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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嫌疑人小X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txt下载     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以阵对阵

    白虎震怒,天色立变。

    本来就是黄昏日晚的时分,天色就已经极为黯淡。可这一吼声下来,就好像将这种朝着暗夜前进的过程加速了数倍、数十倍一样,天空立时阴云密布,大地之上则席卷起了狂风。

    那是一股臭风。

    腥臭、刺鼻,带着一种野兽蛮横、凶神恶煞意味的恶风一刮,席卷整个城镇数百丈方圆的距离,将四周渲染得昏天黑地。

    一时之间,整座七景乡,都笼罩在了一股昏天黑地的景象之中,宛若世界末日,随时随地都将落下灭顶之灾。

    这等威势,一下子惊得整座城镇围观此战的旁人,心中不知道多么恐惧。因为这已经不是任何真气境能够做到的事情了,刚才那琼楼倾溃、宛若天塌的景象,其实也已经超越了真气境的范畴,但数个真气境合力撞击,也能达到类似效果。可现在这种真气幻化为神兽,就是不管多少个真气境都做不到的事情。

    真气有灵,只有玄关境才能做到,这是玄关境和真气境本质上的差别。

    而这一声狂吼之后,白虎一下跳跃,踩着风,踏着云,便朝着中央前来。周围的其他神兽,也跟着一起飞腾而来,浩浩汤汤,威风无比。

    即使是宁宣和王冬枝,面对此种情景,也神色一变,为这四头怪物而心惊胆战。宁宣甚至思忖之间,已经暗下决定,如果玉幽子拿不下此事,自己让老谢代打,能否与其为敌。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神色不变。

    这个人站在高处,衣袂飘飘,上面纹绣着的黑白图仿佛两尾游动的鱼。

    她不拔剑,不运气,只伸出手来,信手抓住半空的一把风。

    放在鼻间轻嗅。

    “这一看,就是那个叫做流萤的。她是白虎星。”少女略略沉思,抬起头来,笑意浓郁,一双明眸里带着无比的自信,仿佛即将与自己为敌的不是神兽白虎,而只是一只小猫咪,“她和那个叫妄心的一起对付我,两人中以她为辅助,妄心的攻势为主,金生水,她是白虎,妄心是玄武。”

    她又看了看东方和南方,“青龙和朱雀是那叫暮雨的和叫念情的,念情的攻势强烈,而暮雨则作为引诱对手的守势,帮助念情完成攻击,此之谓木生火,暮雨是青龙,念情是朱雀。”

    玉幽子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看宁宣和王冬枝,笑道,“两位,帮我运阵如何?”

    “阵?”宁宣和王冬枝对视一眼,“你要以阵法对阵法?”

    “或许你们看我是持剑宫弟子,觉得我剑法一定很好。但老实说,我一向是剑法第二,阵法第一。”玉幽子道,“对我而言,或许神魂的深处,仍然‘他’所留下的影响,所以天资聪颖,在所难免。正因如此,我的剑法是注定成不了他的对手了,整个持剑宫也将他视作祖师一样的人物。我之前虽从未想过要如今日一样逃离龙孽虎煞山,但总有些想要超过‘他’的想法,而剑法不是敌手,那我只能另辟蹊径了。”

    “所以你自小就研究阵法。”宁宣恍然大悟,“而今日,就是你检验自己水平的时候了。”

    “没错,这是‘他’的阵法,我就要与‘他’留下的东西正面对敌了。我是不是真的能够离开‘他’的影响,我是不是真能算一个独立的人,我是不是有资格反抗‘他’,我到底能不能在‘他’面前说我想活下来……”玉幽子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远方的白虎,她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直视一个自小就笼罩在自己面前、无形却有质的恐怖阴影。

    然后,玉幽子生疏地抬起拳头,有些用力地挥舞下来,这并不是任何一门武功招式,而是一个普普通通女孩的拳头。

    她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咬着嘴唇,瞪着眼睛,表情倔强,而凶狠,“就在这时候了!”

    “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宁宣高声回答,“道长,我和师傅一定言听计从。”

    “哈,那你们先亲个嘴吧。”

    玉幽子一听这话,刚才肃穆的神色一变,笑嘻嘻地又转过头,“我光从书上看过,还没有真正见过……啊?”

    她真正看清身后的景象时,那张可爱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伸手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缝隙里偷看。

    因为王冬枝一听这话,直接了当,一把抓住宁宣的脑袋,就往自己的脸上按了过去,啪嗒就来了一口,再抬头看去,“做这个干嘛?”

    一脸的认真,甚至还有点疑惑。

    宁宣一脸的难为情,好像个小媳妇一样,“她只是开玩笑而已……”

    一边说,一边还吞了口口水,这是刚才王冬枝送给他的。

    “丢人……”他耳边传来谢易的声音。

    “你酸了。”

    “呵呵。”

    玉幽子噗嗤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神色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请去这个方位,还有这个方位,各自运起内功。”她伸手一指,一处是砸得松软的泥土地,一处是一颗本来歪歪斜斜,后来被她扶正的树木。

    宁宣和王冬枝纵身一跃,来到这两处。

    玉幽子手一扬,两道符咒就落入了两人手中,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不知道画了些什么。宁宣搓了搓符咒的质地,比之前自己扒拉那一大片垃圾刚工符不知道好了多少,显然是极为上等的黄纸所制,手中摸着,透出一股温温的凉意,仿佛玉一般柔润。

    “这是坤阴符,乾阳符。”玉幽子道,“这两道雷符,本来是引导真气,转化为阴阳二气的作用,可以用来调和风水、化解内伤、暗毒、心魔、邪念……泛用性极强,正好用在此处。接下来我所说的,两位听好,她们所用的四象天枢阵,是引动水木金火,四象之力,各司其职,打破玄关境和真气境的隔阂。换言之,只要四个环节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其阵就不攻自破。当然,这阵法之所以要四人,也是考虑到可能有人看穿阵法核枢,所以四人各自负责一块,并且能够弥补互相的问题。若有人破玄武阵,白虎阵能金生水,若有人破青龙阵,玄武阵能水生木,若有人破朱雀阵,青龙阵能木生火,几乎无懈可击。”

    “但并没有土属阵势,这是为何?”宁宣疑惑,“那么一旦破白虎阵,岂不是无阵弥补?”

    “原因有二,一来白虎阵本身是杀伐之阵,即使被破,其实也不算核枢,只需要其他三阵运转起来,力量就依旧储存,不会外泄。”玉幽子解释道,“二来,如果五行俱在全有,那么阵势天成,反而会脱离人的掌握,形成某种无限循环、相生相灭、长此以往的定律。须知天行有常,大道自在,森罗万象都有其缺憾所在,这就是大衍之数四十九的道理,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东西。”

    “也就是说,不能够让这五行俱全,是因为一旦俱全就会停不下来,要给它一个开关。”宁宣用自己的想法理解其中的意思,“而缺乏的土阵,就是开关所在。如果要打开阵法,就要从没有源头的白虎阵入手,如果要关闭阵法,就要从没有尽头的朱雀阵入手。”

    “……额,好像是没问题。”玉幽子愣了一愣,点了点头,对宁宣回以赞赏的目光,“宁宣,你很有学阵法的天分嘛。”

    “你继续说吧……我看她们快杀过来了。”宁宣抬头一看,催促一声玉幽子。

    远处的四大神兽,距离他们已经十五六丈了。

    “这开关所在,就是我们的破阵关键。”玉幽子不慌不忙,笑着示意了一下宁宣和王冬枝掌中的符咒,“两位,你们现在就要去构建一阵,牵动他们的四象之力,令其圆满,于是他们的阵就成了我们和他们的阵。至于如何成阵,咱们不用土阵,只因在五行生克之外,还有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的说法,而雷法又是诸天道法源头,这四象天枢阵是以道法为总纲,我能够鱼目混珠,以雷法模拟。你们就这么运行,试着将彼此力量灌入符咒,并且不要移动自己的位置,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运转五行

    宁宣依言行事,运转体内的力量,注入掌中符咒。开始试图成为玉幽子的一枚棋子,为她布置阵法。

    在这段时间,他也总算从隐阳变过度到曜日变,之前那种负重前行,增长一分内力便削减一半的感觉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力一出,便勃然增长,节节攀升的感觉。

    不一会儿,宁宣就达到了一般真气境的水平。

    他凝神,静气,真气一旦与掌中的乾阳符相勾连,立刻感觉到一种深藏的意志,从符咒里面探出,蔓延到了自己的全身上下,与自己的意志争夺身体的掌控权。

    但这种争夺,绝非鸠占鹊巢,而是类似于谢易上身代打一般,被允许的代行操控。

    宁宣一旦不愿意,就立刻能够将符咒中的意志给驱赶出去。

    除此之外,这符咒之内,似乎存在着一些类似于寻常人经脉的地方,能够让宁宣的内力进入其中,得到淬炼,然后再传递出来,便是至阳至刚、纯粹无暇的乾阳真气。

    这真气一出,那边玉幽子既有所感,她指尖轻舞,宛若有什么魔力一样,居然隔空引动宁宣体内的乾阳真气,令其灌入自己脚下的泥土。

    王冬枝也有同感,她体内星星点点、如火燃烧般的真气,此刻也尽数一变,洗成了一身纯阴的力量。

    玉幽子再次引动真气,将其化为树中。

    这毕竟还是武道世界,不可能有什么天地灵力,世人所挖掘的还是自身的力量。所以这乾坤隐阳符咒,仍然只是利用运用者本身的力量而已,只是有玉幽子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封存在其中,一旦引动,这股意志就会出世,改变人的运功路线,令其在短暂时间,形成另一种运功模式。

    这就好像将人视作一种机械,而不同的符咒,则是以更高效率运用这种机械的不同模块,只需要将其加载上去,这个人的体内力量,就会转变为各种神奇的能力。

    当然,到了玄关境界之上,真气产生本质变化,就能够长久停留在某种事物上,令其得到本质性变化。

    就好像宁宣曾经用过的五雷招来咒一般。

    乾阳、坤阴两符,还是玉幽子自行制造,其材料绝佳,能够让真气转化的效率成倍上涨,是真气境内绝佳的符咒。

    而另一边,四神兽却已经杀了过来。

    当头的仍然是白虎,它正如玉幽子的判断一样,是侍女流萤所化。

    天上的白虎咆哮而来,地上也轰隆一响,一道墙壁直接被撞得坍塌,有个身子如铁似钢、强硬无比的少女从烟尘中缓缓走出,刚才撞塌那墙壁的正是她。

    “你们居然不跑。”她目光一凝,锁定了三人,当即大声一喝,“找死!”

    抬手就是一拳。

    狂风诛九煞。

    风从虎,流萤一声令下,白虎震天大吼,整个世界的狂风更大增、狂增、剧增。自她这娇小的身子后面,登时有狂风四起,吹得她衣袂飘飘、发丝乱舞,整个人就似一疯魔的帝王,有无与伦比的威势,而周围的狂风则宛若一群王臣,紧随着帝王的号令,要将面前谋逆的叛贼一一杀死!

    此风一动,天一颤,地翻覆,周围的树木、泥土、建筑,都好像是一个个变成了纸般轻、柳般柔,全都一下子席卷而起,大片大片地四散开来。如果从上空去看这一个画面,就能看到少女一拳打出,一股无法想象的风暴也跟着轰隆而去,将任何阻拦在自己面前的物品都给吹飞、卷动、排开、推走。

    轰隆隆隆,一连串的响动之中,一条巨大而无形,宽十四五丈的道路,豁然开朗,从少女流萤的面前飞速延伸出去。

    ——而它的目标,就是宁宣等人。

    这一招的威力,简直横行无忌,几有玄贞道长开天辟地斩的几分神髓。

    “缓来,缓来。”玉幽子却笑了笑,手上一指,长吟道,“金气旺盛,得用火来炼。朱雀念情,动!”

    此话一出,宁宣和王冬枝同时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真气猛泻。一股纯阳、一股纯阴,两股通过泥地残木相合,一下碰撞,两个人的耳中竟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轰隆。

    那是雷声。

    雷霆是万物之新生萌芽,也是万物之终结毁灭。一切诸法,以雷法为首,除非是跳出天地外,不再五行中,否则无论任何道法,都是以雷法为首,也能以雷法演化。

    雷之声势,是火之盛。雷之孕育,是水之润。雷之劈斩,是金之锐。雷之阳刚,是土之厚。雷之壮大,是木之养。

    所谓五雷正法,就是以五行之气,幻化雷法。

    而现在玉幽子就是要以五雷正法,返还先天,重造五行。

    这雷声一动,白虎的杀招尚未停歇,那边远处的朱雀却高亢地鸣叫一声,其音嘹亮,如昆山玉碎,清脆无比。

    火起惊九霄。

    这一鸣叫,天上云层翻滚,剧烈摩擦,竟然降下一团熊熊烈火。

    这烈火自燃而起,只是一团又细又小的火苗,但却性质特殊,任凭那流萤发出的风如何凶烈,都摇曳不灭。甚至不只是不灭而已,反而还风助火势,越发凶猛,一下子暴涨起来,成了火海一般,却反而不攻击宁宣等人,只是将他们围拢起来。

    那狂风再凶,力道再大,一时之间竟然也攻不进去,只打得火花四溅、火舌吞吐。

    “念情!”流萤目光一动,掌间一捏,一切风止。

    这风一止,玉幽子不动声色,掐动法咒,火势也渐趋。

    这一去,更令流萤怒气勃发,她一跺脚,现在浑身上下的勃然大力,一下子爆发出去,一脚便踩出一个巨大的坑洞,“你做什么?你也想死!?”

    她这么个小姑娘,好像时时刻刻都要把“死”这个字眼挂在嘴边,浑身上下,有惊天的杀气、煞气。

    宁宣看得直摇头,这样一个女孩,难怪成了徐归墓所选中的白虎星。

    “我……我也不知道……”一个女声有些茫然的声音,从南方传递过来,回应了流萤,这是朱雀阵的念情,“刚才是暮雨的真气催动,令我一下子……”

    “我是动了。”另一个东方的声音冷静,却也带着深深的不解,这是青龙阵的暮雨,“但我也是被迫所动,妄心的真气催发,令我不得不动。”

    “看来似乎是我的问题了。”再一个苦笑的声音从北方传来,“可我不得不说,刚才是流萤你给我的指令,让我催动真气啊……”

    “我的真气,我怎么会……”

    流萤下意识地辩解,可说到一半,声音却越来越小。她哪里不知道,一旦四象天枢阵成势,能够改变真气流向的,只有她们四人。其他三个人的真气都有对应变化,好像只有可能是自己的问题了。

    可她心中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下达类似指令!

    “是你下达的指令,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就在这时,玉幽子却笑着说,任何人一看她的笑容,都会发现她很得意,像是做了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流萤小姐,你也被影响了。虽然你或许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因为四象天枢阵里没有谁能够影响你的真气导向,只有土能生金,可哪里来的土呢?所以你一向只需要攻坚克敌、杀伐果断便可,而这一点,恰恰成为了你们的破绽。”

    刚才那一瞬间,玉幽子以土影响金,以金影响水,以水影响木,以木影响火,最后以火克金。

    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道袍下的双手,却颤抖着,然后轻轻握了握拳头。

    我赢了?她想:哼,第一次就赢了你——前世,你也没那么了不起嘛!

第一百零五章 舌辩

    “怎么可能!”眼见玉幽子自信满满的样子,流萤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说,“主人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两种方式能够破阵。一种是以力压之,一种是对阵法极为了解,你这道士……”

    轰隆一声,东方的青龙轻吟一声,身子一摆,一股真气打出,将身下的一座高墙轰得坍塌。

    墙壁之后,暮雨持剑,漫步走出,“显然,这道士极有可能是龙孽虎煞山上的一员。”她目光扫过一旁许烟儿的尸体,脸色微变,“夫人……”

    “夫人已经死了,不要多看。如果再想得深远一些呢……女道士,木剑,年轻而功力深厚,龙孽虎煞山人士……”刚刚为玉幽子所控的朱雀也一展翅,扫出一道气劲,将面前的阻碍打通,手上缠着绷带,绷带系着一柄小剑的念情从后面走出,脸上带着惊诧的神色,但步伐间仍然是包围着三人,“你是‘剑仙’转世,真是好笑了,你是何等样的人物,竟然和这两个叛逆沆瀣一气?”

    她的语气充满惊奇,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仙神般的人物,和泥潭里的蚯蚓做朋友一样。

    对这四名侍女而言,徐归墓恩同再造,是她们心目中的神祇。而“剑仙”同徐归墓关系密切,是同类人物。可现在这样的人物,却走到了自己的反面,这不得不让她们有种三观被毁、无法理解的怪异感。

    “我都说了我是‘大剑仙’了。”玉幽子哭笑不得道,合着她刚才所说的话,压根儿没有人相信,“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称号的意义所在吗?”

    又是轰隆一声,故技重施,北方的玄武之下,高墙后的妄心走了出来。

    “没想过。”她老老实实地说,目光上上下下扫着玉幽子,“不过现在听来,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尊驾该不会仍在胎中之迷阶段,进而反噬自我了吧?”

    现在这四位侍女,连同她们身后的四象真灵,按照各自所处的位置,再度围拢了三人。宁宣能够从她们四人的身上,感觉到其各自的气息,隐隐连成一片、混元一体,攻击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像是在攻击其他三个人。她们四人各自是一位玄关境高手的组成部分,四人一体,拥有玄关境高手的“体魄”“运转”“杀伐”“抵御”四种能力。

    而且随着这种靠近,四灵身上的威压、气势,也越发真实强烈。

    不过宁宣和王冬枝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这四位侍女身上扑面而来的力量感纵然强烈,却好像并不是他们两的敌人,反而是他们的同僚一般。他们六人彼此之间地位平等,共同组成一个庞大而神圣的存在,只不过其他四人各有其作用,承担一部分责任,而宁宣和王冬枝却在这个结构中没有任何付出,只有收获。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这就是玉幽子所布下的阵法,令两人融入四人之中,只要这四个侍女运用阵法之力量,便不分敌我。

    “感觉很爽啊……”宁宣忍不住和谢易交流,“就好像是空降下来的镀金二代一样,什么也不用做,成天只需要思考下班去哪玩儿就成。”

    “镀金二代根本不用上班。”谢易的评价是这个,“傻。”

    宁宣想想也是,决定大度地原谅谢易的谩骂,将目光投放在面前。

    “反噬自我……”玉幽子愣了一愣,哂笑道,“四位好似很明白胎中之迷的事情?”

    “当然明白,你就是你,你就是剑仙,现在的你自以为是想要反抗以前的自己,就好像一个小孩不懂得大人的许多事情,于是就胡闹着要糖吃一样。”暮雨忽然道,“尊驾这种状态在‘道子’之中,虽不多,也不少。而历史记载之中,许许多多的‘道子’在反噬自我后,做出与前世自我相悖的举措,但他们只要解开胎中之迷,都会明白自己有多么幼稚。尊驾自然也不例外。”

    而自知晓玉幽子的身份后,四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尊重,语气也十分客气。

    玉幽子却知道,这种客气并不是因为自己是谁,而是因为那位“剑仙”的存在。而面前这几个女人的眼中,其实压根儿就没有自己,有的不过是另一个身影,另一个存在。

    “你们胡说八道。”一感受到这种情绪,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我就是我,我是女孩子,我怎么会是他!你们所谓的解开胎中之迷,不过是让他吃掉我而已,对他而言,我的人生经历不值一提,自然幼稚。可对我而言,那就是我的全部了,虽然那是苍白而又没有浅薄的人生,可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够给别人!”

    “——还有一点。”刚说完,玉幽子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宁宣和王姑娘都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谁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们不准侮辱他们。”

    她说完这些,自觉是慷慨激昂,高昂着脑袋环顾四周,好像只刚刚得胜归来的雄鸡。宁宣朝着她比划大拇指,王冬枝更是为她鼓起了掌,要不是现在还要维持阵法,这对师徒估计连烟花火炮都拿出来,给她准备宴席吹起喜乐了。

    可惜面前的四女不为所动,一个个冷漠得让玉幽子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外族语,她们根本听不懂一般。

    “你说这些,恰恰证明你的执迷。”妄心却忽然冷笑起来,她是个看起来笑嘻嘻好脾性的女子,可一旦冷笑起来,双眸凝成一束,里面冷光四射,却又带着些常人难见的尖酸刻薄,“别的不说,你的吃穿用度,你的剑法阵法,你的各项知识,其实都不过是他遗留下的恩泽。你想要抛开他的影响,自己成人,那为什么又要接受这些东西呢?你一边接受他所给予的优待,一边又抛开他所留下的责任,你所谓的人生便是如此虚伪和自以为是么?自私成性却又自认高贵,这就是你的所作所为,至少在此时此刻,若没有了他的影响,你便再无可能对付我们,不是吗?”

    “我……”玉幽子一张嘴想要反驳,可半天也憋不出来第二个字了。

    妄心的话的确极有威力,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之间,玉幽子自己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只想要拥有权利,而想要放弃责任。她虽然刚才还在得意,可现在却忍不住在想,自己若非有剑仙的阵法,真能胜过剑仙吗?

    她一旦沉思起来,宁宣和王冬枝同时感觉,自己的阵势维持不住,各自符咒之内灌入泥地残木之中的真气,也满满回转自自己的身体。

    四个侍女也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四个人暗地里叫唤着眼神。

    流萤那张娇俏却杀性极大的面孔上,渐渐露出一个天真而凶戾的笑容来。

    “不是这样的。”就在这个时候,宁宣说,“道长,你别被她们的歪理迷惑。在这个世界上,绝无任何一个人走在了绝对独立自我、不依靠他人的道路上,你受人影响是不错,但若非你受人影响,你到现在还是出生时候的状态,也不会说话也不会行走更不会思考,可以说只有呼吸是你天生会的。按照这些人的理论,只有一个思维混沌、行走困难的弱智脑残才叫独立自我的人?”

    玉幽子又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却将阵势又结得紧密周全了一些。

    “你闭嘴!”流萤怒喝一声,“我杀了你。”

    “你能杀你吗。”宁宣还以颜色,再转头对玉幽子道,“道长,须知那什么剑仙也不是一出生就成了剑仙,那徐归墓自然也不是先天自知?向一个人学习有什么问题,你本就该学,本就要学!你习得了剑仙的传授,那是与剑仙有因果关系无错,但这种因果关系绝非所谓恩泽,你也绝不是他!”

    “你懂什么?”暮雨开口道,“主人和剑仙要做的事情,绝非你们这些小小人物所能够承担……”

    “是你不懂。”宁宣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们四个与其说是四个人,简直是四条狗。你们的口中一言一语,一字一句,全都是主人主人主人,可惜人生来无主的道理,你们恐怕是一点也不懂。我看你们倒是没有什么前世,却仿佛宁愿生生世世都为别人做牛做马,尽心竭力。你们这样的人物,也配和我这种人说话?”

    四个侍女脸色一变,这话将她们同时骂了进去。

    玉幽子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气力。

    妄心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又冷笑起来,“你是认为一个人不为他人奉献,只顾自己快活,这才叫活着么?”

    “呵,你在偷换概念了。”宁宣不屑道,“那我就得问你一个问题了,我问你,你见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是否会觉得心疼?这时你愿意将其搀扶起来,是谁要你去奉献了吗?这时老人再感谢你,你心里不快活吗?”

    他追问道,“我不管你怎么回答,我认为人人都是这样的。只是卑劣的私欲让他们没办法活得更自我,让他们没办法去由心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比如去帮助别人。在这个时刻,奉献和快活,压根儿就不是相悖的,为什么不能够任由自己想要去做的那样奉献呢?非要按照你们所说的,把自己命也搭进去奉献?你他吗谁啊?你来规定这些,那我放哪儿了?”

    他说着说着,越说越气,忽然一跺脚,“草拟吗,我真想给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两刀。”

    这话一出,四个侍女脸色一变,同时后退,做出防备的样子。

    不过说归说,宁宣倒还是站在原地,光说但不动手。

第一百零六章 杀人者宁宣

    “谢谢你,宁宣。”玉幽字子忽然开口,她看着宁宣笑道,“你一说话。我心中就再也没有迷茫了。”

    她转过头,目光认真地看向惊异不定、颇为忌惮的四人,“至于你们,也别想动摇我了。你们的阵法已经绝对无效了,就算用上前世的手段,我也要做我自己的事情。我亏欠了他是我亏欠了他,既然是我的亏欠,那怎么回报就应该由我决定。我心中自有一杆秤,不会为我而徇私,也不会为你们的心意所动。”

    说话之间,玉幽子轻笑一声,道袍飞舞间有白玉般的指尖连弹,轻拢慢捻抹复挑,如同掌间有无形的琴筝一般。

    一股无形的波动,一下子影响到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宁宣、王冬枝,还是暮雨、念情、流萤、妄心,都感觉到了体内的力量,随着这个一旦运起就无可阻碍无法改变的阵势而动。

    不过宁宣和王冬枝感觉到的是对方的力量在流失,而自己的力量在增长。

    四个侍女所感觉到的,截然相反。她们的力量,如同陷落到一个无底的洞穴中,大量地流逝、消失,而面前的宁宣、王冬枝身上的气势却逐步增长,节节攀升。

    这一共六人,虽然都是阵法的亲历者。但合拢起来,对这门阵法的理解,也超不过玉幽子一人。

    玉幽子就好像是一个极富有技巧的工匠,面对一个外行人看来复杂到难以形容、庞大到如同一座山的紧密器械,只用一根手指的力量,就将其彻底改变,想要这机械成为什么样子,这机械就成为什么样子。

    四个侍女头顶的四头神兽,逐渐变得若隐若现,并且焦躁不安地游动起来。

    反倒是宁宣,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力量,正朝着一个曜日变巅峰时期也达不到的境地快速进步。

    “我早说过,该动手就动手。”流萤忽然大喝,“现在可怎么办?”

    “束手就擒吧。”暮雨低头道,语气也十分黯然,“没了此阵,我们的确胜不过他们。”

    “抱歉,三位,我们是失礼了。”念情忽然抱拳起来,她脸上带着极为谄媚的笑容,看来是四人组中扮演红脸的那一位,“形势比人强,什么忠心耿耿,不过是骗鬼的说法,我们愿意投降。”

    “你们两个……”妄心一怔,然后怒吼起来,“我真是瞎了眼。”

    她一挥手,一掌打向了念情。

    暮雨却一伸手,接住此招,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两个不要负隅顽抗。”

    “好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主人和夫人给了我们多大恩德,你们全然不顾!”流萤大骂出声,一跺脚,整个人像是飞射的炮弹,来到了暮雨身前,一拳打了过去,气劲雄浑。

    “你竟然对姐妹下这种狠手?”念情眼见自己的搭档受损,当即冷哼一声,挺身而出,缎带一出,“好啊,你这杀人疯子,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杀人疯子?谁让你这样说流萤的。”妄心冷笑起来,也从流萤的身后一跃而起,“好啊,你们两个沆瀣一气,背叛主子,还理直气壮?嘿嘿,我早想要试一试你的武功了。”

    自流萤这一出手,暮雨被迫接招,念情、妄心,也跟着卷入战斗。四个侍女,两两为组,一时大战起来,气劲横空,打得甚是精彩。

    玉幽子一下遭遇这样的变故,眨巴眨巴眼睛,运转阵法的意识一停,“你们不要再打了……”

    四女仿佛恍若听闻一般,继续激战。

    就在这时,宁宣忽然笑了起来。他一开始还只是轻笑,好像发现了一个只算值得玩味的玩意儿。

    后来就变成了哈哈大笑,像是那值得玩味的玩意儿一下子又变得好玩了无数倍,成了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东西。

    再后来,他也是一点也停不下来,抱着肚子狂笑着,甚至都弯下了腰。

    “宁宣,你……”玉幽子目瞪口呆,朝着王冬枝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家这小子原来还有羊癫疯吗?

    王冬枝也怔了一怔,“小宁染上病了,该怎么办啊?”

    “什……哈哈……什么……染上病……哈哈,我只是……哈哈哈……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宁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灿烂得一塌糊涂,他稍稍收敛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总算恢复正常,也还是笑着,并很大声地说,“任何人看到这样她们演戏的样子,都会觉得好笑吧?”

    “演戏?”

    玉幽子一愣。

    她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了两件事情。

    一件事情是,原来在四个侍女不断交战的过程中,她们已经逐渐接近了自己。如果不是宁宣说话,自己根本没办法发现。因为她们的目的不是很明确,不是一开始就靠近玉幽子,而是在战斗中时远时近,甚至有许多时候是被迫接近了玉幽子。而到了现在,她们四个混战一团,竟然都在玉幽子五丈之内。

    另一件事情是,在宁宣说完这番话,自己再跟着奇怪的时候,面前的四个侍女那本来你死我活、凶性毕露的态度,忽然一变,竟然同时做了一个动作!

    ——她们同时朝着玉幽子动手。

    这四人动手的时候,用的并非是四象天枢阵的力量。事实上在彼此交战的时候,她们也已经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将那符咒之中寄宿的四门心法,全然抛在脑后,以至于整个阵法都维持了不下去。

    但即使只是四个真气境的高手,合力一击,再加上事发突然,玉幽子一时间居然也没有来得及反应。

    可她反应不过来,有人却反应得过来!

    那个人当然就是宁宣。

    “道长,你要认清狗啊。狗怎么可能背叛?”宁宣笑意未断,踏出一步,“你可知道,狗是世界上最忠心的宠物了。”

    他这一步,却已经脱离了阵法。之前那玉幽子引动而来、汇聚全身的澎湃真气,一下子全然从他身体之内消失遁形、无影无踪。但即便如此,宁宣的身体之内,也拥有着大量曜日变真气,远远比一般的真气境更加厉害。

    一步之下,他来到了玉幽子的身前,手刀掌剑齐出。

    而宁宣动作的同时,王冬枝心领神会,紧随其后,从左边一刀斩下。

    在这稍后,玉幽子反应过来,一抬手,剑如长龙,在宁宣右侧出剑。

    宁宣左手的手刀,引导着王冬枝的刀。

    宁宣右侧的掌剑,牵动着玉幽子的剑。

    他拉动刀。

    再扯动剑。

    刀光起落,剑影来去。

    王冬枝收起长刀,玉幽子木剑回鞘。

    四道曼妙的身影相继倒下,发出四个和木头落地没什么区别的声音。

    宁宣落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忽地握紧双拳,长啸一声,“杀人者宁宣,杀人者宁宣,杀人者宁宣。”

    一声更比一声浩大。

    一时震天动地。

    刹那世间齐鸣。

    整个七景乡内内外外,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杀人者宁宣。

    杀人者,是宁宣!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嫌疑人。

    多谢各位的支持,这本书总算磕磕绊绊地上架了。

    多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想给大伙劈个叉你们也看不见,就算了吧。

    谈谈这本书吧,看到这里大家应该会发现,这书看起来是武侠风格,其人物描写方式和表现却是很日漫的。这两种元素都是深深影响我的东西,也算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摆脱,也不想摆脱的东西。

    对读者而言,这大概也不太好。因为有时候显得不够可爱轻松,有时候又不免显得不够正经,上不来下不去的一个情况,卡在这里了。

    在这缝合得不太成功的过程中,我也有很强烈的挫败感,有一段时间处于不想写的状态。

    幸好很多同为创作者的朋友给了我很多鼓励,名字也不多说了,总之还是感谢,要不我真顶不住。

    总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还是先稳定自己的风格,做到完完整整一本书吧。

    至于今天,会有加更。

    第一卷也快结束了,下一卷和第一卷风格会不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 三心二意(第一更)

    轰隆一声。

    宁宣扛着许烟儿的尸体,一脚踢开一截落下的屋檐,携着玉幽子、王冬枝,走出了这琼楼倾溃后的废墟。

    “今日之后,便再没有七景乡了。”

    宁宣回头一看,身后是一片狼藉,再转过头,知道面前的许多街道中,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们三人一路从阳首城赶来,于傍晚时分、斜阳日照来到了此地。这一战虽然过程复杂,但是拢共也没有经历多少时间,自四象天枢阵一去,天色再度恢复正常,那暖暖的橙红色晚霞只稍黯淡些许,周围的街道形成错落暗沉的影子,一些气息隐藏在其中,其中有许多不怀好意的意向。

    而在琼楼之外的一条街道,就有一处门楼。门楼上写着“销金窝”三个大字,是指七景乡的核心区域。

    人人皆知,七景楼虽美好,但销金窝才是真正销魂蚀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尸体在此!”宁宣忽然一声暴喝,信手一抛,许烟儿的尸体像是炮弹般飞射出去,被他砸向面前的门楼之上。

    一声咔哒的响动,所有人抬头一看,只见那风情万种、无比迷人的老板娘,脑袋都硬生生嵌进了门楼,整个人高挂起来,一双死人眼自上而下地盯着,看来无比凄凉。

    整个场面一静。

    宁宣知晓,这其中审视过来的目光中,某些来自于七景乡的顾客,某些则来自于许烟儿的下属,他们和许烟儿的势力交织错落,纵然没什么感情,也利益纠葛,绝对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宁宣也相信在这其中,只怕少不了被许烟儿强行劫掠而来的无辜少女少年,出卖色相为生,所以他并没有直接离开。

    总有些要善后的事情。

    “刚才你们都听到那个声音了吧?我就是宁宣。”宁宣背负双手,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如同闲谈般自在地说,“我就是杀死许烟儿的那个人,她手下的四大侍女,暮雨念情流萤妄心,也都死在我的手中。有没有哪位,愿意带我去找一下许烟儿的金银钱财,我可以拿一部分作为报酬。”

    他的声音很平淡,也没有故作姿态,甚至也没有催动内力传播声音,但在这一刻他就是整个七景乡的中心,所有稍会武功者,都细细听他讲述,不敢放过其中的一字一语。

    在这之后的短暂时间,周围一阵纷乱。

    “他竟然敢杀掉许烟儿?”

    “与其说敢不敢……不如说,他竟然能杀掉许烟儿!”

    “宁宣,宁宣……我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号,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看那动静,不知道是他造成的,还是许烟儿那一方造成的。但不管如何,这都是玄关境的手段了!”

    “好一个宁宣,杀人越货,一点儿也不慌乱,仿佛吃饭喝水一般。如此气度,难道是哪一家龙头门派的门生子弟?”

    “他身旁那位道姑道袍,似乎是龙孽虎煞山上真传弟子的衣着……”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江湖客,对宁宣三人点评起来,议论纷纷。其中的情绪,多是敬畏交织,没人敢多有怨言。宁宣的气魄和手段,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连许烟儿这么个声名遐迩的七景乡主人都被悬尸示众,谁又敢做下一个许烟儿呢?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数个许烟儿本来的属下,有的是容貌俏丽的女子,有的是脂粉气十足的男儿,都愿意为宁宣找到许烟儿所私藏的许多金银财宝。

    找到那宝库之内的东西后,宁宣给王冬枝选了许多珠宝,将其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冬枝就在原地使劲转圈圈。

    而玉幽子则只找了一对耳环,在耳边装模作样地戴了一小会儿,但她自幼修道,连耳洞都没有,只能够放在那儿找面镜子看一看,之后就取了下来。

    三人拿走了其中最珍贵的一些,装在包袱里带走,做启动资金。而剩下的,则只好给那些带路党们做报酬了。

    那些人一听之下,当即大喜过望,都对宁宣点头呵腰、再三感谢。

    “你们拿到了报酬,还是快快逃去,自己过安生日子吧。”宁宣知道这些人未必都对自己感恩,说不定还暗地觉得自己坏了她们的生意,现在的表现也只是形势所迫罢了,但他暂时也不能够一一将其中的所有人看清楚、分明白,也只能够尽尽情分,说说自己该说的话罢了。

    接下来他们过怎样的生活,也不是宁宣所能够管的了。

    自此,七景乡一行,总算有了个结果。

    ……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岳州。

    岳州是北地,即使冬去春来,也处处有雪,步步见白。

    这里山多水远,人烟稀少,重峦叠嶂,环天绕地,因而显得极为原始、野蛮。

    而在岳州这极北之地的极北,那冰天雪地、冷地冻原之中,矗立着一座宏伟的雪山,高得如同接通了远天,阳光和雪一般的纯净,远离世间一切的叨扰。而这座雪山,就是整个岳州都人尽皆知的“禁地”。

    因为它周围的百里,都是“干戈洞”的势力范围。

    在这起伏连绵、百里有余的“刀兵山脉”中,不知道深藏了多少秘密。其中一座山峰之中,正有一座雄威之至的宫殿。

    若有人前往这座宫殿,就会发现其中竟全然没有外界的彻骨寒意,反而温暖如春。在这座宫殿的庭院之中,四处都是逆了时序生长的奇花异草,看来姹紫嫣红、千娇百媚,一点儿也不像是身处雪山深处。

    稍有眼界的武者,都能知晓,这是有某种奇异的阵法,竟然模糊了时空界限,令此处常年如一。

    “许烟儿死了,四象天枢阵也为他所破,死得干干净净……”

    宫殿的最核心处,一个盘膝而坐、容貌姣好似女子的青年,正在闭目养神。

    这个青年身穿一袭宽大的长袍,里面竟然不着片缕,露出自己雪白而消瘦的身体来。若非显露出的这身体特征,光看他的容貌,甚至还有种女子特有的柔弱感觉,这其实是雌雄莫辩、难分男女的。

    这就是干戈洞中诸多兵主之一的“谋圣”徐归墓。

    “好一个宁宣,屡次破坏我的计划,杀害我的属下。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要成长成一个祸患!”徐归墓眯着眼睛,自言自语起来,“原本以为只是个小卒,没想到小卒也或可吃将,不管是你本身是个异数,还是你那剑灵的功劳,总之如果继续下去,只怕谁也不知道你能做出什么事来……”

    徐归墓抬起头来,淡淡道,“三心,二意。”

    “在。”

    话应刚落,两个身影来到了房间之外,又好像一直就在那里。

    “三心去阳州一趟,调查一件事情。”徐归墓又慢慢地闭上眼睛,好像许烟儿的死只能够让他心头一动,这一动之后,他又立刻恢复平静,任谁也猜不出他心头的想法,“这个宁宣,到底和龙孽虎煞山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你暂且跟踪他,等他离开阳州时立刻通知我。如果没有关系,也不要自行动手,还是立刻通知我。这个小子身上的秘密不少,底牌众多,只有我亲自出马才能放心。你在我手下办事最是稳妥,这件事情交给你,务必不要出现意外,明白吗?”

    “是。”

    “至于你,二意。你做事机灵,能随机而应变,所以我给你另一项任务。”徐归墓又道,“你立刻去‘霸王’的寝宫,告知他杀生剑的归属,你该懂得如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要将他的注意力引到阳州的宁宣身上去。最重要的是,要让他对宁宣下手,却又不会亲自前往,而是派遣手下过去。如此一来,我也可看看宁宣还有什么底牌。”

    “是。”

    两声轻喝,房间又恢复到了平静中。

第一百零八章 加入密部

    夜深。

    阳首城的“晋人客栈”,天字第一号房中。

    一路奔波,几乎无人察觉,这房间的人在这半日功夫就来去两城,杀人越货。

    宁宣再次变成了蜡黄脸的书生,盘坐在床榻之间,闭目静神。而边上的王冬枝则已经入眠,呼吸悠长而细密,时不时还讲着梦话。

    玉幽子则在隔壁房间安睡。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徐归墓的底蕴。”宁宣的膝盖之上就是武劫,他与武劫一起进入独属于真人道的“阿赖耶识”频道,正在回味七景乡这一战,“到底是转世投胎的‘兵主’,等闲间就能够拿出‘小玄关’的手段来。如果这次不是碰上玉幽子道长擅长的领域,只怕我就得让你出手了。老谢,我这一路上在想着此次一战,还是觉得要反抗一位‘兵主’,我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

    “哦,怎么说?”谢易懒懒地道,“难道你想要投降求饶了?那我建议你还是先大杀特杀,把这一城的人屠杀干净,引动天下为敌,一路以战养战,打到老子降世夺舍为止。你与其当别人的狗,还不如当老子的狗呢。”

    “呵呵,我可不想当任何人的狗。”宁宣笑道,“我只是反省而已,吾日三省吾身。自从遇上了你之后,我也是遭受了许许多多事件,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走到现在,尚未有个冷静的时候。若是头脑过热,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气运主角,要么被谋圣给残杀,要么就被你给生吞活剥了。”

    “那我可太伤心了,你居然这么看我的。”

    谢易冷笑,“不是说朋友吗,你对朋友也搞堤防这一套啊?以诚相待啊,宁宣。”

    “去去去,说正事。”宁宣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对谢易也不再那么客气了,他正色道,“第一,我的武学境界,已经渐渐和我的功力齐平,双双达到真气境的巅峰。但以前的我屡次能够创造‘惊喜’,就是因为我的武学目光和实力水平,不在一个阶级,再加上你的助力,往往能够让人琢磨不透、掉以轻心。谋圣一个拿龙孽虎煞山布局的人物在我身上栽了跟头,也是在这点上。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往往不是强大,而是神秘。但我现在面对他人,却已经不够神秘了。我看起来变强,风头正盛,实际上当徐归墓逐渐目光放在我的身上,真正将我作为对手看待,开始研究我的时候,只怕才是真正的挑战。”

    “是这个道理没错。”谢易道,“你倒是很理智啊。”

    “第二,所谓独木难支,我也逐渐发现自己的道路,恐怕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够完成的了。”宁宣继续道,“今天那群许烟儿的属下,多半也有与其同流合污、作奸犯科的人,但其中也有一些可怜人。我难以保证自己的判断准确,更没有时间精力筛选,这样下去,难保一路走得歪歪斜斜、跌跌撞撞。所以我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寻找自己的志同道合者。”

    “这点我可不敢苟同。”谢易道,“什么同伴,什么势力,都不过是阻碍你前进步伐的东西。像是王冬枝那个娘们儿也已经差不多了,她的武道天资还够,但心气根本不够。你还在这里励精图治、居安思危,她就已经成了头吃了睡睡了吃的猪。这样的人能够给你什么助力?徒增笑耳。”

    宁宣倒是不在意谢易对王冬枝的评价,又问,“玉幽子道长呢?”

    “她是有天赋,有心气,但她也是另一个极端。这女人要与前世的自己做了断,和龙孽虎煞山注定是对立面,你目前的对手都只是一个干戈洞中的‘兵主’,她直接对付一整座山,她身上的风险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亏掉了。而且这种人的精神寄托都在一个目标上,完成那个目标之后,指不定就真的隐世出家,看破红尘,最后也不能帮你什么。”谢易又是一通分析,“不值当,还是不值当。”

    “那齐勇呢?”

    谢易好像连齐勇的名字都记不住,满嘴都是不耐烦,“这小子更不用提了,大众脸平凡人,当条狗都嫌笨而已。你现在用着可以,以后要记着更新换代啊。”

    “可是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起码我当他们是朋友。”宁宣说,“就好像你一样。”

    “……啥B我警告你别恶心人啊。”

    “你骂两句吧,反正你也就能骂人了。”宁宣很无所谓地说,“那我继续咯。”

    谢易没有说话,宁宣虽然迄今为止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却能想象出那一张未知的面孔翻着白眼的样子,“……”

    “第三,就是各种阵法、符咒、神兵、法术……如此种种千年来武道派生的法门,这都是你我的盲区。不说活用这些以弱胜强的手法,就是不用它们,也要能再遇上它们的时候,能够不至于抓瞎。”宁宣说,“目前在这方面,我是因为贫穷,你是因为落后,咱们一个贫穷一个落后,都是要挨打的样子。”

    “你总算说了点人话了。”谢易很勉强地赞同宁宣,“是这个道理没错,这点对我而言,也是出了夺舍重生之外,最迫切的一点了。”

    “从这点回头,我再看了前面两点。一个是身份逐渐为外人所知,底牌慢慢被拿出来;一个是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就算有也各有缺憾……”宁宣缓缓道,“于是我有了一个决定,能够同时解决这三点问题。”

    “哦?”谢易也好奇起来,“还有这种好事?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宁宣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说,“我要加入朝廷密部。”

    谢易哦了一声,然后难得正经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

    不管他平日再怎么极力抛开自己和宁宣的关系,但在阳州那一段日子,谢易其实也已经渐渐清楚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万能的。

    他的武功,已经有很多人超越了。

    而在武功之外,更有许多他弄不懂的东西,足以让他栽个跟头。

    谢易看起来还想要夺舍宁宣的身体,但那只不过是习惯性嘴硬罢了,他的目标,早已经转变成先跟着宁宣观察这个时代,潜藏在宁宣身后壮大自身,再行其他事情。

    他和宁宣,早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所以当这种真正涉及到宁宣生命安全的事情时,谢易还是得做一些考量的。

    虽然他平日里不怎么愿意动脑子,但在这种江湖事的嗅觉上,远比宁宣这么个初出茅庐的雏鸟更加敏感百倍。而这也是宁宣今日跟他废话这么多的缘故。

    “首先,我要让自己足够神秘,就要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其实暴雪书生那一套路子,是极好的选择。但‘暴雪书生’也只维持一两天的时日,还是太过粗糙了,我必须要背靠一座大山,让我的虚假身份更有一种信服力。而朝廷密部,总领天下枢机秘要,这是最好的选择。”

    宁宣侃侃而谈起来,“其次,就我所知的两个朝廷密部人员,老齐和唐山语,都是心怀志向、才能出众的人,一个小小的阳州就能有这么多的能人,我想一定能够寻找到志同道合之辈,能够帮我走得更远。当然,怎样和他们结交,就是另一回事了。最后,朝廷密部要收买别人,必然许以重利。以我现在的本事,想要搜刮一些神兵利器、符咒法宝,想来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也能帮助到你对这个时代的了解。”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宁宣所讲述的事情。

    许久之后,他道了一字,“可。”

    “你说行,那就行。”宁宣也松了一口气,准备开始练功运气。

第一百零九章 联系(第三更)

    宁宣开始运转曜日隐阳变。

    这门武功的隐阳变部分,来自于四魔真经。按理来说,也可以完成一些吸人内力、夺人躯壳的邪法,不过宁宣肯定不做这种事情的。

    但这门武功另有一些奇妙的用途,也不算彻头彻尾的邪法。

    宁宣比较喜欢的是三门,一门是“吸元秘术”,即对手使用怎样的运劲手法打杀过来,自己就先汲取那劲力,再模拟相似却相反的运劲手法,欺骗那真气力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门武功的缺点是,只能用于远程气劲,一旦以拳掌交击,都无法应用。而优点则是不需要学会那门武学,一眼看过去就能够万法皆反,万灵皆去。

    至于另外两门,却都是现在的宁宣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的奇门秘术了。

    一者就是当日唐凤华施展的“死手”。

    这种改变体质的秘术,是杀人掠夺死人精气,然后汇聚到自己的某个部件,改变其构造的一种武功。说是武功,更像是人体改造。可惜却碰上了人体改造的老祖宗真人道,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宁宣不用死人精气,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掠夺正午时分的日精、午夜时分的月华,分别修行出“曜日手”“隐阳手”——这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或许比较奇怪,明明是隐阳,怎么和月光有关系呢?但宁宣和谢易都清楚,月华就是折射的日光,相比起日落西垂、斜阳映照的日光,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隐阳”。

    到那时候,或许曜日隐阳,将再能与他的手刀、掌剑相结合,各自形成两门全新的武功来。

    至于另一门秘术,则是宁宣也未见识过,只在谢易解读杀生剑石合一时阐述的“他化自在法”。

    这同样是一种异样的“武功”,乃是以特殊方法祭炼某件物品,将其中的气质与自己相合,到了需要的时候,就能运作真气,将自己的肉身幻化其中,彻底融入,不着痕迹。

    打个比方来说,若将一幅画作为目标,就能够将自我融入画中。

    到达了极高境界,这门秘术就不需要祭炼的过程,目光所致,天地万物,皆可所化。甚至再进一步,所化的就不是死物,而是人——但这仍是“化”,而非“变”。

    变,是大斗天的七十二变,是肉身层次的彻底改变。见过一个人之后,就能够记下这个人的特征,再然后凭空改变自己的形貌,将自己变成和对方一模一样的个体,在那一刻世界上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到了高明处甚至能够拥有和对方一样的功力和神通。

    化,却是一种融入,是将自我彻底抹除,然后寄宿在对方身上。在这个例子中,就是成为某种类似于寄生虫一样的存在,世界上仍然只有那一个他,但那个他却又会在隐约间受到施展“他化自在法”的人的影响。

    前者是一种肉身成圣的必要法门,后者则是货真价实的魔门秘术了。

    宁宣对这点倒没什么心理障碍,他倒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改造成与人为善、路不拾遗的良人呢。

    别人要走火入魔,我偏要走火入正。

    不过这门秘术,起步也需要玄关境的层次,要到无声无息操控他人的程度,起码也得洪炉境往上,不是现在的宁宣可以企及的。他也只能够想一想了。

    而另一边,谢易也开始研究那许烟儿的“香炉”,以及四大侍女的“四象真灵符咒”其中的力量。

    “这香炉同样是一件‘法宝’。那个叫做玉幽子的女道士说过,‘法宝’就是寄宿着‘武中真意’的宝贝,一件‘法宝’对应着一们武功。而在‘法宝’之上,则还有‘灵宝’‘道宝’‘本命器’等等分类,各有其妙。老子在这武劫之中,勉强也算是一件‘灵宝’,即寄宿着器灵的宝物。”

    “但这香炉却可以储存两种‘武中真意’,一门是制造出分身幻影进行攻击的武学,而另一门则是让隔空气劲随处移动的武学。其实这两门武功,都非常普通,但相互搭配起来,却能形成独特的作用。不过一般的材料,是承受不了两种‘武中真意’的寄宿的。这武功你学会了,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提醒了我,这些‘法宝’既然可以寄宿两门武学,那么就可以有三门、四门、五门……简直可以无限制地往上叠加,就算是头猪拿着这样的‘法宝’,也是强敌。”

    “至于这符咒嘛……是好东西,可以临时将自己的心法改为四象心法,青龙有护持之力,白虎有杀伐之功,朱雀有导气之能,玄武有防御之异。不过一个人同时只能使用一门心法,要起到最大用途,还是得四个人使用才行,而且如果没有相应命格,只怕也达不到那四个娘们跨越一个境界的效果,用起来倒是颇为鸡肋。不过这东西对我而言,最大的作用不是其中的内容,而是它所遵循的形式……”

    宁宣和谢易一人一剑,就这么在客栈房间之内,开始夙夜不懈的修行起来。

    宁宣吸收月光的精华,从其中取得隐日手的精进。在他的右手之上,逐渐有一种透明的,有些发白又有些幽蓝的光彩浮现出来,看来十分清澈柔亮。

    这光芒在他的掌间吞吐不定,时而形成一抹剑的模样,但偶尔又到了支离破碎的边缘,显得极为不稳定。

    而谢易则不断地尝试自己的全新想法,拓宽自己本来已经成熟的武道见解与认知。

    如是,一夜过去。

    次日,宁宣和一觉醒来的王冬枝、玉幽子一同聊天,将自己意图加入朝廷密部的想法托盘而出。

    王冬枝自然绝无异议,她本来就是赤子之心,毫无什么天地、正邪、朝廷江湖之类的隔阂区分,心中一片坦然开阔,只要不触犯到她所在乎的人和事,什么都是无可无不可的。

    玉幽子则受限于门户之见,颇为犹疑。她虽然从龙孽虎煞山逃了出来,却从未想过背叛师门。而宁宣的选择,却几乎是与现存的江湖秩序为敌。

    她一时有些不安,可思前想后,这不安却又引发出她心头那种追寻刺激的感觉了。

    反正也未必真能胜过前世,还不如玩点儿大的。

    “加我一个。”玉幽子打个稽首,念一句无量天尊,心想我以后就是朝廷鹰犬了。

    道祖在上,好好玩哦。

    ——谢易打了个喷嚏。

    就这样,在齐勇没有主动联系上来的时候,宁宣就主动以暗号联系上了本地的朝廷密探。他相信,对方或许一开始会觉得摸不着头脑,但只要见了自己一方的实力,以及根正苗红或者说声名狼藉的出身,想来也应该会乐见其成的。

第一章 任务

    正午时分,日光刚好。

    宁宣带着两女子坐在高楼上,等待着一个人前来赴约。

    那个人就是齐勇的上级,本地的朝廷密探。

    在齐勇的叙述中,同为朝廷密探,也有身份来历的不同。像他这样的,属于外部中的外部,绝对的边缘地位,就是来混口饭吃的,算是铜字密探。可有些人却是在明面上的江湖体系,已经走投无路,只好另辟蹊径,将自己的许多秘密、不甘和未来,都赌在这与江湖对立的另一条道路上。

    这些人经过各种考察,便成为朝廷所信任的对象,从铜字密探,晋升为核心部分的银字密探,总理一座城镇。

    而在银字密探之上,便是金字密探。这样的人物,都是玄关境往上的战力,负责一座州府的枢机。

    听齐勇说,在阳州也有数位金字密探,但彼此都身份神秘,反而不管理某一处切实的所在,现实中更有另外一个身份。只有银字密探之中极少数的人物,才拥有与其沟通的方法。据他猜测,这些人极有可能和他一样,也是龙头门派的一员,所以才如此韬光养晦。不过就算身份类似,齐勇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共同语言,自己是讨生活的,而对方一身武功,怎么也不可能屈才了,他们加入朝廷,恐怕别有所图、谋求甚大。

    所以在阳首城的这一位密探,也是银字密探,绰号“黑血”。

    宁宣看得出来,齐勇只怕遭遇了什么麻烦事情,否则不可能脱不开身子前往七景乡。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掺和其中,寻求让自己蜕变进步的一丝丝机会。

    而在这等待的时候,宁宣也不忘默念曜日变的心法。他的右手放在桌子上,而左手却垂下去,被长长的书生袍子笼罩住。

    在他人所看不到的袖袍之中,宁宣的手掌上,正渐渐生出一种温和醇厚、凝练炽热的金色光芒,吞吐之间,仿佛想要形成一种刀的模样,却还是不太稳定,似而非是。

    伴随着这种运气的法门,旁人看他这个蜡黄着脸的书生,就只觉得他的双眸明亮,神色平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心里有什么不顺阴霾、身体有什么不舒怪异,如是种种,一旦靠近了他之后,就一下子烟消云散,全然不再了。一时之间,只能感觉到油然而生的一种欣然抚慰,仿佛在沙漠之中久行,总算遇到了一处绿洲。

    他这一次,是在体会日暖的意境。曜日虽盛,但不凌人,反而是万物之生源、天地之枢母。

    当然,一旦到了需要的时候,他却又能化作大日凌天、无处不在、普照万物、称霸一切。

    “来了。”

    忽然间,宁宣目光一转,手上轻轻敲了敲桌子。现在的他,好像一座端坐在天穹之上的太阳,对万事万物的变化,都通晓明了,没有任何人能够躲过他的觉察。

    玉幽子和王冬枝同时一惊,两个人对视一眼,她们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在一个月之前,宁宣还是个百炼境的小子,可到了现在,他在内力上的境界却已经超越了两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迹的事情。这其中固然有功法之神妙,但若不是宁宣够用心、够努力,无时无刻不在练气习功,也得不到这种境地。

    可是两人左看右看,在宁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五六个人鱼贯上楼,却都没能发现什么看上去是个高手的人物。

    周围都是些贩夫走卒,这仍是晋人一条街,因为被赤族所把控,故而上上下下都显得较为贫穷、困顿,就好像外族一般。但事实上,这里却仍然是大晋的都城,他们理应是这里的主人才对。

    可是玉幽子和王冬枝,只能够从他们的眉眼之中,看到被生活磨灭的激情的残余,就好像是一片火焰焚烧木头后留下的灰烬一般黯淡。

    宁宣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前面一个座位前,以一种很相熟的姿态坐了下来,“初次见面。”

    这座位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看来老迈不堪、一袭布衣、背着一筐萝卜的老人,宁宣说话的时候,老人佝偻着身子上了楼,独自一人点了酒菜,看来实在分外凄凉。玉幽子和王冬枝也观察过他,但不管是外貌、形体、姿势,都瞧不出什么问题。

    不过当宁宣坐下的时候,老人的神色微微变化。那也是一种惊讶,但好像并不是惊讶于宁宣的自来熟,而是惊讶于宁宣的能耐。

    “好说。”老人低声道,“你是谁?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会得知暗号?”

    他的声音嘶哑,双眸浑浊,看来是个老糊涂,可提问起来却很理智,甚至很尖锐。

    “半月之前,阳关城发生的事情,尊驾想来也是知道的。我是宁宣,在那场争端之中,与齐勇兄有些交集。这暗号来自于齐勇兄的交代。”宁宣说,“至于我找尊驾,是要特意入伙,共谋大事的。”

    “齐勇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我之前从未表露心意,而尊驾也理应知晓,他并不将朝廷当做自己的栖息处,当然不提我。”宁宣很坦然地说,“但我现在不同了,我在得罪干戈洞的谋划之后,又已经得罪了龙孽虎煞山,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除了朝廷之外,谁也救不了我。我如今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能够放过呢?”

    “……”老人静静地看了宁宣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齐勇过来?”

    “不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齐勇现在在哪里?”

    “我当然还是不知道。”

    “他现在重伤在床。”老人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加入密部,只要你帮我处理完这次的任务,我就答应你的加入。”

    “……哦?”一听这话,宁宣终于皱了皱眉,神色微微变化,“到底是什么任务?”

    他没想到,齐勇这次的任务,居然麻烦到这个地步。即使是宁宣,如果不是万全状态,想要重创齐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齐勇虽然不是他的对手,却可以拼尽手段,然后逃跑。而且老实说,宁宣也绝对不是普通的真气境。

    “你们一起来吧,人越多越好。”老人……或者说密探黑血看了看宁宣身后两个满脸好奇的女子,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站了起来,“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骚乱。

    宁宣听到了一片听不明白的语言,叽里呱啦之中,好几个身高体壮的赤族男人横冲直撞地上了楼。

    其中一人伸手一指,指向宁宣,口中念叨着什么。

    其他人的目光,也一下子锁定了他。

    “麻烦来了。”宁宣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昨日在这闹出的事端后续。不过他在过程中又去了金环城杀人越货,现在却一时忘了。

    “自行处理吧。”黑血也看了一眼那些人,语气淡然。

    再然后,他缩了缩身子,脸上做出恐惧的神色,抱着自己的一筐萝卜,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周围那些赤族的男人,也没有一个多看他一眼的。

    宁宣叹了口气,“好一个老滑头。”

第二章 哈齐木尔多

    宁宣说完这番话,直接沿着黑血老人的足迹走了过去。

    他神色泰然,仿佛并没有看到那些围拢过来的外族人。周围的晋人都站得极远,不愿意掺和这场争端。

    “%¥……¥……”一只手伴随着叽里咕噜的赤族语伸了过来,要拦住宁宣。这只手臂的主人正是这群赤族人的领头人,眼看他身高八尺,体壮腰圆,但步伐却是轻盈无声的,好似一片羽毛,竟然身怀真气,是货真价实的真气境。

    那肌肉虬结,如盘龙柱一般的手臂,像是一截忽然探出的长枪,扫来的铁棍,在宁宣的咽喉位置打了过来。

    如果宁宣继续迈步,就会被这手打在咽喉。

    即使这只是寻常人的力量,这一手打了过去,也会危机生命。更遑论这手的主人在赤族中被称作“哈齐木尔多”,其意在赤族语中为“毙牛者”,意思是哪怕一头水牛朝着他冲过来,他一掌打下去,也能将其当场击毙。

    赤族的风俗中,达到真气境的高手,被称之为“得名者”。能从古籍传说、神话史诗之中,挑选一个名号,成为自己现在的名字。

    哈齐木尔多当年就是一掌击毙水牛,因而受到族中许多年轻一辈的敬仰,后来白手起家,建立了手下帮派,以勒索胁迫晋人、强迫住宿买卖为生。

    一头成年水牛,起码有上千斤重,鼓足其蛮力冲击过来,那种威势几乎是常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

    可这位哈齐木尔多,却能一掌打出,以自己深厚的“破皮掌”“催骨手”的掌力穿透厚实的牛皮,直接来到五脏六腑之中。一掌之后,黄牛气势仍在,可数步之后,便当场倒地,再也不能醒来。

    他拿这样的功夫,对付这一个蜡黄着脸的书生,也是知晓此人武功不俗,是个难缠的晋人武者。

    大晋这个矗立在九州大地多年的帝国,现在已然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而这天下之大,八荒六合,向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北地的狄族、南方的大罗山太平教、世外的天道宫,乃至于各大世家,都是暗流涌动,跃跃欲试,无不想要逐鹿中原,成就一方霸业。

    像是赤族,虽然势单力薄,不求能够参与这场纵横天下之乱局,却也想要独立自主,脱离大晋的掌握。

    大晋立国之根基,就是千年前建立的“大贤学斋”,大晋皇族依赖学斋立国,就此定鼎江山、成就大业。

    而这国本之动摇,朝堂江湖地位之颠倒,也来自于那五百年前,大贤学斋的斋主,被天道宫宫主所击杀的一役。

    这么多年来,许多人翻看这段历史,从中得出一个结论,这样一个帝国未来到底是行将就木还是老而弥坚,就看它接下来所储藏、储备的武者力量。甚至不只是大晋朝,不管是任何一个势力、组织,不管是经商、从政、学文、参军,都和武道有息息相关的联系。

    这是千百年未有之大局。

    而近几十年来,赤族族长就暗中颁布法令,要阳首城内,所有武功有成之同族,若遇到了晋人中有潜力者,能格杀之,就尽力将其格杀,损害大晋朝的根基,便有利于让赤族脱困而再起。

    这位“哈齐木尔多”,怀着这样的心思,对宁宣发出了雷霆一击。这一击看来普通,实际上是要置宁宣于死地!

    不过他也知道,宁宣这个书生看来普通,实际上却是个高手。所以在发出这一击的时候,一双眼睛也如猎鹰一般锐利,暗中观察着宁宣的脖颈、眼神、肩肘等地方,一旦宁宣有任何反击,他接下来就会准备起码六种变招方式,给予此人迎头痛击。

    ——宁宣则不反击。

    他不只是不反击,甚至也不停步伐。

    他就好像全然看不到哈齐木尔多的攻势,也看不出其中的余力,以一种木然乃至于呆愣的态度迈着步子,直愣愣撞向了那钢铁般的手臂。

    这种反应,一下子让哈齐木尔多生出一种些许滑稽、些许愤怒的感觉。滑稽是因为,这小子反映这样慢,怎么也算是高手?愤怒是因为,自己这一番出招变招,都好似给瞎子抛媚眼、在聋子耳旁唱歌、对着一头牛弹琴,在有心人的眼中,不知道会多么可笑!

    即使在场没有高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出了丑,因而脸上一红。

    这一红,他手上更多了不知道几分力。

    然后宁宣走了过去,几步跟上了前方的老头,一只手搭了上去,“老人家,等等我。”

    哈齐木尔多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宁宣的身体,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拦住宁宣。

    刚才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迷糊感,想要仔细回忆点细节出来,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就好像……就好像做了一个梦。

    玉幽子和王冬枝两个女子路过,王冬枝直接跟上了宁宣的步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哈齐木尔多怒火中烧,正想要一掌打杀了这女子。

    玉幽子则在这个时候停下步伐,她倒是看了哈齐木尔多两眼,然后叹了口气,用赤族语说,“你去找个医生吧,要记得多喝热水,用枸杞泡蜂蜜会有些好处……”

    哈齐木尔多一皱眉,“你说什么?”

    他德高望重,乃是真气境的高手,在赤族中被誉为“得名者”的勇士。这次给自己的手下出头,自觉手到擒来,可没想过会受到这种好像是大人关心小孩子般的对待。

    玉幽子纯是好人心态,却没料到好人没好报,这下吓了一跳,用一种嫌弃般的目光看了看哈齐木尔多,撇撇嘴巴,“不喝就不喝,凶什么?”

    她也偏过头,走了过去。

    哈齐木尔多更是大怒,一伸手要对这女人动动手,忽然整个人好像是被人戳中了要害,又好像是个平衡的玩偶打破了平衡点,以一种非常奇怪且不自然的姿势倒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周围的赤族人都发出了惊呼。

    玉幽子则抖一抖自己的右手,好像是挥洒一下上面不存在的水珠,骄傲地昂着脑袋前进。

    而另一边,宁宣的手刚刚落下,却没有拍中老人的肩膀。

    他手一挥空,就看到老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子,看着自己。

    “不错,不错。”黑血老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成了一团,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继续来,跟上我。”

    他刚说完这话,宁宣手就一动。

    宁宣手一动,他身子就一缩。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动作,却也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宁宣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三章 大晋英雄会

    “老人家想试试我的招式?”宁宣笑道。

    “嘘。”老人摇摇头,“小声些,别让外人听见。”

    宁宣肩一抖,像是一条起伏的巨龙,整个右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起落无常、变幻无端地伸向老人。

    老人的身体转过身去,忽然摇晃了一下,那是种非常快速且轻微的摇晃,不留心的话可能还以为是一种幻觉。可就是那刹那间的变化,宁宣却感觉这老头好像成了一片浮云,抓不着也摸不到。

    于是这一招又落空。

    老人又进了一步,宁宣则再跟了一步,突袭又到。他这一次掌如降龙,自上而下,以气势为盛。

    可老人人如柳絮,秋风未动蝉先觉,整个人似无意间踏出一步,竟又将将躲过一击。

    他们两个的动作其实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甚至连速度都很慢。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话,大概以为这只是一对爷孙在随意打闹,只有有心人才能发现其中任何一个刹那的变化,都精妙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们放弃了以力相争,甚至也真的没有带上任何内力进行战斗。

    这其实是黑血首先如此做的,宁宣很有默契地同意了他的做法,仅以招式论高低,却不去试探此人真实的功底。

    他们走一步,交手一招。一连七步,宁宣忽然把手法一变,他之前使用的是掌法、爪法、擒拿、指法……可现在那纷纷扰扰、重重叠叠、眼花缭乱、繁复混杂的招式,却都为他自己所破。

    两指并拢,一道剑光。

    这一剑干净纯粹,打破种种繁琐,就好像是一首歌曲,前番运用各种技巧,唱高音、怒音、颤音等等,令人听来如万花入眼,有百般手段,可到了最后却极尽升华,返璞归真,直来直往就是一剑,从我手出,到你肩止。

    这一手不是招法多么精妙,更重要的是节奏陡然变化,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

    原来先头那七招,也不过只是一个铺垫而已。宁宣在发现老人的身手不凡之后,就立刻变招了。

    而密探黑血纵然经验丰富武功卓绝,也反应不及,被宁宣一指化掌,按在肩头。

    他步伐一停。

    “好。”沉默许久之后,老人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道一个字,话语中颇有萧索感慨之意,“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这小子已经不是有资格加入了,而是很有资格。跟我来吧,你这样的人,就算不怎么清白,咱们也会用的。”

    这段交锋不长,但也不短。

    宁宣和老人也不过将将走下了客栈,也就在老人刚说完话的时候,一个人影就从上面落了下来——更准确来说,是被丢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宁宣给吓了一跳,刚才他虽然占得上风,算是取胜,但也聚精会神。

    在第三招的时候,他就想到如此变幻节奏,先掉以轻心再奠定胜局的手法。可要在这个过程中瞒过黑血这个银字密探又谈何容易?他几乎是忘却外物,专心致志,才能有那一些克敌制胜的机会。

    一看这落下哀嚎不断的家伙,却也是个熟人。

    正是哈齐木尔多。

    “哦,是你。”宁宣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只当是个路人,抬头一看,果不其然,一个笑嘻嘻的脑袋从上面探了过来,和他隔着一楼相望,不是王冬枝又是谁?

    她背刀在鞘,空手将这个哈齐木尔多自上面打落,而周边的栏杆上,则也横七竖八,躺着不知道多少个赤族的大汉,全是鼻青脸肿、再无余力。

    “小宁,接住我!”

    王冬枝一看宁宣在下面,立刻一踩栏杆,纵身一跃。

    可宁宣眼看周围人都聚拢过来,赶忙双手背负,装不认识她。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公主抱姿态的王冬枝擦着宁宣的身子下坠,眼看要屁股着地,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在距离地面不过几寸的时候,足尖一动,在半空中划一个半圆,整个人如同个旋转的风车般,瞬间重回了平衡,看来游刃有余,英姿飒爽。

    这时候,此番纷乱已引来不少围观的晋人。

    他们都饱受赤族欺凌,一看王冬枝的战绩、容姿和身手,立刻掌声雷动,大赞侠女。

    王冬枝得不到小情郎的爱护,得到了众人的拥戴,也自觉不亏,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接受周围的赞美声。

    而在客栈后面,女道士玉幽子也漫步走来,她满脸潮红,双眼发光,嘴里面胡言乱语着,“哈哈,宁宣,王姑娘,我刚才打了一个人一耳光,好舒坦啊。我一巴掌打过去,啪,他脸就红了,嘻嘻,他肯定不敢相信我会打他耳光,其实我也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打过人耳光,打耳光真是一种侮辱人的行为呢,我下次肯定不做了,嗯,再做一次吧……两次?唔,最多三次……”

    “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黑血叹了口气,“你们功夫太高了,我不可能认识你们的。”

    他这番话低得只有宁宣三人能够听清,老人佝偻着身子埋着脑袋,一下子便钻入了人群之中。其存在感之低,也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的离开。

    王冬枝朝着他背影迈了半步,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停下步伐,转头看向宁宣,“小宁,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别跟得太紧,以免别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是不是?”

    “每一个密探,都有自己的身份。齐勇是大斗天弟子和执事,唐山语是唐损将军的义子和护卫,他们都很光鲜亮丽,所以平日也不怕别人的目光。”宁宣站在原地,背负双手,等着老人离开,目光平视四周,好似根本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但大部分密探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掩饰,这老人家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只怕也不好展露武功,否则以其晋人的外表,既容易被自己人视作领袖,也容易被赤族人当做目标,免不了诸事烦扰。他需要隐藏自己的武功,否则也做不成密探的工作——更何况,以他这样的年纪,来到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当密探,只怕也有一些故事。”

    “我们以后也这样吗?”玉幽子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这样的生活好像和山上没什么区别。

    “我们即使隐瞒,也隐瞒不了多久的。我们得罪的人里有太多厉害的角色,只能高调行事。”宁宣眼见玉幽子和王冬枝两个不着调儿的主脸色转喜,忍不住补充一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你们几个干嘛?”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朝着他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大胆,大胆!”

    伴随着话音,一行人横冲直撞,走了过来。却是一群明显练过武功,身手不凡的晋人,说话者便是个二十出头的黑衣佩剑青年男子,面色狰狞,十分凶狠。他们一围拢过来,警惕地看了看宁宣三人,然后将那哈齐木尔多等人搀扶起来,一阵嘘寒问暖,送去就医处理。

    “你们别围观了,快走!”

    “不要耽搁大人们养伤。”

    “一个个闲着没事做吗?”

    “报告官府过去,你们一个个袖手旁观,和他同罪!”

    周围围观的晋人,也首先被他们毫不客气地叫骂驱逐,宁宣耳聪目明,从旁人抱怨般的口中听闻了一个词汇。

    大晋英雄会来了。

    语气愤愤。

第四章 打耳光

    这大晋英雄会的人物送走了哈齐木尔多,驱逐了旁观者,最终围拢了宁宣三人。

    此时此刻,这晋人客栈里里外外,都干净得一塌糊涂,别说客人,甚至连老板都在两条街外。宁宣一看便知,这些家伙只怕在本地势力不小,否则也没有这种能耐。

    不过他们纵然有再大势力,最后仍屈从于赤族——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正是因为他们屈从于赤族,才有的这极大势力。

    那领头的年轻人当先来到了宁宣面前,上下打量着。

    他的目光很锐利也很有力,像是一头没有吃饱的狼,审视着宁宣的手,肩,眼神等可看出武功底细的地方,让宁宣的皮肤有种微微的刺痛感。

    他的语气也很直接,“你知不知道你犯事了?”

    宁宣回答,“这也能算是事吗?”

    “好胆。”

    那人眉头一挑,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手刚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一用力,却拔不出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宁宣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那手如铁钳一般,无论年轻人怎样发力,用上多少真气,一切力量都如泥牛入海,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说将其挣脱。

    他惊骇无比,抬头一看。

    宁宣神色平淡地松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抖了抖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知道你年纪轻,本事也不小,你很想变得威风,更想时时刻刻让别人都知晓你的威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招惹上根本惹不起的人。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会先弄明白对方的身份再下手,这样的人才叫聪明人,这样的人才能够活得长一些。”

    他这下俨然如一个指点晚辈的前辈,口吻居高临下。

    那青年愣在原地,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冷汗,过了一会儿才拱手,苦涩道,“尊驾是……”

    “好说。”宁宣一拍手,长吟一声,“三十年来雪满渠,而今犹有一家居。不须更问平时事,只有闲人一个书。”

    他一拱手,“在下暴雪书生,想来你也听过。你叫什么名字?”

    “暴雪书生……久仰久仰。”那人被宁宣这一句诗号和那态度给镇住,还真以为暴雪书生是个颇有来历的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这暴雪书生……不对,这前辈好像性子和蔼,竟对自己的冒犯毫无嗔怒。

    他一边迷迷糊糊地在脑子里想着这是何等人物,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在下大晋英雄会元张。”

    “元小兄弟,以你的年纪,想来也不知道我是谁。”宁宣背负双手,脸上似笑非笑,已经完全掌握了话语权,周围的那些大晋英雄会的成员,也听出话锋,双方好似莫名其妙化敌为友,没了冲突一般。

    玉幽子和王冬枝站在宁宣的伸手,两个人崩着脸,双眼空洞地看向前方,强行令自己的注意力分散,要不然她们会笑出声的。

    “啊……这……”元张露出惭愧神色,“在下才疏学浅。”

    “这也正常,否则你怎敢找我的麻烦。”宁宣摇头感慨,拿捏着前辈的腔调,“就是这赤族小辈的头领见了我,恐怕也得以礼相待。可没想到再出这江湖,你们这一个个的小辈,却都有眼不识泰山啊。”

    他说完这番话,又叹了口气,仿佛真是隐居多年、一代英豪逐渐不为人知,一时有种萧索而孤寂的气质。

    喂,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元张忽然有些讨厌这家伙了,如果不是他这一手武功着实骇人,的的确确是远高自己,他早就对这啰嗦的家伙动手了。

    “尊驾到底是……”不过他还是做低姿态,不管这家伙说话多讨厌,但道理还是有些道理的。更何况,他也颇为好奇,这穷酸书生不过三十来岁出头,怎么就一副退隐江湖多年,只有老一辈人物才知晓的范儿呢?

    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否捞到什么好处?

    “我啊,我是无名小卒啊。”宁宣看了元张一眼,“最近刚出江湖,你当然不知道了。”

    元张愣了一愣,却没有更大反应。

    因为宁宣一脸正经的样子,让他觉得这句话恐怕不只是其表面的含义,其中好像有什么隐喻,需要自己破解。

    他紧皱着眉头,仔细在心头反复念叨这句话。

    又过了两三个呼吸,旁边的玉幽子和王冬枝终于忍不住了,先是王冬枝笑出声音弯下了腰,随后玉幽子也跟着低下了头捂住嘴。两个女孩子易容之后,虽然容貌并非绝佳,可气质仍在,笑起来令周围的大晋英雄会成员一时怦然心动。

    她们一笑,宁宣也绷不住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元张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玩我!”

    “我岂止是玩你。”宁宣等这时候等许久了,元张刚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元张的领子,另一只手抡圆了,“我还要打你。”

    他一巴掌打过去,一声极为响亮的耳光声音传开,元张的半张脸红成了猪头模样。

    周围的英雄会成员怒喝着冲了上来,宁宣随手将元张一拍,这青年整个人旋转着飞了出去,手脚头各自砸中数人,宁宣又凌空几记指劲,打中众人穴道,令其一时都昏死过去,堆积在墙角,为他们扫开一条道路。

    “玩够了,咱们做正事去。”

    他说完这番话,施展轻功提纵而起,并以追踪术寻觅那黑血老人离开的踪迹。

    王冬枝也紧接着跟了过去。

    而玉幽子离开之前,蹑手蹑脚来到了元张面前,伸手摸了摸元张的脸,白皙的手掌便停住,宛若情人的抚摸。

    然后她抡圆了手掌,自上而下,又给了这家伙狠狠的一巴掌。

    ……

    黑血并不想遮掩自己的信息,他只是看出了宁宣行事颇为高调,和自己不是同类,所以要分开走罢了。所以他留下的足迹也很简单就可以追寻,宁宣三人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跟上了他。

    更何况,他根本走得不远。

    三人潜伏在房檐之上,遥遥看去,街上的老人仍然背着那满满是萝卜的竹筐,佝偻着身子,慢慢在道路上行进着。

    这家伙为了掩饰自己的武功,竟真如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目的地出发。

第五章 欺凌(第一更)

    就在黑血一步一步走来的时候,旁边一个青年忽然走了上来,很明显地撞了这老人一下。

    老人摇晃了一下身子。

    可他还没有跌倒,那青年却忽然大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打了个滚。

    宁宣三人本来百无聊赖地躺在房檐之上,眼见此景,都伸长着脑袋,看了过去。

    “哎,薛老头儿,你撞我做什么?我的腿受伤了。”那青年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起黑血的脖颈,大叫大嚷,“赔钱,赔钱!”

    “不,不要,我没有……”“黑血”薛老头露出很无奈憋屈的神色,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我哪里……我哪里能撞过你……我没有钱……”嘴巴里也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青年还是喋喋不休,不愿松手,抓着薛老头不住叫骂着。来来去去就是一个意思,要钱。

    周围人也围拢上来,却都只是冷漠地看着,没一个帮腔。

    “他也真是挺不容易的,还要这样假摔。”王冬枝看得目瞪口呆,她从小在宁家的理念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却没见过这样以弱凌强的画面,“以他的武功,就算是一百个对方,也撞不倒才对。”

    玉幽子话也不说,干脆起身,想要动手了。

    宁宣制住了她,“别动手,他不会想要我们动手的。他在这座城里有自己的身份,这就是他的工作,我们去帮他,只会让他暴露自身,反而是他所不愿意的。”

    玉幽子皱着眉,一脸纠结地看向那边,“可是……就任由他这样被人欺辱吗……”

    她也是武者,虽然对这个薛老头没什么了解,但看见另一个和自己同级别的高手被一个弱小的家伙所欺凌,心中多少会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不忿。

    更何况,这青年很明显是在胡说八道、碰瓷讹诈,更让她感觉到不耻。

    “你觉得他被人所讹诈,他恐怕还巴不得这样的事情多来一些,这反而能让他的身份更加坐实。”宁宣说,“任何人一想要调查他,却得到这样的信息,恐怕都会觉得自己的调查毫无意义了。”

    “等下若道长觉得不爽,就教训一下那小子吧。”王冬枝则试图用自己的脑回路解决问题,“他得了钱,挨了打。你心安理得,发泄了火气。老头儿丢了钱,却得了个坐实身份的由头。这算是天行有常,各有所得,合该如此呀!”

    她说完这番话,耳边冷不丁传来了一个声音,“说得不错。”

    是谢易的声音。

    真人道的“阿赖耶识”,其实是能够囊括他人的,而宁宣也早给王冬枝、玉幽子展示过此番神通。不过谢易对她们没什么兴趣,只习惯和宁宣单开一个“聊天频道”,很少与她们交流,更少对另外两人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

    虽然对谢易同样没啥好感,但王冬枝还是朝着宁宣皱了皱鼻子,意思是你看吧,那尖酸刻薄的老剑灵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呢。

    “好,我等下试试。”一提到能够打人,玉幽子还是很跃跃欲试的。

    他们这边打闹的时候,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几番讨论,薛老头说好价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正想要数出相应的数值,就被那青年一把抓去,掂量了一下数量,就往自己怀里放过去。旁边的围观者眼见这一幕,都忍不住义愤填膺、窃窃私语。

    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人真正站出来。

    老人一下子着急了,嘴唇不住地颤抖,“你……不是说好价了……”

    “什么说好了,你若有胆,觉着小爷我讹诈了你,就去找官府啊?”那青年嘿嘿冷笑,“别怪小爷没警告你,我家二姐夫赤发赤瞳,在官府任职,你可千万别找上了他,最好找找他的兄弟啊朋友啊同僚啊之类的,那样还免得被我二姐夫打死。”说完这句,又吐了一口口水,正要吐在老头儿脸上,然后一脚踢了过去,“老不死的东西,晦气!”

    薛老头被踢得人仰马翻,当即倒地,在地上滚了一滚。背上的萝卜也落了满地,旁边人群中的几个人眼看这东西也没人要,偷偷拿走几根。

    而青年则扬长而去。

    玉幽子摩拳擦掌,正要追上去动手,宁宣又制住了她,“等一下道长,现在正事比较重要。”

    玉幽子着急道,“可他这一离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找到了。”

    “放心,我记住了他的特征。若非有如此本领,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宁宣嘿嘿一笑,“道长放心,只要他仍在阳首城内,我准能在一个时辰内找到他。”

    玉幽子愣了一愣,当即给了宁宣一拳,“好啊,原来你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比我还想揍人呢!”

    王冬枝很是哀怨地咳嗽两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然后左看了看玉幽子两眼,右看了看宁宣三眼,“喂,那老头走了。”

    宁宣和玉幽子同时一愣,然后赶忙看了过去。

    “黑血”薛老头孤零零地坐了起来,慢慢擦拭脸上的口水,然后将地上萝卜捡了起来。这时候一些人走过来象征性地安慰两句,帮他捡了捡东西,最后问了两句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回事哎呀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之类的话,便自觉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薛老头继续开始赶路,只见他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风尘仆仆,肮脏狼狈,背上竹筐里的萝卜也少了一大截,看上去甚是可怜巴巴。

    又过了一会儿,薛老头来到了城南一处偏僻的街道,停在了一个别无他人的门前。

    他站定,然后淡淡道,“出来吧。”

    三个人落了下来,来到他的面前。宁宣当先走了上去,给他送上一手手绢,“辛苦了,薛老先生。”

    薛老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这东西,只是奇妙地看了两眼宁宣,然后才说,“你们当时没有动手,挺好。”

    他接过手绢,认认真真地擦了擦身上还未擦干净的口水和灰尘,最后也没有将其还给宁宣,而是信手一搓,一阵奇异的热力在手绢上一燃,然后以一种像是放生小鸟般的手势,将其丢开。

    那东西一边在半空中飘荡,一边零零落落洒着灰烬,直到落在地上,成了一截干枯的谁也看不清原貌的焦炭。

    薛老头对宁宣认真地说,“这东西我拿在手中不好,要还给你,你估计也不会再用了。”

    宁宣尴尬一笑,上面混杂着那泼皮无赖的口水,他的确是不可能再用这玩意儿了。

    “走吧,去见一见齐勇。”薛老头转过身子,打开了门,“顺带,也开始你成为朝廷密探的考验。”

第六章 大鼎战争

    这间宅子很小,很矮,也很窄,看来十分普通。宅子后的院子里有处菜地,里面种了些四季瓜果,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一个老人孤寡生活的地方。

    但卧室里却有一个人躺着,而且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

    齐勇已经不再那么勇了。

    他躺在床上,硕大的块头像是单纯依附在骨架上的死物,全没有了任何活力。即使还是和曾经一样强壮,却没有了那份精气由内而外满溢而出的力量感,剩下的只是一种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死意。

    宁宣走进卧室的时候,他感应到了来人,微微歪头看向门口,单是这个动作,就好像用了他所有力气,“……你……竟然……来了。”

    他的声音也很微弱,如蚊似蝇般轻柔,而且一字一字,咬得很是费劲。

    “什么情况?”宁宣走上前去上下审视着齐勇,他没有做出惊讶的模样,虽然他着实是惊讶到了极点,但现在惊讶处理不了任何事情,只有冷静才有用。

    一伸手,点在齐勇的肌肤上,一股醇厚阳刚的真气注入其中,在其四肢百骸追根究底、探寻缘由。

    宁宣的脸色渐渐变得奇怪,“你的身体……已经死了?”

    他只觉得自己灌注进去的真气,一股一股,好似进入了一件兵器之中,一截铁木之内,没有从其中感觉到丝毫的活力。所有的肌肉、骨骼、皮囊、五脏、六腑,都了无生机,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不是面前分明是个大活人,宁宣都觉得自己在与一个人交流。

    “准确来说不是死了,而是僵直,成尸,丧失了活力——这是失传已久的‘不化骨心法’。”宁宣身后的老人走上前来,薛老头以沉痛的目光审视着齐勇僵直的身体,“这门心法,以天地之间的晦气、怨气为意,在坟墓、老山、战场等地修得。功成之后,能够以不化骨之真气伤人,所谓‘不化骨’就是僵尸。本意是指人死之后骨骼不化,经年累月,反而成灾。在这门武功之中,则是以真气中的怨气晦气感染他人的血肉,令其骨骼僵直,化作‘僵尸’一般的模样。”

    “这么看来,老齐你说话估计都难。”宁宣看向齐勇,笑了笑道,“现在怎么办,你说你要跟我做事,我还给你留下了报酬,可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自己都栽了跟斗?”

    他一边说话,一边示意旁边的王冬枝。王冬枝从包袱里掏出几件珠宝,这些东西无不是光鲜亮丽,在这穷困逼仄的房间里显得极为醒目。

    齐勇一看到这些东西,眼睛都在发光。

    他好半天才让自己的眼神从珠宝上抬起来,看向了宁宣,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喃喃道,“我急了。”

    “还在嘴硬呢……算了,我们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你到底还是有些功劳,东西就交给你了。”宁宣坐在床边,把珠宝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正经道,“老齐,说说吧,你遭遇了什么事情?”

    齐勇很惊讶地看着宁宣,而宁宣也很坦然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你……想要……做……什么?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他要加入到朝廷密部,与你共职。”这时候,薛老头忽然道,“现在看来,你果然不知道此事,那你为什么暴露密部的暗号!?齐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责!”

    淦,这老头还惦记着这个呢?

    宁宣暗骂一声,嘿嘿笑道,“反正现在木已成舟,我已经很有诚意,大家迟早是一路人,老先生就别生气了。”

    “你要……接手……我的……任务……”齐勇瞪着眼睛看宁宣,“这……很危险……”

    “我正需要危险来促进我的进步,因为我本来就招惹了一些难以想象的人物,若不拼命,怎么活下来呢。”宁宣笑着说,“老齐,你说话这么困难,还是少说两句吧,要不就这么死了,我这些预支的报酬不是白给了?我既然与你结交,那肯定是看准了你的利用价值,你若死了,岂非让我白费功夫?”

    “……好。”齐勇看了宁宣许久,才一字一字说,“我……不……死。”

    “接下来,就让我与你谈吧,老先生?”宁宣转过头看向薛老头。

    “有人比我更适合与你谈。”薛老头则淡淡道,“她和齐勇亲身经历此事,若非有她在,齐勇只怕性命难保。她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是清楚不过了。”

    说话间,他拍拍手。

    宁宣、王冬枝、玉幽子三人心头一跳,同时向身后看去。宁宣的手握住了武劫,王冬枝的手拔出了干戈,玉幽子的一只手捏成剑诀,另一只手握住身后的木剑。

    一个人无声无息之间,已站在他们的面前。

    三个人的动作很快,这既显现出他们武功之高、反应之迅,但也说明到来者的武功着实不俗,能够让他们三人感觉到莫大的危险。

    ——事实上,已经不只是“危险”的范畴了。

    而是来到了毁灭、死亡、灭绝的领域!

    “玄关境……”宁宣瞳孔收缩,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语气也带着些哀嚎和不敢相信,“老齐,你怎么惹上了这样的事儿啊……”

    没错,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子,正是个玄关境界的高手。

    只见她一身素装,白衣飘飘,手上空空如也,十根手指上的指甲极长,容貌清冷,可张开的檀口之间,却隐约可见尖利的牙齿。而在她长发之上,竟然升出两片毛茸茸的肥大耳朵,耷拉在脑袋上,裙摆之下,更有一把雪白的毛发延伸出来,赫然是一截尾巴。

    她兽耳有尾,牙尖爪利!

    这不只是个玄关境高手,还是个玄关境的妖族高手!

    宁宣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一动,严肃道,“你受了伤,对手也是玄关境。”

    “没错。”那女子脸色苍白,看来果真虚弱无比,她说话的声音悠远,仿佛山林中回响的雀鸣,“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家伙,用剑刺杀我们。阿勇受了此击,成了如今模样,我为了救他又挨了一剑,现在也不好受。”

    阿勇……

    宁宣看了看这女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齐勇,再看了看边上的薛老头,然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你是……妖族?你……额,尊驾怎么称呼?”

    “姚洗月。”女子对宁宣所提的“妖族”二字很不适应,敏感地皱了皱眉,“我是狼。”

    她说话间,裙摆下的尾巴摇晃了一下。

    王冬枝被吸引了注意,跑到姚洗月身后去看,让她很是警惕地退了几步。

    “狼妖?这不可能!”玉幽子却一怔,然后不敢相信地开口,“阳州本地的妖族就是狼妖,可这族群在数百年前,就因大晋的疆域拓展于此,被大贤学斋派遣的大贤给尽数歼灭。而其他地界儿的妖族,更没有什么狼妖的存在。要找到一只活的狼妖,只怕得往回数百年前,才能在阳州找得到了。”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姚洗月目光一恨,狠狠看了玉幽子一眼,并且朝着玉幽子走了一步。

    只一步,玉幽子也跟着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向姚洗月,厉声道,“你要动手!我可不怕你咧!”

    说是这么说,但她也靠近了一些宁宣。

    “两位不要激动。”薛老头连忙止住了两个女子之间的激烈氛围,“姚姑娘,这位道长不知晓你的身份,一时惊讶,还请谅解。至于这位道长……你的惊讶固然无错,但请注意言辞。顺便一提,这位姚姑娘,的的确确是数百年前,那被大贤给剿灭的狼妖族群中的一员。你们或许没有发现,她其实是……”

    “神魂化身,是吧?”宁宣皱着眉头审视这女子,“她并不是人,没有影子也没有呼吸。其实这很容易就能发现,只是我们被她的气势所摄,无法分心。换言之,她是鬼。”

    “啊,鬼?”玉幽子又有疑问了,用怪异的目光看待面前的妖怪鬼魂,“可玄关境根本没有魂魄,平日里说什么神魂灵魄,不过是习惯性的用于。她的意识一旦离开肉体,根本无法自主生存,哪里能够存留这么久?至多不过一时半刻,就要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了,我们朝廷密部的通常任务,称之为‘搜山检海’,四处寻找各种各样的法器、秘宝。而这一次的目标,却是个大家伙。”

    说到这里,薛老头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苦笑,“那是一座‘大鼎’,被阳首城知名的盗墓贼首‘刮山人’梅伏杏在城外老山所挖掘,却引动了其中蕴藏的六道远古魂魄,令他们在短短时间内得以塑形重生,施展威能。在‘大鼎’的束缚下,这些古魂各自寻找一位命定之人,以其真气维持生存,并且互相厮杀,在一月之内,只剩一人,便能复活重生,不受束缚。”

    他转头看向躺床上的齐勇,“而齐勇在这个过程中,也意外成为了命定之人的一位。再然后,他却意外遭到了袭击,那位戴着‘狐狸面具’的剑客,不出意外,也是古魂之一。”

    “啊……听起来好熟悉的设定。”宁宣抓了抓脑袋,想要和脑子里的谢易吐槽两句,“老谢,你有没有看过……”

    “你在说什么屁话,我听不懂。”

    谢易根本不懂他的意思,语气有些狂热,“不过能够干涉灵魂么……嘿嘿,我现在只想要这东西,给我拿到手,必须拿到手,一定要拿到手,不能不拿到手!”

第七章 齐勇的故事(第一更)

    古魂、命定者、大鼎……这些从未听过的词汇让宁宣脑子有点发蒙。

    “不过你们也真是进展快啊……”他下意识想要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这冲击性的事实,“老齐,你来到阳首城也不过三五天的时间,怎么就和这位姚姑娘如此亲昵了?”

    “就我所知,命定者和古魂之间存在天然的‘因缘’。”薛老头则为他解释,“不过我也不知道姚姑娘和齐勇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因缘?”宁宣眨了眨眼睛,又疑惑地看向那旁边的姚洗月。

    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数百年前残存的妖族武者,怎么会和齐勇这个大斗天的弟子有任何联系。就算是爱情,这也爱得太快了吧?

    “老头,你出去。”

    姚洗月看了看薛老头,“我听阿勇谈过他们,他们可以知道我们之间的关联。但你不行。”

    薛老头摇头叹气,“哎,你们就欺负我吧。”

    他说完这话,就离开了房间。

    姚洗月则走向了齐勇。

    齐勇瞪大了眼睛,“不……不要……”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姚洗月伸手一指,点在齐勇的眉心处,她虽然是神魂化身,但却在一股奇异的力量下,凝固成类似于肉身的形态,能够触摸旁人,也能够传递能量。

    宁宣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随着姚洗月内力一注,齐勇那本来就极为魁梧硕大的身材,又猛地暴涨一圈,并且身上毛发剧增,指甲牙齿也徒然变得锋利,虽说仍躺在床上,没半点力气,可整个人身上都多了一种野兽般凶狠狂暴的气息。

    他竟然从一个分明的人类,成为了类似于姚洗月那样的妖怪!

    不,不是妖怪。宁宣再定睛一看,齐勇并没有长出耳朵,也没有长出尾巴,只是毛发、爪牙、体型稍稍有所变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狰狞几分罢了。和姚洗月这种一看就并非人类的家伙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眼见秘密暴露,齐勇也只好苦笑,“我……是……半妖……”

    “半妖?”

    姚洗月解释起来,“阿勇的祖上,是我的同族。他的父母都是人类,可到了他这一代,却意外返祖,从血脉中攫取了我族的力量。”

    “的确有这种事情,在大晋的疆土尚未拓展于此的时候,阳州的妖族与人族通婚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经年累月,这样的血脉隐藏下来,也不意外。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加入到大斗天?”玉幽子又忍不住问,“大斗天极为排外,连岳州、丹州的来人,都为他们所厌增,更不提他这样的非人。”

    “因为他的父母就是大斗天的弟子,他们封印了阿勇的血脉和外貌。事实上,阿勇还有一位妹妹,他们都是从古代血脉中夺得力量的半妖。”姚洗月伸手,轻轻抚摸着齐勇的面庞,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但这种封印,一旦到阿勇情绪激动、迸发力量的时候,就会被破除。幸好阿勇和他妹妹都非常懂事,只在极小的时候意外暴露过一两次,在这之后两人就开始学习如何控制情绪。可惜的是好景不长,他父母为门派战死牺牲,门派便提出要收养他,他别无他法,只有大斗天能够帮助自己和妹妹生活,便独身前往大斗天,就此在这个危险的所在成长,一直抑制自己的力量。并且以大斗天给予的俸禄,供养远处的妹妹独居。”

    她对齐勇的过去,似乎是如数家珍,很难相信这两人才相见了数日。

    但宁宣一想到齐勇潜伏在人族社会多年,隐藏自己的身份血脉,却意外在一次任务之中,见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类,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多么的激动,自然把自己遭遇的种种都倒豆子一般讲述出来。更何况姚洗月还是一缕现世的古魂,那么他们两人交浅而言深,也就不见意外了。

    听她讲述,齐勇的脸上、眼中,也露出了回忆和悲哀的神色。想来对他而言,这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姚洗月接下来的讲述中,宁宣则得知了更多让他恍然大悟的过去,也让他终于有些了解齐勇这个男人了。

    在大斗天练武多年,齐勇成功晋升了真气境,总算能够脱离门派,便随便找了个不算肥的差事,回去与自己的妹妹相处。而大斗天毕竟是天下知名的龙头门派,他虽然只是其中一个无足道哉的小人物,但也有不错的待遇。这些年来他节衣缩食,将这些钱财全部送回给自己的妹妹那边,本以为妹妹将会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接下来就能够平平安安、本本分分地过自己的人生。

    却没有料到,一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妹妹住在偏僻的村子,过着平淡的生活,收养了五六个孩子。这么多年的钱财,全用在了这些孩子身上。

    ——而这些孩子,一个一个全都是半妖。

    “哥哥,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命运,可为什么我们能够这么好运呢?就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父母是大斗天的人,所以我们就能够心安理得地隐藏自己的身份活着吗?”当时的妹妹低着头说,“也许是命运在驱使我,我总能遇到这样的同族。我去书塾读书的时候,就碰到了被遗弃的这孩子。我去城南买东西的时候,就遇到了贩卖这孩子的商人。还有这孩子,他的父母准备杀他,正好被我给撞见了……一次,两次,三次,简直像是老天爷在比我走上这条路一样,就算过得穷苦一些,我也必须收养他们。”

    “那就收养他们。”齐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阿妹,如果这是老天给你的命,那这命的线,现在也要握在我的手中!”

    接下来,他们兄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之前齐勇的妹妹,还只不过是被迫、偶然、巧合地收养各种半妖,而现在他们两人一拍即合,更是主动地去寻找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孩子们。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几年下来,他们走遍阳州,身边就已经聚拢了五十个同样的半妖,大的十来岁,小的刚出生。

    如此一来,齐勇自大斗天那里得来的俸禄,便远远不够了。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寻觅其他的各行各业。

    他盗过墓,当过强盗,更成为过窃贼,但这一切都做的并不算成功。因为齐勇或多或少,还是个有原则的人,其实以他的武功想要用不法手段攫取钱财,不过是稀松平常。就算其武功比不上七景乡的许烟儿,但许烟儿能够制造一个供给万人吃穿用度的七景乡,他也只需要让五十人过得幸福自在的安乐窝罢了。

    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没办法真正没有底线。于是他走的这些道路,也都一一失败。

    最后,他走投无路,只有唯一一条出路,那就是加入朝廷,成为密探。

    于是就这样出生入死,到了今日的惨况。

    姚洗月看着在床上瘫倒,宛若烂泥一般的齐勇,说着说着,语气悲伤起来,双眼发红。

    她身为玄关境强者,当年想必也是搅动一时风云的人物。现在知道自己当年的同族被灭,看到同族的后代在数百年后,过得如此凄苦惨痛,心头的滋味也是无需多言,并不好受。

    宁宣听完这些话语,沉思了许久,然后再看了看齐勇。

    这一次,他的目光些微有些改变。

    “老齐,你安心养伤吧。”宁宣认真地说,“这一次任务,我来帮你处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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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是武祖传人介绍:
总有人说宁宣是武祖的传人,宁宣从来摇头否认。
“什么武祖,老谢只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公平而对等,我不是他弟子,他不是我老师。”
从长剑中悠悠然升起烟云,传来驳斥的声音,“别朋友了,真不熟,只是老乡而已。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公平而对等——我要夺舍你,你要杀死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才不是武祖传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才不是武祖传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