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住所
这院子的最后一进院子修建的便不如前院那般规整有度,便是这衡府的下人们居住的区域。
柳嬷嬷指着那片偏远矮小的屋子说道,“咱们府上这院子是有些小了,家中仆从也甚多,这前后五进院子都占了个满满当当,没有什么空闲下来的院子。那处是家下的仆从住的地方,我就不带着娘子们和公子去那里了,怕污了您们的眼睛。”
“夫人怕委屈了小公子和二位娘子,便做主将二位娘子的屋子给安排在了西跨院的萃玉斋,小公子就住在近旁的墨云院,那边院子要大些。”
她领着祁涟姐弟三人走马观花地逛完了整个衡府,便领着三人通过主院与西跨院连接的垂花门进了另一旁的园子。
这西跨院平日里施雪柳是当做衡府花园来用,初建时便请了南方有名的建园子的师傅,假山怪石,亭台楼榭交错其间,雕梁画栋,移步换景,布置地颇有一番雅致。
如今时时都有人维护修缮,每个时节也便有不同的风景。
一行人行过一座石桥,又绕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施雪柳给姐弟三人安排的住处。
萃玉斋与墨云院相隔不远,两座小院分处在西跨院内湖两岸,其间一座廊桥相连。
柳嬷嬷领着姐弟三人先去了萃玉斋。
推门而入,虽是西跨院,可整个院子修建地也不差,玲珑精巧,清秀雅致,对于给祁涟姐俩安排这样一个住处,也不算是亏待。
可一进到屋子里,便不是那般模样了。
这边的园子平日里虽也在打扫,可因临着内湖,长期不住人,便略有些阴凉。
知道衡立轩要将姐弟三人接回府,施雪柳才草草地命人打扫了院子。
下人行事难免匆忙了些,整个住处虽全都用熏香都熏了一遍,但隐约还是散出一些霉味,祁涟一跨进院子便闻到了。
又进屋看了里面的家具陈设,全是些珠光宝气之物,看着虽夺人眼球,可若是那些自诩清贵的世家子弟看了,便觉得甚为庸俗,有些许上不得台面。
祁涟心知这是施雪柳给他们的下马威,欲以这些珍玩宝器晃花她们的眼睛,叫他们心生自卑。
可她那位好继母却料不到,这些富贵人家的样式早被左脉之带着他们见识过了,心里自然就没了那等自卑之心。
“两位娘子且仔细瞧瞧。”
进了萃玉斋柳嬷嬷满脸是笑,指着屋内陈设的一众花瓶摆件对三姐弟道,“知晓今日要接娘子们和小公子入府,夫人特地去家中府库为你们挑选了这些摆设,都是些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放在平日里夫人自己都不舍得用呢!”
祁涟脸上十分欣喜,看着柳嬷嬷的眼神中饱含感激,“母亲为我们姐妹这样上心,语璇实是感激不尽,请嬷嬷回去一定要代我向母亲致谢。”
柳嬷嬷略显丰腴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娘子这是哪儿的话,咱们夫人一直是个好相处的人,日子长了你便知道了。”
如今,府上添了位公子,那这三姐弟在郎君心中的地位自然会不同。
虽说不是夫人亲生,可关系处好了总没有坏处。
柳嬷嬷处处为施雪柳考虑,可她到底没想到,自己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娘子属实不是个心眼大的人。
将祁涟姐弟安顿好,又与他们寒暄了一阵,柳嬷嬷便离开了。
留下两个侍候人的丫鬟并一个照顾映之的小厮。
这两个丫鬟,是施雪柳特意挑选了才放在姐妹两人身边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一个唤作云香,一个叫云霞。
想来她们之前在这府中日子过得不错,脸色红润,眉眼飞扬,身材比之祁涟语嫣的搓衣板来,倒有几分看头。
家中父兄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如今两人的娘都在施雪柳身边当差,便自觉有几分体面。
虽算不得主子,可却是将各自娘老子那尖酸刻薄、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自从知道祁涟姐弟来自穷乡僻壤,心里便没生出过半分尊敬。
那两双眼睛里射出来的,是满满的轻蔑和鄙夷。
夫人可说了,这不过是两个乡下来的女子,粗鄙不堪、身份低贱,就连府中的丫鬟们也比不上,便不必多么用心侍候。
柳嬷嬷算是这府里的大管家,两人自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可等她一离开,两个丫鬟立马现了原形。
祁涟姐妹俩初入住萃玉斋,自然要将带来的细软收拾一番。
两个丫鬟手上说着不劳烦娘子动手,可瞧着那模样,便是没想着要帮忙的。
见她们更没带多少细软,甚至还见几件带着补丁的衣袍,心里更觉得夫人嘱咐的话没错,确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待的时间越长,这屋子里的潮气越发叫祁涟难受,若真一直在这间屋子待下去,明日一身的红疹便是跑不了的了。
她便唤来了云香,因初来乍到,态度十分温和,丝毫没有官家贵女使唤丫鬟的那般颐指气使。
“云香姐姐,烦劳你去拿些木炭并熏香过来,我想将这屋子再熏一遍。”
本以为是个简单之极的事,却不想那云香听罢却一直站着没动。
她面带几分讥笑,眼睛里没半分恭敬,对着祁涟直言不讳道,“娘子这可是为难婢子,如今都开春了,府里的炭早在立春之前便用光了,眼下可不好找。”
“再说说熏香,各屋主子都是有份例的,娘子今日方入府,夫人那边还没安排,婢子去取定然是拿不到的,娘子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言下之意,便是木炭和熏香一样也没有。
真是让人没想到,才刚进府这位施夫人便迫不及待要给祁涟姐弟下马威了,且手段还是如此地低劣。
可有时这种直白的方式最能让人意想不到,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寄人篱下,祁涟他们又刚到府上,孤立无援便只得先忍下这口气了。
“是我考虑不周,让云香姐姐为难了。”祁涟道。
之后便再也不提这遭事儿。
第四十七章 下马威
如今初到施府,这府中情形只知道个大概,丫鬟婆子都是施雪柳手下的人,便是她现在当场发火,恐也无济于事。
后宅倾轧,左不过那些手段,如今她只能按兵不动,端看施雪柳能使出些什么花样了。
当下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
晚饭之前,衡立轩还是忙完公务赶了回来,祁涟姐弟到府第一天,一家人少不得要在一起吃顿饭。
开宴之后不久,施雪柳笑语盈盈地分别为祁涟姐弟三人添了菜,然后一脸温和可亲的向他们询问,“今日已去看过你们住的屋子了吧,可还满意。”
语嫣蠢蠢欲动,就想将今日在住处与姐姐受的气立马讲给爹爹听,好让爹爹知道,这个继母私底下是如何对待她们的,想来爹爹一定会给她们出头。
可刚想开口说话,右边的衣袖就被姐姐拽了一下,这话就被咽了下去。
一会儿,就见一旁的大姐放下了手中的竹筷,恭敬地对那‘面甜心哭’的继母道,“女儿们甚是喜欢。想必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张罗住处也是辛苦,语璇多谢母亲费心了。”
语嫣眼见着大姐不肯,再没了告状的机会,脑袋垂下的时候嘴角翘得老高,十分地不开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姐不将今日在府里丫鬟那里受的气同爹爹讲呢?
大姐睡了潮湿的屋子长红疹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如今她们既已寻到了爹爹,为什么还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语嫣实在是不明白。
姐妹二人之间的一些小动作幸而未被旁人发现,席间气氛依旧融洽。
又见施雪柳笑答,“这有什么费心的,如今我既为你们的母亲,自然是要将你们照顾好的。以后你们便如同蓉儿一样,在我面前千万不要拘束才好,吃穿住用上有什么不便的,也要及时同我讲才是。”施雪柳假意客气道。
几个乡下来的孩子,又怎会对这堆金砌玉的大宅子不满呢,想必一定是被这府中的气派晃花了眼吧!
只一想到这几个孩子没见识的样子,施雪柳便想抿嘴直乐。
祁涟自然应诺。
如此一番母慈子孝的场面,自然让衡立轩十分合意。
他平日里忙于公务,也没有许多时间照管祁涟姐妹的生活,如今施雪柳表现地如此大度,不需要他太过操心,他心里自然是满意的。
加之如今的世家风气便是男主外,女主内。
这些士大夫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打理好内宅,教养好子女本就是女人们的分内之事,男人只管在外操心些家国大事就好。
继而衡立轩又问了姐弟三人可曾读书。
祁涟便说母亲在世之时时常教导她读书,直到后来小弟出生后身子不好方才歇了,可她自己平日里也会练些字。
在来雍城的途中,她有时也会教弟妹认些字。
衡立轩便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晨他去串儿胡同接姐弟三人之时,便看见那时桌子上有《论语》和字帖,知晓了姐弟三人平时都是酷爱读书之人,心中便更为称心。
映之的出现,解决了一直以来悬在衡立轩心中的、衡家后继无人的困扰。
于饭桌之上他对映之便格外地上心,详细询问了他如今读书的进度。
知晓他已快将《论语》背完,又初涉了《尚书》与《诗》则更是愉悦,便想着要为他寻一个好的老师,悉心教导,以期日后能光耀他衡家的门楣。
又说起祁涟与语嫣姐妹,如今国公府的众女郎多在惊鸿学馆读书,便让施雪柳安排,过几日也将祁涟与语嫣送去。
众人吃罢饭,又说了一会儿话。
就有仆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位丫鬟手中一个托盘上放了六盏清水,一一放在了几人手边。
高门世家处处都讲究规矩,就连在这用餐之上,也有许多礼仪可讲,譬如这一杯清水,若是那等没有见识的百姓,便会以为这是用食以后润口之用。
可实际上,这水乃是用薄荷柠檬等香口之物炮制,是为了饮食之后漱口,去除口中异味所用,在口中涮过之后便要将其吐出。
将此物端上来,不得不说施雪柳实在不怀好意。
她也不为姐弟三人解释其用法,便是想让姐弟三人在衡立轩面前出丑,让他看看那乡下女人为他生的孩子是多么的粗鄙不堪。
可她万万没想到,预料之中的事没有发生。
他们皆是规规矩矩地端了水杯将水饮入口中,不一会儿又将那污水吐了出来,一番规矩做的十分得宜。
施雪柳再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祁涟的芯子里竟藏了个前朝的涟漪公主。
原本的衡语璇或许真不知道这东西做何用处,会在众人面前出丑,可她一公主,若是真将这些规矩礼仪做到极致,就是施雪柳拍马也赶不上的。
况且这用香茶漱口的规矩,也是自大夏朝才开始的,祁涟又如何不知呢!
若不是贺正一朝登了帝位,施国公跟着鸡犬升天,或许今日的施雪柳就是个在边城生活的普通小吏之女呢!
祁涟一番举止得宜地漱了口,又用帕子仔细地将唇边的水渍擦去,方才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施雪柳,“让母亲见笑了,来雍城的路上唯恐见了父亲失礼,女儿便央着左公子让人教了些规矩。如今看来当初或许多此一举的事,今日觉来倒是做得对了。”
施雪柳唇边的微笑有片刻的僵硬,“璇儿真是慧质兰心,做事竟想得如此周全。”
衡立轩更是朗声一笑,看向祁涟的目光带着赞赏,“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如此冰雪聪明。我原还想着要让你母亲找个教养嬷嬷让你们学学这城里人家的规矩,如此看来倒是不必了。南烛公子身边的人,想来也是不差的。”
此言一出,施雪柳方才恢复的神情又是片刻的凝滞。
这可不行,她原还想着要借教养规矩这事拿捏这两个丫头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她们躲了过去。
施雪柳立时便想出声反对衡立轩的决定。
第四十八章 闺房私语
却不料,这时柳嬷嬷一步上前手轻叩在她的肩上。
施雪柳眼神询问望去,就见柳嬷嬷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施雪柳犹豫片刻,便迟了开口的机会。
祁涟见到主仆二人之间的眼风,也只是微微一笑,这位柳嬷嬷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于她来说,自然不希望被施雪柳处处拿捏。
她行止皆不出丝毫差错,便是这位国公贵女想做些什么也不占理。
虽小胜一步,但祁涟丝毫不敢大意,也不敢将她得罪狠了。
眼神一转,遂又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对着施雪柳道,“不知母亲这漱口的香茶是如何调配的?气味竟这般与众不同,女儿甚是喜欢。”
今日计谋未成,施雪柳心中十分失望,见这会儿祁涟又端庄得体地向她讨要香口的方子,更是恨得牙痒痒,偏还得装出那端庄慈爱的模样。
她净口之后,又拿着一旁已经热过的帕子擦了手才道,“呵呵,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香口方子,等闲人家是决计没有的。璇儿若是喜欢,待会儿我便让柳嬷嬷将它写下来予你。想必你以前在村子里也少有接触这些东西,以后我会好好教你的,隔壁国公府的院子里,这样的方子多着呢!”
话里话外,都是对祁涟姐弟出身底层的不屑。
祁涟丝毫不恼,反而娇羞一笑,“如此那便多谢母亲了,从前在乡下倒是未见识过这些稀罕东西,以后便要辛苦母亲教导了。”
现在这位母亲处处以出身公府为荣,贬低他们,可她确从未想过,她心爱的相公不也是出身农户,寒门子弟吗?
从前或许不甚在意,可若施雪柳这么经年累月地提起,难不准她那野心赫赫的爹爹不会心生不快。
晚间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的一番场景,让衡立轩这个一家之主感到十分欣慰,心中也涌起了些许对施雪柳的愧疚,晚饭之后便径直去了她的屋子。
昨日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与施雪柳发火,拂了她的面子,虽当时心中十分畅快,可之后冷静下来,又想到自己如今羽翼未丰,之后的仕途还要靠施国公这位岳丈扶持,断然是不可能与施雪柳撕破脸皮的。
更何况他的这位夫人虽任性了些,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真情谊在,他也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便厌弃于她。
见他径直入了她的屋子,施雪柳自是心中高兴,可转念忽又想起昨日受的委屈,脸上的笑意便又收敛了些许,身子也扭到一边,一副生气需要人哄的模样。
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自然要扮作相敬如宾的样子,可私下里,女人若是偶尔使点小性子也算是增添几分夫妻情趣。
今日之事让衡立轩扬了一家之主的威风,由此,在这闺房之内衡立轩也就不吝于在她面前说些软话儿。
他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温柔之极的表情,轻轻地将女子柔软的娇躯扳转,双目之内满是深情,温柔缱绻只教得施雪柳恨不能溺死在他怀中。
轻柔地勾起她耳旁的一丝长发,指腹不经意划过肌肤的瞬间,好似带着万千电流,鼻腔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激起阵阵战栗。
“夫人今日为了我,实在是委屈你了。”
说来这世间的事便也奇怪,施雪柳本是父母手心上捧着长大的人,性格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若是旁人把她得罪了,那定是半点好果子都没得吃。
可事一遇上了衡立轩,她便没了办法,往日里再跋扈的性子,在他面前也化作了一滩春水。
施雪柳纵然心中委屈,之前如何赌咒发誓要让衡立轩求得他的原谅,可此时他才说了一句软话儿,再对她温柔小意一番,她便受不住了,双腿使不上劲儿瘫软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中。
心里泛起一股又苦涩又甜蜜的感觉来,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她身子埋在衡立轩的怀中,抬手轻轻地垂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还知道我受委屈了吗?嫁于你这么多年,你这可是第一次同我发火。”
衡立轩又抬起手掌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又让施雪柳止不住地脸红。
“都怪为夫,夫人你莫怪。我那是听到外面的流言太过气恼,才一时莽撞伤了你的心,你便大度些,饶了我这次吧!”
他边说边拉着施雪柳走进屋内。
二人慢慢地靠近屋内那张雕工精美、技巧繁复的拔步床。
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一阵揉捏,衡立轩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三分,“你能如此善待璇儿他们姐弟三人,为夫很是欣慰,也感谢夫人为了我所受的这许多委屈。如今咱们既已一家团聚,以后的日子便会更加和美的。”
他丝毫不提对于前边娘子的感情,这让施雪柳感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依旧是别的女人比不上的。
因火热的一颗心全寄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衡立轩的一通软话,立马便让施雪柳对于那些怨怪消散了大半,只面色潮.红地靠在她怀里。
男人宽厚的大掌又在她的身子上一阵乱抚,女人的身躯便如香炉之内升起的烟雾,扭曲又柔软,再吹一下,便散在了床榻之上。
房舍之内鸳鸯交颈,缱绻绵绵。
……
衡立轩一向认为大丈夫不应困在闺惟之中,所以后宅之事,譬如关心儿女吃穿的这等微末小事,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这两个女儿虽是他亲生的,可相隔多年,又能有多少真感情呢?
所以教养祁涟姐妹俩个的事他更是不会细细过问的,只抛给施雪柳便是。
不过对于映之的教育,他却是极为上心。
一个家族的兴旺繁荣皆托付于男子之身,对于这等事关宗族基业之事,在衡立轩心中自然是极为要紧的。
为着这个,甚至在前院另选了一处屋子给他平日里教养映之之用。
知道这个男丁在郎君心中十分重要,施雪柳自然不会耍什么心眼儿,
不过这两个女儿可就在她手上拿捏住了,以后便就任她捏圆戳扁。
第四十九章 刁难
初初几日,施雪柳还吩咐着下人对姐妹两人照顾有佳,可没过多少时日,便学会了在那私底下一些小事上为难。
祁涟前世甚为喜净,每日都有沐浴的习惯。
之前那段时日流落在外,她便不挑剔些什么,本以为到了衡府热水能宽裕些,可没想到指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要水时,也会被刺回来。
“娘子也别嫌咱们说话难听,我们俩自出生便在这府里,可没见过哪位主子热水用得像您这样勤的!虽说您爱干净儿,可糟践人也不是这个法子呀!”云香那头一歪,斜眼就看向祁涟,话里话外非但没有一丝尊敬,还藏着丝怨怪。
要说这两个丫鬟真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年纪这样小便学会了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
前头云香刚驳了祁涟的话,还不等祁涟说什么,身旁的云霞便又接着道,“娘子初初从乡下来,想来便不清楚这府里的门门道道。那些厨房里的管事嬷嬷在夫人面前寻常扮作那唯唯诺诺乖巧的样子,可咱们去要水那里又是轻巧的事儿呢!
要我说,这些婆子平日里爱吃个酒,不如娘子给些银钱与我,我从府外买些酒来打点一下厨房的管事嬷嬷,好叫咱们以后这院子里的热水用地便宜一些。”
祁涟那端庄的笑也维持不住僵在了脸上。
两个丫鬟等了一阵子,见祁涟没什么动静,心上大概也知道这乡下来的娘子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眼白一翻便端着架子走了。
祁涟心里这一口气呀,真是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于是,她便悟了。
这世上的人虽各有各的不同,可有些事便是同宫里也是一样的,那就是银钱在哪里都是个好使的东西。
可姐弟三人皆从乡下而来,钱袋子真是比脸还干净,哪里有银钱来打点下人。
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寄人篱下,又没有银钱傍身,平白无故还受着小丫鬟的白眼,只怕他们姐弟在这府里的境遇会越来越艰难。
衡立轩作为男子,行事必不会像女子那般细腻多思,且对于后宅那些糟践人的阴私手段他也不甚了解。
心里觉得纵然施雪柳对于他前头的娘子会有些嫉恨,也不至于将火气撒到几个孩子身上。
这府中的下人们最会看眼色行事,又多是施雪柳从国公府带来的,便大多知晓这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所以他们便在施雪柳或假做不知或暗许的情况下,没少给祁涟姐妹俩下绊子。
只不过祁涟自己也明白,这些府中的下人就如同当初宫里那些伺候的奴才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如今他们姐弟三人在这府里既没钱,又不受重视,还是夫人的眼中钉,想过上好日子,那真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
那些女人的腌臜手段,祁涟自小便见识到了。
她前世在她父王宫里,见惯了他父王那许多嫔妃平日里相互别苗头,私底下又互相使绊子的事儿。
女人有时阴狠毒辣起来,甚至比男人还厉害。
祁涟从来就没想着,要去靠讨好她那位“好”继母在府里过上安生日子。
她们如今唯一能够依靠,也只有那攀上高枝的爹爹了。
可她也打心底里知晓,像衡立轩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人,要让他为了他们姐妹的生活而同背靠国公府的妻子对上,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样的男人,只有动摇他最看重的、最核心的利益时,才能偶然一瞥他的真性情。
如今人微言轻,祁涟自认也是没辙,只能徐徐图之。
……
虽说在衡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可这磕磕盼盼地,眼看也快要到了三月暮春。
府中的事没能让祁涟舒心几日,雍城的三月三眼看着又快到了。
这三月三又称上巳节,本是个除邪祓禊(fu二声xi四声)、游春取乐的节日,往年雍城的这些世家夫人女郎们便总喜欢在这一日去那曲江河畔踏春赏景。
到了乾国,就多了一样颇为新鲜的玩意儿,城中的各勋贵世家会在河畔提前搭建赏景的草庐。
虽名为草庐,但实际却同那些平民百姓家中的玩意儿大有不同。
这种草庐,皆是由名家好手设计。
用上好的竹材为基底,选用名贵的花木装饰,最后再添上些绫罗丝绸,安上雅座茶席,夫人女郎们姿态娴雅地于其中休憩赏景,凸显的便是这些高门世家们高雅的品味。
统统摆在曲江河畔,也是有个争高低的意思,哪家的草庐能更新颖好看,那家在这城里便能更出风头一些。
说得直白些,这草庐其实也是各世家之间一种炫财斗富的小手段。
这些高门贵族安生日子过得久了,就总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取乐的玩意儿,这草庐也算得上是他们想出来的一种罢了。
今年又恰逢科考之年,每次春闱放榜之后,皇帝陛下总会在曲江河畔犒赏百官,宴请新科进士,雍城之中那些出色的世家公子们也多会出席。
这样难得的能一观城中出色儿郎的机会,那这些常囿于深宅中的夫人女郎们便更是不能错过的了。
如此想来,今年的三月三城中定会格外地热闹。
施雪柳自出嫁之后便懒怠了,纵然国公府就在一墙之隔,可也不是每日都会去请安的。
不过,平日里她倒是喜欢指使着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
他们施家当初之所以能傍上贺正这根大腿,继而如今过上这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多亏她爹当初舍命打拼之外,也少不了当时的祖母慧眼识珠,一眼便瞧中了贺正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施老夫人还健在,居于国公府的荣膺堂。
虽然老太太年事已高,但脑子依旧聪慧非凡,遇到些大事,施国公也多会征求她的意见。
由此施国公府如今的中馈虽是由国公夫人唐氏掌管,但遇到大事多还是由这位祖母决定的,在府中很有些威严。
第五十章 施景润
国公府孙辈繁多,可再往下一辈儿便没几个孩子。
施雪柳指使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便是想让衡语蓉同老夫人多亲近亲近,承欢膝下,以后遇着什么事儿,老太太也能多想着他们府里一些。
平日里懒惰,可临近三月三便怎么也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顺手还得商量一下这操办搭建府中草庐的事。
清晨衡立轩离府之前,特地叮嘱了施雪柳,让她带着祁涟并语嫣一起去给老夫人磕个头。
虽然他如今心里起了别的心思,可局势尚不明朗,国公府那边自然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于是,早晨祁涟姐弟三来同施雪柳请安之时,便被施雪柳告知今日要去国公府请安之事。
“按理说你们姐弟都来了这些日子,早该带你们去见过府里的老太太,可我总是懒怠,近来身子又有些不适,便忘了这茬儿。可这临近三月三,怎么也得带你们去给老太太见个礼了。”
身后的小丫头按在她头上的力道合宜,施雪柳舒坦地差点呻吟出来,语气里全是好梦初醒的慵懒。
祁涟照旧是十分懂事的模样,头低着乖顺地听施雪柳说完,“都是女儿们让母亲伤神了,听说府里老太太和善可亲,我同语嫣、映之一直神往着要去同老夫人磕头呢。”
映之近日来都被衡立轩养在前院,下朝之后也时常教导,能同两位姐姐相处的机会极少。
今日衡立轩特允了他与祁涟她们一起去国公府拜见施老夫人,同施雪柳见过礼后,虽然如今面上已是沉稳许多,但映之还是悄悄地将小手塞进了祁涟手里。
大姐的手温润柔软,映之只觉得安心极了。
只当没看见姐弟三人的小动作,施雪柳伸手又轻按了几下太阳穴,也未说自己的辛酸,只觉这乡下来的孩子虽没什么见识,但这嘴里的话倒是让人听着舒坦。
只道,“你们这样懂事,那我辛苦一些也算值得,你们爹爹在外拼搏,我自然得照看好你们姐弟几人。”
又假意寒暄了一番,施雪柳便带着姐弟几个出了倚澜居。
一行人并七八个丫鬟穿过与国公府相连的角门,到了一处布置精巧的园子。
又过一个垂花门,走入一个抄手游廊,游廊两旁,皆为水榭,其中假山怪石耸立,塘中养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鲤鱼,景致十分优雅。
再转过一个拐角,正沿着湖边小径行走,便见前方小径出现两名男子的身影。
此处已是国公府后院,若是外男一般不会出现在此处,祁涟猜测来人许是国公府中的几位公子之一。
待到双方再靠近一些,也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
为首的是位未及弱冠的俊美男子,他生得目若朗星,眉如墨画,穿了一件衣摆处绣墨竹纹的薄蓝色长袍,外罩亮蓝薄纱,身姿挺拔如林中翠竹,仪态温润雅致,行动之间更显潇洒俊逸。
周身的容貌气度比之左脉之也不差几分,直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祁涟只听得施雪柳朗声一笑,对着那年轻男子道,“景润,今日居然这样巧,难得遇见你在府中。”
那年轻男子在距离几人不远处站定,朝施雪柳行了一礼。
“见过二姐姐。”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朗润光明,让人一见他的笑容便觉如沐春光,“临近三月三上巳节,老师特准我下山参加曲江盛宴,故此这几日都在府中。”
声音也如玉器相击般清脆悦耳。
祁涟立时便知,这位应当便是如今施国公府二房的嫡子,在施府三代男丁中行二的施景润。
施家是个大家族,自贺正登基之后,施国公便将整个施家都迁来了雍城,如今施家几房都住在这偌大的国公府之内。
亏得施国公深得贺正器重,赏了他一个大院子,要不还住不下施家这么多口人呢!
施老太太一生所出三个嫡子,老大正是施国公施正海。
老二施正兴如今领兵边塞,也是个厉害的,老三施正焕却是个不成气候的,但好在有个好大哥,早为他在光禄寺谋了个闲职,也算是领了份差使。
除此之外,早已离世的施老太爷还留下几个庶子庶女,几个庶女早已出嫁。
除四子施正君人才出众,如今任司农寺少卿之外,其余人皆不太有出息,居在国公府偏院,靠着府中勉强过活。
单说这位二公子施景润,在边塞之时施家还未发迹,所以并未有他过多的消息。
自乾国建立,施氏举族搬至雍城,施府的这几位公子正式进入书院读书,这位二公子的天分方才显现了出来。
他在政论、策议方面十分有见地,刚入书院读书便得到了书院几位先生的褒奖,后来更是拜入了当世大儒言既无的门下,成为如今天下儒生们艳羡追捧的对象,更得到了雍城不少世家贵女的青睐。
传闻都说,若不是他老师觉着他年纪太小不能出师,这位二公子早就是状元探花之人了。
施家如今的三代男丁之中,外界传言最为出色的便是这位二公子。
祁涟今日一见,觉得也应当如此。
施景润回罢施雪柳,转头笑看向祁涟,视线停驻在她脸上,眼神有瞬间怔忡,又忽然地漾起些许温柔,“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
施雪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几息之后方抬手用帕子遮了下嘴角才缓过来,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才说道,“景润这可说笑了。这是你姐夫家乡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妹妹,合该唤你声二舅舅的,别乱了辈分。”
虽每每见旁人提起丈夫的这几个孩儿她都有些心中不快,但施雪柳知道这坎儿总得要迈过去,总不能让雍城的这些人看了她的笑话。
所以此时她心里虽仍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大方地面对了她继母的身份。
这话一出,不仅施景润,连祁涟一时都呆愣住了。
先前没考虑到这点,如今方才想起,施景润和她父亲乃是同辈,算算她确实应当唤面前这位不过大她几岁的施景润一声二舅舅。
第五十一章 国公府
方才只得悄悄地打量上他一眼,这会儿祁涟抬头,正直直地对上了施景润的双眼。
眼眸干净澄澈,如一汪清泉,好似一眼就能望到他心底里去。
全然不似左脉之那深沉之中带着迷雾的眼眸,叫人总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祁涟一下想起左脉之给的消息之上,对这位二房嫡长子施景润的介绍,美词气,有风仪,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是位真正的端方君子。
确如左脉之所说那样,祁涟初见这位公子,便觉得这世上便真的有人如诗句所说的那样,“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想想前世,好像也有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于是她心中的那点轻微的别扭也消失了,祁涟带着语嫣大大方方地唤了声,“二舅舅。”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施景润好似不太习惯似的,听见这称呼连耳朵尖都开始有些隐隐泛红。
然后急急地朝施雪柳告了声罪,“二姐姐,景樾和景深他们这会儿还在邀月亭那儿等着我呢,景润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略有些凌乱的步伐,显出此时主人心中的不宁。
施景润的侍从茗修坠在身后,眼看着便要追不上了。
目送施景润离开,众人皆不再言语,朝着施老夫人的院子行去,又走过一段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国公府的西跨院。
一路行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正是到了国公府的主院,进了施老夫人的院子荣英堂。
此时正是小辈请安的时辰,整个院子里十分热闹。
隔着挡门的纱帘,祁涟都能听到时不时地从屋内传出的阵阵笑声。
门口打帘儿的丫鬟老远便见着施雪柳来了,瞧她走近,便向屋内通禀了声说二娘子来了。
施雪柳虽早已出嫁,可国公府这边还是称呼她二娘子。
那丫鬟应当是施老夫人身边说得上话的,与施雪柳说话颇为熟稔,“二娘子来了,今日老夫人这儿可热闹了,您来的巧,这会儿几位夫人娘子们都在屋里呢!您快进去吧。”
施雪柳也是笑意满盈,“远远地便听见祖母屋里好生热闹,我这便进去瞧瞧。”
随后就指挥着门口的丫鬟将祁涟和语嫣带入了近旁的一个偏厅歇息,她便打帘儿进了主屋通报去了。
祁涟姐弟三人在偏厅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便进来一个十三四岁容貌清秀的丫头。
进来便朝祁涟问道,“是衡府的两位娘子和公子吗?”
祁涟应是。
那丫头便说,“正房那边二娘子禀了老夫人,现在老夫人请两位小娘子和小公子过去呢!”
于是姐弟三人便跟着小丫头出了偏厅,穿过两处相连的游廊到了正屋,守在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姐弟三人便跨进了屋子。
虽门口被帘子遮住,但屋内采光却极好,四面都是镂空雕花的窗户。
进门便是一架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屏风,隔着屏风,祁涟影影绰绰能瞧见屋子里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绕过屏风,正中一张紫檀木百宝嵌花果图宝座上坐着一位穿绛紫色蝠寿纹织金袍的老夫人,发饰素净,银丝暗藏,只在正中坠了一块水滴状的透绿翡翠,双耳是一套的翡翠耳饰。
许是这些年时常忧思,她双眉之间印堂处有一道深深的竖纹,使得整个面相看上去有些不善,凌厉逼人。
身旁俩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女童,脖子上皆带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金项圈,一个是衡语蓉,另一个祁涟却不知晓。
老夫人左首第一位坐着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夫人,鹅蛋脸、柳叶眉,端庄大方,瞧着保养地极为丰润,满头的乌发点翠,金光耀目,最叫人瞩目的,是她头上斜插着的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
那花簪为铜镀金点翠,上嵌碧玺、珍珠、翡翠等宝石,用料讲究,花片镶嵌地巧夺天工,一看便不是凡物。
能带得上这样名贵的首饰,其主人简直不做它想,必定是那位地位尊崇的国公夫人唐氏了。
紧挨着的唐氏的妇人,倒稍显年轻,但也似有三十多岁。
穿了件杏黄色八团云龙纹妆花袍,眉眼深邃,天庭饱满,一脸的精明长相。
她身段苗条纤细,脸上的妆容正是当下时兴的,瞧着像是位爱打扮的,身上穿戴的首饰虽不如唐氏的名贵,但看着也是不凡。
靠近屏风这边的,都是几位年轻的娘子,瞧着与祁涟差不多的年纪,长相虽各有千秋,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也没有特别出挑的。
施老太太左右各坐了四位三四十岁的夫人,其下又有约莫三四个年轻的小娘子,加上各位夫人娘子身后站的丫鬟婆子,整个内室站了少说也有三十来人。
祁涟眉眼紧扫了一圈堂上之人,便再不敢打量,恭敬地垂下头去,只觉得屋子里人太多,呼吸都有些憋闷。
这时,施雪柳从下首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堂中。
拉过映之的手带到施老太太跟前满脸笑意道,“还未给老祖宗细说,这几个便是立轩同前头那娘子生的孩子。这是映之,如今正被郎君带着启蒙,那边的两位小娘子,大的是语璇,小一些的是语嫣。”
衡立轩前头那位夫人生的孩子来雍城找寻亲生父亲的消息早已传的满城风雨,似国公府这样显耀的门第,耳目众多,又怎么会连这点风声都未曾听说呢!
自祁涟姐弟进府之后,这府里的人便几乎全知晓了此事,因此堂上众人未曾流露出任何惊异的神情,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
姐弟三人恭敬地上前,一起见礼道,“拜见老祖宗。”
之后,又被施雪柳带着拜见了在场的各房夫人,除祁涟名义上的祖母唐氏外,坐在她下手的是三房的夫人薛氏。
右边首位坐着二房夫人黄氏,脸似银盘,一脸福相,瞧着倒是这堂中面相最为和蔼之人。
在黄氏下首的,是在场唯一一位主君乃是庶出的夫人——王氏。
第五十二章 众人欢
她长相清秀婉约,虽称不上美人,但通身气质娴静温雅,倒是比其他几位夫人看着要舒服些。
王氏出身清流世家,累世官宦,他父亲是两朝元老,如今供职于翰林院,在朝中文官队伍中颇有威望。
在如今这样一个看重嫡庶的世道上,王氏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坐在堂上,且态度不卑不亢,府中这各色人等皆不敢轻慢,可见四房主君也是个颇有能耐之人。
祁涟心中这么想着,免不了就想起当初左安同她说的话来。
“如今的四房主君施正君能坐到司农寺少卿的位置,虽他那王家的岳父使了不少的劲儿,可若不是他乃是个真正有才干的,能得朝廷的青眼,那官位也是够不着的。”
“施国公更从未在这位庶弟的仕途上使过力,全靠人家自己撑起的门楣,所以虽说四房乃是庶出,但那夫妻俩在国公府内却是从无人敢轻怠。比起那些靠家族荫蔽的二世祖,我却更欣赏似这等真正有才干之人。”
祁涟自己也觉,这世上的靠山再厉害,也是不如自己立得住来的靠谱的。
如今世道,嫡尊庶卑,若不是四房主君自己的本事,哪能在这国公府里风光。
与这堂上一干人等见礼之后,施老夫人便是满脸欢喜地朝祁涟姐弟招手道,“哎哟!这三个孩子长得真是不错,快快过来,让老祖宗瞧瞧。”
虽说不是亲的,但好歹也有个名头,寄人篱下,祁涟可从未教过语嫣、映之两人要同国公府众人疏离的,自然是越亲近越好了。
或许这些人面上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但为了好好儿地在这雍城过下去,他们不也得同样装出个孺慕尊崇的样子吗!
不过祁涟自觉她如今年岁长了,便不好再做那等承欢膝下,殷勤讨好的模样。
“映之,去,去老祖宗身边去。”
于是趁着堂中众人寒暄之际,祁涟低头悄声对映之嘱咐。
似是没意料到会在此时被大姐招呼,映之‘瞧来’的目光带着懵懂与茫然。
祁涟又朝施老太太那边努努嘴。
虽然略显无措,但映之还是听话地去了。
昨晚父亲也嘱咐过他,让他今晨问安的时候多说些乖巧话,讨讨老夫人的欢心。
他如今虽还不知为何要讨好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但既然爹爹和大姐都这样说,他听话地做了便是。
哎!他可真辛苦呀!
爹爹和大姐那样大的人了,居然还得靠他这样一个小孩来讨老奶奶的欢心。
脚下今晨刚换的绣金描边的棉履软软的,映之觉得像是踩在云朵之上,让穿惯了草履的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祖宗福寿双安。”映之似个胖墩墩的小鸭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走到施老夫人身边,用还带着丝童音的语气说道。
“今日映之见了您,就好像见着了庙里的菩萨一般。”
祁涟暗自满意,竟不知映之何时学会了说这些甜话儿。
虽口吻尽力装地稳重,但因为语气太过稚嫩,反有些弄巧成拙的效果。
但小孩子心思单纯,这样直白的奉承话倒是比那等舌灿莲花的讨好听着还教人舒服。
施老夫人听了一张脸笑得似朵花,她牵起映之的手,“好好好,瞧着是个好孩子,想来立轩前头那位夫人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之后的一番对话,不过是长辈见小辈的那几番说辞,问了映之的年纪和学业,又问了祁涟同语嫣的女红规矩。
听到姐弟三人来雍城路上的辛苦,不竟又流了几滴眼泪。
之后便朝着在场众人说道,“我瞧着这几个孩子都是些听话懂事的,前头儿也吃了许多苦头,这几个孩子如今既入咱们家的门儿,那便要当自家人看待。”
“那是自然的了。”
“母亲说的极是。”
在场地位最为尊崇的老太太都这样讲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不认同的,纷纷出言附和。
老太太既说了这话,也就把基调给定下了。
施老夫人经历过的风雨不知多少,自然是比施雪柳想的多些,年纪到了她们这样的时候,那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的,早不是他们眼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了。
与此相比,子孙出息,家族兴旺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所以对于施老夫人来说,好好对待这几个孩子,能换来一个前途光明的孙女婿,巩固国公府的权势才是极为划算的。
如今施家虽然看着风光,可在文官之中并无人脉,对于衡立轩这个女婿,她同施国公都是打心底里看重的。
他的这三个孩儿,虽不至于打心底里当作施家人对待,可也不能太过怠慢了。
如今公府孙辈虽多,可成了亲的却没几个,重孙辈上如今只有宫中的四皇子贺琪与衡语蓉两个。
四皇子天皇贵胄,虽然连着亲,可天家到底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之间更多的便是君臣之间的尊卑敬重。
细想想,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乖巧、讨人喜欢的男孩儿在她面前承欢了。
虽有几分假意在里面,可这人上了年纪,喜爱孩子的心却是真的。
只在这时老太太身旁另一个女孩儿,四房的七娘子施凝蕊却突然出了声。
众人此时都将注意力放在祁涟姐弟身上,就见她嘟起小嘴朝老太太撒娇道,“如今来了位小侄子,瞧着老祖宗便不喜欢我了。”
小女孩儿声音脆若银铃,恰如噀玉喷珠,嘴里虽说着酸话,却一点儿不叫人反感,反而有种小孩儿的纯真可爱。
此话一出,先是满场寂静,接着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娘王夫人板正脸斥责了她一声,“凝蕊,休要胡言。”
施老夫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头,遂打趣道,“哈哈哈!你这小妮子,小小年纪便学会拈酸吃醋了。如今你虽与映之同岁,但却是长辈,那有还在子侄面前撒娇的道理。”
施凝蕊歪了歪头,又看映之一眼,瞧着好像是同她一般大小,心里便更加觉得自己说的对了。
第五十三章 女儿思
“哼!且不说我是长辈,他本就该敬着我,就说他是个男子,也该让我这个女孩子呀!我娘说,真正的好男儿是绝不会同女孩子抢东西的,都是会让着她们的!”
映之惊讶地微张了张嘴,真是觉得自己好生冤枉,自己哪里就有了要同面前这个女孩子争宠的意思。
面前的这位老婆婆,今日自己方才见她一回,只知道是那继母的祖母,自己尊敬便好,可没打心底里当她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小孩儿哪能分辨玩笑不玩笑的话,还以为真惹了她生气。
遂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朝着那“小长辈”告了饶,“姨母恕罪,映之绝不会抢姨母的东西的。”
施凝蕊听了这才满意,“那你以后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分给我吗?”
映之忙地点点头,只要她不再胡搅蛮缠了,那一切都好说。
堂上众人见着这俩小孩儿一阵你来我往,都一副看趣儿的样子。
夫人们要含蓄些,连笑都要拿手帕挡着嘴,年纪小些的便没了那许多顾及,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施老夫人便让身旁的婆子将衡语蓉、施凝蕊和映之带到了偏厅去玩耍,那里备了些瓜果点心,孩子们都喜欢。
“正好你们今日都来了,那便及时将操办上巳节的事宜给定下来。”看着几个孩子都入了偏厅,施老夫人才朝向众人开口。
“今日人来得这样齐整,媳妇儿想来今天母亲便是要说这事的。”薛夫人娇声道,“我那边早备好了近来南边时兴的雪菱纱,就等着府里上巳节用呢!”
三房主君施正焕虽是个不得用的,可薛夫人在这府里可是个得脸的角色。
她娘家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宦人家,可却是南边顶顶有名的富商,家里的银子多得花不完。
如今皇上当初起势之时,因着与施家结亲的缘故,薛家提供了不少军需物资支持而建下功勋,得到了皇室的信任。
至乾国立,便成为直达天听、既富且贵的皇商,掌着一方宫廷供应的织品与绸缎。
这里子面子都有了,薛夫人在家中虽是个庶女,但因在打理生意上颇有几分能耐便得了施老夫人的看重,所以和唐氏一起管着这府中的中馈。
她本是个精明算计的性子,可为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将这府里的事情安排地样样妥帖,在府里是极有威严的。
施老夫人虽喜热闹,但平日里留在这里的多是些下面的小辈,各房的这些夫人们往往是问了安便让她们各自回房了的,如此才有了现下这薛氏这一说。
施老夫人点着薛夫人笑道,“就你是个机灵的。”
这时一旁的唐夫人又说话了,“三弟妹向来是个办事周道的,往年的上巳节不都被她操持地极好吗?可这话又说回来,母亲我同几位弟妹年纪都大了,各自管着着府中的差事和各家院子里的事已经甚为忙碌了,不如这操持上巳节的事宜就交给下面的小辈吧!”
“是极,是极。母亲,如今我同大嫂管着家里的一干事宜,每日忙得打脚后跟,今年便饶了我吧!”薛氏也讨饶道。
平日节日操持,府里的一干用度都走的公账,如今她管着这些油水颇大的差事,自然也就看不上上巳节那点蝇头小利了。
况且,府中用的绫罗丝绢都是从她陪嫁的铺子里进的,那边来钱也是不少。
此时的一番对话,也是她早和唐氏商量好的。
施老太太点头,“我也心疼你们管家辛苦,今年的上巳节又逢春闱放榜之时,咱们家的草庐一定要多花些心思才是。那这样的话,便让家里的几个姑娘们操办吧。你们都大了,也该学着操持些家事了。”
家里的几位适龄的娘子,如今都跟着各自的母亲学着管家,可这样盛大的节日,以前也未让她们插手过,今次也打算让她们历练一番。
“正是这个理儿,让几个妹妹都拿这次的上巳节好好练练手。几位妹妹也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定要趁着这次的机会,让这雍城里的青年才俊们都看看,咱们府里小娘子们是多么出色。”施国公嫡长子施景翰的妻子吴氏也顺嘴接了话。
她是如今孙辈上唯一的媳妇儿,丈夫又是施国公的嫡子,以后定然在家中主事,在府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此话一出,厅里的太太媳妇们都笑起来。
在坐的几位小娘子也都害羞地低了头,不过看那绯红的脸蛋和耳廓,瞧着也都是懂齐氏的意思的。
年少而慕少艾,这也是人之常情。
府里已出嫁的几个娘子除外,如今府里还住着二房嫡女施湘雯,三房嫡女施玉瑶,三房庶女施萃华,以及方才出声的家中行七的四房嫡女施凝蕊。
除了施凝蕊外,其他几位娘子都是十三四岁上,是可以准备着相看亲事的年纪了。
似国公府这等豪门显贵,娘子们的婚事也是该早早打算的。
如今乾国国力蒸蒸日上,正是一片繁花似锦、国富民强的样子,对于施国公府来说,也是他们壮大家族,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若不是他们施家选对了站位,才有了如今皇恩盛宠的施德妃,才有了这钟鼎之家的国公府。
老太太尝到了联姻的好处,便觉得这几个小辈儿的亲事也不能随便就决定了,须得好好斟酌。
施老夫人道,“可不是吗?正该让家里的这几个小妮子好好锻炼锻炼。”
施老夫人其实心里也有这心思,只不过不如年轻媳妇儿那般好玩笑,她们都是自持身份的人了,纵然心中是如此想的,但也不会直白地就说出来。
施家的这几位娘子,出身勋贵世家,自然心高气傲,平日里不屑于同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娘子们交往,也不愿意似她们那样,轻易就放下身段去追捧那些男子。
可到了这年纪,不管是周围人还是长辈们都在提及婚事,嘴上虽然羞于出口,但心里对于那些年轻郎君也是向往的。
第五十四章 姐妹密语
平日里困于深闺之中,鲜少有机会得见外男。既然今次长辈们发话了要让她们来操办这上巳节的一干事宜,那这几位娘子心里自然也是下定了决心的,要拿出自己各自的本事来,叫长辈和外面的公子们看看,她们施府的娘子是多优秀的。
事情一经分配到她们头上,就立马起了兴儿,当下就在堂中讨论开了,一会儿便是一个主意。
堂中的施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也由着她们去了,时不时地还给几个姑娘出些主意的,整个屋内是好不热闹。
见众人新开了话题,祁涟和语嫣也就自觉退到了靠近门口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祁涟姐弟三人出身贫寒,又无什么出色之处,样貌上比之这些穿金挂银、打扮精致的贵族女眷们也无可比之处。
再加上是衡立轩那边的子女,与施国公府这生拉硬拽、些许尴尬的关系,这些自视甚高的夫人娘子们也很难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因此关于她们的话头就在刚开始进来时讨论过一阵子,之后便没人搭理他们了。
祁涟并语嫣坐在末尾的凳子上,屋内众人的谈话也显少触及他们,只显得这一方角落十分冷清。
语嫣坐在凳子上,看着前方那个几个陌生的姨母讨论地热闹,自己和姐姐插不上嘴,两人像个木头桩子似地杵在这儿,心里便略显得有些急促。
祁涟到得着些趣儿,品尝一旁桌子上放着的茶点。
看到妹妹那坐立难安的样子,她伸手又摸了个糕点递给她,“嫣儿,快尝尝这糕点,似是用了以前不曾吃过的用法。”
语嫣闻言睁大了眼睛,注意力被拉到祁涟手上的糕点上,眼珠儿瞪得溜圆,“真的么”,看了眼热闹的屋内有些迟疑,“可是咱们在屋子里吃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呀大姐!”
祁涟道,“这有什么,这些糕点摆在这里不就是给咱们吃的吗?你瞧瞧上位的各位姨母,不都吃得开心吗。”
停摆语嫣才尝了一口,又在口中仔细回味一番,“甜而不腻,吃起来软软糯糯的,还有些脆脆的东西,像是马蹄,真好吃。”
这下心思便彻底没在众人讨论的事宜之上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连带着脸上的两团苹果肌也在动,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又鼓鼓的,像极了他们曾在旭阳山看见过的小松鼠。
许是以前饿得很了,语嫣吃东西从不浪费,对每一次进嘴的食物都十分珍惜。
祁涟看见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进而又凑近语嫣道,“咱们刚来这府里,也别想着出什么风头,安安静静的把日子过好就行。先将这水摸清楚,规矩都记牢了,咱们这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如今这场面,咱们就只需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便是。”
语嫣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话一点到这儿她便清楚了。
听话地点了点头,遂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吃起糕来。
坐在此处虽进不了那热闹中去,可同样的,做些小动作也没旁人发现,插不进这群女人的话题中,但仔细听听这些雍城贵妇人们的八卦,还挺有趣儿的。
祁涟向来是个会苦中取乐的人。
既然选定了操办三月三的人选,那这各处办事的人也就开始动了起来。
因着施老夫人发话,要照看着祁涟姐妹俩一些,所以国公府里几位娘子们商量装点草庐的事宜之时也叫上了她们。
这国公府里如今还没出嫁的姑娘里最年长的便是四娘子施湘雯,她是二房嫡女,今年方不过十四岁,也已经到了该相看婚事的年纪。
除她之外,五娘子施萃华今年也是十四,六娘子施玉瑶却是十三,施凝蕊要小些,平日里被老太太带着,并不同几位姐姐玩耍。
虽然差着辈分,可算起年纪来,祁涟与众娘子都相差不大,大家也更有些话聊。
来往几次之后,大家便有些熟悉了,每次来国公府请安之后,祁涟姐妹便和众位姨母们聚在香云蔚雪。
这名字取得文雅,原也是个十分雅致的花园。
园中种满了桃花、李花这些,此时正值春季,杂花生树,如粉雪蔚霞,众人聚在园中的凉亭之内,阳光透过花枝间的缝隙洒进来,留下一地碎金。
叫祁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如斯美景。”
难怪人人都向往这富贵人家的生活呢!不用为柴米油盐烦忧,为生计奔波,才能有那般逸致来欣赏这美景。
国公府的草庐,虽明面上交给了这些娘子们打理,可都是些贵女,哪真能亲自上手妆点!
而具体操办起来,不过是几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应当选哪位城中著名的花匠来侍弄,又用怎样的绫罗方能营造出仙山楼阁、云阶月地般的雅致来。
而每日去往曲江河边查问进度,也不过是这些常年困在闺中的贵女们一个出门玩耍的借口罢了!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上面的几个长辈也由着她们去了。
只不过明面儿上也做了些遮掩,捡了细枝末节的事在府中亲自动手,祁涟自也去帮忙。
因曲江河畔的草庐搭建前后需要的时日不短,所以草庐中选用的花木一般都是能放不少时日的,可这草庐若想要出彩,少不得是要些鲜花点缀的。
鲜花保存时日极短,便有妙人想了主意。
用裁衣服剩下的云锦制成绒花,与真花的娇艳明丽相比丝毫不逊色,且时日能保存地更长久些。
于是,今年国公府草庐中使用的花朵便尽皆换成了绒花,这些姑娘们闲暇之余也拿着做一做。
“四姨母,听闻你们如今都在惊鸿学馆读书,不知里面可教些什么?”祁涟一边用剪子修剪掉多余的绒毛,一边朝施湘雯问道。
她可是一直立志要将语嫣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既然如今已经安顿下来,那便要开始想着如何教养的问题了。
祁涟虽自觉她是个各方面都极为优秀的人,可个人再优秀,也比不上几个只精通一处的好夫子。
第五十五章 左府往事
似在读书这等事上,还是将语嫣送到学馆里去最为合适。
“学馆么?那当然是什么都教了,琴棋书画,习字诗文,都有先生教授。”施湘雯停下手里动作,看着祁涟,“怎么,祁涟你也想去学馆么?这事我听二姐姐同祖母提起过,说要送你同语嫣去上学呢!”
还不等祁涟回答,旁边施玉瑶便兀自开了口,“祁涟你怎会想着去学馆呀!我最烦的就是去学馆了,馆里的老夫子们整天‘之乎者也’的,他们只要一念,我就想打瞌睡。”
“还有馆主令惠娘娘,虽她生的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可她规矩最为严苛,只不去上学便好,可只要去上学,规矩没做好就要被罚,好几次将我的手都打肿了,好几天都握不了筷子呢!”
施玉瑶嘴巴翘得可以挂油壶,瞧着是对令惠公主十分地惧怕了。
“你害怕令惠公主,那你可害怕南烛公子?”听得她此言,圆桌对面五娘子施萃华停了动作,瞧着施玉瑶嗔笑道。
施玉瑶霎时间羞红了脸,可也不忸怩,十分大胆地说,“我当然不害怕南烛公子了,他那样英俊的公子,每次见他我都忍不住脸红呢!”
一提到这种儿女情事,在场几位娘子都来了兴趣。
施萃华双眼放光、两腮泛红,纵然施湘雯要老成些,可那乌发掩映中的耳朵也是微微泛红,眼睛瞧着要比平时亮些。
她看见众人看她都是一副瞧乐子的样子,心里又有些羞恼,忍不住回了嘴,“你们还敢取笑我,待你们以后有了心上人,那时便有的瞧了。”
岂不知这样的威胁丝毫没起来作用,大家甚至还笑出了声,就连祁涟也露出了些微笑意。
“那令惠公主还是南烛公子的嫡母呢!你就不怕万一将来嫁给他,那令惠公主不成了你的婆婆吗?”施萃华又道。
施玉瑶这时站了起来,抬头直言不讳道:“令惠公主是令惠公主,南烛公子是南烛公子,她又不是南烛公子的生身母亲。如今谁不知道,令惠公主虽嫁给了左丞相,可左氏的下一任家主可与她儿子无关,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许下的承诺。”
这事虽然已过去许久了,可这城里还是有许多人家记得。
早年令惠公主对于左丞相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以致双十之年还未婚配。
自前大夏乐怡郡主去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给左丞相,可丞相一直坚持再不续弦,后来在正德帝贺正的圣旨压迫之下,才不得不娶了令惠公主。
皇帝也知强人所难恐落下怨恨,所以一开始便向左丞相承诺,以后公主生下的孩子地位决不会越过左脉之去。
虽令惠公主如今贵为左脉之的嫡母,可左脉之的事,公主是根本插不上手的。
她们三个之中,施湘雯年纪最大,也最是懂事稳重。
她见施玉瑶越发说的没边儿,忙道,“玉瑶,休要再在那儿口无遮拦。公主和左公子再不亲厚,那也是一家人,你纵然再不喜令惠公主,可公主之尊,又岂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小心我告诉老祖宗去。”
施玉瑶小姐脾气颇重,平日里薛夫人也溺爱她,犯错之后从不斥责,三郎君更是个不着家的,这偌大的府里,便只提到施老太太能治的住她。
一听要告诉老夫人,施玉瑶十分识趣地住嘴了。
不过嘴巴还是嘟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不过,别看施湘雯办事稳重,可对于读书这等事上说来也是头疼,不过她自己也知晓读书习字、识文明理是她们这些贵女们社交往来所必要的本事。
只她没有那等出色的天赋,便只能勤能补拙了。
想到此处,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佩服二哥哥,怎么那样难读的书都看得懂,又能写出那些精彩绝艳的文章。”
施玉瑶手肘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也赞同道,“唉!四姐姐说的没错,要说读书,家里我最佩服的便是二哥了。
祖母曾说过,二哥小时候也皮得很,那时候还在祖地,每天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整个家里的男孩儿就属他最能折腾了。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二哥这性子就变了,变得沉稳了许多,于读书上面也有很大的进益,写出的文章比当时家中教授的夫子写的还要好。”
对于自家哥哥的事,身为他亲妹子的施湘雯肯定更为清楚,她因笑道,“当时咱们都还不记事,不过母亲却是说过,自二哥小时候一次落水醒来之后,性子便大变了。可我却没感觉,自我记事开始,二哥一直就是如今的这副性子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咱家二哥哥才华横溢,长得又英俊,待人还温和真诚,这城里不知多少娘子倾心呢!我可太羡慕未来的二嫂嫂了,瞧二哥那样子,将来一定是个好夫郎。”施萃华道。
作为妹妹,她们有施景润这样一个完美的哥哥,不知道多自豪呢!
自那次花园偶遇后,祁涟一直以来对施景润都有些好感,因此此刻话题引到施景润身上,祁涟就止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听得格外认真了些。
说真的,当时施景润说出那句,“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时,她心中其实也浮起了同样的感概,只不过她不似施景润那样说出声来罢了。
见几位娘子脸上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祁涟便乘势问道,“不知各位姨母那处可有二舅舅做的诗文吗?听你们说得这样厉害,祁涟也想见识下呢。”
“这有何难,改日里我拿些二哥做的雅集给你看便是了。”施湘雯不甚在意道。
“二舅舅的诗文,咱们私下里拿来看是否不太稳妥。”祁涟有些踟蹰。
施景润的墨宝,祁涟自然是想要一观的。
她上辈子在宫中无聊之时,也喜欢去藏书阁看些文人雅士的评书诗文,既然世人都将施景润说得如此才华横溢,那她想要一观也是正常。
第五十六章 傲气生
可这年轻男女之间,私下里互传诗文,若是传将出去是否会引起些闲言碎语,祁涟免不了有这方面的担忧。
施湘雯却道,“无碍的。二哥哥的诗文我本不应该随便传于人知晓,只不过那些个都是公开给旁人看过了的,那便无妨了。况且都是家里人,你还唤一声二舅舅,那会有什么不妥的。”
“如此,那便麻烦四姨母了。”祁涟道。
众人说罢,又开始动手做绒花,一直到日暮时分,祁涟和雨嫣方回了萃玉斋。
又让云香、云霞去备了热水,这才有机会歇歇。
这两个小丫鬟,最近瞧着祁涟同国公府几位娘子热络起来,也开始了见风使舵,平日里让她们去做个事,推脱之词也没有那么多了。
别看众人不过是坐在凳子上修修剪剪,一旁还有小丫鬟伺候茶水点心,可这一天下来身子也是不好受,肩膀更是酸痛。
祁涟‘嘤咛’一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已有些酸软的肩膀。
雨嫣见了,连忙走上前来替祁涟捏肩,忍不住抱怨道,“大姐,咱们如今又不是住在国公府,你做什么每日都要去请安呢!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咱们那继母一月里逢旬日才去一次呢!况那些姨母们,也不是什么好相于的人,心高气傲的,心里就觉得她们作为国公府贵女就要比别人高人一等呢!”
雨嫣看着祁涟每天天不亮便要去国公府请安,最近又跟着那几位姨母鞍前马后的,心里就免不了心疼她。
祁涟叹息一声,苦笑着对雨嫣说道,“大姐以为你在咱们落难之时便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呢!士农工商,富贵贫贱,在旁人眼里,这国公府的贵女不就是比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高人一等吗?”
前世不也是如此吗?
且同为皇帝的子女,也有个三六九等可分呢!
那些有母妃疼爱的皇子公主就是天潢贵胄,所有人都得巴结讨好,而她这个母早殇父不慈的,就是那宫里最下等的奴仆也可随意践踏!
可见这世上的事,不是抱怨或是假作不知就是不存在的,她们还是要认清现实的。
“咱们初入府,这规矩定是要做足的。你也别担心姐姐,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况且如今大姐已同众位姨母熟识了,平日里同她们一道消遣,也是好的呢。”祁涟又安慰了她两句。
她原也不想讨好这些姨母的,可不讨好又有什么办法呢!做人第一要义就是要学会能屈能伸。
现在她们那爹爹都不敢说就要舍了国公府这颗大树,更遑论她们这些躲在树下乘凉的人呢!
这会儿瞧着,雨嫣还是太天真,性子也太直爽了些。
这样的性子在那人口简单的家中还好,若是似国公府这等深宅大院,可别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再者,她们进这府里可是还带着任务来的呀!霓族的消息,她至今连听说都是不曾有的。
如今这情形,那继母摆明了是不想管她们了的,想要探听到国公府的情况,祁涟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而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便是这几位姨母了。
别看这当下,几位姨母都对她好似十分友好,可这也是祁涟努力而来的结果。
刚熟识那几日,祁涟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那府里几位娘子平日里都玩在一块儿,自成了一个圈子,如今祁涟一个外来的姑娘想要插进她们去,那可是不容易的。
所谓三代成世家,施府发迹也不过是如今施正海这一辈约莫十来年的光景罢了。
往上数两代,施国公的爷爷辈还是大夏北境长风城守城的一个边关小卒,也就是到了现在施府老太太这一辈。
因老太太教子有方,施国公在当年大夏与凉城的战役中获了几次军功,成了长风城守备将军。
后来贺正起兵,他便看准了机遇投靠了贺家,这才有了今日施府的显贵来,可论起底蕴来是怎么也不过那些世家的。
对于教养族中娘子之事,便更是简单。
那些传世百年的世家们都开始教自家娘子贞静贤德、知书达理,文墨皆通时,这国公府里教授的还是些《女德》《女戒》之流。
且祁涟平日里常见,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时常惯爱讨论的,也是些穿戴赏玩之事。
她居于深宫中多年,自然不清楚这城中各家贵女是如何交往的,平日里都喜爱玩儿些个什么花样。
所以府中几个小姨母谈论当下这城里的贵族娘子们喜欢穿哪样的衣裳,时兴怎样的首饰时,她都极为识趣儿地选择了沉默。
以至于刚开始之时,众人看她皆是有些鄙夷,且还不稀得掩饰,心里想的全表现在来脸上。
虽然祁涟自觉大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不喜欢同人争个长短,可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被人这样轻视,有时也想拿出几分真本事叫旁人瞧瞧,她涟漪公主可不是个真的草包,不过是不愿意同她们争罢了。
她父皇虽然昏聩,可大夏朝屹立四百多年,在位二十四位帝王,长久以来积攒的贵气可不是这些才显贵十来年的娘子可比的。
若是她认真起来,那混上个雍城才女的名号那也是不难的。
要是施家还在祖地柳州,凭着这国公府的名头,那这些施家娘子估计地位也就和‘公主’差不多了。
可她们偏偏来了雍城,虽大夏已经不在,可那些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的世家可是没那么容易就分崩离析。
巍巍大夏几百年,这些世家们早就根深蒂固地在这雍城扎下了根,关系盘根错节,又岂是像国公府这样的新贵能够轻易撼动的呢!
如今乾国建立不过十年,朝堂上这些大臣们,出身世家的便不少于五成。
所以虽施国公府当下炙手可热,可于那些簪缨世族而言,相比于他们这些出身低贱寒门中的女郎,又能有多少才情呢!有时被人瞧不起这也是有的。
第五十七章 真假瑶琴
虽贺正出身军武,可若是要将这天下治理好,现在那还是得笼络好这些世家。
也因此当下城中贵族圈子里对女儿家的评判标准,依旧是样貌和才情。
可施氏出身低微,祖上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每次国公府里的几位娘子们外出交际之时,免不了会被那些世家的姑娘们明刺暗讽一番,说他们出身低微,不堪与雍城的这些士族们为伍。
心眼儿里看不起她们的出身,几位娘子回来哭鼻子的事也是不少的。
可当今世家地位颇高,施府想要融入雍城的贵族圈子里,和这些世家相交好又是必须的,所以便处处学习士族的作风。
府里这几位娘子平日里琴棋书画虽学的不怎么样,可如今世家皆推崇风雅,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一番,时常会花大价钱去收藏些历代名家的藏品。
不消那些大家们的书画字帖,只他们用过的一些东西,也是非常受人追捧的。
之前已经说过,如今国公府的几位主君也不是人人都出色,就如三房的这位主君施正焕来说,便是个平庸的。
可好在他有个好大哥,也有位精明的夫人,才使得三房在这府里不至于沦落到似那些庶子一般的境地,平日里这手里的银钱也没短手的时候。
虽屋里也养了几房姿容艳丽的妾室,可平日里总不爱待在家里,就喜欢往平康坊那灯红酒绿的深巷子里钻,就是他娘施老夫人也是管不住的。
他是个诸事不管的,对于嫡女施玉瑶尚且不用心,就更遑论施萃华这个庶女了。
施正焕庶子庶女不少,若不是因为施萃华的亲娘本就是从前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对薛夫人讨好奉承,施萃华得了薛夫人的几分青眼,这才能在这府里排上辈来。
施玉瑶本是嫡女,婚事自有薛夫人会为她考虑周全。
可施萃华却是庶女,她母亲地位低微,对她的婚事根本出不上什么力。
她心里自也盘算过,若是不靠她自己想法子,等到适宜婚配的年纪,指不定薛夫人就会随便将她配了个寒门子弟。
施萃华长在施国公府这样的富贵高堂里,又怎会甘心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呢!
趁着今次上巳节的机会,她便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一把,看看能否得到一位世家贵子的青眼。
因此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上收了一把据说是连苏先生生前曾用过的琴。
她的琴技在众姐妹当中实算得上不错,就连馆中的夫子也曾说过她在操琴上有几分天赋。
施萃华便想在上巳节那日在草庐中弹上一曲,或许便会有哪家的夫人觉得她贤淑贞慧又有才情,原意聘她做媳妇的。
待到施萃华从黑市贩子上拿到琴之后,便兴冲冲地邀请众姐妹把赏了。
侍琴的丫鬟将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之上,祁涟与众位姨母便一同凑近了细看。
这把古琴乃神农式,桐木斫,通体黑漆,鹿角灰胎薄而坚,小蛇腹间牛毛断。
施湘雯伸手在琴弦上弹拨了一下,“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听音色是把好琴。”
施萃华闻言有些得意,“为了得到这把琴我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听说,当时有好几位女郎都相中了这把琴,可卖琴的听说我是施国公府的娘子,便直接卖于我了。”
祁涟看着围绕着古琴谈论着正兴奋的几人,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儿。
便也没想着要费那劳什子功夫了,如今有机会再次瞻仰连苏先生的琴,也是个难得的好事。
待她又细细看了下桌上放置的古琴,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这把琴似乎不像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
又瞧了瞧说得正热闹的几人,祁涟有了些迟疑。
因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些姨母们的话题之中,她已被她们暗地里孤立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机会可以在她们面前显示一番她的才学,她又不想轻易放过。
虽说出来可能会惹得施萃华的不快,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再次装作看了看那古琴,祁涟站直了身子朝着众女斟酌着开了口,“几位姨母,依祁涟的拙见,这琴虽是把好琴,但好像却不是连苏先生的琴!”
下一刻,满场寂静!
“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能有什么见识!”施萃华气急,猛然从祁涟手中抢过那琴,怒目瞪向祁涟。
“是呀!语璇,这琴买来五姐姐花了许多银钱,况且之前也请懂行的人看过,却说这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不错。”施玉瑶见得施萃华恼怒地不行,便有些埋怨了祁涟。
祁涟也不恼,款步移到石桌旁,指着琴面上的一处说道,“众位姨母请看,虽然连苏先生一生用琴从不在意材质,可他用琴却有个习惯。古琴琴面上有十三个徽位,象征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与一个闰月。
其中七徽为君,居中以象闰,连苏先生用过的每一把琴,都会将这处的徽位刻上他曾经一位知音的小字——勤煦。方才我仔细看过了,这把琴上好像并未有这两个字。”
她曾在宫中见过两张连苏先生用过的古琴,上面都刻有勤煦二字,由此才有这一说。
“不过”,她转头又道,“这把琴音色圆润浑厚、清新悠远,虽不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但定也是前代名士遗留下的一把好琴,五姨母买下它也不算吃亏。”
在祁涟看来,连苏先生如今虽赫赫有名,人人都以能够弹出他的琴曲为傲,可前代也有不少优秀的琴师大家。
人们学琴是为陶冶情操,而不是为了假借大家的名义来附庸风雅。
这把琴内藏神韵,丝毫不输连苏大师用过的琴,也不该被人轻慢了。
能想到此,也多亏了前世宫中那位教琴的夫子是连苏先生的狂热追捧者,每逢讲课遇到些有关连先生的事,便要讲出来同他们分享。
见她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倒教施玉瑶同施湘雯迟疑了,是否事实真如她说的那样。
第五十八章 显才学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施萃华昂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祁涟。
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就有这般见识。
她说的话她便是一句也不信的,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难道还没有一个乡下丫头见识多吗?
祁涟淡然一笑,“如今离连苏先生辞世不过一甲子而已,要找出些史料证实想必不难。况且连苏先生一生所用之琴不下五把之数,当今也有留存,五姨母找一把来对对便是了。”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对了,我听闻似乎南烛公子那里便有一把连苏先生曾用过的古琴,四姨母不妨借来一观,也好证实我所说是否属实。”
“你。”施萃华满脸涨红。
她怎会好意思同南烛公子借琴一观呢!
何况这城里谁人不知,南烛公子虽多情了一些,但从未同他们这些贵族女郎们有什么牵扯,更别说将他的私人佩琴借给自己了。
施萃华只觉得祁涟实在是不给她面子。
抱起琴便负气离开了香云蔚雪。
虽不能找左脉之借琴,但依着国公府的人脉,想证实一把琴的真假还是不难的。
施湘雯将这事同施老夫人一说,施老夫人便亲自找了人去查验祁涟所说是否属实。
国公府神通广大,还真找到一位连苏大师的后人,只不过如今家族已经落寞,待在距离雍城百里外的一个庄子务农。
据那人说,连苏大师用琴确实有这个习惯,且如今他们家中都还供奉着连苏大师那位知音孙勤煦的灵位呢!
要说判断那琴是否连苏大师曾用过这事十分简单,可施萃华偏偏遭了灯下黑,觉得她贵为国公府的娘子旁人绝不敢欺瞒于她,这般才失了面子。
这般折腾下来,还真证实了祁涟所说之语,便叫施湘雯、施玉瑶并着整个国公府的人都高看了她一眼。
如今的高门世家,都极注重脸面,多亏祁涟及时发现才能避免丢了他们国公府的面子。
只剩一个施萃华,连着几日见到祁涟都没给过好脸色。
像施萃华这样功利心极重的人,哪里会觉得祁涟提前发现这是把假琴,近而避免了让她在更多人面前丢脸的问题。
她只觉得祁涟是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偏要叫她在众姐妹面前没了面子。
二房嫡女长女,四娘子施湘雯,因随了黄夫人的长相,生的珠圆玉润,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且性子也端方沉稳,大方知礼,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憨。
在祁涟有心地交往之下,她与施湘雯也比其他两位‘姨母’要亲近些。
待到经历了这样一遭,施湘雯便更觉得祁涟也不似那等庄户女子一般粗俗,心中更有了亲近之意。
这哪里是什么没见识的乡下丫头!
能对连苏先生的琴曲如数家珍,且还能分辨出连她们都看不出的古琴,这可是一些雍城中自诩才女的娘子们都做不到的事。
这一日大家聚在一起时,施湘雯便单独找了祁涟说话。
“语璇,前几日那事你可不要生气呀!五妹妹对她新得的那把琴在意的紧,有些口不遮言,你切莫放在心上。”
见她过来同她说话,祁涟心中松了口气,就害怕因为在这事几位姨母都与她心里有了芥蒂。
她笑容得体道,“四姨母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小辈怎会同长辈置气呢!只是希望众位姨母不要觉得我僭越了便好。”
“哪里哪里,要我是五妹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琴要是真拿到上巳节那日去同别的官家娘子们展示,说是连苏先生的琴,被人看出来,那可丢人及了。”
祁涟还是微笑,“四姨母你这样说,那我便放心了。”
施湘雯又道,“你既对琴曲如此地有研究,那以后你便同我一道练琴吧!等到家里将你入学的事情办妥,咱们便可一同在学馆习琴了。”
祁涟虽前世潜心研究过,可终究是纸上功夫,实无那等乐理天赋,要她亲自弹奏一曲,那估计是连施萃华都赶不上的了。
就更不提左脉之那神高雅乐了。
但施湘雯能亲自提出邀请,便是她真正将祁涟当作地位平等之人看待了。
祁涟眼中浮起感激。
她拉过施湘雯的手,语气低沉,带着比往常更多的真诚,“多谢四姨母。你以后便不要唤我语璇了,我那过世的母亲曾为我取过一个字,换做祁涟,以后姨母便叫我祁涟吧!”
“明明我俩年纪差不多,你却要唤我姨母,听着实在是别扭,明明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仙女,怎么就成了你的姨母呢!”施湘雯俏皮地嘟嘟嘴。
又朝祁涟眨了眨眼睛,“那以后私下里你也唤我吟娥吧!这是我的小字,只有母亲和哥哥才会这样叫我呢。”
祁涟这下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好的,娥儿姨母。”
……
因着老丈人的缘故,衡立轩这些年官途走得颇为顺利。
因事事顺心,所以已经三十而立的年纪,也看不出几分老相,依旧清俊儒雅,由此还能将施学柳迷的晕头转向。
只不过最近因为映之入学之事,心绪稍显烦乱。
今日衡立轩一回来便去了外袍进了内室洗漱,出来之后也不讲话,在书房看书,习字时也紧皱着眉头。
你若心中时刻记挂着那人时,只他几分几秒不高兴,你也能看得出来。
只瞧他那样子,便像是将不快表现在了脸上。
施雪柳在他面前一向是温和贤惠的,见他烦恼便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
“郎君为何事愁眉不展呀?”
衡立轩闻言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之上,眉间的皱纹还是没有放松,“前些日子我考教了映之的功课,他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水平已是很不错,比起我当初来,只怕更精进几分,以后想必金榜题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想着给他延邀一位名师教导。”
施雪柳闻言点点头,“那孩子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合该请一位好的老师才是。”
衡立轩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夫人你说的不错”。
第五十九章 公府郎君
施雪柳又歪了歪头,迈步走到衡立轩身后,为他捏起肩来一边提议,“如今这城中的官家弟子有出息的,大都在千秋书院求学,郎君不若把映之送到那去吧。”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衡立轩的心里,“夫人真是最了解我的人,可你也知道,我是从家乡考上来的,从未在千秋书院进修过,在书院里也并不相识之人,无人引荐,要想给映之找一个好老师也不太容易。”
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如今的大儒们大多地位崇高,且崇尚清流,不重名利,又讲究传承有序,等闲人冒昧求上去想要拜师,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施国公军功起家,现在施家人大多数都尚武职,在朝廷的文官队伍里,除了衡立轩这位礼部侍郎外,便无别的依傍了。
施雪柳一时也为难起来,“要不我找找景润?他师从言大师,肯定有办法的。”
衡立轩摇摇头,“景润虽拜在言大师门下,同为儒林,可隐居避世多年,如今只管教导景润这些学生,那里会管这些俗务。”
他转头看见施雪柳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又浮起一些柔情。
伸手拉过她的柔荑,轻拍了几下宽慰道,“好了夫人,此事你也别操心了,为夫自会想办法的。”
转而又问道,“今日带着语璇他们去了老祖宗那边,如何?”
施雪柳强笑道,“老祖宗瞧来倒是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让映之无事的时候多去那边请安呢!”
衡立轩抚掌一笑,“那便好,可映之也到了该上书院的年纪,这时还是多在家中用功为好。语璇和语嫣倒是可以常去。”
“老祖宗也说了,祁涟同几位妹妹年纪相仿,无事的时候,让她们几人多走动走动呢!”
衡立轩心下一点头,对于施国公府对待这几个孩子的态度他还是满意的,便对着施雪柳道,“夫人你辛苦了,我知道如今将这几个孩子交在你手中教养是有些为难,但他们毕竟都是我的骨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只能劳烦夫人多费些心了。”
施雪柳听罢又是娇羞一笑,郎君总是这样会讨她欢欣,本是心有郁结之事,可如今他熨帖几分,施雪柳竟觉得她也不是那般委屈的了。
又说了一番闺房私语,两人自去休息不谈。
……
且说到了上巳节那日,祁涟三姐弟早早地就穿戴整齐,跟着施雪柳到了国公府。
等祁涟到了国公府的前厅,就见一众下人已经恭敬地等候在哪儿了,中间围着国公府的众位公子女郎们。
春日万物复苏,阳光和煦。
众位夫人娘子们穿的衣物,头上簪得首饰便要比平日里鲜亮许多。
“看这众位妹妹今日鲜亮的样子,只像是整个春日的百花都到咱们家里来了。”一进入厅堂之中,施雪柳瞧了一眼便拿帕子掩着嘴娇笑道。
因除了入宫的德妃之外,就属施雪柳年纪最长,见她过来了,众位姊妹皆都停了话头向她招呼。
一时间屋内好不热闹。
祁涟一进这室内,便见到几个不曾见过的年轻男子。
施湘雯知晓她还未见过这府中几个哥哥,便在一旁为她介绍。
除了几个已见过的姨母,孙子辈上长房嫡子施景瀚,二房行二的施景润,行三的施景樾,四房行四的施景深,三房行五的施景恒今日都出现了。
施景瀚跟随施国公入了军武,长相随了北方人的粗狂豪迈,虎背熊腰,颇为健硕。
三公子施景樾与施景润乃是同胞兄弟,长得颇为相似,只不过施景樾也是个不爱读书只爱拳脚的,所以比之施景润来说少了几分读书人的清润俊朗,多了分阳光开朗的活力。
至于四公子施景深,祁涟初看只觉这人心思有些深沉,看不透。
今年十七,虽也长得一派贵公子的俊美不凡,但与左脉之的神姿高彻、风尘外物可不同,总透着种阴沉,盯着人看的眼光也带着审视与打量。
祁涟下意识地便有些排斥与那人眼神接触。
好在她平日里便低调,在这种人多之时更是不多说话,因此施景深也未太注意她,只眼风扫过一下。
“怎么,几位弟弟也要去参加些女郎们爱玩的消遣了吗?”施雪柳打趣道,“若是你们去了,那些世家的娘子们可不得要将咱们府里的草庐给挤坏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眷们都开始笑。
“唉!二姐姐此言差矣,这上巳节怎么能说是女儿家的消遣呢!这明明是咱们这些生在苍天之下的黎民除邪祓禊,驱祟除恶的祭祀之日,又不单单是女郎们才能参加,自然咱们男子也是可以的了。”
“再说了,春日万物生长,阴阳调和,曲江河畔那般美景,若少了我这等翩翩公子,只有些小娘子岂不无趣。”
五公子施景恒颇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虽长得在众兄弟中算是平凡,身形也有些肥硕,但从小也是个爱在女人堆了打滚的。
年纪轻轻便自诩风流,时常拿着把折扇,走街串巷,调戏平民家的娘子也是常有之事。
只今日在家中女眷面前收敛几分,可从他话语之中便也能听出几分轻浮。
家中谁人不知他这般秉性,也是个油嘴滑舌的,施雪柳自觉说不过他,“景恒,你这张嘴,二姐姐我是说不过你的。”
一旁施景润便接话道,“二姐姐误会了。今日恰逢上巳节,我们几个是不同几位妹妹一道的。承蒙皇上器重,让我同景深都可去参加曲江盛宴,大哥、景樾和景恒不爱同我们一道,自有其他去处。”
施景深轻笑一声,“不过五弟说得也对,若是今日曲江河畔少了些公子,也却是少了点意思,只怕会叫那些女郎们失望了。“
祁涟只觉这四公子实在有点儿意思。
众人闲话几句,待到施老太太姗姗来迟,便登上马车向着城内的曲江沿岸行去。
出门之时,只在这儿还出了个小插曲。
第六十章 人凳
因这是祁涟到雍城后第一次随施府众人出门,不晓得其中规矩,等到出门欲跟着施湘雯踏上马车之时,才发现马车旁放着的不是她之前曾用过的马凳。
而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弓着腰、蜷着背,跪在地上的男童。
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祁涟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祁涟便有些迟疑了,本以为人凳这种陋习已随着大夏的消亡而废除了,却不想还是保留了下来。
她看着那孩子瘦削的脊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脚踏上去。
施湘雯见她面有难色,还反过来劝慰她道,“如今城中有头脸的人家才能用人凳,这是陛下特许的,祁涟你不必介怀。且那孩子本就是一流民,若不是我家给他一口饭吃,早就不知饿死在何处了。”
祁涟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只觉得这人生是如此不公。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万丈光,有人一身锈。
为什么人生来便有那三六九等呢!
不过她也知道,似这等无病呻吟之语只怕说出来也会被别人所取笑。
在旁人看来或许她不管是如今还是前世,都是那权贵中的一员,若是一边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优渥生活,一边又在心底看不起权贵们欺压手段,那可真是会被他人所耻笑。
当下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一点郁结,随着施湘雯登上了马车。
只她上车的时候却未注意,施景润的眼峰扫过她身上不知多少次。
……
曲江虽长,可流经这城中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段,其中河岸平缓,适宜踏春赏景的区域便更是短。
也因此这草庐,也不是哪府想搭便能搭的。
整个雍城也不过二十四家府邸,得皇帝恩赐,才能将草庐搭建在曲江两岸,施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
由此便可看出,施国公虽寒门出身,但如今在乾国的地位可真是不低。
马车行驶到距离河岸边约有一里地的地方时便不能再前进了。
因今日来这儿踏春赏景的人太多,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这城中那许多官宦人家,各家赶着的马车,将离得河岸边的那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便只能下车步行了。
除施老太太及各房夫人因年纪大了,走不得太远的路,特地唤府中下人们抬来滑杆亲送到河边草庐外,几个女郎都是一边朝施府草庐走去一边赏景。
众娘子们欣然应允,打扮地花枝招展地汇在一起,还真有点春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草庐离地约有两尺,并不直接就建在岸边,而是与沿河的道路隔了一段距离。
中间用围栏围了,隔了十几米远便有一个官兵把守。
各位官眷自可以在围栏内自由行走,可那些普通百姓便只能隔着围栏远远瞻仰一下了。
虽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划分地如此分明,可那些淳朴的百姓们却并不觉得不平,反而觉得有个这样近的机会可以得见这些大人物是件十分有幸之事。
觉得哪一座草庐修建地更为合自己的心意时,也会将自己手中的花朵掷在那座草庐的前方。
富贵人家又如何,可管不了自己的真心喜爱。
祁涟又矛盾地想着,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可不知比她父皇在位时好了不知多少。
祁涟之前从未跟着几位姨母亲来看过,因此这沿路行来她倒是看的颇有些兴致。
不得不说,如今雍城的这些世家里,卧虎藏龙还真不少,虽这些草庐造型各有不同,或大俗或大雅,但从不同的角度看来,都是有着自己的特点,各有各的美。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走到一座装饰素雅,却透着禅意的草庐。
那草庐整体以翠竹为主材,并无什么名贵花木点缀,只其中穿插着几只青松枝,庐内挂着些洁白的素纱,河畔春风拂过,还有一缕檀香散出。
风吹起纱帘,里面隐约显出几个人影。
只不等祁涟细看,便听见前方施玉瑶有些兴奋地招呼道,“三姐姐,今日你们竟然到得这样早。”
祁涟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掀起纱帘,从那草庐中走了出来。
眼睛生的狭长,眼尾微挑,只嘴巴要略大些,显出一种不一样的妩媚之美。
瞧着那人与施玉瑶热闹攀谈的模样,想来应是施府娘子们都熟识之人。
祁涟好奇问向施湘雯,“不知那位夫人是?”
施湘雯看了一眼,笑答道,“那是我三姐姐,如今嫁到了左府二房,前方那座草庐,便是丞相府的。”
祁涟立时便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妇人便是施府二房行三的施金盏,是个庶出,如今嫁给了左府二房的主君左光赋做续弦,膝下育有一个六岁的男丁。
正经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左脉之的婶子。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草庐之前。
几个姐妹打过招呼之后,施金盏便看向了祁涟,“这位妹妹我倒是不曾见过,有些日子不曾回府了,竟不知咱们家还添了新人。”
施金盏看着祁涟的目光带着打量,女孩肤色之中透着几丝病弱,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清丽来。
虽年纪尚小还有些未长开,可只那双眼睛便叫人看了挪不开。
瞳色很浅,有些偏灰,却如琉璃一般清澈璀璨,闪着晶亮的光,只觉世上最美的宝石也无这般玲珑剔透来。
这双眼睛嵌在脸上,只有些清丽的容貌都变得惊艳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祁涟近些日子的肤色已好了不少。
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的这张脸上虽还有着原来衡语璇的样子,但隐隐也透出些前世那具身子的模样,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肖似霓族人的眼睛。
如今她心里也是极为矛盾。
前世那张脸她诚然是极为喜欢的,能够重新得到也是一件高兴之事,可另一方面,虽已时过境迁,可前世经历过的那些人而今不少都还在这世上的。
她还未敢想,若是再次遇到那些人,瞧着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