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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嫌疑人小X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txt下载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大蛇创世

    此时此刻,烈龙光和烈龙霞已经一起跪在了莽古麻的面前。

    “哦,这个暴雪书生,居然提出要与我见一面。”莽古麻却并不愤怒,只是抽着旱烟,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好像是一个乡村里聊天的闲汉一般,“看来他的确代表着某个势力,背后也有依仗,息壤是一点儿也没有将他迷惑,他也势要与我争一争这大鼎的归属。不仅一点儿也不怯场,反而巴不得和我见上一面,探探我的虚实了。”

    他所在是书房,这书房的布置很简单,只一张椅子,一座书架,没有半点装饰用的东西,所有的物件、物品、东西的存在,都有很强烈的实用属性。

    这种特性甚至深入他的骨髓,他又看了看烈龙光,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烈龙光忽然猛然磕了几个头,“主人,这是我的责任,属下万死莫辞,请惩罚我!”

    烈龙霞在旁边,也跟着闷声不响地磕头起来。

    莽古麻皱了皱眉,忽然一挥手,止住了烈龙光,问道,“惩罚的作用是什么?”

    “……是警示。”

    “没错,是警示。但警示也有两种作用,一种是警示其他人勿要再犯,另一种是警示你自己,以后不能再做类似的错误。”莽古麻淡淡道,“但老实说,这并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这只是一种杜绝问题再发生的手段,而这手段也不是绝无代价——比如说,如果我惩罚你,惩罚轻了,这无疑是脱了裤子放屁,也让你心头没了敬畏,惩罚重了,你只怕战力有损,也对我们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没有好处。依我看来,还是不要惩罚来得好。”

    “可不惩罚……”

    “是的,不惩罚,我原谅你了。”莽古麻笑了笑,他让开了手中的旱烟,在朦朦胧胧的烟气云雾中露出一张平凡而冷硬的面孔,这面孔一看就觉得很难露出笑容,但一露出笑容却就像是春风送到了寒冬腊月,驱逐了其中所有的死气、冻气、冷气、寒气,将冰雪也化作升腾上天空的暖雾,“龙光,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惩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做错了事情,让我得到了损害,那么你只有将这部分损害给我补益回来,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不着急,也不繁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一把精准找到病症命脉的刀片,一针见血地给出了烈龙光想要的答案。

    烈龙光埋下的身子颤抖了起来,他的面孔上露出了近乎崇拜的神色,那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神祇,“是!”

    “你继续留下有用之身就是,我相信你犯了错,自己内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就足够算是惩罚了,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不会犯错的,历史上那些真正强大而伟大的人,都是犯了错之后自己愿意将其纠正改变的,而不是被所谓的惩罚、责难给导入正途的。”

    莽古麻继续循循善诱,“做错了事情便接受惩罚,这是一种很自欺欺人的思维。因为惩罚要经历痛苦,于是觉得经历痛苦之后的自己已经没有罪了,便心安理得,不思改变。你不要做这种自我催眠的事情,要正视你的错误,判断你的能力,明白你的优劣,知道吗?”

    这一席话语更是让烈龙光五体投地,他的声音更加清朗了一些,也更加激昂了一些,“是!”

    莽古麻笑了笑,在笑容中收敛了一丝忧虑和愁苦。

    和方息壤相比,烈龙光实在太稚嫩也太天真,这是一个看起来冰冷木讷实际上天真活泛的热血男儿,他太会受到情绪煽动了。如果是方息壤的话,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最关键的是,莽古麻相信,就算今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以后也还是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性。

    这其实也是赤族盛极而衰的意向,就算被莽古麻明言赤族与晋人之间力量的对比,烈龙光还是不愿意和莽古麻一起朝着不熄火内部努力钻营,而是天真地认为莽古麻离开之后,自己就要执掌赤族,与晋人争锋。他的所思所想,尚未领悟到这个世界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有些事情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起码不能是一个连先天境都没有的人能完成的。

    但这也不是通过道理就能够讲清楚的事情,莽古麻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别看他现在如此理智,如果不是身居其位,见到了这个位置应该见到的那些领域,他也不会逐渐产生抛弃全族,只为修行的想法。

    在晋人的话语之中,这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些道理,终究要经历过了才能明白。

    莽古麻心中叹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清楚自己本不该有此忧虑,这仍然是自己对赤族斩不断、去不掉的一丝丝留恋。

    昔日,他年轻时跻身高位,也不是没有过雄心壮志,但在见识到了晋人的势力之强底蕴之厚,明白赤族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后,便想要逃脱这个振兴民族的牢笼,去寻找真正让人强大壮大的道路。

    可他终究未能如此决绝,还是收养了烈龙光、烈龙霞,将自己的智慧、武功全部交托给他们,希望他们能够承担起自己的事业。

    这又是一种不上不下,瞻前顾后的行为。

    如果念着武道,真如自己的神名“贯通天地者”一样,将世俗的一切都抛开,都丢下,都放弃,那么自己就直接离开阳首城,前往不熄火拜山。

    偏偏莽古麻还收养了两个后继者。

    如果念着种族,那就更应该励精图治,布下计划,培养体系,将整个晋人视作敌手,联合周遭的异族,夺走晋人的文化,占据晋人的领土,盗窃晋人的武学。

    偏偏这目标又太过于遥遥无期,难以完成。

    莽古麻无法彻底放下种族,却又对种族的前方感到绝望,难以有勇气踏入这条无望的道路。这才有了烈龙光、烈龙霞的存在,他们兄妹就好像是莽古麻的替身,为他承载这一处心中的缺憾与执着。

    莽古麻收拾心情,对烈龙霞再道,“你去招呼一下息壤,让他不要再掺和这件事情,免得他和我之间的关系被暴雪书生泄露,令他身败名裂。等到他日息壤上了位,必将得到晋人们的拥戴,成为阳首城众心所归的人物,到时候我族远去,就是彼强我弱,关系倒转。但他昔日在我手下从事的种种证据,我们紧紧握在手中,以作威胁,这就能够保证我族的生存,足以令他包庇保护,咱们一定要守护住他的安危!”

    对他而言,方息壤就是一个血统为晋人、外貌为晋人、思想也为晋人,却不得不为赤族做事的人。这样的人成为阳州之主,赤族只会有无限的好处,这件事情甚至比大鼎本身都要来得重要。

    烈龙霞应声道,“明白!”

    烈龙光和烈龙霞退去了,房间中一时只剩下了莽古麻。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沉思着什么。

    忽然间,房间里的书柜一下打开,从中漫步走出来一个身影。

    这房间里居然有一处密室暗格!

    这身影一边漫步而来,一边拍着手掌,一下一下,带着无比的赞赏,“好,好,好……没想到你这个小辈,能够想到这么深,你对族内所做的筹备,真是让本王也自愧弗如啊。”

    “圣王谬赞了。”莽古麻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只淡淡道,“这只是小子身居此位,理应作为罢了。我已经仁至义尽,做不了更多的了。”

    他口中称呼这个身影为“圣王”,可言谈之中,并没有多少尊重。

    “你也不用做更多的事情了,接下来的事情由本王处理。”那人却傲然道,“昔日本王与方天然一战,本来是本王的胜利,可最后却是他成了大贤,本王成了妖孽。哼哼,本王常常听闻晋人有成王败寇一说,可没想到历史一旦深远,连成王败寇都要倒转过来,变得成寇败王,何等可笑!”

    随着话语,一个高大健硕,赤发赤瞳的青年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只见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布裤,显现出完美有若雕塑般的肌肉线条,整个上身布满了各种纹身,多是火焰与蛇,密密麻麻布满自己的胸膛、背脊、手臂,甚至还蔓延到脖颈处,这纹身中的火焰扭曲,蛇面狰狞,显得复杂繁乱,竟有一种奇妙的精细和暴戾并存的美感。

    如果是烈龙光、烈龙霞、南库塔木、哈齐木尔多等人在场,看到这样一个形象,一定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赤族对神话传说的信仰极为原始也极为严肃,人们喜欢纹身,但不同身份的人所能够纹身的象征却各有不同。一个人如果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为自己纹了不属于这个身份的身,那这个人就会遭到全族的唾弃。

    当然,也有一些寓言故事,说是一个人在身份低微的时候就为自己纹了长老才能有的象征,以此鞭策自己,最终真的成为了位高权重的长老。

    但这终究是寓言故事,而且即使是寓言故事也只是位极长老,连族长都没有涉及。

    ——而这个男人身上的纹身,却比族长更高。

    这是“大蛇创世图”,是讲述赤族神话中宇宙原初之时,一点初生之火燃起,火中诞生了一头创世之兽“蛇神洛”的图画。这头“蛇神洛”一边在火焰中诞生再生,一边却又被火焰炙烤焚烧,如是产生了种种情绪和反应,并在这个过程中构成如今的世界。

    它的愤怒形成了世界的形状,它的哀嚎形成了世界的法则,火焰势弱时所产生的惬意是天国的原型,而火焰集中产生的焦痕则是地狱的起源,而最终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前四种赤族神话中的世界元素构成,消耗了蛇神与原火的力量,两者也终于到了毁灭的边缘,蛇神一辈子什么事儿也没干,自己的所有痛苦、哀嚎甚至惬意和伤疤都化作了世界的基础,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于是便产生了仇恨。

    而这也是蛇神的死去和原火的熄灭。

    事实上,这个神话,也是赤族镇族神功《火精五变》的原型。

    “灼”“焚”“炽”“焦”“烬”,就是蛇神洛在火焰中创造世界的五个阶段性过程。

    在这个青年身上,就有这神话中创造世界,火焰焚烧,大蛇痛苦仇恨将死的图像。

    在赤族中,修行《火精五变》已经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至高福祉。而要纹上这样一幅《大蛇创世图》,更是连族长都不敢,因为这一幅图像的神圣、伟大,早已只属于一个人所拥有的。

    这个人就是当年赤族被晋人征服时,战到了最后,被晋人大贤方天然所击败的赤族大王“索伊”!

    索伊也是神话传说典籍中得来的神名,其意思是“天上人”。

    传说这位族长,是前任族长的孩子,前任族长被人谋害,年幼的索伊流离失所,最终在民间得遇贵人,练成了一身武功,终于报仇回归,执掌大权。

    因为这份经历,人们将其称作忽然降下的天人,在后来人的称呼中,也将其称之为“圣王”。

    没想到就在这人生巅峰的时候,索伊却遇上了晋人的征伐。

    索伊的武功,已经超越古代赤族人的想象,可面对当时的大晋还是毫无反抗之力,不过他虽然失败,却是历史上最后一个与晋人作战,并且态度鲜明的领袖。

    在大晋掌握阳首城的早期,索伊的事迹还被晋人给掩盖、隐瞒,但随着近年来赤族逐渐掌握实权,索伊的事迹被挖掘出来,成为赤族人精神的象征。而他身上的《大蛇创世图》,更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以至于被蒙上了一层神圣而伟大的面纱。

    而莽古麻面前这个青年,居然就有这一身纹身?

    那他的身份,岂非正是索伊本人!

    “圣王所言不虚,但须知成王败寇,不是一时之胜利,而是全族之底蕴。”莽古麻摇了摇头,“就算圣王一时胜了,最终赤族也得败在晋人手中。你昔日是胜是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这道理是这样没错啦。”

    青年坐了下来,咧嘴一笑,笑容十分狂傲自信,“只要本王今次再将方天然宰了,获得大鼎加持,再次复活重生,君临我族,这次的成王败寇,便再无问题!”

第二十四章 梅伏杏的消息

    看着这个索伊圣王,莽古麻一时有些头疼。

    没错,这就是他的古魂。当日“刮山人”梅伏杏得知这一座古墓的消息,令莽古麻有所感知,亲自追踪此人,和齐勇一样,也卷入到了大鼎战争之中。

    在初次见到索伊的时候,纵然莽古麻早已不是心急火燎、年轻气盛的年纪,也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震惊兴奋。但只和这家伙相处久了,这一切一切复杂的心绪就又都变得波澜不惊了,他渐渐发现原来历史上受人尊崇的圣王,其实原来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会有很多在自己看来不适当的行为,也会有很多在自己看来愚蠢的言论,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犯的。

    不过索伊的讲述,也让莽古麻对过去有了许多了解。

    传说中索伊那传奇的身世居然是真的,他曾是族长之子,后来谋臣叛逆,便流离颠沛,去往了九州之外的极北之地学艺,并归来复仇。

    而接下来面对晋人征伐的时候,却和大部人所了解的历史不一样——不管是书本上记载的过往,还是事情的结局,都正如索伊所说的“成王败寇”四个子一样,是方天然的胜利,索伊的失败。

    但在索伊的口中,却有截然不同的发展,两人的几番交战,都是他略胜一筹,占得上风。

    不管是武功争锋,军阵交战,都是他盖过方天然一份。当时的赤族,将晋人打得节节败退,他也是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虽然以当时赤族和晋人的力量对比,赤族的胜利也不过是延缓晋人前进步伐的无用功而已,但索伊知晓现在的历史记载后,仍然对此耿耿于怀,气得够呛。而自莽古麻那里知晓有一尊古魂从大鼎之中出现,便封存于方天然的破庙,极有可能是方天然本尊之后,才兴致盎然起来。他立志于与方天然再战一场,洗刷耻辱!

    这是让莽古麻觉得非常惊奇的思维,这完全不是他认知中的一个领袖应该有的想法,反而显得年轻而莽撞、冲动而激情。

    这个索伊虽然是他的先人,可莽古麻看他,却好像在看自己的晚辈一般。

    连莽古麻自己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大胆,但这确实是他由心的想法。这种心态如果说了出去,恐怕就算以他在族中的威望,也会被大量的赤族人给唾弃、咒骂。

    “圣王,您的想法是正理,但恕我多嘴,您那一套,只怕对这个时代而言,也已经是过时的一套了。”莽古麻敲了敲手中的旱烟,“听闻彼时的大晋,最强者也不过烘炉境,大贤学斋的夫子是洪炉境,天道宫宫主也是洪炉境,以圣王年纪轻轻就能走到玄关境,的确有与当世高人相争的潜力。可经过时代发展,今日不同往日。三百年前有人突破了武道元神境,一百年前有人来到了道极境,方今天下之大,不是圣王您所能够比拟的了。”

    他的话语之中,一言一行,全是切实的道理。

    玄关之上是先天,先天之上是烘炉。数百年前的索伊,身为一族之长,神选圣王,年纪轻轻就走到了对于赤族而言,开天辟地史无前例的玄关境界,距离当世最强只有两步之远。

    当时的大晋何等威风,派遣而来的更是大贤学斋的大贤方天然,也被他以一人之力阻碍,数次击退,可见索伊当时的能为!

    但到了今时今日,时代在发展,武道也在开拓。昔日的大晋独霸天下的时候,天道宫第一个站出来反抗,搏杀大贤学斋的夫子,再令盛武帝横死,彻底令皇权旁落,各大势力此起彼伏、云集响应,逐渐形成了如今的三十二龙头。而烘炉境界之上更增添了两个位置,索伊就算原汁原味复活重生,也一下子从独霸一方的霸主,变成了至多能小有名气的高手。

    打个比方来说,现在大贤学斋若有心对付赤族,直接派来一个玄关境,就算收拾不了索伊,也不会选择和他僵持纠缠,而是再派来一个玄关境,以二敌一。若还不够,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像是玄关境这样级数的高手,对现在的龙头势力而言,已经非常不值钱了。

    莽古麻正是认清了这样的道理,才知晓以赤族之功,对抗大晋之力,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大晋的皇权威信,是变弱了,可那是在数百年前来一个接一个崛起的三十二龙头门派面前变弱,并不代表在赤族面前变弱了。

    甚至赤族才是真正变弱的那一家,这一族数百年来寄人篱下,与晋人争权夺利,这才有了今日阳首城的辉煌。但在这个过程中,却没有半点对武道的挖掘,像是莽古麻这样的人物,也是空度半生,才讲讲走到真气境的尽头,距离玄关境尚有半步之遥。

    甚至还远远不如数百年前的同族的势力——起码莽古麻自诩仍不是索伊的对手。

    “小辈,你知道你为什么无法走到玄关境吗?其实以你的境界,是很接近玄关境的,早应该踏出这一步了。”索伊听完莽古麻的话语,却笑了笑,拿捏着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点评着,“那就是因为你没有与晋人对抗的勇气,又无法彻底割舍族中重担,因而进退维谷、心绪加重,久而久之,反而形成了‘心障魔碍’。其实你本来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你找到了那个叫方息壤的方天然后人,筹备让他组建晋人英雄会,以此来演戏一场,借他的名头与身份阳首城权力交还晋人,让赤族急流勇退,远离尽头即毁灭的可能性,你也能借此将族中内务全部交给你那两个徒弟,到了那时你也彻底放下心头的重担,也是你走向玄关境的唯一可能。”

    莽古麻愣了一愣,黯然道,“是的,这的确是我的一处软肋。”

    “你刚才说说种种,本王万分同意,时代的确有所变化。你的前半段谋划十分正确,现在的赤族的确不能与晋人交锋。但在这后半段的谋划,却大错特错,赤族与晋人之间,决不能一味后退,待到离开阳首城后,赤族须得由本王领导。”索伊道,“到那时候,本王自有计较。待我联系我的师门,让他们支持我们赤族,也是万无一失。”

    怎会有如此理所应当的话语?

    莽古麻心头腹议。

    索伊的一身本领到底来自于何处,这在赤族的历史之中也是一个谜题,因为赤族是一个阶级森严的族群,也并不存在晋人那样的武学门派。很多人甚至传说,他是直接被许多天神传授武功,因而一步登天,复仇归来。

    莽古麻自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所以索伊自称自己有个师门,是机缘巧合加入其中,学得一身本领的时候,他并未感觉到惊奇。

    但当索伊认定他借助大鼎复活之后,还要去联系师门,帮助赤族崛起,与晋人争霸,这就让莽古麻难以接受了。这都数百年过去了,那师门存在与否不说,认不认这个莫名其妙的门中前辈,更不一定。

    他根本不考虑这种年轻人的一厢情愿。

    “圣王说的是。”莽古麻轻声道,“这次大鼎战争,必然让圣王复活重生,到时候小人也会退位让贤,以圣王领导我族,重铸辉煌。”

    他说话时低着头,这是为了避免被索伊看到自己眼中的寒光,即使索伊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会考虑这种万一的可能性。因为莽古麻根本不会让索伊复活重生,他不信任这个威望极高、热血自信、激情昂扬的年轻人,而以索伊在赤族的威望,只要他一复活,就振臂一呼,响着云集,大家也只会跟着他送死而已。

    所以莽古麻早已下定决心,要在大鼎战争的末尾,借助他人的力量,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手法,将索伊击杀。接下来赤族的道路,不是由他领导,也必须由他所指定的烈龙光、烈龙霞接任。

    即使是离开,他也要为赤族留下一条光明的道路,而非死亡的道路。

    索伊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个自己走后族中所选出的族长。当然,他更得意于自己成了前辈、长辈,能够不顾道理逻辑,对他人指手画脚,他人还要听命于自己——这在索伊的一生之中,其实是很少有的时候,他在二十三岁的年岁就死去了。

    就算成了王,族中也有长辈、好友规范他的言行,可到了这数百年之后,整个赤族也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咧!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成了长辈,那是否该关心一下晚辈呢……

    “对了,你接下来要去那不熄火?”索伊沉吟片刻,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以一种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口吻对莽古麻叮嘱,“你人生地不熟地去往那里,不会被人欺负吧,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

    莽古麻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他不太自然地拱了拱手,“……多谢圣王关心。”

    索伊更加得意,但是接下来一时半会儿,也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人尬住之际,偏在这时,同时听到了一连串脚步声。

    只有在事发突然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索伊站起来,身子一闪,便去往了旁边的暗室之内。莽古麻则正襟危坐,问了一声,“什么事?”

    “族长,已经发现‘刮山人’梅伏杏的踪迹了。”一个人在门外报告,“这人现在也知道了我们绑架他的妻女一事,接连杀了我们许多人,甚至包括哈齐木尔多也死于非命,怀疑是他下的手。”

    莽古麻眸子一亮,“好,传出消息,接下来所有人见了梅伏杏,不要力敌,而是以他妻女的性命要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梅伏杏是重感情之人,他必然不敢动手,到时候请他来见见我。”

第二十五章 说志

    当烈龙霞找上门来的时候,方息壤正在书房写字。

    每当他紧张、兴奋、做大事的时候,他都会写字。

    昔日他纠结于投身莽古麻门下时,亦在写字。不过那时候的方息壤是在一所破庙写字,破庙的旁边土坡下埋着的就是他父母的尸骨,而他拿着一根竹条,在泥巴地上划下一许名篇。

    念念平生志,悠悠此日天;古人皆有道,吾辈岂无言!

    这据说是方天然昔年在征伐阳州,登高望远,一时感慨留下的诗篇《说志》。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肮脏、卑微如同一个乞丐的晋人男孩,其实写得一手好字。

    但他不能暴露这一手好字,因为他是方息壤。方息壤这个名字没什么问题,却在当时的阳首城代表着一个禁忌,因为他是方家的子孙。

    自赤族逐渐在阳首城掌权以来,方家也是家道中落。在方息壤的祖父那一辈,他们还能坐拥偌大的宅邸,过着也算是富家翁的一生,已渐渐停歇了反抗赤族、拨乱反正的念头,甚至连自古传下的武学,也渐渐被赤族掠夺了去,自己反而不敢私传。

    但他们甘于平淡,赤族却未必饶得过他们。

    百年前的赤族,为了进一步打压晋人的权势、威信,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晋人精神上的领袖方家一族,给屠杀干净。

    方息壤的父亲,也就在那个时候成为唯一的生还者,一时颠沛流离,到了世俗之间。这男人却是个实打实的文化人,除了琴棋书画、舞文弄墨之外便什么也不会,在家族里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儿,这一下子跌落到了泥尘中去,只觉得一时成了个废物,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也幸好,他遇到了一个乡间的女人,那女人温柔、贤惠、老实,偶尔也会很坚强,很韧性,让他也自愧不如,这便是方息壤的母亲。

    他们结婚,生子,方息壤的父亲有些笨拙地适应着全新的生活,并渐渐熟悉了这平淡的日子,他曾经也满腹怨恨与意气,想要复仇赤族,可渐而渐之,知晓那天堑般的差距,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身份,这其中也包括方息壤。只在偶尔时候,给方息壤讲述数百年前晋人英雄们的故事,并且教授方息壤书法、诗句。

    ——这成了毁灭他们平静生活的源头。

    方息壤所在的乡间,有一名闲汉。这闲汉也是晋人,却对方息壤的母亲,一向是垂涎已久。但方息壤的母亲,还是选择了这个外乡人,也令此人更是耿耿于怀多年。他偶然得知方息壤的一手书法,便想着给这对夫妻使使绊子,去往城内报告了赤族们的老爷,说方息壤只怕和“晋贼”有关。

    所谓“晋贼”,就是那些私下里传播晋人历史、文化、法律,破坏赤族活动的组织。换到今日,便是和晋人英雄会相似的定位,其实晋人英雄会的元老们,也都大多算是曾经赤族眼中的“晋贼”。

    但彼此彼刻,不如此时此刻。

    今日的晋人英雄会,在赤族面前虽仍抬不起头,却还能够堂而皇之地走上街头,不用怕被逮捕。可当年的晋贼却是在法律之中不得私藏、不得容情、不得妥协的重罪犯,不过方息壤的父亲传下的这些诗篇、故事、寓言,甚至包括文法、书法、笔法等等,都毋庸置疑,算是晋贼行为的范畴。

    于是,便不免家破人亡。

    方息壤和他的父亲一样幸运,竟然一时逃出生天,但他的父母也都身亡于此。他父母死去的时候,甚至都没人知道这就是方家的后代——事实上,连方息壤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荣耀的血脉。

    可他一个小孩儿,终究也逃不出多远,只几天功夫,便在深山老林之中,被赤族的捕快给逮住。

    但捕快们并没有对方息壤做什么,因为他们在查抄这一家人老底的时候,发现了方息壤父亲身份的一些端倪,而这个消息,很快上报了上去。这消息传达到了莽古麻的手中,他立刻下令,不要杀死这个方家的独苗。

    因为有些人活着,往往比死去更加有作用。

    莽古麻令人厚葬了方息壤的父母,然后杀死了那通风报信的闲汉,甚至还抓来那几个害死方天然父母的捕快,让他们被方天然亲自处决。

    在那个村前的破庙,莽古麻和方天然谈了一会儿话,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第三个人,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莽古麻离开了一会儿,而方天然那时候就在庙内用竹条细细写着这样一段话。

    这是他祖先的话语,他当年的祖先扫荡了赤族,踏平了异类,开拓了疆土,建立了功业,一时登高望远,豪情满怀,便写下这样一首诗篇。

    而那一刻的方天然,再次念及这样的诗句,却在一个穷困潦倒、逼至绝地、父母双亡的处境下,面对这莽古麻给予的交易与条件,做出自己的抉择。

    是活着当狗,还是死去当英雄。

    又或者说,是活着当我的狗并且成为大众眼中的英雄,还是死去当一个无名的英雄,并且根本走不到大众眼中里去。

    方天然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用了一会儿。

    但老实说,他并没有为这个选择犹豫,几乎在莽古麻提出条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答应了莽古麻所提出的任何事情。这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本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与方天然这位大贤的关系,也从来没有作为方家的子孙成长过,他的幼年是乡间无忧无虑的蓝天白云,以及父母之间的恩爱宠溺,而绝非国仇家恨。

    即使方息壤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他也没有想过另一个选择。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连小孩子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可以任性的。

    不过就算是小孩子,也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一个可以影响自己一生的选择。所以他还是按照父亲曾经的教导,以书法来安定自己的心神,稳定自己的情绪,仔仔细细地思量这样一个选择的前因后果,以防止有任何失策的举动。莽古麻对这个选择也持有鼓励态度,他认为一个孩子越是冷静就越好,如果真的是那种一时热血上涌答应自己的小子,等到时候又会一时热血上涌地暴露两者关系,也不利于自己的计划。

    于是,方息壤就独自一人在破庙之中,在自己父母尸骨之旁,书写了这样一篇诗句。

    他写完之后,呆呆地看着那诗句,直到莽古麻的回来。

    然后他跪下来说,我愿意成为尊上的狗。

    莽古麻则轻轻抚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说,你能堪破种族的束缚,起码比我自由。

    自此之后,方息壤就在莽古麻的支持下,渐渐学会了方家当年的武功,并且在成年之后按照计划,利用各种手段获取名望,最终一手组建了晋人英雄会。

    ……

    深夜,静谧,悄然,无声。

    方息壤刚写完这句诗,就敲了敲手中的笔,道了一声,“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眉心有花朵痕迹的烈龙霞走了进来,她神情柔媚,婀娜多姿,进屋的时候还带来了一种芬芳扑鼻的脂粉气。

    她一进来,也不做什么生疏的模样,看了一眼方息壤桌子上的书法,嗤笑了一声,“方息壤,你今日的笔法似乎有些僵硬?看来那暴雪书生去让你祖先重返人间,也是叫你很是激动呢。”

    “没有。”方息壤并没有露出平日里很常见的微笑表情,而是皱着眉,冷着脸。像是平日里笑得够多了,现在已经笑不出来。

    他将桌子上的宣纸快速揉成一团,按在手心,细细搓揉。

    不一会儿,他又走到窗前,信手一甩,满手的纸屑零零洒洒地随风而去。月光洒在窗外的石子路上,波光粼粼,如同一条辉芒跳跃闪烁的光路。

    做完这一些,方息壤才转过头来,“你来做什么?”

    他刚转过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原来烈龙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正执笔在手,对着宣纸比划着一落笔,却写得歪歪扭扭,“今晚那间破庙,是我和龙光去守护的。我们借此机会,与那位暴雪书生交了交手。”

    “怎么会是你们?”方息壤问,“尊上让你们去的?可这并没有任何意义,你们一旦出手,他怎么能拿到那‘东西’?”

    烈龙霞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不,他拿到了,而且很轻松。”

    方息壤一怔,然后推测,“……他身旁那位古魂出手了?尊上这几日告知了我大鼎战争的细节道理,古魂是玄关境的强者……不过那样的话,你怎么又能够毫发无损?”

    “他自己就将我们击败了。”烈龙霞状似无意地书写,“而且是以一敌二。”

    “什么?”

    方息壤瞳孔一缩。

    他心知烈龙光、烈龙霞这对兄妹,虽然年纪轻轻,实际上武功之高,绝不下于自己身边晋人英雄会的几位骨干当家。而更加重要的是,这几位当家,都已经年过半百,实力走到了尽头,而这对兄妹年纪轻轻,未来还大有可为。

    在方息壤心中,是万万不敢与莽古麻为敌的。

    但莽古麻醉心超脱,一旦离开赤族,到时候自己执掌阳首城,与执掌赤族的烈龙光、烈龙霞就是全新的敌人,迟早有争锋相对的时候,所以早就将烈龙光和烈龙霞视作此生最大的敌人。

    可这样的敌人,却以二敌一,还败在那暴雪书生的手下!?

    “你没听错,我们败得很彻底呢。而且这次行动也没什么计划,就是龙光嫌弃日子太过清闲,想要试试自己的身手。”烈龙霞苦笑道,“这件事情是瞒着主人完成的,所以我和龙光都犯了大错……哼,你可开心了吧?”

    方息壤没去管她那千娇百媚的一记白眼,只低头沉思着,“那你现在找来,是尊上要我做什么事情?”

    “那‘东西’现在已经到了暴雪书生手中,他有这份功力,绝对不是普通真气境。考虑到之前的认知,此人极有可能背后有一个不小的势力。”烈龙霞说,“事实上,我们猜测他的背后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朝廷密部。”

    方息壤慢慢地念叨这个词汇,“朝廷密部……”

    “没错,他甚至早已经看出了你的伪装,一见到我们两个,就连我们的底子都揭开了。甚至要通过我们,与主人直接对话。”烈龙霞说,“我们本来以为,这场大鼎战争在阳首城之内,只可能由主人成为胜利者。但如果是朝廷密部要与主人争锋,或许还真算是两可之间。这个近些年来,办过好些大事的组织,其中底蕴或许不如一个龙头门派,却绝对不是咱们赤族所能够招惹的。”

    听到“咱们赤族”几个字眼,方息壤的眼角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然后说,“但阳首城地处偏远,而且是不熄火的势力范围。不熄火这种江湖势力,最厌烦朝廷密部,他们必然不敢大肆作为。”

    “没错,所以胜负在两可之间,我们须得试探他的成色。”烈龙霞继续说,“不过这件事情,就和你无关了。”

    “我明白,他既然得知了我和尊上的关系,便要让我退出你们的争斗。否则他要是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足以让我在晋人中身败名裂。”方息壤点头,“好,我尽量避开暴雪书生。那除了这个消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烈龙霞作沉思状,然后看了看方息壤,“嗯,我想想……”

    方息壤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只见烈龙霞摇头晃脑,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旁边,眼珠子乱转,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沉声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没有了。”烈龙霞乖乖站了起来,丢下手中的笔,撒娇道,“我就想多坐一会儿,太累了嘛。”

    “……”

    方息壤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宣纸上竟然写着那首《说志》,虽然字迹歪歪斜斜,但分明是晋人的字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完全没搞懂烈龙霞为什么会写这首诗句,要知道两人现在的对话,也完全是赤族语。

    烈龙光和烈龙霞一向都是只会说晋人语、看晋人字,却不会写的。但他也莫名不想询问。

    烈龙霞看他没问,嘴角有些不开心地撇下来,正要离开时,忽然动作一顿。

    方息壤大袖一挥,无声无息间扫开身后的书柜。烈龙霞也很有默契身子一缩,藏身其中,呼吸不知不觉间已经近乎没有,然后方息壤坐在了椅子上,执笔在手,呼吸静谧,看上去就好像仍在书写一般。

    “不要装了,你们发现我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正如我发现你们发现我了一样。”

第二十六章 方息壤、烈龙霞VS玉蟾子

    方息壤神色不变,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下两个字,“请进。”

    他这两个字,和这句话处于同一个节奏之中。说话的音调起势、书写的笔法走向完全互相符合,说一个字就写一个字,给人一种自然而然,完全察觉不到突兀的感觉。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道士从门后走了进来。

    “我叫玉蟾子。”道士神色平淡,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你是暴雪书生的近交,我想要从你口中探探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他如今身旁战力的虚实,顺便再看一看你这个人是怎样,是否该杀……”

    他自一进屋,就好像倒豆子般,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部托盘而出。好像不是心怀不轨,而是与方息壤早有多年的交情一般。

    直到得此时此刻,玉蟾子才忽然神色一怔,喃喃道,“好幻术。”

    他往方息壤桌上一看,桌上的宣纸上写着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十分好看。

    来意。

    “不是幻术,是静心之法。”方息壤脑子里整理着玉蟾子的自报家门,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裳,“琴棋书画,礼射御书……儒家种种的学术、技艺,莫不是要首先学会静心。一个人静气凝神、驱逐杂念,仔仔细细思考一个问题,既能三省吾身,亦能思维灵动,想平日之未想。而所谓‘静’字,就在于一种让人放下警惕的氛围,我能自己心静,亦能让你心静,将自己的来意不知不觉间道出。”

    他虽然不知道玉蟾子到底为何而来,但仅凭刚才的话语,却看出玉蟾子似乎和那位暴雪书生是敌非友,因此想要道出自己的底细,表达出自己的善意。

    方息壤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他常常先表达出自己的威胁,又主动道出自己的底细,这往往能够让人觉得他分外真诚。

    “我本来也不准备隐瞒。”玉蟾子则一点儿也不惊讶,淡淡地扫了方息壤一眼,那眼神中的漠然让方息壤暗暗心惊,好像刀子刮在他的肌肤上,“房间里的另一位呢,让她出来?她的武功也不错,是你的属下、朋友还是情人?”

    好惊人的杀气,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听这话,他似乎并不知道烈龙霞的赤族身份,否则也不会讲出我的属下这么荒谬的说法……

    方息壤心中暗忖,他自然是不准备让玉蟾子见到烈龙霞的,堂堂晋人英雄会的会长,一族之精神所在,怎么能够和赤族的恶女勾勾搭搭,私下见面?

    这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他注定得位不正,为人所诟病。

    “是我的情人。”方息壤脑筋动得极快,随口回答,“她身份不低,是城内有名有姓的人物,我与她已经私定终身。但我尚且年轻,还应该以大业为重,不愿向他人暴露我与她的关系,还望道长海涵。”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玉蟾子拱拱手,姿态做得很低,为人处世也很客气,让人感觉到一种谦谦君子、翩翩风度的味道。

    说话的时候,书柜后传来一声娇哼,好像很不满方息壤对自己的定位。

    玉蟾子眯了眯眼,“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你在撒谎,而且是个很危险的谎言。”

    方息壤假笑道,“哪里的事情。”

    “我不问她的身份了。”玉蟾子忽然道,“先说正事,我是为了暴雪书生而来的,你和他交好?”

    “哎,也不算特别好。”方息壤心思一转,叹了口气,“老实说,这位先生骄横狂傲、嚣张跋扈,实在叫我不太感冒。只是在外人看来,他这样的晋人来到阳首城,闹出天大的事情,如果我这晋人英雄会的会长对此都不管不顾,那也未免名不正、言不顺。我只是保得他一时安危,尽一下同族情谊,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他看得出玉蟾子是个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目的性极强的人物。

    如果是面对其他有关于暴雪书生的来人,方息壤可能还有些心思,会正气凛然地做出一副帮暴雪书生挡枪的模样,再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候,“不慎暴露”自己只是一时帮个忙,其实和暴雪书生根本不熟的真相。

    这样一来,自己既占了道理,也不失情谊,更置身事外,算是两全的选择。

    ——但这一套,他估摸着对玉蟾子是没有用的。

    在这个杀气凛然的道士面前,话还是说简单一点比较好。

    所谓会说话,其实并不一定需要说话多么高深莫测,仅仅只是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我要杀他,你不会帮他。”玉蟾子的话语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粉饰、直指中心的锐利,这多少让方息壤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很好,看来你不是我的敌人。”

    “怎么回事?”方息壤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道长为何要杀暴雪先生?难道你们有仇?”

    玉蟾子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嗯,没关系也行,反正我接下来也不沾染你们这群人了,只等大鼎战争结束,莽古麻一去不返,便大权在握……

    方息壤低下头,“好,先生接下来要问什么,尽管问我。江湖行事,多个朋友多条路,方息壤不求其他,只求道长能记住今日一会。”

    他这么老实的应对,也让玉蟾子愣了一愣,即使在龙孽虎煞山上也没见过几个师兄师弟这样予求予取,顺从自己的。

    玉蟾子深深地看了方息壤一眼,“我想知道你所知的暴雪书生现在的一切情况……”

    方息壤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脱口而出,包括暴雪书生的武功,也包括周围的王冬枝、玉幽子以及姚洗月。

    他想了想,最后补充了一句,“……那位姚洗月姑娘,可能有妖族血统。”

    其实姚洗月哪里只是妖族血统,其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怪,而且是一头大妖。不过众所周知,阳州数百年来都没有一头纯血妖族,只有间或偶尔会出现某些昔日流传下来的妖族血脉,觉醒开来。

    这个玉蟾子突如其来,仿佛和暴雪书生有什么过节一般,如果能够造成一些麻烦最好,但最好也不要让他有机会涉入到大鼎战争中。

    所以方息壤并没有直接姚洗月的真实身份。

    而方息壤的直觉告诉他,以此人目前的表现,就算不说是真正的妖孽,只需要带有些妖族血脉,或许也足够引动此人的一些反映了。

    “妖?”玉蟾子果然像是一条被钓中的鱼一样,被这个字眼给深深吸引,心神一下动摇,脚下忍不住稍稍一用力,踩碎了一块地砖。

    方息壤没有说话,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一般。

    玉蟾子则静静站在原地许久,似乎在沉思,似乎在考量,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煞气。

    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竟然沦落到和妖孽为伍了么……若此事属实,看来就连道子也已经遁入魔障,不可自拔了……”

    道子是什么东西?

    方息壤捕捉到了这自言自语当中一个不太寻常的词汇,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平日里也根本接触不到烘炉境强者轮回转世、投胎夺舍的人物。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莽古麻自己也未必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忽然间,玉蟾子转头看向方息壤,“好,你算老实,告诉我这样多的东西。”

    “道长客气了。”

    总算结束了,方息壤满脸笑容地回应。

    他本以为,玉蟾子说完这番话语,应该就此离开,和那个暴雪书生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才对。

    但玉蟾子又紧接着问了一个,让方息壤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与人当面结交,却又在背后说人坏话?”

    “……道长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告诉我暴雪书生的信息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说他嚣张跋扈、骄横狂傲?”玉蟾子紧紧盯着方息壤的面孔,一字一字地问,“你心口不一,待人不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道长是否太过认真……”他的目光太过锐利,方息壤只能露出苦笑,“这世上有的是相互客套、没办法的关系,如我这样的身份地位,理应也会些规矩才对,若非如此,怎能走到今日,还望道长谅解。”

    这也是他的另一张惯用的感情牌,拿出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说事,平日里会里的当家们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不满时,都能依靠这一招应付过去。任何人一旦看见他那张尴尬的面孔,委屈的说辞,都会忍不住同情他,可怜他,理解他,进而原谅他。

    方息壤深谙这一套。

    这个玉蟾子虽说煞气极重,但看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倒不如说太讲道理。

    这样的人用这招似乎正好。

    “这是魔障。”可大大出乎方息壤意料的是,玉蟾子摇了摇头,全然不吃这一套东西,他认真地看着方息壤,“方会长,你入了魔障,已经成了这世上传播魔业的一员。你要知道,这世间何等的危险,到处都是吞噬人心的欲望,吾辈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大意——同理,遇到了任何事情,我也都不妥协。”

    方息壤听着听着,琢磨出一些不太对劲的意思来,他脸上的笑容渐渐从伪装的苦涩,变成了真正的苦涩,“道长的意思……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

    “我的意思是,你是魔,我要斩了你。”玉蟾子一字一字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领导晋人英雄会。”

    “先生真是……”

    方息壤的苦笑仍在,说话的同时,却悄然伸手去触碰旁边的毛笔。可话语只说到了一半。哗啦,他忽然脸色一变,手一缩,迅捷无比地远离了桌子上的毛笔。

    不,甚至是远离了整张桌子。

    因为这张桌子已经充满了一股膨胀、充盈、紧绷、触之必炸的雷劲。

    就在刚才,玉蟾子一挥手,五指大张,似爪似拳,五个手指指尖之上,有雷声噼啪、电芒闪烁。他凌空对着那书桌一击,整张桌子就在瞬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布满了密密麻麻、丫丫叉叉的纹路与碎痕。

    并且还充满了焦臭。

    那是一种被雷劈,被电击,被霹雳轰打的木头,才有的焦臭味。

    刚才的那一挥手,玉蟾子就以自己的内力引动了雷霆,化作一道掌心雷,炸在了方息壤面前的桌子上。更准确的来说,是炸在了桌子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上。

    宣纸被那木桌传递而来的雷劲震碎,一张张化作了齑粉。毛笔飞上半空,四分五裂,其中千百根笔毫根根竖直、枯黄,根本无法用来书写。墨水更是被那雷霆之中蕴含的猛烈热量给一下子蒸发,幻化作一缕缕烟气、雾气,缓缓升腾。砚台算是保留比较完整的,可也和书桌一般模样,被雷击得遍布纹路,看上去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这只不过是雷劲的第一重爆发,接下来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好霸道的掌心雷——这阴毒的贼道士,竟然看出我的武功路数来了!”

    方息壤足尖一点,整个人推着椅子,飞速向身后的书架飘了过去。这其实是个非常诡异的画面,他与他所坐的椅子,一下子好像轻了十倍、百倍,像是一片羽毛般飞了起来,远离面前的书桌。

    轰隆,书桌一声巨响,已经炸成了满天满地的碎片。

    却是玉蟾子看出来了方息壤的武功是儒家的路数,和那桌子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打蛇打七寸,打人打要害,于是他一掌打了过去,就击在那文房四宝上。

    而且这一击雷劲并非是立即触发,而是先在文房四宝上潜伏起来,只爆发一两成的雷劲。如果方息壤还有分毫侥幸的心思,一旦触摸到文房四宝中任何一件物品,意图以此反攻玉蟾子,都会反而出发其中剩下的八九成力量,那时候被炸成碎片的就不只是书桌了,最起码也是方息壤的一只手臂。

    但现在,方息壤的手臂无事,就轮到玉蟾子出事了。

    “焚!”

    玉蟾子听到了这样一个字眼,这不是晋人的话语,而是赤族的言语。

    他立即感受到有熊熊烈火,包围住了自己。

第二十七章 所谓正魔

    火精五变·焚字诀!

    内力凝结而成的细密劲道就好像蛇一样蔓延到了玉蟾子的足尖,然后倏然一下跳跃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速度,快得像是能够超过声音。在爆发出来的瞬间,内力所经过的空气也都被一一点燃,形成了一条自下而上、形如拱桥般的火焰痕迹。

    这火焰一跃而起,像是一枚炸弹般,在瞬息之间就扩散开来,形成一朵朵跳跃在半空中的火焰,一下子包围住玉蟾子的身体。

    焚字诀的奥秘和灼字诀恰恰相反,就在于火焰焚烧四野、举火燎天的气势、气概、气魄。这一下温度极高的火焰包围住了玉蟾子,然后这火焰又顿时膨胀、扩散、发酵、起伏起来,宛若其中有一条巨龙翻滚闹腾。

    在温度极高的光焰下,玉蟾子平静的面容被一种诡异的光影映照,他五指一收,指尖各有一道雷光闪烁。

    这亮得灼目刺眼的光辉扭曲着扩散开来,形成五道亮中带紫,紫中带蓝的光牢,便将将抵挡住他面前的滔滔火海。

    一时间,雷霆与火焰碰撞,激射出无限的火花来,看上去靓丽得如同一场小型烟火。

    “走!”另一边,方息壤眼见面前的雷火交加,正要凝聚真力补上一击,却感觉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头,烈龙霞那带有口音的晋人话语,携着些许温香传达到了耳边,“这个人使用的是龙孽虎煞山的掌心雷法,咱们不能对他动手!”

    “龙孽虎煞山的道士!”

    方息壤脸色一变,也知道不能力敌了。

    任何一家龙头门派的子弟,都等同于天生带有免死金牌一般。与其相比,这个人本身的功力倒在其次,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是真气境,刚才的方息壤、烈龙霞还可以试一试以二敌一,但现在即使能够获胜,他们也绝对不敢伤了此人。

    轰隆一声,方息壤看也不看朝着右边击出一掌,掌力直灌而去,将书房的墙壁轰得坍塌。

    两道人影随后从墙壁之中飞射而去,来到大宅上空。

    这一番动静,已经惊动了周遭英雄会的人物,引来了许多呼喊。周围的房间,渐渐亮起烛光,有人从其中慌忙走了出来,呼朋引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似乎是会长那边出了问题?”

    “好大的一场火,这功力莫不是红发鬼的火精五变?”

    “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否则咱们前功尽弃,大业不成。”方息壤脸色一变,在半空中对烈龙霞说道,“龙孽虎煞山的五雷天心咒众所皆知,你们赤族的火精五变他却未必识得,只叫他得知此事,我还有法可糊弄过去。你快逃走,我引开他。”

    “……”烈龙霞皱着眉头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刚才这个玉蟾子已经展现出了他的武功,这一手雷法简直霸道到了极点,一点儿也不能小觑。而更重要的是,方息壤绝不能伤了此人,这个玉蟾子背后的龙孽虎煞山简直是给他搬了过来,放在任何一个与其交手的人心头,沉甸甸、满盈盈,使出任何手段都得掂量着后果,根本无法全力出手。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自说自话,脑子近乎疯魔一般,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要动手、想要出手,连交涉的可能都很低。

    方息壤面对他这么个棘手的家伙,简直是秀才遇到了兵,有理也说不清,是凶多吉少也。

    但她终究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主儿,仅仅犹豫半个呼吸,知道不管如何,此事都绝对需要和自己没有关系,否则便是如烈龙光一般,给莽古麻带来巨大麻烦。当下一点头,又只听得轰隆轰隆连声,身后的玉蟾子御雷而来,足尖一点,浑身上下雷光起落,简直如同神话传说中的雷公电母、真君天尊。

    心中一惊,又抬手抓了一把。

    这女子一伸手,姿态优美,如同拿着轻风、握住流月,手掌之中,忽地燃起了一种亮堂堂、明昼昼的光焰来。

    她抬手一丢,将这光焰朝着身后丢去,整个人也忽地变向,足尖一点,宛若一支利箭般投入远处的街头之中。

    这光焰一脱手,便成无限光明,照亮大千。

    方息壤早知晓火精五变的种种底细,明白这是火精五变中的“炽”字诀,乃是火焰旺盛、光芒大作之法,能够放射强光、夺人眼球,于是提前遮掩住自己的目光。

    可另一边的玉蟾子不知道这一招有何用意,当即被这强光所刺,一时轻功去势一止,立在宅院高墙之上,全力感应身旁的动向。

    而在这强光之中,烈龙霞收敛气息,隐藏起来,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方息壤没有这等本事,只得在这段时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现在该怎么办?”方息壤身如燕雀,轻灵地在阳首城的建筑群上起落,“这家伙纯然是个疯子,我千金之躯,万万是不能够与之拼命的……”

    他刚想到这里,脸色又是一变。

    因为在那强光稍去后,方息壤立刻感觉到了,一道强烈霸道、凶狠蛮横,如同天道般无情冷漠的气息,径直地往自己身后追来。这追来的速度之快,更盛自己的轻功,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他追上。

    这自然是玉蟾子无错。

    他的武功居然这样高!之前还以为以二敌一能够与其交手,可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种奢望,就算以二敌一,他也绝对不怕!

    方息壤这一下终于绝望,心中生出了一种没什么逻辑的想法:莫不是老天爷眼见自己多年来的虚假、伪装,于是派遣了这一尊天上的雷霆化身成人,来追杀自己,让自己赎罪!?

    他们两人你追我赶,根本来不及停歇。方息壤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生死时刻,莽古麻给予他的种种训练,也只是将他往一个政治家的方向养育,而非真正的武者。

    一时之间,此人慌不择路,脑子来不及思考,几乎是见到可以逃去的地方,就直愣愣逃了过去。

    终于,连方息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的时候,玉蟾子终于跟上了他。

    一道掌心雷凌空打出,炸在了方息壤前方落脚之处,将那一栋楼层的屋脊炸得粉碎,方息壤无法借力,只得身子一转,踩在半空中飞起的碎片上,不得不落在地上。

    他刚落在地上,周围是一处小巷,而抬头一看,玉蟾子就已经脸不红、气不喘地停留在他面前,长袍宽袖,好似在这里等候已久。

    “你死定了。”玉蟾子抬抬手,一本正经地说,“恭喜道友,从这恶浊的魔障中逃脱出去。恭喜恭喜。”

    “你要杀就杀,别说这种胡话。”方息壤眼角一抽,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可也没想到玉蟾子一张嘴是这种混账话,这种由心之言,往往比冷嘲热讽更加有效,因为这种死法太滑稽、太可笑。

    方息壤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理由而死,一时间简直自己都想要笑出声,而这也让他更加难受。

    他妈的,怎么遇上了这种人!

    “什么叫胡话?”玉蟾子皱了皱眉,好像不太能够接受这个形容,还准备和他辩上一一辩,“方会长,你难道认为贫道所坚持的斩魔之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方息壤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升起了希望,他诚心诚意地问,“若我讲出了不妥之处,你会饶过我的性命吗?”

    “这是不可能的。”玉蟾子摇了摇头,“贫道的道路坚定无比,谁也动摇不了。就算你真的讲出了些许道理,也一定是魔心蛊惑,令贫道生疑,当不得真。真正除魔卫道的人,是绝不肯在这种事情上疑惑的。即使要疑惑,也肯定要杀了你之后再疑惑,再去思考,因为你死了之后,肯定就再也没有任何影响了。”

    他的一字一句,将一些神奇的逻辑讲得理所应当,听得像是个固执而天真的小孩子,认定了世间的一条道路,便绝无更改之意。

    方息壤听得面容枯槁,冷如死色。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生的谋划还未开始,辉煌的道路还未来得及踏足,居然就要死在这么一个地方。

    “怎么会这样……”

    方息壤喃喃自语,脑子里是万万想不通,语气也近乎在哀嚎,“怎么会是这样……”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起落无常,成败难定,会长不必太过纠结。”玉蟾子居然还安慰他起来了,“你这次死在我的手中,是天命所定,不怪你能力高低,你已经足够尽力了,不需要后悔什么。”

    “你闭嘴,你这个……”

    方息壤已经气急败坏,完全不见平日里的风度了,话说到一半,眼前忽然一下闪烁。

    是刀光。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光,朝着玉蟾子斩杀了过来。

    玉蟾子眉头一皱,长袖一挥,一串电蛇缠绕上了刀锋,然后整个人浑身一震,忽地移形换影,退开极远的距离。

    他这一退,方息壤才亲眼看到他的轻功,像是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雷光,几乎失去人的形貌,光芒一闪便来到了十七八丈的远处,快得让双眸都跟不上去

    一声巨响。

    方息壤呆呆地看着玉蟾子之前所站立的地方,一道巨大得夸张的刀痕将那块地砖完全地摧毁,进而刀气长驱直入,一路破坏地砖,轰隆轰隆,形成一道凹凸不平、起伏不定的溃烂痕迹。

    这痕迹直接延绵十七八丈,堪堪来到玉蟾子的足前为止。

    方息壤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得出来,玉蟾子是一步走得不多,一步走得不少。他在被这一刀袭击的同时,就明白了这一刀力量尽头所在,所以停在了那尽头之前,没有分毫偏差。

    这不只是需要功力,轻功,更需要一种观察力和对武学的认知领悟。

    这简直是方息壤想也不敢想的一种境地。

    玉蟾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静静地看着这刀痕,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好刀法。”

    “本就是好刀法。”

    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从方息壤的身后传来,“你是谁?怎么穿着这一身龙孽虎煞山的道袍?”

    方息壤一回头,瞪大了眼睛,“是你!”

    正是宁宣……不过在方息壤的认知中,此人还是“暴雪书生”。

    方息壤恍惚了片刻,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被暴雪书生所救的事实。他再看了看旁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却逃往了晋人一条街。

    “对啊,是我。”宁宣笑道,他的左手上闪烁着耀眼的金白色光泽,形如刀状,现在轻轻一抖,便化作点点鎏金色的光点散去,“方会长,这位道长怎么回事,你介绍一下?”

    “你是宁宣?”玉蟾子忽然道,“我叫玉蟾子。”

    “……意料之内。”宁宣脸色一僵,随后也露出无所谓的笑容,“玉蟾子道长是吧,早听闻过你的名头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追到这里来。”

    “是命运让你我相遇的,你逃得过我,却逃不过天道。”玉蟾子淡淡道,“宁宣,你也是魔头吗?”

    “魔头?”宁宣疑惑道,“什么是魔?”

    玉蟾子理所应当地说,“一切邪道歪路,不入正流,皆是魔障。”

    “魔障是否是恒常不变,由天制定?”宁宣问,“如是,那千百年来,正魔皆定,理应常年来正与魔争,善与恶斗,怎会有诸多变化,复杂情况?方天然大贤当年远征阳州,所杀所弑不知凡几,他是魔是正?”

    玉蟾子愣了一愣,方天然的事迹直接影响整个阳州,故而他这非本地人,也知晓其中来龙去脉,“大贤为人族尽心竭力,当然是正。”

    “方天然灭杀妖狼一族,狼妖一族的领袖,是魔是正?”

    “既是狼妖,当然是魔。”

    宁宣听到这里,稍稍沉思,又问,“若狼妖未曾作恶,无辜被杀呢?”

    玉蟾子一眯眼,“以你来看……”

    “以我来看,当然是方天然错了,但不是他的人错了,而是他的观念错了,他认为以武力征服这个阳州,就能永远地让这里属于他们,实际上到了数百年后,这里还是会爆发出对大晋的反叛,他的做法不够科学,不够聪明,不够明白。”

    宁宣道,“道长,我知道你恨一些东西,所以渐渐开始恨一些人。但恕我直言,要消灭魔头最重要的不是肉体上的消灭,而是精神上的消灭,当然我是支持消灭肉体的,但你这种以消灭肉体为理由,实质是发泄怒火、传递仇恨的做法,其实才恰恰是真正的魔道。”

    听到“恨一些东西”几个字眼,玉蟾子瞳孔一缩,他再次看了看宁宣,过了许久才道,“我说你怎么胡说八道,原来你入魔太深,已经不可自拔,却成了个好大的魔头!”

第二十八章 五雷天心,雷化五行

    说完这番话,玉蟾子就立马出手了。

    他出手得甚至有些着急。

    玉蟾子本不是个很容易着急的人,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喜欢和一个人将一件事情阐述明白之后,再进行动手,以此显示出自己的名正而言顺。他从这种名正言顺中获得极为强烈的满足感,他摆脱不了这种满足,这让他陶醉,沉醉甚至是迷醉。

    但现在他却不想和宁宣讲这么多东西,他只想要宁宣死。

    而他对此给出的答案是:这个人魔根深种,是讲不通的。

    他要斩妖,还要除魔!

    玉蟾子五指一张,电芒一闪,一出手就是自己的五雷天心掌中最得心应手,也是常人最难以招架的一招“五雷天心锁”。内力化作无形的电光雷芒,牵引着自然界中无形的雷磁之力,一下子缠上宁宣的全身上下。

    “哦?”

    宁宣身子一麻,只感觉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代替了自己而操控身体。在宁宣的眼中,仿佛能看到一条一条雷光凝练而成的锁链,捆绑在了自己的四肢,甚至还深入了丹田、经脉,将其中的内力运行,也一一截住。在这锁链周围,还有各种道家记载的仙神,如雷公、电母不用多说,各种真君、天尊也一一在列,环绕周围。

    数不尽的小小仙神拿着锁链,困住了宁宣,仿佛剿灭一头天大的邪魔一般。

    宁宣纵然奋力想要挣扎,竟然也挣脱不开。

    他眯了眯眼,一抬头,玉蟾子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到了面前。

    道士轻喝一声,气沉丹田,眸光冷冽,从体内提取肝中木、肺中金、心中火、肾中水、脾中土,得其中魂精神魄意,攒簇五雷,牵动天心。

    他的掌心刺啦刺啦,一连串的雷光闪烁,对着宁宣尚且还有五六寸的距离,构造出了一个拳印。

    “神宵真王印!”

    玉蟾子打出一门至刚至阳、猛烈无比的雷印掌法,浑身上下缠绕着雷光,朝着宁宣打将过来。

    宁宣目光不动,面色平静,于无声无息之间,体内攀升到了巅峰状态的内力,就在此刻一下子全然喷薄出来。

    轰隆隆!

    这内力一旦喷薄,就好像是地震一般。宁宣脚下的地砖轰然一声,周围一两丈的地面,都明显凹陷下去,变成了满天飞旋而起的碎片。

    这几乎是三倍于普通真气境高手的内力量,是何等的庞大、磅礴,那锁住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的磁力锁链,在这一刻如同锁住一条苍龙一般,几乎摇摇欲坠,一寸一寸地形成了不稳固的状态。可那些内力凝聚而成的仙神真灵,却还紧紧绑缚着宁宣,奋力拉近锁链,咬牙切齿,一点儿也不放松。

    再一震。

    现在不只是宁宣脚下的地砖粉碎了,周围的两面墙壁忽然轰鸣一声,像是遭遇了两尊巨人的袭击,忽地一声爆响,随后垮塌下来。

    方圆五六丈的距离,都被宁宣的力量给影响、给轰碎。

    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的余力罢了,宁宣体内所鼓荡的真力又何止是这泄露出去力量的十倍?就在这一震之中,简直像是十个真气境高手联合在一起般,那锁链登时寸寸碎开,而手持着锁链的不知道多少仙神,也被这余力所干扰、影响,一时之间也都一一惨叫哀嚎,七孔流血,横七竖八地飞射出去,然后烟消云散。

    但玉蟾子目光一凝,一切仙神锁链,旋灭再旋生,一阵雷光闪烁,所有分离的锁链、毁灭的仙神,都重新塑造起来,又重重封锁在宁宣的身体表面,要将他困在原地。

    于是宁宣最后再一震。

    这一震,那层层的锁链也好、数不尽的仙神也罢,全都陷入了宁宣的身体,像是这巨大的邪魔忽然变成了一个拥有无限吸收力量的漩涡泥沼,不管又怎样的力量,全被宁宣封存到了自己的体内。

    这是“吸元秘术”。

    四魔真经中的秘法,令宁宣终于能够破除这一招“五雷天心锁”。

    在这连续三震的过程中,宁宣就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而这三震所经历的时间,也完全可以用须臾来形容,只一瞬而逝。宁宣来回三次尝试突破玉蟾子的“五雷天心锁”,终于给他彻彻底底粉碎了这龙孽虎煞山真传的“五雷天心正法”!

    而到了这一时刻,玉蟾子的攻势甚至还没有触摸到宁宣的身体。

    其实玉蟾子以“五雷天心锁”定人身体,再施展出自己的“神宵真王印”,即使对手的内力远高于平常真气境,只要被紧缚在自己的身体之内,那就好像是给瞎子买灯一般无用,终究要给玉蟾子活活打死。可现在却截然不同,宁宣的曜日隐阳变修炼得越发精深,以至于其真力巅峰之际,施加特殊的办法,竟然能够达到普通真气境十倍以上的功力。

    饶是如此,他也需要转化成吸元秘术,才能够脱困而出。由此可见,龙孽虎煞山的武功,已经达到了一种不是更高境界或是更巧妙方法,单纯依靠力量而言难以破解的层面。

    这的确是道家真传。

    几乎是费尽手段,宁宣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一丝丝喘息的机会。

    而一抬头,玉蟾子的神宵真王印就近在眼前。

    引天雷,激闪电,铺天盖地磅礴而来,一下子包围住了自己。

    所谓神宵真王,就是道家神话传说之中的“南极长生大帝”,这不是仙灵传说中的南极仙翁,而是统御万灵、执掌四时气候运化,能呼风唤雨、役雷使电的天庭六御之一,更是万物祸福生灭之枢机,天庭雷霆神部之根祖,也就是万雷之祖、万雷之宗。传说之中,元始天尊共有九子,其中之一就是神宵真王,南极长生大帝。

    龙孽虎煞山自诩道家正宗,所习的各种功法都是如此,以模仿神话传说之中的各大仙灵、神王为主。

    而玉蟾子施展出这样一门拳法,整个人也如同化身成这一尊南极长生大帝。这一个年轻的道士,衣袂飘飘,雷光映照着他的面容,他面上竟涌现出一种紫红色,这种紫红色是帝王的颜色,这拳法竟然显现出一股帝王气象,一时踏雷御电,威势无边。

    即使没有“五雷天心锁”,这也几乎是一门恐怖无比的绝学。

    而面对这样的绝学,宁宣只有一个选择——

    他拔刀。

    再抽剑。

    ——面对“神宵真王拳”,他只有以自己的“曜日刀”“隐阳剑”,才能迎敌!

    “怎么回事!”

    旁观的方息壤目光一凝,忍不住心头一惊,因为在他的眼中,宁宣的两只手一下子消失了,从外表上看,这个男人像是根本没有左手右手。宁宣的身体,像是自两肩以下,就再没有了任何一点血肉,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宁宣被玉蟾子的雷法击中,也不会断臂,更多的可能是会当场炸开,将他整个人炸成肉酱。

    这只不过是宁宣动手的速度,超过了方息壤的目力罢了。

    宁宣拔刀抽剑,内力划分为两股。

    一股灌注在自己的右手,属性为阴,形成太阳的反面,是为隐阳。

    指间抽出一柄剑来,那一柄剑像是冰雕琢而成,又好像是月光凝聚而成,如花的魂魄、雪的碎片,玲珑剔透,晶莹靓丽。

    一股灌注在自己的左手,属性为阳,形成太阳的正面,是为曜日。

    掌间拔出一柄刀来,那一柄刀像是火收束而成,又好像是日光汇聚起来,似黄金堆砌、宝石熔铸,灿烂辉煌,明亮灼目。

    刀剑起落。

    这一刀一剑,浑然天成,毫无瑕疵,宛若两尊至宝,宁宣双手从腰间射出,快得连方息壤都看不清晰,就迎上了玉蟾子的神宵真王印。本来相距还有几寸距离,可内力就在这时候延伸而出,如同燃烧的冰,凝结的火,从宁宣的左右手上弹射而去。

    刀剑与拳碰撞。

    轰隆!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玉蟾子呕血而退,他的神宵真王拳再强,也比不上宁宣的磅礴内力。现在的宁宣,恰如大日凌天,刀剑合一,有一种独尊天下,无人能敌的威势。

    他只好急退。

    玉蟾子又是化作了一道雷光,以一种迅捷无比的速度远遁而去。

    但烟尘之中,却又一个身影紧追而来,一刀一剑袭击过来,如同地府的邀请函般不肯放过。

    玉蟾子脸色难看,但并不慌乱。

    他一边退却,身体表面的雷光一边跳跃,像是一只变幻阵势的军队一般。

    “高上神霄府,凝神焕照宫。”玉蟾子眼眸之中,隐隐不见瞳孔,只有一段一段的雷光闪烁跳跃,将他渲染得不像人类,“火雷,水雷,出!”

    玉蟾子止步转身,再来一拳,迎敌宁宣。

    这一拳,却给宁宣一种奇异的味道,仿佛隐隐之中,与自己的刀剑相合。他略一体悟,来不及细想,刀剑与玉蟾子再次一撞,可此番一撞,却没有前次那样的一触即溃。

    反而纠缠,融合,不分彼此。

    宁宣的力量,一下子失去了对敌的目标,竟然落空。反而是玉蟾子的内劲,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撞入他的体内,然后开始大肆作乱,轰然爆发。

    宁宣闷哼一声,退后一步,嘴角也是溢血。

    但他得了伤,精神却愈加振奋,受了创,战意却更是浓厚。

    “好一招雷化五行。”

    雷电本就是五行的综合,所谓五雷天心,就是金雷、木雷、水雷、火雷、土雷统合,上达天意,以此呼风唤雨。玉蟾子的五雷天心正法,就是从五脏之中修炼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再将其炼化为雷法雷劲,进而释放出掌心雷。

    现在他倒行逆施,将雷化作金木水火土,并且提取其中水雷、火雷出来,以对敌宁宣。

    在道家理念之中,天下万事万物,都超脱不了三界、跳跃不出五行,只有大罗金仙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换言之,只要不是大罗金仙,所有武功招式,内力真气,都能通过这一招“雷化五行”所克制。

    这样的武学,的确是能够一定程度上,弥补力量的缺憾。

    玉蟾子冷哼一声,“魔头,还不伏法!”

    他进步推掌,体内的五脏五行之气,其中象征着火的心,象征着水的肾,一时都传输出一股真力,输入他的掌间。这是乘胜追击,否则宁宣逃跑,玉蟾子也自诩难以追上去,要分胜负只能是现在了。

    宁宣只觉得面对这一掌,就好像是面对两座被玉蟾子搬运来的大山,要压住自己的剑,盖住自己的刀,让自己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他连续躲闪,接连后退,更几次接招,都无法破除此招。

    玉蟾子一时占得了上风,一掌一掌打得密不透风,让人难以招架,看得旁边的方息壤已经开始寻找逃生的道路了。

    但宁宣并不着急,相反,他很冷静。

    他冷静得就好像是在玩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游戏,这个游戏对他而言是那样的困难,远不是他现在的水平可以对敌的。这不是因为玉蟾子厉害,而是玉蟾子背后有成立数百年的龙孽虎煞山,而龙孽虎煞山内有无数高人集合的智慧。而这个游戏的内容就是,他以一个小小的真气境后生的身份,去与整个龙孽虎煞山的武学对垒。

    其实别说是他,连谢易也在参加这场游戏。但老实说,不管是他还是谢易,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都无法将其破除,而玉蟾子的攻势却越来越紧,逼得宁宣慢慢走入绝境。

    不过话说回来,游戏也终究只不过是游戏而已。

    游戏的意思就是,这是自己找上的麻烦,是想要挑战自己才去做的事情,如果不想要挑战自己,那随时都可以不玩,一切就看宁宣自己的意愿。

    “看来我破不了此招。”宁宣说,“幸好也不需要破。”

    他伸手,指尖有雷光闪烁。

    玉蟾子动作一顿。

    在他的体表立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那是一股一股的雷光闪烁,本来玉蟾子的体表有雷光电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此时此刻,这雷光却和玉蟾子体表那些内力溢出所产生的变化,有明显的不同。

    雷光渐渐凝聚成了锁链,并且封锁住玉蟾子的血肉、窍穴、经脉、四肢。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宁宣看向浑身凝固不动的玉蟾子,正要动手,忽然感应到了一阵惊人的杀气,瞬间从自己的身侧爆发出来,在这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倪。这股杀气之盛,之前所遇到的种种人物之中,都没有一个人能够与其比拟。

    连李丞都不行!

    他身子想要躲开,却怎么也躲不开。因为这杀气来得太快,也来得太猛,更来得太凶,太狂,太凛冽!

    这是……玄关境界!

    在这一瞬间,他听到老谢的声音。

    “别死,拿我的力量去躲开,用我的道路去活下来。”谢易说,“我命令你,宁宣。”

    真人道降临!

第二十九章 狐狸面出手

    像是一朵火焰的旋风炸开。

    在百分之一个呼吸的短暂瞬间,宁宣整个人像是度过了某个关隘,于是全身上下,自头到脚,通体都产生了一种神而明之的变化。那变化小而繁多,细而关键,宛若将他由内而外整个从物质领域重塑一般,令他见得平日所不不能见,闻得平日所不能闻,感得平日所不能感。淡淡的金色在他的肌肤上荡漾开来,彰显出一种尊贵辉煌的光泽。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而宁宣的眼睛就是融化这冻结的火焰。

    两朵红色的火焰跳跃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一动,然后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经过了千百倍的加速,宁宣以一种堪称狼狈的姿态打滚,他的肉身和真气同时达到了巅峰状态,总算堪堪躲过身后刺来的一剑。

    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十丈之外,火红的双眸中映照出一个身着黑衣、手持利剑的男子。

    以及一张狐狸面具。

    这张狐狸面具栩栩如生,由赤红色的颜料点缀在白的底色上描绘出来,面具上的狐狸妖娆妩媚,似笑非笑,拥有一种超越理性的纯粹的美。

    宁宣眯起了眼睛,慢慢站了起来,“狐狸面……”

    这就是那个以一敌二,重创齐勇,逼逃姚洗月的古魂?

    “你真是真气境?”狐狸面具下露出一个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这明显是假音,他似乎不敢置信宁宣能够躲过自己这一击,“好,你很不错。”

    “接下来会更好的。”宁宣咧嘴一笑,赤红色的双眸里像是有血流淌,他知道和玄关境高手作对没什么好下场,但现在的宁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的他如果是一把火,那一定已经燃烧到了最旺盛的时候。

    真人道所带来的影响之大,宁宣还是无法完全摆脱。

    狐狸面笑了,他低下头,缓慢地挥舞着剑花,沉吟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最好的时候,恰恰就是死掉的时候。”

    “我还真不知道。”宁宣昂首,傲慢地笑着,“老兄,你来教教我呗!?”

    说话间,双手从袖袍中垂下。

    说归说,宁宣也从不小看对手。

    宁宣的两只手,像是细细的柳枝一般,在身体的两侧摇摆起伏,柔软得像是没有重量和骨头。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方息壤、玉蟾子,都将自己的注意力全副集中在宁宣的两只手上。

    他们非常清楚,宁宣虽然身上背着一柄剑,但这一身武功全在这对手掌上。

    这个家伙,完完全全是以掌成剑,以手化刀,反而将自己的剑气、刀意挥洒如意,比真正的宝刀利剑都要厉害几分。

    这其实是谢易的影响,宁宣本来所学的是使用真刀的功夫。但是自从施展真人道之后,他的武功风格,逐渐走向了千锤百炼、金刚不坏的肉体一派,令得他更加信赖自己的双手,盖因一旦施展出真人道的变化,他的肉身就是货真价实的绝世神兵。

    换言之,宁宣之前使用手刀掌剑,其实并没有拿着真刀真剑厉害,只是他深知自己的底牌是什么,所以平日里刻意联系这方面的战斗罢了。

    在这之前的齐勇、许烟儿、哈齐木尔多、不怒和尚乃至于刚才的玉蟾子,其实都没有逼迫他使用真正的实力。都是在宁宣刻意训练自我,隐刀藏剑的条件下,才能与他争斗起来,有输有赢,有胜有负的。

    现在的宁宣,才是真真正正,彻底地拿出了“属于自己”的所有底牌——当然,若让谢易出手,那就是“不属于自己”了。

    面对宁宣慎重无比的态度,“狐狸面”浑不在意。

    他也是一尊古魂,在数百年前的阳州江湖,堪称是当时州府内顶尖的杀手。以他的地位、武功,当年就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即使放到现在也是独霸一方,宁宣在他面前不过是个小辈而已。

    其实以他的身份,刺杀宁宣而不能将其击毙,已经算是丢面儿了。

    如果在面对这么一个小辈的时候,还慎重对待,小心警惕,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手吧。”他笑道,“我何等身份,居然偷袭刺杀也没能将你干掉。你有如此本事,合该在我面前展示展示,否则岂非可惜?我给你一次出手的机会。”

    他刚说完这话,宁宣就动了。

    宁宣的双手一抬,像是忽然从柔软无骨的柳条,变得坚韧、强硬,如同钢铁铸造。一柄刀和一柄剑,出现在他的左手右手之上,凝聚着日光月华,充盈着阴阳两气。

    一张弓瞬间紧绷。

    他的这个动作,像是从身体的两侧,将刀与剑同时拔出。

    然后弓弦放开,所有的力量爆发出来。

    动作开始的时候,宁宣还在数丈之外。但当刀锋闪烁,剑刃森寒的时候,宁宣已经来到了“狐狸面”面前,两手交错而下,一刀一剑在半空中交叉划过。

    快得无法形容。

    一道黑色的幻影略过中间的距离,宁宣的动作在一瞬间爆发,超越人的肉眼,甚至将声音也被他甩开。

    他的身体表面,甚至出现了一层透明的、扭曲的、撕裂的空气,像是被石头砸碎的玻璃,一块一块一片一片地紧贴着宁宣,被宁宣的身体带动着。

    这些被轰碎的空气没有成为宁宣动作的阻碍,反而让他声势更重、气势更浓、威势更大。

    刀斩。

    剑杀。

    狐狸面很随便地抬头看了一眼。

    “什么!?”

    然后他后退,急退,猛退,并且抬手出剑,一剑分化,如狂风骤雨,点点星星。

    如果说宁宣的动作,是一种积蓄良久、轰然爆发、全副准备最后仍然让人无法反映的神速,那么狐狸面的动作就是单纯的仓促之下、临时反应、急中生智、忙于招架的慌乱。

    可居然扔给他挡了下来。

    不只是挡了下来,更有反击。

    狐狸面没想到宁宣出招居然有这样的声势,自己一时大意,险些遭了暗害,一时又惊又怒,反手就是一剑。

    他的剑法,不像是一把剑,而更像是一条鬼魅的妖影。

    整个剑身都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芒,与其说是一柄剑,倒不如说是一个剑形的黑影。而剑的边缘,时时刻刻都有一种不自然地活动,好像是活物一般。

    那柄剑一旦施展开来,就好像是要变化形态,要去吃人、吞人、咬人一般。那种势态,就好像这剑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头含冤而死的孤魂野鬼,心中有无尽的冤屈和愤怒,只求能够将这情绪传递出去,

    甚至是真的有各种魂魄,伴随着这剑施展出来,一条条、一头头从大地深处钻出跃起,朝着宁宣嚎叫袭杀,铺天盖地而来。

    “不化骨剑法么……”宁宣眯着眼睛,想起了薛老头的描述,“从坟场、战场、尸山血海中修成的剑法,难怪如此邪门阴森!”

    不过,也不难应付。

    现在的宁宣,内力状态正处于曜日隐阳变巅峰中的巅峰,他的真气是普通真气境的十倍以上,无比地活跃。

    而在进入真人道之后,本来只能持续一段时间的曜日变,又因为肉体的坚韧强大,更加加强了其持续时间,令他不至于昙花一现,日渐衰落。

    不管是肉体还是能量,宁宣都远远地超过了真气境,达到了玄关境界的水平。

    这一度将齐勇害在病床之上的“不化骨剑”,现在根本成不了宁宣的威胁。

    左手的曜日刀起,一阵金光狂颤,宁宣以至刚纯阳之力,连续斩了三下。一切阴邪鬼蜮在他刀法之下,就如同日光下的冰雪,飞上天空的泡沫,一个个魂飞魄散,哀嚎满天。

    轰隆隆,两个人身影起伏,一时交手起来。顿时气劲四射,一下子如同暴风狂卷,比之前宁宣和玉蟾子交手更加夸张十倍地扩散开来。

    在两人交战之外,相隔几十丈内的所有建筑,都好像是遭遇了狂风席卷,摇摇欲坠。一些木制的旗帜都被摧折,而靠得近一些的,连石质的也不免被磨砺,崩解。

    “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地震吗?”

    “老天爷,哪里来的这样激烈的风暴?”

    “吓死个人咧!”

    之前的战斗,还仅限于他们自己知晓。但现在的战斗,甚至连整个晋人一条街,都被他们给惊动。周围无数的房屋,都有灯光亮起,更传来大大小小嘈嘈切切的声响。

    旁边的玉蟾子和方息壤,也都各自站了起来,在近距离观看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怎么可能!他竟然有这份能为!”

    狐狸面一边交战,一边在心中对宁宣表现出的战斗能力大为惊讶。

    甚至是惊骇!

    在他的认知中,这完全是小玄关境的表现,虽仍然达不到很标准很完善的水平,但却不是真气境所能够达到的。

    这世间的确有大量神奇的武功,能够跨越许多常识。但玄关境、真气境两者的差异完完全全达到质变的层次,而所谓武功不过是运用能量和身体的一种技术,就如同炒菜做饭一般,一些高明的厨师是能够将素菜做出肉味——可现在这小子身上的变化,岂止是以素做肉的层次,简直是将素菜变成了骨头!连物质本身都改变了!

    到底是怎样的巧妇,能为这无米之炊?

    “不,不可能,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花了多少功夫,才从真气境踏入玄关境,你怎么能够迈过这一道门槛?”

    狐狸面越打下去,越是烦躁,一时怒火中烧,“我杀了你!”

    一剑逼退宁宣,另一只手五指大张,遥遥朝着远处的一栋客栈笼罩过去,“接下来,再给我看看不化骨剑的真正威力吧!”

    掌心一吐,一道内力凝聚而成的柱形黑气,五六寸粗细,如同一条长龙般恢弘而去,带着一种无法阻碍的威势和力道。

    黑气之中,有各种各样的阴魂叫喊声音,听来无限的恐怖。

    宁宣一看便知,这一道黑气笼罩过去,就如同一枚攻城炮弹,一旦砸中那栋客栈,若没有真气境以上的实力,只怕根本难以幸存下来。甚至就算有那样的实力,能否存活也尚属两可。

    现在的宁宣进入真人道状态,耳聪目明,远远超过人类的极限,即使那客栈相隔数十丈,也依然能够听到其中的呼吸声音。其中有三十五人,只有两个人会一些粗浅武功,都没有进入真气境的。这一道黑气下去,这三十五人必然无一幸免,全数都要成为狐狸面的陪葬品——而听狐狸面所言,宁宣纵然不知什么叫做“不化骨剑的真正威力”,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无非是杀人提升武功威力罢了。

    “打架就打架,你还开挂是吧?”

    宁宣身子一转,撤身一飞而去,就要离开战场,独身去抵挡那道黑气。

    以他现在的轻功,一步就是十来丈的距离,足尖一点就流光掠影一般,距离黑气只有数丈。

    但宁宣本来就是以弱战强,勉强与狐狸面纠缠起来,已经不太容易。现在哪有这般余力,还去处理这样的事情?狐狸面一见他不顾自己,心头一喜,当下抓住机会,跟上去就是一剑。

    宁宣以如流光、冰柱、月华凝聚的隐阳剑勉力回身一挡,却面色一红,不得不就近落地。

    “好一个蠢货。”狐狸面冷笑起来,乘胜而追击,一剑挥舞,“你死定了!”

    宁宣却不慌不忙,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然后高声道,“姚姑娘救我!”

    狐狸面动作一顿,忽然抬头朝着边上看去,只见远处那本来一往无前的黑气,倏然一下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掌力给击溃。

    夜幕之下,月华倾泻,一道婀娜曼妙的身姿,已不知何时站在屋脊之上,正遥遥看着狐狸面。

    “又见面了。”姚洗月面如寒霜地说。

    “好,好,好……”狐狸面好像并不意外姚洗月的到来,再深深看了宁宣一眼,忽然话也不说,纵身一跃,来到了玉蟾子的身旁,再然后将手中那一片漆黑、变化无定的长剑,朝着宁宣和姚洗月一掷。

    轰隆一声,长剑爆炸开来,有无穷的冤魂,朝着宁宣和姚洗月铺天盖地帝袭击过来。

    “你这胆小鬼!”姚洗月咒骂一声,却被那冤魂缠上,脱身不得。

    再加上宁宣坚持曜日变如此之久,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内部的力量层层退转削弱,于是她又不得不回援宁宣。

    等到她处理完这些孤魂野鬼的袭击,街上除了一片狼藉和方息壤,再无别的事物。

    狐狸面早已经带着玉蟾子逃之夭夭,远遁而去。

第三十章 倒转强弱

    这边狐狸面一去,场中是没了乱象,一片宁静祥和,周围却渐渐乱糟糟起来。

    一些人打着火把,聚众起来,朝着这边汇拢。

    站在宁宣这个角度远远看去,脚下的许多人流汇聚过来,就如同星星点点,夜空闪烁。

    方息壤从这屡次的惊变中反应过来,抬头一看,站在高处的宁宣面色平静,闭眼运转,体内的气息变得平和温吞,宛若月华一般,居然快速跌落下来,展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虚弱,似乎已经无力顾及其他。

    而另一边,姚洗月十分愤慨地关注那离去的狐狸面的背影,刚走一步,却又顾忌着宁宣安危,却还是愤懑无比。

    似乎没有人关注自己……方息壤目光一转,脚步悄然移动。

    他刚走了一步,姚洗月就来到了身后,一手抓向他的领子。方息壤身子一躲,转身撤开,姚洗月如影随形地跟上,他便伸出中指食指,分戳姚洗月的双眼,姚洗月什么都懒得动作,只闭上了眼睛。

    嘎吱,一阵脆响。

    方息壤的手指戳中姚洗月的眼皮,就像是两截竹筷子奋力戳在了钢铁上,当即是摧枯拉朽一般,骨裂肉疼,发出好像是折断的声音。

    不是人人都是宁宣,能够在真气境的时候,就有与玄关境抗衡的肉身。

    方息壤脸色一变,额头上立刻出现一层层的汗水,还没等他更多反应,姚洗月伸手一点,也不知怎么地,就点中方息壤的一处穴道,他脑中千百种反应和变化,一时都无从施展,就只能定在原地。

    他的武功离玉蟾子都差得极远,玉蟾子又输给宁宣一筹,宁宣则还不如姚洗月这个正牌的玄关境。

    这些变化说来复杂,其实也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周围那些因此番动静而响起的闹腾,仍然相去甚远。

    姚洗月一手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住宁宣,同时抬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宁宣,“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她虽然跟随宁宣,却是被迫与齐勇相约,这下才真正了解到这个人的本事与底牌。

    “过奖。”

    宁宣睁开眼睛,一跃而下,来到街头。

    他早不是那金色肌肤,红色眼眸的模样,连体内那种沸腾燃烧,膨胀升华的炽热气息,也渐渐消失。现在的宁宣,看上去普通而平凡,将一切神妙收蕴内藏,如同一尊失去了光亮的金器。

    “你有这样的能力,看来我们的目标不难达成。好,很好。”姚洗月虽然对狐狸面的去留很是遗憾,但对宁宣的身手表示很高兴,然后又问,“现在该怎么办?”

    宁宣伸手一指,点在方息壤脑袋上,“先把这位晋人兴中会的会长带回去吧。”

    ……

    晋人客栈,半夜中,点燃了一点烛光。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汇聚在一起。

    方息壤在人群的中央,被宁宣,姚洗月,王冬枝,玉幽子团团围住,身上绑着麻绳,点着穴道,只好将自己的所知所见,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清楚,以及明白。

    “哦,我说怎么玉蟾子来到了阳首城,原来是我的名头透露了底细。”宁宣苦笑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就是暴雪书生这个名头,也让玉蟾子一路追踪过来,成了自己足迹的线索。

    也幸好,看玉蟾子过来询问方息壤的模样,似乎只是机缘巧合才跟了过来,而并没有什么货真价实的证据。要不然到来的只怕不是玉蟾子了,而是龙孽虎煞山老一辈的道长们。

    他所猜测的其实也属实,玉蟾子从杀手的手中探听来了消息,便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一点儿也不准备,更不报告山上,便轻装上阵,独自前来。

    以他五雷天心正法的造诣,其实在一般的真气境面前,几乎是无敌的。以五雷天心锁来进攻,普通的真气境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挡。以雷化五行进行防御,再强烈的攻势也被他所化解阻挡。

    如果不是遇上了宁宣,他的确是横行无忌,无人能挡的。

    而从他们口中,方息壤也只能隐约知晓,这玉蟾子似乎和他们之前有仇。一想到面前这一伙人和龙孽虎煞山有仇,他就忍不住目光异样,仿佛在看着一伙不要命的狂徒。

    他本来以为,染指阳首城就是莫大的眼界,触碰数百年前的人物就是极深的渊源。可是宁宣言谈之间,什么大鼎战争,龙头门派,都好像阻碍不了他的道路,这一下就将方息壤的认知给颠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同辈里有这样一个人物!

    “照你们这么说,这道士出身这样不凡,怎么和狐狸面搭上关系的?”姚洗月对玉蟾子啊龙孽虎煞山啊毫无兴趣,她那个年代阳州都不属于晋人,更没有这些乱七八糟与朝廷争锋的势力。

    在姚洗月那个时代,大晋朝廷就是天下第一势力,九州百族之中,不知道多少高手,没有一处能够抵挡他们的铁蹄,都被他们所统一了。

    “玉蟾子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来过阳首城,狐狸面所横行的年代,龙孽虎煞山的祖师只怕都只是个小辈。按理来说,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交集。”宁宣为众人捋清思路,“不过大家不要忘了,狐狸面背后还有一人。”

    “你是说,那位狐狸面背后的命定者,让狐狸面救下了玉蟾子?”玉幽子点点头,却又问,“这确实是唯一可能,但这个推论却只是踢开皮球,疑问本身还是不变——这位命定者如何要去救下玉蟾子呢?”

    “在这方面,我相信暂时是没办法得出结论的,因为可能太多,而且也无法确定对方是因玉蟾子的武功,身份还是别的什么因素而救人。”宁宣说,“但反过来,我们却可以判断出一件事情,这个狐狸面一直在追踪我们,观察我们。玉蟾子才刚和我们交手,他就立刻知晓。但直到玉蟾子将死的时候才动手,足见他在此之前,并没有杀死我们的准备。”

    “为什么他不动手?因为他没有把握?”

    “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另有一个原因,我估计方会长是非常清楚的。”宁宣笑眯眯地转过头,“方会长背后那人,送我这本书籍,只怕也是相同想法吧?”

    王冬枝没怎么参与他们的讨论,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但宁宣一说话,她立马很明白地掏出那本无子书籍,摆在桌面。

    方息壤的目光一下子被这本书所吸引,一时迟疑,“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刚才说了许多,唯独漏了这点,其实我早就知晓了。他不过是想要拿我作为棋子,祝他扫除敌人,引蛇出洞罢了。”宁宣笑道,之前他所扮演的暴雪书生,性格乖僻孤傲,桀骜难驯,却反而没有现在这幅满脸笑容的和煦样子,让方息壤觉得难以捉摸,“那他要引谁出洞呢?现在看来,只怕就是这狐狸面背后的人无措了,如果我所料未错,他们早已经察觉到彼此存在,并且互相忌惮,所以会长背后的那人,才要费力不讨好地让我得利。因为他深知,这一尊古魂没办法为赤族使用,与其这么埋没变成变数,不如送给一个自诩可以掌握的人物,然后操控那个人对付那狐狸面。”

    “看来他错了。”方息壤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并不是一个可以掌握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莽古麻是否与狐狸面一伙有过冲突摩擦,但宁宣从些微信息之中推论出的这个结果,却没什么明显漏洞,而且以他对莽古麻的理解,这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若非有一个狐狸面是个棘手的人物,莽古麻绝对不会培养出宁宣来。

    这个叫做宁宣的家伙,分明是身在局中的棋子,却走着走着,转过头来,将两名棋手的面具都要给撕开了。

    方息壤一下子感觉到了一种窒息,他本认为任何人都难是莽古麻的对手,可现在却有些质疑这个观点了。

    宁宣问,“他叫什么名字?”

    方息壤老老实实地说,“他叫莽古麻,是赤族现任族长,也是阳首城城主。”

    “哦,还是个大人物,既然你背后的那位族长有了这样的想法,狐狸面背后的命定者,对玉蟾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因素如此关注,似乎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宁宣仔细推敲,道出自己的结论,“他也知道了一尊古魂的所在,并且那尊古魂和方天然,姚姑娘类似,必须要特殊因缘才能开启!他不满足这一项条件,而玉蟾子,就满足这个因缘!所以他要竭力保住玉蟾子的性命,这样才能和莽古麻达成对等。”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讶。

    宁宣和狐狸面背后那人素未谋面,居然就将其用意猜的七七八八,这简直就好像是故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见一叶而知天下秋的智者谋士。但他们仔细一想,宁宣所说的东西,却又是寻常人都能够想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思维,有的仅仅只是细节。

    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将自己所处的环境看得清清楚楚,细致入微呢?

    宁宣又笑道,“其实这仍只不过是一种可能,因为我的推论虽然合乎道理,但是一环扣着一环,一路推导下来的。如果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这个看似合理的推论都将出现问题,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将其视作猜想便是。”

    “换言之,我们目前也只能将这个结果,视作唯一的可能。”玉幽子道,“因为我们不清楚玉蟾子和那位命定者之间,到底是因其他因素,还是就因为大鼎战争。”

    “没错,我们做好这个准备就是,但也不要笃信这一种发展,而忘了其他可能,以至于反遭其害。”宁宣向玉幽子投出赞赏的目光,这女道长虽然是初出江湖,却日渐成长,已经有了一些江湖经验了,“这件事情,想来想去,也就这样一个结果吧,大家还有别的想法嘛?”

    其他人自然没有更多说法了,纷纷摇头不止。

    “那这个男人怎么办?”姚洗月指着方息壤问,“他到底算我们的敌人,此番落入咱们手中,得好好折磨一番才对!”

    方息壤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一听到这段话,一时也心里一紧,面色忍不住一阵煞白。

    但他居然也没有当场求饶,而是闭口不言,宛若成了个泥胎木偶。

    宁宣笑道,“姚姑娘,你准备怎么折磨他呢?”

    姚洗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自然是……”但具体怎么个自然是,她却嘟嘟囔囔,说也说不出来。

    其实以她的经历,哪里有什么折磨人的办法,只是知道这个方息壤和方天然有血缘关系,恨屋及乌,想要迁怒罢了。

    宁宣也不搭理她,再转头看向方息壤,“方会长一语不发,好有气度啊。”

    “你不用讽刺我,我不是不怕死。”方息壤苍白着脸,苦笑,“我只是知晓她在吓唬我,不愿意向她服软而已。但若是你说话,我什么都会相信,也绝对不敢沉默。”

    宁宣,王冬枝,玉幽子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姚洗月眉头一竖,狠狠看了方息壤一眼,“你!”

    却继续说下去。

    看来她也清楚,自己武功高归高,但也就是打手,而非真正的领导者,谁都怕自己的武功,却不怕自己本人。

    事实上,姚洗月当年若有领导者的才能,也不至于被方天然一手歼灭全族——须知当年大晋四面扩张,也有不少本地的妖族势力阻碍,但其中能存活下来,直至今日的也不在少数。

    阳州妖狼之所以如此惨烈,一是方天然是大贤学斋的人物,不容妖孽,打定主意要将其全数歼灭;二来,就是姚洗月根本不通思变,所作所为都被方天然预料,叫他吃得死死的,连一个纯血后代也留下不来。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宁宣道,“一来,你毕竟是这位方天然的子嗣,他还有一段时间出现,咱们到时候合作无碍,若你死了,断去方家血脉,难免令他伤心,即使我要瞒住他,那莽古麻深知你的安危,说不定反而拿你的事情作文章,离间我们;二来,你刚才还隐瞒了许多东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一一告知我比较好,你说是吗?”

    “没错,没错。”方息壤看了宁宣许久,忽然丧气道,“莽古麻一辈子没失误过,但他终究奇差一招,亲自将老祖宗送给了你……暴雪,不对,宁宣,此时此刻,你已经是大鼎战争最强的一方了。”

    “棋子偶尔也会成为棋手的。”宁宣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也来下下棋吧。”

第三十一章 古魂常和子

    玉蟾子昏昏沉沉,慢慢惊醒过来,只见周围一片漆黑。

    对他如此境界,早已经是视夜如昼,可以看清这是一片破落的荒地。四下里是一个个的土碑,横七竖八地插在泥巴地里,配合上远天一片黑压压的夜幕,像是一个个孤魂野鬼,十分阴森恐怖。

    这是……坟场?

    玉蟾子甩了甩脑袋,再看向四边。

    而那身穿黑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旁边。

    他双手捏着一柄铁剑,高高举起,神态奇妙,仿佛供奉一尊华贵的神祇。而周围四处的坟墓之中,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涌入这柄铁剑之中。整个过程静谧而神圣,仿佛一场无言的祭祀。

    玉蟾子一个翻身,警惕地看着此人,“你是谁?”

    男人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透过狐狸面具,看向玉蟾子,“你的救命恩人。”

    “你的武功……也是个魔头。”玉蟾子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深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但眼见这般模样,心中的杀意还是如同火焰一样跳跃起来,“你这一个魔头救我,自然是心怀不轨。”

    狐狸面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深深呼吸一口气。

    他这深吸一口气,那边铁剑之上慢慢慢吸收黑色气息的过程,渐缓渐去。等到黑气消散,玉蟾子再看他手中长剑的模样,却发现那长剑样式普通,似乎是阳首城内随处招来的一柄铁剑,甚至还未开锋,只是一件剑胚。

    不过在剑尖往下的部分面积,却有一股一股的黑气环绕,将剑锋化作一团模糊不清、游离不定的状态,仿佛一条鲜活的生命,囚禁于剑中。

    玉蟾子一看那黑雾,就眉头一跳,心头隐隐中有所不安。

    狐狸面细细端详此剑,忽然伸手轻抚那黑气环绕的部分,黑气仿佛有自我意志般变化,凸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烟触手,与狐狸面的手指接触,似乎是刚刚认识结交的朋友,正在彼此自我介绍一般。即使狐狸面戴着面具,玉蟾子也依然能感觉到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某种病态情绪,仿佛将手中长剑,真真当做了一尊活物。

    在玉蟾子的记忆之中,还有狐狸面临走之前拿出那宛若活物般的“不化骨剑”,以此召唤出百十条孤魂野鬼,齐齐进攻宁宣、姚洗月的景象。现在看来,这剑虽然一时消耗,却也可以通过某种特殊手法,重新祭炼。

    而这祭炼的原材料嘛……

    玉蟾子看了看周围的坟墓,心头泛起了一阵恶心,更加警惕这个神秘莫测的玄关境高手了。

    如果这人不是玄关境的高手,他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当即就是一式掌心雷打了过去。但偏偏对方身手之高,远远在自己之上,即使是玉蟾子这样偏激的人,也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狐狸面似乎注意到了玉蟾子的目光,他抬头道,“你好像很讨厌我?”

    玉蟾子的低头,也仅限于不主动找死,但心中还是充满着厌恶,也绝不说昧心之言,“你这行事不是人魔,也是人怪,谁会喜欢?”

    狐狸面似乎毫不在意,将长剑插入身后剑鞘,道:

    “我所修炼的‘不化骨剑法’,到达玄关境后,能祭炼‘不化骨剑’。此剑经由一百八十八条人魂所制,纠缠成一,寄托剑灵,几乎等同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只是意识模糊,和动物无异——如果真是如此,确实是人魔人怪的行径,但你是道家子弟,应该知晓,普通的生灵哪里有什么‘魂魄’可言呢?”

    玉蟾子一愣,也反应过来,他们这些修行者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你的意思是……”

    狐狸面摇头叹息。

    “所谓‘人魂’,只是用以形容的说辞罢了。其实这门武功看似是鬼蜮邪功,实则却是道家正统,须知自古以来都有送人入葬、敛尸、镇魂……如是种种凡人俗子、乡野村夫所相信的行为,而佛道两门广传天下的种种手段,正是依赖于此。”

    “换言之,这是一门从‘丧葬道士’这个职业之中,所演化而来的武功。”

    “其中种种描述,如人魂、死气、幽冥等等,都是似真非真。比如人魂,其实只是利用这些尸骨之中残存的意境,磨练我自己的内力,再将这股内力结合起来,构成一个模糊的意念思维,以此来辅助战斗,只是披上了一层死人的外衣罢了。”

    “就好像你的雷法,也会观天地雷鸣,以此构建出神宵真王天尊的元神一般。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我的丑一些,你的美一些,可惜世人向来以貌取人,偏偏认定我修行这样一门武功,便是个玷污尸骨、践踏灵魂的大恶人。”

    玉蟾子沉默许久,忽然走进两步,作势欲拜。

    “听来着实有些道理,看来是玉蟾子对恩人失礼了。”

    “不知者不罪……”

    狐狸面点头称是,正要扶起玉蟾子,忽然“嗯”了一声,食指轻轻一弹。

    只见面前,本来埋头的玉蟾子忽地一个抬头,身子如地龙转身,带着一股翻腾云海、动荡天幕的气势,抬手便一掌打来。这一掌中雷光隐隐、电芒烁烁,瞬息照亮了这个坟场,其中内劲积攒五雷,一掌拍出,气劲撕裂鼓荡,仿佛当场起了一阵狂风,打在了四周的坟墓墓碑之上,都是飒飒作响,正是龙孽虎煞山上正宗的掌心雷。

    不过任他这一掌声势再大,碰上了狐狸面的一指,却都像是一尊雷神碰上了阴云,隐去所有雷霆,只能在半空中雷鸣阵阵,终究落不去人间。

    玉蟾子掌势受阻,足尖一点,就要后撤。狐狸面剑也不拔,身子不动,只轻哼一声,凌空一指,一时剑气挥洒,编织天罗地网,遥遥罩向那前者必经之处。

    小道士只能接连变化轻功,整个人体表倏然间雷光大作,将其笼罩在内,猛地加速,脱离狐狸面的剑网。

    “好!”他这一下徒然变化,惹得狐狸面也大赞一声,忽然五指一张,“停下!”

    但见四周忽然鬼气森森,一处处的坟墓之中,忽得升腾起一头头孤魂野鬼,全朝着玉蟾子汹涌而来。

    这一招就好像在之前与宁宣姚洗月交战之时脱困的依仗,只是规模小了许多,数十条鬼影一下子包围住玉蟾子的前后上下,一张张鬼脸上都是栩栩如生的痛苦、仇恨、哀嚎与怨愤,配合上这个场景,实在令人心生畏惧。

    玉蟾子所能够施展的空间,被逼得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够停了下来。群鬼欢喜,蜂拥而上,似乎要将他扒皮抽骨,当场生吃了下去。

    忽然间群鬼消散,一个身影从消散的鬼魂之中飘然飞出,来到玉蟾子的面前,抓住小道士的领子,以那栩栩如生、兼备刚柔之美的狐狸面具凑了上去,“嘿,小道士,你怎么还对我动手?”

    “你这魔头,也想要欺瞒于我!?”玉蟾子目光坚定,“只从你的言行举止,我就知道你是个横行无忌、目无法规的人物。你这样的混账,就算一开始是修炼武功被人误会,后来也是渐渐假戏真做,绝无顾忌。你之前与宁宣动手,想要祸及他人,以此攻击,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可以糊弄的人!”

    原来他刚才根本没有相信狐狸面的话,而是伪装信任,实际上直接动起手来。

    狐狸面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他才想起自己早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底细,是没办法学着晋人英雄会那一套,迷惑他人,为自己当冤大头的。

    “好,那我也不瞒着你了。”狐狸面也不再客气,而是将玉蟾子随手一丢,砸在地上,“说明白些吧,我之所以救你,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他这一丢,毫不留力,轰隆一声,直接将玉蟾子硬生生嵌进地面,像是一滩烂泥一般。

    玉蟾子面色一白,嘴角溢血,抬头倔强道。

    “这样子我倒还习惯一些。”

    “我知道你是什么龙孽虎煞山弟子,那宁宣和你有什么仇恨,这个和我没关,我也懒得询问。不过我这边却有一件事情,是非要龙孽虎煞山弟子才能做到的。”狐狸面说,“你或许也已经很疑惑了,一个小小的阳首城,怎么有这样多的高手。你的对头宁宣,又怎么非要停留在这里,还与我结了仇恨?”

    玉蟾子愣了一愣,这也才反应过来。阳首城虽大,其实也算是世俗凡流的所在,怎么配让狐狸面、姚洗月这样的玄关境高手坐驻,并且彼此争斗?

    这听来简直可笑。

    接下来,狐狸面将大鼎战争的种种,全部告诉了玉蟾子。因证据详实,玉蟾子的反应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半信半疑,也没有使用多久。

    最后,狐狸面说,“你或许也该猜到我的身份了,我就是一尊古魂。在我们那个年代,阳州还是不毛之地,晋人、赤族、妖族的势力混杂于此,也根本没有什么龙头门派这一说。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龙孽虎煞山是怎样大的势力,但我肯定一件事情,若你要去龙孽虎煞山搬来救兵,只怕此间事情早已结束,宁宣也好我也好,都已经分出胜负,各自隐遁。你若要雪耻一番,逮捕宁宣,其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参与到大鼎之争中来!”

    玉蟾子沉默了许久才道,“……有一尊只有我能够唤醒的古魂……所以你要拉我作同盟!?”

    以他的武功,在一般的世俗之间,确实可以横行无忌。但在这场大鼎之争中,面对宁宣乃至于各种各样古代复生的玄关境高手的情况下,却连自保都实在困难。

    既然狐狸面提到了大鼎,那么玉蟾子只能够想到这个可能了。

    “没错,这就是我救你性命的目的所在了。”狐狸面说,“倒也不用非得是同盟,或许我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但你刚才的表现,的确也不是个可以糊弄把玩的货色。只是你到底不知道我的身份,若你成为大鼎参与者之一,虽成不了我的帮手,也着实威胁不到我。到时候我在暗,你在明,你只是一个可以确定的敌人,而且还是我敌人的敌人,比起未知的敌人要好不知多少,当然值得我救下一救。”

    “我若有机会,绝对会杀了你!”玉蟾子突然道,“还有你背后的人。”

    “哼哼哼,你有这样的杀气,便足够帮我搅浑水了。”狐狸面居高临下,冷笑起来,“至于你能否成为我的敌手,还得看你接下来能不能存活下来。”

    “那尊古魂到底是谁?”玉蟾子看出来这个狐狸面是不会杀自己了,胆气足了一些,也不在乎什么礼数,又问,“我今日才进了阳首城,你也是今日第一次见我,却就救下了我,只能是因为我有龙孽虎煞山的身份。这只怕是你背后那人看出来的,而他一直寻找的那尊古魂,就恰好能够被这个身份的人唤醒。这尊古魂,一定和龙孽虎煞山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你们那个年代,阳州都不是大晋的领地,龙孽虎煞山更没有开门创宗,哪里来得和龙孽虎煞山有因缘的人?”

    “我对此也一无所知。”狐狸面说,“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也是个道士。”

    “道士、道士,数百年前和龙孽虎煞山有关的道士……难道说?”玉蟾子眸光一放,脑子里电光一闪,想起了某些事情,声音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有了些颤抖,“你知不知道,他的道号是……”

    龙孽虎煞山,是在大晋掌握阳州之后,由一群大晋人所北传的道家门派,是以成就出了龙头门派。而它的源头,就是最初在王朝中原地带盛传的道门组织“太上道”。

    这个太上道真正的后继者,是现在的邪门十二之一“大罗山太平教”,和现在的太平教一样,当年的太上道也是造反的主儿。不过后来大晋朝先一步取代前朝,值此百废俱兴、民心厌战之时,太上道没了民众支撑,反而自行解散。其中大部分教众四去,小部分权力中心人群,不肯放弃太上道最初理念,于是改弦易张为“太平教”,南去潜伏数百年。

    但在某些书籍之中也有记载,早在这太上道大规模正式北传之前,也有少量道士为了避灾逃劫,远遁阳州。

    有人发掘出了一些历史的痕迹,怀疑在那时候就有了一个龙孽虎煞山的雏形,只是不是现在这样的大规模门派,只是深山老林之中一家修道的普通武学门派,唤作“龙虎观”。

    三两个弟子,一些粗略武学,这就是历史中的龙虎观,也就是龙孽虎煞山的一种原型说法。

    不过这个观点,被许多龙孽虎煞山的弟子所驳斥,他们无法接受这引以为傲的宗门,曾有那样微末的时候。所以这个说法在许许多多龙孽虎煞山道士的眼中,都属于一种不算靠谱的假说,即使是玉蟾子也才想到。

    他倒是对此毫无成见,甚至还隐约记得那龙虎观的观主也就三代,每一代的道号他都清清楚楚。

    狐狸面道,“此子唤作‘常和’。”

    玉蟾子愣了一愣,“……那是谁?”

第三十二章 刮山人梅伏杏

    因为女眷过多,宁宣不得不和王冬枝分离,让王冬枝、玉幽子、姚洗月三人一个房间,而自己和方息壤居住在原来的屋子里。

    在方息壤的口中,他得知了许多事情,其中也包括方息壤和莽古麻的大计。不得不说,方息壤还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人,他的确敬佩莽古麻,但要他为赤族的计划献身,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尊……莽古麻要我成为阳首城之主,无非是要让我以后庇护赤族。这样一来,赤族不会被大晋视作威胁,派遣大军剿灭,也不会被阳首城的晋人视作异端,大张旗鼓地排斥,在这一方天地里获得自由自在,修生养息,未必不可以培养出属于自己的武学体系。”

    方息壤说,“我对这点的认知很清晰,但来回来此事都与我有益无损,我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莽古麻倒像是个中兴之主。不过……他居然要放弃自己耗费这样大的心力浇筑而成的赤族么?”宁宣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听来有些不可思议,他培养你,培养烈龙光、烈龙霞,费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布下如此的大计,就只为了赤族的未来而已。但这一切都和他的未来没有任何关系,他做完了这些事情就飘然而去,不顾前尘。他心中有家国民族的大情结,更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青春与热血,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但更可怕的是他还能够放弃这份情愫,如此看来,他心中对自己道路的规划,已经清晰无碍,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犹豫。”

    一个人为了一件事情放弃另一件事情,这是很常见的。

    但是如果被放弃的那件事情,已经耗费了他无穷的心力、不知道多少岁月,并且他还放弃得那样无情、那样轻巧,这就很可怕的。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其实是“舍得”二字。

    像莽古麻做出如此重大决断的人,就算赤族承载了他的过往前尘,一切欢喜哀愁爱恨离别,他都能够将其从心中搬出去、丢出去、甩出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心房,填满武道。

    没有舍,哪有得!

    这样的武道,比那些没有舍得,仅仅凭借本能走上武道的人,不知道要珍贵多少、强韧多少。

    方息壤也叹了口气道,“他本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这是方息壤永远也做不到的,他自出生就在赤族,只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根本源头,却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根植于骨髓血缘的民族情感,更不愿意为其付出分毫自我的东西。在方息壤眼中,莽古麻的行为非常愚蠢。

    但另一方面,他却又隐隐约约之间,是非常佩服这位异族族长的。

    宁宣也满是期待地点了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有兴趣和他见上一面了。”

    次日,机会就来了。

    带来机会的人,既是宁宣见过面的,也是方息壤所熟悉的——这个人就是烈龙光。

    这个赤发赤瞳、阳刚俊美,看起来宛若天神的男子,在晋人客栈内甫一亮相,就引起了许许多多人的围观,驻足。其实近些日子里赤族人来来往往,闹出许多事端,已经隐隐约约有人知晓,晋人客栈里来了个好大来头的晋人。不过那些过来的哈齐木尔多、南库塔木,虽然都威风十足,却恰恰缺乏了一点。

    那就是帅。

    烈龙光的容貌,太过出色了。他的双眸像是一对流淌着酒的宝石,能够让人沉醉进去,披散着的红发如同一弯在水中扩散的胭脂般靓丽。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口,远处看去是肩宽腰窄,和周围的晋人比较起来,带着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魅力。

    而且他还温柔,平和,一点儿没有其他赤族人盛气凌人、凶狠霸道的样子,又令不知道多少晋人的女子春心荡漾了。

    他并没有主动找上宁宣,而是一大早就驻足在晋人客栈的门口,静静等待着宁宣。

    宁宣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发现了烈龙光。烈龙光见了他,神色一僵,踏前一步,却没说出话来,神情之中带着一种拘谨,仿佛并不习惯现在这样一个角色。

    而宁宣愣了一愣,招呼了一声老板,让他准备饭菜,给楼上的三位大小姐端上去,然后朝着烈龙光一招手。

    “来,坐。”

    他随便找了个桌子。

    烈龙光像是个乖巧的小孩子一样,坐在了宁宣的对面。

    “是莽古麻叫你来找我的,是吗?”宁宣一向喜欢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此次也不例外。

    烈龙光愣了一愣,“是。”

    他倒是没有在意宁宣的无礼,上次宁宣的表现完全将他给打得心服口服,甚至都有些害怕了。若非他要将功补过,为莽古麻继续效力,此番是怎么也不敢来到宁宣的面前的。

    宁宣快人快语,一边吃着桌上的花生,一边询问,“好,时间怎么定,地点怎么定?”

    “我家主人说了,时间由我们制定,地点由暴雪先生确定。”烈龙光说,“这也在我家主人的预料之中,这也是为了避免暴雪先生担忧我们设下埋伏,让双方这一次的见面足够赤诚。”

    他说完之后,脸上带起了笑容。

    仿佛能够预料到宁宣接下来这一步,对他而言是非常振奋的事情。似乎就从这一次开始,是自家“赢了”,宁宣“输了”。

    ——不得不说,上一次和宁宣以武力交手开始,以暴露身份结束,他是输得一塌糊涂,以至于都留下了阴影。现在能够有机会反扑,心中也免不了一阵过瘾。

    烈龙光几乎都能够想到宁宣惊讶的神色了。

    “哦,看来他很清楚规矩。”宁宣神色不变,仿佛对莽古麻的预测毫不意外,他仿佛早就知道了烈龙光要说的话,想也不想地说,“那就在晋人英雄会的驻地见面,约法三章,不见不散。时间呢?”

    “我家主人认为,五日之后是良辰吉日。”

    “好,那就五日之后。”

    ……

    烈龙光带着这番话语,回到了莽古麻的面前。

    在场的还有烈龙霞,她现在仍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仿佛仍记挂着方息壤的所在。

    莽古麻听完之后,敲了敲自己的椅子扶手,然后抽了一口旱烟。

    与阳刚俊美的烈龙光相比,他的容貌实在拿不出手,看起来就是个干干瘦瘦,人到中年的矮个子男人,盘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如同一只瘦猴,即使同样有一双赤色的瞳孔,如果说烈龙光的瞳孔像是流淌着酒的红宝石,那么他的瞳孔就好似墙壁上的两摊鼻屎,看起来浑浊而又细小,十分有生活气息。

    现在,他就用这两粒鼻屎一样的眼眸看着烈龙光,仔细听着烈龙光陈述和宁宣见面的一字一句。

    这来来回回三两句话的功夫,莽古麻听完了之后,沉思许久许久。

    “主人,他看上去十分大胆,应该是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在这场大鼎战争之中,他已经尽得方天然、姚洗月两尊玄关境古魂的效忠,他一定认为您不堪一击。”烈龙光说完之后,还试图自己分析,自上次莽古麻一番话后,他在尽力让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弥补错误的人,“在让他确定地点之后,他立刻选择了一个并非我们势力范围之内的地点,说不准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我们应该提前准备好……”

    “嗯。”

    莽古麻发出一个好像是敷衍般的声音,然后反问烈龙光,“他在确定见面地点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是。”

    “一个人确定某件事情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要么是没有脑子,要么就是提前确定了事情的发展,不需要用到脑子。”莽古麻对烈龙光说,“你觉得这个暴雪书生,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旁边的烈龙霞本来满面愁容,但听到这里的时候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烈龙光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对她怒目而视。

    然后他才对莽古麻露出一个不太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表情,“暴雪书生……他应该是后者。”

    “我让你用时间地点去试探他,本来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时间上的需求。因为他虽然得了古魂,但距离古魂苏醒还要一段时日,如果他真的依仗古魂的话,一定会选择由自己决定见面时间的。”莽古麻又道,“即使他所拥有的古魂已经苏醒,他也应该不太惧怕在我们的地盘见面——倒不如说,他反而更加期待让我们动手才对,反而会让我们选择地点才对,你觉得呢?”

    烈龙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主人您觉得……”

    声音倒是越来越小了。

    “他既然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说明他提前思考了这个问题。他既然提前思考了这个问题,那就说明他肯定有时间上的需求。”莽古麻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既考虑了时间上的需求,最后却又没有对我们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

    烈龙光和烈龙霞两人对视起来,一起摇了摇头。

    莽古麻静静看了他们两个人许久,即使知道莽古麻并不是个喜欢胡乱发脾气的人,这对兄妹依然心里发毛,有些害怕。

    “因为他不需要方天然在场,他有自信不用方天然就能对付我们。”

    最后莽古麻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就直说了吧,息壤应该就在他的手中。昨晚息壤被那龙孽虎煞山的道士追杀,与龙霞你分离之后,迄今不见踪影。而晋人一条街也有战斗的痕迹,却没有尸体,能够救下息壤的只有暴雪书生。现在他又要求我们在晋人英雄会见面,只怕是已经知晓了我和息壤的大计。”

    “我与息壤的计划之中,最微妙处就在于,我利用晋人的名头推翻我自己,然后竖立出我的傀儡,以此逃避大晋对阳首城的关照。而另一边,息壤一边因名声上位,一边也要因名声对我族唯命是从。这是一个关于‘名’之一字的计划。”

    “但现在,暴雪书生让我们在那里见面,却有机会破坏我们这个计划。因为他完全可以支持息壤推翻赤族,以此让息壤名正言顺地获得阳首城,而息壤有此机会自然也会握住。而这样一个计划,是我一个大大的死穴,被他戳中,他是进也可,退也可,我却进退维谷。”

    莽古麻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烈龙光烈龙霞兄妹感觉到很陌生,因为在他们有记忆以来,实在是很少听见莽古麻叹气。可一旦莽古麻也叹气起来,那就说明他真的遇到了一件又头疼、又可怕的事情。

    方息壤与莽古麻是互为鱼水的关系,现在这方息壤被宁宣拿捏在手中,岂非让莽古麻也任人摆布?

    这一对兄妹想到此事,立刻脸色苍白起来。

    莽古麻看了看他们,忽然又问,“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叹气?”

    烈龙光尝试着问,“……因为暴雪书生?”

    莽古麻冷冷道,“不,是因为你们。”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站了起来,然后对着身旁道了一声,“你怎么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梅伏杏。”

    “比你这头老奸巨猾、凶狠残忍的豺狼,要差上许多。”一个略显生涩,好像是不太习惯与常人说话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这个声音,两兄妹大吃一惊地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房间里居然一直有一个人。

    这个人发声之前,他们居然根本发现不了其存在。

    这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晋人赤族混血的模样,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手脚都是老茧,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之前一直坐在房间的角落,被阴影所覆盖,现在站了起来,来到莽古麻身旁,“不过至少比你可爱一些。”

    “梅伏杏……你就是‘刮山人’梅伏杏!”烈龙光想到莽古麻刚才的称呼,一时瞪大了眼睛。

    面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好像是个木匠工人的男人,居然就是此番大鼎战争的源头,盗墓者“刮山人”梅伏杏!

    他们兄妹也听说过,莽古麻一直在寻找梅伏杏。但未曾想到,这个据说桀骜不驯的盗墓者,居然就这么规规矩矩,似乎听命于自己的主人!

    “有你相助,至少在古魂上,我是不惧怕那暴雪书生了。”莽古麻毫不在意梅伏杏的辱骂,他又抽了一口旱烟,然后悠悠然然地呼出一口,静静看着那烟气慢慢升腾的模样,“五日之后,你的出现,或可让他有一些‘惊喜’罢。”

第三十三章 王臣

    正如莽古麻所说的那样,宁宣自见完了烈龙光之后,回房就提出了这件事情。

    “我来帮你成为晋人之主吧。”宁宣说,“我有人,或许在平日里,我们几个要和整个赤族对抗,颇有些困难。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大鼎战争,古魂肆虐,这些玄关境的高手,多得一个,便是一份惊心动魄的筹码。而且我的手中,还有方天然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对整个阳首城而言,都意义不同的大贤,足可以让你名正而言顺。”

    “这……”方息壤沉吟片刻,“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对我的好处就在于,能够打击莽古麻。”宁宣说,“其实你是否掌权阳首城,对我而言没什么所谓的。因为我本来也不是此处的人,更不在意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只在乎,这一次能不能赢下这个莽古麻。所以他在乎的事情我也要在乎,他要做的事情我就要反对,他反对的事情我偏要做,你不重要,对莽古麻而言重要的你就很重要了。”

    “我说我答应你。”方息壤说,“你信不信?”

    宁宣笑了,“我不信,不过我也不在意你是否答应,因为只要我与你提过这件事情,你心里有了这件事情,莽古麻就不可能再完全相信你了,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现在,就先去找找你的老朋友们吧。”

    次日,宁宣和姚洗月就陪着方息壤来到了晋人英雄会的驻地。

    这里经历前次玉蟾子的大闹,现在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一大堆的仆从修筑着屋子里的砖砖瓦瓦,但气氛却都显得颇为沉闷低谷,萎靡不振。而方息壤的归来,则一下子引爆了现场,就好像是遭遇了一场徒然的晴天霹雳,一刹那间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整个府邸内内外外进进出出,全都热烈起来,传颂着他的归来。

    甚至连外来的许多赤族,都好奇这边的晋人们闹了怎样的事端。

    再过了半响,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石昆仑和苏嫦等一群人,或是面带喜色,或是欢呼大叫,或是紧紧握拳,或是步伐轻巧,一窝蜂般围拢上来。

    其中苏嫦也不顾男女之别,走上来伸手抚摸着方息壤的头发,眼眶也发红了,喃喃念道,“老天有眼,老天爷保佑。”

    不怒和尚伤势已好,再见到宁宣和姚洗月的时候,知道是他们护送方息壤归来,也不顾之前的冲突了。

    但见他走上前来,一句话还没说,就是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在地,砰砰砰便是几个响头,“多谢二位豪杰!两位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但凡用得上和尚我的地方,就是刀山火海也可尽情说来,我情愿两位赴汤蹈火!”

    夺魂道人情绪内敛,并不似不怒和尚一样张扬,只朝着两人抬抬手,言简意赅,但却分外坚决,“多谢!”

    见得这样一个阵仗,宁宣和姚洗月才知晓,这个方息壤在晋人英雄会内所寄托的东西,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自己这个个体。而是成为了某种精神上的信仰,在方息壤出现之前,这群人纵然武艺高强、各有本领,也只能够东躲西藏,远去他乡,在阳首城得不到半点尊重和对待,是方息壤让他们凝聚在一起,并且拥有了未来,也拥有了期望。

    不过很可惜,方息壤心中根本没有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并不似他们所想象中那样一个救世主。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晋人注定在这一代之间重新执掌阳首城,他们这些元老们在不远的未来,肯定一个个都是和自己的祖辈一般的大人物,即使这对他们是个谎言,也绝对是善意的谎言就是了。

    宁宣虽知道了这美丽的泡沫如何虚假,却不准备将其戳破。

    石昆仑则和苏嫦一般围拢上去,检察方息壤浑身上下,伤势如何,好半会儿才松了一口气,“会长无碍,只是有些内力枯竭,精力损耗……看来那道士着实是给会长一场恶战!该死,不知道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也敢在我们晋人英雄会撒野!”

    在过来的时候,方息壤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了,所以石昆仑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宁宣也不怕方息壤有什么心思,反正他和莽古麻之间已经约法三章,方息壤不管要做任何事情,都逃离不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局。此时此刻的阳首城暗流涌动,隐藏的高手颇多,早已经不是以前莽古麻一手遮天的地方了,方息壤也不知不觉间,深陷大鼎战争之中。但他连一尊古魂都未有,自然只能够依附这些命定者。

    再说,他但凡有什么心思,姚洗月这么个玄关境的人物就在一旁,翻手之间就能够将方息壤打杀,他也未敢造次。

    一路欢欢喜喜,方息壤回到了当日接待宁宣的大厅。

    不过现在宁宣到来这里,便又是另一番待遇了。前一次几乎也和鸿门宴差不多,方息壤对他没什么好意,其他人也因让方息壤对赤族欠下人情,而对他颇有成见,再加上宁宣自己拿出激进态度去试探方息壤的意思,以至于大打出手;但这一次,他仍然是一般作态,周围那些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石昆仑、苏嫦却都不敢无礼,对他十分尊重。

    在这一路上,方息壤也讲述着当日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讲述中隐去了烈龙霞的存在,将那冲天的火光推到玉蟾子的身上,说是此道兼修雷法、火术,前来刺杀自己。他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而方息壤一路逃跑到了晋人一条街,恰遇上宁宣相助,救下了他。

    “火雷兼修……”见多识广的夺魂道人皱着眉头,捻着胡须分析道,“道家自古以来,都有雷法修行,这自不必多说。如龙孽虎煞山的五雷天心正法,大罗山太平教的子母如意阴雷,真武荡魔宗的太极神雷……这点上有许多可能,不见到施展手法,难以说得清楚。可火法上的修行,却是极少的。再要火雷兼修,只怕……只怕……”

    “有什么只怕的,我看那雷法是道士自己的本事,火法却未必就是了。”不怒和尚叫嚷起来,“那火劲我经受过,一听了描述就心里熟悉,定然是红毛鬼内传的《火精五变》。这道士分明是个晋人,却为了《火精五变》的传承,前来刺杀我们家会长,如此便是真相!”

    石昆仑和苏嫦对视一眼,齐声道,“我觉得三哥说得有理。”

    “尚未见到真人,不能如此武断。”夺魂道人皱了皱眉,但旁人已经不搭理他了。

    不怒和尚站了起来,朝着宁宣一拱手,“此番若没有暴雪先生相助,我们晋人英雄会只怕就此分崩离析。红毛鬼想要毁了和尚我的第二个家乡,不能怪我和尚不给他们面子。老四老五,你们俩跟上来,我们去捣毁他们一些建筑!”

    三个人已经跃跃欲试起来。

    “三哥、四哥、五姐,还请住手!”方息壤面色焦急地一抬手,招呼三人停下,“不管这次事情如何,都算作是揭过,你们不准再提!”

    接下来,自然是其他几人大呼小叫,哭天喊地。

    而方息壤面带坚忍,忍辱负重。

    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出戏码。

    宁宣在一旁看得想笑,他自然知晓,方息壤不准他们再提此事,可不是为了保护晋人英雄会,而是为了避免此事泄露。

    要是真让这群人去闹出大事,反而把玉蟾子逼了出来,他是否火雷兼修根本掩盖不住,一看便知。到时候有人怀疑起来,难免有暴露他与烈龙霞关系的危险。

    不过在他人眼中,就完全是方息壤顾全大局,甘愿对自己被刺杀之事忍气吞声、视若无睹,一时间其他人都既是感动,又是惭愧,心中对方息壤更加佩服,更加忠诚。

    宁宣也对方息壤有些佩服了。

    这个方息壤,属实把这一套玩明白了。

    若放在前世,他一定是那种玩弄人心的PUA大师。

    他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善于利用别人的友情、信仰、真诚,这是许多阴谋家、政治家所不相信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些不相信它们存在的人,用谢易的话来说,根本算不得大恶人,因为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一个东西客观存在于那里,却选择驳斥其存在,这简直是个小孩子在玩扮家家的游戏,一旦世界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就哭着闹着不承认其存在的合理性。

    这种人连恶人都称不上。

    像谢易这样的大恶人,非但承认感情的作用,甚至非常愿意相信感情是一种伟大的东西——所以他要用自己的自私驾驭自己的欲望,达到天性的圆满、自我的大成,真真正正成为无所顾忌的人,这就是真人道。

    方息壤很有走向真人道的趋向,因为他既相信感情的作用,又丝毫不受感情的影响。

    他只是将感情、信仰这些在他人看来珍贵的东西,用一种巧妙而精细的手法,编织成自己的一种伪装。就好像一个善于剪裁服装的人遇上了一匹好布,一个善于画山画水的人遇上了一处靓丽的风景。他走在其中,却又随时可以脱身出来,这样一个人除了力量之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方息壤的身前身后,随时随地都有一群为他献身的人,这些人打从心底觉得他是正义的,而他所要对付的人都是邪恶的。这比单纯为人所恐惧的人而言,无疑更上一层楼。

    他认为莽古麻很可怕,其实在宁宣看来,方息壤和莽古麻一样可怕。

    莽古麻的可怕在于他的舍得,而方息壤的可怕在于他的虚假。

    “但你其实并不怕他们,你所谓的可怕,只是一个很异常的人,试图站在普通人的视角去描述自己的同类,以此显得自己很正常而已。”谢易却在这时候说,“其实你们三个人里,恰恰是你觉得他们稀松平常,他们两个对你如临大敌。”

    宁宣问,“我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

    “你认识我啊。”谢易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有老子这样一张底牌,谁不怕你?谁敢不怕你!”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答案,谢易想,莽古麻和方息壤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存在呢?

    他们真正害怕宁宣的地方,就在于宁宣是宁宣而已。

    不过这点他不准备告诉宁宣,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喜欢夸别人的人。

    方息壤和自己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姐彼此之间玩了一会儿大义在身不得不退的戏码,才说到正事儿,也就是莽古麻和暴雪书生要在此地见面的事情。

    这个消息,震得在场人都脸色一变。

    莽古麻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就好像具备着某种魔力一样,让他们无法不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心神剧颤。

    这些人年岁都不小,最小的苏嫦也比方息壤大十岁以上。在他们习武成名的那个时候,恰恰也是莽古麻执掌风云、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这一代的晋人武者,被这个沉甸甸的名字给压了不知道多久,难以有喘息的时候。

    即使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不得不为之神色惊变。

    “我和莽古麻神交已久,正适合谈一谈。”这时候,宁宣老神在在地开口了,他一出口,就给人一种镇定精神、安稳人心的力量,“这是我拜托方会长的事情,还望诸位也为这件事情费一费心。”

    在场几人,都想到宁宣的武功。

    之前两招击败不怒和尚,已经是闻所未闻。更不提那火雷兼修的道士追杀得方息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宁宣却又将其击败逼退,保下方息壤一条性命,更让他的形象神秘强大,莫测难量。

    夺魂道人沉声道,“暴雪先生和莽……那人要在我们这儿做什么?”

    “我要和他见上一面,谈一些事情。”宁宣平静道,“不,更准确来说,是他需要和我见上一面,谈一谈事情。”

    我和他谈,他和我谈。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可是主次、王臣之间,已经无需多言。

    宁宣是主,莽古麻才是次!

    宁宣是王,莽古麻才是臣!

第三十三章 宁宣VS南库塔木

    暴雪书生要和莽古麻在晋人英雄会的驻地会面。

    这件事情吩咐下去,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晋人英雄会上上下下,就好像是热火上泼了一把油,一下子沸腾起来,声势旺盛得惊人。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晋人圈子之中,开始疯传暴雪书生其人是谁。宁宣入城虽然不久,但所做的事情,也无一不是他人眼中的大事,这下子传播出去,人人心中,他也成为了一个像是方息壤一样的符号。

    如果要类比的话,方息壤是黄飞鸿,他起码也是霍元甲了。

    不过,也有人认为,宁宣再怎么狂妄放纵、百无禁忌,到了莽古麻的面前,估计也还要规矩一些。这个瘦而矮小的男子,其实已经等同于是晋人眼中大魔王一般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是不怕他、不惧他、不畏他的。

    甚至还有人认为,宁宣一身本领,约见莽古麻,只怕是要重蹈晋人英雄会的后路,为莽古麻效力。

    当然,更有人反驳,晋人英雄会虽然和赤族有所联系,但并不是全然为了赤族效力的走狗、鹰犬,他们许多事情里面都隐含着为晋人做事的细节,只是不为人所理解。

    前者便回应,你为晋人英雄会说话,心中没有家国情怀,我们要与赤族你死我活,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后者不免气急败坏,痛骂起来,你们这些蠢货,没脑子,看不出这是一盘大棋,其实方息壤方会长忍辱负重,只是在利用赤族的影响力,他日就要将赤族一脚踢开啦!

    就这么许许多多、纷乱如麻的吵闹之中,宁宣在晋人客栈继续精修自己的曜日隐阳变,并且等待着那本无字书籍,慢慢翻过篇来,塑造成型。

    在这个过程中,微有一件小事发生,那名为南库塔木的男人找上门来。

    晋人客栈的老板,已经逐渐习惯这些城里的大人物的到来,他敲门通知宁宣的时候,脸上写满了麻木。

    “哦,他是因为我与莽古麻的事情找上来的。”宁宣一开始有些意外,但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好,那就见上一见。”

    这个南库塔木是他心头有数的人物,在阳首城内迄今为止见到的真气境人物之中,印象最深之一。当然,最强的肯定是玉蟾子,这毕竟是龙孽虎煞山静心打造的下一代核心弟子,拥有其他真气境无可比拟的优势。

    在玉蟾子之后,便是南库塔木稳稳坐住这个位置。

    再往下,才是方息壤、夺魂道人、烈龙光、烈龙霞这四人。

    至于不怒和尚,虽然在一般人眼中,已经走到了真气境的极境,但在这些人的面前,就又要往后面排了。

    宁宣下了楼,只见客栈的大厅中除了南库塔木,一个身影没有。那巨硕高大的男子,就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椅子上,头上披散着的鞭子,像是火焰的触角,仿佛随时可能飞舞起来一般,光是看着背影,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压迫力。

    老板带着宁宣到了地方,自己便唉声叹气地躲开去了。

    自从宁宣来到这里之后,他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没有几个人敢和这么个狂妄无比,在城内闹出天大事情的男人住在一间客栈里,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殃及池鱼了。不过热闹是人人都想看,老板周遭的一座一座客栈,却是生意一日胜过一日,都来这儿看热闹了。

    包括现在,四周的高楼之中,起码有二三十对目光,正观察着这座大厅。

    宁宣来到南库塔木的身前,“你来找我?”

    “是的,我来找你。”南库塔木坐直着身子,第一下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鼻环,他对宁宣的到来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像是一个机械塑造的生命体,“我听闻,你要和族长见面?”

    他们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说话之间,并不生疏,反而熟稔得很。

    值得一提的是,南库塔木用的也是大晋官话,虽然稍微蹩脚了一些,却听得不算费力。

    “嗯,你们也知道了啊。”宁宣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怎么?你们族内,对这件事情,似乎有自己的看法。”

    “许多派系,对此非常不满意。其实族长近年来信任方息壤,已经让许多人不满了,而此次深入腹地,一点儿没有赤族族长的气概,更让人觉得不值得。有一个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以为是晋人的流言,于是去询问族长,族长却同意了这个说法。”南库塔木看向宁宣,“这个人就是我。”

    宁宣小口轻品茶水,神色如茶水一般宁静,平和,“你很生气?”

    “没错,所以我来找你。”南库塔木地头道,“暴雪,你知不知道山火之势,一旦燃烧,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见过,你让我见一见呗。”宁宣敲了敲桌子,忽然一抬手。

    他将手中的茶水,直接朝着南库塔木的脸上泼洒过去。

    南库塔木一仰头,身子弯下一个夸张的弧度,茶水从他的头顶掠过,打在身后的桌子上。水势本来无形,可是宁宣这一泼洒,内力加持之下,那水就好像形成了一条长鞭,刺啦一斩,桌面就一分为二,朝着两边垮塌下来。

    地面上也像是被一条无形的大铁鞭狠狠砸落下来,轰隆一声,出现了一条碎裂的痕迹。

    无形且柔和的水,在宁宣的手中,简直比一把神兵利器还要惊心动魄!

    南库塔木目光一凝,身子忽然后仰,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满头扎起来的发辫倏然间炸裂开来,一根根如同尖刺,在他身体的边缘也猛然弥散出一股股热力,令得空气也扭曲起来。他继续自己脑袋下垂的动作,却乘势将自己的右腿也跟着提起,整个人宛若在半空之中做了一个后空翻,只是空有后空翻的动作,其要以却在杀敌!

    这一腿不像是长鞭,倒像是一把刀。

    一把弯刀。

    刀光一闪,两人之间的桌子眼看也要一分为二,断成两截。

    宁宣本人也是刀法名家,虽成不了一方宗师,却也有自己的理解。他眼见这一刀来势之狠,没有什么刀意、境界、招法之分,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与速度推动而来,达到稳准狠三字要诀,野蛮而强悍,精准而有效。

    这刀法,就好像是一群塞外蛮荒的外族,在草原戈壁荒漠之中杀伐征战,对付的往往不是武林高手,而是一头头狡猾的野兽,不需要见招拆招,只需要一击必杀。

    反而另辟蹊径,刀法有度。

    宁宣一抬手,手成刀势,从自己的腰腹处起刀,朝着前方直直斩了过去。

    这一刀却是晋人的刀法,不同于南库塔木的弯刀,而是一种直刀。如果说弯刀代表着赤族古往今来在残酷环境下锻炼出的凶狠野性,那直刀就是一种勇气。

    不管千难万险,我自一刀斩去,勇猛无比,不惧一切!

    勇气和野性的对抗,却是野性的退缩。

    野性并不代表着蛮干,相反,野兽的狡猾、本能,往往比许多知识极高、智慧极高的文明人,更加敏感。

    南库塔木感觉到宁宣那股刀意的勇猛无畏,天底下任何权势、威风都无法阻挡的勇气,知道两者交击,自己的腿只怕要被这凌厉无比、摧枯拉朽的手刀斩去。

    他立刻变化招式,一拍身下的板凳,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边旋转起来。

    这一旋转,整个人招式的角度、方位,都跟着变化。南库塔木从一脚自下而上掠过,变作一脚钻出,就好像从一把弯刀划过,变成一把弯刀戳出,他整个人的力量也从垂直方向,变成了水平方向。

    宁宣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画面。

    那就是他变招不及,这一脚自下而上,以冲天之势,直撞他的下颌,那股猛烈的冲击力,直接将他的整个下颌连着头骨都给踢歪、粉碎,将他给当场打死的画面。

    这个画面不是真实的,但也可以是真实的。

    如果宁宣不做任何反应,就会发生这件事情。他在这场战斗之中,头脑清晰,感知灵敏,对方的任何一个动作一经发出,体内的内力一经流动,立刻就能想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气机感应”。

    这种感应是双方的,彼此之间都瞒不过彼此,所以一旦到了高境界的对决,就要比拼互相的反应速度。所有的欺骗、隐瞒,对于两个陷入白热化阶段的武者而言,都是无效的。

    只有某些深思熟虑、从各个侧面消解掉自己的存在感的武功,才能够逃过这种“气机感应”。

    宁宣难得遇到一个刀法高手,当下也放弃使用隐阳剑,另一只手也成刀形,伸到脖颈处,截住这一变招。

    他这一刀显得空空蒙蒙,轻轻柔柔,一刀斩去,仿佛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不复存在一般。

    这是他的根本,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的进阶。其中有清净无虚空五个阶段,昔日的宁宣,只有“静”字诀,但也已经是寻常真气境才能够达到的境界,而当他晋升真气境已久的现在,又经历了阳关城一番事件,早已经将自己的刀法境界,大大推动了一步。

    尤其是遗世独立这一招,本就是谢易参考了“无”字诀的自创,虽是剑法,却也有一种避开世界,独处虚空的意境,也为宁宣的进步大有帮助。

    在初见姚洗月的时候,宁宣就试图算是生疏地使用过这一招。

    他这一刀是抵挡,但却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以一种十分自然、一点儿也不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一个让南库塔木后继无力的位置。虽然是防守,却反而比进攻更加让南库塔木难受。

    砰,南库塔木的足尖,与宁宣的右手手刀微微一撞,空中发出一声响动。

    两个人影闪电般分开。

    南库塔木像是一枚被炸开的炮弹,整个人平行砸向地面,却忽然抬手伸到自己脑袋后面,用两根手指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宁宣也被一脚踢飞,整个人带着屁股下的板凳,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板凳上。

    两个人的动作凝固,对视着对方。

    哗啦啦,轰隆隆。

    宁宣身后的桌椅,出现了一连串的响动,大大小小的碎裂痕迹布满了桌凳上下,整套桌凳都好像是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内部震碎成了齑粉。过不多时,它们一点一点、零零碎碎地掉落,从外到内,从局部到整体,溃散、垮塌,形成了那一地微如尘埃、细如粉末的碎屑。

    南库塔木脑袋之后的地面则比木质桌凳坚韧许多,没有太大的异象,只是像是豆腐一般,被他两根手指深深插入进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宁宣忽然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站了起来。

    南库塔木也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

    他们两人刚才,宁宣忽然泼水,南库塔木躲开反击,宁宣以刀对刀,南库塔木变招袭击要害,宁宣再以“空”字诀硬拼,最后一个的余劲毁掉了一套桌凳,一个人的余劲卸去给了地面。

    这一系列的变化,快捷到不可思议,整个过程在一两个呼吸间完成。

    不过这股力量,根本也完全不是他们的全力。宁宣没有拿出曜日隐阳变,南库塔木也未曾施展出赤族的火精五变,他们都顾及到这里的场地,否则就算只是试探性的交手,所损害的又岂止是一套桌凳,一块地面。

    “这里不是好交手的地方。”南库塔木看上去好像没有经历这一场激烈的战斗,他平静,和煦,但眼神之中,却隐藏着一股火热的力量,“去城外如何?”

    “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宁宣眯着眼睛,他从南库塔木的招式之中,虽然没有感觉到全力,却感觉到了满盈的杀意。

    和上次不同,上次的南库塔木,虽然是为哈齐木尔多出头,却没有多少杀意,更多是好奇、试探。

    可这一次,南库塔木的招式之中,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念。

    “没错,族长与你们这些晋人越是亲近,就越是危险。”南库塔木说,“赤族与晋人之间的斗争,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绝无回旋余地。我不知道曾几何时那样智慧的族长,为什么会受你们迷惑,我也不用知道——我只要打死你,再去打死方息壤,他就算要问罪与我,我也认了。”

第三十四章 观战者,暗流涌动

    从南库塔木的话语之中,宁宣能够感觉到一种决绝。

    仿佛这个人来到这里,见到宁宣,从动手开始,就放下了一切其余的东西,心无杂念,只为了将宁宣打死。他的所欲所求,虽然推动着他来到此处,但却丝毫没有成为他拳脚之间的阻碍。

    这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好,看来你已经将自己的生死之置于度外。”宁宣笑道,“自从来到阳首城,我也算交手过几次,不过都是有各种掣肘,要不就是对手实力不到,要不就是无法去到尽头。你虽然说是为了与莽古麻会面的事情来杀我,但我能感觉到,当你来到我面前之后,就将这点抛却,没有任何杂念,一心只想要与我战斗。”

    战斗,这是武者进步的关键。

    很多初学者认为,武学是为了战斗而练武,但恰恰相反,其实到了登堂入室之后,往往是为了练武而战斗。

    宁宣在原地跳跃了两下,足尖一点,整个人消失在了大厅之中,如同一支飞射而去的箭矢。而在他动作的时候,南库塔木也同时动身,以几乎和宁宣相同的速度,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真气都达到真气境的巅峰中的巅峰,以至于盈满自溢,在常人眼中,一出手就有各种异象。

    玉蟾子也是一样,当内力强盛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雷光、火焰、热力,全都环绕他们的身体,将其渲染得如同天人一般。

    这并不是好事,这象征着两个人对真气的控制,已经渐渐跟不上自己的能量水平。在古代,尚没有人踏足玄关境的时候,这就是武林顶尖高手,武学道路的尽头,人的极限。

    直到后来,有人超脱了上天赐予人的界限,将自己的性命玄关打通,自此便不能称之为人。

    到这时候,才能轻松掌握那份真气,甚至就是再加十倍也不在话下。

    现在的宁宣和南库塔木,就处于这个阶段。他们在真气境的道路上,已经走无可走,先天所拥有的一切条件,都被利用干净,就好像是两口被挖掘干净的泉眼,再怎么也搜不出一丝丝的甘泉来了。

    现在的两人,将自己的内力催动到了极限,体内的内力不住地上涨,从他们的肌肤、骨骼、血肉之中,通通溢了出来。

    宁宣的眉眼肌肤,都被一种来历不明的光芒照亮,好像成了一尊驾驭着太阳的神祇,彰显出无限的神性、圣洁、强悍气息。他一步踏出,便是十来丈距离,动作洒然之中,又有一种他人无法掌握的庞大力量感。

    紧随其后的南库塔木,他的整个人则像是要燃烧了一样,甚至在他的眼耳口鼻之中,一呼一吸之间,真的在喷出火焰。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宁宣,其中的杀意也仿佛沾染上了烈火,汹汹来袭,不可阻挡,施展起轻功来也是一动如火舌跃动,又快又急,如果说宁宣是太阳神,他就是踏着战火、踩着毁灭的战争与火焰之神!

    两人如同两道流光,在阳首城内跳跃起落,你追我逐。

    他们的举动,行为,气魄,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令不知道多少武者都心惊胆战,为之震颤。而在这其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宁宣和南库塔木的身份,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消息,在城内四处传播。

    不一会儿,莽古麻、方息壤都各自接收到了这个消息。

    “什么?南库塔木去杀暴雪书生了?”

    “暴雪书生被南库塔木找上门了?”

    自从方息壤被宁宣放回之后,莽古麻就没有联系过方息壤,这就好像宁宣所说的那样,方息壤是否答应宁宣要对抗莽古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莽古麻知道宁宣对方息壤提过这件事情,方息壤内心也考虑过这件事情,这就足够了。

    既然如此,莽古麻干脆没有找方息壤。

    他认为,只要干掉了暴雪书生,方息壤没有其他选择,自然还是只能乖乖跟着赤族做事,到那时候再见面,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一如往常。

    而方息壤则认为,还得看那一日会面的情况,到底是宁宣更胜一筹,还是莽古麻到底毫无疏漏,两个人谁胜利了就跟谁,没有问题。

    双方各有立场,但都认为未来如何,还得看待五日后的会面。

    现在的见面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无谓的感情偏移了自己的判断。

    但这一刻,这两个身处异地,貌合神离的“师徒”,却在自己的信使面前,忍不住说出了同样意思的一句话。

    接下来的举动却相异。

    莽古麻皱眉,然后起身了。

    方息壤沉吟,然后笑了笑,没有动作。

    南库塔木是莽古麻座下赤族第一战将,而暴雪书生也是晋人最近最为炙手可热的一位人物。两个人这一见面,就和他们的称号一样,是山火撞上了暴雪,要么火灭,要么雪消,不拼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同时,这也象征着数百年来,晋人与赤族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冲突。

    但在他们这样的知情者面前,却有另一个看法:暴雪书生的背后,可还有两张底牌,火的确会灭,但雪却永不融化。

    南库塔木不管是胜是败,其结果都是死亡。

    暴雪书生不管是输是赢,其结果都是杀敌。

    莽古麻不能接受这种结果,方息壤却可以接受。所以是莽古麻忍不住动作,方息壤静观其变。

    而在晋人一条街的彼端,一间客栈里,一个剑眉星目、表情冰冷的道士,倏然从闭目打坐的状态睁开眼睛。

    这个道士看来年轻俊朗,实际上神色之间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上位者、惩戒者的意味,就好像是一尊执掌雷电,赏善罚恶的天尊,给人一种非人感。他呼吸之间,五指之上,有一股一股灼目刺眼的雷霆闪烁,看来甚是可怖。

    这个道士,自然是被宁宣击败,又被狐狸面救下的玉蟾子。

    在玉蟾子的旁边,另有一个年轻道士。

    这一个道士,则比玉蟾子稍微年长一些,大致有个二十七八的样子,模样平凡,神色中带着一丝天真纯朴,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青天白日,街头巷尾,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忽然,他脑袋一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着窗外伸出手去。

    咔哒,一个小盒子从天而降,将将落入他的手中,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这个道士刚刚把手伸到那个位置,这盒子就落入他的手中,彼此之间相接触的速度、时机完全一致,他没有去抢先拿那盒子,也没有伸好了手等到盒子落入手中。

    “什么人?”玉蟾子冷冰冰地问。

    他刚才本来在练功,但感觉到一个人突然到来,于是一下惊醒。

    其实他在龙孽虎煞山上,还没有这样冰冷,虽然行事颇为冷漠,却还有个人的样子。可自从败在宁宣手下后,玉蟾子的气息就更加偏激深沉许多,变得冷酷、刻薄、凶狠、戾气。

    像是从凉水,变成了冻结的冰。

    “是老熟人了,那个戴面具的。”另一个道士倒是不觉得他这样说话有什么问题,抬手打开了盒子,“嗯,是一封信,他给我们传消息呢……看看写着什么,宁宣和赤族第一战将南库塔木在城外约战……”

    “什么?宁宣和人约战?”

    他刚念到这里,玉蟾子打断了他的话语,眉头一皱,“给我看看!”

    那道士愣了一愣,有些意外地看了玉蟾子两眼,“宁宣是谁,和你认识吗?”

    一边说话,一边用两指夹着信封,将其丢给了玉蟾子。

    其实这封信也就一两句话,就是那道士刚刚念的那两句。不过玉蟾子非要再看一次,道士也就任由他了。

    玉蟾子将信封上的字句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又听到道士的话,忍不住冷笑起来,“哼哼,岂止是认识啊。他可算是这座城中最大的魔头了,而且也是大鼎战争的参与者,常和子。”

    “你不该叫我祖师爷吗?”常和子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双手枕在自己脑袋后面,“什么魔头啊,大鼎啊,你说这些玩意儿谁懂啊……我也不求要复活了,就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哎,我当年在道观里练了一身武艺,听闻这边儿方天然和妖族、赤族打得一片火热,血流成河、尸横片野,还想要过来帮忙劝阻两句,为尸骨诵经念咒,结果刚一下山就被人下药然后杀了,死得昏昏沉沉,连凶手也不知道是谁啊……”

    玉蟾子站起身来,听到这里,饶是他冰冷的面容,也忍不住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低声念叨一句,“糊涂鬼!”

    这个道士,就是狐狸面让他去唤醒的古魂。

    虽然在书本上没有记载,但和醒来的常和子一聊才知道,这看起来不太着调的家伙,的确是当年龙虎观的弟子。而且是龙虎观自创立以来,第一位到达玄关境的天才人物。

    常和三岁能念经,五岁就百炼,十一岁就真气,号称是龙虎观祖上天师下凡一样的人物。

    他的天资禀赋之高,远远超过了龙虎观的记载。当他自行修炼到玄关境界之后,便进无可进,整个龙虎观的历史都找不出让他借鉴的前辈了,所以只能够自行下山,企图能够在江湖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结果刚刚下山,就掺和到了阳州这边的事情上去,被不知道是谁下了针对于玄关境的特制迷药,给弄得浑身无力,糊里糊涂地就被人给干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一点儿没有用武之地。

    一代天骄,就这样死于默默。

    玉蟾子听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由目瞪口呆。他一开始听说常和子的前半生(或者说几乎就是整个人生)经历,还有点半信半疑,因为这样一个天才人物,不可能不记载在龙孽虎煞山的历史之中。

    而听到后面这一段儿,却一下子恍然大悟——若自家的天才死在这种可笑的理由下,那记载门派历史的人物,也可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哈哈,第一次下山,没有经验嘛。”常和子倒是一点儿不可惜,哈哈大笑起来,“我之前和戴面具的老兄谈过,他说这种迷药有市无价,只有身份极高的人才能拥有,连他这种顶尖杀手都买不来。当时的阳州战场,只有四股势力,并且势力头领都是玄关境界战力。如是看来,除去我和那老兄之外,剩余的古魂似乎已经确定。”

    “本地的晋人土著,大晋朝廷的大贤,赤族的圣王,妖狼族的族长……再加上一个杀手,一个道士。”玉蟾子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当时的阳州,到底有多么混乱。”

    “这我就没办法解答了,我应该算是死得比较早那一个。”常和子很无奈地说,“当时听说方天然大贤屠灭妖狼族全族,我还觉得这样做有伤天和,去劝阻他呢。”

    玉蟾子摇头一声,“杀妖有什么有伤天和的。”

    “你这话说的,每一条性命都是有其价值所在的,怎么能够说杀就杀……”

    常和子还在这儿摇头晃脑说着话,玉蟾子已经当先推开了房门,一步走了出去,好像完全听不到自己说话一般,他停下唠叨,询问道,“你去干嘛?”

    “当然是去观战了。”

    “啊?”

    常和子连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偷袭宁宣么?听起来你们似乎挺不对付的。”

    两个人来到客栈大厅,旁若无人地对话。

    但是常和子一张手,其他人便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声音了。

    “当然不是,我行事堂堂正正,绝无偏颇,怎么能够走入歪门邪道,就算要杀他我也是以一对一,你也不过是用来抵消他的古魂优势罢了。”玉蟾子速人速语,一边走一边说,“上一次他用了邪法,虽胜得漂亮,但我也绝不会重蹈覆辙。我们再战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他——倒是你,你死得这样糊涂,真能对付他手中那一尊妖狼族女妖狼么?”

    “啊,那位啊。”常和子愣了一愣,然后说,“虽然没见过面,但我杀她应该挺简单的。”

第三十五章 炎玉

    宁宣和南库塔木两个人,嚣张跋扈,踏日凌空,浑身上下释放出彪悍的气息,你追我赶,全然不把整个阳首城内其他武道高手放在眼中。

    不过他们有资格这样做,整个城内,除了六名玄关境古魂之外,能与他们交锋的不出一只手的数目。他们此番交锋,其实也就象征着这座城池自龙头门派崛起,吸纳天下高手之后的最高水平。

    在龙头门派口中,这所谓的“世俗”被称作武林、江湖。

    到达玄关境之后,就已经不算是人了,脱离了武林和江湖,在武道上更进一步,踏入门派、皇权、天下霸权、武道未来、长生不朽、以一敌国的范畴。那个时候所谈及的事情,远离平头百姓,入了云端,上了天际。

    现在的宁宣和南库塔木,自然远远没有这样的水平。

    但他们也已经是武林的极限,江湖的尽头。

    即使是玉蟾子、莽古麻这样的人物,也被他们的举措所惊动。

    自那一条街区开始,整个城池的武道都在疯传两个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无数人都想要亲眼见一见这样一场大战。

    热烈而沸腾的气息,一下子飞扬在整座城市内外,像是燃烧的火一般旺盛。

    如果有人的肉眼能够分辨出全城的武道高手,就能看到天南地北、城内城外,大量武学有成之辈,就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江大河一样,循着宁宣与南库塔木的足迹追寻过去。

    宁宣和南库塔木一路行进,也就好像是这些人的风向标一般,指引着他们的前路。

    即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所有人也都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

    这简直是阳首城的一场盛会!

    ……

    一路飞驰,两人很快便出了城。

    宁宣一马当先,寻了一块空无一人的小土坡,当先放缓步伐,停了下来。

    一转身,南库塔木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像是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

    “整个阳首城的高手,都被我们引动了。”宁宣也毫不意外,“南库塔木,看来我们这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影响许许多多的事情啊。”

    “我若败了,只怕是我族的罪人。”南库塔木平静道,“方息壤的崛起,你的出现,这或许象征着我族气数已尽,晋人的时代即将重临。如果我败给你,这一个时刻,又将大大地向前推动一步!”

    宁宣问,“但你似乎并不担忧这种可能?”

    南库塔木道,“因为我会赢。”

    “就算你赢了,你也不能够阻碍时代的大潮。”宁宣只笑了笑,然后说出诛心之言,“你赢得了我这样一个晋人,赢不了所有的晋人。你赢得了所有的晋人,一日走不到烘炉境界,就迟早会老、会死、会衰亡。你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你们种族的命运,天下的大势始终在晋人身上——南库塔木啊,你可知道,你如今的战斗,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他们速度太快,虽然气息煊赫,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多少人追上来。

    如果一些赤族人追上来,听到了宁宣这句话,要么是勃然大怒,要么是沉默不语。但这二者也只是看起来不同而已,其本质都是一个反应:那就是他们没办法反驳宁宣的话语。

    宁宣所讲述的道理,完完全全正中赤族的死穴。这阳首城的情况看似浩大,实际上却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大晋真正发力一碰。

    听了这样一番话,很少有人能够再提起战斗意志。

    “没错,我并不否认晋人的胜势,这是迟早的事情。最初的大晋征服了最初的我族,后来我族渐渐夺回了权势,再后来晋人重新打败我族,也是常理。其实大晋就算再强大,迟早也会被覆灭,只不过是遥远的未来,这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晋人能够反驳。”

    南库塔木听了宁宣的话,却根本不为所动,“但从这个角度来看,迟早有一天,我族又会重新将晋人打倒,夺回昔日的荣光。如此反复,不是拼得一时胜败,而是哪一族先没了精神,先丢了脊梁,先丧了气魄。我今日这一战,其实也不是为了阻碍晋人的反攻,而是为了让他人看见我的强大,当晋人将我族击败之后,让我族仍有反扑的意志!”

    他这个看起来粗莽的汉子,居然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沉默不语,而是有理有据地讲述了一番由心之语。

    这一番话,是宁宣所始料未及的。

    从南库塔木的话语之中,他听出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决绝和牺牲。这种决绝和牺牲,是在晋人中看不到的,这不是晋人没有,而是环境不允许。

    即使在阳首城,赤族掌握实权,但真正地位极高的一小部分人心中都很清楚,赤族与真正的大晋相比,就是一头蚂蚁。

    组成蚂蚁的这群人,一生下来就必然和这只蚂蚁捆绑在一起,所思所想都必须要和蚂蚁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晋人不同,天下九州都是大晋的领土,三十二龙头门派,都是大晋人居多,其中的人才、武功、视野、权力、势力、组织……如此种种,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赤族所能够比拟的。

    晋人的选择很多,所以没有人愿意为了大晋而牺牲,即使是夺魂道人、不怒和尚这种阳首城人也一样。

    他们有太多退路,夺魂道人要是没有遇到方息壤,估计仍会远走他乡,过自己的生活,就算仍想要夺回阳首城,想的也不会是牺牲,而是有太多太多办法。

    可赤族人的选择却很少,他们这群人深知,一旦赤族的势力达到某个阈值,就注定与大晋战斗,而一旦战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就注定失败。

    这是怎么也没办法改变的命运,没有哪个狂徒认为区区赤族能够与大晋抗衡。

    天才如莽古麻也赞同急流勇退,狂傲如索伊圣王也将期望寄托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师门”之上。这两个人几乎是整个赤族古往今来最出色、最出彩的人物了,他们也不敢对赤族的局势有丝毫的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放弃思考,因为战斗的意义根本就是虚无的。

    既然赤族注定失败,那我们何不尽享欢愉,不去考虑失败的事情?

    但南库塔木却给出了另一个回答:他仍要战斗。

    未来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也许有一天赤族还能够抓住一个反抗晋人的机会,到那时或许是千百年后,一个面临选择的赤族人就知道了自己的事迹,获得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做出了那一个可能改变民族命运的抉择。

    ——而南库塔木所想的,就是成为这种力量!

    这可能虽然微小,但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却没有人敢将其轻易否定。

    南库塔木说完这番话后,宁宣忍不住伸手拍了两下手,为他鼓掌。

    “好。”宁宣不得不赞叹南库塔木,“你看起来不善言辞,但其实心里边却比谁都看得清楚。其实很多人都以为武者只是武夫,却不知道练武到了登堂入室的时候,就往往要对人物世情有极深的了解与掌握,没有一个看透人的心,怎么挥出将人粉碎的拳?南库塔木,你的确是我的好对手啊。”

    南库塔木却眯了眯眼,“你没有造成我的破绽,于是你反而有了破绽。看来这场战斗,是你败,我胜,你死,我生!”

    刚才两个人所讲述的命题极为宏大,又是民族,又是牺牲,又是千百年后,又是脊梁精神,但和这场战斗却没什么关系。

    宁宣说这些,是为了动摇南库塔木的心智。

    南库塔木反驳这些,是为了彰显出自己的信念,反过来动摇宁宣的信念。

    晋人何时重新征服赤族已经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更遑论赤族还能找到机会再度反扑。这虽然是南库塔木长久以来的心愿,也是对势大的大晋的回答,但他也从未想过今日就要战死。

    这场战斗他仍要赢!

    在宁宣的诛心之言面前,他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展现出自己坚固的理念来,让宁宣为之赞叹——这虽然让他惊讶于宁宣的开明,却也几乎断定这是宁宣的败笔。

    这可不是讲道理,而是生死斗。

    在生与死之间,你却相信敌人所坚信的道理,赞叹敌人所秉持的理念,你怎么能够怀着杀死他的心情挥拳呢?

    就算是不承认也好,也不能赞叹对手。

    有句话叫自欺欺人,其实当日玉蟾子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他非常清楚不能够承认宁宣所讲述的道理。否则支撑自己战斗的理由没有,一个人失去战意,在同级别的对手面前,几乎一瞬间就要败北的。

    可现在,宁宣却坦然承认南库塔木的信念,这简直是应了那句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是取死之道!

    “不,这不是取死之道,因为我虽然承认你的信念,可你并不是没有全无破绽、坚定自我的。”宁宣却笑道,“南库塔木,我刚才对你的评价是‘不善言辞’,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不善言辞’的你,为什么今日这样话多?因为你要极力证明我的话影响不到你,可一个人对某件事情越是害怕,才会越是想要去表现出自己不害怕的心情啊。”

    南库塔木沉默片刻,“……胡说八道。”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你的道理无懈可击,但人人都会讲道理,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呢?”宁宣仍然笑道,“你是人,不是机械,更不是神。如果你在面对大晋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都不为动摇,那你的心灵境界是何等的高远,又怎么会被困在真气境呢?我们都有看不透彻的东西,所以我们才没能踏出那一步。南库塔木啊,你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其实你害怕,恐惧,伤心,失落,慌乱……”

    “不要说了!”南库塔木猛然闭眼,一声暴喝,打断宁宣的话语。

    话应刚落,这个本来就极为高大巨硕的男人一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诡异,似燃烧火焰般的红玉。

    他将这红玉一口吞下,整个身子陡然间再长高变大一圈,一股一股的力量从他的血肉、骨骼之中暴增、猛增、狂增。

    南库塔木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体内的气息逐步壮大,像是在朝这一团旺盛的火焰之中,不停地添加柴薪、热油,要将其烘托到最火热、最汹涌、最猛烈的状态。

    宁宣也果真不说话了,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眼里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在这沉默的时间里,阳首城内紧随而来的许多高手,大约三四十人,一时都各自找好位置,远远观战这场江湖与武林之中的顶尖对决。

    这些高手是真真正正的高手,除了少数听说了消息赶来的百炼境界,大部分都是真气境。其中八成以上,都是赤族人,他们分成了两三个阵营,剩余的晋人则围拢一团,为首的便是夺魂道人、不怒和尚,但他们加在一起,也只能比得上赤族人的一个阵营。

    除此之外,也有三三两两的闲人,这里面都是些外来的行人、路人,前来看看热闹,倒基本都是晋人。

    玉蟾子和常和子就在其中。

    两个道士都没有易容换装,他们刚刚赶到,就被一双眼睛扫到,所扫到的肌肤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无比。

    玉蟾子抬头一看,就远远看到了一个干瘦矮小,手中拿着一杆旱烟的中年男子,身穿常服,看来十分平凡。他朝着玉蟾子看了两眼,目光便紧紧锁定了常和子。

    常和子朝着他挥挥手,他愣了一愣,微笑一下,也朝着常和子挥挥手。

    “是赤族的族长,莽古麻。”玉蟾子早就从狐狸面的口中,得知了阳首城内几个值得注意的人物的容貌,此时当然不会猜错,“如果没有意外,他也应该是命定者之一,拥有一尊古魂!”

    “没感觉到,可能隐藏起来了吧。”常和子和莽古麻对视之后,目光一转,便停留在战场之上,“不管这个了,看打架,看打架!这两个人和你一样,距离玄关境也只有半步之遥了,这种级别的战斗,对我们而言也非常有意义!”

    而另一边,莽古麻收回观看常和子的目光,眉头一皱。

    这道士毫无遮掩,观其状态,应该是古魂没错。可他在大脑中深深搜索也没有找到,当时的阳州战场上,有哪一位道家的玄关境高手,心中一时疑心,是不是换了装束,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这点想不出答案,他也只有观战。

    “这个暴雪书生真有这么厉害?竟然逼得南库塔木服下了炎玉,这种不熄火中传下的秘药,能够大幅度提升自己的肉身状态,燃烧寿命精血,时时刻刻保持巅峰,几乎有打不死的生命力,耗不尽的真气。”莽古麻一看到南库塔木的动作,脸色就是一变,“可服用之后,就要将自己视作柴薪,直到燃尽为止,不可停歇。一旦停歇,就是身死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南库塔木就睁开了眼睛。

    南库塔木深深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息吐出三寸,便是三寸火焰,在半空之中长久不息。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来,不是看向宁宣,而是看向遥远处的莽古麻。

    他朝着莽古麻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莽古麻沉默半响,叹了口气,忽然转过了身。

    他认为这场战斗已经不必看了。

第三十六章 南库塔木的先声夺人

    “莽古麻,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就在莽古麻转身离去的瞬间,宁宣忽然开口了。

    他这一开口,莽古麻一时停顿身子,周围的赤族人一下子彻底爆发出一些声音。

    “大胆!”

    “好嚣张的晋狗,还敢对我们族长直呼其名。”

    “你算什么东西,有些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今天就叫你走不出此地!”

    除了这些宁宣听得懂的晋人官话,还有更多的赤族土话,叽里呱啦,稀里哗啦,都是宁宣完全听不明白的。不过他也不需要听懂其中的意思,任何人一看到这样的阵仗,一听到其中的声势,这一句一句话语是什么意思,也就不言自知了。

    不过他们叫嚷得再厉害,也不敢动手。

    宁宣完全将这些山呼海啸一样的叫喊当做耳旁风,只静静看向莽古麻的背影。

    莽古麻咳咳两声。

    他咳咳两声,不大,但却莫名地鲜明,好像他发出的声音和旁人一相比较,都有一种突破性的、非常理的力量。即使在数十个声音里面,这一个声音也能够脱颖而出,让任何人第一时间将其注意到。

    其他赤族人的声势如同潮水退去,渐歇渐消。

    场上一瞬间安静下来,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一个莫名的存在给吸收了,所有人成了哑巴,或者聋子,彼此之间都感觉不到声响的存在。

    刚才发出声音的时候,虽然有一定的内力加持,但此时此刻的安静肃然,却不是任何武功所造成的效果。只有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尊重和敬畏,才能让这些各有本领、桀骜不驯的狂徒们规矩得像是一个个孩子一般。

    莽古麻在这时候重新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远处的宁宣,他抽着旱烟,一身长袍,脸上的皱纹细密,肌肤粗糙得像是多年来在乡土间行进,“我之所以走,是因为这场战斗不必看了,我已经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了。我来到这里,本来是要劝阻南库塔木,没想到他做事如此决绝果断,可惜就算是做了这件事情,他仍不是你的对手……或者说,就算能将你打败,也绝对杀不了你,而他却会死。”

    “原来如此。”

    宁宣点头,他一听就知道,莽古麻认定了南库塔木能够胜过自己,但就算如此,也会倒在姚洗月的手下。

    就算莽古麻带着他那一尊古魂出手,以三对二,但姚洗月仍然有机会带着宁宣逃走,而杀不了宁宣。更不提宁宣的身后,还有未知人物,就已知的也有数名真气境中的佼佼者,这些人一旦惊动起来,莽古麻自忖就算胜了,只怕也元气大伤。

    而玉蟾子和常和子,却还在一旁观战。那行事诡秘阴险的狐狸面与其背后的命定者,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抢先发难。

    这种举措的风险太大,他做不出来。

    不愿意冒风险与宁宣拼个死活,又几乎预料到了南库塔木的结局,所以莽古麻立马决定离开了。他本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南库塔木的性命,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可南库塔木吞服了炎玉,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已经是没有后路了。

    那么莽古麻觉得,既然如此,至少自己能够不看到他的那一条后路。

    不过宁宣却在这时候,摇了摇头,“你错了。”

    “哦?”

    “他打败不了我。”宁宣笑道,“我不需要拿出任何底牌,他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唯有这点错了。纠正这点之后,如果你还想离开,那就离开吧。”

    “……”

    莽古麻虚眯着眼睛,审视着宁宣,审视了许久许久之后,忽然又抽了一口旱烟,“好,我留下来。”

    宁宣目光一扫,再从人群之中寻到了玉蟾子的存在,微微一怔。

    玉蟾子和他的目光一碰,脑袋微微抬起,背负双手,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行动。这个道士虽然行事风格十分魔怔,但武者最基本为人处世的道理,也不是不懂,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他要与宁宣一战,也得是公公平平将其斩杀,才叫痛快。

    于是宁宣的目光掠过道士,再次回到了南库塔木的身上。

    “来吧!”

    战斗的号角一开始,南库塔木当即爆发出一声啸叫。

    这一声啸叫突如其来,简直令得风起云涌,天惊地动,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势,就好像是深山老峰之中,孕育千百年、积蓄千百年的热力,一经地壳变化,山势起伏,地脉隆动,就轰隆隆喷吐而出,铺天盖地地涌来。

    自吞服了炎玉之后,南库塔木的整个人比起之前那盛气凌人、强硬无比的姿态,都要安静、祥和了许多。

    但他越是安静祥和,宁宣就越不敢小看他。

    因为宁宣深知,所谓物极必反,南库塔木本来已经达到了人的极限,体内的力量盈满自溢,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现在之所以能够安静下来,抑制住自己的力量,就是因为他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果然,现在到了出手的时候,南库塔木整个人里里外外的“静”,全都一下子勃然爆发,瞬间变成了“动”。

    动静随心,变化如意,他对力量的掌握已经更上一层楼。

    忽然间,宁宣想到了与这一战类似的场景。

    那是昔日在阳关城中,他以百炼境界面对手持落日圆的张傲时的模样。

    这种联想完全是一种本能、经验,而宁宣刚想到这个画面,南库塔木就立刻有了一种感应。

    宁宣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南库塔木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打出的时候,南库塔木神色一凝,浑身上下发出咔咔的声响,高大身子内的数百块骨骼齐动,所有的力量凝聚整合起来。

    五指如同雄鹰扑兔,自上而下,凌空一击,带着一种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强势感。

    这是天性自在,弱肉强食的意境。

    南库塔木更强,所以他为刀俎,宁宣为鱼肉。

    本来宁宣自从与谢易相遇,便借势而起、乘风而上,逐渐在培养出自己的气势,再不是曾经那个漂泊无根,随时会被宁家毫无反抗能力地抓住杀死的小子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在一次想到了曾几何时的弱小,自己仿佛仍然是那个苦寻出路而无果的宁家叛徒!

    “也想要寻找我的心境破绽吗?可没有那么容易让你动摇!”

    宁宣左手成掌,在眉心前一竖,并且渐渐下降,仿佛是一个和尚,正在单手行礼。但在南库塔木眼中,宁宣的左手不是作成礼节的手掌,而是一柄绝世神刀,正在抽刀出鞘。

    这一刀,不是斩人,而是斩己!

    一掌自上而下划过,便是一式刀法,从眉出,至心止。

    宁宣在强敌猛攻之时,居然自斩一刀。这一刀将他一颗心灵之中,许许多多的犹豫、踌躇、怯懦、阴霾,全部一一斩杀,展现出其中的耀眼璀璨、纯澈明亮来。

    这一刀斩去,他再抬头,手掌一转,又是自下而上的一刀。

    这是完全由那颗褪去负面情绪,毫无杂质的心灵推动的一击,不被南库塔木强大的气势所动摇,反而绽放出一种绝世光辉来。

    昔日的宁宣,在拔出落日圆的张傲面前,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只能够投降。而今日的宁宣,如果与他当日易地而处,再斩出这一刀,结果却就截然不同了。

    自阳关城一役,他蜕变最大的地方从来不是武功,而是一颗心灵。

    南库塔木闷哼一声,他本来借着自己潜伏良久的力量,突然爆发出来,就是为了打宁宣一个措手不及。

    服下炎玉的他,其实力已经逐步超脱了真气境的范畴,就好像是踏入了真人道的宁宣一般,其肉体、内力水平之高,都远远超过了常人认知中的极限。

    但他也有弱点,那就是他的心灵。

    他的肉身、内力,都超过了宁宣,即使是曜日变巅峰战力,也远不如南库塔木——宁宣毕竟和南库塔木、玉蟾子这种货真价实的半步玄关境不同,只是依靠着曜日变所带来的力量攀升如大日行天,在短暂时间内能够力压后者罢了。

    换句话说,宁宣如果没有曜日隐阳变,也才初入真气境不久,虽算得上出色,但绝不至于现在这样几乎到达极限的极限、顶点的顶点,能够一览众山小。当然,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宁宣达到半步玄关的时候,他在曜日隐阳变的推动下,其内力水平只怕也真能够突破人类极限,和玄关境争锋了。

    但那也只是未来,而非现在。现在的宁宣,最优势的地方也不如南库塔木。

    他唯一能胜过南库塔木的地方,就是南库塔木无法做到知行合一,并且被宁宣所点破。

    这也是南库塔木唯一可能败北的地方。

    所以他在开战的瞬间,就爆发力量,果然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发现了宁宣思维联想到曾经面对张傲的场景。那是宁宣人生之中,一次重大的失败,也是令他发生改变的一个关键节点,宁宣不可能将其抛之脑后。

    南库塔木虽然无法确切了解到其中的来龙去脉,却可感知到宁宣一瞬间的分神。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份思虑,先声夺人,想要将其扩大成宁宣的心灵破绽。

    但没想到宁宣不仅没有被他的力量所屈服,反而自斩一刀,借助这一刀之势,打出这样一击妙手来。

    这一招自下而上,不仅没有被南库塔木的气势所夺,反而有一种逆流而上的意境。对手气势越强,这一刀就越是坚韧,对手威风越大,这一刀就越是闪烁。

    南库塔木的眼前,闪烁出一道无比明亮也无比锐利的刀光来。

    两个人拳掌交击,一碰!

    一声巨响。

    整个小土坡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自上而下猛地一砸。只听轰隆一声,整个土坡都向下沉了一沉,一时烟尘四起,风起云涌。而在烟尘之中,一道人影飞速地退后。

    这个人影当然是宁宣。

    他这一刀逆流而上,以弱搏强,虽然是一记妙手,但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爆发出数倍于平时的力量,只是摒除一切负面影响,让自己不会因为对手的强而变得更弱而已。

    若是没有此番应变,宁宣在这第一击下来,就得惨败在南库塔木的手下,恐怕硬生生被他打成肉酱都不为过。

    而现在,他只是觉得双手酥麻,无法久战,一时须得退开。

    退开之前,宁宣的右手也拔剑出鞘。

    沧浪一声!

    宁宣的右手分明是血肉之躯,可是这一把剑的时候,却真的真气化剑,发出了一个利剑出鞘,锋芒毕露的声音。

    他这一剑,凝着月华,融着花魂,化出雪魄,一剑既出,打破自己清净寂灭的意境,迸发出无穷强烈的威力来,竟然连南库塔木也得退避。

    遗世独立!

    而乘着这一剑之威,左手跟着一转,绕着南库塔木的手腕一缠,两股内劲透体而入,也痴痴错错、纠纠缠缠,从南库塔木的手腕上下交织着斩进了血肉骨髓之中。

    相依为命!

    连续两击下来,南库塔木不得不停在原地,身子摇晃一下,却又轰隆一声,竟然再次增长了一圈。这增长的一圈身体,又不知道让他的气势强盛了多少,身体内发出啵啵两声,宁宣的左刀右剑三股气劲全都消弭无声。

    南库塔木赫然神色无碍,也跟着突破烟尘,追击上来。

    宁宣手段齐出,居然也只能够令他一时阻碍。

    这还是宁宣自得到这两门武功之后,第一次在刚出招的时候就手段齐出,只为了应付敌人罢了。

    “好歹也撑过了第一招!”宁宣眼看着两招无用,心中却还保持着冷静,“有撑过第一招的机会,才有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

    啪嗒!

    宁宣思维刚至,就感觉面前一道黑影闪过。

    南库塔木又来到宁宣的面前,现在的南库塔木经过数次身材的暴涨,几乎达到了宁宣两倍的身高,他站在宁宣的面前,简直像是一个巨人拿捏着小孩儿一般。

    “呼!”

    南库塔木一口气吐出,一拳击出。空气之中无火自燃,传来阵阵焦臭,铺天盖地的火焰,顿时包围住了宁宣。

    这是火精五变“焚”字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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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介绍:
总有人说宁宣是武祖的传人,宁宣从来摇头否认。
“什么武祖,老谢只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公平而对等,我不是他弟子,他不是我老师。”
从长剑中悠悠然升起烟云,传来驳斥的声音,“别朋友了,真不熟,只是老乡而已。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公平而对等——我要夺舍你,你要杀死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