旭日透过马车的车帘射进车内,一条窄窄的光斑正好落在左脉之凝神读书的脸上,衬得他一张脸宛若神明,祁涟看着不自觉地就觉得有些燥热。
她起身上前几步撩起马车车帘,外面的清风透帘而入,祁涟才觉得好些。
就见左安右手拿着马/鞭,左手拿着一杆挂着铃铛的木杆长长地从他的手里伸出去,尾端用一根绳子系着,绑一根萝卜吊在马儿眼前。
祁涟‘噗呲’一声乐了,“左安,咱们这是马车不是驴车,你这样做有效果吗?”
左安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转过头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平日里我喂马的时候它们也挺喜欢吃萝卜的。”
“今日咱们出门得早,夫人你不再休息一会儿?”左安又道。
“不了,这马车摇摇晃晃的也没法睡着。”祁涟拒绝。
左安转头重新看向前路,嬉笑了一声,“这样的路若是您还休息不好的话,那之后的路您可能就更没法睡了。我长这么大去过不少地方,也就是咱们雍城附近的路能好走些,马车摇摇晃晃似摇篮一样催眠。等明日咱们出了雍城地界,您就知道了,那样的路想睡着可就更难了。”
自古都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祁涟想着当初初来雍城之时,那时虽觉得马车难熬,但毕竟也已经过去几年时间,痛苦难熬的感觉早忘了。
如今要坐近两月的马车,祁涟还是有些担忧的。
身旁的左脉之连眼神都未移开一眼,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页,嘴唇却开合道,“别听左安胡说,这一路行去,晚上我们都尽量宿在客栈之中。”
左安识相地转过头去,心里却啧啧两声,暗道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从前他们同公子一起出门的时候,可从未有福气还能住在客栈之中,如今带着夫人一起,果然待遇立刻就好了不少!
不过过了一会儿左安也就释怀了,若是他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也要死命地疼爱!也不怪此次公子做的诸多安排了。
左安便拿着马鞭又抽动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方喷薄而出的朝阳,我的亲娘呐你可要努力一点!儿子我想成亲了,也想抱着软乎乎的媳妇了。
他们出发之时本就已经到了五月,随着马车越往南疾驰,天气也越来越热,祁涟早早就换上了纱裙。
虽心里有些担忧,不过这一路之上左脉之确实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每日晚上都尽量让祁涟住在了客栈之中,所以休息地还算不错。
不过左安所说的也是真的,出了雍城之中,除了途径平原之时道路还算平坦,若是遇上山路,坐在马车之上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左脉之便提议教她骑马。
当初在金河草原之时祁涟本是已经学会了的,可回城之后疏于练习,如今早就将那疏陋的技艺给抛却了。
这次她同左脉之时时相处,身份也已经不同,左脉之可不会像当初那样逗弄于她了。
如此不过三两日功夫,祁涟的骑术已经十分不错了。不过这些时日日头毒辣的很,祁涟也就在清晨和傍晚之时才会骑上一会儿。
……
一行人进入蜀州地界之时已是六月中旬,如此已是祁涟上辈子完全不曾了解的地方了。
不过当初母妃也同她说过,霓族的一行人自家乡去雍城之时便会途径蜀州,不知如今他们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就是当初母妃走的路线。
蜀州多山,光进入蜀州就要翻过连绵的十几座山岭。
在到达这里之前,祁涟从未想到她这辈子能看到这样巍峨的山脉。
峰峦重峦叠嶂,山路蜿蜒崎岖,其中的几段山路更是仅能供马车刚好经过,一旁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若是左安驭马的功力再差一些,马车就掉下去了。
被左脉之手牵着路过那悬崖边的路时,祁涟也才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些畏高。
不过人迹罕至,奇绝艰险才能看到别样的风景,当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入蜀之时,路上祁涟更见到了佛光耀日,人与云雾齐高,仙雾在她身周萦绕的奇绝之景。
她想,若不是亲自出来走一走,她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世上能见到这般神奇壮观的美景,以至于见此她都忘却了路途中的疲惫。
他们用了三四天的功夫,才算彻底地翻过重山,到达蜀州境内。
前几日在高山深谷之间跋涉有树林隐蔽还不显燥热,一入蜀中腹地,祁涟立刻就感觉空气变得湿热起来,倘若坐在马车之中,周围没有凉风吹进来,上午才换的衣服立刻就能被汗打湿,贴在身上湿漉漉地极不舒服。
可若是骑马,祁涟又不喜被太阳晒地皮肤红肿,便只能坐在马车里用左脉之给她买来的蒲扇扇风。
此刻左脉之与其余诸侍卫都在外骑马,左安在外赶车,圆春则来了祁涟的马车之上,为她打扇子。
祁涟懒洋洋地靠在潞绸面掺金丝的迎枕上,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马车突然停了一下,就见采衣突然撩了车帘进来了,手里还端着碗黑褐色的汤药。
也是进了蜀地之后祁涟才知道,采衣不仅会武艺,也略通些医术。
蜀地山林之间偏远无人,长着许多草药,采衣见她实在不耐酷热,便采了不少草药加糖熬成糖水给祁涟服用,祁涟觉得那汤药虽看着奇怪,可喝起来却觉得很是清爽。
“少夫人,茶汤熬好了。“采衣道。
祁涟闻言半撑着引枕坐了起来,接过采衣端着的碗往里一看,里面居然还飘着几个冒寒气的冰块,“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冰块?“
“天气炎热,公子心疼夫人,昨日路过城镇之时买了一些,用了棉布包了存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过今日也剩得不多了。”采衣道。
天气炎热,冰块本就不易保存,左脉之买的这些冰块除了祁涟,其他人都无福享用,可见祁涟在左脉之心里的位置。
“等到了蜀中,咱们有了更多的冰块,我还可以给少夫人做冰碗,还有酥山、冰酪。”采衣见祁涟因暑热难耐的样子,继续说道。
祁涟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前世她曾在宫中吃过一次酥山,那味道入口即化、甜糯滑腻,以至于如今祁涟都念念不忘。
衡府里可没有那般豪奢的日子,祁涟这两年就连冰饮都少喝。不曾想采衣还有这般手艺,立刻便说道,“届时你可千万别忘记呀!”。
傍晚,他们路过一个碧蓝似镜的湖泊,左脉之便临时决定在此处休息一会儿。
此刻落日西沉,空气已不如中午之时那般炽热,祁涟由采衣扶着跳下马车,走到湖边撑了个懒腰。
左脉之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薄衫,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他同样也下了马,衣带翩跹朝祁涟走来。
“今晚咱们就宿在此处了吗?”祁涟见此处风景优美,又有干净的水源饮用,加之地形平坦,是个适合扎营的地方。
左脉之摇头,“前面有个镇子名叫清渠镇,今晚咱们宿在那里。不过以往少见这般清澈的湖水,就想在此处停留一会儿。”
祁涟立刻懒洋洋地靠在左脉之怀里,他顺势揽上祁涟的纤腰,“怎么,夫人今晚想宿在此处?”
祁涟支起头看着左脉之,“可以吗?”
幕天席地地露营,祁涟可从没经历过,心里难免感到几分新奇。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季节山林里蚊虫鼠蚁众多,你确定想要住在这里?”
老鼠、毒蛇的这些祁涟可不怕,可一到夏日里身子里的血约莫能被蚊子吸走一大半,祁涟幻想起明日早起时满脸红色小疙瘩的模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咱们还是去客栈里住吧!”
左脉之轻笑了一声,安慰她道,“放心,进入蜀州之后这样的景色还有许多,你也不必遗憾。”
祁涟便也不再说话,两人相拥一起站在湖边看着夕阳一点点地沉入地下。
“嘿!大伙儿,都来看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左安那大嗓门,还未走近就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朝他走过去。
就见左安一脸神秘地从一处密林之中钻出来,袍角被他捞了起来栓在腰带之上,形成一个大包裹,里面鼓囊囊的一看便知道里面有东西。
“是什么?”同行的一个侍卫好奇走上前去,伸手就想拉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左安嘿嘿一笑,侧身就躲开了那人的手。
“欸?!”汉子立刻无语凝噎,“好你个左安,不是你让我们来看的吗?这会儿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左安朝他努努嘴一脸得意模样,“好东西自然是要给公子和少夫人先看了。”
祁涟见他那样子,心里也疑惑起来,左安到底找到了什么,不过须臾左安就已经来到两人跟前。
祁涟好奇探头打量,就见左安的衣袍里兜了一大袋的东西,菌盖表面光滑,顶部显著凸起呈斗笠形,“这是,蘑菇?”
“是啊!”左安道,“以前我在滇南那边吃过,这个菌子味道鲜甜香脆,好吃的很嘞!”左安心里一激动,连刚同当地人学的蜀地方言都冒出来了。
这时,当初那个从黔州赶回来的侍卫,如今又做为他们一行人的领路人也走到了近旁,“哦!是这个东西呀,这个东西在黔州那边很多,听当地人说他们叫这种菌子叫鸡纵,炖汤、煎炒味道都不错。”
“《黔书》中曾有国记载‘鸡?,秋七月生浅草中,初奋地则如笠,渐如盖,移晷纷披如鸡羽,故名鸡,以其从土出,故名?。’,想必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吧!”左脉之也在一旁道。
对于祁涟来说,这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左安口中讲的是这东西的味道有多好。
左脉之的这群属下都是些光棍汉,以前出任务总是风餐露宿,平日里多吃些干瘪的馍馍。
可如今有祁涟三主仆同行,他们才总算知道了这天底下的男子有夫人是件多么幸福之事,顿顿热菜热饭,简直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
采衣实在是位多才多艺的姑娘,医术厨艺、针黹女红,祁涟发现一切那些贤良淑德的娘子该学的东西采衣都会。
而这几日除了服侍祁涟,负责起一行人的饭食也成了采衣的任务,并且她还丝毫没有怨言。相反将这些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所以如今的队伍里,除了左脉之和祁涟,采衣就成了人缘最好的人。
为了能配的上他辛苦采摘来的鸡纵菌,左安特意去林子里打了一只野鸡,其余护卫也积极地挖了一个灶台。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临行事
银桂恭敬地回道,“少夫人午时过后就带着采衣姐姐去了暮苍梧,这会儿还未回来呢!”
左脉之随即就抬脚去了暮苍梧。
身后,银桂看着左脉之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立刻就红了。
女儿家本就早熟,像银桂这样大户人家的丫头,自小就已经知道男女之间那许多事了。
见过的富贵公子多了,心里自然也曾妄想过有一天能得到家中公子的喜爱,似左脉之这等长相俊俏又对女子们举止端正的,银桂这样的小丫头见了,很难不生出些绮思。
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出身卑贱,公子那样寒空皓月般的人物,是她这样陷在泥潭里的人这辈子也无法触碰到的虚幻。
银桂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府中小丫鬟的那点情思,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制止了采衣准备叫醒祁涟的举动,左脉之走进暮苍梧的院子。
高大宽阔的梧桐树被风吹地哗哗作响,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耀下来,在吊床之上睡着的女子脸上印出一片忽明忽暗的细碎光斑。
眼睛闭着,但左脉之也能想象出她那双灰眸睁开时是多么璀璨夺目。
许是下意识地翻身,祁涟藕荷色的衣领微开,能看见她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锁骨隐入衣领中,再往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影……
左脉之脖颈之上的喉结突地滚了滚,睫毛眨动两下,突地转身不敢再看她。
可身后的人好似察觉到她的气息一般,睫毛轻颤两下,那双眼睛就慢慢地睁开了……
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她身侧,祁涟撑着手坐起来,“你回来了?”
左脉之听到她的声音才重又转回来,伸手扶着祁涟从吊床上下来,“怎么睡在这里,不回屋去睡呢?”
祁涟笑笑,指着一地的书说道,“我若是走了,谁来看着你这些宝贝书。”
地上的书页被风吹地发出哗啦啦翻动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祁涟的话。
左脉之却看着她认真道,“于我而言,这里只有你才是最宝贵的。”
空气一阵静默......
祁涟:好了,我已经知道你对我情深似海了。
不过她可没左脉之这般能力,随时随地都能说出如此甜腻腻的话,她转头抿嘴假装没有听到,又似才突然发现似的,“呀!原来日头已经回去了,那咱们快将这里的书收回屋子里去吧!”
左脉之看着她眼含笑意,觉得祁涟这转移话题的功力实在是太差。
他们本是可以将院外的下人唤进来收书的,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选择开口,而是两人一起将蒲垫上的书收了回去。
晒过的书不仅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还有暖融融阳光的味道,两人一起将它们堆在暮苍梧侧屋的桌子上,等到书房装好才会重新放进去。
第二日是祁涟该去同左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几天过去,祁涟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早就平静下来,以为左脉之对她做出的承诺又成了泡影之时,可未曾想到左老夫人居然主动对她提起了左脉之要带她出门之事。
“嫁到咱们左府来,真是委屈你了!”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安慰似地说道。
祁涟一头雾水,却不知道左老夫人这番话是从何处讲起,是她做了什么事,惹的左老夫人的不快了?
于是她便只能一脸惶恐地道,“老祖宗你这是什么话,家中的人对我都如此和善,哪里就委屈我了。”
见她如此深明大义,左老夫人心里则是又怨怼了那个不听话孙儿几句,“你同脉之才成婚,还没能过上几天安慰日子呢!这就要陪他去黔州那等偏远之地,可真是难为你了。”
闻得左老夫人这番话,祁涟心里更是疑惑了,左脉之到底是怎么同左老夫人说的要带她去黔州游玩之事的。
不过聪明的人在此刻自然不可能拆左脉之的台,祁涟便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重复了一遍。
“黔州?”
左老夫人点头,“是呀!你初入府中想必还不知道脉之的性子,他从小便不是个能在家里待得住的性子。这不,前日里就同我说了要去黔州走一趟的想法,当时我便训斥了他一顿,你们成婚还不足一月,怎么就能这么急匆匆地离府呢!可他那倔脾气上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你若愿意,就带着你也一起出门。可黔州艰苦,你能吃得了那苦吗?”
其实左老夫人这样说,也是怀着让祁涟看在她的面子上心里不要怨怪左脉之的意思。左脉之做事就算再不着调,左老夫人也还是不忍心责备他。
她想着,像祁涟这样的名门贵女,哪里能吃得了苦呢!
去黔州可不似去温泉行宫那样的地方,黔州距雍城千里之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可不比待在府里日子过得舒坦。
脉之是男子尚且能吃苦,可于祁涟来说,那可真能算是遭罪了。
祁涟如此总算是知道左老夫人为何这样说了,她立刻便一脸贤惠乖巧的模样,“如今我既然嫁与了郎君,那自然是夫唱妇随了,只要能同郎君在一起,再如何吃苦我都是愿意的。”
左老夫人如此总算是欣慰地笑了。
祁涟离开寿喜堂,脸上的笑简直止也止不住,真恨不得现在就背生双翅离开雍城,飞往遥远的黔州,去看那气势浑雄的瀑布。
等到傍晚左脉之回来之时,就见祁涟似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在屋子里四处乱飞,指使着采衣她们在收拾行囊了,一副明日他们就要出发的模样。
满足了她的愿望,祁涟也变得格外殷勤,见到左脉之回来,立刻就似一只美丽的蝴蝶般翩然而至,“郎君你回来啦!”
左脉之觉得,也只有在她有事相求的时候,他才能听见祁涟这般甜腻的声音啦吧!
“看来你已经在老祖宗那里知道了。”左脉之轻笑道。
祁涟就笑弯了眼,“老祖宗觉得我同你去黔州是遭罪,让我好生体谅你呢!”
左脉之抬手挥退了屋内的几个丫鬟,右手自然地揽过祁涟的纤腰,“其实老祖宗说得也没错,黔州偏远,你出去看了便知道,在这乾国,属雍城的百姓日子过得是最好的了!”他又瞟了祁涟一眼,试探道,“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
祁涟立刻就抬头瞪了他一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边说那手就已经搭上左脉之的腰了,若他敢说个“不”字,她就要他好看。
左脉之立刻‘投降’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祁涟这才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小屁孩儿许久未曾收拾,现在已经不听大人的话了。
左脉之可却没有起半点xi/花之心,捏住祁涟的腰他立刻就俯身下去。
(此处省略五百字……)
左脉之弯腰手越过她的腿弯一下便将祁涟抱起,两人一并往室内而去。
等到房中再亮起烛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左脉之抱起她去净房洗漱。祁涟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又落在了锦被间,被人揽进怀里,理开她的头发仔细看她。
她累极了,就这样沉睡过去了。
睡前她还想着,起来之时要问左脉之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
既然决定了要出发,那么祁涟也该趁出发前的这段时间将手上没来得及处理的事都安排好。
虽是游玩,可同行之人也不宜过多,祁涟只准备带上圆春和采衣两个丫头。左脉之说,采衣这丫头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在外之时若是遇见危险,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能保护她。
似乎是被左脉之那极为有深意的一眼,孙嬷嬷这段时间都十分安分,再没有敢在祁涟面前摆嬷嬷的谱。
不过此次祁涟和左脉之外出云游,归期不定,枕烟堂和暮苍梧这偌大的两个院子总要有人管着,孙嬷嬷就想这等重要的事情,总该分到她这个资历最长的人身上吧!
所以在听说祁涟唤她来枕烟堂说话时,孙嬷嬷可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
祁涟抿了一口果茶,感觉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绽开,心情才算轻松了一些,若不是这样,每次见孙嬷嬷这般倚老卖老的模样她都觉得眼睛疼。
孙嬷嬷脸上菊花褶子一道道地绽放,“不知夫人唤我来是有何事?”
“嬷嬷随我一同来左府也快一个月了吧!”祁涟淡笑着放下茶盏,“不知可还习惯吗?”
习惯!?孙嬷嬷想,可怎么不习惯呢!
左府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天生的奴才命,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出去走动的时候,只要说她是左府家的管事嬷嬷,别人自然流露的艳羡之意,孙嬷嬷可是极为享受的。
孙嬷嬷歪了歪头笑得讨好,“习惯,习惯。就是老婆子如今管着院子里的小厨房,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她立刻装作一副衷心的样子,“老婆子我拿着府里发的月钱,每日的活计却这样清闲,实在是心中有愧。我想着,不如夫人再派些别的差事给我,老婆子我忙起来才觉得这月钱拿起来不烫手。”
左府的差事确实轻松,孙嬷嬷初来也觉不错,可她在小厨房待了些时日之后便觉着有些不太好的地方了。
平日里祁涟和左脉之用饭大都是大厨房那边送来的东西,小厨房这边,不过就是夜晚之时主子们偶尔打个牙祭才会开火。
所以平日里分下来供采买的银钱可不多,既然每日采买的东西太少,那么孙嬷嬷可在其中做手脚、捞油水的机会就少得可怜了。
左府规矩严,上上下下的仆从也都是极有规矩的。
那可不像衡府,施雪柳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对外界的物价不了解,有时几个采买的管事将米、油、盐的价格虚报好几番,施雪柳也不会察觉,管着厨房的那几个嬷嬷个个吃得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捞足了油水的。
因此孙嬷嬷此刻最希望的,就是祁涟能多交代几个差事给她,譬如那管针线的、采买花木的。
祁涟闻言点点头,“孙嬷嬷真是有心了,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处处想着帮我多做些事。此次我与郎君出府,就准备将最重要的一桩事交给您呢!您德高望重,此事只有交给您我才放心。”
孙嬷嬷闻言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心吊得老高,扑通扑通在胸腔里乱窜,怎么,莫非夫人是真的打算将管院子的差事都交给我。
孙嬷嬷一瞬间脸都涨红了,似枯木逢春一般,那张干枯如同树皮一样的脸上,条条皱纹好似都变浅了些许,“夫人,不论什么差事您的都尽管吩咐给我老婆子吧!别的我不敢保证,可只要是您给我的差事我一定办好。”
祁涟于是笑得更加灿烂了,“我的陪嫁里在雍城的郊外有一处两百亩的田产,如今才收割了一茬儿小麦,前些日子庄上的庄头写信来禀,问之后该种些什么,我想着孙嬷嬷年纪大,经历的事儿多,于农桑之事上也定有一些经验,不如嬷嬷就帮我去看看吧!”
孙嬷嬷立刻傻眼了,这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呀!这是打发她去庄子上受苦去的吧!她可不想去乡下。
“夫人!那田里该种些什么,定然有庄头安排吧!这怎么能听我一个老婆子的意见呢。”
祁涟道,“嬷嬷有所不知,以前的老庄头在那处田产交到我手上之后就回重回衡府的庄子上了,如今我安排的一位庄头年纪轻,不晓事,什么都要来信问我的意见,可我于此道上却一窍不通,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我想着此事能仰仗的,也只有嬷嬷您了。”
祁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盯着孙嬷嬷,“怎么,嬷嬷是不愿意吗?”
孙嬷嬷被祁涟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得笑来,“怎会,老婆子我就去那庄子上看看吧!只希望夫人能早些回来,我还是想着能在夫人身边效力才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 蜀州味
别看他们于厨艺之道上没什么天赋,平日做饭只会加汤放盐一起煮,可搭出来的灶台还是很厉害的。空气流通顺畅,一点也不会让采衣丫头在烹饪美食的过程中被烟雾熏到。
采衣用了离府之前特意带上的砂锅,再加上镜湖之内甘甜的山泉水,不用放任何调料,只加一些细盐就已经让众人觉得鲜美无比了。
左安更是恨不得把舌头连汤都一起吞下。
“你说,若是我们将这带回去给老祖宗尝尝怎么样?”祁涟吃饱喝足之余也不免想到远在雍城的左老夫人,她想着老祖宗平日里勤于养生,对这种叫鸡纵的东西熬成的汤一定极为喜爱,于是开口对左脉之道。
左脉之则伸手拍了拍她鼓囊囊的小肚子,祁涟平日于饮食之上都有几分克制,除非是遇见自己极为喜爱的东西,时常就管不住嘴,今日手下的这份触感,左脉之猜测她可能不大适合这会儿就出发。
“这种菌子一般被摘下最多只能保存一两日,我想老祖宗是没有可能吃上这东西了。”左脉之幽幽道。
祁涟啧啧嘴,心里不免觉得有几分遗憾。
车马又行过两日,他们终于到了蜀州最大的城池—芙蓉城。
“白家在这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开了一家酒楼,今日我们便去那里休息。”左脉之道。
入了城,左脉之‘光鲜亮丽’的外表就不再适合显露于人前,所以他选择和祁涟一起乘马车进城。
离开雍城之前,左脉之早就命人将他们要来的消息传到了此处,所以马车一到悦来客栈的门前停下,客栈的掌柜就亲自迎了上来。
家主特地来信叮嘱这阵子会有一行样貌不俗、气质出众的贵客由外地而来,要他好好招待,且不可态度轻慢。
老掌柜经营这家客栈这么多年,为首的左脉之和祁涟一出现,他就猜测这就是家主吩咐他要好好招待的人。
从雍城到蜀州的这段日子,祁涟坚定了她这一生的两个人生目标,一是看遍人间美景,二就是品遍这世间美食。且就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她这两个目标实现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入城之时正赶上午膳的时分,掌柜的便打算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到二楼雅间。
一行人气质不凡,光祁涟一副世家夫人出行的模样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就更不提左脉之那张惯来容易招蜂引蝶的脸了。
此处远离雍城,想来就算在场有人觉得左脉之长的俊美质然,但这里也不会像雍城里的娘子们那般对他趋之若鹜的。
“这位郎君,不晓得家里可娶了夫人没得?”
祁涟正这样想着,就听一旁突然响起一个蜀地女子的声音。
她转头望去,就见左脉之身边站着一位穿着荼白绣粉桃花软烟罗襦裙,面容清秀,头上插一朵玉簪花的年轻小娘子,正对着左脉之笑得一脸春光荡/漾。
虽口音有些奇怪,但祁涟还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的,瞧着这是看上了左脉之不成。
方才她还觉着这里不会遇见似雍城里那般当街向左脉之扔香囊之事,可没想到这蜀地的女子生性更加活泼大胆。
今日她一袭樱粉地暗银云纹的软烟罗裙,头戴着帷帽紧跟在左脉之身旁,两人举止亲昵一看就是家眷,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挖她的墙角?
虽她曾主动说要给左脉之纳妾,可听见那女子的话心中立刻就不舒服起来,伸出双手抱着左脉之的胳膊转头就对那蜀地女子道,“这位小娘子,他家中已有妻室了。”
祁涟虽说的是官话,但大致的意思那蜀地女子还是听得懂的。
于是祁涟就见她朝自己撇了撇嘴,眼睛上翻露出眼白来轻嗤了一句,“有就有了,问一下又不爪子。”
话毕拎起桌上的包袱就要离开,临走之时还是挑衅的看了祁涟一眼,转头又对左脉之道,“郎君,你家里这个母老虎可要不得哟!比不上我们蜀地女子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这下祁涟还没生气,身边的圆春反倒对她怒目而视,对她提了提手中的长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那女子被圆春吓了一跳,方才拿着包袱拔腿就跑,再也顾不得同左脉之抛媚眼。
祁涟缓过神来见她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掌柜见她们之间的这一番交锋,也“呵呵”了笑了两声说道,“别看咱们蜀地偏远,可这里的女子个个都能干,不比那些识得字的贵女娘子们差,所以在这里女子地位也高,那些娘子们有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郎君可千万不要恼怒,那小娘子心中没什么恶意的。至于这位夫人,那小娘子我是认识的,平常性格泼辣大胆的很,她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半点没有与您争夺郎君的意思。”
祁涟刚开始本是有些恼火的,可之后看出那小娘子面上虽带着羞怯,可对着左脉之时,眼里更多的是欣赏而不是爱慕,她就知道那娘子不过是在说笑罢了。
祁涟笑笑,“我本也不欲同那小娘子计较,只不过这番我们未曾对她误会,可若是遇到别的较真儿的夫人,遇见此事保不准以后家中就是一番不宁。我想着,若是掌柜的认识那娘子的话,以后见面还当劝诫一二,不然恐惹祸上身。”
掌柜的闻言便是一愣,他与那小娘子也不过是平日里生意上有些往来,平常看她经常与那些男子说笑,也不过看一乐呵罢了,这会儿祁涟说起,他才觉这位夫人讲的话真有几分道理。
若是别的女子与许多男子说笑逗弄,周围的人早觉得她生性浪//荡、不安于室,可似方才那女子一般用玩笑当作遮掩,大大咧咧的模样,他们也就觉得那女子不过是爱开玩笑罢了!
左脉之全程围观了祁涟对他的维护,对于那样貌都未记清的蜀地女子浑不在意,却因为祁涟对他的在意而心生愉悦。
伸手拍了拍祁涟的手背,他对着掌柜道,“劳烦掌柜的带我们去楼上的雅间吧!”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又挂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郎君说的极是,咱们快请吧!”
等他们安坐到雅间的桌子上,祁涟转头便已忘了方才的不快,让采衣摘下帷帽后,才对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我们初来蜀州,不知此地人文风俗,也不知此地有何风味佳肴,你给我们推荐几道这蜀州独特的菜式吧!”
今日的祁涟穿了一身樱粉地暗银云纹的软烟罗裙,那粉色淡得像三月枝头最嫩弱的桃花的颜色,她被那粉色笼罩在其间,更衬得她肌肤莹白。
那晶莹剔透的白,就像刚刚煮好出水的糯米丸子,是一片融融的透光的白。
祁云崇虽然昏聩,可大夏朝屹立四百多年,在位二十四位皇帝,长久以来积攒的贵气,可不是乾国这才建立不到十年的积淀能比的下去的。
祁涟如今虽然容貌不似前世那般美若天仙,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天皇贵胄的仪态,实在不是普通世家的女子可比的。
掌柜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无论是端盏饮茶还是低头放盏的动作都优雅柔美,像春风拂动的柳条般自然写意,说不出的风流蕴藉,意态天成。
初见左脉之时他只觉恍若天人,不知世间何样的女子才堪配为他的夫人,可如今见到祁涟的真容,她同左脉之站在一起时,就觉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掌柜回神之后抚须一笑,“想必几位入蜀时已经发现,我们蜀州四面环山,中间是一个内凹的盆地,中间又有多条大河流过,水汽颇重,所以造就了此处夏日炎热、潮湿的气候,这样的环境里,当地人多有风湿寒气入体的毛病,所以这里的菜式都偏辛辣。就是不知,几位可能吃得辛辣?”
祁涟的饮食一直以清淡为主,于辛辣味以前从未尝试过,不过这一路行来她觉得,不论那些味道是否合自己的胃口,敢于尝试才能让这段出游不虚此行,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至于其他人,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对各地饮食的胃口都适应地极好。
客栈里的菜式不同于雍城,爱取些文雅的名字迎合达官贵人们的身份,此处人们都生活简单、朴素,桌子上摆上的菜肴名字也同老掌柜一样,透着朴素,“插肉面、大小抹肉淘、煎燠肉、生熟烧饭”。
如此直白的名字却丝毫不影响祁涟对它们的喜爱,因为扑面而来的辛辣焦香味道,已经刺激地祁涟口舌生津。
客栈里的小二又适时端了一大盆粳米饭进来,“咱们蜀地的菜一定要搭配着米饭一起吃,保证让诸位客官胃口大开。”
雅间里摆了两张桌子,祁涟和左脉之一桌,其余侍卫们则另坐了一桌。
采衣给祁涟盛了一碗米饭,祁涟就挥挥手表示不需要她伺候,让她去隔壁桌用饭。
用过午膳,祁涟因吃得太饱,又在客栈了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他们一行人才在附近的街道上转了转。
到达蜀中,意味着他们离黔州也不算远了,左全如今人虽然还在霓族所居之地,除了赶回雍城同左脉之报信的那汉子,他还派了两人在此处接应他们。
再加上左脉之神神秘秘的其余诸事,整一个下午除了在午睡之后见过他一面,祁涟就一直等到外面的梆子声响起之时,她才见左脉之跨进房门。
祁涟是早就梳洗好躺在床上了,只不过身旁一直无人,她反倒睡得有些不自在了。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还是起来点亮了灯。
“哟!夫人还没睡呢!”左脉之一进门就道。
祁涟穿着一身领口和袖口绣金线的白绫中衣,背靠着靛蓝色织金绣花软枕,右脚翘起放在左脚的膝盖之上,露出两双莹白如玉的小脚来。
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在左脉之眼前晃来晃去,只gou得他心里发痒,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两下。
“哟,左大公子还知道回来呢!不知道外面那个小yao/jing勾了你的魂呢!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知怎么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就从她嘴里转了出来。
她这是还没忘记今日午时发生的那回事,等着他回来与他算账呢!
左脉之勾唇浅笑,脱下外衣坐到床边,“今日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就闻见这么大的醋味呢!天地可鉴,我出门可没沾花惹草。”他伸手,“不信你闻闻,这身上可只有汗味。”
祁涟‘噌’地坐起来,鼻子在左脉之身上到处嗅起来,哼哼唧唧似一只喜爱在主人身上打滚的小猫。
左脉之见她那古灵精怪的淘气模样,两只手一下就捧住了祁涟的脸。
“你做什么?”祁涟嚷嚷。
她的脸被祁涟挤得稍微变了形,声音也变了个调子,唇珠凸起更显得红润欲滴,似三月里枝头鲜艳的樱桃。
左脉之俯身,一下就含住了那颗‘樱桃’。
又是一夜春水桃花,红浪翻飞。
第二日祁涟起身之时浑身酸痛,窗柩之上印出太阳透过树枝投射的影子,瞧样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身旁的枕头早已冰凉,显然左脉之已经起身多时。
不过今日不必赶路,她也就难得地懒怠了一下,抱着床上的长条软枕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
他们在蜀中逗留了三四日功夫,白日里左脉之几乎都是不见人影,可到了晚膳之时他总会出现与祁涟一起用晚膳。
之后继续向西南出发,又过约莫十日的功夫才到了左脉之口中所说的大瀑布,此时已经距离他们的目的地不远了。
那瀑布仿佛一条美丽的白色绸缎,从山石之间飘落下来,撞在岩石上。便飞花碎玉般洒满山涧,如烟,如雾,如尘;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
“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祁涟又一次感受到这世间美景的震撼。
之后一路便不再停留,径直向霓族赶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桃花源
也难怪北地许多人一辈子也不曾到南方去呢,就如此难行的道路,车马难过,普通人若是只靠两条腿,想走出黔州都是一种奢望。
而霓族所居之地则更是偏远,他们到了一个叫做苜蓿的镇子之后,就只能将马车先暂存此处,之后的一段路便只能骑马前往。
黔州不仅多高山大川,其间沟壑纵横,稍不注意就有跌落悬崖的危险。
但这里最毒的,还是那些藏在密林深处的蛇虫鼠蚁,它们有着鲜艳的外表,善于在人毫无察觉之时给人致命一击。
好在霓族自远古时期便居住于此,对于分辨和利用这些毒虫有极厉害的能力。有了接应那人带来的驱虫粉,好歹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受到虫子的困扰。
霓族如今所居之地距离最近的镇子苜蓿镇约莫有两天的路程,等到祁涟又翻过一座高山,一条自北向南似一条伤痕贯穿地面的峡谷就这样突然地闯入她的视线。
左右两侧山势陡峭,更悬挂几条银白的长绢,几乎是垂直地落下地面,水流冲击巨石的声响不绝。此处的瀑布虽不如前些日子见过的那般宏大壮阔,可这里几条瀑布却组合出一个仙境似的人间。
中间是一块偌大的山间盆地,农地方正似豆腐块一般整齐地排列在地表之上,其间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耕种。
农田之间交错的田埂之上种着许多杂色的野花,蜜蜂和蝴蝶交错其间。
原来,这就是霓族如今所居之地,祁涟觉得将此比作桃花源也丝毫不为过。
“当初初入此地之时我们也没有想到,在这十万大山的深处,还有着这样一个宁静美好的地方。”身后左脉之的一个护卫突然开口道。
左脉之眼神平静地扫过眼前所观的一些,淡淡开口,“可惜,如今这样祥和的宁静之下,付出的代价却是霓族几乎灭族的血仇。”
话一出口,在场之人都安静下来。
左脉之紧了紧祁涟的手腕说道,“走吧!”,便率先走下了山路。
祁涟心中则更是不能平静,时隔两世,她终于踏上霓族的土地,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母妃和启嬷嬷都去了,唯留她一人在这世上。
不过她就快要见到舅舅了。
经历那次几近灭族的惨剧,如今的霓族人对于外来之人十分警惕,一见到这样一群陌生人出现,那些在田间务农的人纷纷拿起手中的农具聚集在一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们说着些本地的方言,几人根本听不懂,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众人对他们的到来极端排斥。
“诸位别急,这是我们家公子和夫人,是来见族长的。”为他们带路的那侍卫立刻出来同他们说道。
“什么公子和夫人,我们都不认识,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你们快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开口厉声对他们道。
他依然是满脸戒备之色,虽还有浓浓的当地口气,不过说出的话祁涟总算能听懂了。
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如今霓族和当地其他的百姓混居在一起。
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霓族也开始与这些普通人家通婚,如此这些百姓也逐渐接受他们,甚至将他们当作自己的乡亲们一样维护。
且因为族长禄山识文断字,通晓许多道理,再加之霓族族内几人精通医术,如今霓族之人在此地更隐隐有成为领袖的迹象。
不远处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互相追逐嬉闹,看见祁涟他们都好奇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些都是霓族人与当地百姓结合后生下的孩子,他们皆是黔州当地人的长相,丝毫不像生来就长相出色的霓族人,也没有他们特有的灰色瞳仁。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霓族人在医术、占卜等方面的天分,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霓族不愿意轻易与外族之人通婚的原因,双方结合之后,他们的血脉被稀释,某些独特的能力也就消失了。
双方对峙不过一会儿,对面的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就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逐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件露出双臂的麻衣,皮肤黝黑,但五官极为俊俏,是一种完全不用于左脉之那样的俊毅。
若说左脉之如同那山顶雪莲般冰霜高洁,这男子就似北地风霜里挺立的白松,孤高坚毅。他眼睛很大,眼瞳似灰水晶一般璀璨夺目,是一位霓族人。
左脉之的属下立刻换上欣喜之色道,“乌达,左全他们在哪里?他们可知道公子已经到了。”
乌达的父母十几年前为了掩护霓族人撤退而双双殒命,后来就被禄山族长养在身边,如今族长身体不好,一直都是由乌达在照顾他。在如今的霓族之内,这青年也有几分威望。
之前他们同左全找到此处时,平日里多是由乌达与他们联系的。
乌达在看清面前的这一行人的样貌之时,第一时间就将视线投向祁涟,“这位娘子是?为何同我族之人长得如此相似。”
他官话说的极为标准,一点儿都不像一辈子都生活在这西南大山之内的年轻人。
左脉之的这群手下都是他一直带在身边之人,自然见证了祁涟是如何从一个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长成如今这般仙姿玉色的模样,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祁涟的身份。
可却无人发现,祁涟垂下的手紧张地揪了揪裙子。
左脉之的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祁涟的脸,轻笑了一下对乌达道,“我夫人出身理县,与霓族并无联系。这位公子,可否先带我们去见禄山族长。”
乌达的视线终于从祁涟脸上收回来,眼神平淡看着左脉之,“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不过一乡野汉而已,叫我乌达就行。左全他们前几日好似在后山发现了什么东西,带着两个族人走了两日了,如今并不在族中。”
“你们跟我来吧!族长已经在等着你们了。”乌达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完转身便走。
乌达对乾国人从来就没有好感,刚才开口询问祁涟的身份也是因为他心里好奇,既然他们不愿意说,他也不再深究。
眼看着乌达亲自来接这些人,附近的山民再不阻挡他们,纷纷让开了路。
跟着乌达,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前,那山洞看着比雍城的城门还要宽大,当中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他们随着乌达进洞的时候,祁涟看到有许多乡民在其中进进出出的。
进了洞之后又别有洞天,里面是个偌大的空间,随着脚下的路越来越高,路旁也建造了了许多木头搭建的房屋。
祁涟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奇特的建筑,因为地势的原因,洞内一点也不潮湿,反而十分干爽,族人们在山洞里搭建居所,一点都不用担心在外风吹日晒。
这种山洞内冬暖夏凉,天然就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不过随着众人越深入,方才密集的木屋反而越来越少,周围也没什么人影了,左脉之皱了眉开口向领路的乌达问道,“乌达,我们不是去见禄山族长吗?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乌达转头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和不耐,“马上就到了。”
祁涟轻轻拍了拍左脉之的手,越往里走,她反而愈加平静。
按理说他们越发深入山洞,光线应该越发暗才对,可渐渐地,祁涟却觉得头顶的光线突然就亮了起来。
她抬头望去,就见高高的穹顶之上,居然有个一丈多宽的洞口,外面的日光正从那里直直地照射进来,似一道亮眼的光柱投射在洞内。
祁涟随着那光柱落下的方向望去,就见在光柱的底部,有一棵巨大的长得苍翠欲滴的老榕树,树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紫粉色花朵,树旁还有一栋茅草屋安静地伫立在那处。
这一幕,实在同祁涟幻想过的世外仙人的隐居之所一模一样!没想到她舅舅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祁涟正看着前方出神,前面带路的乌达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左脉之,“族长只见你一个人。”
左脉之点头,侧身向左安吩咐了让他们等在此处,不过却拉着祁涟的手,“我的下属们可以留在此处,可在下的夫人要和我一起。”
乌达也没有拒绝他的话,点头转身继续朝前走。
茅草屋外面有一圈竹子扎的篱笆,沿着篱笆同样开着许多粉紫色小花,祁涟心里还有些疑惑,他舅舅看着那样严肃的一个人,却不想还是个这般有情调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祁涟还是第一次见这般花香浓郁的花。
乌达上前挪开用木板拼成的门,前方那茅草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循声望去,祁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是那个在抚月楼看见的霓族少年,她在左脉之的口中得知了这少年的名字,玉藻。
两年过去,他的变化很大。
如今的玉藻已经从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长成了样貌精致的少年,他站在那光柱之下,阳光透过发丝洒在他脸上,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金黄,恍若身上笼罩了一层光晕,将他衬得宛若神人。
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奇怪,里衣看上去光滑如皮肤,却有着鱼鳞的纹理,外面是一件素纱织成的大袖,带着丝神秘感。
乌发披散,眉心之间有着一抹嫣红,正笑容纯净地看着祁涟,“终于又看见你了,姐姐。”
乌达伸手将右手放在左手的肩膀上,恭敬地向玉藻行了个礼,“圣子。”
以为自己听错了,祁涟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乌达是叫玉藻‘圣子’吗?”
祁涟虽知道霓族有些人生来便有身怀一些独特的能力,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霓族人,所以当初母妃在时,多同她讲的都是她以前在霓族生活的一些细节,对于霓族之内的一些秘辛从未对她讲过。
不过有一点祁涟是知道的,霓族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可以预知未来之人,若这样的能力得到验证,那这人就会成为族内的圣子或圣女,上一代的霓族圣女,正是她的母妃。
当初正是母妃预言了大夏的灭亡,霓妃才会被盛怒之下的祁云崇下令处死。
而现在乌达却叫玉藻“圣子”,那岂不是代表玉藻已经出现了可以预言未来的能力。
祁涟当下震惊,没有发现左脉之脸上闪过的了然神色。
乌达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向玉藻行了个礼才恭敬地退了下去,丝毫没有理会被留下的两人。
气氛一瞬间静默下来。
“乌达会是未来的族长。”等到乌达和左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那头,玉藻才开口说道。
好像忘记祁涟一直都没有回应自己的话,玉藻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进屋吧!父亲已经在等你们了。”
相比于方才乌达对于玉藻的称呼,如今他嘴里的这句‘父亲’则更让左脉之惊讶。不过他一直都是那宠辱不惊的样子,就算如此还是将那丝疑惑压在心头跟着玉藻进了屋。
虽是在白日,屋内也燃满了烛火,祁涟进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对面一整面的灵位,脚下的步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地走到那整面的灵位之前。
就见玉藻轻步上前,从香案之上抽出三根香,在燃着的烛火之上点燃,然后就见一缕青烟徐徐上升,缓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玉藻拿着香三作揖,才神色郑重地将香插在摆着的香炉之中,“这些都是霓族仙逝的诸位族长,还有在十三年前在灭族之祸中为了掩护族人而牺牲的族人。”
祁涟放开了与左脉之相握的手,上前同玉藻一样上了一炷香。
转身的时候却看见玉藻望着她的眼神,那似心里欢喜渴望同她亲近的眼神让祁涟不由一怔。
“走吧!姐姐,我带你们去见父亲。”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何生
祁涟此刻脑袋里却因为玉藻的那个眼神有些不安,似乎感觉自己长久以来保守的秘密早已被人窥探了端倪,却又因为身处霓族之中让她感到安宁,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叫人无端生出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穿过层层彩幡,祁涟终于见到了她的舅舅禄山。
岁月风霜吹散,皮相老去,如今他不过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那双沉静的眸子永远带给祁涟安详、可靠的感觉。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袖管之内空空荡荡。
面容沉淀着人世的风霜,却依旧不改他英勇坚毅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呢!
祁涟仍然还记得前世舅舅初登霓族族长之位时,就跋涉千里去到雍城,站到她那昏聩的父皇面前,将瘦小伶仃的她护在身后,启嬷嬷脸上第一次留下激动欣喜的眼泪。
终于有人为了她们站出来,公主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那是祁涟自霓妃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自此以后,祁涟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冷宫,住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宫殿,而宫中那些眼高手低的奴才,也再不敢欺辱于她。
她只记得舅舅离开之时的背影,雄姿英发,那时的她觉得这是世间最宽阔的背脊。
“父亲,他们已经到了。”玉藻长身立在他身旁道。
“你们来了。”禄山开口,视线先是放在了左脉之身上。
他沉声道,“当初在雍城初见小公子之时,我便觉得你我之间以后必有一番渊源,却不想是应在此事之上。你的祖母也是霓族出身,想来冥冥之中天意就有这一番安排吧!”
当初他初到雍城,听见百姓称道的不是龙座之上的帝王,却是丰神俊朗、文渊华采的左光霁,他便猜到妹妹临死之前预言的未来是关于什么的了。
但当时他已无心与大夏皇族合作,当祁云崇下令赐死妹妹之时,大夏与霓族之前的因果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至于左脉之,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之后消息传来,说他那可怜的侄女殒身之地左丞相当时也在,他才预知了如今的这番渊源。
禄山没有霓妃的预言之术那般强悍,若不是如此,霓族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左脉之也笑了笑,转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是呀!或许在下小时曾与族长有过一面之缘,可我早已忘记。你我二人从未相交,却不知族长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我,赶来霓族呢?”
禄山闻言下了榻,来到窗边,剩下的一只手推开了窗户,窗户外正是那棵高大的榕树,“不知,你们可知外面长着的花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几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就算已经与他父子相认的玉藻,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是什么?”祁涟下意识问道。
禄山听见她的声音,嘴唇翕动了一下,唯一剩下的那只手也紧了紧。不过因是背对着众人,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最终也没有回头看向三人。
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娓娓开口。
“想必你们也知道,当年大夏祁云崇的霓妃是我的妹妹。”
祁涟的心又是一紧,背脊僵直站在原地。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够争气。当初她被选为族中圣女,我同爹娘都为她感到高兴,可哪知送她踏上北上之路的那天,竟是此生最后一次相遇。我当初常常在想,若是我能够争气一些,在她离开霓族之前就能当上族长,会不会就能让那祁云崇忌惮几分,因此救妹妹一命呢!可惜,真是太迟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我赶去雍城,只能救下她的孩子。我看见祁涟干瘦黑黄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皇室公主的模样,只能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后来听见大夏灭国的消息,心里反倒是轻松几分,葬送了妹妹性命的皇家倒也没有再存在于世间的必要了。我只是恨,祁涟一生都没有享受过身为大夏公主的荣耀,最后却要因此而死。”
“我以为霓族就此隐世,再不过问中原之事就能逃过这一遭风云突变,却不想这世上总会有人不想霓族长存于世。之后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施正国杀了多少霓族人。”
禄山一拳头砸在窗柩之上,“而我,只能当一个窝囊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于此。”
他的拳头从窗柩之上慢慢滑下,其上只留下斑斑血迹。
玉藻眼神之内充满关切,几步上前走到禄山身边,“父亲千万莫要自责,若不是您的当机立断,霓族只怕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了。”
禄山抬头仰望着那棵大榕树许久,又继续道,“好在,当我带着族人在此处安顿下来之后,我发现了妹妹留给我的另一封信。我才知道,我那妹妹似乎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更知道她的女儿也会同她一样,早早地就香消玉殒。”
祁涟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背影,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离开霓族之前就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若是哪日听到祁涟身死的消息,就在霓族之内我居住的住所近旁种上一片往生花,那样或许她就会有重新活过来的那天。我以前是从不相信妹妹的话的,可直到玉藻出现,我才开始相信妹妹她没有骗我。”
禄山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涟,“我说的对吗?祁涟。”
祁涟眼中的泪早已止不住流下来,她拼命眨眨眼睛,想将那泪水逼回去,可最终功亏一篑,眼泪流地更加汹涌。
“舅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祁涟低声道。面对一直怀念着她的亲人,祁涟自然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下去。
禄山才终于笑了,那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也是对于珍宝失而复得的感慨。
他伸手摸了摸祁涟的头顶,拉过身旁玉藻的手,“玉藻的母亲是我在回霓族的途中遇见的一名女子,当时我在回霓族的途中受伤,偶然流落到她的家乡,一次酒后就有了玉藻。他是你的弟弟,我猜你也知道了,舅舅能知道你的身份,也归功于玉藻他那能看透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如今族人已经推举他为圣子了。”
左脉之之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忽然站起身来,“既然族长已经将这个秘密说出来,那我也不用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了。”
他心里对于祁涟的身份虽然早就怀疑,但毕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是不清楚来龙去脉,左脉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如今在禄山嘴里得知祁涟借尸还魂的真相,他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心里对禄山的感激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
禄山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呵呵”笑了,“怎么左公子,你如今和祁涟的关系,连一声舅舅都不愿意叫吗?”
左脉之脸上一怔,随后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向着禄山一俯身郑重道,“舅舅,还要多亏你对祁涟的一番苦心,如今我才不至于对着她的空坟自哀。”
手臂垂下之时,几无痕迹地擦掉手心的汗水。
听见他这份几近自白的话,祁涟心间微颤,原来在她看不清的左脉之的心里,自己对他竟然是这么重要的吗?
“你,也早就知道我不是衡语璇了吗?”
她突然有些别扭起来,往日她不知道还好,今日知道左脉之早就清楚她的身份,那岂不是也知道前世他还是个小孩儿之时,她就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
“若不是如此,你觉得我又怎么会放任你暴露出如此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从不过问呢!”左脉之凝视着她的灿若星辰的眸子,抬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放到耳后。
禄山也叹息一声,“我原还想着请求左公子帮忙寻你,却不想你如今已经嫁于他为妻了。我便想着若是邀请左脉之来霓族,你有可能也一起来。原本我对于玉藻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姐姐是否是你,心里还有些怀疑,但舅舅一见到你就知道了,你是我一直寻找的祁涟。”
祁涟眼睛又红了,她依恋地上前抱住了禄山,“舅舅,谢谢你!也谢谢母妃。”是母亲此生给了她两次生命。
禄山一脸欣慰,拍着祁涟的背。
最后他道,“舅舅想来也没有几年可活了,如今再离开霓族也不大可能,能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玉藻也守在我身边,舅舅心里就安心了。”
禄山如今刚过不惑之年,面上看去却如同一位古稀老人般衰老,由此可见,这些年禄山是透支了自己未来的生命在活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寿数不永。
眼看着祁涟的眼泪又快要流下来,禄山肃穆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意,拍了拍祁涟的肩膀,“没事儿!好了,舅舅累了,让我休息一下。让玉藻带你出去转一转,也看看咱们族人如今居住的地方。”
等到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玉藻才笑着对他们道,“姐姐你放心,父亲对于自己如今的寿数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父亲心里看得很开,所以你也不必过多伤感。”
面对祁涟,玉藻总是心生亲近,总是免不了同她多说一些。
他们来到山洞的入口处,来往路过的人看见玉藻,都似乌达那样对他恭敬地行礼。祁涟便又想起玉藻如今圣子的身份。
“玉藻,你真的从此以后都要留在族中了吗?”像她母妃一样为霓族而活,难道这就是身为圣子的宿命吗?祁涟前世受尽了人生被困于牢笼之内的痛苦,所以此生她才这般渴望自由,自然也以为玉藻也同她一般。
玉藻笑得似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他背着手站在小路上,看着山洞外埋头干活的族人,“姐姐不要担心,我在外已经漂泊太久,回到了霓族,内心才找到了真正的安栖之地。我是自愿选择留下来的,何况,父亲也需要我留下来。”
或许自己冥冥之中同玉藻就有缘分,若不是如此,抚月楼那样的地方,玉藻怎么就被她给遇见了呢!
当时的她对他心生怜惜,如今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弟弟,心里对玉藻就更是关切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祁涟也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等到他们找到左安几人之时,一行人正被热情地招待。如今霓族人自给自足,粮食是自己种的,也养了许多家畜。
山崖边喷涌的瀑布垂下,在其下汇成一道溪流。
大山里气温本就不高,那瀑布之中的水也是地下水,由此独特的溪流,养活了一种冷水鱼,那鱼肉质鲜嫩,若是生食还有股回甜之味。
因他们一行人是族长的贵客,霓族人特地捉了这种鱼来招待他们。
祁涟本是最爱这些新奇的吃食,可因为今日心情起伏过大,却并无几分食欲,玉藻便带她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屋子。
由采衣伺候着沐浴之后,一躺下就睡着了。
休息了几日,祁涟总算是平复了与禄山族长相遇的激动之情。
知道她此生或许只能再见舅舅一次,祁涟对此极为珍惜,每日都要去茅草屋陪他说说话。
她与左脉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地方,就好似睡了一觉,醒来两人就已经再次重逢。只不过她如今面对左脉之时总有些别扭,毕竟以前世两人的年纪来算,她实在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左脉之玲珑心肝一样的人物,自然轻易地就猜到了祁涟心中所想,不过他觉得很多事情他已经做得够多,剩下的,总要祁涟自己去想清楚。
而且左脉之之所以要寻找霓族,一开始的目的可不是因为祁涟。或许如今她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可左脉之依然不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
不过最近左脉之总是早出晚归,祁涟因为心中的那些别扭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时路
左全他们本是一直在此处等候左脉之他们的到来,可据乌达说,他们好似在这附近发现了什么东西,当时就带了两个霓族人出发,如今都过了整整五日,可却还未归来,众人不由就有些担心了。
黔州夏季多雨,每当此时霓族人都会守在各自的家中,男子修补农具,女子们则织布裁衣。
今日左脉之少见地陪在祁涟身边,他们在洞口附近的一棵老梅树下,摆上茶桌,请了禄山来喝茶。
因为此地地势原因,盛产一种名为云雾茶的茶叶,水泡之后芬芳甘冽,清香怡人,禄山平日里也颇喜爱此茶。
而左全他们也正是此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发丝蓬乱,衣衫不整,看来这几日在山中过得并不好。不过左全和左脉之的另一名属下虽看上去形容狼狈,但至少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可与他们同行的两位霓族之人看着就较为严重了,他们被左全几人背在背上,衣襟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此刻大多数霓族人本都在各自的屋中,突然就听见一名女子的惊慌的喊叫,“蒙月,你怎么了?”
其中一位跟着左全他们离开的霓族人正叫蒙月。
听见女人的呼喊,其余族人都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霓族如今人丁本就不旺,每一个族人他们都是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看待的,所以当一众霓族人看见蒙月和同伴如此凄惨的模样,他们纷纷对左全几人怒目而视。
而蒙月的媳妇则更是悲伤,她拉着左全的袖子死命地晃着,“我的蒙月跟着你们出去时可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左全看见左脉之心里本是极为兴奋,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霓族人弄得一怔,他本是常年冷着一张脸,如此众人就显得有些凶恶。
“咳咳咳。”正当众人纷纷出声埋怨左全之际,他背上之人却剧烈地咳嗽两声,突然醒了。
方才哭喊的小媳妇立刻就扑了上去,“蒙月,蒙月,你醒了。”
此时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道,禄山也走了过来。
身体虚弱的蒙月拉着他媳妇的手,对禄山道,“族长,是左全他们救了我,若不是他们,我早已没命了,让族人不要怪他们。”
禄山挥开了人群对众人道,“都散开,让气息流动起来,蒙月和蒙多先躺下。”
霓族并没有医师,因为霓族人人都会一点医药知识,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还是要数族长禄山。
待得他一番查看之后,才转身对周围焦急不已的族人道,“放心,他们只是手臂骨折了而已,带上夹板不要乱动,过一两个月也就恢复了。身上地方其余都是一些擦伤,涂上药酒,不过几日也都恢复了。”
围观的霓族人这才放下心来,之后禄山为两人上了伤药,又处理了手臂的骨折,才留下蒙月那娘子一个人照顾他。
蒙多也被他家人带了回去。
而山洞的另一处,左全自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左脉之他们在此处的发现。
“公子,我们在峡谷的深处发现了一座矿山,是金矿。”饶是左全这个向来性子冷清之人,在这里发现一座金矿之时也不免涌上几分欣喜。
外界或许不知道,但左脉之暗地里早已投靠了三皇子。
如今高座之上皇帝身体日衰,太子身子眼看着也是不适合继承大统的,可皇帝有意让那位皇子继承大统,至今没有苗头,到底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别的未成年的皇子。
不过,左脉之暗地里为二皇子筹划却是早早就开始的了。
若是皇帝能传位给二皇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他们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若要组建军队,那耗费自然甚巨,筹措军费之事此前一直都是公子在负责,如今他们发现了这座金矿,那许多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了。
左脉之面色郑重地坐在凳子上,“可曾探查清楚储量了吗?”
左全摇摇头,“那座山体量很大,如今只是在南麓发现了金子,其他方向都暂时没有发现。不过从属下已经发现的情况来看,此处的金子都很纯。”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块来,粗细能比得上左全的大拇指那般,成色看上去就不错。
左全本也不是知晓这类的专业人士,所以对采矿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知道这些金子能值不少银钱。
左脉之垂直眼似在思考,“这里毕竟是霓族的地方,我还是要同禄山族长商议一下。”
听到此处发现了金矿,祁涟也是十分惊讶。
不过她以前也曾了解过,如今盐业、冶炼、炼金都是国有,私人不能擅自开采,可祁涟斟酌他们话中的意思,这座金矿是不打算上报官府知道了。
察觉到此事她或许并不适合旁听,祁涟立刻微笑着站起来,“我突然想起,舅舅方才有事找我,我去一趟。”
至于之后左脉之又同左全他们说了什么,祁涟是一概不知。
不过当晚左脉之便对她说了句要出门几日,之后祁涟果然就好几日都不曾在族内见过他。
知道她母亲也是霓族人,族人们对她都极为和善,甚至有人劝说祁涟就留在族内,他们重新为她找一个健壮的霓族小伙。
左脉之虽然皮相极好,可血脉纯正的霓族小伙哪个又不是长得英俊潇洒呢!如今大家以农为生,则更是喜欢那等肌肉虬结的男子,左脉之看着是太清秀了些。
祁涟闻言大囧,不过确实觉得这里的霓族汉子与左脉之相比有种别样的野性之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祁涟并不认为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件不好的事。
只不过如此自然要避过左脉之不在之时,不是说祁涟真有什么异心,只不过那人平日里话都不喜欢她同别的男子多说几句的。
若是听见别人想翘他的墙角,只怕是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虽经历过灭族之痛,如今的霓族人大多数心态还是极为乐观的,整日里祁涟见他们都是乐呵呵的。
只不过祁涟偶尔会在大榕树附近遇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她总是痴痴地看着那片往生花海。
那女子似有些怕生,每次看见祁涟总是很快就跑走了,可有一次许是出神太久,直到祁涟走近,她都还呆呆地站在那处。
祁涟出声唤了她。
女子就像只受惊的小兔一般惊慌地转过头来看她,也没说话,风一般地掠过她身边,往洞口的方向去了。
祁涟见到她的样貌,却突然愣住了,她好像,看见了前世的乐怡郡主。不过,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祁涟心中也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祁涟本想找玉藻问问,不过当晚左脉之便回来了,祁涟被他缠着,也就忘了此事。
“算算日子,我们好似也在这里逗留不断的时日了。”
夜晚,两人一番亲昵之后,左脉之将祁涟抱在怀里,似是有些不经意地提起。
祁涟掐指一算,好似约莫真的快有近一月的时间了。
她迟疑着,“要不咱们再呆一两日便启程回去吧!九月初三是祖母的寿辰,今年又是我嫁到左府的第一年,作为长孙媳,第一年就缺席总觉得不太好。”
不料左脉之却摆出一副十分体谅她的模样,“你来这一趟不容易,不多同禄山族长待上一段时间吗?祖母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体谅你的。”
除了左脉之,祁涟可从未打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左老夫人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了。
“离家之时便答应过老祖宗,一定会赶回家给她庆生,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瞧着如今舅舅精神好了许多,明年我们也可以再来的。”祁涟动了动鼻头,一脸自然道。
左脉之突然笑了,伸手刮了她挺翘的鼻尖,“怎么,这才出门一趟,就已经计划着下一次出门了?”
祁涟笑得似只狡猾的小狐狸,她将脸埋进左脉之的颈窝亲了一口,“怎么,之前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左脉之抱着祁涟坐起来,身子靠上背后的引枕,明知故问,“我说过什么话?”
听见他这耍赖般的话,祁涟眼睛立马瞪得老大,从左脉之的怀里撑起来,‘一脸受伤’,“左湙,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之人,我要回去同老祖宗告你状。”
左脉之一摊手十分光棍,“随意,你去告好了。”
祁涟这下是彻底被他气笑了,小拳头忿忿地砸在他胸口,抱着床头的枕头就从床上站起来。
左脉之一把拉过祁涟的手,迅速地重新将她揽进怀里,鼻尖摩擦着她的耳根,湿热温软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上,“你要去哪儿!”
祁涟耳朵被他弄得酥麻一片,死命地想离开他的怀抱,“哼!我要去和采衣睡。”
怎料这下左脉之下手更狠,牙齿一咬,祁涟的耳朵就被他含进了嘴里。
敌人的手段太卑劣,祁涟表示无力招架,可她嘴上依旧是不肯求饶的,“左脉之,你是条小狗吗,居然咬人。”
他其实并没有用力,此时祁涟耳朵上只有痒意。
可耳朵是她极为min/gan的地方,祁涟此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不过她白嫩的双脚还在顽强地摆动着。
她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人性子清冷呢,如今才发现他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正事儿。”左脉之一只手就将祁涟的双手都捏住了,一双大长腿也将祁涟的脚丫子制服。
祁涟顽强地转头就是不看他,“那你答应明年还要带我来这里。”
左脉之伸手捏了捏她光滑的下颌,呵笑一声,“你说,谁家的新妇才成婚就在外到处跑的呢!”
“你们左家的。”祁涟抻着脖子道。
听见祁涟的这句话,他脸上本是戏谑的笑转而加深,那笑意也就沉入了眼里更深的地方。
他伸手摩梭着她脸上光滑的肌肤,左脉之声音暗哑低沉,“是,是我们左家的。既然夫人都如此说了,那我怎么能让夫人你失望呢!我向你保证,明年一定带你再来见你舅舅。”
既然决定了要回雍城,众人自然就开始收拾起来。
禄山虽然不舍祁涟,但也知道她如今已为别家妇,自然不能再像做小娘子时一般恣意。
听见祁涟说明年要再来看他,心里高兴之余也不免起了几分身为长辈的担忧,“虽说左公子对你这般纵容,但你做事也不可太过随意,总要顾着左家的面子。”
左光霁身为乾国的国相,周围自然有许多人都盯着他,若是他或者左府之人出一点差错,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他可知道那些世家都是极为要面子的。
想了想他又凑近祁涟在她耳边小声道,“但若是左脉之欺负了你,定要同舅舅说。不说别的,在咱们霓族养活你的下半辈子还是很轻易之事,不要怕受了委屈之后没人为你撑腰。”
祁涟心里一阵暖意流过,眼眶一下又热了,“知道了,舅舅。”
九月在即,若是他们再不出发,恐怕就赶不上左老夫人的寿宴了。
可祁涟却在回程的马车之上看见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这位小娘子闺名唤作山奈,夫人,劳烦你这一路上照顾一下。”将人领到祁涟面前,左脉之只说了这样一句。
山奈长得很漂亮,霓族之人虽都貌美,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在霓族之中山奈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小娘子。
只不过让祁涟吃惊的,却是因为当初她见到的,那个同乐怡郡主长得相似的女子正是面前的山奈。
看着这张从记忆之中渐渐浮现的熟悉面孔,祁涟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她长得如此像乐怡郡主,左脉之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祁涟朝他看去,却见他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打算同她解释为何会带山奈一起上路。
祁涟压下心中的一丝烦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同山奈笑了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重阳
回程之时自然不可能再同来时那般慢悠悠地,车马每日不停,不论是马车还是骑马,身子都被颠地不行。
不过,他们一行人好在是赶在了九月初三之前回到雍城。
今年是左老夫人六十岁的整寿,乾国以孝治天下,左丞相又是个孝子,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寿宴过得冷冷清清的。
不过别人来贺寿,左老夫人再开心也比不过左脉之和祁涟的归来。
老太太一见他们两人相携从屋外走进来,眼睛就发直了,继而脸上表情就如春花般灿烂,不用说都看得出她的高兴。
“原以为你们赶不会来呢!也不提前写信回来说一声。”左老夫人拉着祁涟的手,转眼又嗔怪地看了左脉之一眼。
“这是我同老祖宗过的第一个生辰,怎么能不回来呢!”祁涟被左老夫人拉着,顺势就坐在了她边上,还亲昵地往她肩膀上靠了靠。
她让采衣拿过一个红木匣子放在腿上,打开给左老夫人看。
众人都伸长了眼睛,想看着这孙媳妇送了些什么稀罕的东西给左老夫人。
“老祖宗,你瞧!这是我在黔州吃过的一种菌子,当地人叫做鸡枞菌的,用来炖汤可鲜美了。本来我是想带新鲜的回来给您尝尝的,可郎君说这东西不易保存,不能带回雍城来我可失望了。可谁知我们到了黔州,却发现当地有人将这种菌子晒干保存。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放到热水的泡开就可以了。”
她又悄悄凑到左老夫人耳边说起了小话,“这东西虽说在当地贫贱,但在咱们这儿可稀罕了。您千万不要大方给了别人,这东西咱们自己留着吃就好了。”
左老夫人那脸上笑得更开心了,祁涟和脉之在外依旧想着她,怎么能让左老夫人心中熨帖呢!
左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了,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人到老了,最看重的还是小辈孝敬的心。
因着今年左老夫人六十的整寿,她许多的晚辈都赶来雍城贺寿,此刻见左脉之新娶的夫人如此讨得她的欢心,私底下众人心思都是各异。
有觉得羡慕的,可心里也有那等嫉妒的。
左脉之身为老太太的亲孙子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祁涟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能得她那般宠爱。
当初左老夫人将那紫水晶吊坠送人之时左蓉雪就曾经不满过,如今见祁涟不过是个才嫁进左家的外人就夺走了左老夫人的爱,她心里又怎么能舒服呢!
尤其左老夫人还同祁涟脸贴着脸说些悄悄话,那些人可就更嫉妒了。
左蓉雪恨恨地看着那边扯着手里的绢帕,瞥嘴道,“有什么好显摆的,不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烂菌子吗,有什么好显摆的。”
不同于他妹妹丛绫温柔的性子,左澜之可是这左府里的一霸。不过如今他年长了一些,脾气也比以往收敛了几分,断不会随便就作弄人的了。
不过他那张嘴还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特别左蓉雪那般浅显的心思。
“不过就是妒忌大嫂比你更讨老祖宗欢心罢了!怎么,就你这个庶女的身份还想同嫡出的争宠吗?”左澜之斜了左蓉雪一眼,他向来就看不起她身上的那点小家子气。
“你……”
左蓉雪气得一噎。
在外谁不羡慕她南烛公子妹妹的身份,因为出身左府,在外可没人敢张口闭口提她庶女的身份,叫左蓉雪在外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
可在左府里,她和哥哥就像那最底层的存在,因为庶出的身份总是让人瞧不起。
可那又怎么办呢!
左澜之是令惠公主的儿子,她就算心里怨毒了他,也不敢真的同他生起气来。
左澜之最终又瞥了一眼左蓉雪,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这庶姐也不敢同他呛声,嗤笑了一声走了。
在左府之中,长辈们对待小辈从来就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可左蓉雪却是个自甘下贱,又卑微敏感的,每次别人对待她与他人稍有一些不同,她就觉得是因为嫡庶的身份,由此心生幽怨。
左老夫人寿宴过后,左脉之没能待到晚上就又出了府,这次连左安都没跟着去。
祁涟可是不如他身强体健,一路从黔州赶回来,今日宴请一众宾客,又是整日的笑脸迎人,她此刻只想躺在枕烟堂柔软的大床上,连个指头都不想动。
“对了左安,你可知郎君为了何事要出去?”没看他今日说要出门时,左丞相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吗?那时客人都在,他这个主人家却不在,相爷看来是极为不喜的。
左安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可祁涟却没有注意到,只顾着等采衣给她打一盆热水来,好好地给她捏个脚。
左安以为祁涟不在意,心里突然又为他们家公子感到几分辛酸,索性也就不再忸怩,想着要气一气祁涟,“公子说山奈小娘子初到雍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先带她去住处熟悉一下。”
祁涟一怔,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突然又回想起当初自己信誓旦旦要给左脉之纳妾的说法,又觉得自己如今不是自打脸吗?
于是祁涟抿抿唇,装作大度的样子笑了笑,“如此也好,山奈娘子从没来过雍城,脉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毕竟……”,祁涟视线转开,毕竟她长得那样像乐怡郡主,左脉之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可她却不会将这番话说出来。
祁涟就是那样极度自尊的人,若是说出来,别人就都会以为她是酸了,她是从不愿让别人都可怜她的。
自黔州回来的这一路上,刚开始山奈还和祁涟坐一辆马车,左脉之就一直骑马,两人虽在一辆马车里,可话却没说过几句。
就算中途休息之时,祁涟也能见到左脉之和山奈时常凑在一起说话。
两人没做什么亲昵举动,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是没什么私情的,祁涟看在眼里,可因为两人神情都正常地很,她也不想去找左脉之问些有的没的。
后来她不知同左脉之说了什么,之后就安排她同采衣她们一辆马车去了。
左安眼见衡大娘子这副态度无所谓的态度,心里就更是为公子打抱不平。
公子对衡大娘子是什么心意,对于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左安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到底是主子,左安可没那身份去指责祁涟什么,心里叹息了一声退下了。
左脉之回来之时,祁涟也已经睡下了。
枕烟堂除了外边游廊之上的灯笼还亮着,其余各地的灯都灭了。以往不管左脉之多晚回府,也不管祁涟睡着没有,他都要将祁涟闹起来。
可今日左脉之问了采衣,采衣说,“少夫人回屋不过一会儿就梳洗歇下了,今儿个晚上不过喝了碗白玉虾仁粥,胃口也不是多好。”
左脉之沉默片刻也没说什么,只对采衣说了句,“今晚我歇在暮苍梧,你好好照看着少夫人。”
原本应该睡着的人此刻竟还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祁涟一直就未熟睡,左脉之的脚步声响在门外之时祁涟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起身点燃烛火让屋外的人看到,就是想知道左脉之会怎么做,会不会进来同她解释山奈的事。
可是他没有……
如今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祁涟攥紧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再也不想其他,闭上眼睛睡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一夕之间就有了改变。
左脉之接连几日都不曾回府,祁涟在外人面前瞧着面色如常,可她清楚,枕烟堂里有下人已经在说些闲言碎语了。
郎君同夫人刚成婚就在外呆了小半年,如今回城之后却是连屋都不愿意回了,时常歇在暮苍梧。看着少夫人长得天姿国色的,却没想到也是个无趣的美人,不到一年公子便腻了。
不过这里面总有聪明的人,譬如采衣,听见那些下人们背地里编排祁涟之时还会训斥几句。而在祁涟面前她却不会说起这些糟心事。
她如今虽嫁进了左家,但娘家总是要回的。
祁涟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施玉瑶的帖子,让她去施国公府赏菊花。
九月九登高赏菊,今年祁涟是没有心情登高了,不过与小姐妹许久未见,相聚小酌一杯倒是颇为得宜。
于是初九这日祁涟起了个大早,准备先去娘家拜见父亲,看看弟妹,再去施国公府寻施玉瑶也不迟。
不过临到出门之时,左脉之却突然进了枕烟堂的大门。
一袭紫色暗银丝如意云纹袍子,头戴墨绿色玉冠,同色莲花玉簪束发,翩然若仙又带着一丝魅惑之气,还是那般色若天人。祁涟许久未见她,觉得连这张脸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见她的打扮,左脉之眉眼一挑,“夫人这是要出门?”他原还想着今日重阳,带着祁涟去城外登高,朝中之事忙了好几日,左脉之才惊觉有些冷落了祁涟。
她要回娘家之事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并没有告诉左脉之身边的人。
祁涟吩咐采衣将准备的礼物搬到马车上,才点头道,“自从咱们自雍城回来就未归过家,我想着今日重阳,正好去看看爹爹。怎么,郎君今日不出门吗?”
“今日无事。”左脉之看着她道,“既然要回府,那不若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许久未见岳父大人,我也应当去给他见礼。”
祁涟有些犹豫,“可是今日我还应了玉瑶的邀请,可能会去施国公府待上半日。”言下之意便是,今日她可能没时间陪左脉之。
左脉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隐隐感觉今日的祁涟好似有些不对劲,特别是与他相处时的样子,“怎么,夫人是嫌弃我了吗?”
他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祁涟退了两步,“你怎么会这样说,我没有这意思。既然你要同我去,那便去换衣服吧!”
说着就将左脉之推进了内室。
如今府里人人都说左脉之迷上了那黔州来的小娘子,她就不相信这些闲言碎语一点都没传进他耳朵里。
不过既然左脉之要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祁涟想着她也可以当一个贤惠大度的夫人。
衡立轩今日应酬,同祁涟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也就离开了,祁涟就带着语嫣和映之去了施国公府上。四房的施凝蕊同语嫣年纪相仿,两人很是相处得来,左脉之则主动地担起了照顾映之的任务。
说她们女子间的话题他掺和不进去,就去了叶宅找叶幸司喝酒去。
“祁涟,自你成婚以后,咱们见个面可真是艰难。”
下人通报左少夫人来了后,施玉瑶立刻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不是不知,我才从黔州回来,府里的事还不少呢!如今第一次出门,可就是来看你了。”
今日施玉瑶除了邀请她,还邀请了不少闺中密友。
王斐然今年年初成婚,本是远嫁,可她夫君准备考来年的春闱,如今就在城里置了个宅子,所以她成婚以后依旧还可以同以前的好友时常聚聚。
与施玉瑶交好的那些娘子们年纪都不小了,除了她,大多都已经成婚。
还在家中做娘子时比穿戴、比家世,如今嫁了人,就要比家中的郎君,婆母妯娌之间的关系了。
以往她们都是看不起祁涟出身乡下的身份,因此,当初也没有人相信祁涟真能嫁给左脉之为妻。作为年少之时倾心的对象,纵然几人如今都有了自己的郎君,可还是忍不住对左脉之的关注。
想看如今她们都曾瞧不起的人,如今嫁进左府又是个什么光景。
“语璇,今日重阳,南烛公子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呢?”
说话的是位祁涟并不熟识的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祁涟都想不起自己同她见过没有,怎么这人就一副两人无比熟悉的样子了。
仔细思考之后,才发现这人曾经在惊鸿学馆之中与她一同进学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幸折枝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太过浅显,祁涟都提不起与她多计较的心情。
不过饮了口清茶,“郎君本是我一同来的,不过他听说府里今日来了不少新夫人,都是女眷,实在不便出现在此处,就带着映之出去玩儿了。不知这位夫人,今日你的郎君现下又在何处,可曾陪着你一起来赏菊呢?”
言下之意就是左脉之可不喜欢见着她们这些人。
刚才说话的那女子立刻讪讪,若是她自己也是婚后夫妻生活和美的,也就不会去阴阳怪气管别人的家事了。
她家中的郎君长得不如左脉之不说,连贴心都比不上,她进门之时家里就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今日重阳,也不曾说给她娘家备些薄礼送去,更就不会陪她一起来这重阳花宴了。
“好了,既然今日玉瑶是请我们来赏菊的,那咱们就不要一直待在这儿了。”眼见着气氛越发尴尬,王斐然立刻站起来打圆场。
毕竟今日可是施玉瑶的客场,两人是好姐妹,她自然要帮着她说话了。
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地扶了扶腰。
这一幕立即就有眼尖的瞧见了,立刻捂了嘴欣喜问道,“斐然,你可是有身子了。”
王斐然先是一呆,然后脸就开始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笑答道,“有一个多月了。我婆母说月份太小最好不要说出去,我才瞒着你们的,却不想你眼睛这样尖,就看出来了。”
如今她脸上可再没有祁涟在抚月楼里见到的那般轻狂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要当母亲的原因,祁涟只觉得她脸上闪耀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融融的像笼着一层光。
脸上皮肤白皙透着粉色,眼见着王斐然婚后的日子就知道是过得不错。
“你可是咱们之中最快的呀!成婚还不到半年,如今就怀上了。”有人就不免艳羡了,她们其中有两人如今成婚都一年多了,肚子都还未有信呢!
虽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着急的。
长辈们哪个不想媳妇儿进门就能尽快就为家中开枝散叶的,每日去请安之时话里话外也透露出那种意思。
她们同自家郎君同/房的次数也不少,可就是怀不上,那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们若是想在婆家立住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举得男。
所以如今看着王斐然过门不出半年就有了喜,心里真是好生羡慕。她这样能生养的,就算第一胎是个女儿也不打紧。
王斐然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不过面对众位还未音讯的姐妹,也不好做出太过兴奋的样子,只是抿嘴笑得委婉,安慰她们,“你们都还年轻,急什么,这事总是急不来的。养好身子,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哎!我听说隔壁的邬城有一座极为灵验的观音庙,那里的观音娘娘有一泉圣水,若是女子诚心祷告,再喝上一壶圣水,很快就能有信呢!”其中一位年轻的夫人立刻道。
“果真如此吗?”
“是真的?你快细细同我们讲讲。”
听见这话,果然许多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上去打听具体的情况,立刻王斐然身旁就没人了。
施玉瑶叹了口气,上前挽上祁涟的手臂抱怨道,“唉!看看,自从你们成了婚,我就好似同你们没什么话聊了似的,怎么每日不是夫君就是孩子的,咱们就不能说点儿有趣的吗?”
“说什么有趣的,你不是也快订亲了么?怎么,未来夫君就这么不入咱施六娘子的眼。”
既然都被众人看穿,那王斐然也不掩饰了,走动之间都小心地护着肚子,大夫可说了,前三个月是最要当心的。她如今还在雍城里,对各种消息自然都清楚的很,暗地里早就听说施玉瑶要订亲了,此刻不免打趣她道。
施玉瑶立刻脸一红,“我这不还没成婚吗”,她瞧着前面几人,一脸绝不同人‘同流合污’的样子又道,“不过,就算我成了婚,也不会一天到晚都围着个男人打转的,才不会像你们一样没出息呢。”
祁涟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你要订亲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之前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施玉瑶羞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哪有女子会大张旗鼓地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亲事的,再说如今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本想私底下同你说的,哪知道斐然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祁涟摇摇她的手,“那你快给我说说。”
施玉瑶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究竟是那位公子脱颖而出,夺得了她的青眼。
施玉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真可谓是‘眼如秋水鬓如云’,柔软似水流流转,若祁涟是位男儿,绝对会因为这个眼神而对她心生怜爱。
“说起来,那人你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施玉瑶下颌微收,脸颊上像两片榴花瓣突然贴到她的腮上似的,两颊绯红。
“这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可太多了,我可猜不出来。”祁涟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咱们去年元宵节的时候出去看花灯吗?”施玉瑶瞪大眼睛望着祁涟,若是她忘了,那她可就不讲了。
那可真是记忆太深刻了。
当时他们几人在国公府的画舫之上,还遇见了清河郡主和温元灵,被她们陷害画舫船破,当时施湘雯落水,差点儿丢了性命。
祁涟点头。
似是突然想起心头那人,施玉瑶的俏脸微红着说,“你还记得吗?当时跳船之后,二哥哥带着我同姐姐一起朝河岸边游去,中途来了一位撑船的公子,将我们救了上来。”
经她一说,祁涟这才想起来,若不是有那位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只怕如今施湘雯已不在这世上了。
虽当时施家因为几人落水之事而手忙脚乱,可之后还是亲自登门向这位公子致了谢。
才知道,他乃出身清贵世家的信阳庾氏。
说起来,这一氏以前也是出过几任太史宰相的,只不过自上上一代开始就有些没落了,家中也并没有涌现几位出色的子弟。
到了乾国建立,庾氏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不过,他们遇见的这位庾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又兼才华横溢,早在十五岁之时,就中了进士,如今就住在南城的一条巷子里,正为了明年的春闱备考。
那时他初入雍城,就赶上了热闹的元宵节。
可庾氏如今没落,庾赋声从小也学会了节省银钱,并不为家中母亲增添负担。
身上也没有银钱登上那高级的乐游春画舫,便自己赁了条小船荡舟曲江,也能看见两岸的美景,正好就救下了施家众人。
施玉瑶可是薛夫人的心头宝,眼见着施湘雯自落水之后那副病弱的样子,薛夫人可就更觉得多亏了庾赋声,施玉瑶如今才仍能活蹦乱跳的。
所以让施景恒多带着他出去应酬应酬,若是庾氏欲重回世家之林,那么多结交些雍城的权贵可是少不了的。
又听说庾赋声在赁房子,还非常热情地说帮忙要帮他找合适的屋子,或是送他一栋小宅子也未尝不可。
不过以施景恒那般德行,庾赋声交往几次就知道了两人不是一路人,对于施景恒的邀请慢慢也就不应了,同时也拒绝了薛夫人的帮助。
施景恒本就不耐招待这个一心只知读书的书呆子,若不是被他母亲逼着,他恐早已不耐了,所以庾赋声一拒绝,施景恒干脆也就放开了此事。
施玉瑶见多了那般捧高踩低、攀附权贵之人,乍见庾赋声如此清高,不慕权贵的公子,突然就对他上了心。
几次下来,又觉得他果敢正直、心地良善,长得虽不如左脉之那般清冷孤绝、人间姝色,但也五官隽雅,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画描出来的,似深山之间长得挺拔修长的翠竹,宁静致远,身上总有种读书人的清朗之气。
要说这庾赋声虽然呆,但也不是那等完全不开窍之人,再加上施玉瑶本就是那等灵动活泼的姑娘,惹人怜爱。
年少之人到了这个年纪,哪能不想小娘子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暗生了情愫。
听完施玉瑶说完她同庾赋声的事,祁涟只觉得这世上英雄救美的事,还真不是那些说书先生胡乱杜撰出来的,没见着就因为出手相助,就俘获了施玉瑶这位贵女的芳心吗!
不过她想着,薛夫人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上如今已经家道中落的庾赋声呢!
祁涟如此想,便也问出了口,不过庾赋声如今在施玉瑶眼里是样样都好,祁涟可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王斐然见她那眼神就知道祁涟心里在想什么,抿嘴一笑,就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施湘雯嫁给了三皇子,祁涟又去了黔州,其间的来龙去脉,施玉瑶只有同她讲了。
祁涟想的没错,薛夫人一开始是看不上庾赋声这个落魄世家的公子的,她虽感激庾赋声救了施景润几人,可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宝贝女儿也搭进去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拗不过施玉瑶这个宝贝女儿。
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玉瑶这些年挑挑拣拣那么些贵族公子,都看腻了,偏就看上了长相清朗的庾赋声,且还大有非他不嫁的趋势。
她见薛夫人不答应,直接就去施老太太那里探了口风。
施老太太已经为了家族的安危牺牲一个孙女了,如今到了施玉瑶身上,施老太太可再不希望施玉瑶步施湘雯的后尘。
施国公府如今已是花团锦簇,宫中有位位高权重的德妃娘娘,又出了个三皇子妃,且又与左丞相府那沾亲带故的关系,再不需要施玉瑶添一门显赫的婚事让施国公府在朝堂之上更加招摇。
所以施玉瑶一同施老太太讲,施老太太又与施国公商量了,两人便觉得施玉瑶定下这桩亲事是可行的。
不过施老太太如今可是打听清楚了,庾赋声在家乡名声极好,也没有同别家的女子有什么牵扯,当地之人都说如今这位庾公子有君子之风,庾氏这是要再起了。
于是施老太太也就再没了后顾之忧。
两家已经说好,先合八字,若是合适也不大张旗鼓地,只等到庾赋声高中之后再行成婚。
这可是薛夫人最后的底线了,若她这个女婿连个进士都考不上,她是绝对不会答应施玉瑶嫁过去的。
庾赋声如今家中虽贫,但也确实是个血性男儿,薛夫人的这点要求,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显然这是对自己相当有信心的,也不愿意别人把他当作那等攀附高门的虚伪小人。
祁涟一直在施国公府待到了日暮西沉,左脉之才将映之送回来。
眼见着他是同叶幸司喝了不少酒,白皙的脸上透着红晕,眼尾飞扬也带着几分淡淡的酒色,眼波流转之间媚意流转,险些将一众年轻夫人的魂都勾去了。
那副想看又觉羞涩的模样直让祁涟在心里暗骂,真是个男狐狸精。
她们本是都等在大门外,候着自家的车马将马车赶来的,左脉之是第一个来接夫人的郎君。
他本是长得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桃花模样,可却连眼风都未扫她们一眼,满眼都在祁涟身上,见到祁涟的第一眼,左脉之还笑了一下。
以前她们可从未见到左脉之笑过,以往她们觉得左脉之不笑的时候最好看,一如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仙人,冰霜高洁。
如今见他笑了,便觉得他还是笑着更好看,那笑光风霁月、朗润光明,让人联想不到任何的阴霾阴暗。
衡侍郎那个出身乡下的女儿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南烛公子都立马心疼地凑了上去,那副疼惜的样子,若是对着她们,怕不是心里早就化成一滩春水了。
可人家却只是客气一笑,像是根本没将南烛公子的一腔真情放在眼里呢!
以至于左府的马车转个弯都出了众人的视线,许多年轻的夫人都还痴痴遥望着马车的方向,想着若是自己嫁给南烛公子该有多好。
第一百六十章 终离散
马车之上,左脉之似是真的醉了,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清醒得很的样子,上车之后神情就迷糊起来,头似小鸡啄米一般点了几下。
他闭上眼睛,身子极为熟练地就朝着祁涟那边靠去,祁涟只觉肩头一沉,就见肩上躺了一张美人面孔,她笑了笑,也就由得他去了。
待回了左府,祁涟可是再没力气将左脉之这个比她还高一个头地男人抗回枕烟堂去。
自然送左脉之回屋的任务就交给左安了,不过将左脉之送到左安背上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的,只因为他家公子实在是太闹腾了些。
一离了祁涟的手,左安背上的左脉之就开始嚷嚷起来,“夫人,夫人,夫人在哪儿呢!”
祁涟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左脉之可什么时候变成个作天作地的小作精了,不过还是无奈地应了两句,伸手拉住了左脉之的手,“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闻声而来的左老夫人见了这番情形,眼睛一弯,就对身边的陈嬷嬷抱怨一笑,拍了下她的手道,“瞧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府里下人的碎嘴你也信,我看着这小夫妻俩感情可好。”
陈嬷嬷讪讪一笑,“老夫人,我这也是担心大公子啊!你没听家里的下人传的有多离谱。”最近府里总在传少夫人和大公子闹了矛盾,陈嬷嬷才想着告诉老夫人,让她心里有个数的。
左老夫人转回脸来,收了脸上的笑容,“我看呐,是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管得太松了,才养出这些惯会闲言碎语的下人,也是时候让语璇管家了。”
陈嬷嬷这下可不敢作声了,虽她是左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但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闲话她还不敢编排呢!何况左老夫人这番话,也未尝就没有敲打她的意思。
祁涟好不容易拜托左脉之,转头就见左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地立在玉衡院的门口,这里是入府的必经之路,老祖宗定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祁涟赶忙向前去见礼,可手还被左脉之牵着,没办法只能让左安跟着上前,“老祖宗,您怎么等在这里呢!虽如今暑热未退,但已经到了九月里,早晚风已经凉了。您在这里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才好。”
左老夫人笑眯眯地说,“不碍事,我在这里还不到一刻钟时间,这会儿看着你们回来,我也就安心了。”
“那我送您回寿喜堂吧!”祁涟想了想又道。总没有将长辈一个人留在这儿的道理。
左老夫人笑眯眯地摇头摆手,“脉之醉了,你先送他回屋吧!陈嬷嬷扶着我呢。”
左老夫人俨然没有搅扰夫妻之间情趣的兴趣,陈嬷嬷此刻也算是脑子灵光了,顺着左老夫人的话立即道,“少夫人放心,有老婆子我在呢!这就扶老夫人回去。”
辞了左老夫人,一行人这才回了枕烟堂。
要把左脉之弄上床给他换了衣裳再睡,两人这可不能再牵着手了,祁涟心里生了燥意,声音拔高了对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男人道,“你若是不乖的话,今晚我可就让你睡地下了。”
她可不是吓唬他的话,是真的如此打算。
偏床上的人也极为识相,方才还闹着不愿意动,祁涟这话一出,立刻就乖得似只绵阳一样任人施为了。
祁涟翘了翘唇角,唇边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嘀咕了一声,“算你识相”,才让采衣退了出去,亲自给左脉之褪了衣裳,又让人端了水来给他擦身子。
偏左脉之这人又龟毛得紧,除了祁涟谁也不让碰他的身子。
所以等祁涟给他擦了身子又换了身干净衣裳,祁涟早累地满头是汗。
因今日在国公府吃多了茶点,祁涟晚上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碗燕窝粥罢。
祁涟梳洗罢躺在床上,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晚上她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火炉之中,四面封闭全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她怎么都逃不出去,手脚像也被束缚着。
突然一阵燎原大火兜头向她扑来,祁涟一惊,彻底醒转过来。
才发现她确实是四肢都动弹不得,因为左脉之像个猴子四肢都圈在她身上,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祁涟动了动,想挣脱这个牢笼,却发现完全是徒劳。
“左脉之,你是属猴的吗?”祁涟无奈嘀咕道,这人是什么时候钻到她的被窝里来的,惹得她寝衣的后背都打湿了。
脖子上突然被喷上一阵湿热的气息,祁涟脖子后的皮肤立刻起了一阵颤栗,她意识到这会儿左脉之肯定醒了。
祁涟又在他怀里动了两下。
左脉之终于“扑哧”笑出了声。
“既然你醒了,就快放开我。你身上怎会如此燥热。”祁涟想着,若是等冬日里她和左脉之睡在一起,只怕是屋子里连地龙都不用生了。
只可惜如今还在秋日里,被窝里的温度是盖了被子正好的程度,若是被个大暖炉烘烤着她可真是睡不着。
“可我倒觉得夫人身上的温度正好呢!抱着你,为夫觉得甚是舒服。不知夫人身上熏得何种香啊,怎么这般好闻。”左脉之将脸埋到祁涟的脖子边,喷吐出的热气正好洒在祁涟脖子上。
有个霓族出身的母亲,又是公主,不说精通医理,但对于香料祁涟还是颇为熟悉的。
她深知许多香料或药材相生相克的原理,所以身边极少用香料,多是用些园子里采的常见的鲜花和瓜果熏衣。
可她的寝衣可是从不熏香的,左脉之又是哪里闻到的香味。
“我可不曾熏什么香。”祁涟道,“别不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的味道留到了你身上,如今又来污蔑我吧!”
左脉之又在她身后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清朗,似乎引动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让那物体的跳动更加欢快了些。
“你这是醋了么?”他稍显愉悦地问。
“我可没有。”祁涟瞥嘴道。她确实不至于就为了几个连名字都不曾听闻的女子就乱吃飞醋,她只在乎那个同乐怡郡主长得相似的山奈。
她的语气不似作假,左脉之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
早知道两人之间的亲事只是他一厢情愿,她从来都很冷静,也从来都把他当作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
须臾他又自己想通了,此事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知道祁涟如今对他还不是倾心,可他也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喜欢着她,总有一日他会将那颗石头一样的心捂热的。
左脉之轻轻敲了下祁涟的头,又是一副幽怨的语气,“夫人真是不解风情呀!若是你不困的话,那咱们就来做些夫妻之间能做的事吧!”
嘴里说着,手上已经朝着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
祁涟下意识就想拒绝,她并不想这么晚了还和他‘胡天胡地’地闹腾,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今日众娘子讨论的事,女子嫁人最重要的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
既然她如今嫁给了左脉之,是否也应当履行做为他夫人的义务呢!
所以对于左脉之的意思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
施玉瑶订亲的那日,祁涟也去了。
虽然薛夫人暂时不愿意大张旗鼓地宣传施玉瑶同庾赋声订亲的事,可祁涟是施玉瑶极为看重的密友,自然也是希望祁涟在场。
订婚的流程走完之后,祁涟就和施玉瑶回了她的院子说话。
两人在院中的凉亭之内坐下,施玉瑶身边的丫鬟上了果茶和点心。
“重阳来的那日我就想问了,如今怎么不曾在你这里听到四姨母的消息,不知如今她在三皇子府怎么样了,怎么今日你订亲都不见她回府看望呢。”祁涟捡了一块红豆芋泥糕边吃边问道。
施玉瑶小厨房里厨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那糕点甜而不腻,吃多了也不觉口干,很是合她的口味。
施玉瑶闻言叹了口气,“四姐姐七月底的时候就被大夫诊出了怀孕,当时老祖宗和德妃姐姐都高兴极了,以为这么快就能为三皇子诞下第一个孩儿,可是没过几日,宫里的御医就说四姐姐身子太弱,加上年纪又小,坐不住胎。”
如今贺正年近花甲,也不过太子所出贺承乾一个孙辈,若是施湘雯能尽快地为皇上添上一个孙子,保不准皇上心里又会对三皇子青睐几分。
“那后来又怎样了?”祁涟急忙追问道。女子进门即有身孕,对身体康健的女子来说自然件天大的喜事,可施湘雯那样子,很难不让人为她担忧。
“自然是如同御医所说那般,胎没坐住,怀了不到两月,那孩子便流了。”施玉瑶皱眉道,“四姐姐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流了孩子,身子越发糟糕,已经卧床一月有余了。我想着如今四姐姐嫁入了皇家,出府也不方便,所以都很少同她见面了呢!”
岁月流逝,再是年少单纯的小娘子也会有自己的烦恼和许多的身不由己。
施玉瑶想着施湘雯如今的现状,不由地庆幸自己没有嫁进皇家,当初她母亲还曾幻想着她能嫁给公卿贵族,如今她却觉得,还是庾赋声那般简单的家族好些。
“那黄夫人又是怎么说的?德妃娘娘真就不管四姨母的死活了吗!”
祁涟想着黄夫人那般疼女儿的人,如今施湘雯变成这般模样,心里不知该会有多伤心。
说起这些施玉瑶就又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腰上挂着的玉佩香囊等物,府里的那些让人难堪之事施玉瑶本是不愿意同祁涟讲的,可她如今却真不知道该同谁发泄心中的苦闷了。
更何况,祁涟也算是这家里的一员吧!
施玉瑶抬手挥退了院子里的丫鬟,低叹了一声,“二伯娘怎么可能不管四姐姐呢!祁涟你不知道,如今咱们府里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私底下二伯母早同大伯一家不和了。二伯娘怨恨老祖宗不顾四姐姐的死活将她嫁给三皇子,如今眼瞧着又是那副虚弱的身子,二伯母可就忍不住了。前些日子,已经同老祖宗说了要分家的事。”
祁涟沉默,她早看出来黄夫人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可对于几个儿女是极为看重的。可也没有想到,施国公府的局势会因为施湘雯的婚事走到如今这地步。
似他们这等大族,宗族关系是极为重要的。再说如今施老太太还健在,黄夫人就说出要分家的话,可见大房之人做的这些事是真的伤了黄夫人的心。
“那老祖宗可是答应了。”施国公府如今之所以能够在这雍城里风光无限,不就是因为施国公和二郎君施正兴都是朝中重臣,权柄在握吗?
施老太太真的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施家分裂开来吗?
施玉瑶点点头,“老祖宗已经答应了,只不过还是要等二伯年关回来,才能正式地请施氏的族老们做个见证分家,所以如今外面还没有消息传开。”
祁涟伸手拍了拍施玉瑶的背以作安慰,“那你父亲和薛夫人又是如何打算的?”
施玉瑶撇嘴,“我父亲母亲自然是不愿意分家的,如今薛家的许多生意都靠着大伯父,若是就这样分了家,薛家的生意定然也会受到影响的。”
她爹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是失了大伯的支持,只怕别人对他们三房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恭维了。
可施玉瑶却觉得分家之后也挺好的,省得她爹整日出去花天酒地之时都打着大伯父的名头,哥哥也不成气,整日只会气母亲。
以后没人为她们撑腰,自己才会争气一些。
眼瞧着庾赋声真是位君子,施玉瑶当初一个只知吟风弄月、吃喝玩乐的小娘子,同他在一起之后,如今也懂得了为薛夫人考虑了,也知道督促她哥哥长进了。
祁涟拍拍她的手,“好在以后你嫁了出去,倒也不用烦心这些事了。薛夫人那样一个厉害的,你们三房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不会比别家差的。倒是如今,既然嫁了人,可就好好跟着薛夫人学学管家的事,可不要像我一样,如今府里的那些事,现在看着还头疼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府中事
今日是施玉瑶的喜日子,这会儿她倒有些后悔提起这话茬儿了。
得左老夫人纵容才能让她出去疯玩儿了这半年的时日,这次从黔州归来,纪夫人如今又提起管家这事,祁涟可就再无颜推辞了。
所以这几日她都跟着纪夫人在学管家之事。
祁涟其实于计算之上是有些天赋的,纪夫人的账本刚拿给她不过两日功夫,她就已经能看懂了,且还从中挑出了几处疏漏。
只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过失,纪夫人对于管家这事,在账面上还是做的清清楚楚,没半点掺假的地方。
可每每请安之时,纪夫人就总在左老夫人面前夸她,倒教祁涟有些不好意思,再学东西时也不好再躲懒。
祁涟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左脉之进门,夫妻俩都习惯从外回府就更衣,所以便一起进了内室。
两人连那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又不是坦/诚/相/见,自然就更不会遮遮掩掩,反倒是祁涟换衣服的时候,左脉之一脸跃跃欲试想要帮她更衣的意思。
祁涟连忙拒绝了,她可不习惯左脉之伺候她。
“既然夫人不愿意为夫替你更衣,却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得夫人的伺候呢!”左脉之在她身边道。
祁涟眉梢一挑,接过左脉之手里的衣袍,展开抖了抖就要披在左脉之身上,伺候他大公子穿衣。若叫外人知道了南烛公子穿个衣服还要请夫人伺候的,还不知道外人要怎么编排她呢!
又给他挨个系上腰带,挂上环佩,香囊等物。
祁涟是个有些吹毛求疵之人,最后又看见左脉之背后衣袍上有几道衣褶,又转到他身后想把那褶子弄平了。
左脉之伸展双手任由她摆弄,还一脸享受的表情。
“听说老祖宗又提起让你管家的事了。”祁涟一直埋头动作,只听见左脉之忽然道。
她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突然‘泄愤’似地重重拍了他后背一下有些不满,“你这消息是不是太落后了些,我都已跟着三婶学了好几日了。”
左脉之低呼了一声,祁涟还真以为出手重了将他伤了,立刻紧张地朝他脸上看去,“怎么了?我手重了?”
祁涟那点挠痒痒的劲儿,若是真的能让左脉之受伤那可就稀奇了。
就见左脉之一笑,突然搂过祁涟的肩膀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如今在同三婶学管家之事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祁涟不清楚他卖的什么关子,可却不愿意挪步,“去哪里?”他若是不说清楚,才不愿意跟他走呢!
岂料左脉之不按常理出牌,他见祁涟不愿意动,干脆两手伸到祁涟的腋下,一下就将祁涟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像拎小猪崽儿似的。
祁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量产生了怀疑。
左脉之也没带祁涟去什么地方,不过是暮苍梧罢了!
去黔州之前就说要将近梧轩重新修整一下,当时祁涟还只想着闲时在此处看看话本,不料今日准备却是让她看账本的地方。
祁涟是最喜欢近梧轩里那扇大窗户的了,打开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那棵梧桐树高大浓密的树冠。
凤凰非梧桐不栖,不过此处已经住着左脉之这只金凤凰了,如今的梧桐树上就只住着喜鹊一家。祁涟在此看书之时,就总能听见窗外喜鹊的叫声,清脆婉转,性质天然。
自修整好之后,祁涟这还是第一次进来。
依旧保留了近梧轩原来的风格,只在大窗户旁加了一层素白的纱帐,风从外面吹进来的时候,纱帐翻飞,屋内之人若隐若现,飘渺若仙。
祁涟的书案就正对着那扇大窗户,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紫檀长案,最右边是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笔架,上面挂着几只粗细不同的毛笔。
左边一个青白釉山形笔架,笔架山峦形,釉色青莹,其质感如青白玉。山形高低错落有致,富有层次感。
右边一个青白玉五子笔架,青白玉质,以圆雕结合镂雕技法塑造姿态各异的五个童子,每人手中各持不同的花果枝叶,都是不常寻见的珍品文房。
此处冬日里风大,有些冷,左脉之是不畏寒的,如今因为祁涟,他还特意让人加装了地龙,如此冬日里在此处理公事也不冷了。
“怎么样,还满意吗?”左脉之端详着祁涟的神情问道。
满意,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祁涟惯常在别人面前情绪向来十分稳定,此刻纵然心里是极为欢喜的,那欣喜也是淡淡的。
她极为委婉地抿抿唇,脸上的笑意很疏淡,“多谢郎君费心,我很是喜欢。”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见面时的那个书舍管事吗?他帮我管着名下的一些私产,账目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你可告诉左安,安排他进府帮你看看。”左脉之想了想又道。
做到如此地步,左脉之可以说是为她学着管家之事提供最要紧的帮助了。
祁涟又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左脉之对她这样好,她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女人而迁怒他,实在是不应该。她这人就是这样,是软不吃硬,若是别人对她好,她就有些不好意思怨怪他人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重阳一过,日子就似流水一般飞快滑过。
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冷似的,一入十月里祁涟就已经穿上了夹棉的冬衣,枕烟堂也早早地就燃上了地龙。
今年郊外的庄子上因大雪压垮了不少房屋,城里的不少高门大户都在城外搭了粥棚施粥。
祁涟初涉管家之事,如今负责施粥的人员安排及银钱开销,就成了祁涟管家之后的第一关考验。
因她觉得施粥是积善积德的好事,所以对此十分用心。
屋子里的温度是祁涟觉得刚好的样子,可左脉之到了大冬天还似个火炉似的,晚上歇觉的时候,连寝衣也不穿,只穿一条月白色的白绫撒脚裤。
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腹部整齐地码着八块方豆腐,祁涟刚开始还有些羞怯,总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总是逗笑了左脉之。
可随着左脉之见天儿地在她面前不穿上衣地打转,祁涟也就处之泰然了。
还敢上手mo/一/mo,有一说一,手感是真的不错,晚上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也不觉得热。
起床之时左脉之早就不在了。
采衣打了热水进来,祁涟接过用热帕子擦了脸。
不一会儿金枝也进来了,说了外院的几个掌柜今日递了帖子进来,请见祁涟的事,铺子和田庄一年到头总要盘点一次,由此这段时日祁涟都挺忙的。
眼见着金枝禀完还不见离开,祁涟看过去,“怎么,是还有什么事吗?”
金枝道,“孙嬷嬷那边来信了,说是她入冬后在庄子上病了,郊外太冷,请夫人恩准她能回府里养病。”
金枝刚分到祁涟身边时年纪还小,只知道把主子伺候好就行,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一个人只单纯地做一个丫鬟有多难。
她的家人如今都在施雪柳身边当差,她每次回家,她娘都会问些关于祁涟的事情,金枝知道不该把主子的事随意告诉外人,可她却没办法拒绝,若是她不说,她娘还会打她。
就像孙嬷嬷,她是夫人的人,既然夫人发了话,她就得为孙嬷嬷传话。
这次去黔州,夫人带上了圆春和采衣,她同银枝都没能跟着去,金桂便知道了在少夫人的眼里,最器重的丫鬟还是采衣她们。
她一落地就是奴才,七岁上便要学着伺候别人,如今在祁涟身边看不到别的希望,金桂就要想着为自己打算了。
所以她选择了帮助孙嬷嬷。
祁涟恍然,她就说回来这么长的时候好似忘了什么,原来是孙嬷嬷!
她忍不住笑了笑,孙嬷嬷也是不容易,这在城外的庄子上都呆了快半年了吧。居然挨到了这个时候才想着要回来,看来如今是忍不住了。
就是不知道她在庄子上待了这么些时日,有些事情想清楚没有。
她招手让金桂过来给她梳头,拿了妆匣里的螺黛慢悠悠地描眉,“既然如此,那就将孙嬷嬷接回来了吧!如今我既然管了府里的事,也该分点差事给你们历练历练了。”
金枝闻言睫毛颤了颤,心跳地飞快,害怕被人发现她的异常,强自镇定下来恭敬答道,“是夫人。”
遂从采衣手里接过梳子为祁涟梳头。
她以为她掩饰地很好,其实屋内的另两人都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
孙嬷嬷是彻底在乡下那种破地方待不住了,祁涟派来接她的人一到,孙嬷嬷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李跟着驴车走了。
“我的少夫人哟!你可不知道老婆子有多想你,在乡下的时候,老婆子特地在屋子里请了一位观音,天天为您祈福呢!就盼望能早日见到你。”孙嬷嬷跪在地上不停用帕子抹着泪,话里对祁涟真可谓是一片丹心赤忱。
祁涟抿了一口杯中茶,淡笑道,“嬷嬷真是有心了。难为您在乡下待这么长时间,庄子里的事都办好了吧!”祁涟可没忘将孙嬷嬷指使过去的借口是什么。
孙嬷嬷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立刻就不哭了,脸上重新挂上殷勤的笑容,“少夫人您交给我的事,老婆子自然是要做好的。”
随后屋子就只听见孙嬷嬷略带些尖锐的声音回响,反正大意便是她在乡下是多么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地为祁涟办事儿。
她在庄子上待了一季,又是如何督促庄头和那些佃农干活的,如今庄子上东西的产量都增加了不少。
祁涟早接到了庄子管事的来信,信上所说与孙嬷嬷的言辞相差不可谓不大,不过将她送去庄子上本就不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事儿,所以祁涟也没有追究的想法。
似孙嬷嬷这样背后有靠山之人,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将她解决了的。
“金桂说嬷嬷您是在庄子上病了,可今日我看您脸色红润,瞧着着病应是好了吧!”祁涟又道。
孙嬷嬷原本是想借着生病这借口顺利回府的,就算不能捞些银钱,左府有小丫头伺候着,生活怎么也比那庄子上过得滋润。
可她一回府就听说少夫人如今已掌了府中中馈,正是她露脸的好机会,孙嬷嬷若是再装病那可就是她人傻了。
“嘿嘿!全是托了少夫人的福气,一见到您我身子就好了不少。想来再吃上两副药就能彻底好了,您放心,如今以我老婆子的这身子,再在您身边伺候个十来年也不是问题的。”孙嬷嬷拍胸脯保证。
祁涟点头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今日孙嬷嬷你刚回来我也担心累着你,这样,你先去后院休息,明日一早再到我这里听候差遣吧!我特地让人给你留了碗鸡汤补补身子。”
孙嬷嬷连忙笑着应声出去了。
夜晚左脉之回来,自然也听说了祁涟接孙嬷嬷回来之事。
“那个老婆子,眼见着就是个心眼儿多的,放她在庄子上不是挺好的吗?”
对于这些伺候的下人来说,左脉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若是不喜欢,将他们重新发卖出去也就罢了。何况祁涟带来的那老婆子,一看就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来左府的。
祁涟无所谓地笑笑,“孙嬷嬷是施雪柳身边的人,她毕竟是我如今名义上的母亲,她的人我总不能太过苛待了。”就算要解决孙嬷嬷这个麻烦,那也要有正当的理由才行。
若不是如此,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能让祁涟受千夫所指了。
“如今家里的事我也不是全都管着的,不是还有二婶和三婶在吗?孙嬷嬷是施雪柳身边的老人,想来同二婶也是熟悉的。”等她将孙嬷嬷派到施金盏身边,就让施金盏花心思去吧!
她倒想看看这两人会不会弄出些新花样来。
左脉之可没有闲心将精力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伸手将祁涟揽进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在她身边耳语道,“如此夫人开心就好,若是有人找你的麻烦,还有我在你背后撑腰不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父子隙
祁涟早已是对他的情话免疫,心里突然又想起另一遭事来,“对了,明月娘子似乎是要生了,你说届时我是否要备份礼送去呢。”
虽她如今乃是衡立轩的妾室,身份卑微,还够不着祁涟这个嫡长女主动去给一个庶出的子女送礼,可那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弟弟或妹妹,而且明月还曾是左脉之手下的人。
左脉之做沉思状,过了一会儿才道,“到时我会让左安准备的,此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祁涟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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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三,明月为衡立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衡瑾之,母子均安。
衡立轩如今都快四十了,膝下还有子嗣出生,可想而知心里该是有多高兴,当场就说了这孩子的百日宴要宴请宾客,大办。
祁涟得到消息的时候却也不意外,似衡立轩那样将家族荣光看得那样重要的男人,子嗣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极为重要。
何况他因为施雪柳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再得男丁,还不得大肆宣扬一番吗?
她也更加不会怀疑施雪柳如今糟糕的心情,如今只怕将那明月娘子都恨死了。
孙嬷嬷被祁涟派了院子的花木采买的差事,和如今施金盏管的差事有相关的地方,所以现在孙嬷嬷是整日都往二房院子里跑的。
腊月二十八这日,贺正在延庆殿举行了宫宴,左丞相并左脉之一起去参加了。
宴席之上一位舞伎一曲飞仙舞艳惊四座,也搏得了皇座之上帝王的青眼。待得那舞伎摘下脸上面纱之时,贺正脸色大变,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却是直接就抛下殿上群臣,将那舞伎带回了寝宫。
第二日昭告六宫,将那女子封为怡妃。
此举可谓震惊朝野,自登基以来,贺正从来就不是一位沉湎于美色的君王,所以许多世家和清贵才会忽略他背主叛国的罪行,支持拥立他成为新主。
如今却直接将一介来历不明的女子封为妃位,有许多大臣心中都颇有微词。
不过,如今贺正可不是初登大位之时那般需要仰仗朝中众臣的支持了,贺家早在乾国站稳脚跟,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顾忌众臣的想法。
因为那个女子,就连施国公都被德妃匆匆召进了宫中,盛宠如此,只恐怕宫中众多嫔妃都会担忧自己未来的地位。
可祁涟却注意到第二日去同左老夫人请安之时,左丞相有些难堪的脸色。
早膳之后,左脉之就被一脸铁青的左丞相叫去了澄心堂。
父子俩之间的谈话祁涟自是无从得知,不过府里许多下人都听见了澄心堂里父子俩的争吵之声,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冷静沉稳的相爷会有如此情绪激动的一天。
责骂的对象还是一直被左府视为骄傲的左脉之。
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左脉之回房之时祁涟还在他眼尖发现了一点乌青。
“此处,难道是父亲打的?”祁涟小心收回方才触摸他伤口的手,斟酌半晌才开口。
虽然祁涟不敢相信从来都沉稳淡然的左相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如今这世上,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同左脉之动手还能伤到他的了。
左脉之似乎丝毫不介意眼上的那点青痕,只是脸上冷笑了一声,“无妨。他做了亏心事,自然恼羞成怒。”
祁连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在左脉之脸上看见如此冷漠又悲伤的神情,此刻她隐隐地意识到,在这座偌大的府邸之内,这父子俩一定共同拥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就是导致他们如今嫌隙的根本原因。
“脉之,你可否告诉我,你同父亲到底因为何事争吵?”沉吟许久,祁涟终于开口。
左脉之渐渐收起脸上的嘲讽之色,转头看向祁涟。
他的眼眸之中有淡淡的哀戚之色,“祁涟,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只不过,此事我还未想好怎么同你说,你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吗?”
他的眼眸里甚至带着些祈求意味,祁涟觉得,现在的左脉之看起来是那样地脆弱,仿佛一盏易碎的琉璃。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等着你愿意同我说的那天。”
左丞相和左脉之的这次争吵,纵然府里人尽皆知,可过后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好像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反而是这城中关于皇帝新封的怡妃之事越发甚嚣尘上。
皇上抛下政事与怡妃于清泉池中洗浴,又或者独宠怡妃,六宫如同虚设,在这些流言里,怡妃就似古时那群祸国殃民的妖妃,迷惑君主、紊乱朝纲,像是她们的存在就会导致亡国之乱,让朝中大臣纷纷欲除之而后快。
祁涟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英明睿智的君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祁涟眼见着左光霁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却始终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直到玉藻写信来问山奈的近况,让祁涟如果可以的话多照顾一下山奈。
还有关于左全他们在山谷深处发现的那座金矿,不知道左脉之离开之前同他父亲说了什么,反正前些日子左脉之的一个下属带着几位善于采矿的中年人去到了霓族,同父亲商议之后,已经准备开始采矿了。
霓族之地隐蔽,族人也不希望被过多的外族人影响如今的生活,所以族内的许多族人都被安排去挖矿了。
他又在信中玉藻简单地说了山奈的情况,故事很简单。
山奈一家都是霓族之人,她还有个大三岁的姐姐,一家四口生活十分幸福,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那个血光滔天的日子。
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弱稚孩童,双亲都在施国公剿灭霓族那日被杀害,山奈被姐姐带着藏身在家中的衣柜之中,以为能躲过一劫。
可没想到乾国军队竟要赶尽杀绝,霓族每家每户都被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她姐姐为了掩护小小的山奈,主动出去引开了官兵,她透过衣柜的缝隙,亲眼目睹了她亲姐姐的死亡。
山奈被遗忘在那个衣柜之中两天两夜,也守了她姐姐的尸身两天两夜。
后来禄山带几个幸存的族人及时返回搜寻,才在衣柜之中发现了已经虚弱不堪的山奈。将她带回如今的霓族之后,族长就将她托付给了一个子女都已不在的老人抚养。
几年前,那老人也过世了,山奈就一直一个人生活。除了族长能与她说几句话,对于霓族的其他之人,她都很排斥。
所以这次山奈会跟着他们离开,玉藻也很惊异。不过那是父亲亲自同意的,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这是山奈第一次离开霓族,他如今是霓族圣子,每一位族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祁涟放下信纸。
她想,玉藻还是太年轻了,她想告诉他,人的一生只能为自己负责,他不可能一人肩负起霓族所有人的命运,那太过沉重。
不过左脉之回府之后,祁涟还是开口问了山奈如今的情况。
虽然她一直对她的样貌耿耿于怀,甚至心里对于左脉之同她走得太近有种嫉妒和恐惧,但这一切都是她心底里的阴暗,她是不会将这点表现出来的。
左脉之当时正在喝茶,闻言他放下茶盏瞥了祁涟一眼,“怎么突然想起要问她了?”语气里总是透露着两人关系不同寻常的意味。
祁涟眼神躲闪,欲盖弥彰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玉藻来信了,询问山奈娘子的情况。我听左安说,自她来雍城之后,她的事一直是你在帮着处理,所以我便只能问你了。”
左脉之放下茶盏对祁涟说道,“过几日你便能见到她了。”
祁涟一头雾水,实在不清楚左脉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谜底很快就被解开。
又是一年元宵节,今年祁涟本想着再邀着施玉瑶和陆清棠一起去曲江河上赏灯的。
可提前两日,宫里却送来了帖子,说是今年皇帝特地在宫里的邀月阁举办宴会,邀请了皇族亲眷和几位得宠的大臣并家眷入宫参加宴席。
左脉之如今虽仍是白身,可凭借着左光霁和令惠公主的身份,左府全家自然都有这番恩宠。
宫宴是在夜晚,可于他们来说却马虎不得,祁涟从未时便开始梳妆打扮。
这是祁涟嫁入左府之后第一次以左府少夫人的身份进宫面圣,自然不能失了左府的颜面,她本是挑了一条丁香色洒金绣金合欢雪光缎宫裙,配了一双碧玉环压裙,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
可快要出发之时,左脉之却突然回了枕烟堂,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底白鹤的大袖华服,头戴白玉冠,尽显贵气,一张清风朗月般的容颜,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祁涟正在梳头不便起身,只疑惑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宫城前等着的吗?”府中女眷本是要一起出发的,可左脉之昨日便说今日有事处理,所以会直接去皇城之前与他们会合。
左脉之手里拿着一个略大的红木盒递给采衣,走过来看着正在梳妆中的祁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轻声问,“今日穿的衣裙可挑好了?”
祁涟指了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宫裙,“采衣早已我给熨烫好了。”
左脉之左右打量了镜中的祁涟几眼,“今日你梳的是朝云近香髻,那配这件衣裳也正合适。”
祁涟疑惑转头,正好就见采衣将那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与左脉之身上衣袍类似的衣裙了,同样的青底白鹤。
祁涟挥手暂停了金桂梳头的动作,走上前去摸了摸衣裳顺滑的质感,上面的白鹤用丝线勾勒,栩栩如生,特别是其上的那颗眼珠,竟是缀了一颗红宝石在其上。
不过女人的衣裳款式稍有不同,袖子短了些,腰间有一条宽大的腰带束缚,穿上之后更能凸显女子身体的曲线。
但同平日里穿的女子衣裙来讲,又少了许多繁复的花纹和色彩,偏于男子衣袍的大气典雅。
她看向左脉之,“这是,你为我准备的衣服?”
左脉之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这是自然,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今日穿的衣裳自然也要一样。”只差说想当着众人的面宣告祁涟是他已过门的媳妇了。
祁涟可不愿同左脉之做如此幼稚的举动,不过她心里又极喜爱这件衣裳,就在左脉之催促的眼神中穿上了。
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合适。祁涟气质本就显贵,穿上这衣服就犹如那淡若浮云的形容,闲适洒脱,犹如隐世的仙娥一般。
等到她与左脉之相携来到府门口,左老夫人远远地看着就笑开了,“竟不知道咱们语璇打扮一下,也能装作一个风流潇洒的俊俏公子模样呢!”
这件衣裙本就与男子的大袖类似,所以若是远远望去,这两人走在一起,还真似俩兄弟呢!
祁涟微红着脸来到左老夫人身边,又被上下打量了两眼,老夫人再看看一旁左脉之身上穿的衣服,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定然是她这个孙儿的主意了吧!
左脉之本就风华天成,受众人青睐,如今成婚再添了个祁涟,大房就更是成了左老夫人的心尖宠,一时间这话题就没离开过两人身上。
邀月阁不在前朝而在御花园之内,今日算是家宴,所以祁涟在此未能见到平日里熟识的众位大臣之女,就连施玉瑶也不在,反倒是一些平日里没见过的贺氏宗亲们今日见了不少。
施湘雯穿了袭月白雪影纱宫裙,素纱面料,腰束两掌宽的月白素缎腰带,垂着一枚翠玉镂雕双鱼香囊,囊边缀着一黄一粉两吊流苏。
若是前两年之时的施湘雯穿着这样一身,那便是素里带俏,清新雅致,兼之腰如细柳之摆舞。
可如今她看着皮肤虽白,可却是病态的苍白,纵然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还上了胭脂,也压不住她身上的病弱之色。还穿这样不显气色的衣裙,这会儿看上去就更加不好了。
施湘雯见着祁涟本是想出声招呼,可话还未出口,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堪意
祁涟眼尖,就看见正好路过的一位宗室女眷用帕子捂着口鼻,面上虽然还顾忌着三皇子的颜面,可眼里的厌恶和嫌弃可是明晃晃不加任何掩饰。
施湘雯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祁涟看得清清楚楚,见状立刻笑着上前,“吟娥,一别数月,可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最近可好么?”
祁涟的善意好歹抚慰了施湘雯一点自尊之心,她又轻咳了一声,笑容里有几分自嘲,“还好,总归暂时是死不了的。”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在这世上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迫于德妃的压力想要为三皇子生下一个孩子,心里想着,生了孩子自己也就能解脱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副身子已经如此地不堪。
再瞧着面前的祁涟,脸色红润,眼神灵动,听说她在左府与左脉之也是琴瑟和鸣,与她相比,两人的亲事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初她是国公府嫡女,风光无限,而祁涟不过是一介投奔父亲的乡下女郎,寄人篱下,如今两人的近况倒像是掉了个个儿。
施湘雯心里本不想有这些阴暗的心思的,她当初是多么一个豁达开朗的女郎呀,如今却成了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又见到当初处处不如自己的祁涟成了人人向往的对象,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妒忌。
她与左脉之穿着同样的衣服,自己是远远地就看见了的,身边的那些夫人贵女都在低声议论着两人的穿着和互相之间的亲密。他们在这里就像是太阳和月亮,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想着,施湘雯又止不住心里冒酸气儿。
祁涟却并不知晓这会儿施湘雯在心里想些什么,不过两人多年的感情,此刻见她这个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心里就只有为她担忧的份儿了。
看看如施湘雯的这些世家贵女们,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或许她们连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更加不如。身在浮华的尘世之间,她们更容易被政治和家族左右,成为宫闱争斗、豪门恩怨的牺牲品。
“吟娥,你可别这样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祁涟眉头轻蹙,上前安慰她道。
施湘雯笑笑,心里并没有被祁涟安慰到,“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她觉得自己如今同祁涟讨论这些再没有任何意义,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就要扶着她进楼。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南烛公子新娶的夫人衡家大娘子吗?还有我那三皇弟半死不活的王妃。”
人未到,声先至。
祁涟两人进门的动作顿住,转头就见远远地一群宫婢簇拥着两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朝这边走来。
左边的是个穿着桃红遍地锦蝶戏牡丹泥金宮裙的女子,梳了双环望仙髻,戴了金丝八宝攒珠钗,后头簪了一朵粉色娟纱牡丹,耳朵上戴了一双东珠耳坠。
虽穿着华丽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态,世间最细腻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眼间的那许多细纹,祁涟认出那正是太子妃温氏。
这两年宫中频频传出太子病重的消息,朝臣们纷纷倒戈另投明主,并不看好身子孱弱的太子殿下能熬到贺正龙驭殡天的那天,身为太子妃的温氏想来也是不好过的。
而右边的那夫人祁涟却不认识,瞧着年纪要稍长一些。
穿一袭鸭卵青绣桃花团寿宫裙,头梳元宝髻,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胸前两团鼓鼓的看得人眼热,眉间夹杂着一丝媚色,就像牡丹带露,芍药映霞。
她年纪比太子妃温氏要大一些,可神色之间流露的气色却比太子妃好了不知多少。
此人是?
正当祁涟疑惑之时,就听见一旁的施湘雯柔柔见礼道,“见过太子妃,清河王妃。”
祁涟有片刻的呆愣,之后又转为苦笑,一个是温元灵的姐姐,一个是祁向姗的母亲,今日她算是将对头都见完了吗?
怪不得她说这两人对着她眼里都没几分笑意呢!特别是太子妃温氏,看着她的眼里简直似要喷火一般。
祁涟也硬着头皮同两人见礼,“参见太子妃,清河王妃。”
温氏像是丝毫没有将祁涟放在眼里,斜着眼睛看人。从祁涟的角度,只看得见她大片的眼白,好似衡语璇的记忆中在乡下办丧事的人家看到的纸扎人,透着股诡异。
“怎么,今日三弟妹和衡大娘子不去曲江河畔赏灯吗?可怜我那单纯的妹妹呀,如今只能在老家的祖宅之内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温氏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可这些年太子身体每况愈下,皇帝不重视,他们夫妻俩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当娘子时的直爽就成了妇人家的刻薄尖酸。
太子失势,眼看着温国公府也没有以前的风光,她的心中也越发焦躁不安。
今日看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
要不是她和左脉之夫妻俩,元灵怎么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温国公府又怎么会被打压,太子又怎么会被父皇训斥而被气坏了身子。
她的声音不算难听,可在别人眼中响起之时总觉得有些尖锐刺耳。
祁涟实在是无法理解温氏堂堂一介太子妃却能做出这般‘贼喊捉贼’的行径,明明元凶是她妹妹温元灵,此刻却俨然一副受害者有罪论的模样。
可惜祁涟却从来不是那等善良柔弱的人,对于施暴者,她从来不会产生多余的同情。
皇帝并没有多偏爱太子,祁涟自然也不怕太子妃这样光明正大的挑衅。
她笑眯眯地走到太子妃面前,“我早听说北地苦寒,既然环境如此艰难,那便希望温娘子能诚心地反省自己的过错,也好好想想她当初是怎么走到如今这地步的。这世间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肖想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最后恐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害人害己。”
“你……”,听见她毫不留情的讽刺,太子妃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眼见着是被祁涟气到了。
右手一扬,就有那教训祁涟一顿的意思。
可那手还没有落下,就被一柄折扇挡住,正是早就进楼的左脉之。
“太子妃息怒,我夫人向来心直口快惯了,总是喜欢说些大实话,你不要介意。”左脉之俨然一脸客气模样,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幸好左脉之及时赶到,若不是的话,以太子妃那般嚣张的性子,只怕要在这里和祁涟杠上。
她们这边一番唇枪舌剑,早已有人嘴快告诉了左老夫人。
不过她老夫人德高望重,总不可能亲自出来为孙媳助阵,幸好今日一大家子都来了,总不可能叫祁涟吃亏的。
祁涟气定神闲,反倒是温氏一脸的嚣张模样,任谁来了都会觉得是左府这小丫头被欺负了的。
太子妃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左脉之是得罪不得的。
所以他一出现,太子妃脸上的嚣张神情立刻就收起来的,只不过态度转变太快,脸上表情显得过于怪异。
清河王妃不是第一次见左脉之,对于女儿一直倾心左脉之这件事以前她也是乐见其成,只不过以往的满意到如今早换作了满腔怨恨。
祁向姗自去年被从雍城送回清河之后,一直被关在王府之中,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与往日无异。
只不过她的女儿好似自那事以后便受了莫大的打击,她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都喊着左脉之的名字,延请了不少名医也无济于事,清河王妃这下是彻底将左脉之给恨上了,而祁涟自然也逃不过。
不过她到底心计是比太子妃深沉,也更能忍耐,叫人在面上看不出任何对祁涟的不满。
直到几人身形消失在门口,太子妃才跺了跺脚愤然道,“姨母,难道你看着左家如此嚣张你心里不气吗?向姗如今那般模样,可都是这两人造成的。”
清河王妃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太子妃,“我自然是气的,可如今左光霁在朝中权势滔天,太子身子又不好,咱们身后无人支持,贸然同他们结仇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切厉害关系清河王妃心里早就想得清楚,别看他夫君如今还是个清河王,可不过是空有个虚衔罢了,手里既无军队也银钱,只要他有一天姓祁,那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生活顺遂的清河王爷。
而温国公府呢!虽家财万贯,可在朝堂之上的人也只不过几个小官罢了,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也管不了多大用处。
他们如今最大的依靠,还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若是以后太子不能登上那个位置,那太子还有个儿子。
她和夫君若要想一辈子过上如今安稳的生活,甚至还期望着同向姗报仇,那以后皇位之上的那个人,一定是要从她们温家女子的肚子里爬出来。
她姑母或许也是这个想法,可皇帝到底是她的儿子,她是决不会允许温家做出什么有违天道的事的。
所以这一切只能瞒着她进行。
别看太子妃如此嚣张,可真到了紧要关头,和太子也不过就是两只纸老虎,胆子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
“我可是太子妃,她们胆敢藐视皇家之人吗?”太子妃不服气。
清河王妃笑了,“若是太子身体康健,又得民心,左氏之人自然对你俯首帖耳,可如今太子殿下位置岌岌可危,太子妃也算不得什么。”
清河王妃斜睨了温氏一眼,也不知道当初父亲是怎么想的,将温家哪个女儿嫁进来不好,非得将向薇这个没脑子的送进宫当太子妃,一点气都沉不住。
太子妃沉默。
沉默之中,清河王妃已经越过她率先进了邀月楼。
楼中灯火通明,祁涟进门之时正当乐师们奏响另一只曲子,堂中舞伎翩翩起舞。宫女们手捧羹汤菜肴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摆上各种佳肴美食。
水陆之珍,应有尽有。在高烛明光的照耀之下,整个宫殿金玉满堂,珠光宝气,散发着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奢靡气息。果然不愧为皇家盛宴。
祁涟和左脉之进楼之后,就被左脉之带去了左家人的位置。
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还有左丞相都在第一排坐着,祁涟被左脉之径直带去了第二排。
场中早已坐满了人,祁涟抬眼看向上首的皇帝,年轻时再雄壮的狮子也逃不过岁月的流逝,祁涟两年不见贺正,如今看他已尽显暮年之相。
今日他脸上却显而易见的高兴,身边坐了个穿了身樱草色宝相花薄罗宫裙的美人,梳了双环望仙髻,戴了金丝八宝攒珠钗,后头簪了一朵粉色娟纱牡丹,耳朵上戴了一双东珠耳坠,她肌肤莹白,竟然衬得那东珠都失了色。
祁涟如此总算知道左脉之为何同她说过几日就能知道山奈在何处了,原来这段时间人人口中讨论的怡妃,就是山奈呀!
祁涟看着那样一位娇艳如花的小娘子陪在老态龙钟的皇帝身边,只觉得是那样刺眼,也知道左脉之同左相的那番争吵原因又是为何。
毕竟任谁看见一位长相似自己妻子的女子如今陪伴在老皇帝身边,脸色都会不好看的。
同左脉之眼神相接,也见他眼中闪过一抹幽暗。
周遭人声喧哗,祁涟知道此刻并不适宜同左脉之谈论霓族之事,她只是轻靠向左脉之在他身边耳语道,“她是自愿的吗?”
四周一直有视线朝他们看来,左脉之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用只有祁涟能听见的声音道,“自然。若不是她开口,我是不会将她带来雍城的。”
“我相信你。”祁涟沉默,几息之后才重又开口。
整场的宴会像是贺正特地为山奈举办的,除了皇帝身边的山奈,没有任何别宫嫔妃,俨然一副怡妃为主的架势。
贺氏如今能成为皇亲,全靠着当初贺正的雄心壮志,贺氏的宗亲在其中出力极少,所以平日里面对着皇帝也是唯唯诺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母殇
场中奉承话接连不断,都是夸赞他与怡妃宛若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他在朝中众大臣那里听到说怡妃是祸国妖妃、红颜祸水此类的言论不知多少,对劝诫他雨露均施的奏请耳朵都听起了茧子,今日对一众贺氏宗亲的奉承却极是满意,整场宴会都是笑容满面。
心想想着这群平日里不事生产,不能为国效力,靠着皇家供养的宗亲在某些时候还是挺有用处的。
酒过三巡,贺正已经满脸通红,却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口朝着左府这边道,“丞相,还有脉之,今日朕高兴,你们都上来陪朕喝两杯吧!”
歌舞之声不断,全场却突然有一瞬间的静默。
祁涟转头,就见左脉之神色平静地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丝浅笑。
因左丞相背对着祁涟,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祁涟只能看见他干脆地仰脖饮下一杯,然后略显生硬地回答,“回禀陛下,今日臣有些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宽恕。就让脉之陪您饮个尽兴吧!”
离得有些远,祁涟并不能看清帝王此刻脸上的神情,不过语气同刚才相比却没什么变化。
“如此也可。既然丞相不胜酒力,不若就去偏殿休息一下,让脉之上来陪朕吧!”
左脉之应诺,绕过左氏众人,一步步地接近御座。
酒色伤身,贺正今日饮了不少,此刻脸上已经满面潮红,眼神也有几分浑浊,看见左脉之上来,他高兴地笑了两声,脑子似是有些不清醒,“脉之你来了。”
身旁的山奈依偎在皇帝身上,十分乖巧,安安静静地仿若一件造型精美的细颈瓶。她看向左脉之时,眼神平静,笑容也极淡,就似俩人从不认识一般,脸上也没有任何女子见到左脉之时的痴迷。
贺正眼神一眯,恍若无知无觉,转头吩咐身边的内侍,“快,将朕同脉之的酒杯满上。”
内侍连忙殷勤地应了,弯腰躬身给两人添酒。
左脉之首先饮下一杯,贺正似是极开心地哈哈大笑两声,也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许是喝地有些猛了,抬头的时候竟然觉得眼前左脉之的脸有些模糊。
又看向身旁的怡妃,她的面容更加模糊了,但那双灰色的眸子却极亮,在灯光摇曳里,渐渐和脑海之中的另一个朝思暮想的女子样貌相重合。
那女子站在山巅,风将她烟蓝缎面灰狐毛出锋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贺正一时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处何时何地,他伸手捧住了面前女人的脸,浑浊的眼眶之上突然有几分湿润,嘴里喃喃道,“乐怡,乐怡,你终于原谅我了吗?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入梦与我相见了吗?我知道错了,我早已后悔了,是我不该强求。”
面前的美人笑容清澈,波光潋滟,这样温柔的笑意他从未见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幸好皇帝的御座远离众人,所以除了身边的内侍和新封的怡妃,还有此刻面无表情站着的左脉之,并没有人听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口中出现的不是他早逝元后的闺名,也不是如今后宫任何一位后妃的名字,竟是左丞相那早已死去的正妻前朝乐怡郡主的封号。
贺正身边的内侍身子颤了两颤,抬头打量左脉之的神色之时嘴唇都发着抖,他强自镇定凑到皇帝身边扯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陛下,您喝醉了。不如咱们先回宫吧!”
内侍官心中苦笑,不知道待陛下殡天之后他在这世上还有几日好活的。
山奈的睫毛轻眨了两下,仿佛根本没有听清那宫廷秘辛,脸上一直是身为皇上宠妃那略带得意又强压着装作的温柔娴淑的笑,“皇上,您喝醉了,我陪您回宫吧。”
皇帝晃了两下脑袋,眼前的视线又似清晰了几分,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面前的女子是他刚纳的怡妃。
贺正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宫,回宫。”
内侍官轻呼了口气,连忙伸手要将皇帝扶起来,怡妃也起身同皇帝一起离开了邀约楼。
目送着醉酒的帝王离开,一众贺氏宗亲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今日他们都是来作陪的,如今正主既然离开,那他们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了。
左脉之回到座位上时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祁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从左脉之的脸上她也猜测不出什么。
只不过前方的左丞相和令惠公主之间沉重凝滞的气氛,让祁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而已。联系到从前她听说的关于左相和令惠公主之间的情缘,想来现在前方那两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左脉之并未在此停留,他回到座位上拉起祁涟就走出了邀月楼。祁涟一脸茫然,可看着左脉之的脸色,她也只是默默跟着他出了宫。
左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一脸凝重,她是跟着左老夫人嫁进左府的,乐怡郡主过世之事她也知道些细枝末节,所以方才进门之时斗胆看了那怡妃一眼,陈嬷嬷心里一直就有些不安稳,“老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左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心态还算平和,“脉之虽年轻,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更何况语璇还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左脉之的动静在这楼内自然一直有人注意着,清河王妃一路看着两人相携出去,左脉之俨然一副有事的模样,又看了上首帝妃二人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之后眨了眨,若有所思起来。
左脉之并没有带祁涟去别的地方,上了马车之后只说了句回府,之后便再没有说话,祁涟也一路沉默。
下了马车也是一路沉默,左脉之一直牵着祁涟的手来到暮苍梧。
冬日的风吹在人身上已不是凉爽,而是刺骨的冰寒。
今日因要去皇宫参加宫宴,无人想到大公子和少夫人会来近梧轩,所以屋内并没有烧地暖,冰冷一片。
左脉之伸手将近梧轩内的那扇窗户打开,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窗边的素纱飞舞,环绕在左脉之身边,可他一直只是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
祁涟双手抱臂打了个寒颤。
“祁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左脉之始终背对着她,声音却突然传来,两人好似隔了很远的时空,他的声音竟有一种空灵之感。
祁涟搓揉手臂的动作停住,双手不自觉地垂下,她隐约意识到,今夜左脉之终于愿意同她提起那个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月光好似带着寒冷的温度,笼罩在他身上的冷光,让祁涟觉得面前的他俊美地好似一座仙人冰雕。
……
左脉之是带着目的去霓族的。
若说找到祁涟之后,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弄清楚祁涟的真实身份,可他的另一个目的,他却一直没忘。
只是他没想到一切会那样顺利。
禄山支持他的计划,也没有想到会在霓族见到那样一个同母亲相似的女子-山奈。
那个女子,好像有洞悉人心的本领。自他去到霓族之后,她就主动找到了他,说她愿意帮他的忙,只要答应让她能手刃杀害她双亲和姐姐的凶手。
他自然答应了她。
毕竟他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他无所谓过程。
祁涟的异常是他没有想到的,左脉之从小到大心中就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祁涟。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祁涟会因为其余的女子而误会。
可他并不想瞒着她,他也不喜欢世上总有那么多的试探和猜测。
他心悦于她,此生不变。
不过他也有信心,在她知道了一切之后,就会知道自己对她的心从未改变。
……
“我母亲,死在皇宫之中。”
左脉之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嘲讽,“今日见到山奈的时候,你便知道一切了吧!祁涟。”她那么聪明,只要见到山奈那肖似母亲的脸待在贺正身边,想必许多事都猜到了吧!
祁涟垂眸,有些不知如何直视他的眼睛,“我,我好像猜到了一些。是……是贺正吗?”
左脉之深吸一口气,“是。”
“贺正在还是镇国大将军之时就已经心悦我母亲了。大夏灭国之后,父亲毫不犹豫投靠了他。我母亲因是大夏皇室遗孤,当时许多贺正的心腹一只对我母亲的身份耿耿于怀,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竟对我母亲有着那般龌龊心思。多么可笑!”
“清河王是温家的女婿,待遇自然不同。乾国建立之后,贺正对父亲极为器重,不仅赏赐不断,还时常邀请我们一家到宫中饮宴。因为他非但没有计较我母亲的身份,反而还如此厚待我家,我心里本是极为敬重他的。可谁知,一次我母亲独自被太后请到宫中说话,当夜便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我才知道,母亲的尸身在御花园的一个湖里被发现,发现之时已经气息全无了,宫中的说法是母亲是自己投湖而死的。父亲和我自然不肯相信,母亲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宫中投湖呢!而当时我看见遗体时,母亲手腕之上还有多处淤青的痕迹,我们询问宫中护卫,护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同母亲一起去宫中的丫鬟也疯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宫内之人反应如此奇怪,我自然心中生疑。贺正当时也装做无事人似的,甚至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可最后的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他们不过随便推出个无辜的内侍出来,便算了解此事。甚至还担心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匆匆下旨厚葬了母亲。”
祁涟怔忡。
她以前总觉得左脉之生来便是天子骄子,想来这一生都过得十分顺遂,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左脉之竟然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幸。
她很想安慰他几句,却总觉得无济于事。
这样沉重的悲伤,不是凭借她的几句安慰就能愈合的伤口。
“那,最终母亲过世的真相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左脉之上前几步将祁涟揽入怀中,似乎只有她在身边,他才有勇气重新去回想那些惨痛不堪的回忆。
“是母亲的婢女环儿。”
祁涟惊异,“你不是说她疯了吗?”
当日参与此事的想必都是太后和贺正的心腹,左家若是想查明事情的真相只怕不容易。
左脉之抬头仰看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目光沉寂,“她是疯了,可也是装疯。”
“当时母亲被太后请进宫,被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宫殿之中,为了满足那狗皇帝的私欲,她将环儿支走,还想对她下药,可是环儿警觉,当时就装做了昏迷。等到门外监视她的宫女离开,环儿立刻就回到了那座宫殿。可她看见的,正是母亲被贺正险些欺辱的情景。她说,母亲看见了门缝之外的她,却使眼色让她离开。后来,为了保住清白,母亲才投了湖。为了自保,环儿就只能装作疯了的样子。”
“而这一切,也不是环儿亲口告诉我的。她在母亲下葬的第二日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梁自尽了,死后只留下一封绝笔,说出了母亲死去的真相。想来,她也是知道贺正反应过来之后,不会让她再继续留在世上,才会选择自尽!”
祁涟沉默,从他对霓族的做法来看,这确实是贺正会做出来的事。乐怡姑姑死得不明不白,若她是左脉之,也不会放弃追寻事情的真相的。
“脉之,你想怎么做?”她抬头,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左脉之缓缓低下头,睫毛覆在眼下拓出浓重阴影,俊美的脸在灯下深刻,上挑的眼梢微微泛着红色,他一个一个字地缓缓吐出,“当然是要凶手血债血偿。”
祁涟并不怀疑左脉之这番话的真实性,可贺正是乾国之君,是天下之主,要想杀他又是何其艰难之事。他并不似她的父皇,是个昏庸无道、只知花天酒地的昏君,这天下还是有许多群臣百姓愿意拥戴他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死命
……
二月初四,宫中又传来太子病危的消息。
此次情况颇为危急,接连几日从宫内传出的消息都不太乐观,皇帝震怒,太子妃温氏以泪洗面,就连太后都在太子床前守了两日。
初七这日是个阴天,一大早祁涟便觉得有些沉闷。
左脉之陪她用完早膳就离了府,听说如今霓族黄金开采地很顺利,已经炼出了第一批金锭,此刻白家的商队已经携带着开采出的黄金在前往雍城的途中了。
祁涟是在前往左老夫人的寿喜堂的途中听见宫里丧钟奏响的声音的,足足敲响了二十七下。
祁涟朝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嘴里喃喃道,“太子薨了。”
贺钦是贺正的第一个孩子,虽他自小便体弱多病,不涉政事,可贺正还是给了他正室嫡子应有的体面。在他称帝之后不久就册封了他为太子。
今日太子薨逝,丧钟奏响足足二十七下,也算是给了他太子身份应有的尊贵。
祁涟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左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皎月就朝这边过来了,一脸焦急的样子,“少夫人,奴婢可算找到你了,老夫人让您快去呢!”
祁涟回过神来,老夫人此刻让她过去,一定是因为太子薨逝之事。
沿途之上,她看见府里的一些侍从都已经开始将原本的灯笼取下,换上了用白纸糊的竹灯笼。
到了寿喜堂之时,二房三房的人果然都已经到了。太子去世是大事,此刻左丞相和三主君都去了宫内,府里只剩下女眷和孩子。
纪夫人和施金盏早都换上了素色的衣裙,头上也换上了素雅的头饰。
左老夫人看见她,连忙朝她招手,“语璇,快过来”,同时指着座上的一件衣裙说,“快去将这衣服换上,刚才宫中已经来人,太子薨逝,内外命妇皆要去宫内服丧,你快准备一下。”
祁涟还未经历过这样隆重的丧仪。
若是大夏如今还在,她父皇龙驭殡天之时想必也能经历一次国丧,只可惜这位亡国之君或许连座完整的坟墓都没有,就更不要提还能按照帝王的规格下葬了。
祁涟懵懵懂懂地跟着左老夫人上了马车,到了皇宫神武门之前的广场停下之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内外命妇了。
白马素车,一片缟素。
眼瞧着众位世家夫人眼睛都是红红的,祁涟心里真不得不感慨,做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妇人可真不容易,不仅要管着一大家子的杂事,就连演戏也要装得惟妙惟肖。
她们这般说哭就哭的本事可真叫人钦佩。
有人装哭,可有人就是真哭了。
祁涟一下车就看见了趴在自家马车之上,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温国公世子夫人。
她被许多夫人围在当中,众人面色悲泣,大多都在出声安慰她。
要说温国公府这两年也真是流年不利,温国公世子夫人唯一的两个女儿,一个因为伤害施家女眷,至今还被关在老家。
另一个随着太子的薨逝也成了寡妇,嫁入皇家,以后就不要想着改嫁,一辈子就能守着个冰冷的牌位在深宫之中过一辈子了。
随着广场之上的人越聚越多,又过一会儿,紧闭的宫门才缓缓地打开。
贺正身边的刘内侍穿着一身丧服走了出来恭敬地对场中众人说道,“各位夫人,请跟咱家来吧!”
然后场中的夫人们便按照自己的品级站好,跟着刘内侍一起步入了宫城之内。
左脉之如今还是个白身,祁涟自然也是无品级在身,不过左丞相既是一国宰辅,太子去世,按照惯例,他家中的亲眷都是要入宫守灵的。
太子自大婚之后就一直同太子妃居于前朝的长乐宫,如今停灵之处自然也在此宫。
祁涟并几位年轻的妇人跟在队伍的最尾,远远地祁涟就见左脉之已经站在男子那列队伍之后了。
太子妃温氏再不见那日在邀月楼之前的嚣张神色,青白着一张脸,抱着皇太孙贺承乾跪坐在棺椁之前,对周遭的一切动静好像无知无觉。
内外命妇在长乐宫服丧三日,等到三日之后祁涟乘着马车回到左府之时她觉得自己一身都酸痛地不似自己了。
宫中安排还算周道,除了这三日饭食没有荤腥之外,换洗还有休息之处都算干净整洁。只不过任谁在跪了三日之后恐怕都不会道一声轻松。
皇帝体恤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并不让她们要在宫中待满三日才准离宫,所以令惠公主和左老夫人第一日就回府了。可祁涟她们这些年轻妇人就没那么幸运的,那是真是实打实地在宫中守了三日的。
不过幸好如今太子妃因为太子逝世伤心欲绝,没有心情刁难她,祁涟才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三日。
回府之后祁涟什么也不想,脱了衣服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待她醒来之后,太阳已经斜照在窗柩之上,素白的纱帐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日暮将至。
“来人。”祁涟出声唤道。
采衣推门进来,“夫人你醒了”,随后她就将床帘子用镂空鸳鸯戏水的金钩挂了起来。
祁涟拥被坐起,看着窗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采衣,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采衣来扶她起身,“回少夫人,已经申时末了。”
随后她又拿来一个小的青釉色描金边的细颈瓶递到祁涟眼前,“夫人,净室里已经给您放好了热水,公子说您沐浴的时候将此物滴几滴在浴池之中,洗浴之后能缓解身上的酸痛感。”
若是往日,她定是无法容忍自己不沐浴就睡觉的,可人若是真到了站着也能睡着的地步,那是真的什么都管不了了。
饱睡之后的祁涟这会儿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只觉得再不沐浴的话,她身上的味道就离左府厨娘腌的酸菜味道差不了多少了。
祁涟好奇接过,扒开瓶口的塞子凑近闻了闻,果然是左脉之的手笔,闻着就是一股白梅香气。
残雪梅香,已是暮春三月,祁涟却有一种陡然回到冬日的凌冽之感,果然‘南烛公子’提神又醒脑。
今年本是三年一度春闱之年,朝政事忙,太子殿下的灵柩下葬之后,本因国丧而推迟的春闱自然要重新提上日程。
贺正派了二皇子作为今年主办春闱事宜的主考官,朝中官员又是议论纷纷。
太子薨逝,此刻最要紧的是要重新册立太子,才能确保朝纲稳固,皇帝此举,不少人都猜测皇上是看中了二皇子继任太子之位。
流言纷纷,也不是空穴来风,朝中某些人自然就有了别的心思。
自太子离世之后,宫中太后、温氏都大病了一场,太后病好之后就将皇太孙贺承乾接到了她的身边,温氏也时常住在永寿宫。
清河王妃为太子服丧之后却没有急着回到清河,反而时常回她娘家温国公府。
以前温家出了个太后,还出了个太子妃,在朝中地位自然稳固。这下太子一走,太后身体日衰,温国公府竟然也低调起来,温国公接连半月闭门不出,温氏其他子弟也少在雍城的大街小巷出现。
不过这雍城里的人精不少,大家自然能分析出温国公府变得低调的原因,也不觉得奇怪。
太子虽早逝,可皇上身体还算康健,所以许多人并不觉得失去一个向来体弱的太子会对局势有什么变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清河王早已违令离开了清河,不知所踪。
春闱开始,庾赋声带着施玉瑶及薛夫人的殷切期望踏进了吏部贡院,只有此次考试顺利,两个苦命的小鸳鸯才有喜结连理的机会。
左脉之又出门了,不过此次出门他没有大张旗鼓的,只同祁涟和左老夫人说了要出门的事。
祁涟瞧着,心里猜到事情约莫是与他同二皇子的大事有关,所以府里其他人向她询问左脉之的行踪之时,她都有意帮着遮掩了过去。
衡瑾之百日宴的那日,祁涟便只一个人回了衡府。
百日宴摆的十分热闹,衡立轩如今虽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了好几年都没有什么动静,可如今左丞相成了他的亲家,想与之结交的官员自然有不少。
何况礼部如今负责举办春闱,衡立轩颇得礼部尚书器重,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为了以后的好前程,也有许多托关系,打听情况知道了衡府举办百日宴之事。
于是这日就有不少举子不请自来,还备了薄礼。
左脉之离开之前早就吩咐左安备好了礼物,祁涟也准备了一个六两重的长命金锁送给衡瑾之。一个妾室之子本不用准备这般隆重的礼物,可明月毕竟与左脉之关系不同,送得贵重也不算什么。
虽主角是衡瑾之,可刚出生的孩子体弱,并不宜见许多外人,所以明月娘子抱着衡瑾之不过在刚开宴之时在招待宾客的玉玲阁待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回了她平日里住的院子。
衡家本族如今已无亲属,明月早又父母双亡,所以今日算得上至亲的也只祁涟这个大姐了。
明月今日穿了一袭樱粉地梅鹊织金锦的裙子,头上不过只簪了一朵山茶花玉簪,乌发丽颜,瞧着那模样,竟仿佛像未出阁的姑娘一般娇嫩鲜妍。
她双手抱着襁褓之中的衡瑾之,生产之后,周身多了一点身为母亲的柔和之美。
接过祁涟手里的金锁明月笑道,“大娘子真是破费了。”
祁涟笑笑,又吩咐圆春将左脉之准备的礼物放到桌子上,起身逗了逗睁着大眼睛看她的孩子,“父亲时隔多年才又得麟儿,我身为瑾之的大姐自然要为她准备上一份厚礼了。”她又指着桌上的几个锦盒说道,“这些都是郎君为你准备的一些补品,大夫说生子对女子来说是遭大罪的,你可要好好养好身子。”
施雪柳给衡府里的妾室下避子汤药之事她们两人都是心照不宣,不过自衡立轩在施国公府立过次威之后,明月进府,衡立轩就让她和施雪柳一起管着家里的中馈。
如今后院的两个妾室自然不再吃避子汤,可眼见着衡立轩确实像是对明月上了心,如今除了还要去施雪柳屋里应付应付,平日里多是歇在明月的屋子里。
祁涟从不打听父亲的房中事,可对于明月的手段,心里还是极为佩服的。
明月脸上一怔,继而又笑起来,有些感慨道,“劳烦大娘子替我多谢公子,如今我已经不再为他做事,想不到公子还能想得起我。”虽然她自己也明白,如今自己能得如此好的境遇,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衡立轩是祁涟的父亲,可明月还是感激左脉之对她的相助之情。
若没有他,自己如今早不知沦落成什么模样了。
祁涟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从明月的屋子出来,祁涟想着时辰还早,便想着要不要去施国公府看看施玉瑶。
自上次衡立轩在国公府揭穿施雪柳这么多年逼迫妾室喝下避子汤这回事后,施国公狠狠教训了施雪柳一顿。唐夫人虽面上承认此事是施雪柳做的不对,但心里对衡立轩这个女婿的做法是非常不满的,所以过了没多久就将衡府同国公府之间的那道院墙给砌上了。
祁涟若是要去施国公府的话,还得要从大门处过去,不过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的功夫。
施国公府早已在施家族老的见证下分了家,三房人虽还住在这个大院子里,可黄夫人早就和其他两房分开了。
薛夫人也不是个差钱的主,直接就将与三房连着的隔壁的一座院子买了下来并入三房并开了个偏门,所以祁涟去找施玉瑶也不必惊动施府的其他人。
可也没想到会在三房这里遇见施雪柳。
今日衡瑾之的百日宴,与衡立轩愉悦的心情相比,施雪柳的心情简直不能更糟糕,所以她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一早就躲到了施国公府这边,找薛夫人说话。
她虽与施玉瑶她们是平辈,可年纪相差那般大,自然就没什么话题可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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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关于皇家丧葬的规矩作者是杜撰的,如果与史实相差较大,请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