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飞来祸
三主君喜欢流连烟花柳巷,如今衡立轩又成了这般模样,施雪柳自然就想在薛夫人这里找到一些安慰。可她却从没想过她和薛夫人其实并不一样。
她是被唐夫人宠大的国公府贵女,薛夫人却出身商户,除了颇高的从商天赋,说话做事的圆滑程度不知比她高了多少。
薛夫人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施雪柳这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性子,一点脑子都不用的。不过她们三房如今还不能缺了大房的照拂,所以她也只有耐着性子陪施雪柳说几句话了。
衡语蓉自从前回将明月娘子推倒之事被衡立轩训斥之后,心里一直就很讨厌那个狐狸精抢走了她的爹爹,所以今日施雪柳过来之时将衡语蓉也一并带来了,让她去和施玉瑶说话。
施玉瑶向来不喜欢跟她小屁孩儿一起,且这个小孩儿还十分自以为是,施玉瑶不过说了她两句,衡语蓉一气之下就跑出了施玉瑶的院子。
所以祁涟走到云霞院外面时,就看见了迎面朝她跑过来的衡语蓉。
她此刻正为施玉瑶没有出来向她道歉而生气呢,这会儿看见祁涟,心里自然更气了。
在瞧见她之前,圆春正给祁涟讲件好笑之事,祁涟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
衡语蓉抬手抹了抹眼眶的泪水,看着祁涟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一下就更加生气了,想着若不是她和家里那两个讨厌鬼的到来,打破了家里幸福的生活,她现在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呢!
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的。
衡语蓉越想越气,觉得祁涟他们就是一切不幸的源头,气冲冲地就朝祁涟撞了过来。
衡语蓉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小娘子了,全力冲撞之下力气自然不小。祁涟也没想过她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对此也没有防备。
当祁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下了,周身剧痛,小腹还有一种隐隐的坠疼感。
祁涟意识到好似有一些根本无从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疼得直不起身子。
圆春也被当下的情景吓懵了,她不过是一个年纪同语嫣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会儿看见祁涟小腹之下渐渐洇出的一滩鲜红的血液,被吓呆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祁涟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她此刻勉强还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快,快去让施家六娘子叫大夫来。”
衡语蓉也被祁涟的样子给吓住了,她曾是经历过这样的情形的,一把将那个叫明月的狐狸精推倒之后,父亲就将她训斥了一顿。并且还冷落了她好久。
而此刻,祁涟身下的鲜血更是彻底吓蒙了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娘子。
当下她本能的反应便是逃跑。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她应当换作大姐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她母亲称作讨厌鬼的乡下丫头了。
她如今嫁给了鼎鼎有名的南烛公子,是左丞相的儿媳,可不是衡府后院一位出身卑微的姬妾。
衡语蓉被吓坏了。
她不敢看躺在地上的祁涟,飞快地朝三房主屋跑去,她想这会儿只有母亲才能救她了。
圆春像是被祁涟的话给唤醒,她缓慢地低下头看着祁涟身下那滩还在继续扩大的血迹,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你怎么了?”
随着失去的血液越来越多,祁涟的脸色越发苍白,圆春飞快地转身朝施玉瑶的云霞院跑去。
“六娘子六娘子,快救救我家少夫人。”圆春此刻从没这般慌乱过,就连当初父母将她卖掉时,她心里也没有如今这般茫然惊惧。
她的声音极大,院子里许多干活的小丫头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施玉瑶听见圆春的声音,自然是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施玉瑶哪里听过圆春这般惊恐撕心裂肺的声音,“怎么了?祁涟出了何事。”
圆春手足无措,眼里的泪一直在往下落,“六娘子,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身下出了好大一滩血。”
施玉瑶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马上就让清荷去请了府中的府医来,幸好施国公府家大业大,家中一直养着一位府医。
如今的施玉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不通俗务的施家嫡女了,祁涟如今身份贵重,若是真的在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左府雷霆震怒,那样的后果她真的难以想象。
吩咐清荷去请府医之后,施玉瑶立刻就同圆春找到了祁涟。
当她看见祁涟躺在青石路上,下半身的衣裙已经染满了血迹,脑袋就是一懵,一时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祁涟,你怎么样?”
祁涟还算镇定,此刻除了小腹处还有些惴疼,摔倒而致的疼痛已经缓解地差不多。只不过她害怕贸然起来造成第二次伤害,所以此刻还躺在地上。
祁涟苍白着一张脸,“去请大夫了吗?”
在她面前的祁涟向来都是沉稳淡然的,施玉瑶曾想过,对比起她来,祁涟则更像是一位长辈,她可何时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周围围了不少三房的下人,可祁涟当下的情形看着太过可怖,没有人胆敢轻易伸手触碰。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左少夫人抬起来呀!”施玉瑶有些气急。
周围的下人这才急忙将祁涟送到云霞院的偏房,府医来得很快。来之前已经听清荷说了伤患的身份,乃是南烛公子的夫人,身份贵重,府医自然不敢怠慢。
三房正屋里。
施雪柳听见衡语蓉说的话,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料气急攻心又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一旁的薛夫人及时地搀扶了她一把,施雪柳才没有栽倒在地。
她瞪大眼睛看着衡语蓉,只见她一脸惊恐又委屈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施雪柳觉得面前的女儿并不是她一直认为的乖巧。
就算她再是不长脑子,也知道今日的祁涟是她不能轻易招惹的。可她怎么偏偏又做出这等无脑之事。
“母亲,怎么办?”衡语蓉带着哭腔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喜
施雪柳回过神来,又看见她满腹信任依靠的神情,心突然又软了下来。面前毕竟是自己的视若珍宝的女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旁的薛夫人听见此事也是惊愕失色,心里疑惑施雪柳到底是怎么将女儿教成这个模样的。
他们施家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小娘子,不过好在这事虽发生在他们三房,可却和自己家没半点关系,施雪柳如今是祁涟的嫡母,他们自家人自家事,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
薛夫人心里这样想,可面上还是对施雪柳道,“咱们还是先去看看语璇如今怎么样了吧!”
施雪柳现下心里是有些慌乱的,直到薛夫人开口,她才想起如今是应该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薛夫人的院子离云霞院不远,她们到的时候院子里热闹得很,有不少下人都围在院子里探头查看里面的情况。
转头看见夫人带着二娘子过来,众人才慌乱地散开。
施雪柳心更是提了起来,走到偏房门口,正好见里面出来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端着一个铜盆,铜盆里半盆的血水。
施雪柳握着手帕的手不自觉地一哆嗦,她慌忙拉住那个端水的小丫头,“左少夫人怎么样了?”
小丫头年纪也小,并不能体会当下施雪柳心中的胆颤心惊,老实回答道,“左少夫人流了许多血,现在府医大人还在屋里诊治。”
“那人还醒着吗?”薛夫人站在一旁道。
小丫鬟点点头,“还醒着,就是瞧着有些虚弱。”
府医在内室诊治,施玉瑶就守在外间,看见薛夫人同施雪柳进来,施玉瑶立刻走了过来唤道,“母亲,二姐姐”,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玉瑶,府医怎么说?”薛夫人问道。
施雪柳也一脸焦急朝她看过来。
施玉瑶看着躲在施雪柳身后的衡语蓉皱紧了眉头,狠狠地瞪她一眼才严肃着一张脸道,“府医说语璇怀孕了。”
惊闻这个消息,施雪柳又差点站不住了,此刻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那……那可是左脉之的嫡子呀!若真是因为语蓉让孩子没了,那左府会不会找她算账。
施雪柳猛地一下扑到施玉瑶身上,此刻她身上可再没法子维持国公府嫡女的高傲和体面,“玉瑶,孩子保住了吗?”
施雪柳心中那个后悔呀!她就不该放女儿一个人待着。
“保住了。”
施玉瑶本想骗一下二姐姐说孩子没有保住的,要不然衡语蓉这个闯祸精还不知道要犯下多少祸事。上次冲撞了二姐夫的妾室,还能找借口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可如今连祁涟她都敢伤,任谁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这样心肠歹毒的小孩儿,就该好好惩罚她一顿。
施雪柳一下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她扶着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至少事情还没有坏到最严重的地步。
因今日是回娘家,祁涟只带了圆春一个丫鬟出门,送她们来的左府马夫这会儿还在衡府吃着茶等她们俩。
左脉之安排在祁涟身边的都是些好手,看着圆春红着眼睛来找他的时候,左智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放下手里的花生米立刻问道,“圆春,怎么了?”
她哭腔还没散,“夫人被衡三娘子撞到,流了好多血,国公府的大夫说夫人怀孕了,左智大哥,你快回去告诉老夫人吧!”公子此刻还在外没有回来,圆春觉得左府里最可靠的就是左老夫人了。
左智嘴里的花生米差点漏了出来,听到少夫人怀孕高兴的嘴还没咧开,又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一双英气的剑眉立刻倒竖起来,“你说少夫人被别人欺负了?”还伤了孩子,若是公子回来他可不得掉下一层皮来吗!
这会儿哪还有什么时间回去找老夫人呀!赶紧去看看夫人才是正理儿。
圆春呆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就见左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往天上一放,伴随着“咻”地一声音爆,一个箭矢一样的东西射上了天空。
“我已经通知府里来人了,我们先去看少夫人怎么样了!”左智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国公府飞奔而去。
而此时南城的一条大道之上,左脉之一马当先在队伍的最前,身后左安驾马紧跟在他身后,那音爆之声传来之时,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左脉之眼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皱紧眉头,心中升起一种不安之感。
左安催马上前到他身边,“公子,好像是左智发出的信号。看那方向,是施国公府的位置,是少夫人这会儿在那里。”
左脉之的心里越发地不安起来,立刻又催动缰绳转换方向,“我们直接去施国公府。”
一行人策马飞奔,扬起沙尘滚滚。
施雪柳是如何也不愿意这事被左家的人知道的,可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她想压便能压下的。
纵然知道大石会落下来,但她也希望越晚越好。
“这里是女子所居的地方,你一个左府的下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去!”
可惜左智并不是衡府的人,施雪柳的威风也施展不到他头上来。
在发现夫人的这位嫡母遮遮掩掩就是不想他进去看夫人之后,左智立刻冷笑了两声,“衡夫人,怎么,您做了亏心事,是不想我们连夫人的面都不见了吗?如果是这样,我想您可担不起这责任。少夫人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算您父亲是施国公也帮不了你了。”
左智说完,立刻就冲了进去,不过是几个女人,哪里能拦得住他。
如此紧要关头,这里不过他一个男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屋内,府医还在为祁涟施针,看见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子,也是愣了一下,接着床上这位年轻夫人的丫鬟也冲了进来,府医才重新转过头去观察祁涟的动静。
左智害怕自己的莽撞惊扰到府医的诊治,但看样子这会儿府医已经开始收针,想来已经诊治地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诊治
床上的夫人身份贵重,府医诊治之时也是小心翼翼,这会儿终是没出什么岔子,府医也是长舒了口气。身边的小药童连忙懂事地拿了帕子给府医擦拭头上冒出的汗滴。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左智连忙上前问道。
圆春一个小丫头哪里能知道怀孕的妇人身子是有多脆弱,所以方才左智问她许多问题,她根本都答不上来。此刻左智也只能亲自过问了。
府医抚了抚胡须,叹了口气,“老朽学艺不精,只能暂时保住夫人腹中的孩子,若是可以,还是请宫中专擅妇人科的御医来给尊夫人看看吧!”
左智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孩子保住了。
“那大夫,现在可以带着夫人离开吗?”这施国公府那可是龙潭虎穴啊,他可不敢将夫人留在此处。
大夫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离开之时还是要注意,夫人此刻可再经受不住冲撞了。”
听了大夫的话,左智便不再迟疑,指挥着圆春用床上的锦被将祁涟包起来小心地出三房的大门。
刚出了三房的大门,就有一阵马蹄疾奔之声传来,左智似是有种预感,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定睛看向街口那头,果然不过一会儿左智就见左脉之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
他简直喜出望外,突然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事,笑容立刻又收了回去,连忙说道,“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不用左智出声,当左脉之看见圆春抱着脸色苍白的祁涟之时他已经知道出事了。
左脉之飞身下马,快步来到圆春跟前,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从圆春手里接过祁涟。他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圆春一见他的脸色便不自觉地胆颤,可当他接过祁涟时手又极轻,生怕就将祁涟给弄疼了。
左智上前,正准备说什么,左脉之却寒着声音道,“回府再说。”
待到施雪柳和薛夫人心惊胆颤地赶到大门口时,只能看见马蹄卷起的烟尘。门口的小厮立刻机灵地说道,“方才南烛公子过来,将左少夫人接走了。”
施雪柳脑中一片晕眩,又差点站立不住,她盯着巷口的方向,简直不敢相信左脉之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厢衡府里头,衡立轩正高兴地招待今日来参见满月宴的诸位宾客,宴会厅内人声鼎沸!衡立轩身边的陈平突然就走到了他身边,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他凑到衡立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衡立轩脸色立刻就变了。
身旁有位同僚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端着酒杯过来询问道,“子林兄,出了何事呀!”
衡立轩一怔,脸色又恢复正常,端着酒杯同他碰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无事。不过是后院出了点小事,我已让人去处理了,来远道兄,咱们继续喝。”
暂且不说宴席之后,衡立轩详细听了陈平的讲述,面色有多难看,就说这左府这边。
在路上,左脉之听说祁涟怀孕的那一刻,简直是连想杀了衡语蓉同施雪柳这对母女的心都有了。
左府门口左脉之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抱起祁连,就直直地往大门处走去。因枕烟堂离得较远,所以就直接去了正对大门不远的玉衡院。
那厢左老夫人得了消息,同陈嬷嬷急匆匆地赶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在左老夫人屋子里说话的纪夫人。
小人禀报地匆忙,左老夫人只听说祁涟受了伤,具体的情况却并不清楚。
左老夫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左脉之的一群属下都站在院子门口焦急地朝屋子里张望,左老夫人一看,心就提了起来,“怎么啦,语璇的病很是严重吗?”
众人回头,一见着左老夫人的面,虽都连忙行礼,可脸上还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左老夫人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些个虚礼做什么,璇儿如今怎样了?伤得重不重,可去请大夫了。”
左智抱拳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左安已经拿着公子的手牌去宫中请黄御医了。”
“黄御医?”,左老夫人疑惑,黄御医可是太医院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后宫的娘娘们,平日里诊脉也多喜欢用它,如今璇儿不知是伤了哪里,竟需要请到黄御医。
若真是女儿家妇科上的问题,会不会影响脉之以后的子嗣。左老夫人虽然爱屋及乌也喜爱祁涟,但事关左府未来的香火,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了。
事情发生的极为突然,圆春也没有功夫同大家细讲今日发生的那些细枝末节。
不过他们可都是知道祁涟怀孕的消息,遂都看向站在其中的左智。
左智道,“回老夫人的话,少夫人是有孕了。只不过今日衡府的三娘子冲撞了少夫人,具体的伤情况只能等御医来诊治了才能知晓。”
左老夫人一听祁涟有了身孕,心里立刻就是一喜,可那心里那欢喜还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就又听闻祁涟受到冲撞,她脸色立刻转喜为忧,白了两分,眼神也从欣喜变成了焦急。
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着急也没有用,他们都不是大夫,着急也是无济于事。
左智见左老夫人脸色都变了,连忙安慰道,“老夫人别急,施国公府的府医已经为少夫人诊治过了,说是胎儿暂时保住了。”
左老夫人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半,被纪夫人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也是左安运气好,刚入宫就遇见了正准备回府的黄御医,听说左府的少夫人怀了孕,黄御医也没推迟,径直就跟着左安来了左府。
别看乾国不过成立不过十几个年头,可黄御医可在这宫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同左丞相相识了二十来个年头,事关左氏的香火,黄御医是怎么也不会推辞的。
“黄御医,我那孙媳可就拜托你了。”
左老夫人一见黄御医出现在玉衡院的大门口,立刻就站了起来道,神态里自有一股信赖和期许。
“老夫人放心,我自然会尽心诊治的。”黄御医抱拳道。医者仁心,何况这还是左府的子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变
黄御医说完就进了内室,左脉之见他来了,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黄御医也没多话,还是朝床上的祁涟看去。
左脉之成婚那日他也是来喝了两杯喜酒的,只不过并没有见到这位左少夫人的真容。
才不过看了一眼,黄御医就感叹这位衡娘子与左脉之确实是天造地设一对。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黄御医手指往祁涟的手腕处一搭,不过一会儿便摸到了手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之感,却是喜脉无疑。
不过此时这脉象有些微弱,想来就是因为今日受了冲撞之故。
黄御医收回手,左脉之立刻问道,“黄世伯,内子如何了。”黄御医转头看向左脉之,他脸上虽还稍显镇定,但眼里的关切是藏不住的。左脉之少年老成,眼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般焦急的神色。
遂安慰他道,“无事,待我开一副安胎药,再施以金针之术,两日便可无事了。”
左脉之松了口气,恭敬地送黄御医在侧屋去写方子去。
一见黄御医离开,左老夫人和纪夫人就进了屋子。左脉之唤道,“祖母。”
左老夫人此刻眼睛都有些红,拉着左脉之的手感叹道,“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她又转头瞧了瞧祁涟,因黄御医施了针,她此刻还昏睡着。
左老夫人露出怜爱又疼惜的神色,“既然语璇有了身孕,这段时日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就莫要再出远门了。”
左脉之点点头,眸色深沉。
许是不经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才更加凶险,黄御医诊治之后已经说了祁涟是没事儿的,不过她还是昏迷了很长的时间。
中途醒过来一次见到左脉之,又得知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惊喜之余当然精神也是又一次的刺激,祁涟便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而晚膳送走了众宾客的衡立轩,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带着衡语蓉来了左府。
“贤婿,我是特地带着你妹妹来给璇儿赔罪的。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若是再如此行事莽撞,我决不轻饶她。只不过此次她也是一时冲动,你做为她的姐夫,便饶恕她这一次吧!”
衡立轩心里自然是责备衡语蓉的冲动和鲁莽,可事情已经发生,衡语蓉到底也是他的女儿,虽心里埋怨施雪柳没有将这个女儿教好,但她毕竟也是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衡立轩虽然气愤,可在左脉之这里他还是少不得为她求求情。
只不过以前左脉之见他之时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脸色实在是有些吓人。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像含着冰渣,衡立轩刚出口时觉得挺有底气的,可这段话说到最后就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
衡立轩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女婿身上那迫人的气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语璇腹中的孩子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岳父大人竟然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就要将此事揭过,不知语璇清醒之后会怎么想。”左脉之看着衡立轩,淡淡道。
又看向衡语蓉,“语蓉如今也十岁了吧!去年才听说不小心将明月夫人撞倒,怎么今日又失手将你姐姐撞倒。都是这么大的小娘子了,怎么连走个路也学不会。若是岳父岳母大人不会教导她规矩的话,不如我向皇上请旨,将语蓉送到女官所去学学规矩。”
女官所......
衡语蓉立刻惊恐地抬眼看着左脉之,“不要,我不要去女官所。”那个地方,她光是听见就已经要吓得身子发抖了。
女官所也并不是什么苦寒之所,那是宫中教化女官的所在。
因各宫中每年退下来的嬷嬷们若是不愿出宫嫁娶的,许多都会选择到女官所颐养天年,所以久而久之,宫中新进的女官都会送到此处学一段时间的规矩。
甚至因为这些嬷嬷们的赫赫威名,有些官员还会专门将自家的女儿送到此处去学规矩。
当初乾国初建之时,有许多出身寒门一朝显贵的官员因家中缺乏教养之人,还特意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学规矩的。
因施雪柳受唐夫人和施国公的宠爱,施雪柳才幸运地躲过被送进女官所的命运,可当初与她年纪相仿的几位官家之女都曾被送到过那地方。
那里的嬷嬷虽不擅长什么严刑,可这样的地方,软刀子割肉却更是折磨人,叫人看不出伤口又能让那些贵女们吃苦的法子可是数不胜数。
从那里出来的娘子们,琴棋书画可能不是最好的,可规矩礼仪却是决不会出错。可她们自那处离开之后,却根本不愿意想起在那里的遭遇。
可一年年地,还是有不少期待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家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
所以至今女官所不仅没有被废止,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小娘子想进去。因为在宫中,遇见那些个皇子和勋贵公子的机会更大一些。
衡语蓉有个出身国公府的娘亲,又有个礼部侍郎的爹,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未来的亲事根本不用发愁,所以此刻听到左脉之要将她送去女官所,那真是比去牢狱还可怕。
左脉之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地扯了下唇角,声音低沉没有一点起伏,“不要?”他的话好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在衡语蓉眼里只觉得那样可怕。
“你不敬尊长,不睦姊妹,犯了错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依我看,那女官所正适合你。”
衡语蓉不自觉抖了抖,立刻害怕地躲到了衡立轩的身后,“爹,救我。”
衡立轩将衡语蓉护在身后,就算他心里想着要责罚小女儿,可也没想过将她送去女官所呀!
“贤婿,女官所就不必了吧!”衡立轩伸手有维护衡语蓉的意思,带着些商量的语气。
如今语璇成了左家人,再加他的上官位比不上左丞相,在这个左脉之这个女婿面前自然就觉得有些气短。
“这样,我带她回去,禁足两月,再抄二十遍《女德》和《女戒》,贤婿你看如何呀!”当初温元灵和清河郡主犯下那样的大错,皇上也不过罚她们禁足罢了!
“亲家,语蓉还小,依我看如此已经足够了,就这样办吧!”
左脉之对衡立轩如此的处事态度是不满意的,他正想反对,不料闻讯而来的左老夫人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让人带着衡立轩父女俩去看祁涟了。
左老夫人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进入枕烟堂,才转过身来对左脉之道,“脉之,祖母心中知道你为语璇鸣不平,可衡大人毕竟是她的父亲,趁一时之快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万一牵扯到施国公府那边也是一桩麻烦事,你就不要再过多苛责了。”
左脉之抿了抿唇,“这事本该等到语璇醒来之后再行处理,只不过岳父大人教养女儿实在缺乏礼数,我心里为语璇感到难过不平而已。”
左老夫人也感受得到,相比于祁涟,衡立轩更爱护衡语蓉这个女儿,不过想来这也是正常,毕竟衡语蓉养在岳父大人身边多年,感情甚笃,心里有些偏心也是自然。
“语璇如今既成了我左家的儿媳,自然就是我左家人了,不管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以后自有咱家人护着她。”
至于祁涟醒来之后,知道衡立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没有半分难过,毕竟在她心里祁云崇虽然不靠谱,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是祁氏的血脉,衡立轩不过是衡语璇的父亲而已。
她现在怀着身孕,暂时还不想花心思对对付那母女俩。
倒是左脉之,自从她醒来之后,对她是极为小心,就连花园中走一走都有三四个丫鬟陪同着一起。每日的饮食也是派专人小心伺候,祁涟安心在府里养胎,好一段日子连外界的消息都听不到几个。
所以听见清河王的军队兵临城下的消息时,祁涟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清河王反了!
怎么,难道她这个皇叔还有恢复祁氏皇族地位,重建大夏的想法。
因为清河王妃的关系,贺正虽然从没给清河王实权,可心里却也从未猜忌过他,不料此次清河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攻雍城,简直打了贺正一个响亮的耳光。
皇上因被这个消息刺激,直接昏倒在了朝堂之上。
这两年贺正身体本就不好,这一次因为清河王谋反之事,朝堂之上立刻变得人心惶惶。雍城之内立刻就有一些流言传出来。
因为前太子过世,贺正迟迟不曾册立继任太子才致国运衰竭,国内灾祸不断。此次清河王起兵,打的旗号正是清除皇帝身边逆党,肃清朝堂。
流言还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只有前太子留下的孩子贺承乾才是继承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这样的流言越发在城内甚嚣尘上。
清河王的势力多盘踞在清河一段,流言缘何会传播地如此迅疾,明眼人一看便知清河王在雍城一定有与之接应的人。
至于接应之人是谁,十有八九与温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老百姓可不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因为雍城逼近的危机而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有了或许立贺承乾为太子也不错的想法。
贺正突然在大殿之上晕倒,朝中自然是一片混乱。
如今听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日日都会入宫照料皇帝,左丞相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祁涟怀孕,左脉之本是不愿每日出去的,但如今城内局势紧张,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去处理。
不过相比与左府其他人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祁涟反而处之泰然。
若不是城内局势紧张,她还想出去走一走,如今便只能在左府里转一转。
天气转暖,左府花园里许多花都开了,暮苍梧里浓荫匝地,祁涟这段时日是最喜欢每日待在暮苍梧里晒太阳的。
这日祁涟让人搬了躺椅在那梧桐树下小憩,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看着她。她以为是左脉之回来了,结果睁开眼睛才发现并不是他。
“澜之,你怎么来了?来找你兄长吗?”
少年穿着天青色祥云团花的锦袍,腰间系着深紫色绦带,腰侧坠着一方鸡血石小印,眉间透出他身为丞相府嫡子的矜贵和高雅。
这小屁孩也是长大了,骨子里性子虽还是高傲,但在人前也能装出一副家教良好,待人守礼的模样了。只不过有时在家人面前还是不免流露出几分孩子心性。
发现祁涟醒了,左澜之赶紧侧过了脸,他不过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发现嫂嫂身上搭的毯子快要掉到地上,想进来帮她盖到身上而已。
只不过未料到还是将她惊醒了。
左脉之双手背在身后握了握,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是路过进来看一看,哪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他是不愿意说出自己不过是想来给她盖个被子这事的,若是让她知道了,那澜之公子在这府里的威严何存。
祁涟笑笑,和左澜之多相处几次,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孩子了,嘴硬心软,面皮还有些薄。
伸手将手边的一盘荷花酥递给他,“你兄长应当就快回来了,你吃些东西等着他吧!”
左澜之也没客气,直接就接过了点心,只不过嘴里还是小声嘀咕了两句,“我真的不是来找大哥的。”奈何说了也没人信。
衡语璇虽然是他的嫂子,但私下里两人鲜少交往,所以左澜之吃过几个糕点之后便觉得同祁涟独处有些不自在,率先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祁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嫂嫂,不知你可去看过大兄以前的屋子吗?可曾见过一副画?”
祁涟疑惑抬眸,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自从左脉之同她成婚之后便一直住在枕烟堂,暮苍梧只当作书房,至于左脉之原来的屋子,祁涟是一次也没去过的。至于他所说的画,祁涟更是没有看见过。
第一百七十章 野心
“没有,可是有什么问题吗?”祁涟问。
左澜之收回目光,看来兄长是从来没有同嫂嫂说起过那副画的存在,此刻他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知心里的话当不当说。
不过想想还是说了,反正如今兄长同他的女神成婚了,就算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责怪他的。
“兄长原本住的屋子里有副画,若是嫂嫂感兴趣,倒是可以去看看。或许你会感兴趣的。”
说完便将手背在身后出了暮苍梧的大门。
等到左澜之出了暮苍梧的大门走远了,圆春才端着果茶和一叠点心进来,一脸八卦地道,“少夫人,方才四公子同您说了什么呀?”
自左澜之走后,祁涟就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圆春有些好奇。
祁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沉思的模样。
索性此刻无事,想着左澜之方才的话,祁涟干脆起身,起身之时右手下意识地扶在了腰后护着肚子朝左脉之原来的寝房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内虽时时有仆从打扫,但还是弥漫着一种久未有人居住的潮气。
祁涟没有管,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在与左脉之成婚之前,碍于两人身份祁涟从未到过此处,成婚之后,因他日日都在枕烟堂,这间屋子便空置在了此处,所以认真讲来,祁涟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间寝屋。
屋子里的装扮摆设处处都透露出浓重的左脉之风格,祁涟也不觉得奇怪,左脉之向来是个个人性格极强之人。
祁涟走到那雕莲花纹的床边之时,发现一旁有盏镀金莲花嵌白玉玛瑙灯制作精美,仔细观察之后她发现了一些不同。
祁涟伸手尝试着扳动了一下那灯,瞬息之后,空旷的屋内突然便发出一阵沉闷的机关开合之声。
等到机关移动的声音停止,祁涟绕过紫檀木边绣青山浮云的屏风,就见屏风之后的墙壁之上一扇小门露了出来。
祁涟走到近前。
暗门打开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未曾想到这里会有间暗室,里面的灯火还是如此明亮,连脸上的皮肤都映烫了。
待她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才看清楚周遭的环境,抬步走进暗室。
室内烛火万千,纤毫毕现,清晰将整个屋子的模样展现在祁涟眼前。
看着墙上的东西,她想,左澜之言语之中暗示的东西,一定就是这个吧!
画卷之上女子的鲜血像火一样在她的眼里燃烧起来,白雪寒鸦,天地缟素。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祁涟才知,原来她死时的场景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也没有想到,原来前世在她死后还有左脉之在她身边为她送行,怪不得,左安每次提到涟漪公主的名字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更不曾想到在左脉之的心中对前世的她竟有如此深的执念。
没有再碰什么东西,祁涟只是看了那副画许久,然后静静地退出了那间屋子。
她想,左脉之既然选择将它藏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那就说明前世的事他并不想让自己知晓。
既然如此,祁涟也并不想追根究底,就让这件事藏在彼此的心底吧!至少她明白他的心意就可以了。
回到枕烟堂时,左脉之已经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祁涟经常小憩的那张贵妃榻上,洒落的阳光在他脸上跳跃飞舞,将左脉之衬得宛若神祇。
祁涟笑着走到他近前,“清河王的大军围困雍城这许久,城内的百姓人人自危,你却还这般闲适,真不怕被外面的百姓知道了,说你们这些都是纨绔子弟。”
左脉之双手枕在头后,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睁眼,只是唇略弯带出一丝笑意,“怕什么,你还真以为清河王那点虾兵蟹将就能翻起什么波浪来吗?不过是做给城里的人看的。”
祁涟知道他的意思,城里如今这紧张的局势虽少不了城外虎视眈眈的敌军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朝廷放任恐慌蔓延的缘故。
只是为了消除清河王的怀疑,让他在城内的合作者放松警惕,以为朝廷此刻真的已经乱成一团了而已。
实际上,祁涟每天从一脸淡定的左丞相和性子依旧沉稳的左老夫人身上就可以看出,对于清河王的造反行径,朝廷根本就没有在意。
此事祁涟清楚,但并不表明其他人也了解内情。
果然,没过多久有的人就露出了马脚。
安国公府的人入了宫。
此事温老太爷没有出面,不过出来的也是安国公府的重要人物,是温元灵的父亲温修筠。祁涟听闻,他常年带着商队在外,此次却不知为何在前一段时间低调回了雍城。
据说温修筠带着清河王的亲笔书信要求亲自面见圣上,其间谈话常人自然无从知晓,可祁涟身处丞相府中,消息自然是灵通。
全靠左脉之绘声绘色地,将温修筠在皇帝贺正面前摆出的一副志得意满又假装谦恭的样子描绘了出来。
他自述,温国公自从知道清河王围困雍城,要“清君侧”的情况之后,日日担忧社稷国体,担忧贺正龙体,夜不能寐。
最后才想到,或许能勉励依靠安国公府同清河王的那点姻亲关系从中斡旋,颇费了一番口舌,说了好些劝诫清河王为了家国天下、社稷安危的话,清河王才是答应可以暂时休战,进宫同皇帝亲自商议。
而贺正如今缠绵病榻,纵使内心早已恨不得将清河王千刀万剐,可如今自己已如砧板上的鱼,最后也只得“妥协”,答应温修筠的提议,允许清河王带兵进入宫城之内来同自己见面。
此消息一出,朝中的某些忠良之士自然是不同意贺正的这番做法,认为清河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怎么可助纣为虐,就这样引狼入室呢!
就算他们这些老臣被围困而死,也不愿意向清河王妥协。
可令人奇怪的是,历来在朝中都属于强硬派的左丞相这次却对皇上对清河王的妥协不置一词,这让不少老臣私下里都说,如今左丞相权柄在握,竟同那些贪生怕死之徒是一个样了。
心里难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不过再不甘又如何,他们终究只是为人臣子的。
……
如今安国公府倒戈了清河王,温修筠又打着朝廷的旗号,贺正为表器重,直接册封了温修筠为正五品中书舍人。
将带着圣旨宣清河王觐见的差事交给了他。
温修筠虽出身温氏,从小锦衣玉食、权势富贵,可那不过是依托了安国公府的势力,在旁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一位商人而已。
如今皇帝亲封为中书舍人,掌参议表章、草拟诏敕及玺书册命之事,常可在御前行走,是真正可以参与这个国家权力中心决策的官职。
温修筠虽自觉掩饰地不错,可真被那些明眼人看见了,便知道这人实际上目下无尘、骄矜自傲的性子,多少有点看不起。
从商还有几分心计在,可若是在宦海之内周璇,那就差着火候。
温修筠在被封为中书舍人的翌日,就带着皇上的口谕出城了。
身边只带着几个他的心腹。
他捧着明黄的圣旨出城二里之后,看见一身戎装迎接他的清河王时,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继而脸上扬起笑意,“云战,幸不辱命。”
直到此刻,温修筠才真正地表现出了安国公府真实的意图。
他们的目的,可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贺家的江山,要的是温家世世代代都享受着无上荣光。
贺正虽厚待温家,可他实在是个有胸襟有野心的帝王,是绝对不会愿意看见温家的权势压过贺氏一族的,所以温老太爷和太后娘娘都清楚,在当今陛下的心中,下一任的帝王,母族绝不可能和温氏有任何牵扯。
可温氏不愿。
他们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权势富贵从手中流走。
于是,如今将贺承乾推上皇太孙的位置就是温氏第一个想到的方法。
只要贺正一死,贺承乾顺理成章登上帝位,他姑母温太后和他女儿温向薇垂帘听政,这世间那里还有氏族可比他们温氏还更加尊贵。
而温氏之人大多于政事之上不太擅长,于军权之上也无几人可依靠,所以他们能指望的也只有清河王了。
他妹妹早年嫁与清河王为妻,大夏灭国之后,祁氏皇族大多都被灭了口,若不是依靠他们温氏的这番姻亲关系,清河王如今只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所以温修筠内心之中对清河王是十分信任的。
而在这此之前,清河王也是立刻就答应了温老太爷会全力配合他们达成此事。
清河王祁云战看见温修筠手中那明黄的圣旨,眼神明显锐利了几分,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准备入城。舅兄放心,事情必不让岳父大人失望。”清河王立刻笑道,“若此次事成,您可就是未来皇上的外祖父了。”
清河王的恭维免不了让温修筠喜形于色。
温修筠想象着祁云战口中所描绘的未来,激动地满面春风,仿佛已经在眼前看见那些往日鼻孔朝天的大臣们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当天晚上,兄舅二人自又是一番对未来的畅想不提。
第二日清河王亲点了三千轻骑兵,随他一起入宫面圣。
皇宫之内贺正竟然也强托着病体,从床榻之上起来,换了朝服率领百官等候在太仪殿前的广场之上。
宫门缓缓打开,随着太仪殿前的景象展现在清河王眼前,他一瞬间却屏住了呼吸,那一刻竟然不知身体是如何动作,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象征着天下最尊贵,拥有世间最高权势的地方,他祁云战终于是昂首挺胸地回来了。
他那昏聩的兄长将它丢掉,最后还不是要靠他,才能重新夺回来。
看着那高耸入云的飞檐翘角,清河王内心为之一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向前的步伐变得坚定而沉稳。
不提清河王的别有用心,温修筠此刻心中也是心神不定。
今日在场的不止皇帝及文武大臣,温修筠还在贺正其右看见了父亲安国公的身影,心里想着,定然是皇上为了稳住清河王特意请了父亲进宫。
温修筠此生第一次办这样重大之事,心中不紧张是假的,可在看见父亲的那一刻,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看见棵大树一般仿佛找到了倚仗,心下立刻就镇定了许多。
既然今日父亲都出现在此,那么他们温家的计划想必一定会成功。
区区几步路,两人心中早已不知转换了多少心思,可脚下步伐却不慢丝毫,稳稳地朝着百官队伍而去。
宽广的殿前广场之上不下几百人之数,可此刻却极为安静,左右一列兵卒甲胄在身,刀戟在手,旌旗猎猎,众人皆能感受到皇家威严肃穆之气氛。
“参见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带了清河王前来面圣。”
温修筠见到贺正,迫不及待地向前行礼。
贺正本是坐在龙椅之上,因他本就疾病缠身,此刻显得有些精神萎靡。见此立刻让一旁的内官将他搀扶了起来,正想开口唤温修筠起身。
眼风却扫到清河王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个张狂肆虐的笑容。
众人皆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清河王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一个斜劈就从温修筠的右肩划砍了下去。
“啊!”
温修筠猝不及防被袭,一声惨嚎立刻就在这肃穆的场景中响起,那声几乎变了调,尖锐刺耳。
闻者绝不会怀疑此刻温修筠的疼痛。
鲜血喷涌洒了清河王大半张脸,他那原本淡漠的脸在那些大臣们眼里一瞬间变得残暴血腥了起来,似妖似魔。
在场的文武百官们哪里能想得到清河王敢在太仪殿前杀人,血溅当场。
“祁云战,你……”
贺正睁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看着清河王。
身旁的那些老臣们,贪生怕死的赶紧躲到人群之后,悍不畏死的都护到了贺正身边,害怕本就身子不好的皇帝今日就死在这里,高呼着“护驾”“护驾”。
今日有不少武将在场,可入宫不得携带兵器,空手接不了白刃,他们自觉还担不起护卫皇帝的重任。
温修筠被清河王一刀毙命,此刻那尸体就俯卧在地上,流出的鲜血蜿蜒渗到了贺正脚边。
温老太爷一生只得温修筠这一个嫡子,此刻亲眼目睹亲子死在自己面前,心中的痛苦岂是常人可以感同身受。
他如今早就过了古稀,虽保养得宜,可到底年纪大了,一张脸苍老干枯如同腐朽的树皮,此刻则更是苍白了几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他身子颤巍巍地蹲下去,如同被风凌乱吹拂的柳絮,立也立不住。
“儿呀!”
温老太爷连滚带爬,抱着温修筠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连清河王引起的骚乱也不关心了。
他此刻那里还有心思想着温氏以后的荣华富贵,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了,富不富贵的,温老太爷也不在乎了。
清河王所图甚大,今日他虽然杀了温修筠,不过念着安国公府是夫人的娘家,可未曾打算继续对温老太爷做些什么。
杀了温修筠,也不过是为了震慑一下朝廷里这帮大臣的。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温家父子,之后便收回了视线,沾满鲜血的脸上竟然重新开始笑起来。
见他这副丧心病王的模样,不由地让一些大臣们背脊生寒。
谁曾想这清河王往日恭谨的模样竟都是假的。
“岳父大人想要推贺承乾上位,可祁某不才,虽出身皇族此生却未曾有幸在那高高的皇位之上坐一坐,今日做出此番举动,也是想完成祁某这一毕生心愿,还望各位大臣们支持。”
虽然贺家的江山来得不甚光彩,可这十多年过去,在场的这些老臣们眼瞧着,贺正可比祁云崇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好太多,所以也渐渐接受了江山易主的现实。
如今祁云战又想推翻贺氏的江山,那这些大臣们自然是不愿意的,纷纷控诉起祁云战的狼子野心来。
……
“当初陛下心软,留下你祁云战的一条性命,却不想你却狼子野心,恩将仇报,才养成了今日的一大祸患。”
“祁云战,当初祁氏祸乱天下,陛下登基之时,就该送你去见祁氏的列祖列宗。”
“似你这般阴险狡诈的小人,也配做一国之主吗!呸。”
在场有几位老臣当初也做过大夏臣子,当初有人提议杀了祁云战时,他们顾念旧主恩情还曾向贺正求过情,今日眼见这般情景,皆是悔不当初。
“嗤!”笑了一声。
清河王横刀立马站在当场,对这些迂腐老臣的叱责丝毫不放在心上。
“成王败寇,当初贺正灭我大夏江山,我祁云战俯首称臣是应当。而今日的局面,怪只怪他贺正心慈手软,这天下既然贺家的人坐得,我祁云战怎么就坐不得了。”
“你…….”
祁云战的一番话气得一位年事颇高的大臣吹胡子瞪眼的,看他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眼见着是被气得狠了。
“如今陛下是民心所向,就算你们将我们都杀了,你的算盘也不会成功的。”
祁云战以前做王爷时便喜武不喜文,对于这些老酸儒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所以这些老臣们的叫嚣丝毫没被他放在心上。
民心所向?
笑话,不过是成王败寇,若是他够强,又岂容别人置喙。若是将刀架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又有多少人有以身证道的勇气。
“行了,诸位大人们,既然你们如此忠心,待你们死后我会准备上好的棺木将你们厚葬的。”
清河王一语定论,他已经不打算再同这些人废话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那高堂,俯瞰这天下了。
今日他虽表面上只带着三千精锐入城,可等到他入宫之后,他的心腹便已经回到了城外军队扎营处,等到他的信号发出,大军就会将雍城围得水泄不通。
清河王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号箭,随着一声破空的箭啸声响起,属于他祁云战的时代才真正开始。
太仪殿前的沉重宫门缓缓打开,三千披甲军士手持着武器冲了进来,那沉重的肃杀之气就这样当头朝着百官们罩了下来。
不出一刻,三千军士就将太仪殿前后包围了起来。
“杀!!!”
随着清河王一声令下,身后的军士们便开始了杀戮。
整个禁卫军加起来或许可以抵挡今日清河王带来的三千精卫,可他们平日里需护卫整个皇宫的安全,都分布在皇宫各处。
现在事情发生得极为突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各处的禁卫军汇聚过来也需要时间。
所以在一开始,清河王的军队与禁卫军对垒时就几乎呈碾压的态势,很快在场的禁卫军渐渐处于劣势。
召见清河王本是件大事,此刻左光霁自然也在场。
只不过他这一生见过的大场面颇多,就算方才清河王亲手杀了温修筠,他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愕然畏惧。
眼见着此刻皇帝和许多大臣脸上都露出惊惧的神色,左光霁镇定自若的声音一开口,就让许多人心里镇定了几分。
“禁卫军分布在宫城各处,来援想也需要一些时间,陛下,不若我们先退到太仪殿中先避一避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退到了太仪殿之中。
“左大人,依你看当下我们该怎么办呀!总不能就待在这里束手就擒吧。”门外不断传来刀兵相接和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不少大臣们都心惊胆颤,却又不甘心当个待宰的羔羊。
平日里不觉得,此刻就看得出左光霁在众大臣之间的地位了。
若说当下他们最信任的人,那还是左丞相啊!毕竟是个年轻时就能在大夏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
左光霁脸上虽也是焦急模样,可话里话外还真看不出来,“各位大人们莫急,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大臣们:都火烧眉毛了,他们怎么能不急啊!
……
近来雍城之内本就风声鹤唳,特别是今日,自从城门大开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军队进城,个个披甲执锐,杀气腾腾的。
见到这样的情况,城内的百姓哪里还敢出门,都老老实实地躲回自己家中,连好奇出去看看的心思的没有,就害怕一个不小心丢了小命。
甚至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收拾起了细软,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就举家搬去别的地方。
当初想着,雍城可是乾国的都城,才在此安家的,却不想最安全的地方却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们可再不敢呆在这儿了。
今早左光霁出门之后,左脉之就吩咐了下人,将家中各处可以出入左府的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就连院子里的狗洞都被人堵了。
各个院子的人都守在自己的院子里,走动皆需要拿着主子的腰牌。
祁涟扶着自己的腰,“有必要这么小心么!你不是说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今日外面会发生些什么左脉之自然是知晓的,虽他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保不住有什么他没能预料到的事发生。
“事关府中之内众人的性命,我自然是要小心一些。何况你如今还怀着身孕,那便更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了。”左脉之动作轻缓地扶着祁涟走着。
左脉之眉眼清隽,此刻因心系宫中情况,又添几分深沉,那双眸子看着人时,格外有种专注清冷的味道。
祁涟如今早就不将他当作前世那孩童看待了,如今他是自己的丈夫,孩子未来的父亲,不自不觉之间祁涟早已习惯了这个人给她遮风挡雨的一切。
所以就算如今形势危急,她心里也没有丝毫的害怕,因为她相信左脉之会保护好她的。
祁涟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头,打趣般地说道,“眉头都皱在一起了。既然府中你都安排好了,那宫中公爹那处,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提起左丞相,左脉之立马又想到昨夜父子二人的谈话。
他这短短的二十年,尊敬过也怨恨过的父亲,却终究还是无法割舍掉两人之间的父子亲情。
左脉之今日本是要随同左光霁一起入宫的,是左光霁拿出了自己身为亲父的威严,强将左脉之留在了府内。
“你祖母和祁涟都在府里,若是我父子二人都被困在皇宫之内,那么她们又该怎么办?所以,只有你留在府内,才能让为父毫无顾忌去完成计划……”
于是左脉之只能静下心来留在了左府之内。
当他看见怀着身孕的祁涟之时,恍惚之间好似理解了一些左光霁身为父亲的心情。
他如今已不再是个随心所欲的少年了,如今祁涟还有他们的孩子,与左府内这上百人的性命都是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祁涟看他出神,伸手好奇在他眼前晃了晃。
左脉之回过神来,看见她担忧的神色,脸上神情立刻就缓和了几分,伸手抓过她的柔荑捏了捏,“放心,宫中早已安排好了接应之人,父亲不会有事的。”
……
而在皇宫之内,此刻形势也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因贺正如今本就带病,同百官们退进太仪殿内不久,贺正便因为气急攻心晕倒在了心腹太监的怀里。
此刻的太仪殿被清河王的士兵层层包围,根本没法去请太医,他们之中也没有擅长歧黄之人,大臣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急得跳脚也无用。
“左丞相,皇上如今这情形,必许马上宣太医前来诊治,您快想想办法呀!”其中一个大臣不由地望向左光霁。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砰”地一声,一个士兵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
下一秒利刃在血肉之躯上划过,鲜血喷涌,像红梅一样点缀于窗柩之上,靠近门口较近的几位大臣被吓了一跳。
看来外面的禁卫军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估计过一会儿清河王就打进来了。
还担心皇上做什么,咱们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有些大臣们免不了心里就起了别的想法。
果然又过了不到一刻钟,外面搏杀的声音就停止了。
殿内众人呼吸不由地为之一紧,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有些人正要说话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太仪殿平日里本是举行朝会的地方,本不做防御之用,所以他们这群人退进来之后,唯一能加强的防御也不过是将门后准备的插销放上去将门堵住,一两人不能轻易破开罢了。
可很快,外面的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根约莫有成年男子腰粗的木头,在外面使劲儿撞门。
木质的门很快便摇摇欲坠。
殿内的大臣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河王身后的士兵破门而入,颇有种‘天要亡我’的绝望来。
“完了,都完了。”
……
有大臣压不住心中对死亡地恐惧,身子一软,立刻滑坐到了光滑的地面之上。
此刻整个太仪殿几乎都被清河王的军队控制,当他健步如飞地踏上太仪殿前的三十九级台阶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时。
在场的大臣们都被士兵控制住,几乎所有人的脖颈之上都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
从未想到今日的计划会进行地如此顺利,清河王一想到今日之后自己就能拥有那渴望已久的权势,就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特别是看见殿中昏迷不醒的贺正时,更是大笑起来。
清河王慢慢走到贺正跟前,轻笑了一声。
“往昔你也是我大夏赫赫威名的镇国将军,想不到再英勇的男儿却也抵不过英雄迟暮呀!如今也似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躺在这儿了。”
清河王边说还抬腿往贺正的身体上踩去,甚至那双沾满了鲜血的靴子还在他华贵的朝服之上蹭了蹭。
一国之君岂可受如此大辱,不少忠心的老臣看见这一幕都红了眼,恨不得将祁云战千刀万剐。
“为君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祁云战,你如此侮辱一国之君,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听见这一声悲呼,清河王停下了脚下的动作,头转向了方才发声的那位大人,是已经年近六十的御史大夫侯大人。
一生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为人正直,深受朝中许多年轻官员的尊敬。
清河王看着他不发一词,只是手中寒光一闪,下一刻,侯大人脖子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人却是已经没了呼吸。
身体重重倒下之后,鲜血才汩汩地从那条血线冒出来。
清河王咧唇一笑,恐怖而森冷。
“既然大人如此忠君,我就先送你下去恭候你主子吧!”
众人看他如此嗜血残暴,便再不敢出声。
之后贺正身边的内官便在清河王的逼迫之下,写下了禅位于贺承乾的圣旨,盖上了印玺,又封清河王为正一品顾命大臣,受封太师衔,代天子行政。
清河王拿到圣旨之后,又是一阵得意。
不是他不想直接登上皇位,只不过他也清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贺家的天下已经坐稳,若是贸然改朝换代,自己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贺承乾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只要解决了温家人,那以后这天下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左光霁冷眼看着这一幕,却不知这些人既然选择了谋朝篡位,为何还要做这些掩耳盗铃的举动。
如今乾国朝堂之上得力的大臣都在此处,就算祁云战最后登上皇位,他们还会不知他这皇位是如何来的吗?
当初贺正顺应天时登基为帝,都逃不过一些大夏臣民的非议,就更遑论清河王这等德不配位之人了。
不过能将自己的欲/望表现地如此直接,清河王这点还是值得他佩服的。
清河王又看了躺在地下的贺正一眼,既然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他也没有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必要了。
清河王抬眼扫视了一圈,正看见身旁一个面容稚嫩的青年,他以前没见过,想来是不久之前才应召入伍的,还是个孩子。
他抬手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呀?”
清河王乃一军主帅,平日里与他交谈的都是军中的大人物,哪里会同他这般身份低微的小兵卒说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询,这个小兵显得惊喜又拘谨,“回大人,我叫大牛。”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大牛,好名字。”清河王看了看精壮的身躯,不由点头继而问道,“大牛,如今有件可名垂千古的事情交给你做,不知你可愿意?”
大牛胸膛里那东西砰砰地跳了起来,出门参军之前母亲便嘱咐他,在军队里一定要挣出一番功名来才可光宗耀祖,却不想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牛赶紧对面前的这位大人道,“大人,我愿意。”
清河王越发高兴起来,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苍老的帝王,“就是这个人,若是你杀了他,那么你便能名留千古了,几百年后,史书上都还能留下你的名字。”
清河王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对于周遭的大臣们来说,此刻他就像个蛊惑人心智的妖魔,可在大牛心里,这位大人却是给了他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若是我杀了他,便真的能光宗耀祖吗?”大牛激动地再次确认。
“当然。”
大牛便心安了。
参军之前大牛是跟着村子里的屠户杀猪的,在他看来,杀人和杀猪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何况面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看起来还没有一条成年的肥猪有劲呢!保证一刀就解决了。
大牛拿着军营里发的刀在贺正身上比划了几下,发现不太顺手,便从腰间拿出了从老家带来的杀猪刀,是他用顺手了的。
直接弯下腰,对着昏迷不醒的贺正胸口就是干净利索的一刀。
“噗。”
利刃刺进血肉之躯,有种迟钝的闷痛感。
仿佛人临终前对世界的最后一眼,贺正腾地居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直愣愣地盯在大牛脸上,就那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人您看看,我这儿活干得利索吧!”
眼见着人咽了气,大牛顺手就将那把杀猪刀拔了出来。
一点儿没在意死不瞑目的贺正,而是第一时间看向清河王。
清河王呆愣了一下,他此生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单纯又如魔鬼之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竟如同畜生,真不知道他是心大还是天生的坏种。
想到此处清河王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幸好这小子是他手底下的士兵,若不是,说不定自己哪日也会栽倒这小子手里。
不止清河王自己,就连在场的众大臣们也没有想到,一国之主,就这么说没便没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时,贺正已经咽气了。
“陛下!”
贺正身边的内官是第一个哭嚎起来的,身为贺正身边最信任的人,他知道,若是皇上没了,那自己此生也算是到头了。
虽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这份悲痛,既是因为一生波澜壮阔的陛下最后竟然死在一个杀猪匠手里,也是为了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哀悼。
殿内渐渐响起低低的呜咽声,一国之君走得如此地不体面,他们身为乾国的大臣心里也是哀痛的。
计划达成,清河王心情大好,这些哭丧似的大臣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转身出了太仪殿。
此刻整个太仪殿已经被他的人控制,殿前有许多士兵在忙忙碌碌地处理方才战事过后留下的尸首。
“来人!”
“王爷,末将在。”
身旁的副将立刻上前。
清河王远眺着东方的天空,此刻一团火红的金轮正挂在天际,喷薄而出的热烈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一个属于他祁云战的时代。
“去东宫将皇太孙请来,今日,咱们乾国就要迎来一位新的帝王了,当然也会迎来一位新的摄政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结局
自贺正在众大臣面前被人杀害,清河王出殿之后,整个太仪殿便一直笼罩在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之中。
别看清河王在此时众位大臣连话都不敢说,可殿内只余下些兵士之时,大臣们还是都起身围在了贺正的遗体边,不管如何,这毕竟是他们曾发誓效忠的君主啊!
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说不心痛那是假的。
领头的士兵也是个读过几年书的,明白这些大臣们都是乾国的栋梁,心里生了恻隐之心,并没有为难他们。
“唉!陛下就这样走了,咱们如今也被囚……”,他看向左光霁,“丞相大人,依你看咱们当下应当如何?”一位稍微上了年纪的大臣先是叹了口气,才转头看向左光霁。
目睹贺正在他面前薨逝,这位大人也似乎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脸上的沟壑立刻便深了几分。
此刻左光霁正盘腿坐在地面之上,隔着不远便是贺正的尸体,他一直瞧着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帝王,面上的表情有些莫名,似是哀泣,又像释然。
闻言他闭上了眼睛,唇角露出嘲讽一笑,“陈大人,此刻咱们如同笼中囚鸟,又能做些什么呀!”只要贺正死了,那么这皇帝由谁来做他左光霁都不在乎。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心怀天下,但直到在那烈鬼地狱里挣扎了十数年,他才明白,他左光霁自诩的君子,却也不过是个割舍不下私欲的小人而已,只不过这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一切都已经迟了。
如今他做的这些,都不过是为自己往后余生寻找的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那大人被左光霁的话一噎!
脑海中盘桓许久,也想不到有什么能够反驳他的话,叹了口气,便只能沉默下来。
不时又朝殿外看看,眼中闪过几分哀戚和茫然,在这苍茫的大地之上,谁又是下一位乾国之君呢!
殿外。
约莫两刻钟以后,太仪殿前的宫门才又缓缓打开。
一台八人的御撵由远及近,御撵之上是神色略显茫然的皇太孙贺承乾。
“姨姥爷,不知唤乾儿来有何事?”
贺承乾下了御撵,快步走到清河王面前。
此刻太仪殿前的广场还有许多士兵的尸首没有处理,贺承乾不愧为贺家的子孙,虽他第一次见此等血腥场面有些害怕,但神色言辞之间还保持着镇定。
清河王见到贺承乾,脸上就似看见疼爱的晚辈一般,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一手揽住贺承乾的肩膀,带着他踏上太仪殿前汉白玉做的台阶,“乾儿,姨姥爷如今已经为你扫清前路的所有障碍,你看见太仪殿中的那张宝座了吗?以后那就是属于你的了,我要带你一步一步地登上这世上权力的最高峰。”
贺承乾眼眸一亮,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只未曾被清河王看见。
贺承乾出身皇族,若说对皇权没有半点觊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不过自父王死后,他便再不敢奢求那个位置,却不想今日竟然在清河王的帮助下看见了曙光。
他心中先是一阵狂喜涌现,继而又冷静下来。
清河王如今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异姓王而已,若不是靠着母妃的母族,他又是怎么可能有如今的衣食无忧的呢!
当下居然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他以后。
他心中冷静下来,还是先看看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清河王所说的那样吧!
两人登上太仪殿,沿路之上流血漂橹。
等到贺承乾看见满殿被困的大臣,近而看见他皇祖父的尸体和留下的传位诏书,心中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那些大臣们却才是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来,他们以前可真是小看这位皇太孙了,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和清河王勾结到了一起,如今还斗胆谋害自己的亲祖父。
清河王不曾在意殿内大臣们的看法,他随手将圣旨从贺承乾手里抽走,“怎么样,承乾,姨姥爷没有骗你吧!”
贺承乾才算是真的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来,他抿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满脸真诚地看向清河王,“姨姥爷放心,承乾是不会忘了您的大功的。”他如今已经觉得大权在握,那把椅子,很快就会是他的了。
“乾儿,且不可轻信于他。”正当清河王和贺承乾两人相对而笑,觉得自己的愿望将要达成之时,不知温老太爷从何处走了出来。
清河王笑容立刻带出了几分阴郁,这个老东西,自己好心饶过他,他竟还敢不实抬举,若他胆敢坏自己的好事,那他可是连最后的一点情面都不会给他留。
不过他到底是贺承乾的外曾祖父,自己还需要利用他,就算要同温家撕破脸,在贺承乾面前也要装装样子才行。
看着温老太爷踉踉跄跄走过来,清河王马上上前搀扶。
那料,温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他大力地推开清河王伸过来的手,奈何年纪大了连站也站不稳,若不是贺承乾眼疾手快将他扶着,肯定是要摔倒的。
他站稳了身子指着清河王便破口大骂道,“难怪天要亡你们祁家呢!祁云战,就凭着你是个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我们温家就不该在陛下面前为你说好话,让你能活到今日,反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以怨报德之事。”
温老太爷此刻是激动地不得了,他如今失去了儿子,可不能让自己的外曾孙被人诓骗了。
他看着贺承乾,“承乾,你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人,你可知他之前同我们保证得好好地,为了报答咱们温家的恩情,要将你推上皇位,可事实上他不过是利用咱们罢了!他方才将你外公杀了,若你登上那个位置,也不过是个傀儡,他说的话都不可信啊!”
温老太爷说得撕心裂肺,只觉自己被眼前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婿骗得好惨,自己更是悔不当初。
因知道温家背靠曾祖母,权势滔天,所以贺承乾自小在温老太爷面前都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温老太爷也一直坚信贺承乾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他又岂知,自己面前的这个外曾孙哪里又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呢!
贺承乾是皇家子孙,从小被权力和yu望侵染,早就成了那权势的奴隶,如今他只伸手便能够到那位置,此刻若是他选择站在温家这一边,同清河王决裂,只怕他就再难够到那个位置了。
他不怕清河王有什么别的企图,自己还年轻,可清河王还能威风几年,他有信心,若是自己登上帝位,这个天下,迟早都会被他抓到手里。
贺承乾一脸的茫然与无知地看着温老太爷,眼中流露出对于温老太爷的话怀着迟疑的态度,“外曾祖父,姨姥爷从小对我那般好,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清河王也正在头疼着怎么安抚贺承乾这个最好的傀儡,却不想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连他一时间都怔愣了几息,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孩儿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纯良。
不过此刻也不及他深想,只是略感欣慰看着贺承乾,“姨姥爷的良苦用心多亏了承乾能够体谅。承乾你放心,姨姥爷所做之事定然都是为了咱们的大业着想,以后我会同你好好解释的。”
贺承乾闻言后连连点头,仿佛对于清河王所说的解释深信不疑,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温老太爷。
今日的一番惊变,这位早已耄耋的老人仿佛突然就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面容上透露着灰败之色。
“想来外曾祖父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不知姨姥爷可否安排人先将外曾祖父送回安国公府,好好休息一番。”他看着清河王道。
“这是自然。”清河王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一副和乐融融的场面,若是不见周围满地鲜血,还以为真是个亲友团聚的温馨场面呢!
温老太爷眼睛却蓦地睁大,他看着贺承乾的目光里透着不敢置信。
倏尔,又是一番似哭似笑的表情。
心里好似彻底明白了什么,可此刻他已经被清河王的下属半搀半架地往太仪殿后的偏殿行去。
此刻皇宫还未完全在祁云战的掌握之中,他怎么可能轻易就将温老太爷放出去。
“哈哈哈哈哈!贺承乾,你真不愧是贺家的子孙啊!老夫自诩聪明,却连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孩子都没看清楚。”等到温老太爷已走出一射之地,才突然发出一阵似癫若狂的笑声。
贺承乾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清河王。
“姨姥爷,如今既然咱们已经拿到了传位诏书,下一步应当如何呢?”
清河王微笑道,“承乾稍安勿躁,我的人已经往后宫去了,既然要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圣旨,自然是要将太后娘娘请来,让她亲眼见证你成为乾国的新君,这位置才算坐得安稳。”
贺承乾便笑了,“还是姨姥爷您想得周到。”
可随即他又微皱起眉头来,“为何方才没有在大殿之内见到二叔和三叔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二皇子和三皇子原本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贺正之前也一直对他们委以重任,今日竟不在这殿中,清河王自然是注意到了的,不过对于他来说今日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若仅因为这二人不在就放弃这个计划,那他绝对是不甘心的。
“承乾放心,我的人很快就会接管整个皇宫,届时再在太后面前宣读你继任的圣旨,就算那两人再出现也无济于事了。”清河王安慰道。
出于对清河王的信任,再加上如今两人干的都是足以杀头的大罪,相信他自己也不会掉以轻心,贺承乾暂时放心了心中的担忧。
两人便倚靠在太仪殿前的白玉栏杆上,享受着成功之后难得的清闲时间。
太仪殿虽不算是这皇宫中最高的建筑,但距离地面也约莫有五丈高,站在此处可俯瞰太仪殿前的绝大部分建筑,恢宏盛大,气势磅礴。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兴起一种这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可惜,这样的感觉还没能维持多久,两人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兵甲行动之间摩擦发出的声音,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显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兵甲。
清河王转头,就看见他派去接温太后的属下。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当他扫到为首的心腹脸上的犹豫踟蹰的表情时,他心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
“启禀王爷,我们在寿喜宫内没有发现温太后的踪迹。”那人看见清河王,直接上前道。
须臾之后,又有一队人来禀,“启禀王爷,按您的吩咐,已经将住在东城的几位王爷、郡王都请来了。现已安排在太仪殿前的文华阁,等候您的指示。”
清河王右手握拳猛锤了一下左手掌心,总算不是样样都出了什么差池。
贺氏如今的宗亲,多是贺正叔伯辈的人物,没几个精明能干的人物,大都在朝廷领的闲职,所以日常在朝议之时是难得看见他们的身影的,所以清河王才会提前安排了人手去接这些宗亲们。
如今既然太后找不到,那在当着这些宗亲的面也不是不可以的。
“承乾,”清河王转头到,“为防夜长梦多,不如咱们马上准备登基大典。”
贺承乾抿唇,如此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他觉得若是皇曾祖母在场他会更加心安,但时势瞬息万变,若是此时不抓住机会,恐会生什么变故。
贺氏宗亲们自从举族迁来雍城,因有了个皇族的名号,日日都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虽都称得上皇族矜贵,可要论勇武,还真没有几人上的了台面。
暗地里,清河王可是一直将这些宗亲们当作笑料看待。
当他们被一群金戈铁甲的士兵威逼着进入太仪殿内时,贺承乾已经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龙袍,站在巍巍高台之上。
身边站着贺正身边的大内官。
而他们的陛下,如今已成为一句冷冰冰的尸体,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大殿之内。
若说贺承乾做为嫡孙,没有第一时间安排人将贺正的遗体放进皇家早已准备好的棺木之中,就可见这位皇太孙内心的冷漠和无情了。
“陛下……”
众宗亲眼睛一瞪、嘴巴一张,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肃静!”
可惜嘴里的哭嚎还没来的及出口,就被周围面容严肃的士兵给吓退了。
眼前列队整齐、兵器雪亮的士兵,突然暴毙的帝王,再加上明显被控制的众位大臣,今日这场景显然没有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们虽然纨绔,但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有的。
贺承乾换上一副强压住悲痛的模样,“各位叔祖、叔伯们,事出突然,才会如此无礼地将你们请来,今日皇祖父宣清河王觐见,不料却被奸人所害,命丧于此。临去之前,皇祖父命身边的内官拟了圣旨,将皇位传于我。我本不想如此匆忙就即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祖父的葬礼也需要人来主持大局,所以今日才如今匆忙将你们请来。”
至于那奸人是谁,当时将贺正一刀毙命的大牛这会儿早就身首异处了,让他来顶罪简直是最佳人选。
如今清河王虎视眈眈,就算在场宗亲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也不敢多加置喙,只得埋头遵命的模样。
“既然陛下临终之时留有遗诏,那我等自当遵从。”贺氏宗亲之中一位颇有威望的老王爷站出来说道。只要皇族还是贺家,那皇位上的人是谁他们都没什么意见。
贺承乾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笑来,觉得这群宗亲们还算的上识趣。
贺承乾笑得克制且隐忍,清河王可就没那么需要掩饰的了,对于这群宗亲们的识相,他心里满意地大笑了出来。
然后便朝着皇座一旁颤巍巍的大内官使了一个眼色。
大内官被他的威压所迫,似是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拿着手中的圣旨上前一步,就要宣读手里那张假遗诏。
“且慢!”
正当众人都屏息凝神之时,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沉闷的脚步之声,人数很多,且训练有素,像是许多拿着兵器的士兵扑面而来。
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殿门外,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却悬起了心。
梳着高髻,身穿玄黑色绣金线的大袖,周身金光灿灿,衣袍背后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展翅欲飞。她额头上贴着莲花纹金箔,头上插着一对衔珠的金凤,手指上戴着几只墨玉所制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华贵异常。
一身华丽的装扮,丝毫不显得夸张,反而被来人天然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镇压,她一出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来。
正是消失不见的温太后。
贺承乾见是老祖宗,想她定是来为自己继位而撑腰的,心里马上就放松下来。
可一旁的清河王却皱起了眉头,突然觉得温太后的出现不一定是个好事,可还是决定先将局势观察一番。
可没想来人却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立刻他带来的队伍就被身穿银甲的左军神武军层层围了起来。
但好在清河王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今日贺正他都敢杀了,此等场面还不至于让他慌张起来。
贺承乾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龙袍,“蹬蹬蹬”地走下台阶,迎向温太后,“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他原本以为温太后会像往常那般对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却没想来迎来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啪!”
周遭一瞬间仿佛凝滞了。
这一巴掌不仅是贺承乾没有想到,就连在场的贺氏宗亲们都没想到,一向是最疼爱贺承乾这个重孙的温太后,会这般在众人面前下新帝的脸。
“老祖宗!”贺承乾瞳孔放大,转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太后。
年逾七十的温太后虽被身旁的女官搀扶着,可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后,身上的威严非是贺承乾这等少年可以比拟的。
温太后那狠戾的目光蹬向他,嘴里的那不满的话就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枉你还知道唤我一声老祖宗,那你可知道躺在哪里的是你的亲祖父呢?为了那个位置,不仅不顾亲族性命,我看你是连最基本的孝顺二字都不懂了。”
温太后出现不足一刻,却好像一直清楚知道今日的太仪殿上发生了什么。
温太后毫不留情地一番话,斥责地贺承乾哑口无言,他心里算不得服气,可在众人面前却不敢就这样驳斥温太后。
贺承乾牙关紧闭,垂在袖中的手已握得有些发白。若他以后能当上皇帝,定不会让这个老太太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他是贺家子孙,就算温太后对贺承乾再是生气,心底里对他还是存着两分慈爱,所以不过说上他两句。
可她眼神转向上方的清河王时,便有些不留情面了。
当初侄女求她替祁云战求情,她看在温家的情面上同意了,却不想却是引狼入室,生生断送了她亲生孩儿的性命。
温太后终是醒悟,她一身被权势所累,是大错特错。
若说温老太爷老年丧子痛不欲生,那温太后心里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此刻她恨不得将祁云战千刀万剐。
“呵呵!姑母,真是好久不见。”
清河王面带微笑地走下阶梯,仿佛没有看见温太后刀子一般的眼神,还能用和善的语气同她打招呼。
温太后微微抬起下巴,嘴角牵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哀家好容易见清河王一面,你便血洒金殿,这样的面还是不见得好。”
她不想同这个杀子仇人多说,随即便缓缓转过身子,想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儿子,眼角缓缓流出一行清泪。
二皇子正一身戎装地站在她身后。
若不是他及时将她从永寿宫带走,只怕今日他们母子就要在黄泉下团聚了。
“霄儿,将此胆敢谋杀陛下的人拿下。”
二皇子眼神凌厉,他清楚祁云战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拿下的人,可常年在沙场征战的人,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孙儿谨尊太后凤令。”
二皇子的武器是一把长枪,清河王的武器是长刀。
太仪殿内虽宽敞,却并不足以两人拼杀。
二皇子朝清河王一抬手,示意清河王一起出殿。
纵然他是他的杀父仇人,可二皇子还是愿意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此刻清河王手下再无一人可用,他知道若是今日能在二皇子手下逃过一劫,那这条性命或许也能保住了。
两人出殿之后,殿内气氛瞬间一扫方才的紧张。
贺正身边的大内官马不停蹄地躬身来到温太后身前,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弯了下去,双手高举那张他手写的遗诏呈给温太后。
这东西放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赶紧呈给太后吧!希望太后娘娘能够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心竭力照顾陛下的份上,能允许他再活几年。
温太后抬手接过,她自然知道这东西上面写着什么。
随即一挥手,便给了随身的内侍,“去找个火盆,扬了吧!”
那内侍领命去了,在场的大臣们眼见情势急转,瞬间便化险为夷,纷纷上前向温太说明了今日清河王大逆不道,指使人杀害陛下之事。
虽他们都看出贺承乾这孩子心狠手辣,可到底是贺家的子孙,虽说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如今太后命人烧了那假诏书,明显就是不会同意贺承乾坐这个皇位的。
她愿意留下贺承乾这个重孙,众臣心里自然也愿意各退一步。
温太后又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贺承乾,那身龙袍看得她刺眼极了。
“还不回东宫换了这身衣服,像什么样子。”
随即便有太后的心腹上前准备搀扶贺承乾回他的寝宫,自今日之后,想必他身边的人也留不下几人了。
温家和清河王的算盘算是彻底落了空。
今日这遭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皇室的家丑,因此贺承乾被带走之后,在场的许多大臣们也向温太后表达了欲离去的意思。
温太后疲惫地点点头,皆是同意了。
二皇子和清河王二人在太仪殿前的广场之中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日头到了正午上头且还未分出个高下来。
只不过,此时二人身上都有了不少道口子,往外渗着鲜血,胸腔的起伏也是越发急促,眼看着也是快要分出个高下了。
又结束一个会合,二人目光交汇,眼神越发凶狠起来,眼看着两条人影又要缠斗在一起。
正在这时,被清河王带走的温老太爷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他变得疯疯癫癫的,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头上戴着的玉冠也歪歪斜斜,连头发都没束好,一半散在肩上,没有半点往日作为安国公的体面。
他径直地就朝着广场之上缠斗着的两人冲去,路过一位军士之时猛地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那士兵看见他几欲癫狂的模样,想出声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他们虽地位卑微,可今日在此,哪里不知道陛下和安国公的嫡子都命丧于此,这位国公地位尊崇,他又哪里敢说些什么。
可此时的温老太爷哪里会关注到一个小兵的心思,他心里只看着场中杀害他儿子的凶手。
手里拿着寒光凌烈的长刀,身体里似是有无穷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正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报仇。
按理来说,平日里就似温老太爷这般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是不可能近祁云战的身的,可现在他和二皇子战了约莫半个时辰,体力早已不支。
所以竟是让温老太爷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给轻易近了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清河王甚至没能转头再看他一眼,身子便直直地砸了下去。
身后,清河王的血洒了温老太爷满脸,连眼前仿佛都变成了一片血色。
温太后本一直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处,直到亲眼看见清河王倒在她眼前,温太后淡漠的眸子里才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缓缓走下高台,来到温老太爷身边。
看见他一直气度高华的妹妹,温老太爷才算从失神的状态抽离出来,此刻手里的长刀仿佛千斤巨担,让他再也无法支撑着拿起。
“哐啷“一声,是精铁与地面相击发出的碰撞之声。
温老太爷面色恍惚地看着他的妹妹,嘴唇翕动,露出一个难看悲痛至极的表情来!
“大妹,修筠他死了。”
温太后也只沉着一张脸,作为妹妹,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多么宝贝修筠这个儿子的。
只可惜当初她能体会到他的一颗慈父之心,如今自己也没了儿子,也就不能指望她能原谅安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了。
“兄长,你可曾想过,今日我也没了个儿子。陛下,那可是我唯一的孩儿啊!”
温家想一直做个权倾朝野的外姓她并不反对,甚至他们想推承乾上位她暗地里也是支持的,只是她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换来娘家的权势富贵。
今日之后,朝野之上,更不可能容忍一个残害帝王的安国公府存在。
她不愿,可也无法阻止众臣对温家的攻伐。
温老太爷眼见她眼里浓浓的失望,才猛然惊觉,造成今日的局面也和他们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自己当下只想到修筠的死,却没想过今日之后安国公府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最后,在这偌大的广场之上,只剩下温氏的俩兄妹。
至于今夜雍城各处,想必是不会太过安静的。
清河王的余党,以及那些今日目睹这场宫廷政变的大臣们都在好奇着明日又会发生些什么。
第二日,皇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在几日之前已经交给了温太后一旨诏书,上面写着,要将皇位传给二皇子贺霄。
消息一出,大臣们虽怀疑这人选恐怕是温太后选定的,因为陛下死得那般仓促,恐怕是还未来得及想过此事的。
只不过如今的局面他们也是知晓的,由二皇子来继任大位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最后也并无人反对。
一直到了贺正的棺椁正式出殡,二皇子登基的日子才算是正式定下来。
只不过在这之前,却是发生另一件震惊朝野之事。
本该在此时为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而忙碌的左丞相,却向太后提出了致仕的请求,想要辞官归隐。
不论满朝文武,就连祁涟也对左丞相的这番举动疑惑不已。
左脉之曾在她面前说过,若说这辈子他父亲有什么辜负的人,那定是他母亲,因为左丞相将自己所有的抱负都寄托在了天下百姓之上,却独独辜负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二皇子即将登基,左府又在此次计划背后出了不小的力,待到二皇子即位,左丞相保准依旧能稳坐丞相之位,左府的权势将更盛从前。
叫人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急流勇退,抛弃手中的大把权势。
温太后一直将左丞相辞官的折子搁置,却不想过了几日,左丞相亲自去宫内请见了温太后,出宫后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人通知,太后已经准了左光霁辞官的请求,待到二皇子登基大典举行之后,就正式地卸任丞相一职。
……
这日一大早,祁涟就起来了。
因这日是左光霁致仕后的第一日,前几日公主府就开始整理行囊,左光霁致仕之后就准备带着令惠公主回左氏的柳西老家去了。
今日就准备离家,她虽怀着身孕,但身为儿媳,自应当去送行的。
可不想到左老夫人的院子时,老太太正同令惠公主俩婆媳在房内抹着眼泪呢!
虽左丞相突然辞官,左府以后便不同如今一般风光,但祁涟觉得便是左脉之同当今皇上的关系,以后的日子也就还未到要哭天抹泪的程度呢!
一旁左脉之也是神色复杂,因他也一同帮着处理左丞相的离家适宜,今日是早早地就来了正屋。
这会儿看祁涟神色茫然,便走了几步过来拉了祁涟的手,将她往院子外面带。
两人走出了院子,祁涟才轻推了他手臂一下,“你拉我作甚?祖母和嫡母为何那般伤心,不管如何,我这媳妇儿的眼见长辈落泪,不上前安慰一下算什么。”
左脉之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你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让她们好好静静吧!”
祁涟这才惊觉,左脉之今日仿佛也比往日更深沉了一些,便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须臾之后,他才回答道,“父亲不回柳西了。”
“不回柳西了……”,祁涟重复一句,继而又看向他,”那这不是好事儿吗?祖母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也不方便,公爹如今能好好在祖母面前孝顺,祖母定是开心的吧!“
“父亲是不回柳西了,那是因为他如今已去了雍城郊外三十里地的白云观出家,已入了道门。”左脉之道。
“你是说公爹去做了道士?”祁涟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许,可以想见她心里的吃惊。
任她如何苦思冥想,也想不通左丞相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今日公主去书房里寻他的时候,父亲便已经不在了,发现他的桌上留下一封信,说他如今去了白云观修行,让我们莫去烦扰他。”
那日因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伤心过度,祁涟回去之时便发现令惠公主和左老夫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说是暂时不见人。
祁涟便想着第二日再去请安。
可哪想第二日她清晨起来时,左脉之也突然消失不见了,只在床边她的妆台上留下一封信。
祁涟好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难道这父子俩都看破了红尘,打算扔下这满府的女眷去当方外之人去。
还好的是,打开信之后信里只说他是去找他左丞相问清楚一些他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得到了答案他便回来了。
再过几日祁涟便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说是必定会赶在那之前回府的。
祁涟早知道他父子之间有许多嫌隙,左脉之对左丞相一直有心结,如此一去问个清楚也是好的。
只是怕老夫人昨日才得了那么个消息,今日若是再知晓左脉之又去了那白云观,受什么刺激,就让人通报了那边,说是左脉之接了个友人的信件便着急出门了,也未曾来得及同老祖宗那边打个招呼。
如此一来,反倒是左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了,祁涟临盆在即,那不成器的孙儿却将人丢下不管了。
如今她虽还在忧思远在白云观的左丞相,却也不免要打起精神来安慰祁涟。
毕竟她肚子里的还有左家的第四代,左老夫人盼这个重孙不知盼了多少年了。
白云观离左府不过几十里路程,若是骑马的话一日便可打个来回,可左脉之却是到了第三日的清晨才回来的。
祁涟因着快要临盆,近日早起都会让丫头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上一会儿。
左脉之回府之时,正就逢着祁涟在外面散步。
祁涟一眼望去,就见他一身玄色织金斗篷上一层雪沫子似的白霜,乌发之下额头光洁而饱满,剑眉深索,眉下的那双眼睛也显得有些沉沉。
随后跟进来的左安朝着祁涟挤眉弄眼几下。
两人熟识这么多年,加上祁涟对左安的熟悉,一下就读出他表情里的意思,想必此次左脉之去白云观,一定在左丞相那处听到了一些不算愉快的事。
祁涟心底里有了计较,当下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想法,而是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将左脉之的外袍给去了,推他去了内室。
“看你这披风上的霜露,一定是晨起许早就赶回来的吧!”祁涟拉着左脉之的手进到内室里。
他手也是冷得刺骨,祁涟虽自己的手也是带着几分凉意,但与左脉之的比起来还是暖和许多。
其实是昨晚便从白云观离开了,这其间左脉之和左安也没急着赶路,坐在马上之时精神都是浑浑噩噩的,甚至也没想着能回来,只放下了缰绳,任凭马儿自己奔跑。
可马儿神勇机敏,便是没有左脉之的驱使,它也是将他们带回了左府。
也是到了左府门前了,被门口的护院簇拥着进了家门,左脉之才感到一丝暖意,这世间虽大,看见了自家才算是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近而又想起了祁涟和她腹中的孩子,不久以后他也会成为一个父亲。
他本就是这世间最聪明的那群人,看过了他父亲早年犯错后,需要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忏悔和赎罪的样子……
左脉之转身轻轻保住了祁涟,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犯下父亲那样的错误的。
他不由自主地在祁涟耳边轻声道,“祁涟,真好。我很幸运。”
他此时仿佛整个人都浸润在温暖的水里,全身的毛孔张开,是一种温暖的、放松的感觉。还好,他总比父亲幸运,知道此生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祁涟虽不知道左脉之心里都藏着些什么心事,但却能感受得到他此次白云观一行似乎改变了什么。
当被自己心爱的人拥抱之时,常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
祁涟只觉心上柔软之极,他薄薄的呼吸打在她耳边,让她的身体也是滚烫一片,“我也很幸运能遇见你。脉之,若不是你,虽我活在这世上,也只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随风飘荡。人人都只识衡语璇是你的夫人,可只有你把我当作祁涟。因为有你,才有我。”
左脉之听到却觉得越发情动,那张红唇吐出的话语个个都似烙印在他的心上。
嘴唇翕动,正想往那处向往之地行去,却见到眼前之人突然皱起了眉头,脸上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左脉之心里便是一紧,紧张地握住祁涟的肩膀,“祁涟你怎么了?”
祁涟深呼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扛过肚子里传来的阵阵疼痛。
因这段时间肚子的孩子越来越大,他又似个活泼的,每日都要折腾祁涟一下,她都快要习惯了,总以为自己摸着肚子安抚他一下,肚子里的小东西便能安分一点了。
却不想此次往日很管用的法子,今日却失了灵,肚子传来的疼痛非但没有平复下来,反而越发痛了。
“脉之,我,我好像快生了。”
她总算是察觉出来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已经不甘心呆在她的肚子里,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
还算他是个懂事的,等到他父亲回了家才急急忙忙地想出来。
祁涟这话可彻底让左脉之怔愣了一下,看着祁涟越发痛苦的脸,左脉之的脸色也霎时间变得惨白,好似同祁涟一般感受到身体之内传来的疼痛。
好在他这位新晋的父亲还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太长时间,祁涟脱力地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左脉之便立刻弯腰将祁涟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一双修长的腿却没闲着,飞快地就朝枕烟堂里早就准备好的产房去了,期间还略显凶恶地吩咐丫鬟将产婆请来。
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以及左府里其他听到消息的主子们都来了。
这可是左府第四代的头个孩子,完全是在众人翘首以待的目光里出生的。
不过这其中最紧张的,还是左脉之了,自祁涟被他抱进产房,他又被产婆硬着头皮推出来,便一直来来回回地在产房门口走着。
便是他是个男子也知道,妇人生产那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上一遭,在左氏里,也有那因为生产丢掉性命的妇人。
祁涟如今已如他的伴生,若是祁涟出什么事,左脉之也想不出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左老夫人为了安抚他,便问了他此次出门都做了什么。
若说此次左脉之出门的心情,那便是没人再比左安更加清楚地了。
虽他不清楚相爷同公子说了些什么,但想来若是左脉之再想起也不会感到多么愉快。只可惜这话是老夫人问出来的,左安却也做不出那等以下犯上之事。
“哇哇哇”
还好,眼见着左脉之脸上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产房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
左脉之被这声清脆啼哭惊醒,脸色立马变了,立刻紧张地转身看向产房门口。
像是回应他心中所盼似的,产房门口立刻出现了一个矮墩墩胖嘟嘟的中年女子的身影。
那张看着便喜庆的脸上更是挂着灿烂的笑,手里小心地抱着一个枣红色绣云纹的包袱,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孩儿正在里面扭动着小身子。
“生了生了,恭喜郎君,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欢喜的笑容,而左脉之却风一般地掠过那产婆,走进了产房。
此刻,原本乌云遮日的天空突然放晴,一个光柱透过云层直直地投射到产房的窗柩之上,霞光漫天。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