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我才不是武祖传人TXT下载我才不是武祖传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全文阅读

作者:嫌疑人小X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txt下载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全文阅读

主角团角色卡(截止109章)

    【宁宣】

    姓名:宁宣

    性别:男

    年龄:肉身十六-灵魂二十二-心理十六

    境界:真气境

    根本内功:星火观想法-曜日隐阳变

    外用心法:曜日变、隐阳变、吸元秘术、

    外功招式: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落日神刀、新落日神刀、黑河刀法、遗世独立、相依为命、自击自成自破自立、手刀、掌剑。

    奇淫巧技:易容术、追踪术、下毒术……等等

    武器:武劫

    特殊底牌:真人道、谢易降临

    战斗能力(分为肉身、内力、招式、意志,分数为一到十分,分数为与同水平横向比较,真气境的一分和百炼境的一分不一样):

    肉身:五(常态)——二十六(真人道)

    内力:三(隐阳变低谷)——六(常态)——十(曜日变巅峰)

    招式:八(常态)——?(谢易降临)

    意志:七(常态)——十(真人道)——?(谢易降临)

    综合:复杂

    【王冬枝】

    姓名:王冬枝

    性别:女

    年龄:二十二

    境界:真气境

    根本功法:星火观想法-天火焚影观

    外用心法:无

    外功招式: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相依为命、手刀。

    奇淫巧技:无

    武器:干戈

    特殊底牌:无

    战斗能力:

    肉身:四

    内力:六

    招式:九

    意志:九

    综合:二十八

    【玉幽子】

    作者还没写,不剧透

    【齐勇】

    姓名:齐勇

    性别:男

    年龄:二十六

    境界:真气境

    根本功法:斗天大圣观想法-铜头铁骨法

    外用心法:铜头铁骨变化

    外功招式:雷音叱咤、周天三万六千式大打杀法

    奇淫巧技:无

    特殊底牌:无

    武器:无

    战斗能力:

    肉身:七

    内力:五

    招式:七

    意志:六

    综合:二十五

    【谢易】

    姓名:谢易

    性别:难

    年龄:一千五百以上

    境界:真人道未知境界

    根本功法:真人道

    外用心法:真人道变化,赤眸金血身

    外功招式:第一等级为当场复制对手的武功,如落日神刀;第二等级为闲暇时独创的武功,如遗世独立;第三等级为只属于自己的武功,目前未知

    奇淫巧技:无

    特殊底牌:降临宁宣身体

    武器:无

    战斗能力:

    肉身:零(没有肉身)——二十六(降临宁宣身体)

    内力:三十三(根本元气,多年来枯竭至此,不给别人用)

    招式:十(第一等级)——?(第二等级)——?(第三等级)

    意志:?(迄今为止没拼过命,但是认怂很快)

    综合:复杂

请假条

    月初请个假放松一天,明天开工!

    我是个人。何楚想。

    当然。

    我是个活人。

    没错。

    我是个鲜活的人。

    必须。

    我是个鲜活的,比珍珠更加分明,比琉璃更加瑰丽,比金子还要稀少的人。

    绝对。

    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绝不应该、至少不要,在长河派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呆一辈子。

    那不能。

    我有改变世界的雄心,更有改变世界的才情,再加上改变世界的你……只有世界这样一个伟大的舞台配得上我们俩!

    为你我喝彩。

    所以我强奸女子、杀人破门也当然是一件理所应当、不可指责、毫无问题、毋庸置疑的事情。

    谁说你我跟谁急。

    所以我拿走门派的宝兵,抢走门派的典籍,夺走门派的法器,这更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简直太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何楚行走江湖,只有四个大字——堂堂正正!

    清脆而好听的声音终究是没什么话说了,她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句,最后说了一个字。她只说了这样一个字,却简直比一百个字还要有力,还要有精神,还要有味道,还要有意思。

    她说:好。

    ……

    何楚十七八岁,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一双会发亮的眼睛和时而似笑非笑的嘴角,总能让人觉察出他十足的灵性。

    他背着一刀一剑,腰间挂着一把铃铛,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叮铃作响,十分欢脱。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少年,都不太会觉得他能做出什么既伤天又害理、会杀人能放火的事情,别说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一个小女孩儿赶着一头鸡从旁边忽然跳出,这小子也吓得蹦跶了一下。

    人们当然愿意相信,一个像他这样连一只鸡都害怕的男人——甚至是男孩子,一定是什么富贵名门之中走出的不谙世事的少爷公子。那一刀一剑虽然不是假货,却也一定没什么威慑力。

    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远山县何家沟子的何二狗。

    何二狗这个名字何楚早已忘记,但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忘记。

    他的身价是一袋米,他的愿望是吃白面,他的过去是黄土地上泥尘与粪水中生长的乡巴佬,他的未来是在酒馆客栈中听着旁人讲述江湖传说、武林神话的路人甲,他将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地度过一生——每每想到这里,何楚便要捶胸顿足,像是心房里放着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想要呐喊,想要咒骂。

    他觉得这世界对自己实在不太公平。

    这种不公平体现在太多地方,比如他总自豪自己对入门的三山掌有特别领悟,在入门者中他总是进度领先。可这种奇特领悟到了进阶的五关掌便没了踪影,他学习起来往往比他人更慢,于是他疑心是有人对自己暗中嫉妒,施展了什么邪术咒法,毁了自己的禀性,夺了自己的人才。

    他一开始还能抑制这种想法,但看着一个一个曾与自己同列的故交好友平步青云,他的心中便充斥着不满与荒唐。他没日没夜地问自己凭什么。偏偏他又擅长伪装,竟然谁也不知晓何楚心中的种种情绪。

    以至于到了后来,何楚表面上与门派内外人人交好,实际上目空一切,谁都比不上他一根毫毛——至少本不该比得上他。

    如此多年,心中便不免总有满腔的愤懑,满腹的牢骚,满心的怨念,满脑子的烦闷。

    在十五岁那年,他被门派遣去阳州三省最边上的小镇作为镇守——每个小镇都有这样一个管事,以扩大长河派的影响力。大的镇子自然是安排大人物去,小的镇子自然是安排小人物去,何楚前往的镇子清晰无比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嘿,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他一下涨红了脸。

    他顿时瞪大了眼。

    他抬手想要拔剑。

    他转瞬扯出笑脸。

    最终何楚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驻扎于阳州三省城之一的“阳关省”的长河派总舵,夹着自己的尾巴来到了这一个在地图上都很难看得清楚明白的一个小镇。

    而现在的何楚十分确定相信,在千百年后的所有记载里,这一次的走马上任一定会被描写得惊人无比,也惊心动魄,更惊天动地!

    ——三年后,他发现了大宝贝!

    这个大宝贝,就是支撑他完成下一系列壮举的根本。

    他首先连夜回到了总舵。

    得知门主不在,一路杀到了小姐的闺房。

    不管其人正在安睡,直接掳走这白白嫩嫩的梦境中人。

    抱着个人的同时,也顺带摸去门派的宝兵、典籍、法器,当夜逃走。

    在路上找了间破庙,当场办了事情,办完之后感觉也不咋样,女人哭哭啼啼、又叫又嚷,话里话外看不起自己的样子,何楚心里仅有的一丝柔情像一根燃尽的蜡烛一样消失了,他一发狠就给了她一刀。

    一刀就足以让她不再叫、不再嚷、也不可能再哭啼了。

    他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这一番先掳后抢,三奸四杀,简直潇洒自如,脑子里的声音都大声叫他“无毒不丈夫”“你是大大大大丈夫”,以后就照着这个路子走下去,不日就要成为一代枭雄、邪道巨擘矣。

    如此直到今日,虽还未能踏足长河派势力范围之外,却也差不了多少路了。这一路追来的捕快、打手、护法、刺客……等等沽名钓誉之辈,大多被他一刀了了账,少数人撑到他用铃铛,再少数人才撑到了他用剑。越是杀下去何楚越是放心,他越是放心行为也越是松懈,到了后来已不再是隐形匿踪,他干脆是大摇大摆。

    “若有能让我动用你的,便也算是个对手。”何楚这样对脑子里的声音说,“只可惜了我一番才情机智,若有个连你也对付不了的真正高手,才算有发挥的余地了。”

    那声音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可惜的是,就算如此嚣张狂妄,追杀者、追捕人、公仇的、私恨的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而到了阳州之外的丹州、矜州、岳州……三个方向通达天下九州三十二个大势力,他有无数个选择,更有了不得的前途,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如鱼入海、如鸟投林。

    一想到这里,何楚忍不住笑了笑。

    今日若赶得急一些,其实也能连夜走出阳州地界,可惜他忽然不想走了。

    又何必这样逼迫自己?

    何楚停了下来。

    他停在小镇最豪华的一间客栈前,从包裹里掏出一块没沾着血的碎银子,开了客栈最好的上房。放下东西之后,他又来到楼下大厅的柜台,询问小二一件事情——一个皮肤蜡黄、头发干枯、瘦了吧唧、活像是吊死鬼的小女孩儿是何人家?

    “客官说的是三叔家的小黄丫吧。”戴着顶灰扑扑帽子的年轻小二轻松找到了人选,这种小镇街头的能认清巷尾的。

    “小黄鸭?”何楚笑得可爱又和煦,“好可爱的一名字,可她怎地爱赶鸡?”

    “她老爹养了好大群鸡,养得还挺好,大家都说他家的和别家就不一样,有内味儿。”小二比划了个大拇指,又摇了摇头,“可惜家里的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从小和鸡玩耍,也不去上学堂,三岁才会说话,却是个难嫁的赔钱货。”

    看了看何楚一脸好奇的样子,又左右看了看,忽然埋低了声音,“客官,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家都说啊,这妮子是他老爹用养鸡的方法才养成的这样,嘿嘿,指不定以后也成鸡了……您说是吧……”

    他说着说着,低俗笑了两声,脸上绽放出一个很得意的笑容。仿佛他所说的话语是那样幽默、那样风趣、那样能逗人乐子。

    “……”

    何楚静静看着面前的小二,也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过一会儿小二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然后他噗嗤一笑,拍拍小二的肩头,“哈哈哈,小二哥真个有趣。”

    “额呵呵呵,客官过奖过奖……”小二脸笑皮不笑。

    真是个怪人。

    何楚问清了小黄丫家的地址,便离开了客栈。

    【吓唬人干嘛?】

    “若不能使人惊吓,我便没有意义。”何楚告诉脑子里的声音,“真正的大魔头,便是该笑而不笑,该哭而不哭,该怒而喜悦,该静而求动……若能如此,方为至邪。”

    【啊啊,真厉害哦。】

    “当然,你是例外。”何楚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情,“我对你的一切承诺真实不虚,我会为你重塑身体的。”

    那声音也变得极为深情,【你我之间,自是放心。】

    ……

    小黄丫在巷子口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刚才摔倒了,手指碰到了石头。乱跑的公鸡框在了旁边的箩筐上,她的手指流下了鲜血。

    “痛痛飞走咯。”

    蹲下来的道士捧起她的手,对着伤口轻轻呵气。

    铃铛声响了起来,道士抬起头时,看到了何楚。在与何楚的目光交集的同时,他拍了拍身旁的女孩,“回家吧。”

    小黄丫很听话,抱起了箩筐和公鸡离开了。路过何楚的时候她还认出了这是谁,小女孩儿流着鼻涕埋头,“对不起,叔叔。”

    “叫哥哥。”

    何楚笑了笑,他懒散地站在巷子口,抱着双臂,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只有宽袍长服的年轻道士。

    小黄丫的离开好像带走了这个地方最后的一丝温度和光明,明明也没有发生任何多余的改变,可这里就是莫名其妙冷了一些、暗了一些。

    先开口的是何楚,“小道士,年龄几何啊?”

    他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十六。”道士老老实实回答,“或者十七,我不太清楚。”

    “哦,厉害。”何楚挑了挑眉,以吹捧的口气道,“在这个年纪就能达到‘真气’境界的,很难得。在追杀我的人里面,多有三四十岁还困于百炼的废物,即使偶有能给予我压力者,也都难以与你匹敌——只可惜。”他又叹了口气。

    道士其实很英俊,他双手空空,腰间挂着一柄浮尘,可好像并不准备用,“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样的天纵奇才,今日却要倒在我的剑下。”何楚脑袋微微探前,眼睛发光,笑着说出这番话语,那样子像是头豺狼,“我会用粪便埋葬你的尸体,等到你师门找过来的时候,你会被蛆虫腐蚀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肮脏无比得连你最好的朋友也不敢靠近。”

    道士也叹了口气,“我没有朋友。”

    “……意料之内。”何楚有些微微的不爽,他最希望看到别人气急败坏愤怒无比,尤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气度不凡的、一看便出身名门的高手如此,而不是一副遗憾的样子。

    没有朋友难道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他妈的,老子也没有朋友呀。

    “何兄,我要问个问题。”道士说,“若我猜得没错,你该是来杀死这女孩的?”

    “自然没错。”

    “为何动手。”

    “她之前也道过谦,那一次道歉的时候,她便用鼻涕脏了我的衣裳。”何楚道,“幸好这次没有。”

    “为何不动手。”

    “因为你来了,在你面前杀她有些麻烦,待我将你四肢打断,再去她家中肆虐。看你们这般恩爱,叫她为你吹一吹萧,让你这道士死前也逍遥逍遥。不过这样一来,等你俩尸体被人发现,想必也遗臭万年了。”

    何楚嘿嘿冷笑,“——小道士,报上名来,何门何派?”

    “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真传弟子,在下宁宣。长河派连夜告急,请动师门,出手缉拿你这要犯!”

    道士面无表情,拱手道,“何兄,你此番言语着实狠毒。刚才我还不想杀你,现在我却已有些杀意了。”

    “呵,原来是龙孽虎煞山的臭道士……不是丹鼎派,不是五雷宗,在一群炼丹斗法、寻仙问道的人物中舞刀弄剑自甘堕落,难怪身为正派真传沦落到与老子对垒。”

    何楚说到这里,却又疑惑了一下,“听说持剑派的道士若达到真气境地,门派便赐下一利剑宝兵,你的剑呢?”

    “在你手中。”

    宁宣伸手一指,长袍从他手臂垂下,他的手纤细修长,指骨分明,“你那柄刀,是长河派的‘落日圆’。你那铃铛,是长河派的‘烟驼铃’。这都是你从长河派抢来的,可你不当有此能为。唯有你那柄剑……真气境高手亦不能当,那才是何兄依仗之根本。此剑神威如此,不能蒙尘啊。”

    他说完这话,又收回了手,自信地一笑,“长河派打动门派之说正在于此,宁宣不日突破,本无宝剑——那便是在下所取之剑。”

    “你说,这是我依仗的根本?!”

    何楚面无表情,忽然诡谲一笑,“小道士,你说了不该说的话,看来老子的大事业又算是有了颗够分量的垫脚石——今日宰了你,大书特书也!”

    他手已经按在了刀上。

第一章 一个有点坏的好人

    刀已在手。

    落日圆已在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宁宣只眨了一下眼睛,长而微弧的刀锋已经狂啸着汹涌着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三寸。

    何楚那张凑得极近的可爱而和煦的娃娃脸现在正展现出一种与之前迥异的真诚和狂热,他双手握刀的样子已不仅仅是在握着一柄刀,更像是手捧着一座纯金打造的神龛,其中便供奉着一轮辉煌而灿烂、炽热而不熄、永恒而伟大的烈日。

    这俨然不是一刀斩下,而是将一轮落日硬生生拿作武器,砸落下来!

    居然能到这个程度?

    宁宣有些惊奇地眨眨眼,每一柄宝兵的确都有其神异之处,但不是与宝兵内中精魄魂灵暗合之人、没有与其中内蕴力量共鸣之意志,所谓的宝兵也不过是区区一柄足够坚韧的破铜烂铁罢了。

    而这一刀当然不是破铜烂铁能够斩出来的。

    这非但不是破铜烂铁的刀法,反而已触碰真正的刀法之神髓。

    若没有这把刀,何楚只怕斩不出来。

    若不是何楚,他人也斩不出此刀来。

    “不是个妄人。”宁宣抬手,只抬一只手,“但仍是狂徒。”

    就算是整个天地也没办法吞下宏伟壮丽硕大无比的太阳,可惜宁宣的手掌纵然距离天地差得极远,何楚掌中的长刀也绝不会够得上太阳的亿万分之一。

    所有能够给予人强烈印象的热量、气势、杀意,都在那喷薄而出的前一刻戛然而止,被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还原成了一柄再单纯不过的刀。

    宁宣用手指捏着这柄刀,手势还很好看,很精致,很轻巧,很优美。

    道袍从手腕垂落,露出一截细而光滑的小臂。

    日已落,却未圆。

    非但不圆,反而支离破碎、零零散散。

    逃亡者眼中的真诚和狂热就好像是入夜的大地上褪去的光芒一般消逝了,他静心雕琢的一切不可阻碍也不可挽回地走向了毁灭,这一刀已成了无法斡旋的败笔。

    他脸上的肌肉被一种绝对的不甘心情绪带动着跳了两下,然后被另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掌覆盖。

    “你还分心啊?”

    黑暗笼罩何楚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还伴随着一个很疑惑、很奇怪,像是看见了一头珍奇动物般的声音。

    轰隆一声,何楚如断了弦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巨响传播出去,灰尘散播开来,街上出现了一声声尖叫。

    而他躺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痛,心中的耻辱与怒火搅拌在一起燃烧。

    在刚才的一个呼吸,宁宣做了很简单的几件事情:

    他捏住刀锋的手像是毒蛇般徒然蹿了出去,五指如鸟嘴,轻巧一啄啄在了何楚的手腕上。何楚如遭电击般手上一松,他立刻夺去落日圆刀柄,另一只手便紧跟着很随意也很敞亮地给了何楚一巴掌,声音清脆,啪。

    “看来你果真只得了奇遇。”宁宣站在原地不动,只反复端详着手中的落日圆,却看也不看何楚一眼,“我本以为你或许和邪门十二有所勾结,或许是隐秘宗门的传人……总之,作为我出山以来的第一个对手,总该有些特异。可你甚至连最基本的专心于武、不去分神都做不到。自身境界不够,招式水平低下,专注力有所欠缺,对武学的了解也着实拙劣,你该不会以为能驱动落日圆便算是能耐了吧?”

    他叹了口气,“何楚,你好搞笑。”

    “我要你死!”何楚怒喝一声,像是老虎般翻腾着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咬牙切齿,目光如炬,双手握拳,杀意凛然,如果不是脸上有一道发红的掌印,看上去一定还是和之前一样威风、一样霸道。

    和师傅所说的一样……这个江湖,攻心也是武艺。

    宁宣点了点头,心中记下这笔,再转过头看了何楚一眼。

    但这一眼与其是在看何楚,倒不如说是在看何楚背上的剑。他眯着眼睛审视着这把剑,从剑穗到剑柄,从剑柄到剑锷,从剑锷到剑鞘。

    ——看到这里便没有了,他却想看更多。

    宁宣以命令般的口吻道,“拔你的剑。”

    何楚死死盯着宁宣,脸上的肌肉一边抽搐,一边慢慢变得涨红,他冷冷道,“你还不配让我拔剑。”

    他抬手,手中已经出现了铃铛。

    烟驼铃。

    宝兵落日圆能带给人炽热狂猛之伟力,但这种力量只是感知、只是幻觉、只是虚构——而法器却是真正被高人编织法术、埋入神通。

    其中所遵循的不再是世间常理,因而能够达到种种普通武功、普通宝兵所不能够达到的神奇效果。

    铃铃铃、铃铃铃……

    何楚神色肃穆、摇晃铃铛,口中念念有词,一股股的风沙从铃铛周围忽然卷起。这风沙不知从何而起,铺天盖地、隐天蔽日,宛若千百亿只汇聚起来的小虫,围绕在何楚身旁,既像是战甲,又如同刀兵——何楚得意地看向宁宣,但扑面而来的却是一刀。

    宁宣一刀斩去。

    宽大鼓荡的道袍骤然紧贴肌肤,坟起的肌肉像是远天的云丛,一片一片地堆积,一团一团地厚砌,中间便不由自主诞生全新的太阳,四散出夺目的辉煌。

    这不是落日,这是烈日。

    好热的一刀!

    一股又一股膨胀的、旺盛的、涌动的热力,一下子在何楚的面前绚烂地蔓延开来。

    “他真是持剑宫的弟子?”

    何楚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他一向自诩刀法天赋出众,只这几日研习了长河派典籍便有所领悟,甚至能够进而活用落日圆。

    这本是足够自傲的成绩,但在宁宣面前似乎难以拿得出手。

    这崽子可是第一次拿到这把刀!

    这混账可是理应学剑的弟子!

    心中惊怒羞耻不甘嫉妒种种情绪交加,可何楚再不敢分神,以免重蹈覆辙。

    他赶忙加紧摇动铃铛,风沙立时变化,小部分阻碍宁宣突袭,剩余大部分则收拢汇聚孕育演化,居然化作一成人高的沙将,一光滑锋利的风刀。

    沙将手持风刀,一跃而出。

    宁宣眼睛一亮。

    这番运用法器的手段之娴熟,并不是没有下过功夫的,看来这个何楚如此自鸣得意,真的还有些才能。

    ——但也只是一些!

    沙将风刀狂吼震天,声如野兽,冲杀过来。这般的法术造物确实比何楚这般的百炼境武者厉害太多,但很可惜,它仍到达不了真气境。

    三招切碎狂风,风凝的刀四散归无。

    九刀破开黄沙,沙做的头飞上天空。

    宁宣的动作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按部就班、难以挽回。

    脸色苍白的何楚举起烟驼铃,就要再度凝结风沙。宁宣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刀光一闪。

    那是一种肉眼都可以感受到的力量的波动,和之前何楚所斩出的一刀类似,却比之前所有的刀加在一起都更加汹涌也更加澎湃。

    就好像是九天之上猛坠而下的一条苍龙,又好像是梧桐木上展翅欲飞的一只凤凰。

    在某一刻所有的力量沉浸凝结在了一个极小的点,那个点欲动而不动,将发而未发。

    但又在转瞬之间,一切的辉煌灿烂光鲜亮丽美轮美奂便从这一刀之中绽放。

    那并非逼迫式的喷薄,而是自然而然地流溢。

    何楚在一刹那有些失神,他从未施展出这样的一刀,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长刀挡者披靡摧枯拉朽地前进,再度凝固升腾盘旋的风沙在汇聚之前就被打散,摇摇晃晃似乎永不停歇的铃铛在这一刻像是被震慑的熊孩子,终于回归了安静与乖巧。

    在刀锋即将落到脖颈的刹那,何楚失神而茫然的双眸骤然醒悟。

    沧浪一声,背后的长剑出鞘,直入青冥。

    【小何,用我。】

    清脆而好听的女声在耳边回响,何楚那几乎丧失任何斗志的心灵一下子充塞了无穷无尽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与斗志。

    他已顾不得自己刚才还口出狂言不愿用剑,当下长喝一声,几乎本能般抬手一握。

    轰隆!

    一道活的雷霆落入他手。

    而到了这一刻,已不只是心灵中充满力量,他的肉体也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更多的力量。

    处于百炼境界的肉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内所有的内力种子一同生根发芽,在眨眼间茁壮成长,化作参天大树,又如磅礴江流,汇聚成海,以作丹田。

    所有积蓄的力量,所有深藏的潜能,在这一刻全部激发、迫发、爆发、勃发!

    “给老子死!”

    何楚大喝一声,挥舞长剑。

    他压根儿不会剑法,自幼学习的便是刀法,所以这一剑也和用刀时并无区别。但这也足够了。

    一道流光飞逝。

    宁宣瞳孔收缩,

    刀剑交击,道士打滚。

    叮当,回防的长刀横飞出去。

    咔擦,持刀的手臂形状奇特。

    轰隆。

    三个声音几乎无法分出先后顺序地响起之后,飞扬的尘埃已经弥漫在了整个小巷,半跪的宁宣咳嗽了两声,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建筑墙壁。

    垒砌的石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而光滑的空缺,那是剑伤。

    何楚一剑挥砍,剑气不只击退了宁宣,也延绵出去,突破了这一道石墙之后,更是在石墙之后的整条街道上都留下令人一道印象深刻的痕迹。

    幸运的是,刚才何楚撞击墙壁的声音已经提醒了周遭的百姓,大晋人人都知道“武者之争”有何等威力,在宁宣与沙将风刀厮杀的片刻逃离,也没有什么无辜的池鱼遭殃。

    “好算计。”何楚持剑慢慢靠近,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劲,脸上的表情已狰狞得像是僵化的一张面具,而非是一个自然的表情。

    他的双目发红,红得如同鲜血与黄昏的混合,而皮肤的边缘则闪烁着金色,像是一圈儿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轮廓。

    他的语气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种迥异的平静,“你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原来并不老实。”

    “哦?”

    宁宣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像是没骨头一般瘫软下的右手,又看了看面前的何楚,他眼神平静。

    “装什么傻充什么愣,都现在了我怎能不明白!”

    何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杀才,还真把小爷糊弄过去了。可惜我得了‘武劫’之元力,灌注真气,开拓视野,眼界提高十倍不止,怎不知你这小子的底细。你根本没有那么强大,你只是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你并不是真气境,你和我一样是百炼境!你之所以能够短暂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付出了某种我所不知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也令你无法时时刻刻保持最强战力。”

    何楚道,“你一招败我也毫不追击,好似刻意留情,其实是因为你很明白你这股短暂的力量无法阻止我拔出‘武劫’,还不如做出深不见底的高手姿态来吓唬人。而这更有助于你反复用各种手段激我——挤兑的言语,狂妄的态度,贬低的举措……哼哼,现在想来,这都是演技罢了!”

    “……”

    “你塑造了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高手,如此的一个人物自然不会偷袭,甚至完全任由我来一一展现自己的手段,反而能让我松懈。这一个松懈的时机,恰恰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何楚说到这里,微微后仰,脸上已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能走到这一步,算你厉害。”

    他的潜台词暴露无遗:我更厉害。

    “你想得明白,着实无差。我是棋差一招了,还是被你反应了过来,你真了不起。”

    宁宣点了点头,并不慌乱,反而闲得很诚恳,只是他的话语总有些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刺耳,“只是我仍有疑惑,这番推论思维缜密,细致入微,好像不应该由你这样的人说出来。你如何变得这般机灵,能再为我解惑吗?”

    这番话让本来淡定得甚至有些得意的何楚瞳孔微微变化,他表情不变,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刀子一样的寒光。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解释。我的解释是……”

    他慢慢靠近宁宣,脸上勉强维持着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却狰狞得有些吓人,“……你快死吧!”

    一伸手,少年的拳头就要砸到宁宣的脑袋上去。

    这是最野蛮也最凶狠的一种杀人法,武劫杀人太过干脆利落,而现在何楚想要的是将面前这个总能惹怒自己的混账用最大的痛苦折磨致死!

    “你真准备杀我?”

    宁宣忽然举起仅剩的一只完好手掌来,指尖夹着一张黄纸,上面涂抹着外人看不懂的符号,“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吗?我感觉咱们还可以聊一聊,这是五雷招来咒。”

    这个名词让何楚的动作一顿,少年的表情精彩得像是头志得意满的花豹想要狩猎前方草丛中的猎物,可等到扒开草丛才发现那是一条有害无益、损人不利己的毒蛇。

    他定定地看着宁宣,眼睛慢慢放大,表情也慢慢扭曲,过了很久之后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你是个疯子!?”

    “我才不是疯子咧。”宁宣笑着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苍白,“我只是……嗯,一个有点坏的好人。”

第二章 杀死一柄剑

    “虽然你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但我还是得给你介绍一下。我要介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防你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宁宣很温柔也很平静地说,看上去好像不是在和一个才要杀死自己的生死之敌面对着面,而更像是和一个人在讨论什么定义严苛的学术问题。

    何楚厉声道,“你不必废话!”

    “五雷招来符,这或许不是龙孽虎煞山五雷宗最厉害的符咒,也不是龙孽虎煞山五雷宗最有名的符咒,却一定是所有初出山门的弟子最常用的符咒。”

    “符咒中潜藏真气所化的‘金木水火土五雷’之力,凶猛爆裂,没有达到真气境的武者根本没有防御的可能,只要稍加触碰,无一例外都会重创身死。”

    “最重要的就是它的制造也并不困难,小玄关境界、雷法修行有成,再加上一些并不珍奇的天才地宝,便可大批量地制造出五雷招来符。”

    宁宣侃侃而谈,真的将五雷招来咒的来历底细交代了个清楚明白,简直像是在推销自家的产品一般热诚,“而要说这好货的唯一缺陷,就是它……”

    “它不辨敌友,而你自然挡不住这样距离的雷力轰杀,我却能够抵挡。”

    何楚忽地眼睛一亮,似乎也找到了法子,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胸有成竹般咧嘴一笑,“我不信你敢释放这东西。”

    宁宣看着一尺外的剑客说,“那你来杀我啊,你为什么不敢稍微向前走一步呢?”

    他歪歪脑袋,亮出脖子,“对着这里砍一剑,似乎应该要近一些才对。”

    “……”

    何楚并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变,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聋子,完全没有听到这番话一般。

    “你不敢杀我,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虽会死,但你起码也会重创。”宁宣露出笑容,像是完全看穿了何楚的心思,“长河派既然能找到龙孽虎煞山,当然也可以找到阳州其他的龙头门派。大斗天、不熄火,哪个都好。而咱们这场争斗已经足够隆重,传出的消息也足够明白清楚,你受了伤,你走的路线也很确定,你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你甚至还害死一名龙孽虎煞山的持剑宫弟子——你简直是这个江湖上最适合杀死的一个对象,不用担忧任何后患,还能获得天一样大的好处。”

    他说到这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都恨不得找这样一个人杀一杀啊。”

    就在这时,何楚悄然间退后了一步,宁易则几乎毫无差别地跟进了一步。

    两个人配合得像是彼此事先说好一般默契,甚至那也不如他们的动作默契,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然不变。

    “我知道你轻功肯定比我更加妙,但你并不是真正的真气境,你虽然有真气境的力量,却没有真气境的发力方法。就像一个孩子指挥着一座机关。”

    宁宣面色不变,好像刚才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他适时补充了一句,“我跟不上机关的变化,却能够跟得上孩子的指挥,在你加速的瞬间使用五雷招来符并不困难。现在还只是一步,你应该庆幸自己只走了一步,而没有尝试使用轻功。”

    何楚的脸色抽搐了两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何楚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宁宣也没有说话,他在等何楚思考。

    “你当然可以继续来杀我。”何楚再次开口时,他的话语中已没有了任何伪装的风轻云淡,但也没有了任何的愤怒,恰是这种语气最是渗人。他死死盯着宁宣,眼中空空荡荡一片,眼神像一头狼,“我们今天本可以不相遇的。”

    在说出这番话后,他忍不住将手中的剑握了又握,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比之前用力,也握得更紧。他的杀意也会更深,愤怒也会更烈,羞恼也会更浓。

    这一切,迟早要还回来!

    “没错,你终于懂了,你终于理智了,你终于也明白了啊。”

    宁宣则笑了,笑得很欣慰,像是看到了一个笨拙的孩子说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你看看,多不容易啊——丢下你手中的剑。”

    “……”

    “你有真气境的力量,我便不可能和你站在对等的地位上。你只有失去这股力量,我才愿意放下手中的五雷招来符。”

    宁宣听出了他沉默之外的意思,为他解释,“你将剑丢到一个足够远的位置,我拿不到你也拿不到,这样我才能放心逃离。这样的话,就算你想要杀我,我也能逃出足够距离。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我不可能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也不用害怕我耍花招。”

    说话间,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如面团般的残臂,意思是你就算力量退转,我也难以对你施加威胁。

    何楚冷哼一声,“我不怕你任何花招,只怕你下次不来找我。”

    他随手一甩,手中的长剑“武劫”如同一柄飞射而去的标枪,插入十尺之外的石墙之中,深深没入,只余半个剑身在外。这个过程几乎没有时间差别,这边一甩手,那边剑已插入其中,谁也看不清长剑飞行的轨迹。

    ——也没有任何人去看。

    几乎就在何楚动手的刹那,宁宣就已经像头三天没吃饭的野狗一般扑上去了。

    真的是像头野狗,他没有了落日圆,也没有了一只可用的手臂,甚至再没有了任何的缥缈洒脱。他的动作丑陋畸形,俯下身子埋下脑袋用双腿发力,再加上被拖曳的手臂,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没有这样的法门。

    但在这一个刹那,这一个地点,这一个场景,这却已是最快的步法!

    “早知道你心怀不轨!”

    何楚抬起头,脸上却是狞笑,他的五指大张,猛向前伸,指尖系着一枚铃铛。

    铃铃铃、铃铃铃……

    风沙的旋涡在何楚身后汇聚,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武者瞪大了眼睛,夸张着笑容,眼中放大着一个狼狈而凶狠的身影,“小混账,你果真中计!”

    ——刚才“她”已经提醒过何楚:要防备宁宣在事后再度偷袭,这家伙可不像是那种吃了亏能逃命便安心的主儿。他的疯狂不像何楚一样显露在表面,而是在骨子里,混合着鲜血、渗透到肌肤。

    所以宁宣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虚张声势、构建印象、寻找松懈、最后忽然袭击!

    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道士既然能做出第一次,也完全能够做出第二次。

    那就趁着第二次,送上自己的大礼罢!

    而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并且反复以百炼境爆发真气境力量的宁宣,现在绝对是强弩之末。

    这是最好的机会。

    至于五雷招来符,这东西虽然危险无比,但并非是“武劫”那般完全随心自由施展的力量,而是一股外力,而且这外力甚至还需要一定的勇气才能使用:当一个人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使用两败俱伤的法门,临死前也要咬下一口肉来。

    但在何楚退转回百炼境、宁宣选择偷袭的时候,在心理上,宁宣已经不再是那个“必死无疑之辈”。

    相反,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

    他甚至还可能认为自己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有这样心理的人,怎么可能就刹那之间的光景里,一下子毅然决然和对手拼命呢?

    何楚要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决断是厉害。但在片刻之前,听完这番言说的时候,何楚心头其实还有些犹豫。

    【放弃你,退转境界,与人拼命,这会不会太冒险?】

    到时候若宁宣真的使出了五雷招来咒,以自己百炼境的肉体,根本无法阻挡,只能和这疯子同归于尽。

    【这是拼勇气的时候了。】剑中的“她”却如是说,【你要赢他不是靠我,只有靠你自己。小何,若你今日连他也胜不过,哪有为我重塑肉身的时候呢?】

    这句话让何楚下定决心。

    于是计定!

    果然计成!

    我赢了!何楚眼看着面前冲杀过来的少年道士,脸上的笑容嗜血而野性。他身后百炼境最上层的沙将持着风刀,一跃而上。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一声,“我赢了!”

    “不,是我赢了。”

    像是野狗一样拼命的身影忽然立住,然后做了一个姿势。

    他庄重、肃穆、诚恳。

    然后是静。

    太静。

    最静。

    至静。

    大静。

    静得无声,静得无息。

    一道刀光无声无息自上而下地劈砍。

    那是纯净得难以用任何言语修饰的刀,也快得用任何方法都无法防御。沙将风刀在举刀的半途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在之后的刹那何楚勉强让过脑袋,一道刀光从他的左肩划过,然后便是一片争先恐后得如同冲破囚笼般的血光涌现泼洒。

    猖狂大笑并没有戛然而止,只是尾音极为自然而转化为凄厉的惨叫。何楚的一条手臂也自然得像是案板上震飞的菜叶般飞上了天空。

    “你他妈!”

    何楚颤抖着身子,不敢相信地退后了两步。

    其实他是能够战斗的,他的状态保持得很完好,就算不如宁宣能够临时爆发出真气境力量,也不会被一刀斩下手臂。

    但他怕了,他畏了,他惧了,所以他也就慢了。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这家伙就算再强也已经遭受重创的时候,便已经被领先一步。

    这当然不是差距很大的一步。

    但在生死之间,慢一步就慢得太多太多。

    何楚握拳,可一个拳头已经抢先打在了他的脸上。

    何楚大吼,可突如其来的吼声已震得他浑身一顿。

    何楚想要反击,他的膝盖分别中了两刀,只能跪下。

    何楚想要咒骂,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脸上,让他闭嘴。

    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直到一切都静止下来,宁宣咳嗽的两声,才提醒出何楚这一切的结果。

    而到了此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宁宣最后到底依仗着什么东西反败为胜。

    是那一张黄纸。

    ——正是那所谓的“五雷招来咒”。

    刚才还随风飘摇的符纸,现在呈现出一种如钢似铁的坚硬。

    纸面笔直地竖起,在道士能活动的手臂的指尖上延伸出大约一尺有余,就是这短短的“纸刀”破了他的沙将风刀,并给予了何楚接连地重创。

    “显然,这并不是五雷招来咒。”

    宁宣蹲下身子,似乎是一时间爆发出的力量太多太强,他的眼睛鼻孔耳朵都在流血,像几条小蛇蜿蜿蜒蜒,但他的脸色还算平静,说话也算通畅,“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钢工符,高明的道士们将其固化为钢铁性质,然后搭建出属于自己的阵法与祭坛。对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施展大型法术的一部分,而对我而言,却已经是难得的绝世兵器。”

    他的脚还是死死地踩着何楚的脸,手上的纸刀轻轻地搭在何楚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威胁着少年。

    “你骗我!你骗我!”何楚的脸和地面摩擦,他的声音愤怒无比,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你这个混账,你怎么敢!”

    “嗯,我骗了你,真对不起啊。”

    宁宣随意地说,但真的很难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歉意。

    【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冒充真气境高手是迷惑,要逃命也是迷惑,这五雷招来符同样是迷惑。妾身猜测,这最后一重计谋不是提前想好的,但你准备好了道具,即便是随机应变将计就计,也有一定未雨绸缪的部分,小何输得确实不冤。不管是武功智慧,勇气意志,你都高他不只一档。】

    正在这时,一个柔和而清脆的女声冒了出来,那声音来自于远处石墙上的剑。

    何楚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苍白。

    在这之前,他从未露出这样一张面容。他怒过,他急过,他惧怕过,他猖狂过,但现在这样一种失落落的、仿佛没了魂魄的神色,却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一张娃娃脸上。

    剑中女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简直像是打击在了他的心头,践踏住了他的灵魂,剥夺走了他的精气,碾碎着了他的骄傲。

    宁宣看着他空洞的双眼,感受着自己脚下所有反抗能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从一头猛虎慢慢变成一只大猫,甚至觉得自己打败这小子十次,好像也不如这女声说一次这样的话来得厉害。

    “我留他一条性命,正是想要问一问,他如何能够忽然变得那样聪明。”宁宣回头看了看那柄剑,“现在看来,我已经不用问了。”

    【嘻嘻,你当然不用问了,因为你日后有任何疑惑,都会由妾身解答。】那女声笑得清澈,也尤为地诱惑,【小道士啊,你既已赢了,为何还不取下妾身?难道还要妾身来教你如何拿该属于你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似嗔似怒又似娇,其中有无限风情。

    宁宣却转过头来,看向脚下的何楚,“看来她已经好了准备弃你而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何楚过了很久才出声回答,他的声音像是丢失了所有的力气,与其说是人发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一头快要饿死的小动物的呜咽,“你快动手吧……”

    宁宣忽然打断了他,道士用很惊奇的语气说,“她对你毫不留情。你就不恨她?”

    “我不恨,我不恨!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何楚猛地放大声音,里面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仇恨,“她利用我便利用我了,你为何非要说得这么清楚?她抛弃我只不过是我无能罢了,而你也实在没什么必要得意的,因为你若不努力便是下一个被抛弃的人。你莫要以为自己真比我强了,你是堂堂龙孽虎煞山的真传弟子,我只不过是长河派的小小执事,若我有你这般的出身,现在站着的便是我,躺着的便是你……你迟早也会被另一个出身比你罕贵、比你更有能耐的人所杀!”

    “你错了。”宁宣有些啼笑皆非地打断了何楚,“你还真以为我是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的弟子啊。”

    “……”

    何楚骤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才意识到这一点。他勉强移动着脑袋,而宁宣稍稍放缓了脚力,让何楚能够回头看向自己。

    【原来如此,小道士的功力没有真气境,所谓的‘五雷招来符’也是假货,而且他从未以贫道自称,还有他的刀法……哼哼,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剑法,只会刀法,却要让你觉得他身为持剑宫弟子,连刀法都盖过你,以给予压力。】

    【再加上他这种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拼命打法,更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门子弟了。小何,看来他真的不是龙孽虎煞山的,你若能早猜到这点,或许便能想到纸刀的奥妙,当你持有妾身时,将能大获全胜。】

    这一连串话语让何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后悔地握紧了拳头,眼神更冷,“你到底是?”

    宁宣露出一个飒爽的笑容,“阳关省黑河帮帮主大弟子宁宣,为杀你而来。”

    【黑河帮?那不是你们长河派手下的手下一个不知名的帮会么……那帮主的武功好像还不如你咧?】剑中女声却笑道,【嘻嘻嘻,小道士口花花惯了,这番话也未必是真啊。】

    “……”

    何楚却不再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宁宣看,看了许久许久,他终究是难以看出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到了最后,何楚干脆不看,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你快动手吧。”

    这句话的口吻近乎哀求。

    若真输给了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的真传弟子,他说是不服,其实是服气的。

    但现在输给了黑河帮的……他根本不愿去思考那个可能!

    宁宣点了点头,好像在为他人帮一个小忙般自然。

    他动了动指尖。

    纸刀送入了何楚的脖子,然后抽了出来。小股小股的鲜血像是溪流般流淌。

    何楚死了,死的一点痛苦没有。

    宁宣认为死就是死,那就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东西,没有痛苦的死亡和幸福的死亡之分。他既然带给了别人死亡,便也没有必要多加任何东西。

    【好痛快,现在,却该你我之间的事情了。】武劫中的女子笑声清脆,就好像死的并非是自己之前的伙伴,而是一个陌路人。

    “你我之间?”宁宣站了起来,毫无表情地看着这柄剑,“不,你我不存在任何关系,以前不存在,以后也不存在。”

    女子一阵诡异地沉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毁了你。”宁宣慢慢靠近这剑,一边靠近,一边用手帕擦拭脸上的血迹,“若你没有思想,那何楚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兵器无关。但你现在的口吻,实在很难让我觉得他所犯下的事情和你无关,这其中必然有你的指示……你也是杀人者,你难辞其咎,我要杀了你。”

    他说得极为认真,好像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谎言,唯独他的这句话绝对有可能实现。

    【等等等等等,妾身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为了妾身的力量而来的?】女子好像终于发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犯下的事、犯下的事……喂喂喂,你可千万别说,你是为了那死去的小女娃而来的?啊!?】

    最后那一个“啊”字,她的声音徒然拔高,像是遇到了一个超越自己认知的怪物,话里话外都是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有何不可。”宁宣很自然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的何楚是坏人,杀人的你也是坏剑。”

    他收起手帕,然后说,“我既杀了何楚,也当杀你!”

    杀人之后,再杀剑。

    何其圆满也。

第三章 他乡遇故知

    “你……要杀我?”武劫中的女子似乎还不是很愿意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一句陌生的语言,“你真要杀我!?”

    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她也从未有什么害怕。说完笑了两声,她似乎是觉得遇到了什么非常有趣、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她好像有种没由来的自信,宁宣绝不会杀死自己。

    宁宣却已经不说话了,他沉默着捡起了旁边的落日圆以及烟驼铃。最后在何楚的身上翻找片刻,总算找到了贴身藏用的长河派秘籍。

    装订成册的表面有四个大字,《落日神刀》。

    少年低声道,“真是个烂俗的名字。”

    “妾身同意。”

    “……”

    “妾身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武劫中的女子道,“你累了,是吗?”

    宁宣还是不回应,他转过头,然后慢慢靠近石墙上的武劫。

    现在的宁宣其实很狼狈。

    他残了一只手臂,衣衫褴褛,神色苍白,遍体鳞伤。就连腰间雪白的浮尘,也肮脏得像是在泥巴地里滚了一滚,已沾满了尘埃。

    正如女子所说,他太累了。

    和何楚的一系列交锋虽然不凶狠,却激烈。

    而遭受武劫的那一击更是让人难以承受,他不只是残了一只手臂,整个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如果不是何楚战斗经验和心理素质实在难堪大任,但凡在“纸刀”下撑过第一轮攻势,宁宣便再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你这样累,接下来可该怎么办啊?”女子忽地叹了口气,“你之前说过,你们闹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免不了有接踵而至的投机者。你虽然杀了何楚,他们却不会感谢你,你反而会成为下一个何楚——而若没有妾身,你将如何面对他们呢?”

    对这番话,宁宣只笑了笑,“我有刀啊。”

    这听起来是一句很孩子气的话。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刀。

    落日圆虽然是长河派的镇派之宝,地位却远远不如烟驼铃来得重要。连长河派门主自己也只在意女儿的命与清白、落日神刀的秘籍、烟驼铃以及门派的面子,与这些东西相比,这柄刀仅仅算是添头。

    持刀的人自然更称不上什么高手。

    宁宣也好何楚也好,甚至是何楚杀死的那些人物,乃至于整个长河派……这些种种,吓唬这镇子上的普通村民还行,可连真气都没有,又怎能算是真正的高手?不是真正的高手,自然免不了受到人海战术的影响。

    人不是高手,刀不是宝刀。

    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一人一刀,竟能给旁人一种极为奇特的信服感。仿佛他拿着这把刀的时候,说出任何狂言都是可信的。

    他手中握着这刀,便仿佛握着整个世界。

    “你的刀法在你这个年纪确实不错,竟能接近入道。”沉默许久以后,武劫中的女子不得不赞扬一句,“岂止是不错,简直是不错。”

    “我杀你可不是因为你是一柄剑。”宁宣却似乎误会了什么,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你是再好的刀我也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这话激起了一连串的笑声,那笑声好听又清脆,悦耳又嚣张,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又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而在这个过程,宁宣面色不变一步一步地靠近武劫,并且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即将斩下!

    长笑忽然一收,女子的话语里却还残留着笑意,“你不会杀我的。”

    她这句话是如此自信,自信得仿佛只要她说出来,便绝对没有任何人去怀疑,去质疑。

    伴随着这句话,刹那之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无形波动,涌入宁宣的身体。

    宁宣动作一顿。

    莫名地,他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粉唇似笑非笑,凤眼饱含春意,赤果的胴体上笼罩着一袭粉红色的轻纱,如同妖精的诱惑,无比地惹人怜爱。

    她旋转着身体,蹦跳着步伐,似乎在邀请宁宣,又似乎在逃离宁宣。正是这般似而非是,若即若离,暧昧不清,反而增添了无数的风情。

    “……”

    宁宣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这女子的方位。他双眸放大,神色惘然,仿佛已看得痴了。

    成了!

    女子得意地在心头大叫,虽然这份手段对她这样的身份而言,实在有些不雅,但性命当头,怎么顾得了这些东西?

    若不是有这一招在手,也哄骗不得那何楚上钩。既做得一次丢人事,第二次也就轻车熟路了。

    宁宣脑海中的女子忽地靠近过来,魅力四射的面孔凑到面旁,紧接着便朝他耳朵轻声呵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也是粉红色的,充满着令人欲罢不能的情欲气息。热腾腾轻柔柔的气息打在宁宣耳旁的肌肤,叫他现实中的耳朵旁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哎呀呀,小道士。”女子说话,声音嘶哑而低沉,充满压抑,却更让人联想释放的那一刻,“你现在可还想要杀妾身了?”

    “我不想杀你了。”宁宣叹了口气,“我怎可以杀你?我怎可能杀你?”

    哐当一下,他直接丢下手中的刀,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态度,无比有力地握住了面前的剑柄,将长剑从石墙中抽出。

    “从今天开始,我们便度过一生吧——老哥!”

    “……嗯!?”

    在前半句话的时候,宁宣脑海中的女子还在微笑,可最后两个字眼,却让她的笑容一下凝固:“你说……什么?”

    “老哥啊,难道你不是吗?”

    宁宣的脸上满是笑容,“我从穿越过来之初,就一直很疑惑,这个世界的很多文化为何与前世相同,比如这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比如道家与佛家,再比如某些武学——我苦思冥想许久,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我的前辈,早我多年来到这个世界,将前世的文化自然地传播了出去。”

    他之前还很累,很疲倦,连多做一个表情的变化也嫌麻烦。

    可现在却好像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精神,让他的眼睛在发光,脸上挤出笑容,兴奋得话也不见停。

    “而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你就是那位前辈,或者那些前辈之中的一位。哈哈,那女子竟长着一张波多野结衣老师的面孔,虽然比波多野结衣老师更多了几分韵味,算是被你修改了几分,但我怎么会认错她。从那一刻我就确定了,你就是我的穿越者同僚老哥没错了!”

    “……就算确定了我是穿越者,你怎么能确定我是男人?”

    宁宣感觉自己脑袋里的波多野结衣老师消失了,良久以后才传来一个很郁闷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还是个充满着磁性与男人味的声音。

    “若前辈是女子,大概率当用自己的脸,即便用别人的脸,也不太可能用这种身份的女子,而该是更加体面一些的才对。”

    宁宣仔细而欣喜地端详手中的剑,看也不看脚下的落日圆,“所以我大胆判断,你应该是个男人。结果果然如此——嘿嘿,你真会玩,老哥。”

    “哎。”回答宁宣的是一句很难说得清楚里面是什么情绪的叹息。

    “怎么了老哥?”

    “哎!”

    而这一声却比上面那一声更加复杂十倍。

第四章 合作

    “你还是个高中生?今年才十六岁就穿越了?”

    “嗯,我还在做作业的时候就穿越了……说到这个,当时那道题我解答不出来,等到了这边苦思冥想了一段时间,倒是找出了个答案。不过虽然是反复验算应该没问题,但没有老师打红勾,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这是另一座小镇,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少年换下了道袍,背着一刀一剑、腰挎一枚铃铛,模样和之前的何楚如出一辙。

    但两人的气质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何楚总会给人以一种相隔着整个世界的陌生感,那并不是因地位高低、能力上下而产生的隔阂,而是有另一个源头,即他心比天高的傲慢与难以平复的孤高。何楚认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认为自己与身俱来有某种不凡的神采,他认为自己的前半辈子被埋没了——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在逃亡的时候掩盖脾性,也会让人觉得是贵胄子弟。

    当然,他的出身并不如何了不起,所以这也只是他内心对自我的看法。

    而宁宣给人的印象是另一种感觉,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甚至还有些呆呆的。他有时会因为忽然想起来的某个笑话噗嗤一笑,有时又会因为路边的蚂蚁搬家而让开道路,有时还会和天上的飞鸟打招呼。他的特质是朴实的,所以即使拥有着同样的装扮,人们也不会觉得他是从豪门里走出来的少爷公子。

    他更像一个江湖客,生于这方天地,长于这方天地。这种人连拉屎也一定不去厕所,而是在路边——当然,这其实是比喻,宁宣还是很讲卫生的。

    宁宣找了间客栈,在屋子坐下,给自己的残臂缠上绷带,便乖乖将这柄武劫放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一副要详谈的模样。

    “说到这个,老哥你懂数学吗?你帮我看看那道题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还准备站起来去拿笔墨。

    “停停停……别搞这些玩意儿污染我脑子。”

    剑中自称“谢易”的男人急忙阻止,然后又有些怀疑地问,“十六岁就知道波多野结衣?啧,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小子你满口胡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糊弄我是吧?”

    “嘿嘿嘿,你这就小看我们年轻人了。我不只看那啥影片,还看网络小说呢,而且在我们班,大家都觉着看影片东西的比较正常,看网络小说的才是怪咖——毕竟都这年头了,正经人谁还看网文啊,是吧。”宁宣还是挺乖巧地坐了下来,嘻嘻笑着,好像真的把谢易当做了所谓的老哥。

    他甚至在说话之余,还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两杯茶水——仪式感是到位了。

    “我倒是不清楚你们那年纪的人……也不想清楚。”谢易感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舒服,在他的学生时代,用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看小说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有何不妥呢?

    但他不准备过多纠缠,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倒确实是个怪咖,不管在哪个世界。”

    “哎,我妈也常这样说。”宁宣用手撑着脑袋,他叹了口气,“以前我半夜看小说的时候,她总能发现我在熬夜,然后就拿着鸡毛掸子打我。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人,打人的是她可哭的也是她,打完之后又会抱着我说对不起我,总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话又说回来,这么久没经历这一遭,我还挺怀念的。”

    “你爹呢?就看着?”

    “我爹死了。”

    “……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道歉吧。”谢易沉默了一会儿说,“当然,安慰也别想了。”

    “没必要道歉的,也没必要安慰。”宁宣只是笑着,好像说出这番话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老哥,你穿越多久了,想不想自己的妈妈啊?”

    “别给我搞这套,我在这边杀人全家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跟我讲这种小孩子才讨论的事情。”谢易的语气好像被一坨狗屎溅了一身,“好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很想说‘你没有皮肤’……但这种抓语病的尬聊也没啥意思。”宁宣稍稍正色,放下了双手,在桌子上发出嘎达一下,“正好,谢老哥,你也说到了杀人……以后别这么说话了,咱们相隔这么多年还能在这个世界相遇,也算是缘分。我提一个意见:以后跟着我当好人吧,我们一起为民除害,怎么样?”

    这番话其实很儿戏,但他说得很认真,那种认真会让任何人感受到里面的真诚。而那张年幼的面孔收敛了轻浮的笑容之后,居然也还能够拥有一份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谢易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一张脸。”

    “什么意思?”

    “如果我有一张脸,你就只需要看到我的表情就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谢易带着几分懒散、几分不屑、几分嘲弄,一字一字,也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是蠢话,而我回答的是废话,这种话我说都懒得说。”

    “那就是不愿意咯。”宁宣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不呢?我会杀了你哦?”

    “如果你这么说,我会说我愿意,但这种话你也不会信的。所以我回答:为什么要呢?”谢易懒洋洋道,“而且我也不太明白你所谓好人的定义……你之前说要杀我,说得倒是斩钉截铁,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便又当场改变主意。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也能够称之为好人吗?”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还是很喜欢你改变主意的想法的,咱们说归说,你可千万别忽然有原则了。”

    这下轮到宁宣沉默了,少年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当然,在老哥你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有什么原则。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在穿越之初,我每天半夜都会哭泣,那是一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懂的感觉,只有你能懂。苏轼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即使是这些大诗人的千古佳句也没办法描述我在那一刻看到月亮时的想法,因为那根本不是我们熟悉的月亮,当我看到的月亮也和前世不一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和我妈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他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剑鞘,“永远啊,那是永远啊,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丝一毫一点可能都见不到了……这种永远太可怕了,可怕得像是让我脱光了衣服走在雪地,孤独如同雪花一样狂涌而来将我吞没,我就是伸出手踮起脚也会被埋葬——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另一个在雪地里裸奔的人,我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唯一一个的同类,那是一种怎样的大欣喜呢?即使那人并不是波多野结衣,我也想要和他拥抱啊。”

    “你的语文成绩一定不错,老师没少给你补课吧。”谢易为他鼓了两下掌,宁宣正要露出骄傲的样子,下一句话又让他焉了下去,“但老实说,两个裸体男人在雪地里拥抱……真是有够恶心的。”

    “抱歉。”宁宣干巴巴笑着,其实他的其他比喻更恶心,比如自己现在挺像劝鸡从良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得要命,“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老哥你说的没错,我还是违背了我的原则,所以我觉得要让你也做点好事,以后不能够随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了。这样至少我也能说服自己,你说对吗。”

    “我可不做这种事情,那是何楚那小子的格局。”谢易冷笑,“我通常是灭门、屠城、烧山一条龙。倒是奸淫不常做,我脾气不好,床上的女人又哭又闹一不小心就捏死了。为了避免麻烦,我通常是直接拉去和男人一块儿宰了。”

    宁宣想了想怎么洗地,“……额,你这叫男女平权,不差别待遇。”

    “我可以试着和你合作,但请记住这叫合作,不是你所谓的交朋友。你这混账不过是拿老子当心理安慰,可你对我来说是烂抹布一坨,我才没什么狗屁孤独感,也不会在雪地裸奔,你也好何楚也好对我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总归是交易而已。”谢易忽然道,“当然,何楚是需要力量,你是需要……安慰?算了你还是需要力量吧,反正你要做正义使者也少不了力量,我正好就能给你这份力量……”

    宁宣哈哈大笑着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老哥你这不都给封印到一柄剑里靠装女人过活了嘛,还吹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啊,我可不指望你……”

    “……我能够给予你那份力量的种子。”谢易声音的调子都不带改的,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宁宣这句话一般,“所以,你要帮老子重塑肉身!”

    生气了?宁宣吐了吐舌头,“我的条件是……我需要一个朋友,但我无法接受这个朋友是个混账……所以你要成为一个好人。”

    “当~~~”

    “当?”宁宣皱眉。

    “……当然。”

    “什么?”他没听清。

    “当然可以。”

    “啊?”好快的四个字。

    “我说我当然可以当一个好人。”谢易说,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哼哼,这一句话在不到半秒钟跳出来,每一个字都挤压杂糅以至于整个句子成了一团儿。他说得很敷衍也很含糊——而这好像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谢老哥,能再说一次吗?”

    谢易只冷笑,“不能。”

    “不能就不能,反正我听到了。”宁宣面色如常,“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第五章 做大事

    地点是阳州边境数一数二的大城。

    时间是解决掉何楚的第三天。

    宁宣背刀负剑,风尘仆仆,迎着正午的太阳走在长街上。

    他手里握着一串冰糖葫芦,时不时咬下一颗来,入口甜甜蜜蜜的糖衣下是酸酸涩涩的山楂肉,两者搭配起来回味无穷。他吃下一颗便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挤出一对酒窝,这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少年就又会打一个喷嚏。

    周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头,来来往往的旁人看着这少年童趣的样子,都忍不住嬉笑。

    百炼境界旨在修炼筋骨皮膜血肉、五脏六腑窍穴,宁宣彻底地完成了这项修行,早已经脱胎换骨褪凡去俗,虽然只是短短三天,却已经拆去绷带和石膏,勉勉强强能够正常活动了。

    别说是正常活动,就算是和人稍微动动手也无妨,只是要小心何楚这般的对手而已。

    “你倒是心闲。”

    谢易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已经第三天了,何楚身死的消息也应该传了出去。距离你成为目标的日子也不远了,可你还在吃糖葫芦——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其实不怎么好吃。”

    宁宣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也在心底说,自从那一日之后,他便可同武劫轻松传递心话,“我打小吃不得酸。”

    “那你还吃。”

    “我吃的不是糖葫芦,是帮助别人的满足感。我做好事可不就是为了点这种东西嘛,还不准我享受了?”

    宁宣摇头晃脑,嘻嘻笑着,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婆婆这样年长,还得出来摆摊做生意,多不容易啊。我一身钱财都来自于何楚,是不义之财,这样花出去岂不正好?哎,老谢你也不知道在这剑里呆了多久,是吃不到糖葫芦了。真可怜呀,以后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在前两天他还一口一个谢老哥,但自从昨天早晨的一番对话之后就变成了老谢。

    彼时谢易询问宁宣现在的世界格局,在介绍过程中不免也说说自己的感想。他对自己的过往没什么想谈及的欲望。当然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封印到剑里边儿装女人过活的悲惨结果了,不想说也可以理解,宁宣再好奇也不太好意思强问,但从这个世界佛道文化盛行的源流也能听出这老前辈穿越的时间点所在,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久远。

    他们在前世或许只是十六岁看波多野结衣和用诺基亚手机的差别,但在这个世界至少拥有远远超过了千百年的岁月差距。

    而谢易对这个称呼不可置否。

    宁宣不认为这是一种认可的表现,虽然他一脸自来熟地表示两个人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同乡,但这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厢情愿,只是他乐于如此而已。

    人总要有点明知道不是很简单,但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没人想听你自吹自擂。”

    谢易冷冷道,“只是我却没想到,你口中说着当好人、做好事,却终日花精力这些鸡毛蒜皮的地方。你昨日帮女人找小猫,前天为小孩捡风筝,今天给一老婆子送了点钱财,这便算是好事了吗?以你的本领——当然你也没什么本领——以我的本事,你就算做好事也该做大一些才对。”

    “比如?”

    “比如杀一些贪官污吏,再比如杀死一些恶人,再再比如杀……”

    “杀人杀人杀人,无非就是杀人而已。可我不喜欢杀人,夺走他人生命应该是最无奈的选择——就比如我对何楚,他确实是已经没救了。而你本来也没救了,只是我还不切实际地想要救你而已。”宁宣无奈道,他一直觉得老谢的脑子有点问题,不像个正常人。

    虽然他也知道,这或许才是这个世界的武者的正常想法。

    “那你练个屁武功。”谢易仿佛恨铁不成钢,“练武不做大事,你还不如回家种地。”

    宁宣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阳关省郊外种地过活啊?”

    “……”

    那边好像被这句话给镇住了,好半天没再出声。

    下一秒,宁宣收起了惊奇的表情,正色起来的少年又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稍稍思虑片刻,然后神秘地笑了笑。

    做大事么?

    他询问过谢易该怎样重塑肉身,谢易只随意糊弄般让宁宣先修炼到先天境往上,具体如何却一问三不知。

    宁宣猜想他面对何楚也是一样说辞,这种话能够敷衍何楚,却敷衍不了他。

    说到底,谢易还是那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老穿越者,他和宁宣可能有些共同语言,但这些共同语言也只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记忆残留,肯定和真正心里的想法无关。宁宣对这方面一直很理智,也一直不对老谢抱有太高的期望。

    而自从与老谢相识,宁宣心头一直就有一个疑惑。

    既然何楚不是单纯获得了未知力量而冲昏头脑,他背后分明还有这样一头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怪物前辈——那谢易为何允许何楚如此大动干戈呢?

    在长河派可能真的不太适合何楚的发展,但掳掠杀人、夺宝背叛这种手段也太过激了一些。虽然何楚和谢易差点就真离开了阳州,但那也是好运罢了,长河派到底能不能找来一名比手持武劫的何楚更强大的真气境高手,既不是何楚这种边缘人能够判断的,也不是谢易这种古代人能够确定的。

    虽然这一切从结果来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对谢易而言却有不必要的风险,他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冒险才对。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何楚一意孤行,但以宁宣的了解来看,谢易对何楚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毕竟何楚连武劫明目张胆的改弦易张也都毫无怨言,看上去真的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啊。

    如果谢易真的需要,何楚纵然再想发泄小人得志的情绪,也恐怕会收敛起来。

    综上看来,宁宣似乎能够得到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结论:何楚奸淫、背叛、夺宝的一系列举动,其实是谢易默许的事情,起码没有反对过。

    甚至再深入一点思考:谢易不乏有拱火的嫌疑,他好像巴不得何楚把这件事情闹大。

    今天这番话更让宁宣加重了这个念头,谢易似乎也对自己故技重施,他非常期待宁宣做出和何楚一样的事情。

    而何楚所做的一切和现在谢易让宁宣做的一切,两者只有一个共同点。

    也就是说……杀人?

    这和老谢重塑肉身的进度有关联吗?

    正在宁宣思考的时候,谢易略显玩味的声音再度从心底扩散,“发现没有,左边靠后,有一个家伙盯着你。嘿,看来你已经被盯上了,风声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啊。”

    “我没发现。”宁宣皱了皱眉,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如常地行走,只是吃糖葫芦的频率略快了一些,“是真气境的高手?”

    “你已经是百炼境最顶尖的人物,连你都没办法发现,按说是这水平。但我也不能保证,因为我只是一把剑,我连眼睛都没有。”

    谢易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嘲弄宁宣,“要真还能有感知他人实力的本事,何楚也不会被你所骗,将你视作真气境的高手,因此而投鼠忌器、处处受制。”

    “这倒也是。”宁宣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你这金手指老爷爷好像不怎么顶用。”

    “你当然可以选择顶用的方式,你拔出我来,我为你灌注元气真力,将你强行提升到真气境。以你现在的水平,能够比何楚承受多两倍以上的元气,即使在真气境也位极一流。”

    谢易道,“小子,如果真是真气境,你就没有其他选择了——你只有让我出手!”

    这句话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这是某种意义上不可避免的阳谋。

    宁宣继续咬下一颗糖葫芦,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形。

    现在看来,谢易想要自己……或者说任何人使用武劫的意愿已经足够强烈,他既然选择瞒过这件事情,就说明这对于使用者而言绝对有不良的反应——这时候宁宣想到了当时何楚拔出武劫时候的诡异外貌:双目发红,肌肤的边缘闪烁着金色。

    但问题就在于,即使认清了这点,谢易所说的仍然有可能是宁宣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何楚已不是第一次使用武劫,看上去除了脑子差点儿也没什么问题,说明这种不良的结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偶尔用用也是无妨。而如果身后的追踪者真是真气境的高手,宁宣绝对没有任何还击的可能性,是绝对。

    他将会如同何楚面对他一样脆弱不堪。

    那该怎样选择呢?是遂了谢易的意思,还是选择面对风险?

    “不急。”

    宁宣一边回答谢易,一边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而简单的处理办法,可惜这一章留下的余地太少,他没办法立刻执行。

第六章 大斗天的齐勇

    齐勇人如其名,的的确确很勇。

    他身长八尺,体大腰圆,赤手空拳,一身大斗天横练的功夫直达真气境,已然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其实很不适合跟踪,但幸好这里是阳州的边境,没有人认识他的面目,也幸好他跟踪的对象只是一个年轻的百炼境武者,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能力。

    按理说是这样的。

    但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讲道理。

    名叫宁宣的少年人维持很久的闲逛状态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变了,他以一个好像完全不刻意、甚至看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动作,很自然地钻入了旁边大开的赌坊,身形果断迅速而又不引人瞩目。

    齐勇在这事儿发生大约三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把目光从路边摊上的一只漂亮鹦鹉身上移过来,之前锁定的身形便离开了眼睛。

    草!

    壮汉骂了一句,立马跟了上去。

    真气境武者的特征就是内力种子爆发,真气磅礴流淌,充盈四肢百骸,强化五识六感,这在生命层次上与百炼境武者相比有质的飞跃。可这种飞跃还是没办法让他变成真正的神仙,他怎么可能隔着一道墙壁在狭小空间内的百来个人中精准抓住一个人的踪迹?就算有暴露的危险,也只能跟上去了。

    更何况……齐勇隐隐有所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暴露。

    这间“金钩赌坊”装潢华丽、色彩丰富,有玉石玩物,有金银饰品,有琉璃造的灯,有玛瑙做的帘,和整座城市质朴简洁的边境风格相悖,但生意却火红得吓人。而齐勇像一头从山林里跳出来的老虎一样横冲直撞到了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已经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如雷霆怒:

    “给我站住!”

    隆隆作响,回荡不休!

    ——于是所有人都站住。

    看场子的江湖人想要对他动手,拔刀论剑挥舞拳头的动作只到了一半,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凝固。

    摇骰子的赌客们本来沉浸在刺激的情绪中,这一刻那对左边盲目右边麻木的红眼睛也给吓得怔了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来。

    不只是他们,收大了的庄家、得意的赢家、疯狂的输家……甚至还有带着朋友来“赚外快”的好人家,一个大厅内上百来人全被这一喝,一震,一定,所有目光齐聚到齐勇身上,像是一群首次看着鸿鹄扶摇而起的呆头鹅一般,硬生生就真地这么“站住”了。

    除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除了一个声音。

    齐勇闭着眼睛,耳朵微颤,心中一一默数回荡的声响:整个大厅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百炼境两人……而在这种情况还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甚至想要远离自己而非靠近的只有一个。

    答案自不必说,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将将看到大厅另一个大门边缘,一个离开房间的衣角,和之前宁宣的淡蓝色长衫一般无二。

    居然能硬生生抵抗住我的“叱咤雷音”!?

    真难让人相信这是百炼境界啊。

    大斗天的弟子咧嘴一笑,笑得像一只老虎一样威猛,然后他转头环顾四周,刹那间又露出一只憨熊般不好意思的神情,“真是叨扰了诸位,不过我不会赔钱的。”

    “赔钱?哪里哪里……”

    庄家中的一人好像是领头的,大厅内另一名百炼境武者便是他,这时候站了出来,脸上带笑,“壮士有事罢了,怎敢说得上叨扰,钱财就更谈不上了。”

    方今江湖,仇杀不断恩怨难清,朝堂早已经失去了对这个混乱世界的掌握能力,尤其是边境地带。

    但久而久之,这样一个偌大的江湖反而衍生出属于自己的规则。

    而像是这种赌坊、青楼、客栈……等等所在,皆有几处共识:要做这一行,非得傍个大腿、非得认清规则、非得有点本事不可。

    这位领头人虽然惊讶于齐勇的本事之大,但也不是第一回碰到这档子事了,处理起来很有经验。

    “不不不,马上就会有要赔钱的了。”

    齐勇急匆匆摇头,然后也不等人回话,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那巨大得夸张的男人一踩地面。

    如一座钟和另一座钟的相撞。

    领头人本想说些什么漂亮话结交一下,可这一下却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很分明地感受到了整间屋子在动——还不是很简单的动,而是一种短暂而莫大、急促而宏伟,好像在颤抖又比颤抖大,好像在震动又比震动短的……嗯,“哆嗦”?

    轰隆——整个赌坊,甚至不只是赌坊,还包括赌坊内内外外数百米的地面,在这一刻都好像是被一头猪拱了一下的小白菜、被一朵梨花压住的海棠一样,就这么“哆嗦”了一下。

    所有人下意识地抓住了周围的某些固定物品,如柱子,桌子,同伴。

    而齐勇已经飞了起来,或者说冲了起来。

    一声哐当巨响,他像是一坨有千斤重的炮弹一样砸穿了房檐,以一个优美的弧线越过了狭小的空间,重重落到了楼宇之上。赌坊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那一个沉重的踩在房檐上的声音,房间嘎吱了一声。

    而这个过程则在房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然后稀里哗啦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建筑零碎就伴随着赌坊内少见的天光落了下来,堆积在了齐勇之前脚下的位置,被稀稀落落的光芒罩着,那里现在已只剩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赌坊内沉默了好久好久。

    “是大斗天的子弟。”一个看场子的江湖客好半会儿才说,“整个江湖,也只有他家有这样的轻功了。”

    “原来这是‘轻功’吗?”

    领头人细细地看了看天上的窟窿,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脸上露出了一个好像要拉屎却拉不出来的复杂表情,“真是好俊的‘轻功’啊。”

    ……

    这也能算轻功?

    宁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他大概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正有一个人……或许也不止一个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五个呼吸之前,他刚刚从赌坊的另一道通向偏僻街道的房门离开,转而来到一处十分空旷的靠近城郊的位置。偏偏那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巨响,同时感觉到了身后的房檐之上,有一道目光锁定住了自己。

    真气境的武者,若想要百炼境的武者感觉不到自己,百炼境的武者便感觉不到。

    但当他们真正爆发出潜藏的力量、吐出那股苦心孤诣精炼而成的一口“气”的那一刻,他们便是无法忽视的太阳!

    这目光锁定到宁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当他升起自己逃不了这个想法的同时,一道身影已经如同轰炸机一样,轰然一声砸落到了他的面前。

    这条街道虽然偏僻,却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但接二连三的异象蜂拥而来,任谁也知道是什么情况,现在这年头很少有人不会武,他们默契地远离了这个场地,最多只是惊讶和好奇,并不做多余的尖叫和慌张。

    宁宣看着面前砸出一个大坑的壮汉,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大斗天的人。”

    “齐勇。”壮汉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对自己的登场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一看就是惯犯了。

    宁宣拱手道,“在下宁宣,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真传弟子……”

    齐勇一抬手,打断宁宣说话,“你不要扯瞎话,我知道你不是龙孽虎煞山弟子。你叫宁宣,你擅长用毒和刀法,而且有一招临时爆发至真气境的秘技……等等,你的剑呢?”

    他瞪大了眼睛,本来胸有成竹的样子忽然被惊讶诧异所占据,看上去极有滑稽效果。

    而那呆滞的目光衍生之处,本来背刀负剑的宁宣背后,赫然少了一柄武器,只留下了落日圆。当然,烟驼铃仍然在他的腰间挂着,但以宁宣的水平,根本难以发挥这法器威力,也不被放在齐勇眼里。

    “藏在赌坊内的某人包裹里。”宁宣倒是毫不遮掩,然后挑了挑眉,有些纳闷儿,“你对我怎么这样了解?”

    “你把那玩意儿送人了!”齐勇失声道,他顿时移转脑袋,将目光重新投射到旁边的赌坊之内,目光一瞬间悔恨狂热交加。

    “你的轻功倒是帮了大忙,本来这些人可能还会继续赌钱,那时候我也还要纠缠你一下,甚至用真气境的力量暂时逃跑拖延时间,让人员有时间进行流动。可没人会在破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赌钱,他们应该已经被不知情的老板遣散了……当然,也未必会回家,可能会去其他赌坊,可能会买菜,可能会钓鱼,也可能会去青楼……”

    宁宣笑着说,“总而言之,除了‘天下晓’的神算,只怕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就连我也很难找到他。”

    齐勇朝着赌坊迈出一步,然后忽然一顿。

    他微微侧过脑袋,一片刀光从他面前擦过,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随后又动动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焦臭味。

    宁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落日圆,一股难以形容的热力自他掌中勃发、流淌、燃烧、升华,好像握着一团活着的火焰般灼人。这并非如何楚一般给人的虚假感觉,而是只有达到了真气境的人运用宝兵才有的真实力量。

    真气真气,就是一种真实不虚的气力。

    所有的异能、法术、符咒、神通……龙孽虎煞山的天师催动雷霆用的是真气,止戈寺的菩萨度化众生也用的真气,更不提历代武帝、各州诸子、龙头门派、隐世高人,他们用的都是真气。

    这是一切玄妙万道之基础,自遥远过去的武祖时期便是如此,到可预见的未来可能仍然如此。

    在这一刻,宁宣掌中落日圆的温度不说融金锻铁,也绝对超过了普通的火焰。

    但只转瞬间,他身上灼热的气息又快速跌落下来,从货真价实变成似而非是,这又是百炼境的人催动宝兵的模样了。而自这个阶段下来之后,宁宣的脸色也不由苍白一分,好像刚才做出了某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

    但他的刀锋却仍时时指向齐勇浑身上下的要害,刀尖微微颤抖得好似新手持刀,可在行家眼中反而难以借此判断出其动向如何。

    这就好像一条待机而动的毒蛇,令人不安到了极点。

    齐勇并不掉以轻心,他清楚的知道宁宣还能够再进入那样的状态,只是没必要时时维持罢了。而从刚才这一刀看来,这小子的精神意志也高度集中,远远超过百炼境应有的水平,自己也很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个小小的百炼境,用这招爆发秘技用得不少,竟已拥有了一些在真气境才能有的习惯?

    当然,作为大斗天的弟子要有足够的自信,齐勇相信自己绝对能赢,他也肯定宁宣也承认这点,否则不可能直接丢下武劫,选择迂回。但从现在看来,两人要分出胜负,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是足够赌坊那边变动的时间。

    而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急了。

    齐勇哈哈大笑,“好小子,难道你知道怎么找到那人不成?”

    “我当然知道。”宁宣说,“我是为了活命才丢下了剑,可我若是真不知道怎么找回它,可能反而才会没命。”

    他的意思明确:齐勇得问他,那剑到底在谁手中。

    “只要那人不是外地人,我大可以收拾掉你,再慢慢寻找。反正你选择的对象肯定是毫无武功之辈,要有丝毫修行的痕迹,搭配上那柄武劫,你可能反而不是对手了。”齐勇道,“这样一想,我自己也能找到对方。啧啧啧,宁宣啊宁宣,你现在这条命好像也不是很有保障咧。”

    “你需要很多天,你能费得起这个时间吗?”宁宣提醒道,“既然大斗天的人来了,其他龙头门派自然也少不了。到时候你会有麻烦哦?”

    “龙孽虎煞山的弟子大概率不管这事儿,倒是不熄火……”齐勇怔了一怔,居然老老实实推断起来。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这一群住在火山里的疯子好像确实比较容易和这件事情产生牵连。

    那这么看来,还真不能对宁宣下手——虽然他也没想过杀人。

    宁宣却从中汲取到了有用信息:原来不熄火比较喜欢搞事,下次我换身份吧。

    他随即笑道,“也就是说,剑可以给你,但我要活下来。你要保证我能够安全离开这里,我会给你留下提示的信息,这叫双赢……齐兄,如何?”

    齐勇眯起了眼,“这是你的计划么,舍剑求生,倒是光棍。你不怕我抓你下来,对你严刑拷打,逼问你那人特征?”

    “你是大斗天的弟子,应该没什么刑法技巧,我试试能不能顶得住呗。”宁宣耸了耸肩,“如果是邪派十二之一,哪怕是常人眼中最有福分的妙我山,只怕在下也扛不住、顶不了。只是在这阳州一个小小的长河派背叛师门事件,又如何能够让远在槐州的妖女们动身呢?”

    齐勇深深看了宁宣一眼,“但是我知道你的身份,更了解你的所在,你就甘心不解决这些疑问吗?”

    “没有,我是个很规矩的人,我一点儿也不好奇……噗。”

    “噗?”

    齐勇没弄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一本正经到了最后,却忽然好像有些憋不住似的笑出了声。

    “……抱歉,抱歉,在下刚才是笑场了,这也实在没办法啊。”宁宣咳咳两声,眼睛却已经眯成了弯月,然后他对着齐勇很是认真地说,“谁叫你已上了大当了呢。”

    齐勇正自疑惑之中,忽然感觉到了赌坊之内,传来了一股强大的真气。

    危险,凝涩,强韧,可怖。

    他立刻有了三个想法:

    一:这赌坊里怎么隐藏如此一个高手。

    二:这小子感知为何比我还快。

    三:我怎么就上了当了。

第七章 我有九种弄死你们的方法,九种!

    齐勇张了张嘴,可还没说出话来,就立刻感觉到金钩赌坊内强大的力量猛地爆发。

    只听轰隆一声,一道金色的流光以和之前齐勇一般无二的方式从金钩赌坊之内破空而起,砸出一个大洞。

    齐勇一眼看去,远远看去十来丈开外的房檐之上,已立着一个手持长剑、皮肤带淡金色、眼睛如宝石般殷红的身影。

    那种金色像是在燃烧的血,那红色像流淌的火,两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色彩杂糅在一起,如同神祇涂抹在这个世界上的浓重一笔。

    而齐勇瞪大了双眸,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画面——这神秘的、奇异的、古怪的真气境高手,竟然是之前那位看上去很是讲究体面的赌坊庄家。

    他在不到片刻之前,分明还是货真价实的百炼境啊!

    在齐勇看向那位赌坊庄家的时候,那赌坊庄家火星似的眼眸也看向了他。

    那是一双让齐勇难以忘怀的眼眸,里面的欲望充盈满溢,是如此激荡又如此壮丽,好像从太阳里面捧起的一堆辉煌与灿烂的结晶,呈现云烟水雾的质感,却又时时刻刻都在剧烈的变化反应、膨胀发酵、流淌滚动、翻腾起伏。

    这几乎不是人的眼睛,更该属于某种神圣而又伟大的兽。

    齐勇下意识地让开了眼睛,避免了其中旺盛而灼人的力量。

    庄家则微微一笑,然后他握剑,重重地握剑,用力地握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贴合在剑柄上,几乎不存在任何缝隙,也连丝毫多余的空气也容纳不下。他的手和剑融为了一体,焊死、缝合、连接、交融。

    剑成为了手的延伸,手成为了新的剑柄。

    他用带鞘的剑指向齐勇,“祭品。”

    语气轻蔑地像是从猪圈里找了一头最膘肥体壮的,今晚就吃。

    齐勇愣了一愣,双手抱胸,哼哼冷笑。

    百炼境和真气境的差距有若云泥,是武道的证明。任何一个真气境武者都自豪于这份身份,也正因如此,他更难以接受这种取巧者的挑衅。

    话说回来,现在虽还是云里雾里,但他至少也知道这家伙的能力来源于何处了。

    齐勇的目光停留在了庄家手中的剑上。

    那是一柄看起来很普通的剑,乖乖地待在剑鞘之中,平平无奇。要说唯一的异样之处,就在于样式是古制的,但这也不能说明更多东西。

    这件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对大部分追查此事的人而言。这柄“奇剑”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过现在齐勇多少算是知道了一些东西。

    其实所有追查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何楚所得的奇剑有某种临时爆发出真气境战斗力的能力,但并非所有人死于剑伤,只有真气境的武者逼迫到何楚使用此剑,所以大部分人便更倾向于这是只能出一招的奇兵。谁也不知道这能力其实是灌注元力、催发真气,直接拔升一个等级,更不知道这剑居然能让人变成这一幅非人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一柄魔剑。”他双眼仍然盯着那庄家,却对宁宣问,“怎么落到了他手中。”

    宁宣稍稍后退两步,脑袋靠在了墙边,抱起了双臂。

    他的脸上收敛了最初的玩闹,略带着些轻笑,展现出一个旁观者应有的态度来。

    “我选择的当然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啊。”他摊开手,以甩锅者的姿态说,“看来是被这位兄台发现了,因而产生了变化,一定是意外吧。哎,真是时运不济,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一股子无奈且无辜的味道,好像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全然没关系。

    齐勇面无表情道,“虽然我在面对这位高手和这柄剑,可我却总觉得属你恶意最大。”

    他也不是傻子。

    宁宣懒惰地笑了笑,“是错觉啦。”

    齐勇却不准备说话了。

    他已顾不得说话。

    远处那浓重的铺天盖地的杀气和战意在某一刻忽然凝结起来,从无限辽阔远至天地尽头的尺度收缩成无限渺小凝结稳定的一点——这一点就在剑上。

    好有杀气的剑。

    将出未出的一剑,将发未发的杀机。战斗虽然还没有开始,可对方已抢占了致命的先机。

    齐勇只感觉自己再说出任何一句话,再思考任何和战斗无关的事情,自己就会当场死去。他凝神静气,只当宁宣不存在一般看向前方,眸子锁定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上。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间,庄家已经就地落下,来到了这条偏僻的街道尽头,距离两人不过十数丈。

    他站在那里,像是隔绝了整个天地。

    “你是祭品,用以养剑。”他重复之前对齐勇的称呼,然后又转头看向宁宣,“你是傻子,弃剑不用。”

    “是我没这个福分。”宁宣很认真地说,“它/他能找到你,我也很开心,祝你们幸福。”

    他语言模糊,知心者如庄家知晓他说的是剑中之人,而无知者如齐勇则认为宁宣说的就是单纯的魔剑本身。

    庄家愣了一愣,然后轻轻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此聪明,又如此有本事,或可为本尊门下的一只狗。”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老谢还不想杀了自己?

    “多谢老兄,那这位呢?”宁宣忽然有些感动,他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旁边黑着脸的齐勇,“我很想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他当然不能。”

    庄家笑着说,就好像回答了一个孩子太阳是否是圆的一般自信。

    然后他出剑了。

    宁宣先看着这一剑刺出。

    随后才听到剑的长啸。

    尖锐、刺耳、粗粝。

    如果把声音视作一个固体,那这就是这个固体摔碎的声音,是声音这种东西被撕裂之后所发出的声音。

    这说明庄家这一剑已经超越了音速,在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他越过了十来丈的距离。被他身体挤压的空气就好像是一只只无形大手,朝着两边汹涌迅猛毫不留情地排开。路边排列齐整的青石板砖一一被掀翻推起,强大的冲击力将大量的泥土和草木吹飞甚至碾碎。

    即使是相隔甚远、并非作为进攻目标的宁宣,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这位庄家比何楚更强,所以这一剑自然也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当日的宁宣接了何楚一招,到现在伤势都没有痊愈。但他却庆幸彼时面对的不是这位庄家,否则自己连痊愈伤势的机会都很难有。

    在庄家出剑的瞬间,齐勇也几乎同时出手。倒不如说他的出手更快也更简单,不是拳法不是掌法,而是喉咙微微蠕动。

    然后。

    轰隆轰隆。

    哗啦哗啦。

    吱嘎吱嘎。

    他的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气血、筋膜都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响声,那响声连绵不断、争先恐后、你来我往,骨头的声音如雷霆霹雳,气血的声音如大江大河,筋膜的声音如张弓搭箭,它们竞相从齐勇的身体内跳跃出来,在刹那间拼凑、组合、构装成了一连串非常宏大而华美的声响,像是晨钟暮鼓,有种直击人心的伟大力量。

    雷音叱咤!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音叱咤,比之前在金钩赌坊内部的那一喝更强盛五倍、十倍。

    那巨大得夸张的身形的五脏六腑仿佛在进行一次极为了不起的运作,并且在眨眼间就达到了其最关键处。

    这一刻无疑是“蓄势待发”四个大字最清晰也最分明的解释,蓄的简直是天惊地动的势,待的岂止是天旋地转的发。

    实在很难想象这一招发出,将是怎样一种气魄。

    但也只能想象了。

    因为这一招尚未发出,武劫便已经来到了他喉咙前的三寸。

    好快的剑!

    齐勇面露惊讶,猛地收摄气力,体内所有的响动忽地一下全部消失。面部一阵潮红,在间不容发之际移动脖颈。剑锋从他脖颈处擦过,虽然还是中招,却不是要害。

    鲜血流淌,一片冰凉,疼痛难当,但他眼睛眨也不眨,猛地一摆脑袋,就对着迎面而来的庄家额头一撞。

    只听砰一下,两人的脑袋发出一声亲密的闷响。

    大脑震荡之间,两名武者已遵循本能,同时发招。

    一眨眼,齐勇拳头打向庄家胸膛,庄家也用足尖戳击他的腰腹。

    他用膝盖抵挡庄家的足尖,庄家则用左手拦住他的拳头。

    他变拳为掌与庄家纠缠,庄家却已经回剑挥砍……

    宁宣呼吸了三下,他们已经历了四十七次对攻。一时间气流撕裂,幻影横空,两个极具破坏力的身影在碰撞彼此,也在碰撞这个世界。一条街前前后后被不知道破坏了多少地段,宁宣的观战位置也从街头变成墙上,从墙上变成楼檐。

    最后一招,两人同时击中对方,也同时为对方所击中,这是一记重创,却也同时未能伤筋动骨。

    他们就好像是两条在半空中碰撞的毒蛇,在短暂的交战之后,便立刻拉开距离。

    “他妈的!”

    齐勇摇晃着脑袋后退两步,他摸了摸脖颈处的伤势,一手的鲜血。又趁势张口一吐,再一大口鲜血吐出。这是他刚才收回雷音叱咤的时候所产生的内伤,如鲠在喉,阻碍他精力神思,不吐不快。

    在刚才的四十七手搏杀之间,强度不如最初一剑来得凶猛强悍。他已默默将这股内伤捋顺,等吐出这一口鲜血,便只损了些精气,却再无后顾之忧。

    而看到这里,宁宣已低下头,叹了口气,“可惜了。”

    和普通的百炼境不同,宁宣是屡次以奇巧登上真气境进行战斗的人,他能够看明白一些真气境武者对敌的关键,也稍微能够跟得上两人的思路。

    他们两人是各有所长。

    庄家和何楚有着类似的毛病,他们都是临时被灌注元气所产生的真气境,所以并没有将其熟练运用的能力。但庄家和何楚的肉体似乎有所异样,真气境武者的肉身和百炼境武者相似,没有这种直接突破音障的可怕坚韧度。这份变化必然和武劫有关,想必是其外貌之异变所带来的优势。

    所以庄家的出剑虽然快到齐勇猝不及防,却反而在之后的肉搏战中未能占据上风。

    这便是齐勇也发现这点,刻意将这场搏杀的方向引导为“招式变化”“互攻互守”,双方竞争的一大要点就变成了思维上对招式的灵活应用,这正巧是庄家的短板。齐勇以此长攻彼短,这才拖出了个回气缓伤的机会。

    而另一边,齐勇不管在果断“回头”反击的时候,还是之后的肉搏战中,都逐渐挽回了最初的劣势,可说是招式熟稔经验老练,绝对是正牌真气境武者所应该拥有的水准。

    但他对庄家的神速之剑仍然没有处理办法,现在拉开距离,再没有逼迫庄家的机会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武劫。

    而宁宣之所以说可惜,是因为刚才短暂的交锋,他曾设想自己分别在双方位置。

    而在这些设想之中,他都已经有了将对方给必杀的把握。两人没有抓住这些机会,对他们而言自然十分可惜。

    其中庄家的方法比较简单也比较多样,宁宣甚至能给出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剑锋去势不尽,留下一丝回转余地,可变招斩杀齐勇。

    中策是在这之后的齐勇以头回击、争取时间的刹那,他只要有与齐勇相似的反应,略略让开要害,拉开距离,也不至于陷入接踵而至连绵不断的互攻搏杀拼经验的环节,彼时齐勇的内伤找不到抒发机会,动作迟早出现滞缓,一招便可致胜。

    下策是在搏杀战中不愿妥协,直接与齐勇以伤换伤、以攻对攻,齐勇撑不到两招就要毙命,而庄家最多只是重伤。

    而齐勇的反击方法就少得多了,但也有至少一个。

    “好可惜的一口鲜血。”

    宁宣有些遗憾地看着地上那一口被齐勇吐出的鲜血,“若是我的话,根本不用等到事后吐出来,直接在搏杀中里面‘血口喷人’,既阻碍了对方动作,又舒缓了自己内伤,还打乱了固有节奏。以老谢选中的这位老哥对真气的运用之迟钝缓慢,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要被我卸下手臂,夺下武劫啊。”

第八章 我赢了

    这一场战斗虽然不够长,却激烈到了极处。

    而现在看来,也似乎已到最后的阶段了。

    正在这个时候,庄家忽然开口了,“你真准备和我拼到死?愿不愿意休息一下?”

    齐勇愣了一愣,“哦,你怕了?”

    “……怎可能怕了,你今天是走不出这座城的。”庄家的眼睛左转右转,最后还是道,“但我相信我的提议你不会拒绝,因为你休息的时候我并不会休息——与休息相反,我还要进行另一场激战,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齐勇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宣却已经笑了,“你想要杀了我?老哥,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当狗嘛,怎么现在又喊打喊杀了。”

    在场三人,让齐勇休息,又要进行一场激战,自然是与宁宣作战了。

    “不杀你,还能任由你渔翁得利不成。”庄家冷哼一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看来这大块头确实不好对付,值得武劫使出全力。但另一方面,有你这么个狠角色在旁边看着,也总不能令人放心啊。”

    “这番话听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就能概括:有人着急了。”

    宁宣笑了笑。

    他知道这话虽然是庄家说的,实际上却差不多是老谢下的命令。

    他相信庄家之前对自己的承诺是打从心底的,因为在被老谢挖出了欲望和自大的这家伙眼中,宁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炼境武者,根本没有插手到真气境的可能。

    庄家怎样想的当然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老谢怎么样的。他当时没有提醒庄家,是自信宁宣已经闹不出事情也好,是觉得没必要对庄家说也罢,总能证明一个观点:老谢并不想杀了宁宣。

    起码在刚才的战斗中,宁宣就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

    这似乎算是老谢刻意留给他的一项机会,对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同乡,他有意或是无意之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到了现在,老谢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就是宁宣居然还在这里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不是选择逃走。

    所以他眼见不对,立刻提醒了庄家。

    他要杀杀死宁宣,因为他容不下失误

    即便宁宣一口一个老谢,一口一个朋友。

    而宁宣对此毫不气馁也根本不挫败,他甚至有些惊喜。

    老谢一开始没想过杀死自己,他就已经十分满足。甚至在现在才想要对自己动手,也已经让宁宣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

    正常来说,老谢一找到新主顾立刻变脸,对自己喊打喊杀,其实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庄家自然听不懂宁宣口中的潜台词,但脸色却变化了一阵……宁宣猜测他是被骂了。

    这人似乎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再不多话,杀气凝聚,正要动手之际,齐勇忽然道,“你不能杀他。”

    “你说什么?”庄家眯着眼睛看他,齐勇却丝毫不惧。

    “我说你不能杀他,起码现在不能。”这魁梧的男子有些憨厚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庄家,“这是我和你的事情——不,准确来说你还不配,这是我和我的剑的事情。”

    “你的剑!?”庄家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个巴掌,脸皮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涨红。

    宁宣也以奇异的目光看向齐勇,“哦,老兄,你就不担心我渔翁得利?”

    齐勇摇头,“我不喜欢旁观别人战斗,我更喜欢自己参与到战斗中——更何况这家伙已经疯魔了,而你持有此剑也不愿变成这般模样,足见你和他有本质不同,我宁愿让你渔翁得利,因为我相信你就算成了最后赢家,也最多只是拿走此剑,而不会杀我。”

    说到这里,他又自信一笑,“更何况我也不认为我会输给你。”

    “好小子。”

    宁宣咧嘴一笑,对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很聪明嘛。”

    齐勇不知道这个大拇指的确切意思,谢易可没有理由在这个世界传播这种文化。

    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于是也做出类似笑容,反过来对宁宣也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彼此彼此。”

    看着他俩的互动,庄家的眼神更加阴狠,冷冷看着齐勇,然后一字一字道,“你有种就再说一次!”

    “说一千次也是这样,这当然是我的剑,如果没有你的话,宁宣就会把这剑给我,所以这剑已经是我的了。”齐勇转过头,以一种自然而然的蛮横与自然而然的坦诚说,“你抢了我的剑,居然还这样嚣张霸道地对我说话,是真觉得这世上没有天理和王法了吗!你这靠着奇淫巧技登上真气境的废柴!”

    宁宣吐了吐舌头:这老哥人是不错,但情商低了些,我也是靠奇淫巧技的废柴啊。

    “我要杀了你!”

    庄家气极反笑,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你千刀万……”忽然脸色一定,忽然又看向了宁宣,眼中又冒出了屈辱和犹豫来。

    宁宣知道,一定又是谢易出口了。

    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有趣,庄家更想杀死齐勇,因为他觉得齐勇威胁更大也更可恨;齐勇想要杀死庄家,因为他觉得庄家已然入魔;谢易想要杀死宁宣,因为他自发现宁宣没有逃跑之后,便深深感觉到不安。

    至于宁宣嘛……

    “呔!”

    就在这时,齐勇忽然抢先一步动了。

    他动作大得吓人。

    咔,脚下一块青石砖寸寸碎裂,齐勇一步跨出,像是腿忽然长了七八寸一样,一步就来到了庄家的面前。他的一拳一脚,都好像是一头大熊,大气磅礴地打去,除了以力量对力量,绝没有其他的选择。但细细看去,动作之间又留有余地,并没有真正去到尽头,随时都能够进行变招。

    他动手之间,喉咙蠕动,接连几声大喝,如雷霆霹雳,有无上神威。

    这次齐勇已经学得乖巧了,他再不蓄力发劲,以免被庄家找到机会,反而将雷音叱咤用以辅佐,而非主攻。这样在战斗的时候发出雷音,做干扰、助势作用,也是雷音叱咤的用法之一。

    庄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而雷音滚滚,最能打这种出其不意。

    他本来就陷入了自己本心和谢易命令的纠结之中,现在被这一震,浑身忍不住地一颤,整个人的气血都被震散,大脑一片空白。

    见此情形,齐勇当下心头一喜,没想到这庄家水得这样厉害,全没有自己平日里见到的平辈天才那般的细心谨慎、毫无破绽——这也难怪,若真有本事,何至于在这么偏僻的小城当一个赌坊的庄家?

    有些人纵然有了能耐,也德不配位,难以长久。

    眼看齐勇就要一招制敌了。

    ——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灼热,而且是一股并不陌生的灼热。这股灼热真实不虚,并非任何幻觉、假意,而是真真正正由内力催发的强悍热能。

    什么!

    齐勇大吃一惊,但纵然提前留了招式余地,也是针对庄家,却从未想过宁宣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没错,出手的竟是宁宣!

    他爆发出真气境战力,在一个齐勇甚至是庄家都完全没想到的时机出刀,灼热的落日圆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齐勇的身后,刀尖似触非触,闪电般吞吐一股微弱的刀劲。

    只一瞬间,齐勇就已经落在了地上,浑身僵硬,不得动弹。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什……么!?”

    庄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大退一步,小心谨慎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而这时候在他面前的,却只有一个持刀的宁宣,一个倒地的齐勇。

    “抱歉了,老兄。”宁宣很是歉意地陪笑道,“他和我做对手,我不怕他,可你和我做对手,我却很怕你。这场局一开始是为你所设,我可从未忘掉这件事情咧。”

    他怕的便是齐勇。

    “你吗的!”齐勇只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宁宣,让宁宣觉得他好像一只被绑住脚的鸭子,“你他吗的!”

    “你不怕我?”

    庄家心中刚刚升起的劫后余生之庆幸立马被这一段话给浇灭,他的脸色又是很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然后轻轻抚摸手中的武劫,冷笑道,“小子,你是做了件好事……可惜没脑子。”

    “快动手!”他脑子里的声音大叫一声,“他一定有阴谋诡计。”

    什么阴谋诡计也没用,我有绝对的实力。

    庄家正想要这么说。

    就在这一刻。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

    便就是这么一个刹那。

    庄家忽然感觉到浑身上下很无力,那种无力感熟悉又陌生。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这种感觉像是从娘们身上起来的感觉。

    之所以说是陌生,是因为这简直是从三十三个娘们身上奋战了三天三夜的感觉。

    他内心中的得意还没有释放,眉眼里的嚣张还在酝酿,脸面上的耻辱还没有遗忘——可就在这一刻,他的体力已经在渐渐衰亡。

    “你怎么了,你这是……”脑子里的声音顿了一顿,“毒药!这家伙早给你下了毒!嗯,什么时候?”

    毒药,原来只是毒药!

    庄家的心中的慌乱一下子有了底,真气境的武者与百炼境最大的区别,除了战斗能力的飞跃,还有祛毒能力、恢复能力的拔升。

    能够对真气境往上武者产生作用的毒药少之又少,只有少数专研此类的门派世家有此奇品。而其中少数奇毒,更是需要下毒者本身以真气催化,才能起到作用。

    而不需要真气催化也能对真气境武者使用的毒药,千金难买。

    当然,这家伙什么时候下的毒也是一个疑问,自己真气布满全身,空气中的成分一有变化就能感悟,即刻转化为内呼吸,怎么可能被下毒呢?

    现在其实也没必要思考这个,庄家心念稍沉。

    果然,只是稍加感应,庄家就感觉到了体内的毒素性质,这果然只是一种无色无味、让人浑身无力的毒药,为了隐蔽甚至连毒性都难以致死。虽然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已中毒极深,只需要不到两个呼吸,庄家就有自信以真气将其驱逐干净。

    “放心,等下就宰了他。”他还得意地对着脑内声音说。

    “等下?”声音的语气似乎已经变得有些古怪了,“不,你没有等下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真气境了吧?”

    什么意思?

    庄家努力想要了解这位大佬的想法。

    下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因为他的手臂就飞上了天,这飞上天的手臂上还握着一柄剑。手带着剑落在地面,发出叮当一声响。

    然后庄家的力量就开始退转。

    他红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暗淡,恢复平常。他的肌肤丧失了光泽,如同往昔。他的力量也层层下降,从一个辉煌灿烂的魔影,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我说过,我不怕你。”

    一瞬间的变化太快,他呆呆地抬起头,散发着真气境气息的少年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热力滚滚,令庄家无言以对,“因为你是假的,你明白吗?毒药在我刚进赌场的时候就下了,便是预料到了此时,但这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不过是让你分心的工具而已,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只要没有了武劫,你就一无是处。”

    他笑了笑,“要收拾你,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情。”

    “好小子,居然下了毒。”边上的齐勇慢慢睁大眼睛,如果他的手脚能动,现在一定忍不住为宁宣鼓掌。

    “……我、我……”

    庄家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吞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是受了这魔剑的诱惑……少侠你……”

    “当然,你是受了诱惑,这诱惑还是我送给你的。不过我之所以选你,也是因为你本身就该死……为赌坊工作罪不至死,但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贩卖人口,这些足够你死千百回了。城南卖糖葫芦的老婆婆,她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宁宣反而收回了手中的刀。在收回刀的同时,他的力量也在层层退转,从真气境一路往下,重新回到了百炼境。但他力量虽然退转,脸上的杀意却没有,还是那般冰冷无情。

    他口中的话语,一句一句,斩钉截铁,让庄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是无言以对。

    “你……”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没办法继续了。

    “我也受了伤,我也是百炼境。”宁宣将刀插回背后刀鞘,再将一只手放在身后,“我不用这只手,和你也差不多。我也不为你准备武器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用剑的,你应该是拳法专精吧,刚才有几招很精彩,就让我再看看吧?”

    庄家愣了一愣,“……你……你竟能看出?”

    那分明只不过是百炼境的武学,是被齐勇逼迫到了极处,本能施展出来,掺杂在剑招之中,以至于不伦不类。

    甚至在与齐勇搏杀的四十七招中,唯有那几招最是败笔,让他落入下风。

    他刚才还在想,杀了面前两人,之后便要忘却这些以前的玩意儿,重修剑道,问鼎天下。

    “你虽是个混账,但到底是真武者。一码归一码,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我自然能看清。”宁宣冷着脸道,“出手。”

    “好。”庄家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个字来,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很好,非常好。”

    庄家单手出拳。

    宁宣单手拔刀。

    七招之后,宁宣转身收刀,庄家呕血倒下。

    他看着庄家的尸体、倒地的齐勇、断臂上的谢易,忽然笑了笑。

    “我赢了。”

第九章 朝廷鹰犬

    宁宣从庄家的断肢中拾起武劫,有些玩味地看着这把样式奇古的魔剑,“真快,这就江湖再见了,老谢。”

    谢易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你设计我。”他的声音冰冷,“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没错,面对齐勇老兄,我只能有此选择。”

    宁宣在心里告诉他,同时看了看旁边躺在地上的齐勇,齐勇也瞪着他看,“以我的实力,根本无法正面与一位真气境高手抗衡。在这点上,必须让你出手,但我不愿意变成何楚那样,那会让我……很不安。因此我需要一个拿起武劫的人,而且这个人恐怕要死——最终我来到了金钩赌坊,找到了老婆婆口中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故意将我送给一个普通人,并且编出一连串瞎话。”谢易冷笑,“只因你知道,我肯定不会乖乖任由你取回,而是会找上在场唯一一位百炼境武者。如果你真的直接送给此人,反而会引起我的猜疑,所以你将我送给旁人,却又知道我一定会找上他。”

    “是的,但这一切的缘由是你骗了我。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所以我才骗你。这次的计策不只是为了应付齐勇,更是为了试探你。”

    宁宣说,“和我的猜想一样,你果然没有让这人带着你逃走,而是驱使他主动与齐勇战斗。这说明你所谓的找人重塑肉身根本是虚假的,你真正的目的在于‘让某个人经历足够多次的元气灌注并战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被灌注元气的次数过多,战斗的激烈度够大,宿主的体质将会永久性改变,到那时才到了你的终极目的——也就是夺舍宿主。”

    “……你连这点都想到了?”

    听到夺舍这个词汇,谢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说你的猜想过程。”

    “首先是何楚的行事风格让我疑心,他持剑之后的外貌变化也让我疑心。这些对你而言都应当是极力避免的,可你反而毫不干涉。”

    说到这里,宁宣看了看地上的中年男人的尸体,之前的庄家其实是个贪花好色、圆滑世故的男人,但在拿上武劫之后,就变得猖狂疯癫、不可一世,这显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在这次试探过程后,这人也呈现相同的特征。一次是巧合,两次便不是巧合,他们的变化和行为应当是你极力促成的,而你当下的目的别无而说,自然是脱困囚笼,重回自由。两者彼此联系,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疑。”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虽然说是同乡,却好像已经算不得同族——老谢,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人类么……哼哼哼,那当然也是人类。”

    谢易不可置否说,他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罪恶行径,而以一种令人惊诧的坦然与平静对待宁宣,“只是比常人更加优越、更加强韧、更加上等的人类,只有这样的身体能够容纳我的力量与意识。你说的没错,让持剑者的身体容纳我的元气,改变其肉身的本质,然后再鸠占鹊巢,这才是我最快能够重现人间的方式。”

    宁宣皱着眉头,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和谢易描述最符合的词汇,“基因……改造人?”

    “哈哈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汇了。”谢易忍不住莞尔,“没错,在你的观念中或许是这样吧,因为你穿越不久。但我不同,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这是我的创造物,其中充满着我的巧思。其实相比起这个称呼,我更愿意叫它另一个名字:真人。”

    “真正的人……”宁宣一瞬间领会了谢易的意思,“有真就有假,老谢,你要当上帝吗?”

    “是已经当过了。”谢易纠正他的说法,“只是上帝已死,现在正在死灰复燃……却没想到,碰上了一个小撒旦。”

    他好像颇为不爽。

    “上帝和撒旦……好像和这个世界的画风挺不相符合的。”

    “那就佛祖和波旬吧。”

    “……老谢,你有兴趣讲讲故事吗?关于上帝造人的故事。”宁宣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很想听一下。”

    “没那兴趣。”

    “额……那没关系。”

    宁宣摇了摇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再拍了拍耳朵,最后耸了耸鼻子。

    他做出这么一连串的小动作,只是因为这消息好像有点吓人,不得不舒缓一下精神。

    谢易当年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真人之外,他到底还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被封印到了这样一柄古剑之中,成了这么一柄诱惑人心的魔剑?(甚至还需要扮女人)

    “你到底呆在那里看什么东西?”

    这时候,齐勇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宁宣,你难道也中毒了,那我的穴道怎么办?”

    宁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齐勇,身子却不动。他和这大块头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好一会儿,直到齐勇真的以为还有黄雀在后,眼珠子左右乱转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笑,“我只是在吓唬你而已。”

    顺便也遮掩刚才的发呆,令其在旁人眼中变成一份恶趣味的表现。

    “……你!”即使被点了穴,没办法做表情,但也都能看出齐勇很无语,“难怪情报里说你性格顽劣,闻名不如见面啊。”

    “我还以为你会遮掩一下呢,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坦诚地说了出来。你是真不怕我,还是有恃无恐呢?”

    宁宣走到了齐勇面前,蹲了下来,带着些许意外,正对着大块头的脸,“说吧,齐老兄,你从何处知道我的名字,又从哪里清楚我擅长毒与刀法?”

    齐勇不慌不忙,努努嘴,“衣服内衬第二个口袋里,去摸一摸。”

    宁宣先又给齐勇多加了好几重穴道,才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慢慢摸索过去,另一只手则卡主齐勇的脖子。不管有任何意外、变化、闪失,他都相信出不了问题。

    最后果然没有问题,宁宣摸出了一块令牌。

    “哈,原来是朝廷鹰犬。”

    令牌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密字,宁宣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齐勇,“龙头门派的真气境弟子虽不少,却也不是发面馒头大头菜,而是门派的真正支柱。大斗天也不是和朝廷亲密无间的大贤学斋之流,你竟然会去做大晋朝的密探?”

    “因为我缺钱。”齐勇老老实实地说,“缺钱的人不想做缺德的事,便要学会稍稍弯下一些腰。为朝廷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宁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要钱干嘛。”

    齐勇撇撇嘴,“这就别问了吧。”

    “明白。”宁宣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但看表情就知道齐勇没懂。

    当今天下,掌握大权的王朝是晋朝。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武功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江湖不过是庙堂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大的一部分。彼时的武林人士,只能够去做些刺杀、押镖、卖艺的勾当,上不了史书,登不去台面,更左右不了真正的天下大势。

    当时的最顶尖人物,可能和现在的百炼境差不多。

    ——也就是所谓的低武世界吧?宁宣看到历史的时候这样想。

    而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开天辟地般的天才人物,凭借着自己的天才巧思,硬生生寻找出真气这种罕贵的力量来。自此之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武道——练武者惊讶地发现,武功居然也能称之为“道”。

    这位无名之伟人,也因此被唤作“武祖”。

    但是侠以武犯禁,暴力的践行,往往便要跨越规则。

    随着武道盛行,门派壮大,皇权自然旁落。

    可以说,就宁宣了解之中,这个世界近千百年的历史,都是一个皇朝势力逐渐衰落、门派势力逐渐壮大的趋势。

    在这种趋势下,两者的争斗亦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几种争端之一。或许仅次于正邪之争、佛道之争。

    这段历史中的最大转折点,只怕莫过于在五六百年前的一代天骄盛武帝横死,当时的帝师大贤学斋斋主与天道宫宫主一战战败。而谁都知道,盛武帝想要将江湖纳入朝廷掌握,为武者设立相应的官位、司职、权力与义务,甚至可随意设立武林盟主,皇权凌驾于武者之上。

    在这种背景下,他的横死暴毙,天然便带着一份不一般的意味。

    自此之后,干涉江湖事在朝堂之上,便成了一件讳莫如深、难以细谈的“那件事”。

    在这种状态下,各大门派世家更是野蛮生长、再无顾忌,到了今日已然是群雄割据的势态,各个盘踞一方,实力雄厚,称王称霸,已不再是朝廷能够使唤得动、镇压得住的了。

    宁宣对这些事情其实不甚在意,念头升起就落,将令牌重新塞回了齐勇的怀中。

    “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东西,也难怪你能在任何人之前先一步找到我。”

    他再无任何疑问,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更大,有大贤学斋作为后盾,大晋皇室对一般人而言依然是个庞然大物。在这份势力下,想要知道宁宣的一些信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齐勇松了口气,看来宁宣不要他的命了,又红了红脸,“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做朝廷鹰犬,到底还是有些难听。

    “放心啦,我从来不乱嚼人舌根的。”

    宁宣在齐勇身上点了两下,“你的穴道在片刻之后就会自行解开,再见了,齐勇老兄。”

    齐勇忽然开口,“等等!”

    “嗯?”宁宣重新将武劫、落日圆交错着绑回背后,回头看向齐勇。

    躺在地上的大块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人不错。”

    “这是当然。”

    “我本来是来争夺你的宝物,你却没有杀我。”他絮絮叨叨地说,“你非但没有杀我,还要帮我保住秘密。”

    “因为你确实也不是什么恶人。”宁宣笑道,拍了拍武劫,“这把武劫也是我争来的,别人当然可以来争。如果那人要我的命,我就要他的命——可你却不像是个要我命的人,我也不妨发发善心,权当是江湖切磋了。”

    “我并不是那样的好人,我跟在你身后时,已一直在想要不要杀你,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应该的。”齐勇叹了口气,“我对你不起。”

    宁宣只摇头,“凡事论迹不论心。”

    “抢夺武劫是朝廷给的任务,但不是死任务,我失败之后可帮你阻碍后续,算还你认清了,这点你不用担心。”齐勇道,“我还再附赠两个消息,有一位‘小玄关’境界的武者看中了此剑——还有就是何楚。”

    “何楚?”

    “何楚的尸体不见了。”齐勇说,“我本想从他尸体上的伤势看看你的武功具体路数——可谁曾想,他的尸体就这么消失了!”

第十章 江湖错了

    宁宣挑了挑眉,“消失了?”

    “是的,我当附近县城的捕快安置尸体,但等我到来的时候却发现尸体已经消失了。”即使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情,齐勇的语气和表情里依然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茫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简直就好像是他的尸体自然蒸发,变成了空气。”

    “自然蒸发?”宁宣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远方的庄家。

    “这和我无关。”谢易也很疑惑,“以我现在的元气,一个普通凡人要获得真人血脉,‘飞升’完毕,得看次数多少,战斗烈度高低。这一人只完成了一次,还未真正打完,何楚也只完成七八次,杀了七八个真气境,他们距离真正让我降临的时候还很遥远。我的元气离开他们的身体之后,自然更没有什么神异特殊之处。”

    “若是自然蒸发,可能与此魔剑有关。而若不是自然蒸发,想必就是被一位高手所截。”齐勇语气严肃,“一位远远比我厉害的高手。”

    “我想也该是这样,多了些齐勇兄。”宁宣若有所思,然后对齐勇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不过那玄关境的高手呢?”

    “那我便难知更多了。”齐勇苦笑,“这等高人,五识六感极为机敏,我这边产生恶意感知,他那边立即能有所悟。这消息都是他自己送上门来,露出破绽,其余更多便一无所知了。”

    真是一波三折。

    宁宣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他又重新走回了庄家的尸体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甚至到了后面,就不只是端详了,他还蹲了下来,撑开庄家的眼睛,摆弄庄家的手脚,抚摸庄家的心肺……用种种方法测试这一具肉身的不同之处。

    “多余。”谢易冷哼一声,他知道宁宣不信自己的话。

    齐勇莫名其妙又有些后怕地看着这少年做出这一番很诡异的动作,这让他想起上司经常所说的处理盘州巫蛊邪术的案子时经历的种种,然后便听见宁宣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变化啊……”

    好好好好好……齐勇稍稍安下了心。

    然后这心又一下跳了起来。

    因为下一刻,宁宣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柔软厚实的绒毛皮,绒毛皮包裹着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谨慎,仿佛那小玉瓶里边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怪物,吃人不吐骨头般凶狠残忍。

    齐勇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因为他几乎已经要猜到这珍而重之的小玉瓶里面是什么,更猜到了宁宣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宁宣有些肉疼地将小玉瓶内对准庄家的尸体,然后抖了一抖,一片粉末从中弹到了庄家的脸上。紧接着宁宣忽然气息一变,竟然拔升到了真气境,伸出一只手来,隔空发力,以真实不虚的能量推波助澜,化开药粉。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粉末就好像真是一个小而恐怖的吃人的怪物,刚刚触摸到了肌肤,只产生了一点灰暗,但等到被宁宣力量一冲击、一荡漾,这灰暗便以一种火焰碰到了木头般的热情毁灭性地扩散开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席卷着整具尸体,所有被这灰暗给覆盖的血肉、骨髓、筋膜、脏腑……身体的种种器官,全都在一时半会儿,被消化腐蚀。

    滋滋滋、滋滋滋,旁边的齐勇这角度看不到具体的变化,只听到一连串小老鼠偷吃食物的细嗦声音,随后庄家本来也算魁梧的身体就渐渐消瘦了下来,像是被扎了针的气球。

    过了一会儿,宁宣收起小玉瓶。而地面上也终于只剩下了一地瘫软的衣服,以及衣服内大股大股流溢的黄水。

    “宁家的毒功,你已学了十之七八。”

    齐勇看得目瞪口呆,最后叹了口气,好似碰到了个漂亮得如天仙般的人儿,能歌善舞体察人情,令他极为欣赏。可一交谈起来却是只鸡,而且是九世野鸡,语气中十足的可惜,“但你这样的人,以你的刀法,以你的年纪,以你的脑子,又何必用这种阴损的法子?”

    “因为好用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东西也有毒。”宁宣重新回到百炼境,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地告诫齐勇,“三个时辰之后再触摸这些东西,没有真气催动的‘化尸粉’,你摸摸倒是无妨,只是切莫让旁人碰了。”

    齐勇脸色难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了宁宣的脸色,却又一怔。

    “你看着我干嘛?”

    “你……你的脸……”

    宁宣愣了一愣,摸了摸脸上,他的七窍又在溢血,像几条红胭脂涂抹成的蜈蚣,在脸上蜿蜿蜒蜒的成型。他用拇指轻轻地揩去,便又是个分明的笑脸,“没多大事。”

    “……是‘泣血法’。”

    齐勇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转移话题,“何楚的消息让你醒悟了什么,包括这庄家刚才持剑的模样……这剑想必有什么秘密。”

    “你能猜到这点我不意外,但只要没有人有机会知道那具体是什么秘密,我就不愁。”宁宣摊手道,“其实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话,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齐勇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来,那玄关境高手可能同此事有关?他便是因为何楚的尸体……更准确来说,是因为这柄魔剑而来!?”

    “那也没有办法,年轻了。”宁宣点点头,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也没有太后悔,他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

    “你准备怎样对付他?”

    “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玄关境高手能帮忙。”宁宣无奈地摸摸下巴,“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好像也巴不得我死。”

    他说到这里,又颇为自信地笑了笑,“当然,他们到现在也没杀死我。”

    齐勇本来不太相信这句话,可从他的话里说出,却又不得不相信了。

    这方面好像没必要谈下去了,正如宁宣不喜欢后悔一样,齐勇也不太喜欢做一些无谓的安慰,他又不可能真的去帮宁宣,多说显得虚伪。

    齐勇忽然又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其实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你的路线,你好像准备回到……阳关省?”

    宁宣点点头,以一种很自然地语气说,“我家在那,我师父在那里,我当然要回去了。”

    “这种话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你的底细,你的家从来不是阳关省,甚至不是阳州。就算你想要掩盖自己,继续做那个什么黑河帮帮主的弟子,可你手中的落日圆与烟驼铃,都是阳关高官河派的秘宝。”

    齐勇强调,“他们不可能不争,你也不可能真的避开这一切吧。”

    “我当然可以避开这一切,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争呢?”

    宁宣只笑了笑,摸了摸身后的刀,“这确实是把好刀,但这不是我的刀啊。”

    他又摸了摸腰间的铃铛,“这就更不是我能用的东西了,我这辈子都没骑过骆驼呢。”

    齐勇语气呆然,“你的意思是……还回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但无论怎么解读,宁宣的意思好像都是这样。

    “没错,我这次找上何楚,其目的就是还刀送铃。这东西反而是意外收获,我本来不准备收下它的。”

    宁宣点点头,抚摸着武劫的剑柄,耳边听到了一声冷哼,“长河派的老爷子是个不错的人,我家师傅深受他的照顾。而阿七姐虽然和我不熟,平日里也是骄横刁蛮得有些讨人厌,但任何一个小姑娘也须得有这样骄横刁蛮的时候,这样的人至少不该死。现在她都没了命,我只能够为老爷子送刀回去了,否则老爷子也太惨了。”

    齐勇目瞪口呆地看着宁宣好久好久,就好像看着一头从未见过的怪物。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闯荡江湖。”齐勇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非常不适合。”

    宁宣脸色不变,只笑了笑,“那肯定是这个江湖错了。”

    他转身离开长街,一路铃铛作响。

第十一章 我要杀死你,你要夺舍我

    “老谢,你说说,何楚的尸体到底被谁偷走了?”

    直到走了很远很远,远离了这条街,最后和旁人打听了一下卖马的地方在哪之后,宁宣才问手中的剑。

    “我不知道。”

    “可能是谁呢?”

    谢易哼哼了两声,“我也不知道。”

    “那好。”

    阳州的地形环境差异极大,靠南边的地方有森林,靠北边的地方有草原,靠西的地方是戈壁,靠东的地方有雪山,这种地方当然要靠马,也当然有卖马的地方,甚至在更极端的地方还有卖骆驼的。

    宁宣本不想买马的,他不着急回家,来的时候是晃晃悠悠地来,回去的时候也是晃晃悠悠地回去,体验一下生命。

    但现在肯定不能这样做了,一名小玄关境高手的追杀,足够让他买一匹马,而且必须是最好也最快的马。

    最终他去买了一匹黄马,和旁边的马相比要矮个儿,但很壮硕,四肢看起来更有力一些。

    他摸摸马的脑袋,马也蹭蹭他的手。他便上了马,动作娴熟。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卖马铺子是靠近城门的一大片空地,暧昧的昏黄的光洒满了黄土浇筑的城墙,上面陈旧的痕迹在落日的余晖下分外清晰,有一种无言的历史的沉重感。

    宁宣呆呆看着这些痕迹,好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分神了。接着他赶紧去买了些干粮,准备好了连夜赶路。

    到了这时候,谢易似乎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我想杀你啊。”谢易的语气有些奇特,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平和地说出这句话,以至于连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有些陌生,“可你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你不问我,不责怪我,也不咒骂我,你是觉得我想杀你是在开玩笑?你天真地认为我会顾念什么同乡之友谊?”

    “当然不。”宁宣回答,“你是真心想要杀我。”

    谢易讽刺道,“你居然能领悟这点,真不容易。”

    “但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的,不是不能,而是不会,这点你很清楚。我也想用毁剑来威胁你,但我一开始就是从毁剑而改变主意,又怎会重新毁剑,这点你当然还是很清楚。”

    宁宣无奈道,“你是聪明人,是非常非常聪明的人,我在这件事情上骗不到你,因为这是出于我本心的选择。我的心在发现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展露无疑了,无论我怎么掩饰只要我终究没办法对你下手那就是无用功,那就是我的最大弱点,如果这是一场牌局,我是直接在明牌打的。其实你反而应该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我真是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你活着。”

    “……你这种话不该对我说。”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好像才发现自己的优势这么大,他和很多人勾心斗角过,可还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但我也想要改变你啊。”

    宁宣笑了笑,“自爆弱点的确是蠢事,但这种事情你迟早也会发现的,我还不如敞开了说。我改变你的方式就是真诚,我相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是用用算计能试探过你,但只有这份坦诚能收获你的友谊。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愿意接受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会不想要杀我,反而想要救我。”

    谢易忽然道,“你有龙阳之好?”

    这话问得宁宣首次失态,他脸色一僵,“我自然不是,我是喜欢女人的。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

    “我也不是。”谢易回答得也好快,“我肯定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当然不是,我上女人的时候像头下山猛虎。”

    宁宣这才松了口气,“好好好好好好……哎哟。”

    因为念得过快也过于放松,他还咬着舌头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在思想上杀死我。”谢易将话题扯回来,给宁宣的话外之意换了个说法。

    “非要这么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样。”

    谢易一字一字道,“你认为你这个穿越前的高中生,穿越后的少年郎,能够在思想上杀死我这个穿越前的社会人,穿越后的老怪物?”

    宁宣只笑了笑,“我能。”

    “你很自信。”

    “我简直是自大了。”

    “你岂止是自大。”

    “我根本就是狂妄啊。”

    “而我会夺舍你。”谢易忽然道,“已经有人盯上你了,虽然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但如果是因为‘真人’血脉而看上你,那对你而言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威胁。你的小脑筋再怎么用起来,终究不过是个百炼境,你总会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总会有把身体交给我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会教你一件事情:这个世界是练武的,不是玩下棋的。”

    “你要夺舍我。”宁宣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奇妙的神色,“而我要杀死你。”

    “你要杀死我。”谢易的声音也好像带起了一丝笑意,“而我要夺舍你。”

    “哈哈哈哈哈!”

    宁宣哈哈大笑,他骑在马上,看着遥远的天际落日沉沦,远处的森林密布在高山上黑压压的一片,官道上别无他者,马蹄声传播得很远很远,他的笑声也传得极远极远,“真是场有意思的赌局啊,老谢!”

    之前的话他都是在心头说,这一句话他却直接从嘴里冒了出来,也在天地之间回荡。

    剑中的声音没有说话,宁宣知道这话到头了,便专心赶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倏然间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确实很有趣,哼哼。”

    谢易说,然后笑了笑。

    虽然只是哼哼一声,但和之前那些冷笑、嘲笑、怒极反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真正的笑,是看到了有意思的乐趣、欣赏到了美景、拥有了幸福、掌握了欲望而自发从心底涌现出的声音。

    止也止不住、按也按不下,心中想笑,于是便笑出了声。

    这是宁宣第一次听到谢易的笑声。

    ……

    谢易其实很好奇宁宣要怎样逃过小玄关境武者的追杀。

    一匹黄马当然做不到这件事情了。

    他是个坦诚的人,所以便直接问了。

    “事实上别说皇马,就算是巴萨、曼联、阿森纳、尤文图斯所有球员一起上,大概也不是小玄关境武者的对手。”宁宣是这么回答的,“三秒钟之内就会被杀光吧。”

    “……你去死吧。”

    “你看,这世界就你懂我说的什么,其他人都不懂。”宁宣嘻嘻笑着,“所以不管多么尴尬的冷笑话我都敢说出口,因为听得懂的就一个,就只有你一个。”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做?”

    “首先,这位凶神恶煞的追杀者,大概率不会属于什么明面上的势力:比如大晋朝廷、世家、各大正派……”宁宣说,“即使在这些势力之中,以小玄关境的能力,也肯定能位居高职,这种境界打破性命玄关一窍、引动自然伟力洗练,一体皆通,距离大先天境界也只差天人合一这一步,甚至都很难说得上是不是人类了。”

    “他们当然是人类。”谢易打断他的说法,“都是些亦步亦趋的废物,全无自己的想法。这种废物我解剖过很多个,他们身体的构造和正常人类的区别歧视很少很少,更比不上我亲手塑造的‘真人’。”

    宁宣脸色一黑,知道谢易是在恶心自己,但他现在也只能当做没听到,“反正这种人在江湖上足以称得上一流高手,他要是有某个可以明面上随意动作的势力做靠山,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势力本身的门下出动,便可轻松找到我的踪迹,绝对比齐勇更快也更不着痕迹。但现在的现实是,他不只进度落后齐勇,而且还反而被齐勇发现其存在,可见他确实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到底有没有后盾,这目前难以推断,可能性极多。既有真是散修的可能,也有他所在的势力难以在阳州横行的可能。或许是外族、魔门,甚至是妖类也说不一定。”

    “所以呢?”

    谢易悠悠闲闲地说,他没有一点儿紧张感,好像完全不怕所谓的玄关境,“你知道了这点,又准备怎么做?玄关境的人虽然是废物,但也有点废物本事。他能够从一千人的大街里面清晰地分辨出自己要找的那一个人,也能够嗅闻出一个人三天前留下的味道——而今天距离何楚死好像还没有三天。”

    宁宣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只是废物吗?”

    谢易只是冷笑,“当然是废物,只是你更加废物而已。而你就算想要直接拉开距离也是没有用的,玄关境在打通性命玄关一窍之后,首先是肉体的耐受程度和肌肉组织都有相应进化,这种进化甚至要深入到细胞层次,足够支持其在战斗中超越音速了。长途奔袭肯定无法保持战斗中瞬间爆发的最高速,要超越你这匹便宜钱买来的小马驹还是足够的。”

    他平日里其实很少评价当代武人,宁宣觉得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矜,就好像一名王者看到了县太爷摆谱也只会笑笑一样,这反而才是真正的傲慢,傲慢得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唯我独尊。

    但今天他的话却多了起来,越能够打击宁宣,越能够看宁宣笑话,他说得越起劲。

    “别说是他,就算是我,在有限的时间也能够领先这匹小可爱。”在星光下,宁宣抚摸着身下的马,“所以我们肯定不能靠它,我只是拿它做一个短时间的替代品。我们之前所处的那座城太偏僻,我真正需要的东西得是去最近的大县城找。”

    “那地方有什么东西?”谢易很疑惑,“能让你如此自信?”

    “那地方有粪坑。”

    宁宣还真的一脸自信,甚至是一脸骄傲地一字一字道,“我要去,泡大粪!”

第十二章 泡粪坑

    宁宣放生黄马,穿上了包裹里最初的那一袭道袍,腰间挂着浮尘,来到了风饵县的街头,并支开了手中的一块布。上书八个大字,“天马行空,道法无宗”。

    他气质绝佳,长身玉立,年纪轻轻,却给人隽永秀丽、清丽脱俗的印象。虽然熬了一夜没睡,但百炼境的武者天然有充沛精力,远胜常人,现在也是神采奕奕,有非常人相。

    不管是哪个世界、什么时代,大抵都逃不了看脸二字。他这卖相往那儿一站,便让人想起话本故事里仙风道骨、游戏人间的江湖道士。

    只站了一会儿,便有人走了上来,半信半疑地询问他这八个字的意思。

    “道长,嘛叫天马行空,道法无宗啊?”

    宁宣回答,意思是我一身本领全靠自己思量,拜万物为师,法天地作祖,没有任何人教,却自成一派。

    这话唬得人一愣一愣,紧接着宁宣便又胡言乱语,说这个人命中有一大灾大劫,须得送自己银钱万两,以作避祸。他说得煞有其事,引周易,说五行,道阴阳,讲八卦……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那人脸上的怀疑越来越少,眼中也越来越多的信服,周围围拢上来的大爷大妈也渐渐窃窃私语起来。

    最后,那人问,“道长,你有度牒吗?”

    宁宣摇头。

    那人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他抬起了头,声音嘹亮而冰冷,“抓野道士咯!”

    周围的大爷大妈很有意识地将宁宣团团围住,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公门衙役,将宁宣给绳之以法。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小说武侠世界观不同。

    那些小说故事中的武侠世界里,武与道佛是相互成就,却又彼此独立。武学中有不沾佛道的象形拳,佛道也有不修武学的纯和尚、纯道士。

    而这个世界则截然不同,因为这里的一切道佛都是由谢易亲自传播,传播的目的按他自己来说,是“以先贤的哲学思想推动武学发展”,所以将什么周易、孔孟、老庄、释迦等等经典抄袭了个遍,以奠定这个世界的部分武道之基。

    “部分”的意思,就是指在这个世界人的眼中,佛门与道门只是武学中的一部分,不存在不练武功的道士和尚。

    所有的道士,所有的和尚,都要有门有派、跟脚明白才行。

    他们认为,佛祖肯定是修炼武功的,道祖也肯定是修炼武功的,因为最开始的佛经、道经,都是为了修炼武功而创作出来的,武道和道佛之间的关系紧密得是如此深入骨髓、难分彼此。

    在这种情况下,伪道士、野道士、假道士,便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情。

    所以任何人想要吃这口饭,都需要在大晋朝官方留下一纸文书,拥有官方公文。尤其是道家五派,除了位列邪门十二的“大罗山太平教”明目张胆地作造反事业外,其他四派对大晋朝大体秉持着支持的意思,很给朝廷面子,一向是朝廷拉拢的江湖门派势力。

    大晋朝便严查伪道假道,既能够讨好道家四派,保持其高贵门槛,也能够维护秩序治安,实属双赢之事。

    反倒是和尚,其经典之说便讲到“众生平等”“皆有佛性”,伪劣和尚若是口灿莲花,搬出这些言论来,给自己套上有佛性的帽子,朝廷倒不好插手。所以一般来说,江湖骗子都是扮和尚比较多,道士比较少。

    而宁宣这样的假道士,说得再妙也自然逃不过一劫——家伙被扯烂,家当被没收,还被判了个半天的浸泡粪坑之刑罚。

    他自然是没带刀没带剑也没带铃铛,重要的物什都放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就被带到了粪牢,脱了外衣道袍,跳进了一个空荡荡的铁牢里,然后铁牢下降浸入粪坑,一大片一大片黄的、红的、黑的、褐的玩意儿将宁宣淹没,只露出脑袋来。

    一个看守的衙役站在粪坑上面看书,似乎还挺有进取意识,周围的粪牢空无一人,但并不安静,大量的苍蝇像是成建制的军队一样在这里面时飞时停,一会儿摆成一个大字,一会儿摆成一个人字,俨然一个游乐场一般,快活得很。

    宁宣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昨天他为了赶路一夜没睡,虽然看上去还很有精神,实际上也很困乏了,现在正好打个盹。

    他有点庆幸自己赶路得及时,如果是下午到风饵县,就要泡到晚上,如果是晚上来到风饵县,那就得泡到凌晨。而现在呢,他是早早地来到粪坑,接下来的半天内都不会出现降温的状况,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好觉了。

    若是过于冷了,百炼境的武者倒是不怕会折腾出病来,但那样到底还是难以保障睡眠质量,终究消磨了他的精神意志。

    当然,即使如此说服自己,要真正睡去还是很困难的。毕竟除了冷之外,还有臭气,而除了臭气之外,还有苍蝇的嗡嗡声,再除了苍蝇的嗡嗡声外,还有一条一条蠕动活跃的、挤满了整个空间的蛆虫。这些活力四射娇艳欲滴的生命才是终极的大杀器,它们充盈在这样一个小小空间里,密密麻麻星罗棋布,毫无头绪也毫无意义地活着,展示着生机盎然精力充沛饱满旺盛繁荣茂密等等等等类似词汇的意思。

    面对这一切,宁宣只能够忍耐。

    幸好他擅长忍耐。

    臭气闻多了就闻不到味道了,噪音听多了也好像能够习惯,就连那些大量的、拥挤的蛆虫,宁宣一想到了它们的生命如此微小卑贱肮脏还能如此有活力有生命力,心中也实在很难升起恶感。

    如果是前世那个十六岁还在做作业的少年,大概只看这里一眼都会呕吐。可是宁宣不一样,他是穿越者,这件事情他没有经历过,却已有了类似的训练。

    他不但能够在这里面睡觉,还能够在这里面吃饭。

    甚至不只是吃饭,就算叫他去和一个女人在这里滚床单,只要有人给一张床单,他也不是不行。

    所以很快,他就睡着了。

    ……

    宁宣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衙役用哨棒敲醒的。

    “小子,你是不是上瘾了?”衙役已经用装置将铁牢拉到了粪坑的上空,然后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目光审视着宁宣。浸粪坑的他见多了,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能在粪坑里睡觉的家伙。

    “怎么可能。”宁宣摇了摇脑袋,苦笑道。

    不说是粪坑,就算在普通的水里泡这么一段时间也是很要命的事情。饶是百炼境的身板,宁宣也脸色发白、浑身酥软、手脚无力、头昏脑涨、又渴又饿。

    “还能说话,看样子倒有些练武的底子。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干嘛搞这些骗人的勾当。”

    衙役捏着鼻子从旁边提起一桶热水,对着宁宣的脑袋冲刷下来,要不他也不敢继续和宁宣说话,“洗一洗,穿上衣服后自行去吧。以后别做这种自甘堕落的事情了啊。”

    宁宣乖乖巧巧地应声,果然照做。

    光是这样洗刷,当然也没办法真正去掉味道,宁宣冲了个两三次后,再换上衣服,身上还是一股由内而外的粪味。不过相比起粪坑里面的味道,宁宣这一身简直能称得上香气扑鼻了,他很满意。

    看守衙役挥挥手,宁宣总算能够堂堂正正地离开了。

    虽然又渴又饿,但他还是直接出了县城,一路动作很利索,脸上的笑容也很浓,像是一只小蝴蝶般轻快。

    不过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却都忍不住皱眉、恶心,避之不及。

    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玄关境高手到底何时能够追得上来。如果是在宁宣泡粪坑这段时间就跟上来,那确实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也认栽。

    但现在他已经醒了过来,仍是安然无恙。靠这一身臭气熏天加持,心中已有了八九成的底子。

    风饵县北边有做小山,山脚有一处小河。

    宁宣来到小河流前,一眼看到了今早凌晨放下的那一块半人大小的石头。他状似无意地走了过去,观察四周提早记下的种种特征,确信没有任何人搬开这块巨石,终于松口气般笑了笑,一脚踢开了石头,再一掌掀飞石头下看似平整的泥尘黄土。

    若有人认真观看,就会发现这一小块土地的色泽明显和别处不同,有被挖掘又重新填满的痕迹。宁宣这一掌下去,泥土纷飞,露出了下面一个小坑。

    武劫、烟驼铃、落日圆,乃至于一些盘缠干粮毒药和干净的水……都在其中。

    这些物品自然也有味道,但宁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用化尸粉滤过一遍。这玩意儿的刺激性其实比粪便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人类用不了,他真想给自己涂满个全身。

    “你真是个人才。”重新见到宁宣,谢易感叹道,“虽然闻不到味道,但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

    “谢谢夸奖。”

    “用刺鼻性气味干扰追踪,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谢易评价,“当他跟踪到粪坑的时候,已把握不到你什么时候离开粪坑,离开粪坑之后又去了哪里。这就是玄关境武者的局限性所在,如果是先天境,就能够进一步发现你的踪迹。现在只要你去掉这一身臭味,你就能够逃出他的追踪了。”

    宁宣说,“但还不够。”

    “哪里不够?”

    “他虽然无法用鼻子跟踪我,却还可以用脑子跟踪我。只要稍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公门衙役们就会把我离开衙门的时间告诉他们,如果有人留意得紧,连离开的方向他也可知道。”

    宁宣一边说,一边踏入这条不算深也不浅的河流,任由自己整个人和包裹都浸入其中,然后顺流而下,“我直到这里还有一身臭气,但接下来顺着水流而去,气味随着水流散去,他便难以寻找位置了。可他看着这条河流,便知道我肯定用这法子,他只需要寻找这条河流的下游,也有可能知晓我的路线。”

    “但他对你味道的掌握已经被废,接下来就是真正公平的追踪了。”谢易说,“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回到风饵县。”宁宣说,“我要看看,这个追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887/ 第一时间欣赏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 作者:嫌疑人小X所写的《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为转载作品,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介绍:
总有人说宁宣是武祖的传人,宁宣从来摇头否认。
“什么武祖,老谢只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公平而对等,我不是他弟子,他不是我老师。”
从长剑中悠悠然升起烟云,传来驳斥的声音,“别朋友了,真不熟,只是老乡而已。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公平而对等——我要夺舍你,你要杀死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