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激战
铺天盖地的火焰袭来。
这些火焰,在南库塔木一拳袭来的时候,一寸一寸地自虚空生来,仿佛南库塔木这一拳沟通了天际之上,打开了贯通神祇座前的大门,自上苍降下神火,来将宁宣给焚烧、毁灭。
滚滚的热浪之中,大片大片的火焰显得炽热,雪白,光亮,超凡脱俗。
这一场景,登时惊起了周围无数人的呼喊。
因为这种场景不仅是武道上匪夷所思的成就,而且还和赤族的许多神话暗合。
赤族崇尚火焰,在古代不知道有多少传说,都是神的使者眼见人间污秽,于是降下神火,焚烧一切罪恶,给人间留下了一处净土。
南库塔木这一招,对赤族人而言,就好像佛门弟子看到了佛光舍利,道家弟子看到了飞剑金丹一般,他们心中明白这是武功,可同时也不由对南库塔木生出一种对待神的使者一样的叹服之情。
更何况,即使是武功,这也绝对超过了以往任何真气境的范畴。
甚至连自然界的火焰,都烧不出如此的模样。
火焰热得发白,白得圣洁,好像不仅没有毁灭的力量,反而代表着一种迎接,一种欢送,一种喜悦。这火不是霹雳火,不是炉中火,不是覆灯火,不是山下火,不是山头火,不是天上火。
而是“火精”。
火中精粹。
热浪一层一层,扑面而来,打得宁宣皱眉,速退,弹指剑气。
剑气灵巧,轻盈,一触即走,可供试探之用。
宁宣在刀剑双修的时候,也渐渐从刀剑之中寻到了区分,找到了相异,并且各行其道,相得益彰。如果他现在仍然只会刀法,就远不能做到如此举轻若重,挥洒自如,此时此刻的唯一选择就是拼杀或躲闪了。
呲呲呲,剑气如同一支一支箭矢,深入火焰之中,发出轻微响动。
宁宣脸色一变。
他从这火精之中,感觉到的不只是热力,更有一种内力蔓延遍布。
这些内力一感应到宁宣的剑气,立马一阵翻腾,氤氲滚动,仿佛宁宣的剑气干扰到了其中一个微妙的平衡,反而让其中的内力爆发出来。
轰一声,一条火蛇骤然爆发,朝着宁宣脸上掠了过来。
这一掠突如其来,犹如有生命一般,居然比南库塔木的拳头更快。这已经不是火焰了,完全是南库塔木身体的延续。
这火焰,居然和内力结合,生出了一种非自然界的力量!
其实常规的火焰,即使温度再高,宁宣也不怎么怕了。以他现在这千锤百炼的肉身,一千度以下的温度对他都没有用,只会感觉到热量,而非损伤。
即使是一两千度以上的高温,也是不会动,不会冲,不会施展招式的自然景观而已。
真气境高手害怕这些东西,就好像一个人害怕篝火一样,十分地可笑。
所以不到玄关境,人们还是以肉身、兵器为主,而不能够像是玄关境高手一样,沟通天地自然,造成大片的地图炮效果。
宁宣在面对玉蟾子的时候也是如此,玉蟾子雷光再是环绕,电芒再是闪烁,对他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他就算真的挨了一击老天爷的五雷轰顶,也不会怎么样。彼时彼刻,真正让宁宣防备的,是玉蟾子掌中的雷电,那才是真正有危险的地方,更胜过自然界的霹雳雷霆。
而不管雷霆还是火焰,这些外在溢出的光景,对于他们的高手而言,只是一种达到真气境极致而无法控制力量的象征,却也不能够让对手如何头疼。
——南库塔木的火焰,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
但火精五变不愧是赤族的镇族之宝,当年赤族大贤苦心孤诣寻找的法门。在南库塔木服下炎玉,内力激增的现在,竟然生成火焰,并且与内力彼此结合,形成了一种自然界诞生不了的奇异火焰来!
这种火焰,温度极高,而且散布周围,一旦触碰就会激生反应,其中的速度之快,甚至还远超宁宣和南库塔木他们自己。
这就好像是自然界一些昆虫,虽然个体所能使用的力量极为微小,但在特殊构造之下,却能够释放出远超过自己十倍、百倍的力量。这火精看似是火焰,其本质却是一个陷阱,一旦触及就立刻被缠绕上来,怎么也没办法甩脱去了。
“竟然用内力制造出了一种违背自然定律的火焰。”
宁宣大为震惊,脑袋下意识地一后仰,但那火焰速度之快,根本容不得他有所反应,一下子打在宁宣脸上,就往宁宣的眼耳口鼻,大脑脏腑钻了进去。
这哪里是火焰,简直是跗骨之蛆,无孔不入。
即使是真气境的高手,其五脏六腑也绝对不可能抗击如此高温的火焰,就算是玄关境的高手也不太可能练到这种境界。如果真让它们一路钻了进去,最后的结果只能够是宁宣全身上下的血液被烧干,五脏六腑成了一窝焦炭,即使血肉能够阻挡高温,也只是外壳而已。
更可怕的是在这之后,还有大量的火精以及南库塔木撩阵。
好毒辣的手段!
宁宣心中一动,双眼紧闭,嘴巴鼻子一封,再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的气息裹着火焰沉入肺腑。现在的火精,停留在他口间,喉咙里,一股股热力散发,如同无数把小刀在割喉一般煎熬,而且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一片黑暗,眼皮上则是层层光亮和火热。
他这样的处理,也只能够解一时之急,但真正的危机紧随而来,
面前火焰荡开,南库塔木的拳头也终于到了。
——就是这个时候!
宁宣站定不退,抬头一吐,鼻子一喷,眼睛仍然紧闭。他将肺腑之间的所有气息,都在此时此刻尽数吐出,不留一丝一毫,全部放空出去。
一道白光从宁宣的舌间炸裂出去。
一光绽放。
这是一道气剑!
这气剑混合着火焰,凝聚着气流,在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剑的模样,迎上南库塔木的拳头。
在这之前,宁宣是不敢开口的,因为一旦开口,更多的火焰就往宁宣的体内钻进去,他是撑不了多久的。
在这之后,宁宣更是要立刻被南库塔木的拳头打中面门,以南库塔木此时此刻的体力、内力,这一击之下只怕就要让宁宣成了肉泥。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南库塔木的拳头荡开了火焰,宁宣可以不担心剩下的火精。并且他还利用肺腑之内的气息,推动火精,反成一剑,刺向了南库塔木的拳头,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肺腑之气属金,宁宣这一口气息吐出,声音嘶哑,发出非人的呼号,仿佛一把利剑出鞘,肺腑内的所有气流都被抽干、去尽。
这当真是一道绝世剑气。
“好剑气!”
千钧一发之际,连南库塔木见了这一道剑气,双眼之中也放出无穷的光芒来,“你的剑法此前看来,不过是辅佐你的刀法。但有此一招,就是登堂入室,不输给你的刀法了!”
说话间,南库塔木拳化作掌,避开剑气最锐利的锋芒。五指连弹起伏,居然各自施展出一路刀法,横切竖斩,五道刀气纵横交错,包裹住了那剑气。
他也是刀法名家,而且和宁宣相似,就是同样不使用真刀,而是以自己的拳脚施展刀法。
甚至,南库塔木更为极端,他在之前是以腿用刀,现在以五指用刀,比宁宣的手刀都要来得更加诡异、凶猛、凌厉。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能够炫耀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他们的地位尴尬罢了。到达他们这个境界,普通的金铁刀剑用处极小,根本没办法承受他们的力量,只有如落日圆这样的宝兵,才能够让他们展现身手,否则还不如自己的拳脚。
以他们现如今的境界,随随便便一拳一脚,都能打碎什么千年寒铁了。事实上,有不少邪派,都是猎杀真气境高手,以其残躯作为炼器材料的。
南库塔木的武功是比张傲高了许多,但即使是赤族一族的底蕴,其实也寻不到让他全力施展的刀兵。
所以他与宁宣相似,两个人以拳脚用刀,不是由独特心得,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南库塔木五指轻点,接连五刀,才勉强制住这一道剑气。
捏在手中,剑气仍不住跳动。
这剑气是宁宣肺腑之中五行属金的那部分气息凝聚,锐利无比,锋芒难当,即使是南库塔木也不能够与其一争,要将其制服,非得耗费功夫以巧力制服不可。
这正好是宁宣重振旗鼓的时候。
重振旗鼓?
不!我要乘你病,要你命!
宁宣深吸一口气,补充空虚的肺腑,四肢百骸在这一刻回流力量,当即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也就代表着他的内力达到了曜日隐阳变的最巅峰状态,再一次缩短和南库塔木的差距。
两人的差距从一个阶段,缩短到了一线上下,分毫之差。
他在见到南库塔木服下炎玉之后,就比较过两人的实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在那曜日隐阳变的最巅峰时期,只怕也差了这南库塔木一线。
而这个最巅峰时期,其实能保持的时间极短,几乎是三两招之间,就要立马衰退。
自己仅能够维持不到十个呼吸的最强时期,仅能够与别人有一争高下的可能,这其实是非常绝望的事情。但宁宣却从其中看到了破敌的可能,不在于其强大,只在于突然性。
只需要有与其对抗的能力,那就能够制造出胜利的契机!
所以他自与南库塔木交手以来,一直隐藏着这一道信息,即使在最危机的关头,也只将自己的内力提升到次巅峰,以其他技巧、方法来避开南库塔木的猛攻。
待到南库塔木放松警惕的时候,宁宣才爆发出这一道底牌。
隐阳剑·遗世独立!
曜日刀·相依为命!
“什么!”
南库塔木正觉得宁宣能拿出这一招剑法,已经是颇为难得,可没想到的是宁宣的底牌接二连三,居然又拿出一张来!
他现在正制服剑气,根本未能抽身,低头一看,面前就是一刀一剑,痴痴错错,一股自击自成、自破自立的浩大力量,汹涌而来。
他们身在层层火焰之中,宛若身处炼狱,普通的真气境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景象。
但莽古麻、玉蟾子、常和子这些高手中的高手,却洞若观火,清晰无比。
“好厉害的魔头。”玉蟾子一皱眉,他是与宁宣最强状态交过手的,所以非常明白宁宣一直以来的策略,“这一下爆发,的确颇有胜算。”
他甚至还知道宁宣还隐藏着一种能够变化身形样貌的可怖“武功”,与玄关境交手也不差。
可他没想到的是,宁宣根本没有使用这门隐藏的武功,就一路隐忍,只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将自己的真实实力给爆发出来。
“这个暴雪书生,他的时机抓得极好,也居然真能一直忍耐,几次身陷险境都只应付了事,只等这样一个机会。”莽古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难道南库塔木服下炎玉之后,连姚洗月都逼不出来,就要被他击败?”
千钧一发之际,南库塔木忽然一捏掌心的剑气。
刺啦!
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一道剑气,还未被他彻底驯服,其中毕露的锋芒,恰在最锐利的时候。按照常理,南库塔木还需要两三个呼吸,才能将其消磨干净,这样就绝对毫无损伤,化解宁宣一大绝招,接下来对付宁宣就万无一失。
但他没料到宁宣还有后招,不得不现在中途变卦,五道刀意与剑气牵动在一起,在他的掌心纠缠成一片,一起破碎。
这就好像是普通人把五把刀子按在手中一般。
这也是南库塔木作为强者的懈怠,其实他如果一开始愿意速战速决,以攻对攻,以强对强,宁宣的剑气毕竟是以弱击之,也不能将其如何,最多让他受一些轻伤。但南库塔木自诩强大,所以反而更加没有宁宣舍弃一切、冒险冲动的风格,反而保守了一些,选择了一种比较安全的手法,来处理这一道剑气。
其实他服下炎玉之后,根本无需这么谨慎,反正来回来都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他习惯性地处理了这个危机,并没有将自己的警觉提高到最极限状态,这正是宁宣所能够利用到的东西。
而这一处理,就留给了宁宣反应时间,这下子宁宣达到最巅峰状态,虽然仍比南库塔木相差一线,但一个占据主动,一个只能被动,一个趁势攻之,一个分神迎敌,完全是没办法应付的。
不过南库塔木也是决绝,他眼见没精力迎敌,干脆对自己掌间的刀意剑气不管不顾,彻底将其放弃,而把宁宣作为主要对手。
南库塔木伸出手掌,五指大张,周围的火精倏然一动。
那些普通的真气境高手,这下看得分明。
仍然是那么快,那么迅疾,远远超过宁宣和南库塔木的动作,雪白的火精汇聚到南库塔木的掌心上,压缩到了一个点上。那一点已经不只是雪白了,更是闪亮,亮出了一种光,构成了一个极为微小,极为闪烁的光球。
在这其中,蕴含着极为恐怖的能量,让人几乎只能够想到毁灭二字。
火精五变,灼字诀!
南库塔木脸色苍白,左手的筋骨、血肉、经脉、真气乱作一团,像是面条一般垂了下来,他吹了一口气,将这亮得刺眼的光球,朝着宁宣推动过来。
宁宣的刀剑合击,清净寂灭一切破碎,自击自成,自破自立一击,也刹那间杀到。
刀与剑与火。
这是在场许多人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后就是光。
无穷的光,毁灭的光,热烈的光,满盈的光。
光芒与光芒和光芒还有光芒以及光芒再加上光芒光芒光芒光芒光芒们,一起吞没了天与地。
第三十八章 南库塔木的死
光芒充盈在整个小土坡上,像是从天而降下的一顶光罩,将其中的一切给遮掩蒙蔽,令外人不能见得分明。
然后光芒扩散。
这些扩散的明亮的辉煌的光芒,带着一种毁灭的力量。那是两个超越真气境高手的最精纯一击的碰撞,宁宣的刀剑合击本来就是自破自立自击自成,以达到无限无尽无穷无量之力,能发挥自身数十倍的力量,而南库塔木的火精五变灼字诀,也是将所有火精汇聚一点再爆发出来的绝技,两人此番绝招对撞,已经远远超过真气境武学的范畴了。
内力在他们手中互相碰撞、激化,几乎形成了实质,久久不息。
那实质般的光芒流经的所有地方,都有大量的物质都被蒸发、消弭,整个过程几乎都是摧枯拉朽的。好像是阳光照在了冰雪上,于是冰雪融化,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感。
从上空看去,有数十道对比光芒而言极为渺小的黑影,四散逃去,像是一片被吓得奔走四散的蚂蚁。
这些人都是之前那些围观的真气境高手,即使是他们在这股力量的碰撞面前,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就好像曾经的宁宣,在玄贞道人的开天辟地斩面前一般。
——没错,这一击其实也距离那毁灭一整座街区,在阳关城内制造出一片废墟的开天辟地斩,差不了多少了。
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画面,像是从天穹上打开了一个洞,而一团一团白光就这样自上苍滚滚而流,那光芒白得耀眼,纯得无暇,像是代表着毁灭二字。它们所流淌经过的树木、砂石、草地,全都悄无声息地被吞没、消融,没有任何物质能够幸免。
四散而去的真气境高手们,也一时议论纷纷,不敢相信这一个画面。
“好厉害……这两个人真是真气境吗?”
“是、是谁赢了?”
“肯定是那该死的晋狗,以我观察,那晋狗在这场战斗之中,已经是屡犯险境,只是勉强招架而已。他是绝对胜不过南库塔木大人的。”
“可是这番景象……这番景象怎么看来,也不是南库塔木一人所能够造成的,非得两种相当的力量对撞才够资格。”
“那晋狗也有堪比火精五变的绝招么……不,考虑到他的内力之低,或许比火精五变更加可怖!”
在这震撼性的画面前,这些外人看来一个个高手风范的人物们,也不由露出一幅一幅仿佛菜市场大爷大妈般聒噪八卦的神情。看来既是紧张,又是无错,既是茫然,又是慌乱。
在这其中,能些微保持冷静的,也就三个人。
玉蟾子和常和子停留在数十丈外,一株大树上,观察着远处小土坡上的白色光芒。
玉蟾子一双瞳孔之中,倒映着那光影的变幻、闪烁、迷离、起伏,像是沉醉其中,脸上露出了几分沉重。
“有意思,他们的功力,远远地超过了真气境,现在彼此激荡,几乎达到了玄关境的水平。”常和子则微笑道,“依我看来,他们这次谁能够赢下来,这个人以后肯定会走出不俗的道路的。”
这个常和子平日里看来,有些不太着调。但是此时此刻,连一向冷漠疏离的玉蟾子,眼见此番胜景,也忍不住瞳孔收缩,神色紧张,而他却泰然自若。
也是直到这时候,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远远强于玉蟾子的玄关境古魂。
玉蟾子稍稍平复心情,忽然问,“你认为谁会赢?”
“我看不出来,不是十成十确定的事情,我是不会妄作判断的。”常和子摇头道,“依照常理,我认为起码有七成可能,是那个赤族人胜利。但是武者就是要争那一线生机,在生死关头,有些人会怯懦,有些人反而会爆发勇气,此消彼长,有千万种可能。而这个宁宣和南库塔木之间,应该就在这千万可能里面,没有足够了解,就算我是玄关境界,也是没办法对他们做出判断的。”
玉蟾子沉默半响,忽然道,“宁宣会赢。”
“嗯?”常和子眨眨眼睛,好奇道,“你有什么根据吗?”
他倒是不小瞧玉蟾子这个后辈的判断,反而颇为谦虚,不耻下问。
“我不需要任何根据,我的根据就是我希望他赢。”玉蟾子紧紧盯着那远处的白光,用力地像是要将其光芒穿透,看到其中的真实画面,“我只能够接受这一点,因为这魔头必须要被我所杀。”
“如果世事不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发展呢?”
“不可能这样的!”
常和子听了这番话,上下打量了一下玉蟾子。
他沉吟片刻,“或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道友,我看你好像是一个不太愿意承认现实的人。你这句话的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个小孩子,一旦发现世界不如自己的预期,就要又哭又闹、又吵又叫一样。”
玉蟾子怔了一怔,然后回过头看向常和子,他冷着面孔,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常和子。
“……”
常和子被看得害怕,连忙摆手道,“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希望这个世界按照你想的那样发展。”
除了玉蟾子和常和子之外,莽古麻也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他一边护着手下的族人后退,一边远眺这一番场景,忽然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多了一些。
他愁。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次或许真的遇到了对手。
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任何姚洗月出现的痕迹,这代表着在玄关境高手的眼中,宁宣还没有到生死关头。可是现在南库塔木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其实已经远远胜过莽古麻自己了,甚至是任何没有到达玄关境的人物与现在的两人为敌,都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除非是利用某些秘药,奇功,血脉……否则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最重要的是,宁宣并不是依靠力量走到现在的,他所爆发的力量虽然也远远强于真气境,但那一瞬间的爆发之后,气息就衰落退转下去,很明显是一种爆发力量的秘诀。这的确是一张有力的底牌,但如果一老早就轻易地打出牌来,也不会对局势造成任何有利的作用,只有在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地点用出这一招,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宁宣之所以能够与南库塔木拼到现在,依靠的还是进退之间的有度,攻防之间的冷静,生死之间的细致,而不是任何力量。
这反而才是他真正了不起的地方。
空有力量的对手,不是好对付,但也不会给人威胁的感觉。因为在阳首城中,有六尊古魂,真气境的力量再大,也大不过这些古代的圣王、妖狼、大贤们。
可如果在力量之外,还有意志、耐心、智慧、勇气在身,再加上两尊古魂在手,这就非常可怕了。
莽古麻现在终于知道,宁宣为什么让自己留下来了。他本来以为会看到宁宣呼唤出姚洗月,将南库塔木狠狠地镇压,但现在看到的却是宁宣在赤裸裸地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极限,根本见不着姚洗月的踪影。
“你的对手不是姚洗月,而是我。”
宁宣的举动,就好像是在说这番话一样。
莽古麻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个小子。从一进入阳首城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将暴雪书生看在眼里,而是将其视作自己的棋子。
可现在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光芒渐渐散去。
小土坡——或者也根本不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了,因为之前隆起的小土坡,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诡异的坑洞,里面的大量泥沙尘土、树木青草,全都单纯的内力给碾碎成了最细微的齑粉,洋洋洒洒,伴随着寥寥烟气,升腾而上。
在这坑洞之中,正站立着两个人。
一些耳聪目明的高手,能够感受到一个气息的存活,但具体是谁活着,却还是无法弄得清楚明白。
一个赤族高手,忽然踏着步伐,踩出轻功,一掠而去。但见他的身影就好像是一只猛禽飞掠,呼啸着朝着坑洞过去,赫然是抢在所有人的反应之前。
“他身上怎么有杀气……不好,他是准备好了,若是暴雪先生存活,就要乘势将暴雪先生杀死。”
晋人圈子里面,夺魂道人忽然反应,惊呼起来。
他这一说,其他的一些晋人立刻大骂出声,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而其余的赤族,自然反应更加响动,一个个脸上都是“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一窝蜂冲了上去。
可惜他们反映再快,也跟不上第一个人的脚步。不管是要助其一臂之力,还是要阻碍其的卑鄙行事,都是为时晚矣。
所有人眼看着这个高手一跃而下,深入坑洞之中。
不多时,坑洞传来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无比凄惨,听得人头皮发麻,那些跟上去的高手立刻止步不前。
莽古麻叹了一口气,玉蟾子则眉头一挑,脸上的凝重也消失了。
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不是宁宣的声音,也不是南库塔木的声音,而是那个赤族高手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其中的凄厉悲惨,很明显是遭受袭击的模样,他是来相助南库塔木的,袭击者自然也只会是宁宣了。
其他人稍一错愕,但也都想到了这个可能。
晋人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欣喜若狂。
赤族人却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极深,极远。
一个人慢慢从坑洞之中走了上来,这个人的左右手各自提着一具尸体,一个是已经恢复原状的南库塔木,另一个则是刚刚追上来的赤族高手。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非常古怪的割裂感——一半面孔,和另一半面孔根本对不上。
左边一半,是一张蜡黄色中年男子的面孔,带着一些书卷气息,温文儒雅,潇洒高傲,正是近日来在阳首城闹得天翻地覆,人所皆知的“暴雪书生”。
右边一半面孔,则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眉眼之间,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明显没有超过二十岁。
人们以一种看着怪物的表情,看着这个少年。
他们细细观察,才反应过来,那众所周知的“暴雪书生”,其实只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甚至连面具也说不上,只是一种易容化妆的效果。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之中,这妆容效果自然褪去,令得这个少年显出了自己的原貌。
这个刚刚打败了赤族第一战将,迸发出玄关境级数功力,眨眼功夫杀死一位真气境赤族高手的“暴雪书生”竟然他妈的、他娘的、他奶奶的——
是这样年轻一个黄毛小子!
“啧,暴露了。”
宁宣感应到周围人的目光,这才发现了脸上一些异样,抬手一抹,以真气震下了上面的种种妆容,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来。
这一看,他在众人眼中,就更加稚嫩,哪里是一个震撼整座城市的一流高手,分明只是个该在家中扎马步、畅想未来的屁大点儿孩子!
他站在那里,手持两具尸体,脸色有几分苍白,看起来身子摇晃,好像随时要倒下,却又始终屹立不倒。
周围无数道目光,或是震惊,或是敬畏,或是惊叹,或是赞赏,或是愤恨,或是惊惧,齐刷刷地扫射在他浑身上下。他们这群向来荣宠不惊、见惯风浪的大人物,大高手,此番却全然成了宁宣的陪衬!
“宁宣……”玉蟾子也眼神复杂地看了过去,“我要杀的魔头,居然是这样一个孩子。”
“帅哦。”常和子有些佩服地说,“这么小就出来混江湖,他可真是了不起啊。”
“暴雪书生,看来你有很多秘密?”莽古麻从人群之中踏出步伐,男人还保持着自己的一些冷静,但也忍不住用怪异的眼神观察宁宣,毕竟他的年纪实在太小,而表演又太惊艳了,“我不管你的这些秘密,你要把南库塔木交给我。”
“他死了。”
宁宣随手一抛,将南库塔木的尸体,丢到莽古麻的手中,“他吞服的那玩意儿,虽然给予了他强大的力量,但还是给了他肉身大量的负荷,让这一战没有到达极点。”
莽古麻低头一看,细细观察,发现南库塔木浑身上下被破坏得彻底,死得明明白白,没有一点儿生还的可能。
南库塔木并不是输了,他只是生命耗尽,死在半途。
这个消息,让周围的赤族人为之一震。
原来南库塔木并没有输。
这一战并没有结果。
“这个晋狗胜之不武,请族长为南库塔木大人报仇!”忽然之间,一个人朝着莽古麻抱拳道。
有人一马当先,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大量赤族人的追捧。
他们说得群情激愤,一会儿是南库塔木所么伟岸,一会儿是宁宣多么好运卑鄙,再一会儿是自己多想要杀死宁宣,只等莽古麻下令了……不过说归说,一个人也没敢朝宁宣多看一眼。
谁也不是蠢货,之前那个脑子灵活一点的,现在正躺在地上,和南库塔木作伴儿呢。
“这些人啊……”
宁宣摇了摇头,已经转身离去,走向了晋人圈子之中。而像是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等人,也围拢上他,让他褪去破损的衣裳,换上一袭新衣。
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等人,对他都又是敬畏,又是佩服。宁宣这一番举措,完全令他们折服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莽古麻,笑容之中有看好戏的意思。
宁宣是瞧出了莽古麻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他恐怕还是忌惮姚洗月,以及其他几尊古魂,再加上薛老头的势力。而且除此之外,还有狐狸面、玉蟾子这一伙儿人。
但现在,这人却是骑虎难下,处理不当就会失去民心。
“你们不要说了。”莽古麻皱眉,轻喝,然后远远和宁宣对视,忽然问,“如果刚才南库塔木没有半途死去,你能不能胜他?”
宁宣平静道,“我能。”
“凭什么?”
“凭我还有底牌。”宁宣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情报泄露,他平静道,“我还有很多底牌,今天南库塔木逼出来的,只是其中一张。我所拥有的底蕴,是你们赤族人想也想不到的。老族长,你能逼出一张,还是两张,还是一张也逼不出来呢?”
“……”
莽古麻沉默良久,静静看着宁宣,眼神之中有探索,深思,怀疑,动摇……
然后这一切深深沉淀了下去,眼神恢复了清澈,像是完全不受其影响。
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受其影响。
“南库塔木死得壮烈,我会给他家人一个交代的。至于你们,不要捣乱,明白吗?”莽古麻环顾四周,很平静也很亲切地说。
他像是面对一群小孩子一样。
而那群本来不满至极的高手们,也真的像是小孩儿一样,闭上了嘴。
宁宣颇为意外,莽古麻的声望好像比他所想象中还要高,还要重,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解释,一句话就化解了这个境地。
莽古麻将尸体交给身后一个人,“将他厚葬。”
然后再看向宁宣,“我们的约定会面,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宁宣笑道,“绝对作数。”
“暴雪书生,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我叫宁宣。”
“好,宁宣,宁宣。”
莽古麻重复一下宁宣的名字,就转过身去,“期待与你的下一次会面。”
第三十九章 不熄火
宁宣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莽古麻带着一大堆赤族立刻离开。
周围的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等等,都一下子大喜过望,面露喜色。对他们而言,能够一挫莽古麻锐气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赤族在这个首领的带领下,已经令许多晋人都觉得反抗无望了。
可宁宣却不同,他当场杀了赤族的第一战将南库塔木,莽古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举动。
这在以前的阳首城,是不敢想象的。
就算是方息壤的到来,令他们有了晋人英雄会,有了一个期望和希望,可晋人英雄会仍然要受到赤族的掣肘,这个期望和这个希望也才有了点微末的光芒。
而宁宣,却就是这光芒的本身,连赤族也压制不住!
他披着衣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众人环绕——如此一看,居然有一种王者之风范。
夺魂道人和不怒和尚对视一眼,眼里眼外都是喜色,如果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对宁宣颇有成见,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对宁宣极为敬服,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对宁宣已经甚至有了一些敬畏、信仰、追随的感觉,心头一时都只有一个念头:也许在有生之年,真能看到晋人们重新夺回阳首城的位置!
“玉蟾子,五日后的聚会,你来不来?”
就在这时,宁宣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远处的玉蟾子、常和子,“这是我与莽古麻的约见,也许到了那时候,你会有杀我的机会。”
“我现在不杀你,不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可以杀你。”玉蟾子跳下树木,背负双手,对宁宣淡淡道,“只是你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状态未满,我此时此刻是不愿意对你动手而已。”
宁宣不以为然,他逐渐了解玉蟾子的个性了,“哦,那我换个说法吧。也许那一日之后,我和莽古麻之间就要分个生死,你如果真想要亲手了结我,就来那里吧。”
玉蟾子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响回了一声,“好。”
说罢,他和常和子一同转身离去。
等到这两个强敌离开,宁宣才呼一声,长吐一口气来,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膛,双眼也一黑,眼看就要跌倒下来。
此时此刻,他的气息微弱,周围的人也能发现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惊起了多少声呼喊,人们一下子围拢过来,搀扶住宁宣。夺魂道人和不怒和尚两人尤其紧张,夺魂道人一把握住宁宣的手腕,感应其中的脉搏。
“……怎么回事,他的内力居然萎缩如一个初入真气境的人物!是了,这是一种爆发战力的秘法,代价就是现在的虚弱,宁宣公子并不是受了伤,只是一时脱力罢了。”
夺魂道人皱起了眉,不过看了看左右,却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他的心思缜密,知道这些人虽然身在晋人英雄会,却鱼龙混杂,未必真的心向晋人英雄会。如果他们有心对宁宣不利,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而且如果这个消息外传出去,以莽古麻的性格,一定会针对这种特性,大加布置的。
不过宁宣的倒地是瞒不住的,人人都看在眼里……
不怒和尚眼看着夺魂道人沉吟的模样,忍不住着急起来,“二哥,暴雪……不对,宁宣公子的伤势,到底都是什么模样了?”
“哈哈,大家莫急,宁宣公子虽然与那南库塔木一时拼招到了极致,受了重伤,却没有达到威胁生命的地步,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如此敷衍下去,正说到这里,人群之中忽然挤进来一窝女人,一些人不认识他们,闹出一大片混乱来。
这三个女人,正是玉幽子,王冬枝以及姚洗月。
……
“老谢,我还是没能赢。”黑暗之中,宁宣说,“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取胜的,对吗?”
谢易说,“当然。”
宁宣又道,“那看来我还不够。我虽然活了下来,其实也算是输了。我并不是什么武道上的天纵奇才,也没有什么灵光一闪的悟性,其实事后仔细想想,要破解他的武功,以我当时的情况,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已经有五种手法,能够与他相争,但这都是事后诸葛亮了。”
谢易说,“没错。”
宁宣再道,“不过我也认为,这种事情并不是非要一蹴而就,天然而成。我虽然没有天赋,但也未必不能够以勤补拙,至少我今次有了这样的经验,下一次面临类似的敌人,就可以拿出我的那五种手法,即使彼时情况有所变化,但也可以作为借鉴参考。你认为我这么思考,有没有一丝丝可取之处呢?”
谢易问,“你问我这些干嘛?”
宁宣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不太确定答案。”
谢易嗤笑一声,“你有模有样地分析了半天,得出了个答案。其中的过程,逻辑,结果,清楚明白,但你拿到了之后还是要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宁宣苦笑道,“这不还得要您盖章嘛。”
谢易问,“如果我给你一个否定的答案,然后说出一个道理来,将你的所思所想给驳回。你能想象出,那是一个怎样的道理吗?”
宁宣沉默半响,“想不出来。”
谢易道,“这就是了,如果我非要胡说八道,硬说你错,你也会忍不住与我辩论的。说白了,你根本不信你是错误的,因为你就是对的,你所想的东西再正确不过了,你根本没必要问我。你与其说是在问我,不如说是在找一个人来支撑你,可既然你是对的,为什么要让人来支撑你呢?其实你只要坚信你是对的就行。”
宁宣笑道,“因为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支撑我吗?”
谢易骂道,“去你的,老子可没想过要支撑你。我想的无非是扒你的皮,抽你的骨,将你生吞活剥,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然后唯我独尊,天下无敌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有那么一丁点儿支撑你的可能,也不可能一辈子支撑你的。宁宣,你不会忘记要帮我重塑身体的事情了吧?”
宁宣愣了一愣,“当然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就好,记住这件事情。你我之间,迟早是要分开的。”谢易缓缓说道,“宁宣,你做了个很正确的回答。”
宁宣从梦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环顾四周,正是晋人英雄会的驻地。
看来是战斗结束之后,由夺魂道人送到了此处,开始静养。
他心中疑惑梦中与谢易的交谈,不仅迷惑于内容,更迷惑于形式,因为此前从未有过在梦中与谢易交流的过程。
那朦朦胧胧、迷迷离离的感觉,令他一时无法反应,直到醒来的时候,才想起其中的不妥和违和。
武劫正好就在旁边,宁宣抓起就问,“老谢,你之前说了什么?”
“嗯?什么什么。”谢易疑惑道,“你被那个南库塔木打得犯了病吧?这几天我不都在研究武学吗,哪有功夫和你聊天儿?”
“额……”宁宣皱了皱眉,然后问,“老谢,我觉得我这次虽然输给了南库塔木,但是我也从中学到了很多,如果下次我再和他战斗,即使我的力量不变,也能够战而胜之,你觉得我想的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吧。”谢易说,“这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天才,还不是一场一场打出来的,你这么想是没问题的,你信我准没错。”
“哦。”
宁宣的眉头舒缓开来,他松了口气。
……
“依我看来,宁宣的实力,恐怕已经在我之上。”莽古麻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和自己的古魂“索伊”对话,“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渐渐得到了民心,这就是息壤所欠缺的了。”
本来,莽古麻虽然一力提拔息壤,但阳首城毕竟是赤族掌权,其势力根深蒂固,莽古麻也不能独断专行、一手遮天,所以实在很难让方息壤以晋人最向往的方式崛起。一时之间,只能够让息壤先融入赤族,做出一些对晋人而言有损利益的事情,才能够让赤族人接受他的崛起,而不将其击溃。
这样一来,赤族不至于给予方息壤迎头痛击,但在晋人那边,晋人英雄会的风评却不算特别好。
这本来不算是个问题。
因为到了现在,方息壤已经渐渐站稳脚跟,逐渐能够干涉一些赤族的要务。只要他一声令下,一些像是哈齐木尔多的赤族人,都还是很畏惧他的。按照他们两的计划,在这之后方息壤就要慢慢收买人心,为晋人成事,逐步变成所有晋人眼中的“救世主”——最关键的是,要让大晋朝廷也深信这点。
这样,大晋朝廷反而才不会真正让赤族毁于一旦。
这是莽古麻深思多年的以退为进,避险之法。
但万万没有想到,临到头来,却冒出个大鼎战争,以及暴雪书生……不,现在应该叫做宁宣了。
莽古麻忽然极为后悔,因为对他而言,大鼎战争根本没有方息壤来得重要,他参加这场战争,不过是眼馋大鼎的珍奇。但这尊大鼎固然珍贵,又怎么能够与赤族的生死存亡、修生养息要来得重要呢?
可现在他也没办法退了,因为宁宣已经接着这场战争,逐渐获取了民心。
在这个方息壤还没有获得晋人声望的时候,宁宣已经先一步攫取了影响力,甚至比方息壤这个“晋奸”更加被晋人所关心爱戴。
在莽古麻给予大晋朝廷的陷阱之中,方息壤已经不是晋人唯一的选择了,宁宣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有取方息壤而代之的能力。而更致命的是,宁宣还和方息壤沆瀣一气,这更让莽古麻焦头烂额。
“下一次见面,我必须杀了他。”莽古麻说,“一来,我要让晋人只有一个选择;二来,我要让息壤收心,继续为我所用。不如此,是不能够完成此局的。”
浑身花纹,火蛇缠绕的索伊一拍大腿,“好,有志气,我帮你。”
你就算帮我,也成不了事了,反正我也不会让你真正复活。
莽古麻心中暗想:不只是不会让你复活,连这尊大鼎我也不要了。
他是立下决心,非杀宁宣不可了。
原本五日后的会面,莽古麻准备与梅伏杏一起招来古魂,以二对一。即使做出最坏的打算,宁宣唤醒了无字书籍中的方天然,但方天然不是索伊的对手,而姚洗月更是玄关境中的弱者,莽古麻起码有八成胜算。
但现在,莽古麻看到了宁宣的本事,连服下炎玉的南库塔木也被他击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玉蟾子、常和子两人在一旁窥伺,更和之前的局势截然不同,按说是不能够和宁宣拼命的。可到了现在,宁宣所搅动的风云越来越大,所积蓄的声势也越来越重,本来阳首城好好的一盘棋,被他弄得支离破碎,令莽古麻是真正动了杀意。
他要冒着被玉蟾子、常和子搅和的风险,强杀宁宣。
到了这时,光是梅伏杏的相助,就有些不够了。
所以莽古麻准备放弃大鼎。
他修书一封,书向不熄火,要请来结交的好友,来此袭杀宁宣——而代价,就是这尊能够复活他人的大鼎。
大鼎可以不要,宁宣必须去死!
……
莽古麻的书信,被赤族一位轻功极高的真气境下属拿着,两天功夫便传递到了阳州北极的不熄火处。
不熄火所在的山门,是戈壁之中,一座死火山。
这里赤地千里,一片荒芜,而灼热的空气之上,遍布的云层百年不去,全都是一重一重浓浓的黑烟、乌云,里面翻滚着的不是雷霆,孕育着的不是暴雨,而是一团一团的烈焰,一片一片的天火。
这是一处天空不会下雨,会下“火”的地方。
那是数百年来无数不熄火门人们运转功法,生成的黑色浓烟,从火山口喷发而出,传递到了天空,堆积起来的“火山云”异象。
这异象的缔造者,既有真气境,也有玄关境,还有先天境,洪炉境……他们的存在,汇聚一起,永久地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地貌,天象变化。
第四十章 北极紫薇圣门
这送信者也是头一次来到不熄火这个地方。
他是个青年,名叫“胡郎母”,脸上有一片胎记,看起来丑陋无比,却是个出身卑微的赤族人。只是由于天赋出众,智慧聪敏,得到了莽古麻的赏识,逐渐能够摆脱自己先天条件的不利,慢慢走到了赤族的上层。
他也是莽古麻的亲信之一,“胡郎母”这个称呼,讲述的就是赤族神话之中一头神牛,承载着古代的先贤降世,就好像是晋人口口相传的麒麟、凤凰等等,属于祥瑞。
胡郎母受到莽古麻的大恩大德,是打定主意要将自己视作神牛,为莽古麻护道持法了。
对他而言,不熄火其实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
原因很简单,不熄火虽然是赤族的仰仗,但门派之中的主体仍然是晋人。
他们秉持着近百年来天下各大龙头门派对朝廷的主要态度——既不如龙孽虎煞山一般与朝廷交好,也不如大罗山太平教一众邪道妖人自立为王公然造反,而是两不相干,避世独居,只在意阳州这一亩三分地的权威。
这样一个势力,说是能够与大晋抗衡,做一个地方黑恶势力的保护伞,是没问题。
但要说是多么愿意主动帮助赤族撑腰,却又两说。
要不然的话,莽古麻也不会惧怕大晋惧怕得要死,只因他分得清楚一些事情:不熄火是不熄火,赤族是赤族,二者终究不是一样的存在。
正是这个缘由,在赤族上层,虽然人人都知道自家的靠山是不熄火,但对于下层的宣传而言,却还是将这个名号避讳过去。其实对于普通的赤族民众而言,也根本很难知晓这个世界有多大,更不知道龙头门派所蕴含着的概念,有多沉重,有多有力。
胡郎母虽然是莽古麻的亲信,但也属于下层平头百姓的一类,出身寒微,对不熄火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
所以他按照地图记载来到此处时,心中也满载着好奇。
不熄火坐落在一处死火山中,但这座火山却时时刻刻维持着喷发的状态,终日朝着遥远的苍穹飘荡出一层一层的黑烟、红雾,以至于这里千里之中的云层,都孕育着天火烈焰,温度也远高于其他地带。
而在火山山脚,便也有了一片连绵的建筑。墙体瓦片都是红通通的一片,像是火中的乌龟壳一样。
这些建筑,属于不熄火的外门。
胡郎母报上名去,引到会客厅中坐着,不多时便得到了一个身穿赤色长袍,腰间挎着一把刀,刀形奇特,又长又窄,带着一些弧度,眉心有一枚火焰标致的晋人少女的接见。
少女一见了他,便笑眯眯道,很是热情,“啊,你就是莽古麻师兄遣来的人吧?”
胡郎母露出诡异神色,一时失色,“师……师兄?”
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晋人居然有对着莽古麻喊师兄的时候。
“哦,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么?之前来到此处的那位乌沙老兄怎么了?”
胡郎母老老实实地回答,“乌沙兄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病死床榻了,之后族长大人与贵门派的交流,都由我来做。”
“啊,他死了,真是病死吗?不会是死在走火入魔之中吧,他没有听我的教导吗?”少女瞪大了眼睛,“我早看出了他练功急躁,真气沸腾,只要行差踏错一步,都有生命的危险。哎,他若听我的,这一年来停止与人动手动气,只怕还能好好养下去。他一定是与人交手,用力过度,之后自伤经脉,渐渐在床榻间衰弱致死吧?”
“是这样的……难道他真是走火入魔而死?”胡郎母用惊奇的目光审视少女。
乌沙是赤族之中,自莽古麻和南库塔木之下的第三号人物。而且与出生贵族、象征着保守一派的南库塔木不同,乌沙和胡郎母类似,都是出身低微,受到莽古麻提拔,才逐步走上高位的,他是胡郎母之前为莽古麻联系不熄火的人,算是胡郎母的前辈。
胡郎母也不知道乌沙的死因,到底是不是这样。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面前这个少女,似乎就有些深不可测了。
在她的口中,乌沙好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被她叮嘱了记吃不记打,可胡郎母却清楚乌沙可不是个孩子,而已经是族中最可怕的几个人物之一了。
接下来,两人分别自我介绍了一番。
胡郎母讲述出自己的名号,也知道了晋人少女的名字叫做赵茵,顺带也清楚了赵茵为什么叫莽古麻作师兄。
“你们赤族,与我们赵氏一脉,在数百年前有过一段缘分。而到了上一代,我的爹爹很看好莽古麻师兄,早就要他来门中为我们这一脉出谋划策效力了咧,只可惜莽古麻师兄心有牵绊,离开不得。”
赵茵一边带路,一边为胡郎母解释,“不过他虽然现在没有加入不熄火,但我们相信,他迟早会加入进来的。所以自我很小时候,就叫他师兄了。咱们不熄火内部,也是各有派系的,莽古麻师兄一旦派人来此,都是找我们赵氏一脉,别无例外。”
“是的,族长大人邀我前来,是送信给赵平舆大人。”
“那正是家父。”
不熄火的外部,似乎人极少,来来往往的山路上,也只有他们两个,周围荒芜到了极点,连一根杂草也没有,只有灰黄的乱石,大块小块地随意堆放。
胡郎母说话时偶尔抬头看去,一层一层翻滚着的厚重乌云之中,隐隐约约孕育着火光,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这可真是一出险恶的地界!
可赵茵却美得和周围场景并不相称,她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看起来应该身处如此恶劣环境的粗糙与暗沉,反而珠圆玉润,靓丽无比。胡郎母本来还在观察四周的环境,但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偷看她起来了。
就这么看着看着,胡郎母忽然发现路到了尽头。
他们本来从前面的建筑向后走来,按说应该是有一道蜿蜒而上,直入火山口的小路。但是走着走着,赵茵却带偏了路途,来到一处山腰,前方不是悬崖就是绝途,根本无路可走。
而她走在前路,却步子不停,竟然直直撞向前方的山体。
“小心……什么!”
胡郎母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只见赵茵一步踏出,竟然直接走进了那山体之中,身体与山的边界融合,好像那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哦,忘了你是第一次来了。就先进来吧,小哥。”赵茵回过头,身子一半露在胡郎母面前,一半深入山体之中,招招手,笑容很是飒爽地说——她实在是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从胡郎母见到她为止,就没有见过她不笑的时候,“你以后要常来此处,这次就好好见识一下吧,看一看真正的‘不熄火’!”
胡郎母愣了一愣,才点了点头,尽力做出冷静的模样,“这是幻术吗?”
“幻术?哈哈哈,小哥,你可真够可爱的……”赵茵看他的神色,噗嗤一笑,“这不是幻术,也不是阵法,而是一种更加奇妙的东西……你可以理解,这是一道门。”
“它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
胡郎母跟着赵茵走进山体,只感觉到周围那炽热的温度,一下子降低,变得凉爽,清新。
他仿佛从环境恶劣的北地,一下子来到了南方。
还没等胡郎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再一抬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远处有座高山,高山上盘踞着一片浩大的宫殿群落,起起伏伏,气象万千,风格典雅而华丽,好像是画卷之中的仙境来到了现实一般,美不胜收。
而在远天,则更让人惊奇。那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层,而像是一面镜子,里面有一些看起来十分熟悉,却又难以一时想到的景致。
胡郎母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什么。
——那赫然就是不熄火所在的死火山。
但是此时此刻,这死火山就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完完全全是个倒映着的形象。胡郎母甚至可以看到,那倒映着的会客大殿,以及火山口中冉冉升腾而来的黑雾浓烟。
胡郎母骤然惊醒:换言之,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岂非就是那赤地千里之上的乌云之中?
他忍不住喉咙发干,“这到底是……”
“这是我派的祖师,用一身大神通,打破虚空,开辟出来的天地。听说在古代的时候,也有一些前辈探讨过踏破虚空的境界,最终还是失败。而千年之后,这份畅想由我们的祖师完成了。”赵茵在他旁边背负双手,笑盈盈地说,“相比起这样的地方,什么天下九州、大晋赤族,不过是让人发笑的玩意儿而已,不是吗?”
“……”
胡郎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呆滞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莽古麻一心要离开赤族,离开阳首城,远去不熄火了。
一个人开辟一个世界,和这样的力量相比,什么种族荣辱,权势地位,家族荣光……如此种种,都好像是虚无缥缈的烟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来吧,我带你去见爹爹。”
赵茵带着胡郎母,循着一条路,靠近了远方那一座建筑群落。
……
而在建筑群落之中,某座宫殿里边儿,一个身穿华服,神色威严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个男人交流。
这个男人不是中原人,但也不是赤族。
只见他高鼻深目,发色暗红,一缕一缕卷曲下来,看起来有一种奇特而浓烈的男人味。这个男人的相貌,对大部分晋人而言,却是个比赤族更加遥远也更加可怕的民族。
他是北狄人。
所谓北狄,是在天下九州之外的更北处,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黄沙之中。
北狄人和赤族类似,也是与中原人体质不同的异族。
不过和赤族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在五百年前的大晋征伐过程中,始终与大晋来犯的强敌争斗不休,并没有如同赤族一样,被征服、被收纳,一直以来都是大晋的心头之患。
可以简单的认为,北狄就是一个更加强大的赤族。
据说赤族和北狄之间,还有可能有一些血脉上的联系,不过这就属于没有什么根据的流言了。
“赫连威,你作为北狄一族的大将,玄关境的高手,为什么要来到我们阳州?若不是我将你抓起来,你只怕要将这周围闹得天翻地覆了。”这中年男人就是赵茵的父亲赵平舆,他背负双手,凝视着面前的北狄人,“难道你们北狄停歇这么多年,又想要掀起战争,染指我们阳州不成!?”
他这一问的同时,声音在宫殿里来回不住地撞击,产生一种强烈的威严和声势,足以令一般的人肝胆俱裂。
玄关境的高手,在他口中却是说擒拿就擒拿,说杀死就杀死的。
“赵先生,我们自然没有那个意思。”
不过这个北狄将军赫连威却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其实我这次过来,和我们一族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想要挑起战争矛盾的想法。但是我的行动,连我们的汗王也不得不支持。其实我们的汗王并不愿意挑起战争,北方近年来的收成很好,牛羊丰足,黄沙草原之中的汉子都已经习惯了和平。但如果赵先生要将我处死,汗王就算不想挑起战争,也得动手了,而且不是与大晋动手,而是与你不熄火动手。”
“哦?你想要唬我不成?”赵平舆冷笑起来,“谁不知道,你们北狄是神权王权合一,你们的汗王就是不朽天的长子,彻头彻尾的神子之选。你这话说来,好像你的身份比他更重,是死不得也伤不得一般,你死了他就宁可举全族之力,与我阳州火并不成?”
赫连威浑然不惧,淡淡道,“我的身份的确微不足道,但我这次行为,却对我族至关重要。因为我这次过来,肩负着一个重大使命。”
赵平舆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使命?”
“这使命来自于比北狄更加北方的地带,跨越黄沙与戈壁,划破大海的弊端,一片永夜和永昼之寂静所在。”赫连威双手交错,横在自己肩头,神色无比诚挚,“那是万族之独一,万国之心脑,万法之源头,万武之尽路。”
“……”
随着他的话语,赵平舆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的脸色,就好像一个横行无忌、蛮横惯了的人,忽然遇到了一件很棘手、很难办的事情,以前无往而不利的任何手法遇到了这件事情都难以为继,于是阴沉,于是凝重。
赫连威看着赵平舆的神色,收回手势,问道,“赵先生,你是不熄火圣火使者之一,身份高贵,达到先天境界,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赵平舆回答,“你是指紫薇圣门,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中的寰宇六极之一。”
寰宇六极,就是指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中,最高一阶层的六大势力。
这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概念。
不过而在这寰宇六极之中,却有天下武人耳熟能详的两个名字,一个是大贤学斋,一个是天道宫。
大贤学斋,就是支撑着大晋朝的势力,大晋朝就是大贤学斋,大贤学斋就是大晋朝。可以说大晋朝也算是龙头门派,而且是其中最尊贵的寰宇六极之一。
而天道宫,则是当年正面挫败了大贤学斋,并且令皇帝横死,朝廷威严扫地的武学圣地。
至于紫薇圣门,就与这两个势力齐名,不分上下,神秘无比,不为世人所知。
赫连威摇头纠正道,“是紫薇神国。”
“传说之中,这门派认定自己是非人非妖非魔,非僧非儒非道,于是自称为神,塑造一尊神国。不过在我看来,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神!。”
赵平舆目光深沉,抬头看向面前的赫连威,“我知道他们有些特殊,而你们北狄人的高层,也一直认为自己和紫薇圣门,有着血脉联系,认定了紫薇圣门的紫薇帝君,就是你们的不朽天在人间的化身……也难怪你们的汗王也听命于他们,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个爹。说吧,紫薇帝君让你们做什么?”
“寻找。”赫连威说,“寻找他的父,他的王,乃至于他的神。”
第四十一章 方天然的苏醒
“什么,紫薇帝君的神?”
赵平舆听到赫连威的话语,立刻眉头紧皱起来。
他直接忽略了赫连威的其他两字,什么父啊王啊,一看就是北狄人所信仰的那一套,是个值得尊敬的人,都能称父称王。这至多只能代表,赫连威在阳州寻找的那个人,对紫薇帝君而言地位尊崇罢了。
或许就是上一任紫薇帝君也说不一定。
就如同龙孽虎煞山和干戈洞一样,不熄火也有轮回转世的道子。对赵平舆而言,在民间寻找自己的长辈转世而成的婴儿,是一件并不意外的事情。
但神这个字眼,却代表着一种不一样的概念,门内的长辈轮回转世,尊重一番也就罢了,到不了尊称为神的地步。
尤其是对于紫薇帝君这样的人物而言。
传说之中,寰宇六极的掌门人,都已经迈过烘炉境、跨越元神境,达到了传说之中“道之极致”的道极境。对一个道极境界的人而言,其实就算连父亲、王者,都是不应该有的,更遑论神。
“没错,是神。”
赫连威对赵平舆很是礼貌,这无疑是尊重赵平舆一身先天境的修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晓和不朽天天堂的源头有关。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我就全然不知了。”
不朽天就是北狄人所信仰的神祇,而不朽天天堂就是指紫薇圣门。
而紫薇帝君本人,作为不朽天的人间化身,坐镇不朽天天堂,被称作不朽天天主。
“难道是紫薇圣门的开山鼻祖?”赵平舆皱起了眉,又看了看赫连威,状似无意地说,“你把这些东西告诉我,似乎很不应该。”
“没错,但是如果我就此死去,传不回消息,对紫薇帝君和汗王而言,就更不应该了。”赫连威说,“我来到九州,最重要的就是找回那位尊神,至于其他事件,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了。”
赵平舆又问,“那如果我问你,你所要寻找的那人的各种特征的话……”
“我在临来之前,已经被下了咒术,如果所言不谨慎,立马就会当场死去。”赫连威很平静地说,不像是在描述自己所遭遇的惨状,“而且汗王、帝君,都会立刻知晓,我在何处死亡。如果我遭遇了不测,不熄火恐怕会惹来大灾。”
赵平舆眉头一皱,声音忽然大增,“你在威胁我!?”
他这一下,立时让房间之内风起雷动,哗啦啦一阵狂风吹拂过去,极为吓人。整座建筑,摇摇晃晃,仿佛要在赵平舆的怒火之下,当场变得粉碎。
而一股凌空威势,也直接压在赫连威的身上,仿佛一座山一样巨大,令赫连威不堪重负,浑身上下都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
赫连威也终于神色微变,拱手道,“不敢,不敢。”
他这么一服软,赵平舆冷哼一声,才慢慢散去威风,“你没什么不敢的,你所说的东西,是很有道理。这么看来,我似乎动不得你了。”
“我也绝不会闹出大事。”
赫连威很明白自己需要说出什么,才能让赵平舆消气。
“好了好了。”赵平舆挥挥手,“我知道我动不了你,其实紫薇圣门也好,北狄王庭也罢,都不是我们不熄火主要的对手。只要你们部队我阳州动手,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样,你先在我这边赞助一会儿,我也一尽地主之谊,将那人抓来之后,我看一看到底有什么来历,若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会过多刁难你。”
他这一番话,看起来妥协了,其实却以退为进,已经规划好了赫连威接下来在阳州的所有行事,并且要将那位“紫薇帝君的神”抓在手中。
到时候,鬼才信他会不动什么手脚。
赫连威脸色一变,但还是没办法说什么,只好点头道,“……是。”
就在这个时候,赵平舆忽然一抬头,“嗯,茵儿,还有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做什么?”
他抬起手来,凌空一摄,一股强烈的气劲直通远方,就将两个人影席卷过来,宛若拿捏两个玩具一般。
赫连威吃了一惊,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以他的感知,其实已经能够笼罩周围百丈的范围了,换言之,赵平舆所说的两人,应该在百丈之外。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的感知是模模糊糊,只能感知到两个人物的存在。他们的相貌、男女、武功等等,一概不知。
但赵平舆却是能够精准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而且一伸手就将其摄取过来,这份功力简直不能称之为武功了!
这两个,其中一个,正是赵茵,她对这一手功夫是稀松平常,习惯成自然了。而另一个正是胡郎母,即使是真气境高手,这一下也是吓得脸色惨白,神情惊愕。
要知道,正因为是真气境高手,所以才对这种无法自制的状态,更为感到恐惧。
而且他是一路踏空,被这气劲席卷,跨越数百丈外的距离过来,这一路行空,可太吓人了。
“你是赤族?”赵平舆目光一扫,面无表情看向了胡郎母,“怎么?是莽古麻叫你来的?怎么换了人了?”
他一脸问了几个问题,声音极为平淡,但言语之中的威严之大,气势之强,还是极为恐怖的。尽管只是初次见面,可在胡郎母的心中,简直比莽古麻都要强势,都要令人印象深刻。
胡郎母还没说话,那边儿的赵茵就抢先一步,将乌沙之死说了个清楚。赵平舆对着赵茵的时候,就神态变了,变得和缓而恬然,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应和声,但胡郎母和赫连威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乌沙的死亡应该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单纯地敷衍赵茵罢了。
在这之后,赵茵又立刻说了胡郎母的来意。
“哦,是莽古麻找我帮忙吗?”赵平舆自言自语起来,“这个倔强的家伙,我看好他成为我的弟子,他非要完成赤族的事情,现在倒是过来求我了……能让他如此决然的事情,恐怕不是什么小事吧。”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在冷笑,又似乎在赞赏,看起来不像是完全地嘲弄莽古麻。
胡郎母正准备解释起来,“是的,族长遇到了一个人,自称暴雪书生,又叫做宁宣……”
刚说到一半,旁边的赫连威身子一震,“什么!宁宣?”
没错,他就是那个调查到何楚尸体,一路追寻宁宣的北狄人。不过这一路的追寻,最终还是被宁宣摆了一道,之后就遇上了不熄火的人马,一路又追又打,自己也陷入麻烦之中,最终被抓到了赵平舆面前。
当然,他是自持有后盾的,也不怎么害怕赵平舆对自己有什么不利,只是耽搁了时间,不知道如何再寻找到宁宣。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名字居然又主动找上门来了。
“怎么?”赵平舆眉头一挑,“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赫连威眼睛一转,也知道瞒不过赵平舆,便老老实实交代,“这个叫宁宣的,虽然不是我所要寻找的人,却与我所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有密切关系。一旦找到了他,就有了剩下的线索。”
“嗯……”赵平舆又看向了面色疑惑不解的赵茵和胡郎母,“这个赤族孩子,你继续说。”
胡郎母点点头,又看了看旁边的赫连威,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个清楚。
在这其中,包括着大鼎战争,赤族大计等等,也一览无余。
因为胡郎母清楚,赵平舆和赵茵,这对父女虽然都是晋人,却也都是超越世俗的人,他们对大晋没有一丝好感,更对晋人和赤族之间的仇恨,不带有分毫的意见。这两个种族打生打死都好,只要不是灭了族绝了种的大事,他们都不会在乎。
更何况,相信莽古麻要加入不熄火,也肯定早就对赵平舆说过其中的内情,他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理由。
不过旁边的赫连威,却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内幕。
北狄人对赤族,也算有所了解,其实他们就是更加强一些的赤族,在当年抵挡了大晋的征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赤族也就是弱一点点他们,对于北狄人而言,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意。
毕竟对大晋而言,北狄虽然难以消灭,但也不足为虑。这天下的武道,主体仍然是大晋,即使改朝换代也是晋人当家做主,随着武道发展,迟早会把北狄也毁灭的。
赫连威听到莽古麻急流勇退,修生养息的发展,也暗暗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这个族长还是颇有些佩服的。
胡郎母说完了这些,再看向赵平舆的时候,赵平舆则已经看向了赫连威,脸上露出了笑容,“真实有够巧了,看来你也不用在我这边停留太久了。”
“我懂得。”赫连威深吸一口气,对赵平舆抱拳道,“这次过去,我肯定带着大鼎、莽古麻以及宁宣,一起回来见您。”
……
不熄火这边计定之时,另一边的阳首城,也很快迎来了宁宣与莽古麻约定的日子。
晋人英雄会清开了一片好大的会客厅,用以迎接莽古麻的到来。
而宁宣也迎来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持有的无字书籍,终于渐渐地有所波动,一些篇章已经渐渐有了字句,不过这些字句还是宁宣所不认识的。
通过姚洗月的观察,得出结论,这些字句应该和当日破庙墙体的家族徽记类似,是一种古体文字。
即使在姚洗月那个时代,也是古代文字,到了今天,更是没人会读。
宁宣向谢易询问,这种变化代表着什么。
谢易说,“这应该是某种觉醒的先兆,如果所料未错的话,他应该就在五日之内,就要觉醒。”
这个消息,令宁宣颇为振奋。
只要在五日之内,让方天然唤醒复苏,自己的手中就等同于拥有两尊古魂的力量,到了那一天就有大大的助力,面对莽古麻的时候,绝对能够抢占先机。
当然,宁宣也是猜到了莽古麻恐怕有其他的底牌,否则也不可能将在见识到自己和南库塔木一战之后,还能够有胆子与自己约见会面,只怕这五天时间,他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拿出全部的实力,将自己给毁灭。所以一时之间,宁宣也没有稳操胜券,还保持着对莽古麻的警惕心。
而另一边,方息壤得知了方天然即将复活的消息,也是最激动的一人。
他虽然对方家的身份、血脉,看得淡薄,但毕竟是自己的祖先,也是自小听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英雄人物,此时此刻怎么能够将其视若无睹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这样一个机会,或许是自己从大鼎战争的局外人,登入局内的唯一可能。
这五天以来,这一伙人都是提心吊胆,好好关注着这本无字……不对,现在算是有字书籍。
终于,在与莽古麻约见会面的前一天,这书籍忽地无风、散发绿光起来。
这一消息传递出来,除了姚洗月之外,宁宣、王冬枝、玉幽子、方息壤四人,全部都围拢过来,静静等待这本书籍的蜕变,等待着其中那位传说中缔造了阳州的大贤!
这本书籍,被置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哗啦啦,哗啦啦……四周房间,分明紧闭,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吹动过来,但是书籍却仿佛又一只只无形的手在上面翻动一般,一篇一篇地自动翻过,本来没有字迹的书页,也一一出现了字句,并且光芒渐渐旺盛。
随着时间过去,书籍越翻越快,越翻越亮,快得几乎成了幻影,很快便翻完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整部书籍上的光芒,也旺盛到了极点。
呼啦一下,书籍翻完,一下凭空跳跃起来,散发出层层光芒,浓郁到了极点,充盈整个房间。
忽然之间,这些充盈整个房间的绿光,又一下子浓缩起来,构成一个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老年书生的模样,只是比一般老人更加高大一些,但有着长胡子,满脸皱纹,一袭素白衣裳,脑袋上也带着帽子,一种好像数十年都在读书的书生模样。
方天然,他来到这个世界。
“这就是……先祖?”方息壤看着这样一个人,慢慢屏住呼吸,他努力想要从这个老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痕迹,或者说从自己的身上寻找和这个老人相似的痕迹。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前进了两步。
“你看什么,孩子。”一只手从光芒之中,探了出来,摸在方息壤的脑袋上,“没想到我的子孙,到了今天还在……好啊,好啊。”
他说了两句,似有感慨之意。
方息壤正想要微笑着回应,忽然感觉自己脑袋之上,那只手掌猛地用力。
“可惜,你却成了个奸邪之徒。”
咔哒,方息壤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更没有反应,脑袋像是西瓜一样,直接被只只手给捏得粉碎,当场了账!
第四十二章 大鼎的真相,延续百年的战争
宁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本应该很恩爱亲切的一幕,现在却血腥而疯狂,旁边的玉幽子都尖叫了起来——虽然怎么听都好像有些兴奋。
“你们倒不是什么奸邪之徒。”
方息壤的无头躯壳在原地摇晃了两下,一只手将其推倒下来。随后光芒褪去,一个人踏出一步,来到了众人的面前。他目光一扫,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来。
这个人就是方天然。
大名鼎鼎的方天然,竟然是一个一经唤醒,就立刻杀死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一点情面不留的老头子。
方天然看了看宁宣,“你就是我的命定者了。”
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老爷子下手好果断啊。”宁宣看了看地上的方息壤的尸体,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当然不是他对方息壤有什么好感,只是这小子实在也多少算个人物,奸猾忍耐、从善如流,都是难能可贵的。宁宣也是挣扎着走在世间,自然知晓方息壤的不容易,甚至也暗暗警惕方息壤会不会趁此机会崛起,成为自己自莽古麻之后的对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方息壤居然就这么死了,死得这么简单,死得这么突兀,让他连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而且更可怕的是,下手的居然是方天然。
这也让宁宣心生疑惑。
“他是狡诈恶徒,即使是我的子孙,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天然一身长袍,满脸皱纹,轻蔑地看着脚下方息壤的尸体,“老夫动手一向是果断的,若不能够果断,难保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宁宣疑惑地问,“老爷子知道点什么?”
“你们这些姑娘退开。”方天然一挥手,指了指旁边的玉幽子、王冬枝两人,“我与命定者聊一聊。”
两人看向了宁宣,宁宣皱着眉让她们先散去。
这一下,房间里面,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宁宣觉得,这个方天然和姚洗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两个人同为玄关境,同为一方势力之主,姚洗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霸者气度,即使武功再高也就好像只是一个小姑娘一样,需要旁人的帮衬、扶持、协助,可方天然则不同。
他无需任何人,自己站在那里就有自己的气度,旁人是难以动摇他的,甚至还要隐隐以他为中心。
由此可见,昔年大贤学斋之所以派遣他过来阳州征伐,的确不是没有经过挑选的,方天然不是一个迂腐顽固的老夫子,而是一个手段出众、行事果敢的实干者。
而所谓的书生、大贤,不过是旁人给予他的偏见,这个人可以称得上是荡清玉宇一样的人物,其实是拥有一种王者之风的。
宁宣和他同处于房间之内,就立刻感受到了方天然眉目之间,举止动作给予的压力。
方天然看了看四周,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神态从容自信,仿佛这里就应该属于他一样。而宁宣站在一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有一种小厮、奴仆、属下的味道。
方天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问宁宣,“命定者,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对这孽种动手?”
“老爷子请说。”
方天然说,“老夫虽然在书籍之中,但对外界也有所感应。你所经历的许多事情,只要带着那本书的,老夫都有如亲见,对此了如指掌。”
宁宣点了点头,表示了然,“这是所有古魂共有的特性?”
“不,这是独属于老夫和另一人的特性。”方天然神色一沉,带着几分阴鸷说来,“因为六尊古魂里边儿,老夫和另一个人都知道一件事情……一件关于大鼎的真相!”
他又看了看宁宣,手中加重了敲击桌面的力度,“老夫之所以将你留下来,也是为了告知此事。”
宁宣愣了一愣,问道,“……老爷子该不会要说,你们六尊古魂,都不是真人,而是虚假的六尊化身吧?”
“你怎么知道!?”
方天然身子一抖,原本脸上那种犹豫踌躇,咬牙切齿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只露出错愕惊讶而来。瞪大了眼珠子,之前的王者之风一扫而空。
看来他虽然在宁宣身边,却只能够感应到不同的觉识,无法达到更深层次的觉察,不能够知晓宁宣和谢易的对话。
不过房间之中惊讶的也不只是方天然一个,宁宣也很惊讶。
他只是猜测一下,没想到是真的。
方天然居然真的知晓大鼎的真相!他也是头一个知晓自己并不是真正方天然,只是一尊傀儡的古魂!
难怪他能够在书籍状态下感知这么多,因为方天然根本不拘泥于虚假的自我,而是将自己视作那一本书籍,所以能够感知到的东西,自然比其他古魂更多。
宁宣一念之下,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谢易曾经对他说过,这些古魂化身的时候,其实是灌输记忆、塑造自我的一种状态,其他大部分的古魂都是在化身之后拥有自我,在那一刻才出现在这个世界,而方天然知晓其中的秘密,对“自我”的定义更深一层,于是堪破了其他古魂没能堪破的东西。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也让他的“自我”出现了一些问题,至少真正的方天然应该不会这么一惊一乍。
而对方天然瞪大眼睛的提问,宁宣只有敷衍过去,“我也有自己的渠道啦……”
转而问道,“不过老爷子,你是怎么知晓这点的?”
他的敷衍,方天然自是不信,不过也对此没有什么执念。
连自己都是虚假的,这世间对他而言根本没有需要在意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这神秘的大鼎,到底是什么来历?”方天然长叹一声,脸上的愁容更浓,“它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数百年之前,大贤学斋征伐阳州的真相。这一尊大鼎,就是昔年阳州的第一大武道门派‘演道山’开山创派的至宝!”
宁宣皱起眉来,仔细在脑子里搜索,然后摇了摇头,“演道山……演化道法的山门么,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当年的老夫……或者说,当年真正的方天然,在得到大鼎之后,就立马将这门派的种种资料,全部销毁。因为在这门派之后,隐隐约约和一个庞然大物联系在一起——这一座庞然大物被称作‘紫薇圣门’。”
方天然将记忆之中的种种秘密,娓娓道来,“演道山就是‘紫薇圣门’在阳州的代理人,如果将‘紫薇圣门’视作朝廷,那么演道山就是昔日的方天然。”
“老爷子直接说自己即可,也不必分什么你他。”
注意到方天然的用词,宁宣忍不住笑道,“你虽然是虚假的,但你的记忆自我,全都真实无碍。你觉得自己虚假,焉知我们这些真人不也是一场蝴蝶的梦?何须如此认真,不如按照自己痛快的方式过活,活得问心无愧即可。”
方天然愣了一愣,听完这番话语,对着宁宣便颇有些刮目相看了,但还是摇摇头,“你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说看破就能看破的……哎,你我之间说正事吧,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这一番对话,倒是让宁宣轻松了下来,笑了笑,“是。”
“这个‘紫薇圣门’,据说坐落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那里天上不是永昼,便是永夜。在其中居住的人们,都是仙灵、神佛,吞风饮气过活,拥有着俊美容颜,不老身体,而且对武道的理解认知,远远超过外界。其中哪怕只是一个小厮,孩子,放到外界都是一流高手、大家风范,在我们那个年代,有许许多多的门派、氏族,都是得到了紫薇圣门的眷顾,一步登天。”
接下来,方天然又讲述了起来。
不过这个讲述,让宁宣也渐渐笑不起来了,而是变得严肃认真。
因为他听出来了,这个门派坐落的地方,只怕是北极或者南极。
先不说恶劣的环境,就是食物问题,都不好解决。
什么势力居然能够居住在那种地方,还在人类社会留下这样神话一般的传说?
“老谢,你知道‘紫薇圣门’吗?”
因为谢易的感知有限,察觉不到玄关境武者的话语,宁宣只好将这段话语,转述给武劫之中的谢易。
“没听说过。”谢易听完,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这玩意儿和我也差了有一千年,你问我这种话,就好像是问秦始皇靖康之难到底是啥情况,他能怎么回答你?”
宁宣想想也是,“也对哦。”
只好尬笑两声,继续听方天然的讲述。
“因为‘紫薇圣门’一向隐居,所以当时的江湖对这一尊门派,极少有所觉察。但是大晋朝却对这个庞然大物,早就有所认知了,一番调查之后,大贤学斋惊讶地发现,这个‘紫薇圣门’其实隐隐约约,在影响着千百年来武学的发展。”方天然说,“许许多多历史之中留名的人物,都疑似得到了‘紫薇圣门’的施舍,眷顾。有人甚至提出假说,‘紫薇圣门’就是武道的源头,武法的尽头,昔日的武祖、道祖、佛祖等等人物,都是出自于‘紫薇圣门’之中。”
宁宣起了坏心思,将这段话原封不动地转给谢易。
然后他听到了谢易的骂声,“淦你吗,你放屁!我跟地方可没有一点关系。”
舒服了。
心中找了点乐子,宁宣可也没有忘记正事儿。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那这样一个势力,为什么一直隐而不现,不为人所知?他们就算不是真的武祖、佛祖、道祖的师门,也肯定影响了许多历史中的武道人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也是当时的大晋朝想要了解的,所以方天然来了。”方天然说,“而这个演道山,就是许许多多势力之中,与‘紫薇圣门’关系非常密切的一股力量。演道山的门主也好,那一尊大鼎也罢,都和‘紫薇圣门’有着直接关系。他们是被紫薇圣门派遣过来,到了阳州,执行某件大事的。”
“所以大晋看似是征伐阳州,其实只是为了调查‘紫薇圣门’的踪迹?”
宁宣恍然大悟,眼中仿佛出现了几百年前正处于鼎盛的王朝,发现那远古门派时的惊恐与慌张。
“没错,不过方天然的内心,也是想要干出一番业绩的。”方天然说,“他是落魄子弟,虽然武功出众,但没有人脉关系,当时皇都神京武功出众的人太多太多,他是难以出头的。而方天然选择远去阳州,一番苦干,平演道山、灭妖狼族、收纳赤族,这才得偿所愿,因此写下《说志》。”
说志?宁宣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脚下的方息壤。
念念平生志,悠悠此日天;古人皆有道,吾辈岂无言!
虽然和方息壤不熟,但相处几日,也见过这个少年将这句五言来回来地念叨、书写,看来是非常喜欢的。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祖孙也有种骨子里的相似,他们心中的志向不小,不过却一个成功,流芳百世,一个失败,尸骨不全。
方天然又道,“不过他虽然做了这样多的大事,足以动荡天下,却还是一时没能调查到关于‘紫薇圣门’更多的消息。在这之后,方天然就遭人击杀,那个人应该是‘紫薇圣门’的来人,以强大的武力将其杀死,而方天然也已经早早察觉到了自己的死志,于是将自己的记忆灌输到大鼎之中,想要在千年后延续这一个目的。”
他又看了看宁宣,“这也是我今日与你私下谈及此事的最终目的,我希望你能够继承大鼎,也继承方天然的遗志。”
“如此说来,这老爷子也是不忘初心了。”宁宣愣了一愣,这才知道所谓的大鼎战争背后,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等等,刚才老爷子你说,六尊古魂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人知道真相,那个人是……”
“那个人就是演道山的掌门,传说中自‘紫薇圣门’之中走出的神族。这人来到阳州,大动干戈,组织势力门派,是‘紫薇圣门’自古以来少有的大动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方天然说,“而他毕竟年轻,不敌方天然,只好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灌注到大鼎之中,让方天然无法施展搜魂法术,得到其中的信息。而数月之后,方天然也遭受‘紫薇圣门’的报复,便依葫芦画瓢照旧行事,也将自我灌注到大鼎之中。”
“他们彼此虽然死了,但他们的争斗,或者说大晋和紫薇圣门的斗争,将会延续到数百年后的今日。”
“这才是大鼎战争的真意——因为这真的象征着一场战争!”
第四十二章 即将爆炸的城市
“这大鼎居然是这样的来历。”宁宣恍然大悟,又疑惑道,“不过,那位紫薇圣门的刺杀者,到底是怎样的实力,居然连方天然都逃不过追杀。而且方天然背靠朝廷,又怎么会一点儿反应没有呢?”
他面前,披着方天然外貌和思维方式的老人道,“只因那时候的朝廷,也是自顾不暇。”
“朝廷也自顾不暇……”宁宣一怔,随机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大贤学斋的夫子被天道宫宫主击杀,盛武帝之死?不对,按照历史那在这件事情之后,在这之前大晋正是最鼎盛的时期才对,怎么会自顾不暇?”
在他印象之中,是先有的平定天下九州,再有的大晋盛世,接下来才有的大贤学斋夫子与天道宫宫主一战,于是龙头门派竞相崛起,到了如今的格局。
在方天然那个年代,阳州刚刚成为大晋的领地,还远远没有到后来大晋真正鼎盛的时候。
“历史是这样记载的么……”方天然也愣了一愣,盖因他对现在的历史其实并没有什么研究,虽然是个虚假的方天然,却也不是现代人,“怎么说来?”
接下来,宁宣将自己所知的历史告知方天然。
在历史之中,盛武帝所在的年号为“大争”,所以这一场朝廷意图涉足江湖,却反被江湖中最顶级势力天道宫反扑的历史事件,就被命名为“大争之变”。
自此之后,天下间各大势力,都意识到了武道的可怕,已经渐渐从权力的附庸,变成了权力的主导者。
在“大争之变”以前,帝王身居高位,自己是不需要学习武功的,他们可以用各种金钱、官爵、利益乃至于理想等等,号令那些苦修武道的江湖人士,为自己所用。而武者们,也要么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要么是避世隐居追寻天道。
这时候的武学,是一件在当权者看来,很好使用的工具。
但到了“大争之变”,这种看法就一下子变了。
当时的大晋,已经拥有史无前例的疆土,纵览天下九州,都在盛武帝一怀之间。不夸张地说,当时的盛武帝若能再活五六十年,将这样一片伟大的疆域给稳固下来,安抚明白,使得四海升平,那么他便称得上“千古一帝”的称号。
事实上,盛武帝也有如此的自知,所以他首先就要拿江湖武林开刀,在朝廷内设置一个机构,管理天下的武道,将这祸乱的源头之一,给治一治。
这样一个行为,当然有一定的危机,一定的风险,盛武帝自然也做足了准备,他自己就是武学的一代宗师,在数百年前也达到了先天境——当时的先天境,可比现在的先天境远远地有含金量。
除此之外,还有大贤学斋的夫子,朝廷内外将领,各大世家的家主……如此种种,都在武道的渐渐普及下,拥有不俗修为。
很多人都认为,当时这样一个激战的过程,必然是激烈且漫长的,盛武帝自己也做足了准备,即便数十年也要将这难啃的蛋糕给啃下。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一切准备,竟然一碰就碎,碎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
别说是整个江湖武林,一个天道宫的宫主,便能刺杀盛武帝,袭击至圣先师,捣毁了朝廷许许多多的机构。这位数百年来令无数人惊叹佩服,却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狂人,独自面对整个大晋,狠狠地给这个伟大的帝国,打了一个耳光!
这样的疯狂举动,直接点燃了当时的天下耳目。
原来只要一个人足够强大,就能够颠覆一个帝国的权威!
原来这个世界早已不是让武道服务于权力的年代了,而是权力只有服务于武道的份儿!
自此之后,天下的武道热潮,又再一次飞跃。无数的龙头门派,雨后春笋一般地崛起,而朝廷也人人自危,一时混乱,再加上皇子年幼,几乎就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也幸好,盛武帝虽死,他的妻子却站了出来,巾帼不让须眉,执掌大局,稳定民心,勉强度过了这一艰难时期。
如果不是这位盛武帝后,只怕大晋也早已经改弦易张了。
当然,她一介女子,纵然有些手段,也不能够改写天下局面,最后该妥协的妥协,该退步的退步。有许许多多的龙头门派一开始都不是现在这样强大,足以与朝廷抗衡,也就是借着那一番东风起势,才走到了如今格局。
如此一来,才到了现在这个极度微妙的时间点。
宁宣将这番历史,告知了方天然,也听得方天然这个老头,吹胡子瞪眼,十分地紧张。
他的年代,比起这“大争之变”,略早上一两百年,算是将大晋推上巅峰的一个人物。
虽然他只不过是虚假人格,而昔年的方天然来到阳州也是为了个人荣辱,但虚假人格也是人格,个人荣辱更无碍儒家的家国情怀,所以现在的方天然听到那种种的艰难挫败,也难免为之情动。
“……原来如今世代,已经变成了这番模样。大晋朝再是伟大,也不能阻碍人人对力量的向往,最后还是被这力量给打了一拳。”听完之后,方天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武道的发展之速,对人心传统的冲击,实在远远超过我们这些老古董的想象。不过你所说的这些,其实在方天然那个年代,也已经有所端倪,当时的朝廷不只是在阳州扩张,还有东南西北诸多州部,许许多多的势力,其中不知道多少武功高明的人物,十分猛烈地刺杀朝廷命官。所以当时的朝廷,已经有疲惫之态了,顾不得处理阳州的事端。”
“看来时代的发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当时的大晋同时向九州征伐,扩大疆土,要彻底将这份疆域消化,的确需要耗费不少力气。”宁宣点了点头,“恐怕也正是因这样一些小的冲突,之后到了盛武帝时期,才渐渐演化成‘大争之变’这么一个名留青史的事件。”
“哎,这些暂且不管,对我而言,目前只待完成这一项大鼎战争,便算使命结束。”
方天然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我以方天然的思维去代入个什么劲儿,我只不过是个傀儡泥胎,是这大鼎的附庸而已。我脑中的许多东西,到最后也只是一种虚假的、完全和我无关的存在,这半个月一过,我的人格就将抹去,现在这一场也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命定者,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如何,咱们谈谈吧。”
宁宣看他一副唉声叹气、愁苦无比的模样,一时也不太好安慰这老头儿,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正经事。
在这之后,事情总算结束,宁宣想到了姚洗月的存在,又问方天然关于这事儿。
方天然听到这里,脸色一沉,“老夫和她最好不要想见,老夫本来就很心烦自己的身份,咱们一见面她只怕也没什么好脸色。而如果是真的方天然,或许还会顾全大局,有与其合作的心思,甚至会服软,可惜老夫只会觉得她自己看不清真相,一时犯蠢代入过多,哪有心情和她闹这一出。”
宁宣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只好这么安排,“那这样,你们在明天之前,最好不要见面,我只对姚姑娘说出你的存在即可。而且老爷子你也注意,不要道出真相。”
“了然,了然。”方天然一挥手,“老夫心烦意乱,就呆在这书房了,看会儿书……不对,老夫也不会喜欢看书的,是方天然喜欢。那老夫该不该看书呢……”
宁宣一见他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纠结无比的模样,也头疼起来,赶紧抱着方息壤的尸体离开了。
至于手中的尸体,如何对晋人英雄会的人交代嘛……
宁宣准备做不知状,反正明日的会面之中,方天然就会出现,到时候一定会引发打大乱,没人会在乎这种小事。
而等到方息壤不见了的消息再传播出去,也肯定和他宁宣没关系,说不定还是莽古麻下的手呢。
……
其实晋人英雄会最近也很热闹。
前几日南库塔木的死亡,已经在赤族传开了。南库塔木在赤族之中的地位也很高,所以近几日以来,也有许许多多的赤族高手来到了晋人英雄会,要挑战宁宣,为南库塔木复仇。
但这些人物,武功都很一般,没见到宁宣的面,就被夺魂道人、不怒和尚几个挑翻了。
再高一些的,这些道士和尚不是对手,还险些伤了性命,这时候方息壤便也接下阵来。
这时候的方息壤还活着。
当时,也算是方息壤首次在公众面前,亮出他的武功,虽然在面对玉蟾子的时候,方息壤只能逃窜,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在普通真气境高手面前,他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没了南库塔木,莽古麻也不愿出手,更勒令烈龙光、烈龙霞都修生养息,一时之间赤族居然拿不出人来稳胜方息壤。
当然,这不是说方息壤一人胜了一族。
这也是赤族到底是倚强凌弱,而且宁宣是单挑胜过南库塔木,他们不好群殴,只能以一对一地挑战。
在赤族之中,虽然再没有半步玄关境的高手,但真气境顶峰的人物却也有不少,起码有近十人的数值。只可惜,这其中没有一个能够稳稳压过方息壤。
而即使想要以车轮战累倒方息壤,之后也有玉幽子、王冬枝这对刀剑二人组出马,她们的武功不输给方息壤,也都撑住了局面,让赤族再没有一个人见得了宁宣的面儿。
这消息传播出去,一下子令得整个阳首城的晋人,都对晋人英雄会刮目相看。
在以往,晋人英雄会在阳首城人眼中,都和赤族的鹰犬走狗差不多,虽有晋人之名,却无晋人之实。没想到的是,这个暴雪书生宁宣入得城中,居然一下子像是点燃了晋人英雄会的民族之魂,令得他们觉醒起来,并没有继续任赤族颐指气使。
因此许多晋人们对英雄会的好感,猛地倍增,精神一震。
而他们口口相传,这件事情就这样发酵出去,造成的轰动比想象中更猛烈百倍。
阳州的首府,名义上是阳首城,整个阳州许许多多本土的门派、势力,其实祖上都和阳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相比起来,倒是现今的阳州三大龙头势力:龙孽虎煞山、不熄火、大斗天,这些都在阳首城土著之后,属于第二批外来者。
这些小门派、小世家,就和夺魂道人、不怒和尚一样,面对赤族的压迫,只能够远走他乡。
区别就在于,他们还算能够扎根远方,形成一股势力,流传下来,而夺魂道人和不怒和尚这样的人物则属于是偶然间的异数,一时崛起但又一时消亡,难以在阳首城稳定地传承下去。
但他们对阳首城的感情,也未曾有过消失。
此时听闻了阳首城内,居然破天荒有个晋人打死了赤族的高手,并且要与赤族的族长会面,搅动得风云起落,城中大乱,这些人物便都不由得汇聚过来。他们虽然算不得强大势力,但这么浩浩荡荡,呼朋引伴,接亲带友,也有一股不小的声势。
晋人英雄会再将这些人物聚拢起来,点起数量,也有十来位真气境的高手,虽说良莠不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王冬枝和玉幽子两个人管用,但好歹声音摆在那里,大大地加强了晋人英雄会的气派。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赤族发现,曾几何时面对自己卑微恭敬的晋人们,开始变得桀骜不驯,变得不像以前,变得无礼狂躁。
最重要的是,变得有人撑腰了。
以前的晋人任由他们欺辱,但现在晋人们有了靠山。
就比如说,短短五日内,城内发生了百余场械斗。
在这其中,晋人们虽然仍处于劣势,但却始终没有真正触及要害,甚至是越冲突下去,反抗越加激烈。
要知道,即使是在阳首城,晋人的数量也远远地大于赤族,许许多多的底层官员,都由晋人任职,只是以前赤族势大,令得晋人不得不迫害晋人罢了。
但现在,底层官员们,却看清了局势,学会了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网开一面。
抓到的赤族自然是不敢为难,抓到的晋人也就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
上司若是为难,就集体辞去职务,以作威胁。
这些手段,若在平日,其实是难以实施的。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异常好用,因为人人都看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本来应该是在数十年后,上百年后才会发生,可眨眼间它就来到了现实。
——这就是晋人反攻的可能,晋人重新掌权的可能。
许多聪明一些的赤族,也知晓晋人背后的大晋朝廷有怎样的威力,疑心这个暴雪书生只怕真有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事便忌惮起来。这种忌惮是瞒不住人的,即使色厉也难免内荏,即使气盛也难免心虚。
而气势这种东西,就是此消而彼长。
晋人们发现原来赤族也不如想象中可怕,便也是得寸进尺。
于是,短短几天下来,阳首城内的氛围,就这样在几种因素、几种影响、几种心思、几种情绪之下,渐渐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或者说极点。
这个平衡持续不了多久,但能够影响这个平衡的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宁宣,一个是莽古麻。
人人都在闹腾,可人人也都知道,自己闹腾不算闹腾,这两个人才算。
当他们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起,距离这座城市彻底爆炸的时候,就不远了。
第四十三章 火热的心与冷漠的心
次日,清晨,雾气朦胧,空气清新。
晋人英雄会的驻地,早早地迎来了一队人马。
这是一群赤发赤瞳的人。
为首的正是莽古麻。
莽古麻带领着一群赤族高手,来到门前后,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大家在这止步吧,里面会发生什么,大家等着看就是。”
今天的莽古麻换了一身华丽的服装,领子袖摆都有火蛇,之前手中一直拿着的老烟枪也丢下了,两手空空,由大袖笼罩住,看起来十分地威风、气派。
“怎么能让族长独身犯险!”
“这些晋狗不安好心,族长不要中计了!”
“对啊对啊,还是让大家都进去,一起对付那些晋狗吧。”
一时之间,周围那些赤族的高手们,都群情激愤,纷纷乱乱,义愤填膺起来。
“你们不用说话。”
说话的不是莽古麻,而是大宅之中,悠悠走出来的玉幽子。
玉幽子佩剑、戴冠,也一身道袍,和莽古麻相似,十分正式,再加上唇红齿白,雪肤青丝,赫然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冠站在众人的面前,令人眼前一亮。
她含笑看着周围众人,“诸位还看不清局势吗?现在早已经不是你们赤族在阳首城一手遮天的时候了,你们的族长不让你们进来惹是生非,是为了保住你们一个存活的可能,否则我们这边稍有差池,消息一经传播,整个大晋朝廷都将倾轧过来。”
她这当然是拉大旗、扯虎皮了,虽然莽古麻不让这些人进来捣乱,的确有这方面因素的考量,但大晋朝廷也和宁宣没有半点关系,对这个庞然大物而言,就算是薛老头这种内部人员,也都是死便死了,不会因此而有分毫动摇。
大晋朝廷即使要动,也是因为圣上的意愿而动,而不与这偏远地方几个江湖人士有什么关系。
不过对这些赤族人而言,这番话还是很有力量感的。周围那些纷乱杂扰的声响,就这么渐渐停歇下去,仿佛隆起的毛毯,被一只手按得逐渐平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乱。
其实不用玉幽子特意强调,他们在近几日的变化之中,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大势将至的味道。
就好像一个国家,在近几百年来,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霸主。可是他们一直以来视作威胁的另一个国家,从来没有被消灭,虽然在那国家的内部,时常有悲观的、哀嚎的、可笑的、疯狂的声音,但那个国家到底还是把持住了那一股力量,那一股气,那一股势。
即使现在,赤族仍然是阳首城的霸主,如果赤族和晋人火拼起来,大概率仍然是赤族胜利,可他们却已经不敢动作了。
他们已经被一股气所摄,被一股势所镇。
所有人都能看到,即使这次莽古麻与宁宣的会面不了了之,可他们所带动的这股热潮已经是没办法停歇,没办法消弭的了。在不远的未来,晋人们必然将取代赤族的位置,这种必然是最绝望的,因为没有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族群的力量能够将其胜过。
这就是大势。
一个晋人崛起的大势。
忽然间,有个人问莽古麻,“族长,这是真的吗?”
这是个年轻的声音,在这个清晨、雾朦胧的时候,传播得十分遥远,空空荡荡的街头,回响出他一个人的声音。
莽古麻也不愿意他们进去捣乱,于是也点了点头。
许许多多的赤族人,以绝望的目光看向莽古麻,整个族群之中显现出一种死寂。
就在这时,莽古麻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习惯性抬了抬左手,左手的食指垫在中指下面,似乎架着一杆什么东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杆老烟枪,只不过今天莽古麻没有带上。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笑意更浓,眼角都在笑容下形成了一层层的皱纹。
“诸位,打起精神吧。”莽古麻笑着说,“我都来到了这里,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放心,放心,一切都有我在,你们尽管放心就是。害怕吗,恐惧吗,痛苦吗,绝望吗……其实这些都是不需要的,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弃思考,把思考这个工作交给我。我会好好处理这一切的,应该没有人对我没有自信吧。”
他的神色,带着一种慈悲,像是一尊神祇,心中满溢着怜悯与悲哀,审视着自己的子民们。
这个独身,没有子嗣,别无所求,将自己的前半生奉献给了族群的男人,以一种慈父一般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赤族高手。而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好像是被父母所看待的孩子一样,下意识地直起了腰板,撑起了背脊。
玉幽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在莽古麻那一句甚至都没有什么逻辑的话语,将这群哀兵给一下振奋起来。
这群本来隐隐约约,已经被近几日晋人的变化所带来的压力给压倒的赤族们,现在再度拥有了战斗的意志。他们一个个用目光看向莽古麻,就好像一群狼崽看着自己的头狼般忠诚。
这时候,莽古麻忽然道,“你是叫玉幽子道长?”
“嗯。”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力量,叫做心的力量。”莽古麻越过了玉幽子,漫步走了进去,在原地丢下了一句话,“我的心灵正在发热,宁宣呢?”
……
宁宣的心冷静。
不,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他端坐在大厅正中央的首座,等待着莽古麻的到来。
莽古麻走进大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宁宣。
以及宁宣的背后。
那是一副精心挑选的字画,被挂在堂前,立于宁宣的头顶。这字画是书法龙飞凤舞,丹青意境隽永,宁宣坐在这幅书画之前,像是将一颗心也沉浸在了其中。
这是一幅《文武侯破敌阵枭敌首大胜赤族立于阳首城图》。
文武侯,就是方天然。
这幅字画是方天然亲笔所画,虽然那是个虚假的方天然,但也可以以假乱真。他将自己的心情挥洒,意境投入,画出了这样一幅字画,象征着昔日大晋胜过赤族,东风压倒西风的辉煌时刻。
而画中字句,便是方天然极为自得的那一篇《说志》。
莽古麻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的种种激荡、情怀、热血,都一下子感觉到了一种无味。
就好像是心中这些东西,全部都褪了色彩一般。
如果将这些情绪打个比方,本来有的是红色,能感觉到一种艳丽,有的是蓝色,能感觉到一种深沉,有的是黄色,能感觉到一种灿烂,有的是紫色,能感觉到一种不凡……可是现在,莽古麻心中的五颜六色,全部一一褪去。
只剩下了苍白二字。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疲惫。
“哎,这是方天然的字画,方天然虽然不是索伊圣王的对手,但其实反而比索伊圣王更称得上英雄二字。可惜他一生为了晋人操劳奔波,死后却被我族给夺权篡位,这样一个英雄人物,曾几何时是多么壮烈伟大,可数百年后的现在也成了没有意义的事情。与其相比,我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所做的事情,真能够帮助我的族群过上更好日子吗?这些人真的需要我帮助吗?我到了最后,是不是既害人又害己?我是不是应该早日逃脱这个囚笼泥潭,寻找到独属于我的自在……”
莽古麻的心头,忽然浮现起了无数种的念头,这些念头,完完全全是他之前在门外的时候,心中所持有念头的相反情绪。
自信的反面,其实不是自卑,而是消极。
自卑是在乎一件事情,而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件事情,便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消极却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情。
现在的莽古麻,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即使做到了如同数百年前方天然那样的大事,也终究抵挡不过时光流逝,更挡不住大势所趋。
他一时之间,有一种脱离一切,逃去凡尘,忘却俗事的冲动。
“不,不对,这根本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被人植入的想法……”莽古麻忽然惊醒,抬头一看,正对上宁宣的双眸。
他这一看,从宁宣的身心之中,体会到了一种冷漠。
宁宣并没有和身后那副画融合在一起——或者说换个说法,他虽然把自己的气势,气机,和这幅画融汇在了一起,在自己的情感并没有融入进去。
因为这幅画虽然描绘的是一场壮烈的大胜,却也是一场炼狱惨剧。
一将功成万骨枯。
方天然杀尽妖族,收纳赤族,得到了朝廷的文武侯封号,这一路上虽然光鲜亮丽,但也造成了不知道多少悲剧。
宁宣不是那方天然,不是那满城的将士,他不是晋人,不是赤族,他不是胜利者,也不是失败者,但他的确在那画中。他融入画面,没有融入感情,他人在画中,心却比画还高。
莽古麻的眼神向上一挑,掠过了宁宣,再掠过了那副画的主体部分,最后停留在了那副画的最上面部分。
一颗……太阳。
普照天下,统御四方。
原来这才是宁宣的心,他的心冷漠,但冷漠不是无情,反而是一种大慈大悲,一种对众生的爱,对生命的尊重。
在宁宣的心中,赤族也好,晋人也好,妖族也好,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冷漠。
所以他反而温暖。
“你在等什么,莽古麻先生?”
宁宣似笑非笑,坐在椅子上。
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莽古麻,这个远远超过他一倍年龄的中年人。
“这是什么邪法?”
莽古麻知道自己积蓄许久的战意已去,只勉强保持着冷静,左右看了看。
在大厅之内,别无二人。
除了宁宣之外,就是他。玉幽子也只不过是带路到前厅,至于什么仆从侍卫,一概没有。
不过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宁宣却命令晋人英雄会的人,准备了许多把椅子,在两边排开。这些椅子左边一列,右边一列,每一列有八个,一共十六个位置。
却都在宁宣之下。
“一门魔道真传的秘法而已,小本事。”宁宣说,“莽古麻先生,请坐。”
他刚才所使用的秘法,就是四魔真经之中的“夺魄”秘术。这些秘术成为了曜日隐阳变之中“隐阳”的组成部分,有吸元、躯壳、夺魄、他化四种秘法。
宁宣能够借助这种秘法,在特定情况之下,影响他人心智。不过这一招在真气境使用,还是局限较大,需要很多筹备。
也就是这一次以逸待劳,请君入瓮,等到了莽古麻的到来,可供一用。
莽古麻笑了一笑,并不在意,而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虽然坐在宁宣的下方,但是神态、行动、举止等等,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愤怒,而是自然而然,从容不迫的。
这其实才是最不容易的。
宁宣知道,那副字画配合四魔真经,或许起到了一些功效,但这些椅子其实对莽古麻是没有用的。不过这本来也就是试探性的做法,是否真正有用也不重要。
莽古麻坐定之后,忽然先发制人,“你很想要赢我。”
“哦?”
“你如果不是想要赢我,就不会如此繁复地准备。”莽古麻道,“而你之所以准备如此多的伎俩,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赢不了我。”
他不像是在对宁宣说话,而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当然知道,真相是不是这样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宁宣是否愿意这样相信。这场战斗,始终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只要彼此都相信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即使不是真的,到最后也就是真的。
“我为什么赢不了你?”宁宣笑了,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然后他微微压低了脑袋,看向莽古麻的双眼,“我背后是大晋,你背后是赤族,两族的实力不言而喻。我不到二十岁,你起码也有四十岁,我们未来的潜力无需比较。我有两尊古魂,你只有一尊,轮底气也是我足。我战胜了那个状态的南库塔木,你不是那时候他的对手。我们迄今为止交手,也是我胜利多,你吃亏多……如此种种考量下来,你凭什么能赢?我凭什么会输?”
他一字一字,念得极快,每一个字,都是诛心之言!
莽古麻坐在原地,沉默良久。
他忽然笑了。
第四十四章 永恒太阳
莽古麻先是无声地笑,可随后就笑出了声。
声音很小,可在房间里面却传播了开来,传播得很清晰,很清楚,像是在一颗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
听到这个笑声,宁宣的神色一下收束,像是一团热情洋溢的火焰忽然熄灭,脸上一切肌肉的浮动都平静下来。
他静静看着莽古麻,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
莽古麻长身而起,目光炯炯有神,面带浓厚浓郁甚至浓烈的笑容,狰狞而张狂,“我笑你准备得这样充分,谋划得这样明白,其实今日还是免不了一死。我也笑我自己,我与你纠缠了这么久,可另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你死去,我并没有胜过你,这一只不过是他让你死而已。”
他的神色狰狞而张狂,可在这狰狞张狂之中,反而带了点悲凉。
这场战斗,本应该是棋逢对手的。他和宁宣,彼此都达到了真气境的极致,再加上各自积蓄的情感、使命、责任,以及阳首城自古以来沉淀的两族之间深深的孽缘,都要在这里一朝爆发。
这一战,本应该给这一切做一个了结。
在这种声势、气势下,必然催动他们的精气神都达到巅峰。
或许这一战结束,两个人之中的胜利者,就能够看到玄关境的道路。
这一战是伟大的。
可惜他输不起!
——一旦任何一场比斗,一个人开始输不起之后,这场比斗中一切神圣、伟大、靓丽、精彩的东西,就会变得像是没有放盐的菜一样索然无味。
而更可惜的是,他只需要一个消息,呼唤不熄火的一个人过来,就能够将宁宣像是一只蚂蚁一样碾死。
这并不会让他兴奋,反而让他觉得悲哀。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赵平舆想要让自己死去,那自己也会和宁宣一样,毫无反抗地死去。在不熄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面前,他和宁宣并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笑,他觉得自己这两个人很可笑。
“另一个人?这个人是……”
宁宣一皱眉,正要继续询问,忽然又见莽古麻脸上笑容一收,忽然变得平静起来,然后大袖一挥,高呼一声。
“动手吧!”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
宁宣心念动作,足尖一点,整个人后退。
现在的宁宣,一步后退,足以跨越二十丈距离,在常人眼中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鬼魅影子,根本难以捕捉。即使在真气境高手之中,他也算是极为出挑的,甚至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捅破了真气境、半步玄关境的天花板,来到了另一个层次。
他有自信,即使是十个真气境高手同时对自己出手,一时半会儿也别想捕捉自己的身法。
但此时此刻,他面临的攻击,却不是后退所能够解决的。
宁宣后退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原来是这里……”
——在他面前的,不是仅在数丈距离的离体气劲、凌空猛击、真气化实之类的攻势,而是将整个房间、整座大厅,乃至于整间大宅一同笼罩,从天而降的一掌!
轰隆。
房间的屋顶寸寸碎裂,但并没有被实际的力量所接触,而是在相隔数十丈远的时候,就被那宏伟至极的力量所懈怠的气势所压迫、摧毁,像是高温下的白纸,先是卷曲,随后焚烧,最后灰飞烟灭。
于是宁宣看到的,就是这一掌施压,房间的天花板寸寸碎裂,露出广阔天穹,以及一只将天穹覆盖的手掌的画面!
手掌之后,则是一个赤膊、纹身、红发、血瞳的男子。
索伊圣王!
火精五变·焚字诀!
这才是真正的火精五变,赤族传说中天地开辟,在火焰之中诞生世界的宏伟景致。
这一掌是蓄势待发,拥有着无穷威力,无穷气势。和之前南库塔木、烈龙霞、烈龙光等人所施展的同一招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过莽古麻在呼唤出索伊圣王,直接动手之后,自己也没有在一旁干看着。他深深知道,宁宣至少也拥有一尊玄关境高手的守护,所以并不期望索伊圣王这一招,能够奏效。
他在这一招掩护之下,已经同时出手。
而在索伊这一招覆盖整个大宅,几乎逃不脱,避不开,去不掉,走不出的攻势面前,宁宣也干脆立在原地,只一边抬头,一边慢慢提升自己的内力,却并不慌张。
“方老爷子,动手吧。”
在宁宣身后,字画忽然飞扬。
宣纸起伏如同波浪,波浪后面就有一道黑影,藏匿其中。这道黑影如箭矢一样飙射而出,瞬间来到了莽古麻的面前,他出手如电,一剑杀来,如同怒浪、奔雷、疾火、旋风。
——正是方天然。
莽古麻心头一惊,没有料到宁宣居然并没有让方天然护住他,反而派遣过来,直取自己的性命。
在莽古麻面前的攻势,仅仅只有一剑而已,并没有索伊那样浩大的声势,简直像是要焚天烧地,灭却八荒六合一般。但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剑,对莽古麻而言,却拥有足够的威胁力量。
有时候,惹眼并不代表强大。
有时候,素净并不代表弱小。
莽古麻忽然想到了死亡,这一剑带给他浓浓的死意,像是一只手将他的脑袋埋入水中,令他窒息,并且有大股大股的水流,朝着他的眼耳口鼻之中灌输。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是很难不绝望、不慌张、不胡思乱想的。
可莽古麻的神色只错乱了一刹那。
忽然惊醒,退了一步。
“哦?”
方天然露出惊讶的神色,再一进步。
剑光一闪,再一停。
这是一柄很普通的剑,只是在方天然的掌中,却堪比神兵利器。而在莽古麻面前,更是夺命的镰刀、地府的使者,可惜这一剑却停在了莽古麻的胸前,被另一个人所拦住。
“什么!?”
方天然略显错愕地立在原地。
索伊是可以预料到的,但面前这个人的出现,却是意料之外的。
“许久不见了,方天然。”
在方天然身旁,走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手中正好伸到莽古麻的面前,两指夹住了这一剑。
矮小的身影,发出一个曼妙清秀的女声来,这个女声冷静而清澈,像是一汪泉水,但它却带着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体甲胄之下,看上去像个将军。
这是非常让人觉得违和的搭配。
她是个女人,几乎只有莽古麻的胸那样高。
她这样矮小,却又衣着严肃认真,宛若行军打仗多年、威望十足的大将军、大元帅。
方天然眯了眯眼,“你果然回来了,沈赤练小姑娘。”
他眯眼,弃剑,退身而去。
——若不能杀死莽古麻,还不若回防宁宣。
——这么看来,莽古麻也有两尊古魂,难怪他这样有自信!
——而且这一尊古魂,还是曾经在阳州招兵买马,所图不明的演道山主人,沈赤练!
一时之间,方天然的心头电闪过许多念头。在这个距离,他只需要一步就能立刻回到宁宣的身前,与其共同对抗莽古麻麾下的两尊玄关境古魂。
可惜他退不得。
因为沈赤练已经进攻。
沈赤练一身赤甲,包裹全身,密不透风,如同一尊战场上的铜像,威风凛凛,霸气难挡。
覆盖着锁链手套的五指捏住长剑,不顾锋芒,猛地向回处一拉扯。
一股无法形容的蛮力,从剑柄之上涌来。
方天然从面前的小个子女孩儿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猛力,就好像是一千头牛在和自己角力,甚至比那更为强劲,更为齐整,更为庞大。
而且这股力量,不只是庞大、强力,还很巧妙。
巧妙得像是这柄剑只是一柄媒介,力量通过这一把剑,将方天然的手掌吸附粘粘到了剑柄之上。
他摆脱不了这股力量,也就摆脱不了这把剑!
“真是熟悉的神力……”
方天然苦笑。
和记忆之中的那些战斗没有差别,这个来自于紫薇圣门的女子,不仅拥有着玄关境高手也难以企及、无与伦比的伟力,而且其使用这种力量的方式、技巧,也妙到巅峰,远超同类。
“你别想逃走!”
轰隆!
沈赤练忽然一下踏足,娇俏的声音勃发出来,“回来吧,老头子!”
简直像是一瞬间有无数柄巨锤同时轰然砸下,自沈赤练往后七八十丈的距离,所有的地砖、地板、泥尘,全都忽然爆发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从中央向内凹陷下去,居然就这样形成了一条深邃的沟壑!
并且这股力量还在蔓延,还在扩散。
像是一个人在水中打了一拳,打出长长地一条通道之后,还有各种的水花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过去。
整个房间,大厅,大宅,都在这股力量之下摇摇欲坠,大地上大片大片的碎裂痕迹,像是乌龟的壳,有四分五裂的倾向。
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而方天然这突然一下袭击莽古麻,却被沈赤练拦截下来,并且两人暗中较量力气——虽然过程复杂,但他们是和等境界,彼此一瞬之间的交锋之快,放到常人的时间观念之中,也不过一两个呼吸而已
另一边,天上的索伊还没有降落下来,而地上却已经涌现出无数的裂缝了。
宁宣感受到了危机。
此时此刻,他的思维之中,仍记挂着刚才莽古麻所讲述的那一番言语——所谓“另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你去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这思考的同时,本能却已经先一步感受到了对生命的危险。
就好像刚才莽古麻面对方天然的一剑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一种窒息般的感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感觉。
他们两个在这场战斗之中,实力都无疑是最弱小的,可地位却也是最重要的。双方的古魂都明白,只要将他们两人彼此干掉,就等同于取得了胜利!
换句话说,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才是真正关键的地方,他们要承受的是对方最强那个点的攻势,谁能够坚持得住,谁就是胜利者。
莽古麻在方天然的一剑之下,能够后退一步。
宁宣在索伊的一掌之下,却不仅是能够后退一步,甚至还要——反击!
谢易问,“要进入真人道吗?”
宁宣回答,“不需要,完全不需要……这样子的攻势,我早想领教了。”
左手拔刀,右手抽剑。
“曜日剑,隐阳刀,相依为命,遗世独立,落日刀法,虚空刀法……我要用尽手段!”
一个呼吸之间,宁宣放弃了思考莽古麻的话语,自己的注意力全在挖掘过去那段生命之中,所有习得的武学,所有通晓的精要,所有明悟的法门——一切种种,凝结为一个点。
那是他在五日之前,面对南库塔木最终一拳的时候,所想要施展却没能施展的武功。
刀剑齐动,杀!
无穷无尽无限无量之力如同本能一样迸发。
体内的曜日变内力在巅峰状态运转,呈现出半步玄关境的特征,在宁宣的体表溢出大量汹涌恢弘的气劲,如同一条一条的火舌,跳跃着、翻腾着、滚动着、起伏着,宛若太阳的日冕一样,呈现出浓稠的火色。
这是昔日宁宣面对许烟儿、南库塔木、玉蟾子这种半步玄关境最有效的一击。
以相依为命分隔气劲,然后自我施展遗世独立,以自己力量击破自己的清净、寂灭,达到自击自成,自破自立,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已经是一种绝妙的武功思路了,足以让一个人战胜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但这一招,也仅仅能够面对普通的半步玄关境,甚至在面对拥有龙孽虎煞山真传武功,服下炎玉的南库塔木这样更强大的半步玄关境敌人时,仍然也只能够勉强招架,难以造成重伤。
而今日面对索伊这一个货真价实的玄关境,这一招就更不够看了。
所以在这一步之后,宁宣并未停歇。
他加注砝码,再踏出一步。
“给我往高处,再往高处,继续往高处!”宁宣在心头大喝,“什么曜日隐阳,起落浮沉,全部给我破碎,破碎,尽皆破碎!”
“哦?”
天际之上,索伊自上而下一掌压下,本来觉得手到擒来,忽然察觉到掌下爆发出了一股旺盛到极点的气势。
他并没有看到宁宣,可在触及那股气势之中,心中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像是点燃的火焰。
“——我本是永恒太阳,又何须日升日落。”
第四十五章 力弱者胜
火焰与火焰相撞撞。
从天上坠落下来的天火,与地上升腾而起的太阳相撞。
来自于异世界的宁宣,和来自于古代记忆之中的索伊相撞。
热量相撞,光芒相撞,灵魂相撞,意志相撞。世界在一片寂静之中欣赏着这异常激烈的碰撞,像是观看一片黑暗荒原之中升腾起的独一火焰,于是周围的一切静止下来,这是一种相对的静止。
在这种静止之中,旁观的莽古麻、沈赤练、方天然都停下了手。
然后一切静止都破碎。
光芒奋力地破碎,火焰猛然地破碎,光芒与火焰挣扎着破碎破碎再破碎。
显露出两个被光芒和火焰包裹的身影。
凝固在天地交接的地方。
“伏法!镇压!”
宁宣从破碎的世界里伸出手掌,狰狞扭曲的面孔上写满了凶狠,他的五指伸展,一根一根握在手心,不容一丝一毫的间隙,成了一个浑圆的拳头,“给我滚!”
——一拳打出,砸在索伊那张惊讶的面孔上。
惊讶的面孔,渐渐变得兴奋,“好小子!”
两个身影在半空之中闪电般碰撞再闪电般分开,当他们分开之后,之前所接触的地方才倏然间爆发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无形波纹。
这波纹之大,像是囊括整个城池,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盛气势,扫向城池的四面八方,仿佛一阵夏日的微风,却比所有自然界的风更快,更狂,更猛,更烈。
而在波纹之后,才出现了声音。
轰隆隆隆隆!!
巨响轰鸣。
天地俱灭,十方动荡,惊骇大千,摇曳万象。
大地上的宅子在这惊天动地的宏伟巨响中毁灭了,虽然周围的响动一阵接着一阵,可这间宅子的毁灭却带着一种静谧的感触。像是每一方的物质都在尽量快速而悄然地粉碎成千千万万细小的粒子,那种粉碎的过程太快也太静,让人根本难以反应过来。
世界仍在颤抖不止,可这英雄会的驻地,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灭亡。
宁宣与莽古麻一接触,先分开,再产生力量的余波,然后再有这惊天东西的声响,而声响未停,脚下的驻地已经被毁灭了。
这整个过程,发生得无比自然,无比流畅,竟让人跳不出一点毛病,仿佛这是一出人们看过千万次的戏剧,都知道它就该这么演出。
两道身影落了下来。
其中一道身影轰隆一下,落在地上,浑身沐浴着那飘零满天的尘埃。
宁宣站稳脚跟,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四周,只见得方圆数里范围,都是一片废墟,什么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全都化作灰烬,在地上铺成薄薄的一层,踩在脚下,如雪一般。
而在远处,一些赤族高手,以及晋人英雄会的高手,则远远观望。
“幸好早让闲人走了,这声势虽大,但也威胁不了师傅、道长、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等人……”
宁宣早料到和莽古麻的这次见面,是一场恶战,是以提前做了准备,以免乱了自己的心智。
他知晓自己见不得普通人死,所以也不准备让任何人有利用这点的机会。
“你这招不错,竟然在我的招数上推陈出新。曜日隐阳变会以日升日落的方式,为你削减提升力量所带来的负担,而你却另辟蹊径,将现在的自己视作落日,下一秒的自己视作初阳,模仿相依为命遗世独立的自击自成、自破自立之法,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前一刻的自我都是落日,下一刻的自我都是初阳,每一个呼吸都将提升力量,真正达到无穷无尽、无边无量的境地。”
谢易在他心头评价,“这一招是你此生以来,所有习得的武功、明悟的法门集合之大成,难得,难得。你在这之前,也想要突破我所带来的影响,但那时候你创造的招数全都各有破绽,唯有今日令我惊喜。由此可见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你经历了与那个南库塔木一战之后,的确成长良多。”
谢易的话语之中,多有感慨。
他是亲眼见到,宁宣从一个被宁家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小瘪三,逐渐成长到了现在。其创造的武功,在福至心灵、危机临头,一些机缘所致的情况下,居然能够超过自己的创作。
尽管谢易一直不认为宁宣和自己有什么多余的关系,但其实不知不觉他也将宁宣视作弟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遑论他谢易的武学理念,一向是大爱大恨,大笑大哭,故而此时此刻,也不免为宁宣的进步赶到欣慰。
“说这么多干嘛,试试招就得了,这一招虽然能爆发出强大无敌的力量,比之刀剑合击还要猛烈数倍,真正能推动到玄关境界,却和以前的泣血法类似,累及身体根本。我现在浑身无力,要再打下去,就得用用你的那份力量了。”
宁宣可不跟他讲客气的,赶忙求救,“老谢好人,一生平安。”
“……你把我的真人道当什么了!”
谢易听了这熟悉的话语,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有些不高兴了,“恶心,恶心,呸,你真够恶心的!”
而现实之中,在他们这一段对话的同时,一道火光忽然狂飙而起。自远处一射而来,宛若一柄红色的神箭,朝着宁宣猛击而来。
这是索伊的身影。
“好啊,好啊,这真气境的小鬼,居然比方天然那老贼还有意思。”
索伊身影一止,已停留在宁宣的面前,玄关境的武者动辄之间,都有超迈音速的能耐。而他这一路所携的风声之大,随后才停歇,传来阵阵雷暴般的巨响,紧随其后,其带来的声势之烈,打得宁宣眯眼不止,几乎窒息。
他比宁宣高两个头足矣,现在凑近了宁宣不到一尺距离,于是双手叉腰,以高傲的姿态,微微低头,自上而下地俯瞰宁宣。
在索伊的脸上,还有些发红,呈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拳印模样。可那并不会让他看上去好笑,反而更有一种历经战斗,战意正浓,战火正盛的热烈感。
刚才那一拳,虽然将他击退,却好像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损失,仅仅只是让宁宣在那一击之下自保而已。
甚至不仅没有给索伊带来威胁,反而让索伊完全地进入了一种战斗的状态。
宁宣的目光和索伊目光一碰,然后向下移动,到了索伊的身体上去。
索伊上身并没有穿着衣服,而是赤裸着的,裸露出一身完美的肌肉,以及上面随着肌肉骨骼起伏流动婉转的纹身图画。
《大蛇创世图》。
一条开天辟地之初的大蛇,在原初之火中煎熬,散发出浓烈的痛苦、死亡、绝望气息,最后这一切构成了这样一个充满了煎熬的世界。
在初见这索伊的惊鸿一瞥时,宁宣就对这纹身印象深刻。现在再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现在的索伊双手叉腰,尽可能地展现肌肉伸展纹理之后,这纹身似乎和刚才的时候,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那条张口嘶吼、狰狞疯狂的大蛇,似乎更加狂乱,更加迷离。周围的火焰,似乎也更加张狂,更加炽热,更加旺盛。
仿佛那火焰就是他的战意,那大蛇就是他的心所受的煎熬。
宁宣立刻醒悟,这是个纯粹的武痴战狂!
索伊上下打量了一下宁宣,脸上笑容不变,“你小子怎样看也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真气境,竟然有刚才那股声势……来来来,咱们俩再打过!”
说话之间,他抬手便再来一掌。
这一掌倒是不如之前那般声势浩大,遮天蔽日。
但这一掌却让宁宣感觉到了凝重,凶狠,猛烈,强势,像是将刚才那一掌中所有的威力,增强了足足一点七三倍之后,再浓缩到一掌之间的距离一般。
“休想动宁宣!”
而另一边,方天然眼见索伊迫近宁宣,立刻想要抽身相助。
他这边有沈赤练护住莽古麻,只怕是怎么进攻,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效果,还不如先行护住宁宣再说。
方天然也不知道姚洗月去了何处,因为他与姚洗月关系僵硬,更兼他深知大鼎战争的真相,认为六尊古魂斗不过是虚假的傀儡,舞台上演出的戏子,而对姚洗月这样“入戏”的做法更加不感冒,所以一直虽然是战友,却没有相见的诉求。
在这方面,姚洗月也是类似的处理——事实上,这女妖能如此深明大义,已经叫方天然十分惊讶和意外了。
不过他也深知,宁宣和莽古麻之间,也有互相算计谋划的成分,并不担心这女妖出了意外。换句话说,姚洗月一直没有出现,一定有她一直没有出现的理由。
但是方天然现在能掌握的信息,只有自己。
他做出判断的依据,也就是自己的亲眼所见。
尽管心知还有姚洗月这么一张底牌,但方天然眼中所见,是宁宣即将遇袭,心中所知,是自己这边的战场,无以为继。
所以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想走?”
方天然心念一动,沈赤练这边就立即有所感应,甲胄之中传来了嗡嗡声响,“老头子,你以为我这个小姑娘是青楼里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悍勇的话语用词,让方天然一时升起“历经百年,果然是她”的感慨。
但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不过是虚假的存在。是百年之后的两尊傀儡,模拟着昔日英雄们的灵魂与记忆,在这个全新的战场上动手。
沈赤练手上一弹,砰一声,将那铁剑像是绳索一般弹得卷曲。
方天然立刻感觉,自己手中的宝剑,好似是一头突如其来的毒蛇,倏然间回头一窜,要咬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小女娃,你别真以为老夫怕你。”
方天然哼哼冷笑,“也许昔日,你和索伊的武功,的确都在老夫之上,若非老夫一身武学经验了得,是收拾不了你们的。但现在的你我是什么水平,彼此都很清楚,我们是看似不同,实则相当。你的一身神力,也不过是依靠变化得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硬要模拟出昔日的一身力量,其他方面只会比昔日更弱!而老夫却不然,老夫是大而化之,兼容万象,昔日不怕你,这份躯壳上更不会怕你!”
他所说的,是只有此时此刻的方天然和沈赤练听得懂的话语。
在数百年前,索伊天赋异禀,沈赤练出生名门,在玄关境之中也算强者。方天然天赋一般,耗费岁月,虽然也成了当年的一方宗师大贤,却得依靠自己年老的优势,才能够与前两者交锋。
当然,他们三人也算当年阳州战场之中,玄关境的前三强。
若真是当年的索伊、沈赤练、方天然战斗起来,方天然知道自己要以一敌二,只怕也再无出路,只能受死。不过当年是三方混战,对于赤族而言,演道山也同样是外族入侵,所以也形成不了以二对一的情况。
而到了现在,虽然同样是以二对一,但方天然深知,三个人看起来武功路数不同,实际上的武功根基却完全相当。
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傀儡,不可能有功力上下之分。
像是沈赤练,为了更加符合自己之前的武学路数,这次的化身便强行提升了一身神力,却必然在其他地方有所失去。因为沈赤练身为紫薇圣门中自命不凡的神族,本身的武道根基,综合素质,就远远超过一般的玄关境界。
要在力量上达标,就不免要在其他地方降低标准。
这反而会成为沈赤练的弱点。
相反的则是方天然,他本身就弱,昔年能够以弱对强,靠着平凡的资质,与两尊天之骄子大战,甚至战而胜之,实属不易。而到了现在,彼此都是傀儡化身,所能够使用的武功根基都相当的情况下,他有足够的自信,再次面对这两个人。
——对普通人而言,是力强者胜。对这些傀儡而言,反而是力弱者胜!
剑尖如蛇,一刺咽喉。
方天然摇晃脑袋,躲过铁剑,同时踏前一步,一掌打在沈赤练的甲胄上。
嗡~
一声沉闷的响动。
沈赤练动作一僵,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而就在这时,方天然已经乘着间隙,退开十来丈的距离,但她不愿服输,再次踏前一步,要追击上来。
偏偏也就在这个时候,沈赤练刚刚踏出一步,地里忽然钻出了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是姚洗月,她居然一直都藏匿在地下。不管是宁宣遭到威胁,还是方天然与沈赤练纠缠,她都没有出手。
直到现在,当沈赤练离开的刹那,她突然暴起,直袭莽古麻!
第四十六章 狐假虎威
这一下,莽古麻,沈赤练,乃至于方天然都吃了一惊。
姚洗月居然一直隐藏在地下,就为了突袭莽古麻。此时此刻她骤然暴起,携带风雷之势,手指比划印记,形成妖狼形状。
一头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巨狼,从姚洗月的指掌之中跳跃而出,在瞬息之间,扑杀向莽古麻前方的一片空间,然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莽古麻立刻感觉,一股吞噬啃咬的意境,朝着自己扑面而来。周围的空气忽然凹陷下去,地上的泥土变得无比松软,甚至连自己身体表面的皮肤、肌肉、骨骼等等,都好似变成了火焰前的雪花,一下子消融下去。
被这妖狼吞没的部分,无论是活物死物,全都好像变得松松软软、又嫩又柔,像是煮烂了的五花肉一样,稍微一点力量,都能将其动摇。
妖狼印法·纳气消血。
没有方天然的功力,没有沈赤练的神力,没有索伊的内力,同为玄关境的姚洗月所拥有的的就是独特的妖狼印。
妖族的武功,天然与人族的武学走向不同的道路。
更为地诡异,也更为地可怖!
莽古麻被这巨狼一吞,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感觉就感觉自己好似从一个精壮强大的武林高手,一下子变成了形销骨立、在青楼妓寨中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好几个日日夜夜的纵欲者,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虚弱无力、精神透支的感觉,甚至连双腿都在颤抖,仿佛战斗站不稳了。
可紧随而来的,却已经是玄关境境界的姚洗月的攻势!
这简直是必死之局。
“居然自己独身面对索伊,要在这边押宝重注么……好冒险!好大胆!”
在这危难的时候,莽古麻叹了口气,本来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体内那些仅剩的力量也跟着散去。
他非常清楚,面对玄关境的时候,自己是不能够如宁宣一样,以不知道如何的奇巧技法、狂暴内功,将其硬生生接住。
莽古麻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普通的人,尽管他走到今天,已经站在许多人的前方,但与宁宣那堪称变态级数的战斗力相比,仍然是相形见绌、高下立判的。可以说,在场的诸多人物里边,就属他最为弱小,甚至会成为己方阵营的一大累赘。
但他毕竟是莽古麻。
莽古麻毕竟是一族之长。
他早已不是骄傲放纵、自尊自爱的年纪了,对莽古麻而言,效率比体面重要,结果比过程重要,成功比失败重要——他清楚自己的定位,于是也做好自己这个定位应该做的事情。
——那就是停下来,不去做任何多余的事。
——不去添乱,这就是他为胜利所做的最大贡献。
——因为对他而言,这场战斗,早已经确定了胜负方向,自己这一方本就占据着绝对优势。
“什么?”
姚洗月目光一定。
现在的姚洗月,已经展露出自己的真身,牙尖爪里,脑袋上顶着一对蓬松的耳朵,屁股上着长出一大股鼓鼓囊囊的尾巴。她全身上下的真气勃发而出,举手投足之间,都快得超越声音。
正如莽古麻所猜测的那样,她提早埋伏在这里,就是为了袭击莽古麻。
宁宣早料到了,莽古麻明知道自己坐拥两尊古魂,还敢来约见会面,是当真的有所依仗,所以打定了主意,要以二对二!
而他对以二对二的局势判断在于:不是这个二有多强,而是在自己。
和莽古麻相比,他的曜日隐阳变,能够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战斗力,尤其在那一日与南库塔木一战之后,当时更有顿悟,只觉得自己有一定使用新招的把握——再不济,新招的效果不够喜人,至少也还有真人道的变化,足以支撑自己达到弱玄关的水平。
虽不算能够与玄关境正面抗衡,却至少能够纠缠住一尊玄关境一时半会儿。
这就是胜机所在!
宁宣让姚洗月、方天然分别埋伏,再让方天然先行出手,就是为了逼出莽古麻的底牌。在这之后,宁宣纠缠住一尊,方天然纠缠住一尊,姚洗月就能够趁势袭取莽古麻。
这个计划就好像是田忌赛马一般,但也有差别。
如果是田忌赛马,宁宣这匹下等马,已经对上了对方的上等马索伊,已经算是赢了。
可惜双方的下等马,才是马队的核心。如果宁宣死了,就算方天然、姚洗月各自在随后过程之中,将莽古麻的两尊古魂都给击毙,宁宣也胜不了,明明是二胜一负,可仍然是宁宣输了。
所以这个计策,最重要的地方不是说姚洗月和方天然,反而在于宁宣。
在于他能不能顶住索伊。
这场的胜负手,仍在宁宣的手中。
这才是莽古麻叹气的地方。
他和宁宣,是同样的境界,同样的境地。
可他成了队伍里的累赘,宁宣却反而愿意成为队伍里承受压力的一点。
一个真气境,敢于拖住对面最强的玄关境,这就是宁宣这个计策成功的地方。
其实计策不需要如何复杂,如何机巧,如何变化,要的不过是四个字:扬长避短。
宁宣的能人所不能、大胆疯狂,已经让莽古麻颇为佩服了,甚至产生了一种挫败的错觉。
——不过错觉之所以被称之为是错觉,就是因为不管他再怎么认为自己输了,最后的结果都毫无疑问。
他会赢下来!
“可惜,可惜。”
莽古麻平静地抬起头,喃喃道,“可惜我这边跟你玩的不是田忌赛马,而是狐假虎威啊!”
在他面前,姚洗月的掌法停了下来。
被另一只手握住。
握紧。
像是被铁钳给牢牢锁住,不能动弹丝毫。
在这一只手下,姚洗月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肉体正常的生理代谢,也在慢慢停滞。因为这一手握住之后,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道,通过手臂传递出来,让血液都无法流经那个地方。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如果不是自己是一头妖狼化身,肉体先天比常人要坚韧一些,这一握之下,就要被当场捏得爆炸开来。
“什么人!”
姚洗月头一摆,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情绪闪过,然后另一只手五指曼妙,结印成狼,自下而上地朝着这人吞噬过去。
那股形销骨立,吞血夺气的意境,立马又铺陈开来。
光是被这股意境一掠,周围的种种物质,也都一下子仿佛被吞噬了其中寄宿着的某种精气一般,萎靡不振起来。这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死物的力量,都被姚洗月所干扰、影响。
她的妖狼印,的确是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可她面前的这人,却神色平静冷漠,仿佛不受影响一般,直接挥出一拳,与姚洗月的印法相撞。
两两碰撞。
轰隆一声,大地震颤,一股巨大的力量波动传递开来,又震飞震碎了地上不知多少泥土尘埃,将这个前晋人英雄会驻地的场景,一时之间变得更为狼藉。
“混账,这怎么可能!”
烟尘中,姚洗月后退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面容也变得极度扭曲绝望,双眼都发红了。
她的另一只手,已经瘫软下来,近乎成了面团一般。
在刚才那一击之中,姚洗月为了抽身而出,不得不强行从对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掌拔了出来。而代价就是,她整个手臂,就好似被拧干了水分的湿布衣一样,呈现出一种完全干瘪、丑陋、扭曲的状态。
但这不是坏事,起码不是最坏的结果。
在当时的情况下,姚洗月能够做出如此选择,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若没有这份决断,她还停留在那人身前,接下来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失败。
沈赤练也才发现姚洗月的偷袭,立马得知自己中计。
虽有个突如其来的大个子,守在莽古麻的身旁,化解了一次危机,但她也准备不再追击方天然,而是闪电般退了回去,继续守护莽古麻的安危。
而另一边,在宁宣和索伊的战场中,又是一场剧烈的爆炸。
方天然虽然觉察到了这边的惊变,却还是觉得宁宣更为重要,身形不变。
但他动作再快,在这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回防。刚刚走到宁宣身前数丈,就被索伊拳掌之间散发的热能打得人仰马翻,整个人须发皆乱,动作一顿,寸步难进。
“火精五变-焦字诀!?”
作为老对手的方天然脸色一变,一下子认出了索伊所使用的这一掌。
伴随着一股焦热气劲,自掌中喷吐而出,索伊的手掌掌心,有一种很明显的焦黑,像是被烧得灰飞烟灭的木炭残骸一般。
所有的力量,凝聚在掌心,那股热力聚集起来,形成足可以让玄关境高手也瞠目结舌的高热内力结晶,一掌打出,力量之凝聚,甚至还要超过“灼”字诀。
焚字诀力量分散、全面打击,气势为盛,攻敌必救。
灼字诀力量集中,凝聚一点,威力惊人,攻敌一点。
炽字诀力量转化,由热力化作光焰,刺眼耀目,乃是一种特殊的手法,能够扰乱人心,辅佐进攻。
火精五变的前三变,各有其妙。
而现在索伊展现的“焦字诀”,其热力之高,甚至还要超过“灼”字诀。
焦这个字眼的意思,就是指无法控制的火势,将事物化作了碳状结构。而这一招在火精五变之中,就是指一种连施展招式的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状态,无限制地提高热力,以至于连自己的肉体都会受到伤害。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法门,虽然是力量凝聚,但使用的手法和“灼”字诀是完全不同的,只是一种提升热能的劲力。
热能,当然并不代表着招法的威力。
即使以宁宣的体质,也能够在千度高温之下,正常举止谈笑。更不提再往上的玄关境,对他们而言,单纯的热力是无效的,只有附带了内力的热力,才有效果。
就好像灼字诀一样。
灼字诀的威能,就是非常标准的武功的范畴。
而焦字诀的威能,却是在于用力量提升细枝末节的地方。
只论一招高低之分的话,肯定是灼字诀胜过焦字诀。
但偏偏火精五变,就是外部温度越高,自我力量就越强的一种内功。
一旦施展出焦字诀,就好像火势一起,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气魄,是什么都阻碍不了的。而且会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凶猛,不将敌人烧毁成木炭,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焦字诀的精髓就在于此。
所以这就是一种以自我某个部分自我焚烧作为代价,以至于到了后来能越打越强、越打越猛,类似于泣血法的自残性招式。
方天然一见这招,就知道索伊是认真了。火精五变的修行者面对心中并驾齐驱、不好对付的高手,多是使用此招起手,将战局脱至长端,最后往往能够占据优势,取得胜利。
昔日方天然的武功,其实也不如何弱于索伊,但总是被索伊抓住年老体衰、体力不支的弱点,拿出此招痛击,令得方天然也败了许多次。
直到后来,整个战事到了后期,赤族眼见胜利遥遥无期,自我投诚,索伊一个人独自负隅顽抗,一时分神,才总算被方天然击败。
他们两人之间,方天然永远有败的机会,可索伊只要败下阵来一次,就再无继续的可能。
就算到了最后,方天然也不敢说自己破了这招。
他没有想到,面对区区一个真气境,索伊居然如临大敌一般,用出了这一招来,这简直不像是那个骄傲狂躁的索伊。
但在惊讶之余,方天然心头之中,更多的是一种焦急和绝望。
宁宣能够抵抗索伊一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现在又要面对施展出焦字诀的索伊,更不知道能够撑过多久。而更加可怕的是,方天然刚才也觉察到了,那个战场之中突如其来,令姚洗月无功而返的来者。
竟也是个玄关境!
正当他脑子纷乱如麻的时候,面前的烟尘散去,传来一声轻而长的惊呼。
“你这模样……”索伊看着面前,将自己的掌法接了下来,并且变换了个样子的宁宣,神色忽然怔了一怔,“怎么是你?”
他似乎非常惊讶。
紧接着,方天然又听到了接连两个一样惊讶的声音。
沈赤练甲胄之下,发出嗡嗡的清脆女声,“你怎么会?”
赫连威抱拳而立,脸上忍不住露出喜色,“果然是你。”
第四十七章 突袭
“什么情况?”
宁宣进入了真人道之后,本来是热血沸腾,忍不住要大战一场。
可抬头一看,面前的索伊,远处的赫连威、沈赤练,都定在原地,以奇异的目光审视着他的面容,各自发出了或惊叹、或期待的声音。
简直就好像……就好像这幅容貌,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一般!
宁宣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东西,但还没等到他细想。眼前的索伊忽地纵身一退,来到了莽古麻的身旁,和赫连威、沈赤练站在一起,共同进退。
方天然和姚洗月也退至宁宣的身旁,警惕地看着前方的敌阵。
双方以三对四,场面陷入了一种寂静僵持的情况。
“他的这副模样……”首先说话的是莽古麻,他怪异地左右看了看,能够察觉到己方的战力,好像自宁宣变化模样之后,都各有心思,“诸位,我看你们好像挺了解的,能不能解释一下。”
那个高鼻深目、卷发深红的赫连威,目光炯炯地看着宁宣道,“这是我此番前来的诉求所在。”
索伊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宣,,身上的大蛇火焰随着动作随意变幻,好似活的一般,“这幅面貌,对本王而言,也十分熟悉……本王的本领,也和这副模样有所关联呢。”
“这是我人生的起点。”沈赤练的声音,则带着一种遗憾、黯然、庆幸等等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可惜的是,我直到一生结束,都没有真正见识过他。”
这三个人,说话之间,气势牢牢锁在了宁宣的身上。
显然,他们口中心中念念不忘的某些东西,都和宁宣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或者说,和宁宣现在的容貌,有着莫大的联系。
“他们什么意思?”宁宣眯着眼睛,即使进入了真人道的状态,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竖立起来,像是一个人不穿一件单衣站在寒冬腊月的野外一般,每一寸肌肤都敏感到了极点。
在他面前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俗世中的高手,武林中的顶流。
在普通的武林人士眼中,这就是传说。
而宁宣现在要面临的,就是三个传说。
一个赤族的圣王,一个北狄的高手,一个紫薇圣门的使者。
他们的武功不说出神入化,也算是炉火纯青。如果放任去闹去打,足以颠覆整个阳首城!
而且这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兴趣格外浓厚,这不是那种因为宁宣的战略地位重要,所以将宁宣视作必杀之人的兴趣,而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兴趣。
——这是对真人道的兴趣!
宁宣皱起了眉,“这些人你认识?”
“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旦遇到进入玄关境的人,打通性命玄关,引动天地伟力,其气息若有若无,超越常理,就不是武劫所能够观测的了。”谢易适时对宁宣的疑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武劫的观测手段,不是眼观,不是耳闻,我暂时对这种层次的人物,是一点儿办法没有。不过你要说认识我的人嘛……”
他似乎笑了笑,那是一种好像听到了某个很可笑的话语,于是忍俊不禁、蚌埠太住的声音,“应该也没有人会在玄关境这个水平吧。”
可恶,给他装到了。
宁宣不太自然地撇了撇嘴,却已经无心和谢易闲扯了。
在他这边,现在可不是闲谈的时候,而是到了生死一线的挣扎时刻!
而到了这个时候,谢易居然也还能笑得出来,毫不在意。这不得不说,也让宁宣有些意外,他本来已经深信谢易的冰冷无情,这能从谢易所传的武功之中看出来,遗世独立拥有一种清净自我、一旦打破定境,就要毁灭世界的恐怖爆发力量。
而相依为命看似正常,但这门武功却着意于让劲力二分,实则一体,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两个个体,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是一种怎样的自我?
谢易只相信自我的力量,遗世独立是挖掘自我,相依为命也是分化自我,就好像独自一个人走在这个世间,觉得谁也不如自己靠得住。
这是谢易的武学风格。
也是他的行事风格。
谢易就好像一个冰冷的旁观者,能够和宁宣有说有笑,可同时也能冷漠地看着宁宣横死。在他千年漫长的人生之中,所谓的前世地球不过是百分之一都不到的起源之所,对正常人而言就好像是刚出生住在医院的那一段时间。
而宁宣对他而言,也不过出生的时候,凑巧在医院隔壁见过一面的婴儿——甚至都没有见过面,只是在同一个医院出生而已。
宁宣对他津津乐道讲述的那些,不过是医院的秘闻,对宁宣而言那已经是自己的一切,精彩无比,值得回味,可谢易却见过更广阔的世界。
那些东西或许有趣,他也能有说有笑地谈论,对其中一些东西也很在意,但到了必要的时候,他还是转头看向前方,不会给过去留下一丝一毫的眷恋。
不过宁宣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情,其实谢易是个怎样的人,如何看待自己,这些也早就有感应了,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所以他是意外,而不是伤心,就好像面临一个难题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多少取得了进展,但最后却一无所得,宁宣便是这样的心情。
当然,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是题外话。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面临这三尊玄关境的高手的夹击!
“其实两位我都或多或少,知晓来历,但唯有这位兄台是什么来头,我实在不太清楚?”宁宣忽然看向了赫连威,朗声询问,“我看你的容貌,虽然是外族,但也应该和赤族无关,更像是九州之外、北狄人士……”
他说到一半,神色一动,语气突变,“北狄人士!?”
到了现在,他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你应该记得我,臭小子。”赫连威脸色一黑,他是个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男人,但是一说到和宁宣的往事,还是忍不住面露苦色,“你是好好地玩了我一通。”
一个玄关境亲自去追击百炼境,居然还未能有所得,这已经足够让赫连威愤怒的了。
更别提在这之后,赫连威盘踞阳州过久,其行事居然还走漏了风声,居然还惹来了不熄火的人物。这个排挤外来者的阳州门派,赫连威也是久有耳闻,他之前在赵平舆面前看似镇定,没有出丑,还能够搬出自己背后的人物,其实心中承载的压力很大。
最重要的是,导致这一切的宁宣,当时还不过只是个百炼境。
百炼境界的人物,对真气境而言,都是虫豸、蝼蚁,一只手就能捏死,更不提他堂堂玄关境的人物,在自家北狄也手握一方权利,是北狄一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样的人,居然被宁宣玩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啊,你居然也找上门来了……”宁宣的脸色则很精彩,他现在能够肯定,起码这个男人是跟老谢有关,“何楚的尸体是你拿走的?”
“若非他的尸体,我也不能知晓你的来历。”赫连威踏前一步,目光紧紧地锁在了宁宣背后的武劫上,“准确来说,是你的剑的来历!”
“剑?”莽古麻目光一凝,也跟着看向宁宣背后的长剑。
就他所知,宁宣迄今为止入城以来展现的所有武功,都和这柄剑无关。这柄剑要么是个掩饰,要么是个装饰,总之和宁宣的武功没有多大关系,更无需在意。
可从赫连威的口中听来,这剑似乎代表着某种特殊的、重要的、非比寻常的东西。
“竟然是剑?”
另一边,沈赤练听了这话,也愣了一愣,将目光好好停留在宁宣背后的武劫上,好半会儿才恍恍惚惚、似喜似悲般道,“原来是剑。”
她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一生都没有能完成的难题,让自己心心念念许久、难以忘怀,可是忽然之间,这个答案就蹦到了面前,来得是如此让她猝不及防。
她忍不住分了一下神。
宁宣在这分神的一刻,忽然出手了。
他出手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因为他本来还准备多聊一聊,看一看能否聊出一些心理上的破绽、言语上的交锋、武学上的特点之类种种,就如同自己对付玉蟾子、莽古麻一样,先声夺人,战前取胜。
可就在沈赤练分神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涌动出一种冲动。
一种激昂。
就好像全身上下的鲜血,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燃烧成热火,旺盛地聚集,然后热烈地变成灰烬。
他想要打。
并且还要杀。
糟糕,这是真人道的影响!他在出手的那一刻,心中暗暗惊讶,同时有一种积蓄良久、压抑良久的情绪,一时间轰然爆发的痛快感。
然后他又想:好像也不怎么糟糕。
宁宣是以左手出刀的。
他的左手用刀,右手持剑,这已经成了一种定势。
这种定势甚至是深入骨髓的,达到了一种眼不见,心不闻,不知不觉间自然出手的化境,动作之间,甚至都不需要通过自己的思维。
就在沈赤练分神的刹那,一股风流过她的面前。
风到的时候,宁宣也就到了。
风并不是快的东西,世界上比风快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比如雷电,比如怒浪,甚至是窜出的火舌,蹦跳的野兽。但风却有许多事物没有的一种特点,那就是自然。
宁宣的剑出,刀斩,快得如同雷电怒浪,却比风的流动还要静谧自然,还要无声无息。
他一出手,就是刀剑合击。
沈赤练心神一动再一回,就见到宁宣出现在眼前,浑身内力暴涨,袖袍鼓动,如同魔神一般。
在他左右双手延伸而出的两道气剑、气刀,交错起落,瞬息闪烁,一时打得空气层层荡漾,产生肉眼可见的波动,像是被一股无法形容、反复堆叠的力量左右,如同波浪起伏一般。在眨眼之间,波动成千上万次,形成一种无法阻碍、无法阻拦的巨力。
这一刀一剑,摩擦空气,远迈音速,连空气都被它们给撕裂扯碎。
这是一种无限无量、无边无尽的力量。
——现在的宁宣,心随意动,真气与肉体同时达到巅峰,使用相依为命·遗世独立的合击,简直也信手拈来。
这股力量的爆发,完全是出自于宁宣的心意一动,是他在真人道的催动之下,以本能发动出来的一招攻势。完全是千锤百炼,刀光剑影齐动,有无数后招,将沈赤练给当头罩住。
这一个选择,连他自己都止不住、停不下,却也反而有一种妙手天成的变化。
因为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出招,其他人自然更难以想到,这突然之间的出手,竟然打得在场所有高手,都是一个措手不及。其实这恰恰是最正确的选择,要以弱胜强,就是要出奇兵,走偏门。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沈赤练。
“嗯!?”
沈赤练眉头一挑,双手闪电般一跳,一手前去伸直截住,一手斜去点主,皆是宁宣刀剑之间的破绽之处。
如果是索伊,或者赫连威,也许宁宣的突然袭击就要成功了。这倒不是说三人之间,沈赤练是最强的,而是因为她和宁宣拥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妙处,她非常了解宁宣现在的状态是怎么样,事实上她的还击也和宁宣相似,是没有经过大脑的选择。
如果说宁宣的动作,像是流动的风一般自然。
那么沈赤练的动作,就是飘落的云。
她的动作比宁宣还要迅捷,还要自然,还要不见突兀,简直比宁宣更懂得如何用本能战斗。
沈赤练双手一打,再同时向外排开。
她的一身巨力,如同龙象加身,有一种唯我独尊、无人可挡的气象。宁宣被她手掌一拍,手中的刀剑就立刻要被震碎,震裂,整个人也同时中门大开。
沈赤练立刻冲了上去,一拳打出。
与此同时,在场的另外两尊玄关境,索伊和赫连威,也同时动作,仿佛两道飚飞的火焰,朝着中央追杀过来。
“动手!”
方天然忽然爆喝一声,也冲了上去,“我们能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赢……”姚洗月站在原地,神情低落,咬着下唇,“如果今次我们能赢,那昔日我就该赢了你!”
她的战斗意志本来就不强,算是玄关境之中较弱的一种。
更别提要和方天然这个灭族的仇人一同战斗,这更令姚洗月十分厌倦、烦闷,难有那种遇强越强的心态。
“你醒一醒,你、我、索伊还有那个沈赤练,我们都一样强!”方天然怒喝一声,已经拦住了索伊圣王,抬手就是一掌,这一掌像是一朵云一般,影影绰绰、层层叠叠,“你只不过是以为自己弱小而已,你还看不清自我吗?”
第四十八章 王者对王者
这话一出,姚洗月愣在了原地。
方天然的话语,实在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以至于令她一时间都有些无法理解。
在昔日的阳州战场,有这样一场天翻地覆的战争,几乎席卷了当时的所有势力,那时候连三大龙头门派的影子都见不着。
而在这其中,虽然玄关境界不多,但也实在不少,正如姚洗月和玉幽子的对话一样,玄关境在阳州前后百年,也有三四十位,并不是少之又少,绝无仅有的存在。
但同为玄关,也有上下。
像是姚洗月这种,就是靠着资源,武功,教导,天赋,勉强突破的玄关境。
她既年轻,又稚嫩,并非经历过千锤百炼的玄关境界强者,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砺,才能够逐渐掌握这个境界的所有。
这样的玄关境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恰恰是携带大势而来的方天然要着重对付的对象——而没有玄关境的势力,连让方天然关照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方天然所带来的精兵强将横扫即可。
所以姚洗月相比起方天然,索伊,沈赤练这样的玄关境而言,就要弱小许多。
在生前面对方天然的时候,她就毫无还手之力。
在死后面对狐狸面的时候,她也是落入下风,连齐勇都没能保住。
她在宁宣的面前,还保留着高手的风范,可一旦到了真正高手面前,就打从心底感觉到压力和紧迫,无法施展出自己的武功。
其实在见到对面这三个人的时候,她几乎就要窒息。
她面对其中任何一个,都要落入下风,而他们三人结合,更自然不是单纯地数学加法,而是彼此支援,互为掩护,更加无懈可击。
姚洗月根本想象不到怎么与他们为敌。
——直到方天然的这句话语。
这句听起来没什么逻辑的话语,一下子击在她的心中,有振聋发聩,晨钟暮鼓的效果。
姚洗月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而就在她愣在原地的时候,方天然已经截住了索伊。
两个玄关境的人物,几乎一动一摇,就是对周围环境的巨大破坏。
方天然一掌打出,动作轻轻柔柔,散散淡淡,掌力则层层叠叠,交交错错,竟然在半空之中构成了一许又模糊、又写意、又柔和的色彩,宛如一副水墨画卷中的水色和墨色,轻浅浓艳,各有其妙。
这一副画卷,在索伊面前徐徐展开,一下子惊得索伊收回了前冲的气势,整个人自下而上,像一只燕雀般斜飞,冲天。
——这一掌,他是认识的。
不只是他认识,昔年的阳州战场,或许有人不知晓大贤学斋的威风,但却很少有人不知道方天然的成名绝学“丹青画”。
方家的书画双绝,就是静心书、丹青画。
在这其中,之前由方息壤面对玉蟾子时所使用的静心书已经足够厉害,能够一定程度上操控敌人的心境,在战斗之中往往得以无往不利,单单拿了出来,也算江湖上的绝学、奇功。
但这一招和丹青画相比,就什么也不是了。
历经百年,方家颠沛,其中的静心书就流传出去,落到了赤族的手中。接下来,这一门书法再被莽古麻赐给方息壤,也算是物归原主。
可是丹青画,却是永远地失传了,连赤族也未曾得知。
这是昔年方家的祖先落魄的时候,宁愿把静心书送给赤族,也要把丹青画给毁灭,不能留给外族。就是因为他们深知,这两门武功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平的,静心书是可以替代的,丹青画是不可以替代的。
而索伊是深深知道这一招威力所在的,即使他一向认为方天然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此刻也必须要避其锋芒。
但他还是避免得晚了。
方天然手中的丹青画,初开一招,便给人一种烟雨蒙蒙,小桥流水,持油纸伞,走青砖路的印象。
这印象一出,索伊立刻身子一停,整个人体内的内力狂涌,如同乱流席卷,人体在半空之中定格。
他大喝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凝重,仿佛在面临一生最大的危机。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他浑身上下的内力扩散出去,摩擦空气,无中生有,火焰几乎铺天盖地地掉落下来,星星点点,繁多又明艳,像是天开云破,竟降下了一场火雨。
可惜这如雨落的天火,并没有肆无忌惮地席卷扩散。
地上的方天然一挥手,掌心所至,水色点点,墨色股股,如同有一只无形大笔,画出了一卷又一卷栩栩如生,意境悠长的景象。
这些景象,也都或是小桥流水人家,或是青山绿水天涯,或是黄沙百战金甲,或是人生一梦闲暇……种种迷乱的情景,不断地朝着索伊涌现过来。
那些看来嚣张狂乱,不可一世的火焰,和这些轻轻散散,淡淡飘飘的水色墨色一碰,就好像一朵一朵虚幻的花,全都支离破碎。丹青画的气劲,像是人生百态,千变万化,有着种种不一样的姿态,足以包罗万象。其中的气劲削弱那一道一道天火,用的都是巧妙办法,或是包裹火焰,或是削弱温度,或是层层抵御,或是借劲反噬,几乎有无穷无尽的办法,竟然是无一重复。
这些景象所描述的意境,每一种都像是成了一把锁,牢牢地将气劲封锁其中,须得代入对应意境才能将其勘破。而一个人就算是七窍玲珑心,有千般心思,万种念头,也不可能在一时之间转动得这样快速,将这一招一一破解。
而且更为惊奇的是,即使破开了表象的一层意境,这一招还有第二层变化,那就是每一副画卷都要从内转外,变化成画。
它们描述的既是小桥流水,也是描述小桥流水的画卷。
既要代入到小桥流水之中,又得迅速抽身,明悟这不过是一袭画卷,钻研其中的技巧,了解其中的思维。思维要既入而离,似有若无,才能够不受这千变万化的气劲影响。
所以它更无法可破,无人可破。
这是不破之招,也是破万招之招。
一旦扩展开来,简直是一场噩梦。
——但所有类似的招式,都有同样一个难题。
——我不玩了!
“给我死!”
索伊又是一声长啸,脸色上露出一丝戾气,而那只散发着焦臭味的手掌忽然提起,自上而下一盖!
只听轰隆巨响,如同雷鸣电闪,天穹上好似破了个大洞,一只巨大的手掌从云中伸出,其中掌纹细致分明,掌心黝黑,仿佛被炽热火焰烤过一般,冒着烟气,似枯似朽,却有一种天地独一的气势。
这一只手掌,从云中出现,遮天蔽日,好不威风!
光是气势之雄,就如同一把破城大锤,摧枯拉朽一般压迫倒了许多副画卷,将其硬生生化作虚无。
“果然还是拿出了真本领!”
方天然一见就知,这是索伊的底牌。
这招的来历,他也不甚知晓,唯一能够确定的地方,就是并非火精五变中的任何一招。
它的攻势,并不依靠火精五变的功力,反而是火精五变的威猛,需要它来大加释放!增幅!
曾几何时,方天然在面对索伊的时候,都被硬生生击败下来,就是因为此招。这一招的威力,几乎是毁灭性的,从上而下宛若天灾降临,曾经在索伊鼓动真力的一掌之下,直接粉碎了一座小山头,将其中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大大小小死死生生包罗万象的东西,全都化作了齑粉。
索伊之所以能够成为方天然的强敌,不在于他的力量有多强,就在于这一招的无限威能。
但今日不同往日。
方天然神色不变,指尖连点,虚空之中顿生种种变化,再有无穷无尽的画卷起落,宛若一个一个水中的泡沫,虚幻但又真实,反射着太阳琉璃的光彩,迷惑人心,动摇人心。
“还在负隅顽抗吗?”索伊狂笑起来,“老头儿,你就别妄想着能再赢我一次了。”
上一次,方天然之所以能够赢他,还是在于赤族一力主降,索伊难得民心,战意不振的时候。
其实对于索伊而言,转世再生来到了数百年后,见到了这群曾经将自己背叛的民众们,居然又想要重振昔日威风,重新反抗起了大晋,一时心里也是颇为奇妙的。
但奇妙归奇妙,他居然也不恨赤族。
赤族的背叛,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既击不倒他,也不会让他思索。他的头脑简单,但头脑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那就是他所看向的东西永远是前方,他所期待的东西永远是未来,什么过去,什么往事,什么不堪回首,什么春风秋月……这一切连让他回头也难。
只要赤族愿意战斗,他就是永远也不会屈服的索伊,永远也不会绝望的圣王。
这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其实方天然也是王者。
这个王者,起于微末,原本是个落魄的豪门,却没有半点人脉关系,因而蹉跎了半生。
他的武功虽高,但却高不到俯瞰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层次,插不进豪门世家之中,只能任人把玩。像这样的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一个空有名头,而无实权,狐假虎威的打手。
这样的人,该死。
最好就是死在主人被刺杀的时候,以表忠心,获取无数人的赞赏,风光大葬。
可方天然注定成不了这种人。
他有野心。
他要获得尊重。
他要别人爱自己,恨自己,惧自己,忌自己,最不能的就是小看自己。
他不想成为打手,只想成为主人!
他也只想成为主人。
于是方天然就在这蹉跎无机的时候,磨炼自己的武功,性情,智慧,只待一个机会,就要飞黄腾达,鱼跃龙门。
在他把握住这个远征的机会时,他变得无情,冷漠,残忍,但同时也激昂,稳重,强硬。他不放过一次细节,也不放过一个可能的机会。
曾几何时的阳州,有起码二十个势力,大大小小的帮派、外族、妖族、城市、派系……其中不乏有玄关境界的高手,虽然其中很少有能够单对单将方天然拿下的,但却也有合纵连横的对手。
否则的话,这阳州大地,早也是赤族的天下了。
可连索伊也对付不了的联盟,在方天然的眼中就是筛子。
他干净利落地处理着这些阳州本地的势力,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将那些根深蒂固的强敌,一个又一个地铲除干净。
在这之中,他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生死时刻,其中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故事写出来,恐怕比这本书目前的字数还要多两百零八万字!
而那一年,他也已经五十岁了,一个五十岁而无子无后的男人,抛下中原城市之中自在逍遥的生活,来到这偏远的地方,打生打死,为的就是用自己的命,搏自己的运。
这一命搏一运,就叫命运!
死了那就寂寂无名,活着就要名动天下。
而方天然在后来也果然成为了天下九州阳州之主,更是朝廷封下的文武侯。
男人说到做到,说要名动天下,果真名动天下!
这对于方天然而言,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他虽然已经有五十岁了,但前五十年根本不算是活着,只有自来到了阳州之后,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血在燃烧,他简直比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更有激情,更有热血!
可惜,他就在那一刻,遇到了紫薇圣门的刺客。这个本应该成为大器晚成的传说的男人,就此给自己的传说画上句号,戛然而止。
他是多么不甘心啊,他是多么不情愿啊。
姚洗月、索伊、沈赤练……当时的阳州战场,不知道多少个玄关境的强者,只为了争夺一个位置,而这个位置就属于他。
他不是其中最强大的那个,不是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不是其中最有韧性的那个,但最后却是他赢了。
谁能说他不是王者?
可惜,这个王者也倒下了。
而现在这一刻,大晋的王者,和赤族的王者,曾经的对手,就此相遇,并且相撞。
他们以另一个身份,另一个立场,一个人在天空自上而下,一个人在大地自下而上,都拿出了自己的最大底牌。
而他们相撞的同时——
宁宣也遇上了沈赤练,赫连威两人的夹击。
第四十九章 我不是我
这一刻的战场,已经变得十分混乱。
自从开战到现在,虽然只过了几个呼吸,却几经变化。
最开始是宁宣和莽古麻对峙,后来索伊再出手,再后来方天然冒了出来,紧接着又是沈赤练,然后才是埋伏许久的姚洗月,最后再有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赫连威。
这些人接连出手,各自都有突如其来,惊动人心的效果。
在平日的阳首城,他们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足以定住混乱的格局,成为一方霸主。
可到了今天,他们竞相登场,彼此竟然只是胜利的一方的拼图。其中一方的存留,自然是重中之重,可若没有同伴,仅凭一人之力,终究还是难有胜果的。
方天然和索伊之间,已经是大打出手,几乎就化作两股笼罩全城的烽火狼烟,为世人所知晓。即使站在城内距离最远的一处,也能瞧见他们的巨大焦掌,水墨画卷,这是战场之中最浩大、最盛大的一局。
而宁宣这边,却在微小处见功夫。
本来宁宣是在真人道的影响下,达到了某种本能推动、不经思考的心境,一下子陡然出手,可以说是大大地出乎常人预料。可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沈赤练这个身穿甲胄、个子矮小的女孩儿,出手竟然丝毫不慢,甚至还对比自己犹有过之。
她双臂一震,硬生生以无法形容的巨力,打散宁宣的曜日刀、隐阳剑,然后踏足进步,前冲不止。
她的拳头,宁宣是见过威力的,连方天然都要退避三舍。
现在的宁宣,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巅峰时刻,同时激发了曜日隐阳变和真人道,足以和玄关境争锋。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只是抹平了和玄关境的差异,却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方天然都难以对付的攻势,他更是叫苦不迭。
而此际宁宣中门大开,已经是危急关头,更不提他这一动作,沈赤练这一方的玄关境自然有所反应。
赫连威当下就来支援过来——他对沈赤练的身份底细,也颇知晓几分,彼此见面的时候举止行事之间都很尊敬有加,现在更见不得宁宣的突然袭击,立刻就要过来增援。
赫连威只一闪身,就来到了宁宣身后,抬手一拳,直来而直去,其中一股一股气劲奇特,好像是一个管道,中间贯通,积蓄大量的空气。
这一拳打出,有两重攻势。
一重是赫连威自己肉身所懈怠的力量,其中的动能在玄关境高手超乎寻常的精细级别操控力下,卷卷荡荡,起起伏伏,错错落落,像是一把锯齿形状的大刀,一拳与其说是打过来不如说是砍过来,在空气之中划拉出一个尖锐的声响,刺耳惊心。
光是这一拳,只怕在一处街道的这头打出来,劲力便都能直接贯通到这街道的尾巴处。中间数百丈的距离,都得风卷残云一般,变得一片狼藉。
而在这第一重内力直击之后,真正威力之大的地方,还在于这些锯齿状气劲之中,一管一管的空气。
这些空气在这一拳挥出的过程之中旋转、加压、增幅,在赫连威气劲之间一拉一扯,其中所形成的力量之大,足以将整座高楼从地上拔地而起、摧折成渣,十分阴险狠辣。因为这并非内力直接导致,而是被内力所催动的自然现象,许许多多的高手都难以防备。
有时候,他人被这一拳所击,心中眼中手中只在防备第一重锯齿劲,而没有来得及防备第二重劲力,故而往往一接招,以为是拳掌交锋,以力相争,却被赫连威往回一扯,身上的肌肤血肉当即扯下大片,十分惨烈。
许多人的武功都高过赫连威,但对这一招都很难防备到。
因为这大大地出乎了许多武学的基础理念,那就是武功要通过内力催发,再大的威力都有真气的痕迹,一旦战斗起来就要感应真气。可惜赫连威根本不给人感应真气的机会,因为他的真正杀手,是在真气之中的空气,这些空气的威力巨大,但却不为武者所知。
不得不说,赫连威的武功或许在索伊、沈赤练眼前,不算是特别出彩,但他的武学理念,却比这两个古代人要出挑许多。
像是索伊、沈赤练,虽然武学同样精妙绝伦,各有其出色精彩的地方,但却没有这种想他人之未想,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就是数百年来,武学理念的进步。
今不如古,字不如老,这种想法在这个世界无疑是错误的。世人永远只会朝着前方进步,历史这个巨大车轮的前行轮转,纵然会不可避免地丢掉一些东西,但得到的永远只会更多!
宁宣遭遇这前后夹击,心中的危机感一时升到了极限。
他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感觉到一种寒意。这种寒意不是冰冷的感觉,而是一种彻骨的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穿过自己的肌肤,伸入自己的脑内和脏腑,随时都可以将自己的大脑和心脏捏成碎片。
前方是沈赤练的铁拳,后方是赫连威的锯齿劲。
这两大攻势,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叫他忙于应付。现在二者齐动,立刻让宁宣有一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吾命休矣。
就好像一个普通人,走在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之中,面对来来往往的车辆,就会升起这样一种感觉。
但也只是一种感觉。
他并不想死。
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的确会有一种本能的畏惧、退却,这就好像一个人伸出手掌去接触火焰,即使并没有达到一个伤害自己的临界点,但也一触即缩,一碰就退。
这也是一种本能。
可武道,其实就是从本能延伸出来的一种东西。武道的本质,其实或可称之为战胜本能的过程。但这种战胜本能的能力,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有的人即使武功再高,面对本能的时候也会退却,屈从,被本能所操控。
而有的人,即使武功一时没成气候,可心比天高,他人的威风动摇不了心智,自我的本能也同样动摇不了。
宁宣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生死关头,宁宣忽然大喝一声,忽然身子一侧,抬起了双手。
他的双手抬起的时候颤颤巍巍,这是被沈赤练一双铁臂,打得筋骨动摇、气血堵塞,难以畅通,一般来说需要一时闲暇,用内力贯通一二,才能正常使用。但到了这个时期,宁宣已经无暇顾及了,只能够勉力为之,拼死一战。
他的两只手,一左一右,一个手掌并指如剑,一个手掌竖拢成刀,竟然再次拔出了曜日刀、隐阳剑。
然后——刀成剑势,剑成刀势!
宁宣用曜日刀出剑,再用隐阳剑出刀,刀成了剑,剑成了刀,竟然将刀法和剑法混杂,并且彼此运用得十分巧妙,挥洒自如。
他也不是第一次混杂两种武法了,昔日宁宣剑法未成的时候,也是以剑成刀。但几经奋战,现在的他的剑法小有成就,而对二者的运用更已经颇有大师气象,能够将刀的意境、剑的气势,归于一元,刀剑不分彼此。
但他在如此险境使用,自然不会满足于此。
刀一刺,成剑势。
可剑一斩,更成刀势。
但这剑势一扭,又成刀法。
而这刀势一动,也化作剑。
这是以“刀势”模仿的“剑势”来模仿的“刀势”,以“剑势”模仿的“刀势”来模仿的“剑势”。
并非是浑然自如地使用刀法剑法,而是拐弯抹角,另辟蹊径,心中说服自己手中的刀是一柄剑,使用的是剑法,再以此基础上强行使用刀法。
到了最后,刀仍然是刀,剑仍然是剑。
——可却更加灵妙,更加纯澈。
像是抛开了其中的杂质,纯化了其中的特质,将刀和剑从各自的特质上抽离出来。这样的刀与这样的剑,反而不再拘泥于外形与法道,更加直指本质,成就真意。
“文学上叫看山还是山,哲学上叫螺旋式上升,武学上就叫剑还是剑,我还是我……”
谢易发出了轻轻的评论声音,“小子,你越来越了不得了。”
他受限于武劫这柄千年前土制的武器,当玄关境强者发挥全力的时候,就几乎与天地相合,所以没办法以任何手段、任何方法,去观测这种高手。但如果是宁宣的话,因为彼此间“阿赖耶识”和“真人道元力”的关系,谢易能够有所感知其中的种种变化。
可以说,武劫和宁宣,是他唯二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方法。
事实上,以谢易的武学素养,甚至能够通过宁宣的内力运转、肌肉动作、心里变化,窥测到沈赤练和赫连威的出招。
在这一刻,谢易看到的是宁宣在重压之下,竟然再次走出了一步。
他在观测到两人出手的刹那,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自己亲自上场,可没想到的是宁宣居然自己真拿出了一个变化来。这一招变化,本来是宁宣之前跟谢易提过的一个想法,的确颇有道理,可惜他的演示用谢易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狗屎一坨”。
在谢易的预计之中,再给宁宣至少一年的功夫,他或许才能将这个想法,雕琢成成品。
可谢易万万没有想到,宁宣在平日时候的“狗屎”,在这危急关头、临死之际,居然一下就成,一步登天!
——这个小子,竟然是压力越大,发挥越好的类型吗?
谢易发出的这一个评论,在这危急关头,宁宣是根本听不到的。
因为这一处变化——被他命名为“刀之初·剑之元”的刀剑境界,并不算任何招式,也不具备什么威力,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铺垫,一种前奏,甚至是一个象征。
象征着他的武学更有多种可能。
他还要将自己的全部心力,都用到接下来的一招之中!
现在的宁宣,双手既是刀,又是剑,勘破其中的变化,能够随意转化,而且他所得的刀与剑,都是两个武学概念之中最原初的存在——或者说,用“斩”与“刺”来形容,比较好。
如此灵活的状态,也就意味着他能够将已有的武学,更好也更充分地发挥出来。
宁宣的双手剧烈一颤,面容狰狞地大吼出声,手中的曜日刀、隐阳剑,各自挥舞出去。其中的气劲变化万千,难以揣测,既是刀也是剑,两股气劲似分似合,彼此相激,竟然又打破清净寂灭!
这是他的绝命一搏,他不求生就得死,不能活就要丧命。
他像是将自己的性命都送给了左手,将自己的魂魄都寄托给了右手,挥出这一刀一剑。
刀剑合击X2!
轰隆一声!
沈赤练也好,赫连威也罢,同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股无法想象,力量无穷的回击——这份回击,简直像是宁宣不顾另一个人的功力,至于自己拼死一搏一般强悍。
光芒与气劲扩散开来,像是一阵旋风般席卷半个战场,吹得漫天黄沙。
两道身影从黄沙之中跳出。
老实说,即使宁宣拿出了两招刀剑合击,要同时面对这两个玄关境的高手猛击,也是非常勉强的。
他毕竟还是真气境,越级一打二,怎么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虽然在这关键时刻,达到了一种让谢易也非常惊讶的境界,完善了独属于自己的技法,但这也并不能改变物质和能量的差异。
可是这一刻他的气势太惨烈了,也太勇猛了。
沈赤练和赫连威,都产生了一种宁宣要和自己拼死拼活的错觉。其实宁宣要是选择与其中一个人拼个你死我活,或许还真有一定的可能。
错就错在这个可能!
这两大高手,是以强凌弱,占据优势。占据优势的人,当然不可能和劣势的人拼命。
他们在这关键时刻,也没有想到宁宣是以一敌二,用了一种巧妙手法,一时爆发出来力量来。而是以为宁宣要和自己拼命,只要一时退却不争锋芒,自己的同伴就能够将宁宣拿下,这是稳稳的胜局!
于是这一击之后,两个人同时后退。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下一刻,两人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烟尘散去,宁宣仍然站在原地,一边喘着气,一边昂起脑袋,并没有被任何人所杀害。
他们皱眉,正要再进一步。
宁宣却没有看向他们任何人,而是眼睛一动,忽然回头看去。
姚洗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展现出自己本来面目的妖族少女,现在低着脑袋,耳朵垂下,尾巴触地,这对于一个养猫养狗的人而言,是一种非常熟悉的状态,就是这猫猫狗狗,处于十分低落、十分没有精神的时候。
在这一刻,宁宣的眼中,是姚洗月。
姚洗月的背后,是天上的索伊,地上的方天然。
索伊和方天然所处的位置,则是一片废墟,满地狼藉。
世界好像处于无比的混乱之中,天地翻覆,一切都在毁灭的边缘。
可这个少女身旁,却有一种无比清幽寂静的氛围。
她像是身处一个和方天然、索伊、宁宣、赫连威、沈赤练完全不同的世界。
姚洗月幽幽道,“我不是姚洗月,对吗?”
第五十章 休战
“是的,你不是姚洗月。”
面对这样一个姚洗月,宁宣也只能够苦笑起来,他是没办法了,“你只是一尊傀儡,获得了姚洗月的记忆,活在这一场大幕之下,成为一个木偶泥胎。”
纵然早有准备,姚洗月也脸色苍白,晃了晃身子。
原来她自刚才方天然那一席话语之后,就立刻审视自身,果然发现了诸多疏漏。
“动手!”
而此时此刻,赫连威和沈赤练,也一左一右,同时杀了过来。
宁宣挥舞着自己左右双手迎上了赫连威,手中的曜日隐阳,若有若无,时时转化,有一种挥洒自如的感觉。
沈赤练来到了宁宣身后,抬起一拳打了过去。
但只打到中途,一袭长袖席卷下来,挡住了她的拳法。
沈赤练连续变化拳法,都没办法攻破这一袭长袖。
忽然一下,被打退过去,长袖下露出了姚洗月那一张不只是在笑在哭的面容,“你这样的高手,居然会被我族小孩子的招式打退。”
这些长袖,甚至还算不得妖狼族的真正武功,只是让那些小狼崽们玩耍的东西,本来是没有实战威力的。
可不知怎么,现在的姚洗月施展起来,竟然是福至心灵,没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我也只是个小孩子。”沈赤练在甲胄下的声音,嗡嗡作响,“你别又哭又闹,我到时候下不了手。”
说完这番话,她闷头前冲,又是一拳打了过来。
这边姚洗月迎上了沈赤练,宁宣则对上了赫连威。
而另一边,宁宣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现在在场中的人物里,无一不是耳聪目明之辈,都将这番话语,听得清清楚楚。之前在姚洗月的背后,与方天然对垒的索伊,也听到了这番话。
此时此刻的索伊,借以凌空大掌,俯瞰而下,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边与方天然对峙,一边兴奋地露出笑容。
好啊,这个方天然,多年不见,武功居然有这样的进步了,能和本王打成平手,这样子才叫有趣,才叫痛快……
直到稍许片刻,才像是听明白了话语中的意思,瞳孔收缩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虽然还保持着,但也不太那样热烈了,反而带着一种僵硬——所有的肌肉都呈现一种死意,没有了活力,丧失了兴趣。
“他妈的,这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他再次看向方天然,怀着一种期待,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
这一番审视,彻底让他死了心。
方天然的气息,相较于数百年之前,并没有变强。
根本没有,一点没有,丝毫没有。
根本不是他变强了,而是老子变弱了……老子怎么会变弱……除非……我根本不是……
索伊圣王眼中的光很快地削弱了下来,一双眼睛里只有灰心丧气,像是两根被推倒的蜡烛,砸到了灵龛之内满满的灰尘。
什么有趣,什么痛快……他微微张着嘴巴,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直到此刻,索伊才忽然注意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比如武功,比如威力,比如身体状态的些许不同。这种种征兆,其实非常明显,即使是一个普通的真气境武者,或也该有察觉,但他和姚洗月这样的人,好不容易从数百年前转世重生,再临人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违和感。
他们都是死去的人了。
不,他们甚至连人也算不上,只是一段又一段回忆而已。
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一些回忆呢?谁会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都是些虚假的东西呢?
“怎么可能!”索伊仰天长啸,怒吼一声,身体周围的气劲,在陡然间狂增、暴增、怒增。
但越是如此,他越能够感觉到体内体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种种地方和自己生前的不一致。
甚至连一丝一毫,能够证明自己是索伊的地方都没有。越是怀疑,反而越是佐证。
他妈的!
“怎么可以……”索伊的脸色逐渐变得灰白,忽然埋头丧气,身体则失去了内力支撑,像是一块高空抛物,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坠落下来。
轰隆一声,索伊从数十丈的高空一落而下,像是一枚巨炮,直接撞到地面之中,动荡了许多尘埃,人却没了动静。
“看来他需要静一静。”方天然能够感觉到,索伊还活着,只是意气丧尽,哀大于死。
这就好像是数百年前,面对赤族的投降,当时的索伊一样。
这个人虽然有万丈威风,王者霸气,但他并不是一个为了自己而战的人,而是非常诚挚、非常有信仰的人。对于索伊而言,赤族很重要,他人生的意义也很重要。
这其中任何一者,丧失了意义,他都会觉得了无生趣,不如死去。
但方天然也不敢肯定,现在去与索伊动手,对方会不会还击。一时半会儿,倒也是颇为投鼠忌器。
既然如此,那就根本不用管这个家伙了。
“莽古麻小辈,我来杀你!”
方天然一转身,足尖一点,长身而去,已经来到了莽古麻的身前。五指并拢,指尖如同蜻蜓点水,起伏跳跃,在半空之中一抹——这便是一副水墨画卷。
现在索伊丧失了战意,宁宣这边的姚洗月又真正明悟本心,战力大增。
双方的实力对比,却又一下反了过来。
不趁此机会直捣黄龙,他也就不是那个以一人之力荡平阳州各路妖魔鬼怪的文武侯了。
莽古麻面临此招奇袭,根本来不及反应。
赫连威和沈赤练眼见他遭遇袭击,却被宁宣和姚洗月拦住,也救济不到。
其中的赫连威单独面对宁宣,已经是分身乏术了。
而另一边,沈赤练也始终攻不破姚洗月的防守——她本来在玄关境之中,就是依赖身体条件的那一类,可大鼎傀儡再怎么变化,也没办法完全模拟她自己真正的肉身,于是真正实战下来,反而比姚洗月、方天然、索伊这种正统的真气道修行者,都要弱上几分。
昔年的大鼎,本来就是紫薇圣门用来捕捉世俗普通武者的,根本未曾想过拿自己人开刀。
结果到了最后,沈赤练进入其中,反而成了吃亏最大的那个。
眼看莽古麻就要丧生于方天然的手中,方天然忽然又停下了手。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索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方天然的身后。这个之前看来不可一世的赤族圣王,现在看也不愿意看方天然一眼,“停战吧,老头子。”
方天然肩头一抖,震开了索伊的手掌,“你怎么不去躺着?”
在这一瞬间,莽古麻的面前出现了一连串的幻影。
他眼花缭乱,仔细分辨,才发现是方天然和索伊身体的残象,这两个人就在一句话的功夫,已经交手不知道多少次,并且还悄无声息,以至于让莽古麻有了一种自己经历过什么,但又忘却了这段时光的感觉。
等到再看过去,方天然已经站在了远处,索伊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他的双手掌心,都已经焦黑一片。
“停战吧,再打下去,是给不出结果的,只能两败俱伤。”索伊忽然高声道,“那边的晋人小子,你难道要给别人做嫁衣吗?”
宁宣笑了一笑,“好,休战。”
他一个翻身,脱离战局。
在场众人,同时看向了远处的屋檐之上。
而在那里,两个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端坐良久,正在观战。
常和子被众人看了几眼,问玉蟾子,“他们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不是我们,我不是会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他们防备的是狐狸面。”玉蟾子昂头说,神色骄傲,他还不屑做这种宵小之事。
然后又有些怪异地看了看常和子,“不过看他们言行,你似乎不是当年的常和子真人,你觉得……”
“无所谓的啦,那就说明我还没那么蠢。”常和子倒是乐天,“刚出山就死了,这么蠢的事情,我就说不是我做的嘛。现在看来,死的是那个叫常和子的蠢货,哈哈,丢人的是别人咯,我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