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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嫌疑人小X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txt下载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妖狼印

    “我……不用……你……帮……”齐勇则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摇着头,脸色很是认真,“这是……我……的……事情……”

    姚洗月一愣,“阿勇,你为什么不要他参与此事。”

    很有敌意地朝着宁宣看了两眼,脑袋上的耳朵立刻竖立起来,“难道他有什么阴谋!”

    这女人……不对,这母狼脑子有问题。

    “我当然知道你不要我帮,否则就不该是我现在主动找上门来才知道这事儿了。”

    宁宣全不搭理他,则上下打量了一下齐勇,嗤笑了一声,“不过就算你是这样想的,你现在能够阻止我吗?我就要涉足这件事情,现在起这位姚姑娘就不是你的古魂了,我把她抢走,由我来参加这场圣杯……啊大鼎战争。”

    “你说什么……”一听到“抢走”这个词汇,姚洗月一瞬间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朝着宁宣走了一步,伸手一抓。

    一股杀意将宁宣笼罩。

    这女人不会开玩笑的吗?

    她动手的同时,宁宣也反应过来,暗骂一声,体内的曜日隐阳变即刻运转到了巅峰状态,整个人的气息如同大日凌空,节节攀升,到精气神圆满的境地。

    “呵……”姚洗月像是看着一个小孩子在耍弄自己的把戏,发出一声嗤笑。

    她的手势骤变,拇指与中指相接,其他三指翘起。形成了一个好似皮影戏中用来代表野兽的轮廓,拇指与中指形成嘴与头,而食指、无名指和小指则形成了耳朵。

    妖狼印!

    这轮廓一定,好似将这四周太虚空无,一切力量聚集起来,在宁宣的眼中无限扩大。

    一头妖狼啸叫着跳出,朝着宁宣冲杀过来。

    限于曜日隐阳变的特殊性质,宁宣现在并没有到达自己真正的最顶峰状态,但这也已经是真气境中顶尖高手的水平了。可饶是如此,他面对这一头妖狼的时候,依然觉得无所遁形,好像一轮太阳,就算飞得再高,光芒再盛,它一张开口来,就能将其吞下。

    这是一只吞噬太阳的妖狼。

    宁宣一咬牙,再一退步。这一步走来,他整个人像是匿影藏形,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当中。

    两个人之间的气机登时有了残缺,就宛如一只盛满了水的碗忽然碎掉了一部分,于是里面本来盈满的水立刻顺势而流,止也止不住。

    “哦?”

    姚洗月本来觉得手到擒来,可这一刻却忽然丢失了自己的目标。所有的真气、杀机,一时停滞,她面前分明站着宁宣,却好像琢磨不透宁宣在哪里一般。

    她反应极快,并且经验丰富,知晓这是某种利用敏锐气机所造成的武学。就好像一个人耳朵敏锐,于是只要制造噪音,欺骗他的耳朵就能战而胜之。高手交战的时候,肉眼往往是次要的,那股真气运行笼罩、彼此相互激荡所产生的“气机”才是武者们的耳目。

    可一旦过度依赖某种东西,这东西反而会成为对方利用的弱点。

    于是就有了这种利用对方气机、造成滞碍的武学。

    她一时之间,也拿这没有办法。不过这一次起到效果,也只是打一个措手不及,下一次就没那么好用了。

    姚洗月正要追击。

    “‘空’字诀?”边上的王冬枝惊呼一声,这正是至静太清大无虚空刀的“空”字诀,宁宣竟然在这关头在这门武功上取得了突破。

    她惊讶之余,立马拔刀就砍,斩向姚洗月的要害。

    玉幽子也同时出手,剑光倏至。

    就算是玄关境,想要在招式用老的时候,面对以逸待劳、全力而击的二人,也未免托大。姚洗月只好收手,退步,另一只手比划了另一个手势,在面前轻轻一划。

    这手势同样是狼的模样。

    王冬枝和玉幽子同时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咬”了一口,她们不得不收招,停手,后退,防守。

    两人的刀剑各自变招,朝着空中一挥再一刺,虚无的空气之中出现了两道火花的碰撞。

    宁宣也总算逃过一劫,站定在两个女子身后,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这玄关境的人物一旦对自己的动手,就算以他现在鸟枪换炮的武功水平,也只是从不堪一击变得堪堪一击而已。当日他在不老火仙面前有多无力,现在真动起手来,也绝对差不多。

    真气境还是武林人士的范畴,可玄关境却已经几乎等同于常人眼中的仙人。

    不过宁宣并不担心。

    ——因为这打斗根本就他吗的没有任何意义。

    “停……停手……”齐勇高声道,“姚姑娘……他……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姚洗月愣了一愣,“他说要抢我走。”

    她还有点委屈。

    齐勇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姚洗月看得奇怪,一边警惕着宁宣,一边护住齐勇,“阿勇,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幻术吗?你别吓我啊!”

    她念念叨叨,像是个老妈子一样。

    虽说两人的体型外貌一相比下来,其实齐勇更像是长辈就是了。

    “他在笑。”宁宣叹了口气说,“老齐,给你看爽了吧。”

    “抱……抱歉……”齐勇的表情其实并不像一般意义的笑,就会发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也微微上扬,这对于肉身僵死的他而言,已经算是大笑了,“主要……是……我一想到……一想到……你……觉得自己……在说……很帅的话……结果……结果被姚……姚姑娘……一顿狠揍……她根本……就没有……领会到……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一声并不连续的笑声。

    听起来像是鸡叫。

    宁宣脸色却变得更黑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姚洗月好像还不明白,看了看齐勇,又看了看宁宣,只觉得两人好像能交流什么自己根本不懂的东西,“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女子左看看右看看,声音慢慢变小了,一时间看都不敢看宁宣。

    王冬枝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刀,“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玉幽子则还是很坚定地看过去,“可不敢小心。”她强调道,“毕竟还是妖……额!”

    因为姚洗月狠狠看了过来,一时闭上了嘴。

    “也算好事,可能我还得感谢她。”宁宣看了看她,摇头失笑,又看了看齐勇,“现在,你好像也没办法装跟我不太熟了。”

    齐勇的笑声忽然停了下来。

第九章 时代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齐勇才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对宁宣说,“你……可能……会死……”

    “我不会死。”宁宣说,“在没有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之外,我是不会死的。这所谓的大鼎战争,注定要由我拿下。姚姑娘,你愿意帮我吗?”

    “……”姚洗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宁宣,又看了看齐勇,恍然大悟。

    她再次看向宁宣的时候,目光已经是截然不同了,“愿意效劳。”

    “好。”

    宁宣朝着齐勇拱拱手,然后正色道,“那就走吧,咱们不适合待在这里太久,免得引起怀疑。和薛老头打个招呼,你就再不能认识齐勇了。”

    “嗯。”姚洗月咬咬下唇,又把目光从宁宣身上移开,和王冬枝、玉幽子各自碰了碰。

    王冬枝只是好奇地看着她,想象着这看起来清冷的美人儿原型该是什么样。

    玉幽子则有些别扭,龙孽虎煞山的道士和一介妖孽混作一团,成何体统?偏偏她既打不过姚洗月,又没办法让宁宣改变主意,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女妖相处,真有种直呼“我不能呼吸”的感觉。

    最后,姚洗月俯下身子,与齐勇低声叮嘱几句。

    说完之后,她来到宁宣的身后,一摆衣袖,淡淡道,“接下来,我听你的。”

    ……

    和薛老头告别,四人绕着路离开了这偏僻的街道。

    宁宣首先给姚洗月易容换装,将她那份出色的容姿如王冬枝、玉幽子一般掩盖起来。当然,这三名女子的气质出彩,也足以让她们受人欢迎,这确实难以掩盖的了。

    “哎,外边儿人一看,都觉得咱们是小宁的女人咧。”王冬枝也会易容,一边给宁宣打下手,一边抱怨道,“其实小宁哪里是那种人啊,对吧小宁。”

    “当然,当然……”宁宣露出干巴巴的笑容。

    接下来,他又询问了姚洗月几个要点,又对这件事情的一些细节处有了更多了解。

    第一,大鼎是在阳首城外的老山处一座古墓之中发掘的,那知名的盗墓贼“刮山手”梅伏杏催动大鼎之后,将鼎中束缚的六道古魂放出,却也触动了古墓之中的种种机关,令古墓也跟着坍塌,不复存在。而现在的大鼎,应当在梅伏杏本人手中,他也得到了一尊古魂的认同,现在不知所踪。

    第二,这古墓虽然是由梅伏杏挖掘,但他的行动其实一直都被薛老头和齐勇所监视,种种线索指出,这古墓中的主人非同小可。当日梅伏杏发掘秘宝的时候,齐勇就跟在身后,却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起码两人跟在梅伏杏之后,获得了两道古魂的认同。再算上跟上齐勇的姚洗月,跟上梅伏杏的一道古魂,六道古魂中已经有四位现世。

    第三,没有选中命定者的古魂,会得不到大鼎的认同,魂魄的结构渐渐变异,迟早消失于这个世界。所以每一位古魂自一出现,就必须要尽快找到自己的命定者才行。换言之,现在还有两道古魂的空缺,王冬枝、玉幽子都可以去竞争,到时候以二对一,足以在这场大鼎战争中占据重要位置。

    第四,戴着狐狸面具的剑客,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了齐勇,于是前来追杀。姚洗月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在她曾经的年代,也听说过此人的威名,是名曰“狐狸面”的阳州顶尖杀手,和她一样,是距今数百年前,大晋征服阳州,将其纳入版图时期的风云人物。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其他几位古魂,极有可能也是同一时期的人物,也就是说,可以通过查询历史的方式,推测出他们的武功底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个时代的武学水平,怎么反不如我们?”说着说着,姚洗月忽然提出了疑问,“在我们那个年代,玄关境虽然算是高手,却远不是天下顶尖的人物。至多只能够称霸一方,是难以为所欲为的。怎么我听阿勇讲述,整个阳首城,都没有一位玄关境的人物呢?难道是经历了什么大灾大难,时代退步了?”

    宁宣和王冬枝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表示给不出答案。

    不过他们两个是视野狭隘、眼界浅薄的杀手死士,在场另一个人可不是。

    “这个我知道。”玉幽子道,“这其实并非是武道退步了,反而是大大的进步了。这位狼妖姑娘,你们那个年代,整个阳州的玄关境,你觉得有多少呢?”

    “什么狼妖姑娘啊……”姚洗月不满地看了玉幽子一眼,玉幽子眼观鼻鼻观心,她只好回答,“我不知道确切数值,但估量一下,前后二十年的江湖,所有曾算是玄关境的人物计算在内,也约莫不到一百人吧。”

    “啊……这么少啊。”玉幽子愣了一愣,看样子她似乎本来对数字很低是有预期的,可没想到这么低。

    “少么?”姚洗月感觉这女道士的每一个字眼都很讨人厌,这下她还有点莫名的荣誉感了,看不得别人贬低自己那个时代,“你们这时代可一个玄关境都没教我瞧见咧。”

    “你当然瞧不见,因为他们都不在世俗。”玉幽子笑了,“三十二龙头门派和朝廷加在一起,一共三十三个超级巨大的势力,已经瓜分了天下九州九成九的玄关境以上武者。而这三十三家巨无霸的任何一位,都拥有起码三百名以上的玄关境武者,远远超过过去任何一家州府的玄关境武者。”

    “怎么可能!”姚洗月一听闻这个数字,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煞白,“你一定是在骗我!?”

    她难以想象,哪怕一个门派就有三百个玄关境。

    那岂不是一个阳州,就有超过一千位和自己水平相当的人物?这在数百年前,几乎是整个天下的玄关境水平。

    现在的一州之力,就等同于古时候的一个世界了吗?

    “这就是事实,因为现在的巨大势力,对玄关境的掌握和了解,远远比你们那个时代深邃明白许多,突破玄关境也变得十分轻松……当然,也不是那么轻松,但比你们那个时代可容易太多了。”

    玉幽子说着说着,倒不是那么怕姚洗月了,反而侃侃而谈起来,“像是我认识的一个家伙,早已经不是练武的年纪,更没有卓越的天资,如果在世俗,是绝对成不了玄关境的。可他进入门派之后,因是某人的仆从,而得以鸡犬升天,得到门派栽培示好,就能够顺理成章成为玄关境。自此之后,反而让其他势力顿失其竞争能力,天下本该有‘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道理,可如果连‘凤尾’都比‘鸡头’进步得快,那鸡就一定没有头了。”

    姚洗月忍不住向他看来,宁宣只好对着她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玉幽子所说的是谁,除了老杜之外别无他选。

    “……性命玄关一窍,引动天地伟力……”姚洗月对着天空长叹一声,忍不住喃喃念道,“我们以命相搏、磨练心性、坐死观、杀强敌才能达到的这种境界,都已经成了一个门派通过各种歪门邪道,想要制造就能够制造的东西了吗?”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要我说,你们那时候的方法,其实才是歧途。”玉幽子说,“正因为你们对武道的本质看得不够透彻,所以你们才要去拼命,去搏杀,其实这些运气因素完全可以摒除掉,让突破境界变成一种只要拥有确定条件,就会得到确定结果的再明朗不过的事情。换言之,你们才是歪门邪道,而现在的门派才是渐渐走入了正途。”

    姚洗月有气无力地看了玉幽子一样,却好似不想说什么了,“……”

    宁宣和王冬枝两人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就自家好像是两个乡巴佬进了城,看着九十年代的大专生和二十一世纪的本科生在探讨教育问题,满脑子抓瞎。

    “而正因为如此,所以世俗中的玄关境武者,反而越来越少。这并非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的意志,而是一种特殊的现象。”玉幽子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其他门派根本没有这种博采众长、海纳百川的武学体系储备,如果将天下的各大势力排行,前三十三个势力之间的实力差距,可能极小,而第三十四名与第三十三位的差距,只怕足有千倍、万倍。所以但凡有野心突破到玄关境的,都会自顾自地前往各大门派。嗯,这个情况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呢……”

    “垄断。”宁宣忽然说了一个词汇。

    “哦,是这个吗?”玉幽子皱了皱眉,然后咀嚼着这个词汇,“嗯,垄断,好像是挺有意思的。这就是问题的答案了——龙头门派和朝廷拉开了与其他势力的差距,于是形成了对玄关境高手的垄断式招揽,所以除了龙头门派的势力范围,几乎都见不到玄关境的高手。而真正龙头门派之间的交流,也绝不是常人眼中的江湖。”

    她说着说着,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好像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就代表着自己也打败了之前怕得不得了的姚洗月。

    姚洗月也很合时宜地露出了失败的表情,好像这两个时代之间的对比,成了她们两的胜负一样。

    “这女人所说的,是正途吗?”忽然间,谢易在心里问了宁宣一个问题,“宁宣,我忽然赞同了你的说法,这世界的确有问题——而且不是一般的大。”

    宁宣愣了一愣,疑惑道,“啊?你都杀人放火当等闲了,现在道长所说的虽然有点奇怪,但我觉得也不至于让你说这话吧……”

    “现在是看不出来,但迟早会出问题的。”

    谢易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至多只是有些人算人,有些人不算人而已。嘿,巧了,却正应了老子的真人道,合该老子完成后面的部分了!”

第十章 三大妖门

    真人道后面的部分?

    宁宣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估摸着老谢也不会回答自己。弄不清楚的事情就不问,反正以后会知道的,他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对妖族怎么看。就我所知,你们那个时代,应该是武道从无到有发展出来的吧,那时候就有妖族了吗?”

    “那时候也只是个雏形罢了,不过基本上框架都定好了。我对这些家伙的出现并不意外,只看它们是否在这千年来有所变化。”

    谢易回答,“着手这件事情的,是个从小被遗弃,喝兽奶,学兽语的家伙。他从山林中走出,野性难驯,为世人所不容,最后还是我们这群人遇着了这样一个有趣的苗子,东教他一句人话,西传他一手武功,令他慢慢开了灵智,甚至进而踏出一条我们也未料到的道路。就如同我是道祖、佛祖一样,他也被称之为妖祖。”

    “妖祖竟然是个人。”宁宣忍不住看了看旁边垂头丧气的姚洗月,很想看看这个好像有很强种族荣誉感的女子,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谢易忽然问道,“对了,既然说到了妖族,你不妨讲讲你对妖族的了解。”

    “在武道发展的同事,妖族也渐渐兴起。而自大晋朝以武起家,深知武道已经发展到一个远比以前任何国家都强盛的地步,便四处征伐,统合九州,开疆拓土,成就了千古以来第一大帝国。在这个过程之中,各大州府的妖族、外族、小国全被铲除,四海荡平,宇内澄清。当然,在这之后便是盛武帝的横死,大晋不可一世的威风便日渐衰落,直至今日。”

    宁宣按照自己所知的回答,“而就我所知,经历那数百年前的‘大晋征伐’,本来散乱在九州各地的妖怪部族,要么被铲除,要么就整合在一起。而现在的妖族内部,也已经分作几个派系。一处是南方的万妖殿,便如人类朝堂一般,设立了妖皇、妖王、丞相、将军等等,将自己视作一个国家般的势力,认为能够与大晋站在同一对等地位,和大罗山太平教为首的一窝势力搅和在一起。一处是西方的妖魔宫,首脑为妖尊,手下的大妖,都以袭杀人类外族为己任,非常血腥蛮横。还有是依附于大晋朝廷的妖师门,首脑妖圣在大贤学斋亦有职位,手底下更有六大妖仙,在皇朝都城有极高的声望。”

    “这应该是修行道路的不同,所以变成了势力构造上的不同。”谢易想了想回答,“从万妖殿的构造来看,他们是想要攫取人族正统,就好像是一个种族学习另一个种族的种种习俗,然后取而代之。如果我所料未错,他们的种种功法甚至思维,其实都是人类的思维,这是一种‘人化的妖’。妖魔宫,则恰恰相反,他们恐怕极端排斥人族的文化、文明,只是单纯会武功的野兽罢了,这是一种‘兽性的妖’。至于妖师门,按照你所说的,似乎和人类已经没有了本质上的差别,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先是大晋子民,随后才是妖族,这是一种‘身为妖的人’。”

    万妖殿习人礼,学人事,但仍然自认为妖,这是人化的妖。

    妖魔宫吃人杀人排斥人,与整个人族为敌,这是兽性的妖。

    妖师门则融入大晋,成为臣子、门生,这是恰好出生为妖的大晋人。

    妖族三门,各有其特色。

    宁宣漫步走来,听着谢易的叙说。

    而另一边,王冬枝、玉幽子还有姚洗月,也开始聊起了过往。

    似乎是经历了刚才那么一番对话,姚洗月对玉幽子不再那么小瞧了,反而颇有些忌惮。

    那一个门派之内就有三百名玄关境高手的消息,着着实实是震撼了她。

    她开始以抱怨的口吻,讲述自己的过去。

    姚洗月是本地阳州狼族的领袖,年纪轻轻,刚刚上位,却就遇到了倒霉的事情,成为了浩浩荡荡的“大晋征伐”过程中的牺牲品之一,全族都被大晋的铁骑和高手给杀得一干二净,自己也被莫名其妙的大鼎所束缚,数百年来冤魂不散。

    说到这事,她还是恨意尤在、悲伤更浓,看向面前的三个大晋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哇,那你真是血海深仇。”王冬枝忍不住惊叫,“你要是这次大鼎战争胜利,成功复活转生,该不会要着手毁灭大晋、意欲复仇吧?”

    “那是当然!”姚洗月一拂袖,冷冷道,“我的狠意之深,怒火之盛,就是倾尽海水也无法剿灭。就算是你们,他日也会成为我和阿勇的敌手。”

    她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

    这个玄关境的大高手,现在看来倒是小孩子心性。

    “这点我倒是支持,劝人宽宏大量的作为,我也不认同。”玉幽子听到此处,倒不像之前那样对姚洗月有敌意了,“虽然按说我身为龙孽虎煞山门人,不能对威胁人类的妖孽视若无睹。不过老实说,我对你并不担心。以你的实力,称霸一方是简单,要复仇嘛……”

    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显然对姚洗月的想法并不乐观。

    “事在人为。”王冬枝则支持姚洗月的看法,但又皱起了眉,“不过若希望你成功,到时候你还得杀我和小宁了……哎,好复杂……”

    姚洗月得到赞同,脸色好看了一些,便安慰王冬枝,“你们若求饶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绕过你们,毕竟你们是阿勇的朋友嘛……”

    “啊,那谢谢啊。”王冬枝受宠若惊,“你人还不错嘛,到时候一定能够管理好妖族吧……”

    姚洗月脸色一沉,肃穆道,“哎,我尽力吧……”

    “喂,别说得好像大鼎已经到手,大晋已经被灭了一样啊……”玉幽子无力地拍拍脑袋。

    对此,宁宣也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声,心中渐渐将两方面的对话结合起来,慢慢沉思着。

    相比起这妖族三门,三种经年累月,已经渐渐趋于成熟甚至极端的生存模式,姚洗月就显得比较原始稚嫩了。从她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来看,这女人倒不是个偏激的人。这或许是因为过去数百年,时间洗刷了一族的惨烈过去,终究让这滔天的恨意不再那么赤裸醒目了,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这倒不是件坏事,如果姚洗月是玉蟾子那样自己受了迫害便要报复社会的疯子,宁宣恐怕也不好帮这个忙了。

    四人回到客栈,想要继续商议大鼎战争的事宜。

    刚回到晋人街,宁宣一愣,只见远处的晋人客栈门口,之前所见的高大赤族男子哈齐木尔多,正在另一个赤族男子的身后,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属下,只这两人一同守在门口。

    在人类中,哈齐木尔多已经算是足够高大了,可这个新来的赤族男子却又比他大了一圈,身穿一件小马褂,脑袋上如火般艳丽的赤红色头发梳理成数条鞭子,散落下来,鼻子上则有一个巨大的鼻环,看上去有一种奇特的野性感觉。他站在原地,目光如电,俯瞰而下,周围的晋人一个个对上他的双眸,就好像触到了火焰,避之不及。

    宁宣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时看到了宁宣。

    高大赤族男子目光横过来,隔着一条街道,看了宁宣一眼。

    只看这一眼,宁宣就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炙热力量,自虚空之中发出,通过眼力传递到自己的身体各处,要将自己当场焚烧。

    “高手!”

    宁宣目光一凝,回看了那赤族男子一眼。

    吸元秘术。

    他以四魔真经中的秘术,一瞬间接受热力,再模拟回返,蒙骗真气,将这隔空热力,全数返回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子一颤,皱了皱眉,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身上。

    在宁宣眼中,那回返过去的热力,宛若无形的红光,遍布在男子身上,焚烧他全身各处,热力滔天,旺盛凶猛。可男子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抖了抖身上一处灰尘,那些热力、红光,就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高手。”他再抬头看宁宣,轻声念出大晋官话,只微微带着腔调,“你不错。”

    他们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这句话说得也很轻,但宁宣却听在耳中,十分清晰。而除他们之外,中间这一条街的人,都对此充耳不闻,甚至不知道这两人已经交手一招。

    宁宣笑了笑,背负双手,走上前去。

    在他身后,玉幽子、王冬枝、姚洗月三人,也跟了上来。

    到这时候,一股肃杀的氛围,似乎已经笼罩了整条街道。周围的晋人们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悄然间退开了去,一条街道变得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片刻,宁宣来到了男人的十步之内,他淡淡道,“让开。”

    “不让。”男人指了指自己,“打赢我,晋人。打赢我的话,之后你都不会有麻烦。你要是输了的话,要对哈齐木尔多以及我们全族公开道歉。”

    “好,我喜欢直截了当的,你叫什么名字?”宁宣点头道,“你可以称我为暴雪书生。”

    “代表着暴风雪的男人么……”男人神色肃穆,身上的真气渐渐凝结,宛若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我叫南库塔木,用晋人的来讲,是——‘山火’。”

    暴雪与山火。

    宁宣也笑了笑,真是恰好碰上了啊。

    两个人言辞之间,锋芒毕露,眼看就要动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钻出来一个声音,“请两位不要妄动干戈。”

    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从旁边的街道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细细一看才知,竟然是之前那个所谓大晋英雄会的元张。

    “我家会长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想宴请暴雪先生,解除一些误会。会长愿意子亲自为暴雪先生赔罪道歉。”元张现在倒没有之前那么威风和骄傲了,一见面直接插入两人之中,双手一拱,做足了姿态,“请南库塔木大人、暴雪书生先生赏脸,放弃争斗。”

    “方息壤要见他?”南库塔木一愣,又看了看宁宣,身上的气势却凝而不散,神色犹疑。

    哈齐木尔多来到他的身前,悄声道,“南库塔木,方息壤近日在族长面前,可算是个红人啊……”

    这句话让南库塔木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但他终究没有继续动手,略一思索,真气散去,便对着宁宣一字一字道,“暴雪,你捡回了一条命。”

    “谁说不是呢?”宁宣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眼看着这两个赤族人就此离开。

    然后他转头看向元张,笑容不变道,“元小兄弟,又见面了……不知道这是哪一出啊?”

    “今日冲突,错都在我。”元张一咬牙,直接跪倒在地,当场就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请暴雪先生大人有大量,赏脸去见会长一面,会长是诚心想要结交英雄啊。求求先生了,求求先生了……”

    “哦。”宁宣眉头一挑,没料到这一招,“看来咱们是休息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直接越过了元张,“带路。”

第十一章 方息壤和方天然

    元张一听这话,大喜过望,砰砰砰,又朝着宁宣就地磕了几个头。

    宁宣站在原地,用奇妙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之前还嚣张跋扈、威风八面的男子,现在在他面前,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能够将一个人变成这副模样?这到底是人本来应该的样子,还是一种错误的、扭曲的、歧路的面目?

    元张站起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仿佛一点也不为刚才的举动感到羞耻,为四人带起路来。

    宁宣则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我问个问题,你们这所谓的大晋英雄会,到底是什么组织?”一路上,宁宣询问元张,“那个什么南库塔木,好像对你们的会长,也颇有几分敬重。一个晋人,居然能在阳首城有这样的威望,可不算简单啊。”

    “暴雪先生一看,便知道是外地人。”元张的态度恭敬无比,“先生应该知晓阳首城本身的来历?”

    宁宣回忆了一下,“这是当年赤族的首都,后来被大晋征服,于是便成了大晋领地。待到五百年前,盛武帝的惨死,朝廷威严扫地,赤族的首领趁势巴结不熄火夺权,渐渐将此处的各处首脑,换成了赤族人,逼走晋人。而朝廷力有未逮,更不愿意与不熄火为敌,于是便也任之由之,只好扶持阳关城起势,令其成为阳州实质上的‘晋人首都’。”

    “没错,这里本是咱们晋人的领地,只是被那些外族所占。数百年来咱们晋人的建设、文明、武道,全被他们给夺走了。”元张说到此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恨色。

    “你们本就是夺走别人的东西,又怎能称之为被夺?”旁边的姚洗月听到这话,忽然冷声道,“你吃了别人,别人吃了你,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若不服,就吃回来便是,做什么委屈的样子!”

    元张一愣,露出不忿的神色,似乎想要反驳这个女人。但看了看宁宣,却又不好继续说下去。

    宁宣笑了笑,对这姚洗月摆摆手,“姚姑娘,你消消火。至于你,也别摆出这么一副热情男儿的模样了,我可还记得你之前对着那大块头是怎么嘘寒问暖、溜须拍马的,他见了你们,也像是见了家养的小狗一样快活,至于周围的百姓,看见了你们多么败兴,这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元张叹了口气,“之前是小人失礼,但那不过是在阳首城生存之需罢了。若晋人冲撞了赤族还不受罚,惹得赤族大怒,这些围观过来的平头百姓全都要遭殃,诸位更要被赤族的高手所追杀缉拿。与其到时候事情闹大,不若由我们代为处理,平息那边的愤怒。至于百姓们的想法……哼,他们也向来只能看见表面的东西罢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不屑,又带着些许郁闷,仿佛心中早窝着气。

    宁宣忽然嗤笑一声,“听你这么说来,好似真是背负屈辱的英雄?莫非你们这晋人英雄会的名头,就是这样取出来的?你们早知道现在要做这样‘伟大’的事情,那可真是有够了不起的呢。”

    “……”

    元张听到这份口吻,忽然停下了步伐,瞪着眼睛看宁宣。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握紧了拳头,面色变得涨红,眼神也渐渐有些不善了,就这么狠狠看着宁宣。

    宁宣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面带轻笑,背负双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元张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暴雪书生,你不要取笑!就算你是会长所宴请的贵客,就算你武功远高于我,我也……我也无法忍受你的无礼了!”

    他说出这番话后,常常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中的怨气也一道讲了出来。

    不过在呼出这一口气后,元张的脸色也迅速灰败下来,仿佛已知道了自己之后要接受怎样的后果,更知道这份会长所托的要事也已经砸了。

    宁宣却收敛了笑容,拱拱手,正色道,“确实,是我错了。抱歉。”

    “……你?”元张一怔,在确定宁宣没有开玩笑后,以一种完全不理解的目光看向宁宣,“先生你……”

    “刚才没注意,开了一个玩笑。”宁宣老老实实地说,“哎,本人一向喜欢和别人开玩笑,不过若冒犯到了别人喜欢的事情或者东西,该认错还是认错,你说是不是?”

    “……是。”元张愣了许久,忽然转过头,继续走了几步,“暴雪先生,我继续为您带路。”

    宁宣也继续跟了上去,脸上再度带上了微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讲述着英雄会的来源啊?”

    “赤族在五百年来,虽说慢慢侵蚀阳首城的朝廷官员体系,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这五百年来,朝廷对阳首城的掌握能力渐渐变弱,渐渐将重心放在阳关城去,便等同于放弃阳首城,许许多多的晋人,都因此而离开此地。”

    元张慢慢道,“可是还有一些晋人,是不肯离开这个地方的。这些晋人的祖先,都是当年远征此地的将军、元帅、武者,他们披荆斩棘才能够让国家的领土开辟在这里,并且满载着荣誉成为了本地的领主,这里就是属于他们的故乡,这片土地对赤族人很重要,可对他们就不重要了吗?既不想离开,又不愿意死去,他们又能够有怎样的选择呢?朝廷放弃了这座城市,难道要他们也跟着放弃这一座自己自小长大,充斥着自己祖先父辈荣誉的地方吗?”

    他这番话说来,是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带上了一种浓浓的哀伤。

    旁边的姚洗月听到这里,本来对这男人不屑的表情,却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晋人对这片土地有感情,赤族对这片土地有感情,她又何尝没有呢?她虽然认为这些人类都是自己的敌人,但彼此之间为敌是立场问题,可感情却是互通的,是能够互相理解的。

    “原来如此。”宁宣则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晋人英雄会的成员,都是这五百年来,被赤族逐渐架空的晋人权贵的后代?”

    “没错,我的祖先,当年在战场上杀了不知道多少赤族、妖族,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元张自傲道,“我从小就生长在此地,若没有赤族干扰,我本该也是本地的大将军才对。我若离开了此地,我们若离开了此地,这地方还能算大晋的领土吗?就算是忍辱负重,我们也得在这里生存下来,我们哪里也不去!”

    杀妖族……

    姚洗月的脸色又一变,跨起个批脸。本来稍微有共情感受,现在一下子全丢在一旁,眼神冷得如同一截寒刺。

    “真是了不起。”宁宣敷衍般赞了一声,又问,“如此说来,你们会长的身份,就更了不起了?”

    “没错!”

    元张脸上的表情更加骄傲,就好像说出这个人的信息,比他自己都要光荣、耀眼一般,“我们的会长方息壤,他本该是此地的城主。他的祖辈,就是当年大贤学斋派遣过来镇压赤族的大贤方天然老先生!咱们晋人英雄会,就是他一手组建的组织,旨在重铸晋人荣光!”

    “方天然……”宁宣若有所思,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雄浑强烈的杀机,在自己身旁骤然爆发。

    坏了。

    他一伸手,“姚姑娘!”

    但还是慢了一步,似乎也不止一步,而是慢了很多。宁宣本来想要拦住姚洗月,可手伸到半空的时候,姚洗月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差距还是太大了……

    宁宣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再看向元张那边。

    元张脸上的骄傲已经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满脸的恐惧。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倏然间凑近自己的女人,身体是一下动也不敢动,嘴唇颤抖不止,“你……你……”

    一只白皙得如同美玉般的手掌搭在他的脖颈上,但却一点儿也没有让人觉得温柔。因为一根又长,又尖,又利的指甲,已经刺进了他的喉咙,不深,只有一丝血迹露了出来。

    但任何人都知道,只要姚洗月一用力,元张就要当场死去。

    “姚姑娘,你不要妄动。”宁宣警告道,“若你对他下了杀手,咱们的麻烦会很多,这场大鼎战争更加难度。而若找不到那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老齐身上的真气也得不到化解。”

    “为什么……”姚洗月眼眸一颤,动作不变,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元张,“为什么一个杀死无数生命的老贼,会被你们如此尊重乃至于尊敬?他杀死的那些妖怪,难道没有亲朋好友,难道没有自己的家庭吗?他毁了多少条性命,他毁了多少生命的幸福,这样的人真的比禽兽要好吗?他也能称之为大贤吗?”

    不出所料,宁宣和王冬枝、玉幽子对视一眼,看来这位方天然就是当年那位朝廷巅峰时期派遣而来,以一己之力灭杀阳州妖族的大贤学斋修行者。

    大晋英雄会的会长,就是这位大贤的后代子孙。

    “我……我……我……”元张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甚至话语间也真的多了几分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到这时候,他才真的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

    他口中说得这些东西再伟大也好,他的确对这些东西抱有真情实感也罢,但当真正遇到生死的时候,其实他也会将这些全部忘掉。不管是荣誉、偶像、理念、正义、情感……这些东西,在性命面前,其实都会被他忘掉。

    他还没有到看破生死的年纪。

    “……”姚洗月看他这副鼻涕眼泪都要溢出来的样子,脸色中露出几分不忍,忽然一松手,“你……你们错了,可你们最可怕的是将这种错误当做荣誉……”

    元张身体一软,眼看就要跌倒下来,宁宣一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传递过去一份内力,为他安定心神。

    过了好半天,元张才缓过来,惊魂未定又敬畏交加地看向旁边的姚洗月,“这位姑娘到底……”

    他怕得连愤怒和仇恨都产生不了了。

    “哦,她去一个叫做外国的地方留过学,接受了一些很进步平等自由的理念。”宁宣笑嘻嘻地说,企图糊弄过去,“你别看她凶得很,其实平日里连一朵花都不摘,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总之咱们就不谈了,带路吧小哥。”

第十二章 英雄会(第一更)

    连花都不敢摘?可刚才动手的时候,杀我好像也不比摘花困难啊……

    元张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痕血迹,满脸涨红,畏畏缩缩看了一眼旁边的姚洗月,却不敢有丝毫恨意、怒意,他完全是被姚洗月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意,给威慑住了。

    姚洗月则左右四顾,看也不看他一眼了,仿佛刚才那个情绪激动、咬牙切齿的女子不是她一般。

    元张再看了看一脸笑意、亲切和睦的宁宣,脑子里却在思考一个奇妙的问题——如果在自己大喊大叫的时候,这个看起来和蔼的蜡黄脸书生,也和那疯女人一样对自己动手,自己真能坚挺勇敢吗?

    如果是之前的话,或许元张还会幻想自己能视死如归,可现在他是一点也不敢肯定了。

    他忽然有种自己是小孩子在吵闹的感觉,只是宁宣是个大人,不愿意与自己一般见识。但碰上同样是小孩子的姚洗月,自己就要挨揍了。

    “抱歉……是在下不识好歹。”元张低下头对宁宣说,“让小人为诸位带路吧。”

    这一番波折之后,路上再无其他动静。

    元张带着宁宣四人一路离开了晋人一条街,周围的赤族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前后的景致也丰富繁华许多,包括脚下的地板,两边的装饰,以及行人的衣着,看来和晋人一条街里那些穷苦的晋人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最终,五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场馆之前。

    “这是我们大晋英雄会的根据地,唤作‘天命堂’。”元张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说,“周围的赤族人都知道这里是晋人的地盘,他们称呼这里为‘司木磊’,意思是‘老鼠洞’……这群混账!”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愤然起来。

    “老鼠洞也不错。”宁宣笑道,“须知千万年来,老鼠从未被消灭过。元兄,他们若真能把你们铲除,怎会舍弃动手而选择动嘴,这是恨你们而不得,反而是至高赞誉啊。”

    元张愣了一愣,又忍不住问,“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平白被人骂了,难道还要欣喜不成……”

    “那难道要狂怒吗?”宁宣又问,“你们现在就是巴结着赤族生存,若即若离,似敌似友。不管你是欣喜还是狂怒,你们的关系都不会变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欣喜呢?即使是狂怒,在心里自己狂怒就好了,露出来会让别人笑话的。要我说,你真想要愤怒,也必须得是堂堂正正,众目睽睽,驱逐这些仇敌,令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这才是该愤怒的时候。现在愤怒,只是四个字,无能狂怒罢了。”

    “有道理。”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这是个很清朗的声音,一听就让人觉得有种曙光破云的感觉,“暴雪先生果真不凡,闻名不如见面,这些一字一句,都是真知灼见,甚得本人之意。”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戴着书生巾、身穿月白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文文雅雅、清清秀秀的青年,漫步从中走来。

    在他身后,也有一行人鱼贯而出。

    先是两个书童,再是一位道士,一位和尚,一个精壮的大汉,一位柔媚的女子。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出来,神态各异地列在这书生两边,并打量着宁宣等人。

    这书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一经走出,却是气派极大,气势甚足。

    “会长!诸位当家!”

    元张一见那书生,当即大喜过望,走上前去,就要半跪在地。

    “劳烦元兄弟了。”书生伸手一扫,一股柔和的力量承载着元张的膝盖,将其缓缓抬起,脸上露出柔和关切的表情,“咦,你受了伤?还请你快去休息养伤,由我们接待暴雪书生及诸位姑娘便是。”

    元张点头应声,并向宁宣等人告别,就此离开。

    “你就是方息壤?”等元张离开,宁宣不等这书生说话,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要吓唬我们吗?”

    他一眼就能看出,在场的这些人,除了那两个书童之外,都是真气境中的高手,最次也比得上雷剑胆、齐勇的级数。这一股力量加起来,已经比阳关城任何一家帮会都更加强大了。

    这些人地位高,武功强,自然不是没事儿站在这儿喝西北风的,而是为了这场宴会,早早来此。

    “大胆?”书生没有说话,那和尚就首先怒喝一声,“你敢对会长大当家的无礼?”

    这和尚肥头大耳,袒胸露腹,身材极高极壮,并且脸上头顶到处都是伤疤,横七竖八,看来极为可怖,凶神恶煞。

    “不可无礼。”没等宁宣说话,那书生呵斥一声,并且对着宁宣和颜悦色道,“暴雪先生,在下就是方息壤无错,我是听闻阁下初来阳首城,便于赤族产生冲突,坚强不屈,武功高强,因而心生佩服,此番为表诚意,唤来了咱们英雄会全体成员在此等候,绝无威慑之意啊。”

    他一双眼眸澄清,对宁宣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哦?”宁宣却不领情,“可我对你们的第一印象可不太好。”

    “世事维艰,都有许多不易,望请理解。”书生方息壤苦笑道,“站在这门口谈,显得在下多么无礼。在宅子里早为诸位备下酒宴,何不进来详谈。”

    “当然,要不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宁宣笑道,当头走了进去,“不就是为了吃你这一顿饭吗?”

    “在下为先生介绍一下。”

    方息壤则跟上了宁宣,自顾自说了起来,看来热情洋溢,一点儿也没有堂堂英雄会会长的架子。

    宁宣表面上应付着他,内心却暗自提起了警觉,“这算什么?曹操倒履相迎,刘备三顾茅庐?老谢,这家伙为人处世这么卑微,只怕是有事要我去做吧。”

    “哦,是这样啊。”

    谢易懒洋洋地回应,他对这种人际交往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这几日都在日以继夜地研究消化这个世界的武道呢,“你准备怎么回应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宣思索着,“而且以他的身份,或许能够觉察到大鼎战争的端倪,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起到帮助作用。”

第十三章 不怒和尚VS宁宣

    进了宅子,果见到一桌子的酒菜,看来十分丰盛。

    “先生远来是客,请上座。”

    书生方息壤热情洋溢,宁宣也毫不在意,直接坐上了最上首的位置。

    其他几人,对此举动,一一坐下的同时,却也都神色一动。那位肥头大耳的和尚,更对宁宣怒目而视,手掌按住了桌子的边缘。

    “却不知道暴雪先生来阳首城是为何事?”

    方息壤见此氛围,连忙举起酒杯,扯开话题。

    “我来见亲戚。”宁宣随口胡扯,“她姓姚,接到了便准备离开了。”

    所有人目光朝着姚洗月一看,在情报之中,暴雪书生身旁是两位女子,一位道人,一位刀客,今日多的只有这名赤手空拳的女子。

    姚洗月现在被易容改装,又收起了耳朵,尾巴,看来十分平凡,只有一种奇异的气质环绕在身,像是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人儿。她不习惯被人围观,目光一扫,对所有人目光一刺,“你们看什么?”

    这几个英雄会的当家,何时曾遭到过这种对待。当即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那个和尚更是一手握住桌子,捏得嘎吱嘎吱响动,一些木屑粉末簌簌地落了下来。

    “哈,诸位莫怪,她有些……怕生……”玉幽子牵了牵姚洗月的衣袖,干巴巴笑着解围,“乡下来的,烦请海涵,烦请海涵……”

    “……”姚洗月看了玉幽子两眼,玉幽子也毫不畏惧地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对视起来。

    “多管闲事。”

    最终这狼妖摇摇头,转头去看桌子上的饭菜,吞了口口水,默默拿起筷子,首先从鸡肉吃起。

    她这句身躯受限于大鼎异能,是精气所化,本不需要进食。不过光是品尝味道,也是一种生活的享受。

    “原来如此。”方息壤一听,神色不变,笑盈盈道,“此处正值多事之秋,先生得罪了赤族,尽早离去也算好事。今日相逢即是,也算为先生饯行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宁宣点头,“大家好吃好喝,好吃好喝。”

    接下来,方息壤一边吃东西,一边为宁宣介绍起他们英雄会的成员。

    他是大晋英雄会总会长大当家,除此之外还有四个当家。分别是二当家夺魂道人,三当家不怒和尚,四当家“龙手蛟足”石昆仑,五当家“花拳绣腿”苏嫦。

    这些人物就如同元张所说,其祖祖辈辈都是朝廷派遣而来、封土授爵的贵族、官员。即使经历数百年时光,若在朝廷明文规定下说来,也都是实打实的阳首城实权掌握者。可惜此地的一切都被赤族所联合的诸多异族秉持把握,没有给他们留下分毫的东西。而多年来,他们也要么脱离阳首城,要么在本地独力对抗赤族,都是势单力薄的。

    直到方息壤组建英雄会,才将他们一一招揽过来,汇聚成了一股让人不容小觑的力量。即使是赤族的族长,也不得不将方息壤这个人重视起来。

    “哦?却不知道方会长怎么将这几位收入囊中的?”

    酒过三巡,宁宣坐在上座,忽然问了起来。

    “只是几分侥幸,几分赤诚,外加先祖余荫罢了……”方息壤脸上发红,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嘿,还是几位当家来说吧。”宁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动作亲昵,已经和方息壤是不错的朋友了,“我看你这小子,说什么都轻描淡写,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看这几位当家,可没那么容易屈服于运气、诚意和家世几处啊。”

    “哼,这话当然不错。”没等方息壤回答,那满脸都是刀疤的不怒和尚已经接过话茬,“我家会长招揽诸位弟兄姐妹,都是凭借真本事,以武功将咱们一一击败,才能得到诸位弟兄们的敬佩仰慕。什么运气、诚意和家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管用。咱们英雄会上下地位的获取,都得全看自己本事,和尚我的祖辈,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小兵,可元张这大将军的后代见了我,也得叫上一声三爷咧。”

    他说完这番话来,自是洋洋得意,忽然又面露郁色,“哎,若非会长这般英雄,和尚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成了那红发鬼的狗腿!?”

    说到最后,不怒和尚骂了一声,抬手就一掌拍下。

    他这一掌是奋力而为、由心而发,宛若携风雷而落,若砸在桌面上,只怕当场鸡飞蛋打,这饭也就不用吃了。

    “和尚,不要胡说!”二当家夺魂道人一伸手,悄然无声之间,垫在桌面与不怒和尚的手掌之间,竖起如鸟啄的五指一点和尚掌心,再如莲花般绽放,动作优美而自然。

    那声势浩大的一掌打下来,却落得无声无息,像是一块石头砸入了淤泥,连哪怕一个漂亮的巴掌声都没有。

    宁宣目光一动,这个和尚的武功已经阳刚到了极致,而这个道士的武功更是阴柔无比。

    刚才那五根手指,因势导利,将不怒和尚的所有猛烈内劲,以五种手法或承受、或卸去、或化解、或削转、或抵御,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但其中复杂精密细微之处,简直足可以说上一整天。可这位夺魂道士完成得却举重若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住和尚的手掌,夺魂道长又弹指一点,将和尚的手送了回去,淡淡道,“老三,会长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苦心,你怎能不懂?”

    “就是因为我懂!”不怒和尚甩了甩自己右手,只觉得一阵发麻,他对道长没什么怨言。只是又皱起眉,忽然伸手一指宁宣,“我才不明白,为何又要给这人示好?难道弟兄们不知道,他得罪了红发鬼,那些家伙知晓了此事,又要我们遭殃。若他加入我们也好,也算是有得有失,偏偏又是个过客,那不是白白让我们吃了亏?”

    宁宣被他戟指,却神色平淡,不慌不乱。

    “三哥!”方息壤脸色一变,变得煌急,“你这话可……”

    他虽然是会长,但年纪很轻,不到三十,所以名义上是大哥,却要称呼后来的为兄。

    “等等,会长,和尚虽然鲁莽,但这话也颇有道理。”夺魂道长忽然又打断方息壤的话,“外人不知道咱们和红发鬼之间复杂的关系,还真以为我们是红发鬼的走狗跑腿。却不知道咱们英雄会里的成员,各个都恨不得吃红发鬼的肉、喝红发鬼的血,只是会长高见,须得忍辱而负重,所以才受尽了委屈。”

    说到这里,这道士又看了宁宣一眼,“当然,为了本地的百姓,为了长久的大计,受一点委屈也无妨,但若是为了一个有些本事的狂徒,便要对那红发鬼低声下气,欠下人情,未免不妥啊。”

    “小弟看也是不妥。”皮肤黝黑的汉子石昆仑也接着说道,“江湖中人,哪家没有难做的事,哪家没有难念的经,会长仰慕暴雪先生不畏强权的精神和武功,这点实属应当,但若用了我们英雄会的情分,还是……恕小弟妄言,还是多管闲事了一些。”

    剩下一位,英雄会五当家“花拳绣腿”苏嫦也拿起一块手绢,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浅浅笑道,“小妹我也不赞同会长所行。”

    不怒和尚这下是真不怒了,一时眉开眼笑,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原来你们都……哎,怎么不早说啊!”

    “你们……”方息壤则深深皱起了眉,为难地看了两眼宁宣,好像是在说:抱歉,我已经下不来台了,接下来我不好说话了。

    不怒和尚却已经正面对着宁宣发难,“喂,暴雪书生,你可听见了我们弟兄们的话了?”

    宁宣神色平静,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嘴里嚼着吃,“听见了,怎么了?”

    嘎吱,嘎吱。

    声音清脆。

    他坐在桌子的上座,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你若是个英雄好汉,就该知道咱们英雄会为了保住你,做了多大的牺牲。”不怒和尚一脸理所当然,“而且大家都是晋人,你也看到了,阳首城晋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咱们大晋英雄会的目标,就是强族固种,只是暂时须得对着那些红发鬼妥协一二,而这关系迟早有一天会有所变化。今日为了你,会长又得被那红发老鬼刁难,你总得给点回报才对。”

    “哦,我明白了。”宁宣点头道,转过头看向了方息壤,“这样吧会长,我为你做一件事情,如何?”

    方息壤脸上不经露出苦涩的表情,“这样……哎,怎可以这样难为先生……”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宁宣一边吃花生,一边说,“如果你对我的身手不放心,我现在可以试一试——”

    他说到这里,转头去看向不怒和尚,“就拿你来试!”

    哗啦!

    所有人脸色一变,离开座位,朝着两边退去。

    装满了饭菜的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分为二,朝着两边飞去。而一道锋利无比,无形有质,无坚不破的剑气,已自桌下倏然展露,如同长虹贯日,朝着满脸伤痕的不怒和尚刺了过去。

    “好!”

    不怒和尚一时惊讶,随后冷哼一声,身上的衣衫鼓荡震动,蕴满真气。

    他的十指两掌,在一瞬间接连变化,数个法咒、手印一闪而逝,但其中的意境却留了下来,加诸他的身躯。

    只见他皮肤表面,竟然在一瞬间显露出一种青铜的色彩与光泽,并且那张凶神恶煞、疤痕交错的面孔之上,竟然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仿佛从血肉之躯,变成了一尊坚不可摧、金刚不坏的佛像。

    不怒和尚直接对着那剑气一掌拍了过去。一声巨响,那剑气直接被他拍散。

    但他也身子一颤。

    因为那巨大无比的剑气被拍散之后,居然并没有消失。反而一下爆发,内蕴无数的细小剑气,都四散开来,宛若一枚炸弹,一旦炸开,里面都是陷阱。这些剑气如千百根细针,猝不及防下,尽数打在不怒和尚全身上下,其威力更加凝练,居然破开他的金身,令其一时浑身飙血,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不怒和尚脸上的得意尚未消失,便成了痛苦。

    “好吃。”

    而宁宣仍坐在原地,一手刺出剑气,另一只手从酒菜横飞的半空中,信手取来一颗花生,往嘴里丢了过去。他的神色好像仍在专心品味着花生的味道,全然不像是在对阵一位阳首城知名的高手。

    然后他出刀。

    一刀横空。

    轰隆一声,大地一颤。

    一个巨大的身影撞穿墙壁,狠狠砸在了院落之中。

第十四章分析

    “好厉害的一刀。”一声赞叹,夺魂道长从内屋里一跃而出,来到了和尚周围,检查了一番,“会长,老三脑子受了重击,一时昏了过去,没有性命大碍。”

    “哎,无事就好,只是一番切磋罢了。”

    会长眉头一松,然后长叹一声,“二哥,将三哥遣送去休息吧。”

    夺魂道人应了一声,带着不怒和尚就此离开了。

    而屋内,这里仍然是灯火通明,却已经不复之前的靓丽了。除了宁宣仍坐在主位置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四周,而地上的酒菜食物、杯盘碗碟,碎了满地,稀里哗啦,显现出一片狼藉的景象。

    “哎呀,我的错。”宁宣坐在原地,面色如常,“一时手重了些,可惜了这一桌好酒菜。”

    他这话说出来,仿佛对不怒和尚的忽然袭击,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袭击过程中将酒菜给打翻,才是最大的错误。

    英雄会的众人也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盖因弱肉强食、力强者胜,早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正理,无人会对此事有任何质疑。

    其中石昆仑以异样的目光看待宁宣的左右手,他也是以手上功夫闻名的,能感觉到宁宣看似赤手空拳,实际上却是以刀气剑意杀敌,若他掌中有刀佩剑,只怕更加厉害几倍。

    过了一会儿,方息壤忽然叹了一口气,“暴雪先生,我知道三哥他们咄咄逼人,以至于你心中有怨气。其实刚才咱们之间的对话,也都是不作数的妄言,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这几位兄弟都是自高自傲、横行无忌的性子,不太习惯吃亏的日子。其实人活一世,哪没有吃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精彩。我方息壤一手创立大晋英雄会,心怀远志,要在阳首城重铸晋人的荣光,怎能见了同族被欺被辱还袖手旁观。”

    “不行不行,方会长待我以诚,我怎么能够视若无睹。”宁宣愣了一愣,却笑道,“不知道方会长要我做什么?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暴雪书生也都保管为你完成。”

    方息壤的脸色微微一变,几个呼吸间没有说话,然后无奈道,“……现下暂时无事,先生自有要务,不如等待他日有缘……”

    宁宣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我必须呆在阳首城,方会长有任何事情,我都得拍马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否则哪能对得起方会长的一片赤诚。”

    方息壤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虽然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皱了一皱,但也已经是这张脸上难见的严肃甚至是不耐烦了,他喃喃道,“好说,好说……”

    这场宴会,就这样结束了。

    ……

    天上皎洁的圆月,洒落下一路月华,波光粼粼,宛若水色。

    宁宣,王冬枝,玉幽子和姚洗月走在路上。

    “这小子倒有些意思。”宁宣说,“三位姑娘,不知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王冬枝先摇头,玉幽子接着摇头,姚洗月头也不摇,骄傲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但意思还是一样的:她啥也不知道。

    “你们三位啊,就知道吃。”宁宣摇头,“这个会长,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家伙。刚才那场宴会,可凶险得很呢。”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软弱可欺,并且优柔寡断。”玉幽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自己的感想,“相反,那个夺魂道长,倒是城府很深的样子。他的武功也很高,得道家真传,属上善若水、至柔之力,如果我没看错,极有可能与真武荡魔殿有些关系。不过应该不是真传,而是一些皮毛。”

    “除此之外,老四和老五的武功,也都比那和尚厉害。”王冬枝紧接着说,“在小宁你出刀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比那和尚快一筹,抢先离开了酒桌。但他们的排名却屈居于那和尚之后,说不定是刻意隐藏。”

    姚洗月听这两人说完,宁宣的目光又看向了她,她愣了一愣。

    “我……我不知道……”她想了想说,“额,他们家的菜烧得很不错。”

    宁宣决定以后都将她的话视作不存在。

    他直截了当地说,“这个方息壤,一开始对我热情款待,只是想要让我成为他的助力、帮手罢了。事实上,我有八成把握,他无疑是这场大鼎战争中的一份子。”

    一听到大鼎战争,姚洗月精神一震,“咦,这怎么看出来的?”

    “这显而易见,他的属下都对此事不满。但另一方面,方息壤在他们口中,又有极为尊崇的地位,一直都是他们所信赖的对象。换言之,如果方息壤一直这样行事,他们自然是早已习惯,怎么会今日才有这样的表现。只有在平日不这么做,忽然变得这样做,他们才会又反感,又不敢明面反对。”

    宁宣说,“所以我能断定,对他们而言,方息壤今日的事情很‘反常’,和他们平日所认知的方息壤有极大差别,所以他们才彼此不满,却又不敢多说什么。而方息壤又为什么要‘反常’地去冒着得罪人的危险,去招揽一个过路人呢?”

    如此细细听来,姚洗月眼睛一亮,“你是说,他也成为了一位命定者,所以需要帮手。”

    “倒也不一定,因为他并没有对你有所侧目。”宁宣说,“我特意点明你是我在阳首城本地遇上的,而你的外表虽然有所遮掩,但气质太过出众,如果是大鼎战争的参与者,只怕很容易想到你的真实来历。但他神色不变,仿若无知,由此可见他要么演技出众,要么对大鼎战争是一知半解,能够觉察但又不能够全知。”

    “但这两种情况如何应对,却是天差地别。”玉幽子试图跟上宁宣的思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忍不住露出难办的神色,姚洗月也开始首次动用自己的脑子。

    “嘿,有什么担心的,小宁脸上并没有什么愁眉不展的样子。”王冬枝却笑道,“他肯定还有没说的话,就在这儿看着我们发愁呢。”

    这话让玉幽子和姚洗月一愣,两人同时看向宁宣,果然见到宁宣的脸上,正带着一种很讨厌的笑容。

    就好像看戏一般。

    “宁宣……”玉幽子哼哼冷笑,“好啊,你敢取笑我……我们!”

    “没有啦,我说、我说。”宁宣举手投降,“的确,如果信息只有刚才那一步,我也会陷入和两位一样的困境。但接下来他派遣了手下来找我麻烦,双方唱起了双簧,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却给了我借题发挥的机会,让我知道了更多。”

    “他派遣手下……可我看那几个不像是演戏啊。”姚洗月忍不住疑惑,“他们的情感是积蓄已久,骤然爆发的。我感受不到一点虚假,难道他们也是演技出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宁宣笑道,“但是派遣却不一定是要告知,完全可以是让人以为那是自己所想的。依我看来,这些道士和尚、男男女女女,一个个看起来像是高手、能人,实际上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方息壤危险。他们以为是自己不满,实际上方息壤早知道做出这件事情后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只需要稍有言语上的撩拨,这些人就自己动了起来。到了最后,说不定他们还会因此对方息壤有所愧疚。”

    在他眼中,那些道士和尚,都是真情实感,做不得假的。

    “他的确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玉幽子点点头,“但老实说,如果不是你先点出他有问题,在我眼中他就是个显得很老实的赤诚君子。不过到底是一方豪强,也不太可能如此。那接下来呢,他手下忽然发言,你将那和尚打败,我就记得你们就好似攻守倒转了一般,他反而极力让你不要参与此事,你却又拿出想要掺和进去的态度……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我展现出了一个很乱来的……嗯,这叫做‘人设’——因为他手下对我冒犯,我心有不满,但我又确实欠了他人情,所以我接受了这个报答的方式,却还是对他手下动手,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宁宣说,“而他面对这样的人设,就一下子觉得不好掌握了。可如果这是一件只需要武功和性命的事情,不管我是怎样的性格,他都不用在意。既然他在意了,那么他要我做的那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要一个好掌握的人,而非这样一个让人难以揣度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的疯子。如此看来,他反而不像是需要一个打手了。”

    “不需要打手……”玉幽子沉思起来,“这就有点不像是命定者了,这场战争是力强者胜,但他的行为却像是处于其他领域的某种博弈,你过于危险,他就不用了。”

    “没错,而且既然和大鼎无关,那他的切身利益,仍只有一个大晋英雄会。换言之,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有足够弥补亏损的利益所在,才能投入如此大的成本,而整个阳首城,能够让他得罪赤族又不损利益的,好像也只有一个势力。”

    “你是说……赤族?是赤族本身让他得罪赤族,进而来利用你?”玉幽子总算明白了,“也就是说,他在大鼎战争中,根本算是一个局外人。”

    “没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赤族内的一位高层……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族长,暗中给予了方息壤指示,让他听命行事,以晋人的血缘优势,来利用我。而他之所以中途变卦,没有借坡下驴,反而不愿意用我,就是怕我难以像是那几个道士和尚一样好操控,以至于反过来对着赤族一顿攻击,造成他主子的损害。”

    宁宣说着说着,眯起了眼睛,“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大晋英雄会还真有趣,或许那几个当家包括元张在内,都是一片赤诚。但唯独他这个首脑,却是明面打着晋人昔日荣光的旗子,暗地里成了赤族的一条好狗!”

第十五章尊上

    夜色朦胧,静谧如梦,但此时此刻,黑暗下的阳首城中的一座宅院,却亮如白昼。

    “暴雪书生”等人闹了一场英雄会的根据地,打伤了不怒和尚,这事儿虽发生不久,却一时半会儿就传播出去,会内不知道多少人心生不满,前来询问,一时人声鼎沸,会场热闹得如同个小小的市场。而会长方息壤则拿出自己一贯的作风,以君子风度好生抚慰这些人物一番,过得许久才将这些人给弄得安分下来。

    待到人去声退,边上一顶一顶灯笼熄灭,黑暗笼罩这座宅院的时候,方息壤背负双手,站在门前,脸上那和煦热情的笑容也随着光芒的消逝而渐去,仿佛在思索什么。

    夺魂道人、石昆仑和苏嫦都去休息,除去几个收拾杂事的小厮,整个宅子便别无他人。

    “会长。”一个老仆指挥完小厮侍女,左右看了看,忽然走了上来说道。

    方息壤条件反射地一抬头,脸上已经带起了笑容,“怎么了,老张?”

    “也没什么,就是谈一谈这件事情。以老仆浅见啊,那是个狂徒啊,会长可不要将他当做同道……”这仆从老张开始抒发己见。

    他也是昔日阳首城的贵族子弟,算来也该继承一个将军、县官的职位,不过因为多年来颠沛流离,家传武功早已失传,自一出生便是一家赤族人的马夫,到现在还是一介光棍,眼看就要断代。

    如此敷衍般过了大半辈子,总算方息壤一手组建英雄会,招兵买马,是个机会。他虽然不通晓武功,但在晋人的族谱上却是身份高、地位大、年龄足,竟然也乘势加入,成了元老级别的人物,总领会内一切杂物。不过近几年来,他眼看着其他后来者武功卓绝、威风八面的样子,也常常自感愤懑,如果不是自己家传武功失踪,怎能虚度半生?

    人都说一个人缺了什么,便越要在接下来的行为中得到什么。

    于是这老张也越来越爱倚老卖老、摆谱装腔,一向惹人讨厌,只是碍于方息壤的存在,别人不与他过多见识。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其实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现在也自觉能说上两句,给方息壤指点前路。

    话语之中的大意仍是所谓的暴雪书生不值得信任,自己是老人了,虽然没练过武功,但怎么也过了五六十年,看人还是会看的……如是云云。

    这话今日方息壤已听得不只有一遍了,但他也未免说得太多了一些,太啰嗦了一些,姿态也太高了一些。

    在他的口中,方息壤成了个黄口小儿,虽然手段了得,受人尊重,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息壤一开始还能维持自己的笑容,可越到后面,这笑容也就越是勉强。

    “……所以说啊,会长,听我老张一席话语吧,不要执迷不悟了。”老张自我感觉苦口婆心,宛若古书之中劝解霸王的亚父,在为英雄会立下大功,以后历史上只怕要大书特书了,“你说到底,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岁,就算创建了英雄会,但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哪能与老张我比呢?哎,不是老张我说话难听,会长你就不要……”

    他忽然闭上了嘴,愣在了原地。

    方息壤的神色却不变,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老张的胸前,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了进去。

    那是方息壤的手。

    这只手探入老张的胸口,就好像是探入一滩烂泥一样,看不出丝毫的阻碍。似乎老张的身体不是血肉,而是一种可以任意改变形状的物质,出现了一个空洞,让方息壤的手伸了进去。

    老张下意识想要尖叫,“你……”

    “嘘。”方息壤的另一只手快速而轻巧地在老张的面门上一点,老张就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了。

    然后抽出在老张胸前那只手,那只手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干净得如同白玉,他用这只手扶起了将倒的老张,像是搀扶起一尊易碎的琉璃。

    其他几个侍女、小厮往这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彼此间便笑了笑。人人都知道,方息壤是君子,他对任何人都是一贯的礼遇,不管身份再低微他也不会失礼,以至于让这个毫无武功又爱摆架子的老张都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方息壤的脸。

    在任何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息壤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既愤怒又耻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的表情,他对着老张那张已经不再有变化的面孔咬牙切齿道,“你……哎,你啊你……”

    然后他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冷静……冷静。”

    将老张搀扶着离开了。

    方息壤看似回到自己的房间,实际上却在走向自己屋子的回廊拐角处轻轻一点足尖,整个人携带着老张,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漂浮起来。他乘着月色离开了英雄会的驻地,在阳首城连绵不断的屋脊上起落。

    不一会儿,方息壤落到了城中一座阁楼的阳台上。

    他轻轻敲了敲窗子,窗内灯火通明。

    然后窗子自动打开了。

    “息壤,你来了?”一个粗犷而嘶哑的声音用赤族语说,“那小子怎么样?”

    “做事有些琢磨不透,似乎能受到民族热情的约束,但又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诚。不太确定能否得到‘他’的认可,目前我们的相处留有余地,接下来还得请您指示。”方息壤一个翻身,已抱着老张进了屋子,他将老张的尸体丢在了房间中央,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跪下,然后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除此之外,我冲动了,尊上。”

    他这个大晋英雄会的会长,居然也一口流利的赤族语。

    “哦?”

    在方息壤的面前,坐着一个个子不高,十分瘦弱的男子,其赤发赤瞳,其身前身后有一男一女,为他按摩。

    这一男一女也都是赤族人,男的阳刚俊美,充满男性魅力,可却在为这男子敲背。女的柔媚动人,有异域风情,正在给这男子揉腿。

    男子则抽着一杆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瞧见他下颌几缕赤色的须发,看了看地上老张的尸体,“我本以为你走到了今日的位置上,已经能够对自己的情绪有所掌控了。”

    “十分抱歉,尊上。”方息壤身子一颤,当下也毫不犹豫,又磕了三个头下去,语气急切地说,“这人实在可恨,尊上交代的事情又未功成,我本就心烦意乱,一时冲动便……”

    “不用解释,我赏罚分明,心里有数。”男子打断方息壤的话,“先说说那个‘暴雪书生’!”

第十六章 大贤方天然

    方息壤立刻把自己和宁宣见面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一干二净。

    他深知这位男子的心思缜密,能发现自己看不到的细节,否则也成不了堂堂一族的族长,甚至成为不熄火的势力代表,总领这阳首城的一干要务。方息壤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把握不到暴雪书生的性格,这个家伙和那些自己振臂一呼就跟随过来誓死而从的晋人不一样,他更奇特,也更危险。

    不过如果是尊上的话,一定能够从其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在方息壤的一生中,他所服气的人不算多,而面前的尊上无疑是其中最确定的一个。

    在这阁楼之中,男人一边听着方息壤的描述,一边抽旱烟,再一边享受着俊男美女的按摩。

    在这过程中,他露出了自己的面孔。那是一种尖嘴猴腮的脸,看上去很瘦,头发稀松,两撇赤红的胡子随意地耷拉在嘴唇上,不修边幅,有些偏长的面孔,双眼狭长而细,里面的颜色像是火焰灼烧木头后残余的灰烬,只剩下一点像是要褪去的艳红。他脸上的表情冷硬,严肃,还带着一些神秘莫测,琢磨不透,整个人隐藏在雾霭之后,宛若一个虚幻的影子。

    这着实是个看上去不怎么样的赤族人,如果不是一直追随此人,方息壤也会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抠门的土财主。

    “尊上,这件事情您怎么指示……”讲完了一切,方息壤忍不住问。

    赤族的族长说话了,他说一句话,就要抽一口烟,声音和人十分不相称,居然是个粗犷的声线,“你觉得暴雪书生有问题?”

    “没错。”方息壤说出自己的分析,“因为他……”

    “他的确有问题,但不是你所说的那些细枝末节。最大的问题其实在于他身边的人……那个女人。”族长问,“我记得他进城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女人,现在却成了三个?”

    “是。”

    “多出来的那个女人,听你说好像很骄傲,好像不太听他的话。”

    “是。”

    “容貌怎么样?”

    “非常普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族长的眼睛亮起了光,就好像发现了一个珍奇的宝物,“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为什么会这么骄傲呢?她要么有值得骄傲的容貌,要么有值得骄傲的能力。如果她骄傲的是容貌,那她肯定易容了,她又为什么要易容呢?如果她骄傲的是能力,那这样一个有值得骄傲能力的女子,忽然冒出来,她又能有什么来历呢?不管怎样,也无非是一个结果了……”

    他说着说着,更像是对自己说话,因为方息壤是越听越迷糊了。

    “您的意思是……”

    “你不懂,因为我根本没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关节。”族长说,“你只需要知道,她和咱们的目标,应该是同类。换言之,这个所谓的‘暴雪书生’,也应该是我的竞争对手。”

    方息壤愣了一愣,“要杀了他?”

    “不,暂时不要对他动手。我已经大概知道他身旁的那名女子是谁了。”族长又抽了一口烟,“我这几日查阅古籍,对六名‘古魂’的身份,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确定,这其中应该只有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早在梅伏杏激发大鼎那日,就和另一位古魂当场来了一战。据我所知,她无疑是昔年盘踞在阳州偏远之地的妖狼族最后一任族长,而她的对手则是数百年前所记载的阳州第一杀手‘狐狸面’。但那时候,她所跟随的命定者,其身形却和你所说的‘暴雪书生’相差甚远。而且她与命定者以二敌一,仍不是‘狐狸面’的对手,最后却被一个武功高强者所救,足见这一伙人背后,有偌大势力。”

    方息壤皱着眉,“一个命定者,一个救人者,还有一个暴雪书生,那两个女子也不好相与……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管来历如何,在这阳首城除去你我,再无其他势力。他们既然找到了你,并且态度诡异,若即若离,无非是见你在本地有些能耐,要利用你的势力,甚至极有可能怀疑到我或者族内高层,是命定者。”族长缓缓道,“正好,你与我表面似友,揭开一层是敌,再往深一层却又是友……”

    “不敢!”方息壤忽然埋下身子,整个人屁股耸得极高,脸却几乎和地面亲吻在一起,“息壤一辈子都是尊上的一条狗,称不上友人,更不敢做敌人,只是一介仆人!汪!汪!汪!”

    “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有了不起。”族长眯着眼睛,“起来吧,你是个能成事的人。按说像你这样的人,我是不可能留着的,不过你到底一身武艺、聪明机灵,而且这世俗的一切,对真正的修行者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阳州一座小城,也不放在我莽古麻的眼中,我迟早有一天突破玄关,就能入得不熄火中去,到时候阳首城任你揉捏,也算我给你的承诺。”

    他轻描淡写地许下承诺,好像根本不觉得将赤族的城市交托给一个晋人,有什么问题一般。

    莽古麻三字,其实就是赤族之中“贯通天地者”的称号。在这民族的神话之中,有一位诚挚的信徒,修建了一座通向天空的高塔,最终见到了真神,终于得享得到了永生。

    这无疑是个震撼人心、虔诚漂亮的故事,但只有少数人知晓,神话中的莽古麻是抛妻弃子、丢掉王位、撇开亲友、避开人民,才能修建出这一座高塔。

    什么民族情感,什么国仇家恨,都不如“修行”重要。

    真正的通天者,就是要有这样的无情,这样的狠辣,以及这样的决心!

    “多谢尊上。”

    方息壤谢恩,他深知进退有度的道理,有时候装出卑微的举动,你知道你是装的,对面也知道你是装的,但做出来了还是能够得到赞赏。可又有些时候,虚伪的卑微只做一次便是好,做两次就是不好了。

    他卑微一阵,又正常一阵,族长要他如何,他就如何,这才是“聪明机灵”。

    “你要记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们是不是真正的相信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让他们按照你所想的那样行动,他们和你混在一起,便是我的鱼饵,迟早能钓出其他命定者。”

    族长继续道,“当然,这是意外收获,不要忘了咱们最初要他做的事情。”

    “尊上所言……难道和那一尊‘大鼎’有关?”

    方息壤小心翼翼地问,这位族长“莽古麻”之所以让自己示好这么个外来者,就是因为他查阅资料,调查线索,发现了一些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类似‘暴雪书生’的存在,才能将这件事情完成。

    只是他在这之前,对此却一无所知,只知道和大定有关,也不敢多问。直到现在,才知晓有什么“古代魂魄”的降临。

    族长敲了敲手上的烟杆,将一些烟灰抖落出来,“没错,今日我让属下四处寻觅,总算已经确定了一尊古魂的所在,他并无命定者跟随,在等待着命中注定者的相逢。而我自发现此事,已经派人将那个地点封锁,但那一位,偏偏是我族绝不可能触碰和利用的一尊古魂。按理来说,你是最适合成为他的命定者的。但你的身份特殊,他对你关心只怕颇深,到最后你我之间的关系暴露,反而可能将他引向咱们的对立面,于你于我都有害处。”

    方息壤眨了眨眼睛,“他是……”

    “他的名字叫方天然。”莽古麻用烟杆指着方息壤说,他仔细观察着方息壤的表情,“昔年远伐阳州,杀尽妖狼,征服赤族,阳首城的首任城主,阳州世袭文武侯,大贤学斋派遣而来的‘大贤’——息壤,他就是你的祖先!”

第十七章 正道与魔道

    尽管早已有所预感,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方息壤的瞳孔仍然收缩了一下。

    “你是否会感觉到愧疚?”莽古麻忽然问,“以你的家世,本不该投入我的门下。你的祖先征服了我的祖先,而你却在我的麾下做事。现在他就在那里,你不会想要去见见他吗?”

    “当然不会。”方息壤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淡淡一笑,“这位先祖大人纵然有百般的荣光,也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从小到大,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好处,反而只有害处。若非有尊上搭救我、养育我,教我武功,我怎会有今日的成就?即使是这英雄会,若非有您在背后支持,给予我众多红利,我也不可能将其一手组建的。”

    这个回答让莽古麻很满意,点了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他又补充了一句,“起码,若非你是他的子孙,我也不会对你多看一眼。”

    “我明白。”方息壤又恭恭敬敬地埋下了脑袋,认认真真地重复这句话,“非常明白。”

    莽古麻又指了指地上老张的尸体,然后又抽了一口旱烟。

    “尸体就放在这儿吧,我自有处理的法子。至于暴雪书生,不管他以怎样的用心接触你,我们该用他还是得用他——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息壤很懂事,“属下告退。”

    ……

    接下来的数日,英雄会和赤族的人,都没有找上宁宣。

    宁宣不知道方息壤到底是怎样想的,是要拿自己下手,还是要望而退步。不过既然方息壤和大鼎扯上了联系,那么迟早会和自己以另一重身份再见,这点他并不着急。

    这几日,宁宣白天修习曜日体,入夜便修行隐阳体,感觉自己的左右双臂,隐隐约约之间,已经各自有脱离正常人体结构的范畴。

    “你的天资还不错,悟性也不错。”对此,谢易是这么评价的,“主要是你的世界观认知,和我有一定重合的部分。所以我传递给你的武学,你能够快速领悟并且通晓,即使是比你聪明十倍的人,也做不到像你这么贴合我的认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武功就是穿越者才能练的武功。”

    这算夸奖吗?

    宁宣很想笑,但又觉得笑出来的话会不会让谢易很得意,于是他忍住了笑。

    转移话题,“老谢,这身体结构变化之后,和你的‘真人道’是否有所冲突呢?毕竟一个肉身,怎么能够有两种状态,这就好像一头牛的身子,长了个马脑袋,怎么想也不适合吧?”

    “嘿,这点老子当然会考虑到了。”

    谢易傲然一笑,“这四魔真经中蕴含的东西,那香炉中蕴含的道理,还有四象天枢阵……如此种种心法妙法,都在我的心中,日以继夜地推演着。现在的‘真人道’已经经过改良,算是继往开来,能够兼容你如今会的功法了。须知你本来就是‘假人’成‘真人’,中间有一个转变过程,就算你成了另一种‘假人’,那这转变过程只要考虑到这点,仍然是无往而不利的。”

    他对武学的概念一向是,旧不如新,老不如幼,古不如今,前不如后。所以更不愿意拘泥于过去的成就,甚至将自己也看作是一个武道的新人,连星火观想法这种东西都视若珍宝。

    宁宣甚至认为,自从与谢易相遇而来,自己的变化虽大,但只怕在武劫剑中潜伏着的谢易,其实才是变化更大的人。

    他片刻间便能创造遗世独立、相依为命这样的奇招,信手拈来,轻松无比,又能够眼见他人的剑招刀法便当即学会,比其原主手法更佳、技巧更足,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并且消化那些相隔千年的武学知识。而在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积累之中,谢易到底有了多少全新的东西,这已全然是个宁宣所无法想象的事情。

    “那我就放心了。”宁宣点点头,然后又问,“老谢,以你看来,就我对武学的理解,若是进入真人道的状态,再完成‘曜日隐阳体’,能否与玄关境的人一争高低?”

    “那你就是异想天开了,至多只能争夺一时长短,或可打一个措手不及,勉强脱身。”谢易说,“玄关境和真气境主要的差异,在肉体和真气两方面。你就算进入了真人道,又精修功法,也至多只能够在肉身上与其抗衡,但真气的质量仍是个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过若你让我出手,有此局面也足够了。”

    “那我可真成废物了。”宁宣苦笑起来,“老谢,你可千万别让我走上歧路。老实说,我现在是越来越怕你了,你的天赋,你的武学,你的知识……哎,这就好像一个漩涡,我不由自主就被你所牵引。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可笑,我这几日也想要自创武功,可惜我……哎……”

    说到这里,宁宣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老实说,他自认为也不是没有武学资质,在宁家修炼武学的时候,同龄的孩子也未有几个能够跟得上他的思维和成就。但这一切在谢易面前,就相形见绌,完全成了个笑话。

    自从阳关城一役,他也开始学剑,时而有所思有所悟,想要草创一记妙招,也每每都是到了关键处便想到谢易的遗世独立,便自惭形秽,难竟全功。

    他只感觉,自与谢易接触以来,自己便深入了一个大网。随着谢易逐渐传授武学,两人关系初步建立,这大网也将自己的武学奇思紧紧束缚,难以活泛跳脱出去,寻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

    谢易愣了一愣,居然没有冷嘲热讽,“看来你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心障魔碍之中。”

    “什么叫心障魔碍?”

    “这是魔道修行者的来源,魔门不是道家、佛家、儒家那样的思想学派,也不是妖族那样异族他类,而是一切规则法度的反面。这其中的逻辑十分简单,任何一门学说都不可能尽善尽美,自圆其说,否则这天下早让它独霸一方了。佛有佛的疏漏,道有道的浅薄,而一个佛门弟子见到了佛经的缺憾,一个道家子弟认识了道法的有限,如果不能将其堪破,看淡,便会陷入迷思。而这种迷思,就是心障魔碍,但这种心障魔碍,却也自成一派,背道法而去、弃佛家而走,最终形成了‘魔’。”

    谢易不急不缓地叙说着,“宁宣,你现在所处于的就是一个很常见的‘心障魔碍’,一个人把握不到依靠外力的度,既想要将其依靠,又想要将其摆脱,如是陷入迷思。”

    宁宣皱着眉,“听你这么说来,魔好像也不是错误的道路?”

    “谈不上错误,只是偏激罢了,不过对普通人而言,他们的行事的确残酷凶狠一些。我对此不在乎,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我而言也毫无意义,只有武道才是我所在乎的东西。而且任何人也都很难规定‘魔道’的行事法则,有杀人无算的,也有行事诡秘的,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魔道众人。”

    谢易说,“话归正题,你想成魔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也有许多方案给你,而且魔道修行起来简单一些,因为可以挑战很多禁忌……你看唐凤华就知道了,他其实就是标准的魔道修行者。”

    也就是说把别人吸成人干和操控傀儡么……

    宁宣摇头,“我肯定是不愿意这样的。”

    “可你已经切实有了进入魔道的苗头,日后障碍越大,越难突破。因为你已经对现在的自己不再自信,你这一身武学根本不是你所有的,而是我所有的,只是在你身上而已。”

    谢易说,“肉身和真气……或者用我们的话来说,物质和能量同时走到极点,就要开始精神上的修行,考虑‘我’的所在。你必须要突破这个障碍,才能形成‘魂魄’,拥有‘自我’。在这点上,不管是真人道还是真气道,都是殊途同归的。”

    真气道的道路,一开始只有肉身,于是要先将肉身修炼到千锤百炼。这是百炼境。

    后来从肉身中无中生有,得出真气,又以真气洗练肉身,肉身涌现真气,将二者同时蜕变。这就是真气境、玄关境和先天境。

    而再后来,肉身和真气都达到了巅峰,就要从其中寻找到心念和自我,在这个人们从无中来到无中去的世界上固定出一个恒常不变、万股不灭的“魂魄”来。这就是烘炉境。

    宁宣问,“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说过了,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正道,你将其堪破,将其看淡,堪破和看淡不是让你放弃外力,而是你不需要依靠外力,但也不会抗拒依靠外力,一切自在随你心意。”谢易说,“另一条是魔道,你要么甩开我进行苦修,一辈子只依靠你自己的力量,以迎合你的自我诉求,要么彻底放弃你自己,成为我武学的傀儡。这其中,正道是来自于心的解脱,这是骗不得人的大境界、大智慧,很多人就算知道也做不到。而魔道相对简单,它不要求你内心是怎样思考的,只要求你的行为要走入极端,不能够首鼠两端、优柔寡断。”

    宁宣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将眉头舒展开来。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谢易问,“是走正道,还是走魔道?”

    “我明白了。”宁宣叹了口气,“老谢,我肯定还是走正道。也许从今天开始,我要试着给你看看我创造的武功了。”

    谢易愣了一愣,忽然笑了笑,“好,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看来你是真的明白了。”

第十八章 任务

    “我猜你就会这样。”谢易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开始吧。先从你的武功设计思路说起,你放心,不管你设计得多可笑,我也不会太过分……”

    宁宣发誓,在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相信了这番话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谢易的表现完全地、充分地、并且很用力地击碎了他的信任。

    “这是什么狗屎思路?你要以虚破实,为什么这道内劲要走这条道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手此时攻你这个穴道,那里没有真气防守,你岂非当场了账!?”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以为这一招示敌以弱是足够聪明的选择,可你完全和之前的招数自我矛盾,你是不是没脑子啊。”

    “我可去你吗的吧,你个臭傻逼,你也配练武?滚回家里种地吧!”

    “你所构思的意境完全是与现实的情况相悖的,你真的能够相信这份情感嘛?如果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招的意境中去,你又怎能将其演化出来,影响你的敌人?”

    “说明白点,你这一招成不了就会死,你有那么好的运气嘛?”

    “废物,你死去吧,然后老子就趁机占据杀了你那人的身体,继续为祸江湖,你这辈子穿越过来什么也做不了。宁家的人继续站在高层看着你这种废物的努力挣扎,最后一脚把你踹下去,你懂不懂啊?”

    “我要是有身体,我就给你两刀,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你真的是中学生吗?你这白痴,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不会小学没毕业吧?”

    宁宣被骂得狗血淋头,鼻青脸肿,几乎是每一招的招法、内劲、意境都被谢易给数落得一文不值,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浪费食物的米虫。即使他一向性格乐观,一下子也很难顶得住这种挫败感。除此之外,谢易更每日给宁宣颁布数个当日作业,每一个都是足够让名门世家子弟都为难的武学命题。

    一天晚上,宁宣久违地不练隐阳变,来到了王冬枝的床前,一摸进去就蜷缩起身子面对着墙壁,满脑子就是这一招和那一式,就此沉沉睡去。

    他全然没发现王冬枝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样子。

    昔日的浓情蜜意今日全喂了狗,怎一个无奈悲催了得。次日一早宁宣起床才发现枕头上全是泪水,这才和像是乌龟一样让被子把自己卷起来的王冬枝沟通明白。王冬枝知道真相不是宁宣外边有了人,一下子当场复活,就要和这把剑打生打死,理由倒也简单:影响自己的幸福时光了。

    她当即找上谢易,拿着那柄剑大声叫骂起来,结果谢易也就是翻了翻白眼——这还是宁宣想象中的,事实上就是什么也没说。

    但他确实也没办法拿王冬枝干嘛,索性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美名其曰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岂能与你一般见识。

    在这之后,事情也愈演愈烈。

    玉幽子一直以来,也隐隐约约知道谢易的存在,不过她对这种邪门的东西一向是敬而远之,当做不知道。此番一听好闺蜜的哭诉,左思右想,觉得宁宣有些像是故事里那种偶然得到魔剑于是抛妻弃子追求力量的大反派,立刻正义感爆棚,主动找上宁宣,说了一通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玉幽子之后就是姚洗月,这女狼怪知道这件事情后,更是强烈站队王冬枝,非要宁宣和谢易给一个交代不可。理由倒也简单:她们妖族被人族猎杀的猎杀、收归的收归,剩下的族群观念就是繁衍后代比啥都重要,宁宣这行为放妖狼族得浸猪笼的。

    她这话才说完,王冬枝就大加赞同。

    玉幽子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她自认为一辈子也不用婚娶。

    这三女人搭建起来的戏台可了不得,谢易也烦不胜烦,这压力反而到了宁宣身上——用谢易的原话说,“你他吗的要是聪明一点,没那么多问题被点出来,给那女人弄得服服帖帖,老子至于受这点儿委屈嘛?”

    虽然谢易对她们的话是没什么反驳,但行动上却不是个认怂的人,不只是不对宁宣缓解压力,反而加重了作业和批评的力度。而另一边,玉幽子、王冬枝和姚洗月经此一役,互相之间仿佛也有了什么“革命友谊”,一时互相出双入对,经常去城内各处旅行游玩,姚洗月也顺带给她们讲述当年的妖狼族风俗历史云云。

    不过这么一番鸡毛鸭血、哭爹喊娘下来,日子倒是过得颇快。

    半旬一过,方息壤那边儿也找上门来,总算让宁宣逃过了双重地狱的折磨。宁宣在这一天受邀,独自来到了方息壤的总会,与其交谈私密的事情。

    “既然暴雪先生极力要求,为我们英雄会办一件事情,那方某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方息壤一见宁宣,就开门见山,“暴雪先生,你应该知晓,我们英雄会的宗旨是重回晋人昔日的荣光,这点也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但如果真的打出这样一个旗号,赤族是决计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的。所以我们平日做任何事情,都被束缚桎梏,难以施为,以至于错过了许多事情。但如果是暴雪先生,就可以放手去做、任意施为了。”

    “你说话,我做事。”宁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说,装足了一个傲慢而孤僻的模样。

    “我希望暴雪先生,去城外的一间破庙。”方息壤道,“那间破庙早已荒废,只能隐约发现是晋人的设计,但其中供奉的是什么,有怎样的作用,都已经被时间的长河给弄得模糊不清。却在最近这段时间,接受了许多赤族高手的护卫。其中就包括你击败的那位‘哈齐木尔多’和那位视你为敌手的‘南库塔木’。经过调查,其中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件和晋人有关的秘密,我希望暴雪先生能够将其调查清楚。”

    “好,那我多久出发?”

    “越快越好。”方息壤看了看窗外,“就在今晚。”

第十九章 烈龙光、烈龙霞

    离开英雄会驻地后,宁宣立马回到晋人客栈,和众人商量了起来。

    首先的疑惑就是,这破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方息壤会让自己这样动身?这其中会不会有陷阱?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四人当即拍板决定,当下先结伴去那破庙看上一眼,试试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尤其是要以姚洗月的判断为准,她是大鼎的切身利益者,又是数百年前的老前辈了,见多识广,不容易错漏信息。

    破庙坐落在城郊处一条道路旁,这里属于城外,却也不是廖无人烟的地界儿。

    四周几座青山起伏,隔着一条江河,远远望去,都有些白墙红瓦,袅袅炊烟。从阳首城内往南去数里,便来到这一条官道,周围也有些来来往往,织席贩履之辈,宁宣四人跟在他们身后走去,便在这里发现了那座破庙。

    破庙是真的很破,一座寒酸的半依靠着山体内凹而建的神庙,在长久的风吹雨打和寂寞凄清之中,早已只剩下了个简单的形体构造。它的墙体漆色斑驳,花花红红,老旧残破,显现出时间留下的痕迹。破庙的门口则有几顶帐篷,一些赤族人在其中进进出出,宁宣路过的时候很是迅捷地扫了两眼,发现其中桌椅齐全,有个眉心有花朵痕迹的赤族女子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打着哈欠。

    “看起来是个镀金的大小姐,实则也是个高手,不输给那个南库塔木……这个赤族也真是人才济济啊。”

    宁宣心中暗忖时,一个赤族男人挥舞着手中的棍棒来到他的面前,叫骂道,“看!什么!看!离开,离开!”

    口音十分生硬。

    宁宣点头应声,埋着脑袋离开了。

    这些赤族人身穿公服,手持制式装备,看来甚是齐整。这也的确符合方息壤所说,赤族对这个地方极为重视,因此派遣来了组织度十分高的属下。进而推断,这破庙之中的东西,自然也对赤族十分重要。

    “有什么发现吗?”宁宣又紧接着询问姚洗月。

    “那个墙体内的花纹我见过,是我生前所见过的东西……”姚洗月皱眉道,“但我需要仔细回想一下。”

    果真有意外收获。

    宁宣一握拳,喜形于色,“姚姑娘,你立功了!立大功!”

    “是……是吗……”姚洗月好像有点受宠若惊,来回看着三个人,“啊,那也谢谢大家,谢谢阿勇,谢谢薛老头……”

    “这就叫高情商。”宁宣对谢易炫耀般说,“我老妈以前经常买那种书看,我从小就经常说别人喜欢听的话,看到别人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虚伪。”谢易仿佛很不屑,“听得我恶心,呕,呕,呕。”

    四人离开之后,那个刚才在宁宣面前晃悠了一下的赤族男人回到了帐篷里,他收起了棍棒,忽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

    如梦初醒。

    骤然大变。

    也不知道为何,这男人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面容明明也没有多出一块,少了哪里,却忽然从平凡之至,变得阳刚俊美,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这种魅力让他即使衣着普通,也依然气质出众,仿佛一簇烈火汹汹,夺人眼球,引人注目。

    其实仔细一看,才能发现他一直都这样英俊,只是之前却总给人一种相貌平平无奇的感觉。

    他做了一个手势,在场的其他赤族人都离开,只剩下那眉心由花朵痕迹的女子。

    这个莫名其妙产生变化的赤族男人脸色平静,对着那女子道,“蜡黄脸,一男三女,有观察庙中的痕迹,应该是暴雪书生没错。他刚才来到这里观察此处,其中一名女子真有种恐怖的味道,若非我将自己催眠,所有内力藏于一点,也瞒不过他们的感应。”

    “哦?他还真敢接下这个任务啊?”女子愣了一愣,倒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来一块小糕点,若有所思地问,“烈龙光,你想做什么?”

    他们两人,其实就是那一日在莽古麻身前身后,与其按摩敲腿的一对男女。

    他们在莽古麻面前,只是卑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仆从,但到了外界的赤族人眼中,却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决定人生死的“得名者”。

    “我想试一试他的身手。”烈龙光的眼神很锐利,他现在的模样带着一种锐不可当、勇猛无畏的气息,既不像那一夜为莽古麻服务的卑微仆从,也不像是在宁宣面前口拙舌笨的普通小卒,这曾经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这场大鼎战争是许多人的机遇,主人要依靠这件事情突破玄关,方息壤要依靠这件事情乘机掌权,而我也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但主人是要让他们激活其中的古魂。”女子皱眉道,“而且他身旁还有那古代的女妖狼……”

    烈龙光道,“我不是要阻碍他,只是试试他的身手。”

    女子怀疑般看了烈龙光一眼,“你不是被主人给那方息壤许下的承诺给气着了吧?”

    烈龙光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你我被主人收养,让我们放弃权势,当作族内未来的骨干培育,我从未忘记。因为主人认为,万物都有盛有衰,赤族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鼎盛,正应了大晋的衰落。但大晋的庞大,是赤族永远也比拟不了的。即使大晋衰落,我族旺盛,咱们要与其碰撞,也只是以卵击石。我族还能有现在这样的风头,恰是因为我族太弱小,大晋还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而我们一旦越界,就会立马遭受到天大的责难,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所以这些权势必须早日舍弃,全部送给晋人,才能保全我族。”

    “没错,因为他很清楚,阳首城是迟早要还给晋人的,我们绝不可能与晋人对抗,赤族要完成复兴,非得有一个长远的学习过程才对。所以主人才收养你我,并且为我们取下晋人的名字。使得你叫烈龙光,我叫烈龙霞。”

    女子听到这里,总算放心,一边吃下糕点,一边道,“同族十分不理解我们,为什么明明达到了真气境,却不按照族内的传统,取下神话传说中的各种名号。其实你我都很清楚,这什么‘得名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晋人的神话传说也好,我们的神话传说也好,都是虚假的。这些都是人创造的东西,重要的是创造神话的人,而非继承神话的人。晋人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有人深谙这个道理,在天下九州第一位创造出这惊世骇俗的武学体系,创造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真正神话,我们也早应该抛弃过往了。”

    “这是智者之举,能在危机的时候看到希望的光芒,固然重要。但在安稳的时候,看到光芒熄灭的危险,更加难得。他的手中握着让我族真正登上天下舞台的机会。”

    烈龙光语气之中饱含着佩服,“既然主人让我们背负一族的期待,我自然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磨练自己的机会,今晚我就在这里等暴雪书生。我想他既然不是那女妖狼的主人,一定是那势力推出来的诱饵,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暴露自己背后的真实力量。我就赌他孤身前往此处,到时候我试试他的身手如何。”

    “若他不如你,最好还是留手,让他取得那东西。”烈龙霞眼看没办法劝解,只好叮嘱,“若你不是他的对手,该急流勇退,我也为你撩阵,别真为了这种事情闹出性命危机。”

    烈龙光点头道,“我自省得。”

    ……

    一路上,姚洗月都在仔细思考那墙体上的花纹到底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宁宣三人,也没有打扰她。四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静静的坐着,其中姚洗月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思考,而宁宣则在完成谢易的武学问答,另一边王冬枝会时不时整出一些小动作,比如摸摸宁宣的脑袋,蹭蹭宁宣的鼻子,吹吹宁宣的耳朵什么的。

    最后的玉幽子则两只手撑着脸颊看他们,脸色发红,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移不开眼睛。

    “我想起来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姚洗月忽然出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阴暗,眉毛也皱得极深,“……这花纹我只见过一次,但我的印象很深,要不然也不会记到今日——它是一个古代字。”

    “晋文还分今古?”宁宣疑惑道。

    这晋朝统御天下,已经有七百多年,怎么也没有听过文字的改变啊。

    “不,我的意思不是它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文字。而是说,这个文字在我们那个年代,也属于‘古文’。”姚洗月解释道,“不过我对你们人类很不了解,为什么到了大晋还有人用这种‘古文’,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是大家世族的标致,说明其历史悠久。”到了这时候,就轮到科班出身的玉幽子的科普时间了,“古话说得好,只有千年的世家,难有千年的王朝。大晋流传至今,也只有七百余年。而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中,却就有‘七大世家’——如王谢堂谢家,神目范家等等……都有超过千年的底蕴,他们昔日崛起的时候,所用的都并非晋文,这些文字流传下来,反而成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标志之一。甚至有一些世家,其文字之中就隐藏着武学的脉络,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这肯定不是‘七大世家’的古文。”姚洗月摇头道,她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冷笑,“因为这就是灭了我全族的那人的‘古文’——这是一个古代的‘方’字!”

    “什么?”

    三人在惊讶之余,也同时看向了姚洗月。

    他们很清楚,这回忆的过程,只怕又让姚洗月回到当年自己全族被灭的时候了。这种痛苦,不是有所体会的人,只怕根本难以理解。

    “继续说正事吧。”姚洗月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一字一字道,“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把这庙给拆了。”

    看得出来,她是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仇恨和杀意。

    “也就是说,这是祭奠方天然的庙?”宁宣不好评价这事儿,只好扯会正题,“方天然当年做了那些事情,被人纪念是非常应该的……而且仔细想想,这样一位人物,好像的确找不到关于他留下的许多痕迹。”

    “这极有可能是赤族的掩盖。”玉幽子也跟着分析,“可能在他逝世最初的几十上百年,阳首城还是晋人掌权的时候,方天然留下的庙宇都还受人祭拜。而等到朝廷威严扫地的那一个年头后,赤族渐渐东风压倒西风,开始趁着各大势力仗着武力公然驱赶朝廷力量,逐渐夺回阳首城的时候,自然要消除方天然留下的影响。这一座庙宇,极有可能就是在这时候变得破败的。”

    “这样一座庙宇,其中可能隐藏着什么呢?”宁宣皱起了眉,“而且还有一点……这个方息壤,到底知不知道这庙宇和他的联系?”

    这些疑问,自然是谁也给不出答案的。

    姚洗月想起过往,整个人又陷入自闭。王冬枝诸事不理,纯是个指哪打哪儿不会思考的打手。谢易更不用提,这世界的一切事情对他而言都是虚妄,唯有武道最为真实。而玉幽子嘛,山上传授的许多知识,也算是她尽力能做出的所有帮助了。

    宁宣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予自己更大的帮助,一时间也不又叹了口气。

    “到底要不要去呢?”他在心里问自己,又仔细捋了捋之前的信息。

    这件事情,应该是由方息壤的幕后主使者所发出的。按照之前所想,此人极有可能就是赤族高层,并且和大鼎有所联系,极大概率就是一位大鼎所定的“命定者”。

    换言之,这破庙之中的秘密,也极有可能和大鼎有关!

    “姚姑娘,今晚你跟上我,但除非同是古魂动手,否则不要出手。”

    宁宣站了起来,已经下了决定,“让我看一看其中有什么雷吧!”

第二十章 宁宣VS烈龙光(上)

    夜深,天幕漆黑。

    风高气远,人烟寥寥。

    宁宣换上了黑色紧身衣,蒙上漆黑色面巾,来到破庙旁山林之中,对着旁边的姚洗月很是严肃认真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姚洗月一袭月白色长袍,站在林叶之中,宛若天人降临,和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宁宣全然是两个画风。

    “……我不懂。”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宁宣的手势,皱着眉回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复述了一遍咱们之前的话。”宁宣叹了口气,扯开嘴巴上的面巾说,“你就在这儿呆着,然后我进去做事。如果只是一般的战斗,你不宜动作,但如果是更高级别的战斗,比如同你一般的古魂在其中,就轮到你出手了。你明白了吗?”

    姚洗月疑惑道,“为什么不直接说,要比划你这些手势?”

    “额……这不是想表现得专业一点嘛。”

    宁宣笑了笑,然后将背后绑着的武劫给稳了一稳,令其系得更紧。

    然后他脚下的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飞了起来,这好像只是一个开端,随后就是接连几片树叶零星地飞舞起来再落下。树叶尚未落下的时候宁宣整个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原地,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忽然四分五裂。

    姚洗月站在原地,背负双手,远眺着远方的破庙。

    到达她这个境界,早已经夜能视物,她一眼看去,破庙的各种细节都清晰无比,和青天白日没什么区别。不经意间,姚洗月又看到了破庙上若隐若现的花纹,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一抬手。

    她的五根手指光滑水嫩,犹如月华凝就,五指成爪,遥遥罩住远方的破庙。

    姚洗月凝固这个动作许久,忽然放下了手。

    “这都是往事,这都是过去了数百年的事情了。你现在就算毁灭了此处,也找不回昔日的族人,应该做的不是复仇,而是先借助大鼎复活,再去寻求复兴种族的契机。”

    她移开自己的脑袋,强迫不去看那破庙,喃喃自语,“不要执着,不能执着,不可以执着……”

    ……

    宁宣如一阵悄无声息的风一样,来到破庙之前。

    破庙之前是两顶帐篷,一顶帐篷里各自有数个呼吸的声音,静谧轻灵,深陷梦乡。可另一顶帐篷内却什么呼吸声都没有,宛若一片空白,宁宣心中知道这是白天那名女子所在的帐篷,看来她正在练功。

    达到真气境的武者,睡眠时间都已经大大的减少了,可以用练功来替代睡眠。而一旦让内力充盈体内四肢百骸,整个人就会进入一种极为虚灵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是很难被人感应到的。即使宁宣在真气境之中属于一个最大的异数,可他同样没有在内力境界上和他人拉开本质上的差别,所以在这一刻宁宣也发现不了什么。

    但同理,对方也发现不了他。

    宁宣止步,敛息,凝神,静行,轻盈得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月芒,他慢慢靠近了破庙。

    进入破庙的过程很顺利,在越过两顶帐篷进入内围之后,又遇到几个值守夜班的守卫,但他们自然是发现不了宁宣的。可这反而让宁宣提高了警惕,他越发认定这件事情是方息壤刻意而为之,真正的难关恐怕是在获得破庙内的“东西”之后。

    抱着这样的心态,宁宣甚至也不再那么谨慎了,可破庙的防守依然松懈得令他意外,让他横行无忌。

    不多时,宁宣已经来到了破庙的最深处,里面是一个破损的人像,面容早已模糊,只从衣着来看,似乎是一位大晋的书生。

    人像前方的台子上,供奉着一本书。

    宁宣本来还在疑惑这破秒内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异状之来源,可他一看到这本书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定就是方息壤让自己来拿的东西。这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缘由,只是一种由心而生的感觉。这本书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魔力,任何真气境的人看它一眼,就都能被那魔力所感染,从心中确定这东西的不凡。

    “这并不是一本书,只是在你眼中是一本书而已。”谢易忽然对宁宣说,“我知道这很复杂,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宣皱眉问,警惕地看着那书本,“怎么说?”

    “就好像那母狼的存在一样,这是在某种奇异真力下构造出的实体,但却不是真正由木头制造的实体。”谢易说,“也就是说,是一本灵魂的书籍。在我眼中,这本书似有实无,非常奇妙。嘿,看来这座大鼎真的和我想象中一样,对我重塑肉身而言,有很大的作用。”

    “真的和大鼎有关?”宁宣目光一动,“而且还是这样深的关系么。”

    完全是由无到有,虚空造物,这种手段远远超出了玄关境的能力范畴,甚至连先天境界都做不到。

    只有真正能够干涉到灵魂的洪炉境,才有这种能力。而要将这种能力运用到器具上,更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方法,连谢易也对此非常期待。

    或许真到了让老谢重生的时候了?宁宣心想,然后踏出一步,一步之下就靠近了那书本。

    只这一步,他就停了下来。

    因为当宁宣一步踏出,触摸到了书本某个极为敏感的距离之内的时候,那书本忽然哗啦啦一串声响,竟然凭空起风,翻开了其中的几页。一道翠绿色的光辉,从书页之中传递出来,宛若水波涟漪,一下子略过宁宣的身体。

    这光辉速度之快,甚至超过声音,连宁宣这种真气境的杰出者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玄关境的手段……”宁宣疑神疑鬼了一番,检查了身体上下,发现那股力量似乎没有恶意,只是略过身体表面便算了事,并没有进一步的举措。

    “它是一股检测的力量,是在观察你的血脉。如果你没有通过这份检测,就会立马遭受其中力量的排斥。”谢易的话语好似带了几分微妙,好似有些想笑,“我甚至捕捉到了它所得出的结论,你的身体血脉是百分之七十二的晋人血脉浓度……嘿,勉强算是通过了。不过这人也真是古怪,居然拿自己的力量搞这种事情,这么认真干嘛?”

    “这才勉强通过么?标准还挺严格。”宁宣愣了一愣,“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赤族只能看守此处,而不能够将其拿走了。”

    阳首城虽然赤族晋人泾渭分明,但到底是彼此生存在同一座城市有数百年之久,早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本地的晋人里面,能够和宁宣血脉浓度比拟的只怕也不多,赤族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这种人。而即使能找到,他们也需要考虑此人是否值得信任的问题,如果这本书所代表的的是某种赤族举族之力都无法抵抗的大杀器,就应当更加谨慎才对。

    既然谢易点破了此中奥秘,宁宣当即放下心来,再度伸手去拿这翠绿色光芒盈满的书本。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书本,周围的绿光一下收束起来,宛若归纳于一处,缩小成一个无限细小的点,再消逝不见。宁宣再一看去,这东西已经变成了一本极为普通的书籍,他一翻看,里面页页空白,是一本无字书籍。

    宁宣又捏了捏纸张,发现和真实的纸张几乎分不出区别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变化了,这东西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本极为普通的书籍,再无任何异状的可能。

    此地到底不宜久留,他只好将这玩意儿收在怀中,准备退却,回到晋人客栈再做计较。

    思想在这一刻断绝,宁宣动作忽然一顿,他慢慢转过头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门口。

    “被发现了。”宁宣眨眨眼睛,然后笑了笑,审视面前这个男人,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你这张脸很熟悉……是你?”

    这正是白天那个阻碍自己观察破庙的男人。

    他这时候才发现这人有一张极为阳刚俊美的面孔,可白天的时候看去,却只觉得那人是个随处可见的龙套喽啰,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的必要。可宁宣却又深知此人的容貌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之前自己并不能将其发现罢了。

    这份奇妙的矛盾感和违和感,令他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不是一门奇妙的武学,绝对做不到这件事情!

    “是我,我叫烈龙光,你要记住这名字。”男人抱着胸,双眼锐利,口中吐出很笨拙的晋人话语,“你想要拿走这东西,得问问我。”

    “哦?”宁宣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忽然笑了笑,“你好像并不愤怒,也不着急?这东西对你而言重要吗?怎么你一点儿也不像阻止啊,看来我似乎更加重要一点。”

    烈龙光神色一怔,然后冷声道,“你不需要知道更多,动手吧。”

    “何必如此,我们还是多聊聊……”

    宁宣笑嘻嘻地说,可话音未落,已经踏出了一步,右手初步完成的隐阳手骤然一动,以剑势杀出。

    这一出,就好像是一道月华从宁宣的腰间倏然刺杀出来,成了一线光芒,那光极为凝练、细致、清冷、灵动,好似是半透明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轻和快。

    光芒倏然一去,便来到了男人的喉咙前。

    杀气逼人!凌人!动人!

    “好卑鄙!”

    几乎是两个声音同时在宁宣的耳边响起,一个是烈龙光的,另一个却是谢易的。

    烈龙光的带着羞恼愤怒,谢易的却带着赞扬。

    他巴不得宁宣成为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恰恰在战斗中最适合活着。

    对谢易而言,战斗和武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真正有尊严和荣誉可言的是武道、武学和武艺,这些东西是自己和许多人物从虚无之中创造出来的真理,所以必须予以尊重。因为这些东西虚假不得,你不能对着一个道理施展你的话术和计谋,你不能欺骗一个客观存在的法则,你也不能蒙骗这些东西。

    这是真,所以只有以真对真。

    可战斗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用毒药,用神兵,用威胁,用伪装,用偷袭……这些同样是战斗的一部分,战斗的结果只有生与死。人这种东西,对于那些真理而言是那样的虚假存在,所以在人与人的斗争之中,自然可以使用虚假的手段。

    不过老实说,宁宣一向认为,谢易是赞同用这种手段,却未必擅长用这种手段。

    而自己其实不喜欢这种手段,却偏偏很擅长用这种手段。

    他一剑而去,宛若一羽飞鸟,趁机在那明显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烈龙光慌乱之际,已经杀到要害。

    “@#¥。”

    那烈龙光在危机之时,口中吐出一个赤族人的单词,手上一抬。

    一股内力骤然升腾,包围在烈龙光身前。

    这单词是描述火焰的一种状态,意思是火焰透亮炙热,持续燃烧,集中于一点——用晋人的话语来形容,这个单词的意思就是“灼”!

    宁宣也立刻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所有肌肤,都传来一阵刺痛。这种刺痛很短暂,很剧烈,很突然,这就是那“一灼”的刹那,他右手所化的隐阳之剑立时被一股极端凝聚的热量给“灼”痛了。

    剑体尚未触摸到烈龙光的身体,就宛若一块经历了高温灼烧的玻璃,发出一个清脆可闻的咔哒声音,立时就支离破碎,片片零落。

    烈龙光一踏步,挥拳打来。

    周围的门框,四周的泥草,都被一股汹汹猛烈的热力给感染。

    “好热力。”宁宣一眯眼,这股力量居然比那落日神刀更加恐怖,眼前这个赤族的青年看起来不到张傲的一半年岁,可一身功力居然也不输给这位阳关城享誉多年的“撞天塌”!

    ——不过现在的宁宣,也早不是昔日被张傲轻松击败的那个少年了。

    既然月华面对这澎湃的热力,起不到作用,那就以大日耀阳,普照天下的力量,将你的“热火”给吞没吧!

    宁宣的左手倏然一亮。

    这一亮,整个破庙之内,都充斥起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那光芒是一种奇异的融合光泽,比红色更加浓郁,比白色更加耀眼,比金色更加辉煌,煊赫闪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一把由太阳中拔出的刀,出现在宁宣的左手上。

第二十一章 摊牌

    宁宣的左手一抬,五指并拢,刺啦一下,便燃起一道汹汹光焰、滔滔亮色,像是延伸出了一把刀,又好像是他将自己的左手视作刀鞘,从中抽刀而出!

    这一抽刀,他的浑身上下、四肢百骸,立刻又隐阳变转化为曜日变。

    一时之间内力节节攀升、膨胀增长,如同喷发的火山,汹涌的太阳,以至于有了一种抑制不住、强烈澎湃的变化。

    这些内力远超过宁宣现在所能够掌握的水平,以至于一刀拔出,做出这个动作的同事,他的整只左手上一寸一寸肌肤,都四散出一些金色的颗粒、火花,就好像是刚从极度高温的铁水之中,拔出这一柄火焰与光芒构成的曜日之刀。

    拔刀的目的当然很简单,就是为了砍人。

    宁宣五指一握刀柄,当即朝着烈龙光砍去。

    这一刀杀出,便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无比巨大、无比耀眼、无比明亮的痕迹,那痕迹也是一种“太阳”的色彩——红得浓郁,白得刺目,金得辉煌,所有的色彩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光辉。

    烈龙光只觉得这个深夜间的庙宇忽然光芒大作,如同忽然置身于青天白日一般,当下瞳孔收缩。

    自从莽古麻将他收养以来,他便要接受最严苛的训练,以作为他日莽古麻将阳首城放弃给晋人,自己又去往不熄火时,能够领导赤族的人选之一。而烈龙光所修行的武功法门,也自然不是便宜货色,而是赤族最深奥的秘诀,用晋人的话语翻译过来,便唤作《火精五变》,是讲述火焰的五种变化,以此入武道。

    赤族崇拜火焰,膜拜火焰,在昔年武祖传道四方后,文化交流的过程之中,也得到了一些武道诀窍的传播。古来的一位赤族贤者,看出武道之中隐藏的巨大可能,就前往中原遍寻名师学艺,最终才创出这一门奇功绝技。

    这《火精五变》中所讲述的五种变化,分别是“灼”“焚”“炽”“焦”“烬”。

    在这其中,“灼之变”是火焰集中于一点,持续增加热力的一种变化,但是这种热力难以掌控,所以只能用以防身。烈龙光以此法破了宁宣的隐阳剑,可这并非代表他能够与宁宣争锋,事实上他虽然是真气境之中的佼佼者,但宁宣早已脱胎换骨,依赖于谢易这个拥有着千年武学智慧的老怪物,在本境界完全是称王称霸的存在。

    宁宣的剑法和隐阳变,本身都弱于自己的刀法和曜日变,此番交战是以烈龙光之长,击宁宣之短,也才占得一时上风。可未曾想到,宁宣当即变招,抽出这曜日之刀,一刀斩下,竟然挡者披靡!

    一时之间,烈龙光只想要退却开来。

    他的念头一动,整个人的身体也有立即有了反应。

    烈龙光修行《火精五变》已经有了火候,整个人几乎化作了火焰,有一种火焰般的灵敏、跳脱、活泛,就好像风一吹,一把火立马朝着某个方向偏转,那是一种想也不想,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燃烧、运作、流转的状态。

    他这一退便退了八丈远,整个人来到了破庙的高墙上,身子躬屈,斜斜踩在墙壁上,浑身上下的肌肉、内力全都处于最紧张最紧绷的状态,整个人如同一头蛰伏的野豹般敏感,这才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刀。

    “好躲闪。”

    宁宣却眼中一亮,得理不饶人,自然足尖一点。

    一刀流光而去。

    烈龙光心中的大石未去,当下又再躲闪,宁宣自然追击。一时之间,他连斩八刀出去,每一刀都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无比鲜明痕迹,连续八刀就是连续八道光色,横跨破庙,或横或竖地留在半空之中,久久不息。而他们两人也一路追击逃避,瞬息之间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来到了破庙之外的官道。

    如果有普通人看着这个过程,根本看不到宁宣和烈龙光的身影,只能看到破庙内光芒一亮,然后整个世界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持着一只画笔,在半空之中连续涂抹出八道耀眼灼目、煊赫闪烁的刀痕,一路延伸出去——这说来十分奇妙,简直就好似自己所知的世界,完全是个虚幻的画卷,被更高维度的仙神所任意涂抹一般。

    这八刀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也比一刀更凶猛,却是宁宣的曜日变发挥功效,整个人正处于越战越强的时期。

    就算烈龙光身形再灵活,也一瞬之间被逼到了绝境,连续躲过八刀已经是他的极限。宁宣只需要斩出第九刀,他就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当即就要授首!

    破庙之外的官道上,他身影一顿,停在原地,瞳孔中显露出绝望的情绪,而这些情绪的中心,则是一柄逐渐放大的刀。

    “哦?”

    宁宣却神色一动,忽然收刀,身子一缩。

    他的身体刚刚跳开,就有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面前闪过,守护在烈龙光的身前。两个人一个躲开,一个忽然出现,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半,几乎在同时发生。

    一个眉心处有花朵痕迹的女孩,出现在了烈龙光的身前。她的掌心一片火红,可是劲力刚刚凝聚,还未出手,便被宁宣预先料到。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宁宣,难以想象他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居然也保留着余力,随后又看了看身后满脸是汗水的烈龙光,叹了口气,“先生,你取走东西便是,还请不要伤人。”

    她的晋人官话,讲得比烈龙光流畅许多。

    烈龙光的脸上除了汗水,还有震惊和挫败感。

    他这次找宁宣的麻烦,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莽古麻是要让人激发这座破庙之中的方天然,再以方息壤对宁宣施加影响,令其与其他命定者拼个你死我活,本应该是巴不得让宁宣拿取物品的过程顺风顺水才对。

    但是烈龙光也想要在这个过程之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就想要趁机与宁宣这么个局中人试一试手,看看自己苦练多年的武艺到底是什么水平。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宣居然强大到这个地步。

    他的《火精五变》,只用了一手出来,就即将败北。

    在烈龙光心中对此的预期,本并非这样才对。他认为自己的武功就算胜不了宁宣这个看起来经历风霜的前辈,也绝不会败得太难堪。可事实就是,如果没有烈龙霞在一旁撩阵,他此番就要惨死当场!

    这份耻辱,完全让心高气傲的烈龙光难以适从。

    “哦,看来你们果然并不在意这东西的归属。”宁宣看了看面前这对男女,发现他们容貌上颇有相似,大概是兄妹或者姐弟。

    他眯了眯眼睛,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你们和方息壤是什么关系?”

    “你是说晋人英雄会的会长?”烈龙霞愣了一愣,疑惑道,“我们能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次你过来窃取物品,是有他的命令?你也是晋人英雄会的一员么!”

    “哈哈,你也想骗我?”宁宣却笑了,“可惜你根本不会骗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在撒谎了。”

    “……”烈龙霞脸色一沉。

    宁宣却又道,“既然你露出了这个脸色,那我差不多已经确定了此事了。你们的反应是很快,演技也还可以,但江湖经验却太匮乏了,我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你们是不是撒谎呢?就算看出来了,又怎么能这么肯定呢?这肯定是诈你们的啊。”

    他说完后还朝着烈龙霞眨两下眼。

    烈龙霞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了,而是难堪了。

    她忽然也体会到了和烈龙光相似的耻辱和挫败,而且比烈龙光更甚,起码烈龙光只是武功上的打击,而她则更在智商上遭受重创。

    一时之间,这对赤族的天之骄子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宁宣,明明是己方人多势众,却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自处的感觉。

    “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烈龙霞倒也没有露出更多口风,她神色一肃,只是眉头不自觉皱起些微,将眉心处那花朵一样的痕迹弄得变形。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宁宣却还是笑着,“你们是不是颇为矛盾,脑中思绪纷乱如麻,一方面要让我带着这本书离开,另一方面却担心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同时还要一边思索着应不应该将我留下来,另一边却又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将我留下来。甚至还在想到底怎样才能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可也忍不住在想自己要怎样才能在我手中活下来。”

    他一通说话,说得烈龙霞、烈龙光两人脸色一阵通红,完全将他们的所思所想给说中了。

    烈龙光似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你……”

    “不要说话,你们已经在我的手中跳舞了。”宁宣打断了烈龙光的话语,他忽然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这两人,“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摊牌吧。我不演了,演戏是一件很累也很蠢的事情,东西已经落入我的手中,现在的主动权在我,叫你们背后的人跟我见个面,说开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远处,足尖轻点。

    眼看宁宣的后背,烈龙光目露凶光,踏出一步,就要动手。

    烈龙霞却止住了他,默默摇头,“这个人很可怕,这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处理的局势了,不要再将它弄得更糟糕。”

    烈龙光神色一颓,歉意地点点头。

    ……

    而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阳首城的某个角落,有一处街巷。

    街巷内的一间屋子里,高大的“哈齐木尔多”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个浑身罩在黑袍中的男子,周围都是赤族人。

    “哈齐木尔多”现在已经不再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的模样,只在眼角处有些变形。他用探寻般的目光审视面前这个男子,然后从鼻子里面呼出一个声音,“就是你接下了老爷的任务?”

    他用的是赤族话语。

    “是的。”黑袍之中,传来了一个年轻而刻板的声音,不管是谁听到这个声音,都会感觉到他是个将规矩法则视作最重要事物的男人,“我听说,你被一个名叫‘暴雪书生’的人给打了?所以你想要报复他,可是城内的英雄会看那个人是晋人,于是便包庇此人。更令你觉得意外的是,族内的长老们对此都视若无睹,族长好似很看好那所谓英雄会的会长,更令你不耻,对不对?”

    这个男人的赤族话语倒是生硬得很,有些口音,只能算是勉强能让哈齐木尔多听得懂。

    “……呵,你倒是知道不少东西,不过我可没说过对族长有什么不满。”哈齐木尔多脸色不自然地说,“不过你能知道这些,说明你的本事不低。那我也不瞒着你了,族内不为我出头,可我也不是有仇不报的善人,所以我才散播消息,花费报酬,找上了你——我听说你是阳州杀手榜单上排名靠前的一流,不管你有什么本事,都可以给这个暴雪书生用上,我只要见到他的尸体,你明白吗?”

    原来,自那一日哈齐木尔多找上南库塔木为自己出头,却被英雄会给截胡之后,莽古麻就让他们不要处理此事。

    南库塔木忠心耿耿,自然接受族长命令。哈齐木尔多却心怀不满,毕竟他一向横行无忌,怎有今日这白挨打的说法,更何况还是被一向所看不起的晋人白打,族内平日得罪的那些同胞们更将他作为笑料,一下子传播出去,让他几乎见不了人。

    他心中怎能不恨?

    但族内的老大帮不了忙,自己动手又不是宁宣的对手,哈齐木尔多便只有一种选择了——他要买凶杀人。

    这位黑袍男子,就是他所找来的杀手。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哈齐木尔多见这模样,心生怒火,“难道你杀不了?嘿,我看不是杀不了,你也是晋人吧,所以就不愿意为了老爷我杀死你的同胞?嘿,你们这些杂碎就是不讨好,纯属在消遣人,让老爷我只觉得晦气……”

    他在得知来人是晋人的时候,就早有这番预料。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勉强一见面,现在发现果然如此,只觉得浪费时间,于是发泄怒火。

    “不,我会杀他。”黑袍男子说,“我摇头是因为,我不要报酬。”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你所找的那位杀手。”黑袍男子揭开了自己的长袍说,“这位杀手在阳关城作案的时候,已经被我杀了,不过在被我杀之后,我从尸体上知道他的下一单任务在你这边,而这任务恰好也让我有些心动,就用他的身份找上了你——哈齐木尔多,我再问你一遍。”

    黑袍下的玉蟾子一字一字地说,“你所要杀的那个人,真的叫‘暴雪书生’吗?”

第二十二章 魔头

    所以,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宁宣将书本放在了客栈中央,烛火照耀下,他反反复复地将其掀开翻来,却怎么也无法发现任何文字,乃至于其他更多的异状和线索。

    这看上去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无字书籍不错,如果不是宁宣亲自经历一场战役,将其从城外破庙中抢来的话。

    “它仍需要某种契机才能开封。”在宁宣将武劫放在书本上,以其中的元力触摸这本书籍之后,谢易说,“我感觉到,这本书其中有某个封印。这个封印之中,的确潜藏着一尊古魂,不过与其说是魂魄,倒不如说是一股模拟魂魄的力量……淦,我好像知道这所谓的大鼎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怎么说?”

    “这些所谓的古魂,其实根本不是魂魄,而是单纯的记载了力量和记忆的玄关境界信息。”谢易意兴阑珊地说,“就好像有一台搭载了人工智能的电脑,模拟了一个人所有的记忆和思维方式,然后在网络上与你对话,他所讲出的话语,所给出的反应,都和那个人本人一样。但这种看似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实际上却根本不是他——妈的,我还以为时代发展真的如此迅速,几百年前就能够拥有这种神妙的技术了呢。”

    他自一听到这大鼎的名头,“看到”了那数百年前的妖狼族族长姚洗月活生生站在面前,就立即对这大鼎有无限兴趣。如果能够掌握其中的武道妙法,或许能令自己也一同脱困再生。

    但现在一探虚实,得知其中奥妙,却就一下子索然无味了起来。

    宁宣眨眨眼睛,“哦,听你的口气,这个对你现在的状况无用么?”

    “当然,这相当于是六个可以改变外貌、改变自我认知的机器人,在玩一场扮家家的游戏,你以为他们是真的,他们也以为自己是真的,但所作所为都是和他们毫无关系、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

    谢易撇撇嘴道,然后对宁宣悉心解释起来,“那些所谓‘古魂’的原型,终究还是逃不过魂飞魄散、人死道消的结局,剩下的不过是他们的执念罢了。如果用在我身上,我也逃不出武劫,你也只会见到一个自以为脱出武劫的跳梁小丑在外边儿,而且我的武道知识根本也塞不进这种玄关境水平的‘容器’里面,这复制品还是个劣化版本……算了,撤退吧宁宣,这地界儿没你要做的事情了。”

    宁宣听着谢易的描述,用奇异的目光看了看旁边的姚洗月。

    姚洗月还以为是自己头发脏了,摸了一摸,又以为是自己衣服坏了,又整理了一番。

    宁宣摇了摇头,“那不行。”

    “你说什么!?”

    “我说不行啊,这是我答应别人的事情,我怎么可以不做呢?”宁宣说,“再说了,就算人死道消,现在的都是复制品,他们的存在是虚假的,可那些执念难道也是虚假的吗?姚姑娘对老齐的关怀,她对族人的怀念,她对那悲惨过去的愤怒,这些都不是虚假的,更何况她在愤怒之余,也能控制住自己,她并不想制造出更多类似的惨状,这行为让我颇为感触。在我心中她就是曾经那个人,她心中的那份感情是真挚的,就算其存在是虚假的,其实也无妨,不是吗?”

    “你在胡扯什么,既然这所谓的古魂都是虚假的,那什么复活难道还真能再生不成?其实这愿景只是给这六尊古魂一个拼斗的理由……这玩意儿的本质我已经看透,就是个武道大家制作出来的‘武侠恩怨模拟器’,或是用来作为试炼考验,甚至也可以用来‘观赏’。”谢易说着说着,嘿嘿一笑,“这么说来,制作这样一个玩意儿的家伙,倒是有些想象力啊。”

    “只是虚假的么……”

    模拟那些真实存在的过往灵魂,将他们的情感和执念当做玩乐、观赏、戏码吗……宁宣脸色一沉,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仍然不愿妥协,“就算如此,我不考虑姚姑娘,也得考虑老齐……”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又是老一套了。”谢易叹了口气,他已经渐渐习惯宁宣那平日里无可无不可,但关键时候固执己见的性格了,“我不想和你扯这些东西,随你了吧。”

    “等等,问题还没结束呢。”宁宣叫住了谢易,“那这本书……”

    “你可以认为这一股玄关境的‘灵体’处于‘待机状态’,还没有生成货真价实的‘古魂’。大概在三两天之后,它才会形成货真价实的思维和记忆,你旁边这头母狼大抵也是一样的。这所谓的‘大鼎’说来玄妙,但总体而言就是召唤六头可以承载记忆和武学的机关人,所耗费的工程量够大,确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明白了,你慢忙。”

    他点了点头,将武劫收了回去,周围的三个脑袋凑了过来。分别是王冬枝,玉幽子以及姚洗月,三双六只眼睛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老谢说没问题,这的确是一尊古魂。”宁宣看了看姚洗月,“如果我所料未错,应该是昔日征伐阳州的大贤‘方天然’没错。”

    “真是这老贼!”

    姚洗月柳眉一竖,眼神中放射出浓浓的恨意,一伸手就朝着宁宣掌中的书本探了过去,“我杀了他!”

    宁宣只眨一下眼,手中的书本就消失了。空中传来两个噼啪的清脆声音,王冬枝和玉幽子两人各自捂着自己的手掌,她们刚才想要阻碍姚洗月的动作,然后一人挨了一巴掌,打在手心,通红通红。

    不过她们也没有在乎这点,而是疑惑地看向宁宣。

    这两个人的动作其实很及时,虽然未能成功阻止姚洗月,却也给了宁宣一丝机会。他本可以借机拆招,起码延缓姚洗月一时间夺取书本的手段,但宁宣竟然没有动手!

    他简直像是把手中的书本放给了姚洗月一般。

    再转头看去,这无字书本已经到了姚洗月的掌中,她凝聚真力,爪牙尖利,正要动手,却又咬着下唇,眉头微颦地看着面前的书本,却又看向宁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死他。”宁宣道,“你心中明白,你如果杀了他,我们就会与你为敌。”

    “你不懂我。”

    “我懂,我同情你,也理解你。但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我毕竟是人不是妖,你毕竟是妖不是人。更何况,现在的局势也容不下昔日的恩仇了。”

    宁宣对着姚洗月伸手,平静道,“姚姑娘,将东西还给我吧。”

    他口中所讲,着实有些道理,姚洗月听到这里,不得不承认宁宣的态度的确够冷静,也够残忍。

    她看了手中书本许久,忽然将其丢给宁宣,“……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和他必然有一战。”

    在她心中,这似乎是一个很能说得通的理由。毕竟现在的大鼎战争,需要方天然这样一份战力,但这场战争注定只有一个存活者,并且这个存活者将能够通过这神秘大鼎的力量复活,那才是最终的胜利,一切的根本。

    没人想要再次死去,这是人的本能,妖自然也一样。姚洗月想要活下来,更想要再次创建昔日的妖狼族,一时也只能够妥协。

    可惜她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是无比的残酷。

    宁宣也不准备告诉姚洗月事情的真相,甚至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就他知道也足够了。

    非常足够。

    ……

    玉蟾子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还是一袭黑袍,但走出来的时候,却已经一袭血衣了。

    屋子里面的灯火仍然通明,炽白如昼,周围的装饰当然也还是很华丽,很堂皇,很高贵,很典雅,只是上面也沾染了一些鲜血。

    大片大片的赤族人尸体躺在屋子内部,横七竖八,脸上都露出狰狞凶狠的表情,好像都还停留在动手的那一刹那,然后这一刹那就成为了永恒,他们没有从那一个念头中解放出来,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个瞬间。

    这些人都是被玉蟾子所杀的。

    玉蟾子这次冒领这个阳州排行前几的杀手的名姓过来,只是为了得到“暴雪书生”的信息——因为他在阳关城调查事情前后,知道了暴雪书生就是宁宣所用的化名,这拐走了山上道子玉幽子的宁宣,私藏了魔剑“杀生”的宁宣,遁逃阳关城的宁宣,居然没有离开阳州!

    他这次下山本来就是为了魔剑“杀生”,却发现宁宣拐走了玉幽子,已经遭受了山上的责骂刁难。而阳关城的执事一去,又死了唐将军、吴寒臣这些重要人物,也是一片混乱,玉蟾子只好在那里暂时担任执事,安定大局。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阳关城黑道中三大巨头之一的吴寒臣一死,魁星门内便有人争权夺利、明争暗斗起来,在这过程中雇佣一名杀手再正常不过。

    这种事情本来寻常——却偏偏碰上了玉蟾子。

    他觉得这不好,于是杀了那个杀手。

    这名杀手同时又兼顾领了哈齐木尔多的任务,玉蟾子竟然从尸体中得到了暴雪书生的名头,当下报告了山上,一路星夜兼程,这才有了今日与哈齐木尔多的会面。

    他对哈齐木尔多的对话,自然不会报出真实身份和如此复杂的前因后果,但只要来意是找暴雪书生的麻烦,哈齐木尔多自然也没有嫌弃的道理。更不提玉蟾子居然不要报酬,免费劳工,而且能杀死前任杀手,其身手恐怕也不容小觑,一时只觉得怎么着都不亏,赤族的得名者就只有乐呵的份儿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玉蟾子话锋一转。

    这个晋人问哈齐木尔多知不知罪。

    这话让哈齐木尔多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谓罪责一词,对他而言早已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一个概念。罪是法律的衍生,可对于武者而言,法律根本起不到作用。强者欺凌弱者,弱者欺凌更弱者,人们想要逃避的只有“弱小”这个概念,什么时候有了“罪责”这个概念呢?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玉蟾子就紧接着逼问起来,问他为何要买凶杀人。

    他妈的为什么要买凶杀人?不买凶杀人,难道你这个寻仇的能找到这暴雪书生?你不感谢我,还质问起老爷来了?什么东西!

    这胡言乱语的小子已经让哈齐木尔多有些不喜了,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晋人,这就下了逐客令。

    而他只是不喜,玉蟾子却是不善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买凶杀人?”

    玉蟾子直接站了起来,再逼问哈齐木尔多——这一逼问,哈齐木尔多的脾气一上来,然后他就死了。

    这听起来是个很无厘头的逻辑,一个人脾气上来怎么会就死了?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逻辑关联。

    但事实就是如此,哈齐木尔多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他的动作稍微粗鲁了一些,他的命也就稍微偏离了这个世界一些。

    不只是他死了,哈齐木尔多的宅院里里外外所有对玉蟾子动手的人也全都死掉了,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这间屋子,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甚至也没有发出一点嘈杂的声响。

    一切安静得如同这个夜一样深远。

    而在之前,和哈齐木尔多的对话之中,玉蟾子已经知晓了宁宣的所在,是那一间近日来很是热闹的晋人一条街。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动身前往彼处,宁宣毕竟不是哈齐木尔多,世界上有大魔小魔,哈齐木尔多是不需要思考就能解决的小魔头,宁宣却是个难以对付的大魔头,更别提还有玉幽子这么个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立场的昔日同门。

    玉蟾子不知道宁宣的虚实,所以准备去见另一个人,一个在哈齐木尔多口中,与宁宣交往密切的男人。

    晋人英雄会,方息壤。

    ——不知道,他是不是魔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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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介绍:
总有人说宁宣是武祖的传人,宁宣从来摇头否认。
“什么武祖,老谢只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公平而对等,我不是他弟子,他不是我老师。”
从长剑中悠悠然升起烟云,传来驳斥的声音,“别朋友了,真不熟,只是老乡而已。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公平而对等——我要夺舍你,你要杀死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