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论武道的发展和杀生剑在其中所处的相对位置》
说完此事,宁宣回到现实,看向静室中央,摆在地上的两样东西。
杀生剑和杀生石。
“这两样东西,也算奇特。”宁宣说,“按照唐凤华所说,杀生剑是徐归墓送给他的,而杀生石则是兵主‘霸王’手中得来的。二者皆是古物,不知为何一分为二,让他们为此而争斗不休。老谢,你能不能判断出它们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东西?”
“比武劫的锻造手法要高妙许多,其中印有不少武中真意。武劫只是寄托我的神魂灵魄,内蕴一道封印,再没有其他功效,着实是比不上这东西。”谢易的说法,将武劫和自己分得清清楚楚,承认武劫是不如杀生剑的,“但另一方面,纯以技术含量而论,我拿它与落日圆、月下美人这种当今的镇派宝兵比较,它又要落入下乘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感叹,“时代的浪潮滚滚而去,虽有些珍贵的东西遗落丢失,但大部分领域却还是一往无前,只会比以前更强的。”
宁宣点头,理解谢易的意思。
武劫、杀生剑、落日圆,三者就好像是这千百年间,武道进步的一个缩影。
武劫光有谢易在其中,就比杀生剑的价值高上十倍;杀生剑的诸般能力诡秘,比落日圆也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但武劫大概是那个时代唯一一把可以封存真灵的奇兵,杀生剑所在的时代稍晚一些,不再如此举世无双,但只怕也是世所罕有,而落日圆呢,先天境高手就可打造炼化出来的。
武劫胜过落日圆,其实不是那个时代胜过现代,而是谢易这么一个那个时代的最顶级人物,胜过了这个时代龙孽虎煞山上一个普普通通的铸刀者。
事实上也不只是武道,就算是前世的科技文明,也有类似的情况。
古代皇亲国戚的生活,比现代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也不知道好多少倍,但那些皇亲国戚加起来也就几百上千人,而现代却有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拥有前者想也想不到的网络、视频、音乐等等娱乐。而现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住豪宅、开豪车、玩器材、字母圈……等等等等,不知道比那些古代的皇帝都快活多少倍。
时代总是向前发展的,所以任何领域也必然是越发展、越是强大。
武劫要是和现在这个时代真正顶级的神兵利器一比,就算算上谢易在其中,只怕也根本难以相提并论。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反而能够判断出这杀生剑诞生的时间。”谢易给出结论,“以它的材料、技术、蕴含的武中真意来看,大约是五百年前的武器。”
宁宣有些不可思议,如此精确的一个结论是他无法想象的,“你这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它虽然神妙无方,比武劫更好,但和落日圆两相比较,其构造就又有几分累赘与差错了。两相比较,我大概能判断出它所处的时代。”谢易侃侃而谈起来,“自从研究你所拥有的星火观想法后,我就构建出了一个图谱:即从我的那个时代,到如今这个时代所经历的这一千五百年来,真气道所经历的种种发展阶段。武劫好像一个起点,落日圆好像一个终点,两者有一千五百年的差距,再给出杀生剑的模样,我自能有所知。”
“……你还能知道这个?”宁宣露出很是怀疑的神色,不是他刻意和谢易作对,而是这种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从一门最基础的功法推演出千百年来的武道发展,这也太离谱了。”
“这并不奇怪,因为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我也是自创武道、自成一派的人,我观察真气道就好像是一个写手看别人的小说,自然也能够猜出一些发展的脉络。我早知道真气道的雏形如何,现在又知道它如今的基础构造是怎样的,就好似两点确定一个平面,中间的过程大差不差,都脱不开一个框架来。”
谢易以一种稀松平常,并不得意的口吻说,“再来,这武道图谱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是将种种关键节点精准地标注在上面,一板一眼,一一对应的。那确实是我所做不到的,我只能够为其标注一个个发展期、成熟期、黄金期等等阶段,这些阶段都有百年左右的误差,而若其中有极大偶然性因素,譬如天才,譬如天灾,譬如惊变,这个误差有可能还要更大。所以这也只是一个初步的判断,往后若知晓更多,我也可随时修正。”
宁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我倒是真觉得这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谢易嗤笑一声,“嘿,你若做不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夺舍算了,还敢说什么要给我重塑身体。”
“这不是向你学习嘛。”宁宣只好转移话题,“那现在要不要让杀生剑和杀生石合而为一呢?这剑邪乎得很,能够吸人精血内力,也能够囚禁他人神魂灵魄,还能够改造肉身形成奇异的‘死手’……我还挺害怕它再有别的什么能力,所以非得让你检测一番,才敢有所动作。”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这东西目前有三项功能,其实指向了一门武功的三个侧面,分别是‘气血’‘真灵’‘体魄’。但五百年前的技术发展,还做不到如今这样,以一件兵器承载完全的武中真意,这是它的缺憾。所以当年的铸造者另辟蹊径,采用了剑石分离的构造,剑中藏匿的武中真意并不完全,还需要杀生石来承载另一部分武中真意。”
谢易为他解释,“而就我观察,杀生石和杀生剑其实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产物,杀生石其实是近些年来的产物,用以激发杀生剑上的武中真意。应该是当年的铸造者虽有想法,却力有未逮,于是只留下了杀生剑剑柄上的凹陷,而杀生石则交由后人完成。”
“难怪此剑功效这样珍奇,几乎是天下所有势力想要争夺的宝物,却始终没有旁人知晓。如此看来,以此剑石产生争夺的干戈洞两位兵主,该和当年的铸造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知道谁是正主,谁是外人……又或者两个都是外人,正主早已被他们害死。”宁宣恍然大悟,但又苦笑,“不过此番落到我的手中,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也难怪两位先天境界的兵主都不敢轻举妄动,还要掩盖身份让属下动身。盖因一旦声势浩大,招惹来别人的注意,他们两人只怕也难逃天下所有深陷于轮回转世之厄的宗师们的争夺。
幸运的是,即使是龙孽虎煞山,现在也不知道杀生剑的真正用处,宁宣不用忧心它们立刻高手尽出、强取豪夺。
但即使是目前展露的功能,这剑也足以让人眼馋,再加上阳关城高层都知晓和干戈洞有关,龙孽虎煞山自然不可能对其全然无视,迟早也会找上门来看看此剑,到时候也免不了暴露其中引人垂涎的能力。
“我们如果就此逃走,山上虽有震怒,但这怒意只和玉幽子道长出逃有关,反而不太可能倾全力而动。”
宁宣想到此处,心稍稍安下。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龙头门派倾巢而出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天下九成九玄关境以上的高手,都被龙头门派和朝廷把持收纳,几乎没有闲散高手的存在。
这个情况在谢易看来,都是一个非常畸形的状态。
连如此靠近龙孽虎煞山的阳关城,坐镇的都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真气境人物,这就可见一斑。
龙头门派内和普通的江湖完全隔绝,其中任何一人对普通人而言,几乎都是高高在上,如同仙佛一般,超脱物外,不染凡尘。
就好像是前世的资本垄断,赢家通吃,三十二个龙头门派和朝廷把握了天下九成九的武力值。而第三十四位势力,和前一位的第三十三位势力一比较下来,只怕都有上百倍、上千倍的差距。
别说是宁宣,连谢易也认为和这种势力全力对抗,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做法。
即使他现在就重塑身体,以前世的全胜姿态降临,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任何一个龙头门派的对手。
谢易认为自己仍然需要学习,就好像此番对星火观想法的梳理,让他大致了解了这千百年来武道的发展脉络一般。
他是个狂人,但狂也得审时度势,而非肆无忌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委曲求全,去装女人、骗何楚了——当然,以一个人的力量与一个门派衡量对比,这本身也是一种非常极端的狂妄了。
“放心,虽然是两个时代的产物,但后者的锻造法远高于前者,只是没有前者那份武中真意,所以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谢易说,“这柄剑中,隐藏这一门以‘吸食气血’‘分灵夺魄’‘构建异体’为主的邪门武功,这门武功只藏在这柄剑中,旁人是无法得知的。所以才需要制造出杀生石这么一个钥匙,来将其打开,展现其中的全貌了。而以现在世人对武道的高超理解,只要此剑展示全貌,观察其中武中真意之后,他们便自然能够领悟其中关隘窍门,学会这门武功,不需要再什么剑了。估计那什么徐归墓之流,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而有了这门武功,天下所有受困于轮回转世的洪炉境宗师、元神境大宗师,都得有求于其人,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得。”宁宣沉思片刻,忽然道,“老谢,你能不能在剑石合一之后,得到这门武功?”
“哦?你想做什么?”
“我一向乐于助人。”宁宣笑道,“所以我要帮他们将这门武功学会,然后再帮他们将这剑给毁了。”
第八十九章 曜日隐阳变
齐勇坐在椅子上,颇为坐立不安,神情紧张。
他其实是非常不想来到这里的。
这里是庄家那废弃的宅子,杂草丛生,寂静幽深,里面大半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对大部分阳关城的普通人而言,这都是一处极寻常的所在,最多有些荒废,除此之外也再无什么特殊之处。
事实上,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齐勇会很有闲心地四处观察这间宅子,看看这屋子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其中一切景观,思虑着多少钱将其拿下,打理一阵,再转手卖出。
他看起来是个粗豪的大汉,实际上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旁人所观测不到的种种商机,他总能把握到其中机要。这其实也是被逼的,他自生来便背负有一项极大的开资用度,为此而不得不学会一些蝇营狗苟、节衣缩食、投机倒把的手段。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身为龙头门派的弟子,委身于唐山语的门下,做一个小小的无名密探。
还不是人有所欲,便为所制!
可如果一名真气境的女道士坐在自己的面前,那他就实在没办法有这些心思了。
更别说,这女道士还是龙孽虎煞山的人——在密部的情报中,她的身份更是了不得。同为龙头门派的子弟,却比自己这种一般货色更高贵不知道多少。
齐勇也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他自然听闻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更知晓密谋已经败露,自己也陷入危机之中。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正要离开的时候,就被这女道士逮住,并亲自给“请”来了。
怎么办?齐勇问自己,可答案却是没有办法。
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犯人,正要被处以极刑。
“你等一下吧,马上他就来了。”坐在齐勇对面的玉幽子倒是一点儿审问的意思都没有,她喝着自己的茶,点了点一旁的书架,上面有茶壶和杯子,整个房间也就此处看来像是个房间,“你要不要喝茶?老杜受了伤,现在还没好,你就自己去倒茶吧。”
“我不渴。”齐勇忍不住问道,“‘他’是谁?宁宣?”
虽然在阳关城所传递的版本中,解决一切事件的是“暴雪书生”。但齐勇只一听蜡黄脸这个特征,就知晓是那人便是宁宣。
他现在也是百感交集,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佩服。虽然齐勇并未涉足其中,但也知道唐山语要谋划的是一件极大的事情,可这小子居然真的存活了下来。
“是宁宣。”玉幽子眼睛一亮,身子一正,“你也知道宁宣啊,嘿嘿,我告诉你他可有趣了,还会讲故事呢。他讲得那些故事啊,比话本里的精彩了不知道多少……你知不知道郭靖黄蓉夫妇……”
“这是哪两位高人?”齐勇吓了一跳,能被玉幽子提及的人物,怎能小觑?
他毕竟是阳州三十七位密探之一,知晓众多他人所不知道的隐秘,囊括。可任他怎样搜肠刮肚,也找不出阳州、岳州、丹州几个自己很是了解的地方里,有哪一对夫妻唤作郭靖黄蓉。
“哎,你岂能知晓他们的故事。”玉幽子一听这话,简直正中下怀,眼睛眯着像两弯细月,脸上的笑意更止不住往外漏,好像一个从来没有值得炫耀的东西的人,终于有一天能够向别人亮一亮自己的宝贝了,“贫道给居士说道说道……”
玉幽子就这么叽叽喳喳念叨起来,将宁宣给她阐述的《射雕英雄传》一通讲了出来,有些记不得细节的,便自行按照自己对武道的理解肆意添加,在她口中的郭靖一掌能打断一座山,降龙十八掌也是真能降伏妖龙。齐勇则听得目瞪口呆,一开始他还真是逐字酌句地细听,可后来他听闻几处和现实完全不同的地名,哪里不知道这是幻想故事?
这女人有毛病?这就是那位“剑仙”的转世?
在这之前他还对面前的女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压力,那是一种对某种高深莫测的人物的压力,可现在这压力却好像莫名其妙消失了。
齐勇本来想法沉重,现在哪里听得进去,忍不住打断,“道长,他找我做什么?”
莫非是要杀我报仇?还是要利用我?又或者有其他想法……
“哦,他想要招揽你。”玉幽子愣了一愣,总算止住话茬,但还有些有意未尽、尚未过瘾地说,“他说,你既有大斗天的身份,又身处公门,一身武功也不俗,再加上情报众多,绝对不能放过了。”
“原来如此。”
齐勇一听,冷起脸,皱起眉,心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下是被人抓住辫子了!
他历数宁宣手中拿住的自己所犯下的事情:勾结岳州来人——这已经犯了大斗天的忌讳,因为大斗天一向认定“阳州是阳州人的阳州”,是极为排外的势力;谋害龙孽虎煞山的执事——齐勇不知道这事儿和玉幽子有什么内情,但前任执事却实实在在死在唐山语手中,这自然免不了是要惹来龙孽虎煞山的“照顾”;加入朝廷密部——这更是所有江湖人人人得而诛之的行为,足以让自己成为过街老鼠!
几乎只是一件事情,就足以要了亲命,更别说三事齐齐压身。
现在几乎是宁宣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不得有丝毫怨言。否则宁宣一个曝光,他就彻彻底底万劫不复。
不过老实说,齐勇对此事,也有一定心理准备。
他本来也没想过自己的未来有多可观:在大斗天,自己这般的弟子不说随处可见,也绝对不算罕有;在朝廷,自己这样的密探虽然可贵,但也不能得到真真正正的重用,始终要防备他背后有大斗天的意志,以至于唐山语也出身不如他、潜力也不如他的都压他一头。
两大势力争斗之间,自己又并非举足轻重的人物,哪里能奢望过有什么好的结局。
他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当下心中已有了把握:若宁宣只是让自己动手杀人,拿取情报,给谁做事不是做事?便也任由他了。但若宁宣要窃取大斗天武功,乃至于损害师门利益,那也免不了要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不过齐勇扪心自问,他觉得宁宣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不是后者。
玉幽子看他脸色沉重思索细想的模样,忽然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心中在想会不会是自己刚才讲的故事太干瘪,以至于人家都听得厌烦了。
她这回转的心思也着实有理。
人人常常都有类似的情况,就好像是遇到了一个笑话,初初听来的时候觉得很好笑,但转述给别人的时候没有相当的水平,无论笑话多有意思都没有初闻的效果,对方便只有干巴巴地迎合两下。于是讲笑话的人也觉得尴尬,但没头没尾地结束好像又加重了这份尴尬,便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
现在的玉幽子就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完成这后半截的尴尬。
她这边正想着这事儿,齐勇那边也想着那事儿,宅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安静的当口儿,他们忽然同时抬头。
神色惊诧。
惊慌。
惊讶。
甚至惊动。
是一个声音惊动了他们——那是一个人搬动椅子的声音。
这房间简陋得过分,也空旷得过分,却在最近几近成为了阳关城江湖圈子里许多举足轻重人议事的地方,所以准备了许多椅子。但若随意摆放,便不免凌乱,于是都堆放在了一旁,等到多少人来,便自己搬出自己的那椅子坐。
而现在的情况就是,当两个人沉思的时候,就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这间屋子。可以他们两个人的武功,怎么可能让一个人进了屋子,开始搬动椅子之后,才有所觉察呢?
整个阳关城,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似乎也只有一个人而已——那就是玄贞老道。
但来的人不是玄贞。
玄贞自断掌之后,又被秦清重创背脊,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
要知道来的是谁,其实不用做任何了不得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做很简单的动作。
非常简单:看一眼这个人的脸就行。
一张两个人都非常熟悉的面孔,笑着,露出八颗白皙的牙齿,很是阳光。而窗外那真正的正午阳光也恰在此时照在了他的脸上,一明一暗,明色如玉,暗色淡柔,两种颜色的轮廓拼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和谐无比,让人如沐春风,看起来很舒服的脸。
齐勇和玉幽子定定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宣将椅子轻轻放在两个人中间,然后一脸自然地坐了下来,“两位看着我做什么?”
“你竟然成了真气境。”齐勇怔怔道,语气中颇有挫败感,“以你的年纪,竟然能够成为真气境……”
他上次虽然输给宁宣,但并没有真正服气,至多只服气一半,那就是佩服宁宣的能力——而能力这种东西,其实是经验、智慧、随机应变、见多识广。
而并非实力。
所以齐勇始终在自己的心里,将宁宣视作一个以弱胜强者。以弱胜强者值得赞叹和佩服,却不会让人觉得敬畏。
他甚至还有一些心思,若有机会还和宁宣切磋一番,定要公平地取得胜利,一雪前耻。他本来对此很有把握,就算宁宣能够临时爆发出真气境的力量,也绝非自己的对手。
可现在,齐勇都发现不了宁宣如此靠近,一时间心中已不再那样自信了。
“不只是成了真气境,我也见过他真气境的时候。前次的宁宣,气息宏大威武,如大日行天,光明无限,而与之相比,现在的他气息似有若无,内敛幽深,大有变化……”玉幽子见过宁宣昨日的模样,现在忍不住猜测起来,“这好像是转修内功的征兆……”
观想法是在观想境界的说法,而到了真气境界,便自然就换了说法,成了内功。
甚至同一门观想法,还能发展出不同的内功路线。
譬如星火观想法,往上就有如雨流星诀,星坠大法,莲花火炼法等数种内功可供选择。而不老火仙李丞的《燎原火心经》也是其中一种发展,只是条件限制极大,整个宁家也只有李丞选择此门功法。
到达真气境,才算是走上武道真正的门槛。
所以一旦踏入真气境,气质有所变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宁宣却绝对不同,玉幽子见过他昨日的模样,彼时的宁宣也是真气境,却和今天截然不同。
“其实不然,这门内功还是如此模样,只是有了些微改变。”宁宣笑道,“我今天一早眼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时心有所感,于是往我功法内加了些东西,现在的大日观想法可正式更名为‘曜日隐阳变’。”
“你在自创功法?”玉幽子有些惊奇,但更多的是担心,“而且还变化如此之大……你小心些啊。”
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自创功法对方今天下的每个自视甚高之人而言,都是一条必经之路,或早或晚。只是宁宣未免也太早了一些,现在他的看法稚嫩,若是根基有差,以后也难改了。
这种态度,全有赖于当下武道的昌盛发展,几乎让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所在的境界有所感、有所言、有所创,就如同马赤弓那样修改自己祖祖辈辈自古传下来的武功秘诀的,虽成不了一门系统的、可供他人复制的成熟武功,却是最适合自己习性的一门功法。
其实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武功到了高妙境界,便是非常私人唯心的领域。一千个修炼同样一门武学的人,使用出来也是一千种模样。
而在千百年前,武道方兴未艾的时候,就有人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就好像是前世的诸子百家一般,对武道的前景有诸多讨论,而谢易就自诩其中“情感派”的掌门人——他认为大爱大恨,七情六欲是武道终极的体现,而真人道就是这些情感的延续,以去到极致尽头来拔升自己的战斗力。
谢易甚至认为,迟早有一天,武功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好像是前世的程序,在经历了一个初步的学习阶段后,就能够很容易地写一段、创一门,或有优劣,但一定是这个人使用起来最顺手的。
而玉幽子对龙孽虎煞山传下的许多功法,也有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她早有类似的心思,但当下却还是境界不够,难以实现。
不过这对齐勇,则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他身上的大斗天武功精妙,绝非马赤弓家传的剑诀能比,自然更不是他所能够修改的了。
他坐在一旁,心中滋味复杂。
如果说玉幽子对宁宣是同道者的担心,那他就只剩下满腹的惊讶了。曾几何时,宁宣还远弱于他,而现在对方却已经做了自己尚未尝试过的事情了。
“……他们真信了啊?”宁宣看着两个人的神色,忍不住在心头惊叹。
那根本内功的确是改变了,可这并非是他自改,而是谢易以大日观想法为基础,再辅佐了那杀生剑中的邪功,糅合创造而来。因为基础相同,只一日的功夫,宁宣就初步完成了转修。曜日隐阳变将人的身体划分为曜日隐阳两种变化,曜日时真气爆发、雄浑壮观,隐阳时真气内敛、难以觉察,两种变化如日升日落,循环不休,妙用无穷。
不过在这其中,宁宣也获益良多,武学理解比昔日更上了一层楼。
他现在每一天,每一刻都几乎有了一重变化,日新月异,充实无比。老实说,这已经让宁宣有些回想到昔日上课的时光了。
“你身上的变化是实打实的,他们自然相信。”
谢易对此毫不在意,他当年也是文抄公当惯了,抄袭各种前世的佛道经典、诸子理论,没一点儿心理负担,现在自然不会双标,嫌弃宁宣窃取自己的功劳,“别废话了,谈正事。”
宁宣点头,“玉幽子道长,请让我和齐勇兄单独说两句。”
第九十章 杀人越货
玉幽子点头,“好,那我去听听王姑娘杀人的故事。”
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这几日缠着宁宣和王冬枝讲故事,早已在自己心头对这两人贴上了标签——宁宣所讲的故事精彩动人,一波三折,叫人忍俊不禁、拍案叫绝,却是别人的,不免欠缺几分冲击力;而王冬枝所讲的故事虽然没有那样的戏剧性,却胜在亲身经历,真实不虚,有种难言的辛辣感。
这个看来呆然木讷的女冠,其实是个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心的好奇宝宝,一旦抓住宁宣和王冬枝这两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丰富故事的人,便再不放过。
王冬枝算是被她救了一命,也很是感激。再加上她自小就是杀手,虽有个“小刀”的名头,但怎么也没有玉幽子这种时常来句“好厉害哦”的拥趸,一时也颇为受用。两人只这一两天功夫,就熟悉得好像多年朋友一样。
玉幽子离开之后,宁宣转头看向齐勇,齐勇也看向了他。
房间里面,一时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谈正事吧。”宁宣开门见山,直捣黄龙,“齐勇兄,我这次找你来,是要你为我做事。”
“意料之中。”齐勇抚摸着椅子的把手,沉声道,“你手握我许多掣肘之处,我没得更多选择。但你得说清楚你要我做什么事情,我虽然身份复杂,处境极端,左右逢源,但并非没有原则底线之人。若是让我出卖原则,触犯底线,我是万万不肯的,宁愿与你撕破脸皮!”
他这一席话语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中气十足,气度十足,看来是早在心头准备许久,就等着现在了。
宁宣笑道,“好,我就喜欢有原则的人,一个人若没有原则,就很难有坚持,没有坚持,就成不了大事。”
“大事?”齐勇捕捉到了一个让他很意外的词汇,他抬眼看向宁宣,“这似乎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应该讲出的词汇。”
宁宣道,“你我此前只有两面之缘,你却好像很了解我。”
“有些人就是如此,见一面就知道其表现如何,古人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但实际上在我看来,不是知秋者的目光如何好,而是这一叶落得到不到位、应不应该、合不合适。”齐勇道,“前两次见面的你就是一片任何人一瞧,就知道秋天将至的叶子。我虽然只见你两次,却也知道彼时的你心远神静,随和淡然,这辈子都应该和‘大事’二字无缘。”
他叹了口气,“但现在的你,却好似野心勃勃,甚至邀我入伙,共谋大事,却不知是否走入了歧路、忘却了初心啊。”
“哦,这家伙开始挤兑你了。”谢易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在门派官场两个地方混迹,果然也有点话术手段。字字句句,不明说你问题,却暗地里都在攻击你咧。”
“是,我变了,但我也从来没有变化。”宁宣挑了挑眉,反唇相讥道,“你用了一句古话,那我也用一句古话吧。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之所以有此不变之变,就在这穷达之间。之前的我在宁家追杀之下苟延残喘,危如累卵,就连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很勉强,随时都可能被宁家的追杀者找上门来,遭受灭顶之灾,彼时的我自然只能够心远地自偏。但现在的我截然不同,我一朝突破,手握奇兵,拥有他人想也不敢想的奇遇,这是上天的眷顾,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我既有此幸运,岂能再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他笑着看向齐勇,一字一句,尽是堂皇大气,“你说我有了野心无错,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雄心——我是雄心勃勃,非要将宁家这样的势力给彻底铲除,才算对得起这天命所在!”
齐勇则冷笑,“这是冠冕堂皇的话语,你要反抗宁家,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找我来,无非是强逼我加入你手下,再然后拿我做棋子,当小卒罢了。你口中说着要铲除宁家的势力,可你的所作所为,又如何不是另一个宁家?你要杀贼,却成了另一个贼人,并且还自诩官府,这岂非比真正的贼人更加可恶!”
听到这里,宁宣只摇头失笑,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齐勇皱眉道,“你是否已无话可说。”
“齐兄啊齐兄,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却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宁宣收敛了笑声,抬头道,“我且问问,我何时说了要以你的把柄来威胁你了?”
齐勇愣了一愣,一时回想之前的对话,竟给不出答案来,“这……”
宁宣道,“齐兄,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过以你的把柄威胁你,我只是在诚挚地邀请你而已,威胁和邀请二者的差别你该不会不懂吧。”
齐勇也一怔,“你的意思是,我不愿意跟你做事,你也不会威胁我?”
“没错,我是这个意思。”宁宣点头,“事实上,我找你来,就是为了问你愿不愿意而已。你若现在想离开,就能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平行地伸出手去,示意离开房间的大门处。
这话一出,齐勇的脸上一时露出了些羞耻的神色,他之前虽然拿定主意,愿意服从宁宣,但这种被迫还是让他憋着一股子气。本来按照他所想的,自己过过嘴瘾,逼着宁宣直接一些,拿出把柄来威胁,将彼此关系弄得清楚明白即可,可没想到宁宣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羞耻虽羞耻,齐勇可没有因羞耻而同意此事的想法。
“抱歉,我多次对你失礼冒犯,他日必有回报。”
相反,他立刻点头,并站了起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你所说的反抗宁家,此话我不会外传……”说到这里脸色一顿,想到了阳关城近日来发生的此番大事的根源,就是自己告间接告诉宁家宁宣在此,不由苦笑,“尽量不会。”
说罢,准备迈步。
“齐兄,你是不是很缺钱?”正在这时,坐在椅子上的宁宣以一种状似无意的口吻说,“你若加入我的麾下,我愿意给你朝廷两倍的价钱。”
齐勇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回头,“嘿……”
他以一种很无奈的表情,又坐了下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宁宣则仿佛一点儿也不意外地说,“我不强逼你是我的原则,但我如果做事没有一定的把握和准备,那就是我愚蠢了。我早知道你可能对我的邀请会有不满,所以先表达出我的态度,再拿出我的筹码。你应该可以看出,我是以诚待人,绝不虚伪。如果你嫌弃这份酬劳不够,仍然可以商榷,如果你真不愿意卷入我与宁家的争斗,当然还是照旧离开此地,我绝不阻拦。”
齐勇定定看着宁宣,好半天才开始说话,“你现在说话做事,好似比以前鬼话连篇的模样更坦诚了一些,但我却觉得你更可怕了。”
之前的宁宣,将他骗得很惨,当时的齐勇也很佩服他。
可现在的宁宣,从见面到现在一句话不见虚假,却让齐勇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举动,都被他拿捏在手中。佩服都不足以形容齐勇此刻的心情了,他多少带着些敬畏。
“我如果十六岁就能看到老,那才叫可怕呢。”宁宣道,“齐兄,我这样的年纪,岂非就是日新月异,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学习、变化吗?有对的东西,我就去汲取,有正确的东西,我就去拿来。可是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忘却初心的变化,这个过程就好像一个普通人的血肉之躯,绝对打不过狮子老虎,但穿上盔甲、执起兵器,便能够与猛兽搏杀,护卫家园。而这些不过只是外物,他真正宝贵且珍惜的东西仍然只有自己的肉体,盔甲可以换,兵器可以买,自己的一条手臂、一只眼睛却都比所有的外物更加珍贵,是万万不能损伤的。对我而言,哪些东西是我那柔软而珍贵的血肉之躯,哪些东西是我用来搏杀狮子老虎但可以换可以买卖的兵器盔甲,我分得很清楚。”
齐勇愣了一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若不说你是十六岁,谁能相信这点呢?”
“那就二十二岁好了。”宁宣很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前世十六岁,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六年,一共心理年龄二十二岁的时间,也是真实不虚的。
不过齐勇自然听不懂这种话,他只当宁宣胡言乱语,紧接着沉思片刻,抬头道,“你要让我入伙,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我要加钱;第二,我要和你打一场。”
“好,正好我们可以去找找师傅和玉幽子道长。她们在场压阵,足可让我们放手施展了。”
宁宣站了起来。
齐勇也站了起来,跟在宁宣身后。
这时候宁宣侧过脑袋,顺口问了一局,“对了,老齐啊,你从朝廷那儿拿来的俸禄是多少?”
“老齐……先不管这个,你连我的俸禄是多少都不知道,怎么一张嘴就两倍三倍的!”齐勇动作一顿,脸色复杂,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说起来,你一个小小的杀手,据说任务成功率没有多少,就算有你师傅赚下来的,这半年逃亡,你们只怕也花了不少……不对,你们真有钱嘛?”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退后一步,对着宁宣露出警惕的模样,像是个生怕自己被卖了的小媳妇。
“我现在是没什么钱……喂你别变脸啊。”宁宣眼看着齐勇脸色一变,连忙道,“但我肯定接下来我们会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怎么说?”齐勇将信将疑。
“众所周知,来钱最快的方法是杀人越货。”宁宣说,“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杀人,然后再越货。我相信这个人绝对很有钱,足够支付你的报酬。”
“真是如此简单,我岂会不做。”齐勇冷哼一声,他虽然有些原则,但两人初次见面就是强取豪夺之人,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肯定对这行当早有了解,“现在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豪富都或多或少,与大门派、大高手、大势力有关。你我本事勉勉强强在江湖立足还可,怎能去招惹……等等,我知道你要找谁了!”
一说到招惹,齐勇恍然大悟。
面前这笑起来很纯良无辜的小子,不正已经招惹了一个偌大势力么!
齐勇之所以一开始没想到这点,盖因他从未想过现在就要与宁家为敌。他还以为宁宣所谓的铲除宁家,只是喊喊口号的阶段,就算真要动手,也得是先找个大腿抱住,然后苦修历练,突破境界,再去复仇的。
怎么这小子这就要开始杀人越货了!
“是的,目标是宁家的人。”宁宣笑道,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齐勇,“所以尽管放心,杀完人后,我背锅,你拿货,我只要她死。”
第九十一章 宁宣战齐勇(上)
两人前往的地点,是宁宣之前的家。
昨日的战端结束之后,这里再次恢复了平静。虽然在宁宣和唐损的战斗中,倒塌了几间屋子,但大伙都是人形小暴龙,花上几个时辰重新搭建一个简陋的暂居地还是很简单的。
那里正好适合他们一战。
“‘雾里看画’许烟儿……她竟然是宁家的暗线。”
一路上,两人闲聊接下来要做的“大事”,齐勇得到答案之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知道她?”宁宣并不意外,宁业虽只说了个名字,除此之外再无信息,但既然是宁家用来搜集情报、管理一方的人物,在阳州当地想来也极负盛名。而以齐勇所在机构的特殊性,知道她的存在自然也是寻常。
“‘雾里看画’许烟儿,女,年龄不详,外貌大约三十岁上下,是个容貌惹人怜爱的女子。真气境,金环城人士,著名的‘七景乡’主人,七八年前来到金环城,白手起家。‘七景乡’是阳州江湖人所皆知的销金窝,坐落在金环城郊外,明面上是统合了各种赌场、妓院的快活地带,实际上却也暗中接受杀人下毒栽赃设计等等见不得光的事件。”
齐勇如数家珍般说道,他的身份虽然各自不高,却总能够接触到一些外人所想象不到的信息,“但也有大胆之人,看她一个柔弱女子,无依无靠,便想要夺她产业,却在行动的第二天就被发现全家的尸体高挂城门,死得极其高调。据说她手下有好几个能人,都是真气境中的佼佼者。而任谁去调查,都难以查出他们的身份出处。因为其背景神秘,在金环城地位特殊,令人忌惮。”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你说是宁家的人,那就说得通了。”
“哈,你的作用这就显现出来了。”宁宣为他鼓掌,“起码在阳州,你能算是个百晓生了。”
“既然这边的人被你所杀,她那边也必然得到消息,只怕要先来对付你了。”齐勇忍不住问,“而且我也从唐山语那边知晓了一些内幕,此事和干戈洞的某位兵主有些关系,他此番吃了亏,只怕也不肯善了。到时候若他亲来,你走上去,岂非自投罗网?”
宁宣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动作要快,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抢占先机。”
“要有多快?”齐勇嗤笑一声,“据我所知,兵主再次也得有先天境的修为。先天境界饮天地之气,吞日月之华,已完完全全超凡脱俗,浑身上下不染半点凡尘,半个时辰就能从千里之外的岳州来到此处,甚至走个来回也差不了多少。我们现在前往金乡城也赶不上他前往金乡城的速度,怎能抢占先机?”
“我们不需要比徐归墓快,只需要比许烟儿的反应快就行。”宁宣一边走,一边说,“老齐,我实话给你说了吧,这一切事情的源头,都只在争夺一柄剑的归属。而这柄剑现在在我手中,徐归墓——即干戈洞那位兵主,他现在动手与否,都得需要确定一件事情,就是此剑是否送给了龙孽虎煞山,我背后是否有龙孽虎煞山作为靠山,在没有确定此事之前,他是万万不敢有多动作的。而且他也不知晓我知道许烟儿的存在,所以在他看来,我绝不会想要以许烟儿作为目标,自然更没有时间紧迫的危机感。所以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许烟儿这个阳州的地头蛇来试探我们,看看我和龙孽虎煞山的关系如何,再做计较。而我们恰恰可以运用这个机会。”
龙孽虎煞山眼皮子底下出了大事,再加上此事和干戈洞有关,山上的道士们自然没人愿意罢休。在这当口儿,即使是徐归墓的动作都得收敛一些。
他不知道宁宣竟破天荒丢掉这个人人求而不得,能够与和龙孽虎煞山建立联系的机会。更不知道宁宣从宁业口中,知晓了许烟儿的存在,现在更要去取了此女的性命。
于是宁宣大胆判断,徐归墓在这段时间,肯定不会亲自来到阳州。
反过来,若自己不果断行事的话,徐归墓一旦让许烟儿布下天罗地网,又知晓自己和龙孽虎煞山闹翻,自己在整个阳州都进退维谷,徐归墓更会亲自到来,给自己最后一击。
“你有把握,那自然听你的。”
齐勇听得将信将疑,只觉得一时听不出破绽,还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颇为荒谬,和一个大先天高人争斗,宁宣怎么如此轻描淡写、自信从容呢?
他稍稍落后步伐,看着宁宣不紧不慢的背影,忽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本来,齐勇对自己的人生已经看到头了,他就算只有二十来岁,却依然可以预言自己三十岁时候的模样,乃至于四十岁、五十岁的模样——当然,前提是自己还能活到那时候。但不管活到多少岁,想必都是一个模样: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能在某一天失去自己的原则,又或者在某一天丢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再或者在某一天身份暴露千夫所指,最后要么是穷困潦倒的死去,要么是被门派或者朝廷处决,要么是在任务中死于非命……
总之,说来繁杂,还是有很多可能,但对于一条生命而言,其实是非常单调的路线。
但现在,他却有点不敢肯定了。
他有种奇异的预感,跟着这个说着奇怪话语、做着奇怪事情的宁宣,似乎会走出很不一样的道路。
不过不管如何……齐勇想:还是先拿钱做事比较重要。
……
宁宣带着齐勇,来到了自己宅子前的空地。
王冬枝和玉幽子本来正坐在房间里,听闻他们两个来了,又知晓两人之间有一战,一时间颇为兴致盎然。两个性格一般跳脱的女孩子,各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一旁,如果单看动作,甚至和乡间看热闹的老大妈、老大婶差不多,只差两把瓜子了。
她俩叽叽喳喳一番,齐勇听了几句,只听到“你觉得谁会赢,我觉得是小宁”“我也觉得是宁宣”这两句,一时气结。
他走到宁宣的对面,冷冷道,“动手吧!”
宁宣却抬手,“等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他看得相当用心,而且仔细。
齐勇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这边来,你到那边去。”宁宣指了一个位置,然后走了过去,那位置在齐勇现在为止的斜方位,两人靠得极近。
“事多。”
齐勇嘟囔了一句,然后走了过去。
“哎呀,小宁认真了。”王冬枝道了一句,“大块头会输得很惨。”
第九十二章 宁宣战齐勇(下)
两人站定之后,互相抱拳,算是战斗正式打响。这是切磋,不比生死打斗,没有礼数可算不上话。
就在双手落下的一瞬间。
齐勇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宁宣只感觉自己一眨眼,还距离四五丈开外的齐勇,就一下子来到了四五寸前。他的步伐沉稳但猛烈,就好像是柴薪中点燃了一把火,轰地一下蹿出火舌,完全是一股爆发的劲力。
但如果说齐勇是一股汹涌扑来的火焰,那宁宣就是一面镜湖。
他是静湖,亦是镜湖。
他既能有以不变应万变的静,也能有以自身映照万物的镜。
齐勇抬手一掌,已经来到了宁宣的左肩。可与此同时,一只手也自下而上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宁宣的左肩,像是接住一颗飞来的球一样,稳稳停留在齐勇左手必经的轨迹上,宁宣的动作就好像是与齐勇一一对应,齐勇出招的瞬间他也出招,二者的动作竟然有某种奇异的同步感。
两个人左掌一撞,宁宣身子一晃,齐勇却如遭雷击,左手连带着整个身子不停地抖动起来。
“他的内力竟然夹杂两股,似分似合,形成极为奇特的螺旋气劲,令我难防。”他心头大惊,忽然一个翻身,身子斜飞出去,远离宁宣。
此时此刻,他的左手仍然颤抖不停,两股纠缠不休、错错落落的内力以螺旋气劲停驻其中,并不住破坏齐勇的经脉身体。
齐勇长啸一声,右手忽然凌空一抖,在半空中如同一条大蟒般起伏翻腾,骨骼血肉也跟着一齐动作,咔咔咔,竟从右手传来一阵又一阵强烈而显眼的抖动。
齐勇整个人在半空中一滞,浑身上下都被这右手的抖动感染,也跟着迅速而微小地颤抖了一下,只一下,竟产生了一种他的头颅躯干、四肢百骸都错位的感觉。
这感觉维持一瞬,他翻身落地,完好无损,体内的气劲竟然也烟消而云散。
“哦,我自修成曜日隐阳变后,平日收敛内蕴,一旦爆发如大日升起,却又光芒万丈的气象。他居然硬生生靠着肉体的变化而承担了下来。”宁宣定睛一看,试图不再依靠老谢,而是以自己的武学理解去判断,“他的肉身,虽比不上真人道,但竟然能够硬生生承受我的螺旋气劲,足见本事。上次落败如此之惨,实际上是真人道恰恰掩盖了他的长处,因此将他显得一无是处了。其实若再给他同一次机会,公平较量,他未必会输。”
大斗天武功专注筋骨血肉,基础观想法为“斗天大圣观想法”,这到达真气境之后有诸多修行方向。
而齐勇在进军真气境后,依着自己的天资性格,选择了“铜头铁骨”这一项分支,他的浑身上下真气在关键时刻,都能融入骨髓血肉,令自己承受更强冲击。而若到了玄关境,此法就能化作“金刚不坏”,到了大先天境更了不得,能化作“三头六臂”,几乎不是凡人,而更高阶段则是“法天象地”这一终极目标。
铜头铁骨,金刚不坏,三头六臂,法天象地。
这就是齐勇这一脉的发展路线。他若非当日没有料到真人道的肉体比他更加强悍,在真气阶段就能直冲音速,齐勇绝不会真气反冲,伤及自身,以至于败下阵来。
他对此事,一直是耿耿于怀,所以才有今日挑战宁宣这个武劫主人、以雪前耻的想法。
嗖一声,齐勇大吼踏步,再次扑杀过来。
他的动作如同排山倒海,大气磅礴,一时竟看不出用的是拳是掌、是腿是肘,也感觉没什么章法,只觉得整个人冲杀过来,胡乱出手,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好像可以变成致命的武器。
周天三万六千式大打杀法!
大斗天以“斗”闻名,自诩“人生须臾一线间,我自斗杀三万六千天”,认为一个人的生命在天地之间微小如尘埃,只有斗天斗地斗人,斗尽世间森罗万象,才算对得起这条性命。
而这门周天三万六千式大打杀法,虽然是大斗天极为入门的武功,却是大斗天一切高深武学的基础所在,万象之基石。
它宣称有三万六千式,囊括天下一切武学招式,是所有斗法、杀法、战法、变法的总纲,繁杂无比,包罗万象。而事实上,它的三万六千式只是当年大斗天的门主草创之作,在这之后更有经年累月的积累,每一位门中“大圣”都能凭借自己的意愿,在这门武功内添加上自己原创的招式,只要不与前者理念重复即可。
到了如今,这门武功已有上十万的招式!
据说要学习这门武功,光是观看目录,都得翻看近乎常人身高的书本。
因其特殊的武学理念,虽然是入门武功,却也号称是天底下最难入门的基础武学。
甚至就连那些大头天门中那些玄关境的长老们,也少有人能够通晓其中的完全奥秘。
也只有先天境以上的“大圣”,能够去繁就简,依靠着蜕变之后的心灵意识,去囊括三万六千式武功内万古不变的真意,将这三万六千式化作自己最擅长也最熟稔的数十招乃至于数招。
这是一门在招式上走到了极致,繁杂到了极点,就连玄关境也得好好学习的入门级武功。
而以齐勇的能力,目前也只能学得其中“迅猛”一个侧面的一两千式。但就这一两千式,也让他的攻势令人窒息,有密不透风、毫无破绽的感觉。
他施展出这门武功来,一时气势之盛,真如大斗天所供奉的“斗神”降临,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一时之间,宁宣也只能够退避三舍,难撄其锋。
他现在没有使用真人道的变化,还是普通肉身,仅仅凭借着曜日隐阳变的真气,就算施加了“相依为命”的螺旋气劲,也已伤不了齐勇。再加上他到底手中无刀无剑,也无法在招式上与施展出大打杀法的齐勇比拟。
他一闪,如飞燕般落在了身后的枝条上,在林中穿梭着。一边穿梭,一边凌空挥刀抽剑,以刀劲剑气攻敌。
齐勇则乘胜追击,他也不和宁宣比拼轻功,而是如同一头暴龙般平推过去,面前有任何阻挡的树木、巨石乃至于刀劲剑气,都被他一拳一脚,打得支离破碎,一时间竟然有什么也阻挡不了的气势。
青年一边追击,一边大喝。
每一声大喝,都比前一声更高,拳脚足肘间的攻势,也比前一招更加强烈。
他这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体内蕴含着一道雷霆、一簇烈焰、一座火山、一片江潮。只听轰隆隆,哗啦啦,齐勇浑身上下的骨骼血肉,都好似化作了风火雷电,在进行某种剧烈的变化,暗流涌动、蓄势待发。现在齐勇的攻势虽然已经足够可怕,可真正将其中的力量爆发出来,却比现在更加强大数十倍!
这是雷音叱咤!
齐勇上次并没有成功施展出这一招的全部威力,他被真人道以音速的攻势突袭,抓住了那施展招数的一瞬为攻势,实际上是有谢易指导庄家,才能令他惨败。那一招若快了,齐勇当即反应过来,也能够放弃施展功法,以周天大打杀法迎敌;若慢了,齐勇的一招雷音叱咤当即施展,爆发出来的真气接将庄家毁灭,也能胜敌。
只有谢易,能够在那恰恰好、将将够的时分,在一个不快而又不慢的时机,击中齐勇无法放弃又无法发招的破绽,以此取胜。
但宁宣却没有那种本领。
“王姑娘,好像有些变化了。”看到此处,玉幽子神情一变,“这大块头还真有些本事,竟然孕育雷音叱咤,这一招威力不小,宁宣若不能制止他的攻势,只怕难逃一败……你说,宁宣会拔出武劫吗?”
“小宁才不会轻易用那玩意儿呢。”王冬枝轻哼一声,“而且啊,小宁现在也没拿出真本事呢。道长你就看着吧,曜日隐阳变这门武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到了现在,这门武功才要渐渐发挥出真实威力呢!”
玉幽子抬头,却见宁宣只在勉力支撑,眼看就要落败,却看不出什么“真实威力”。
她想起之前,忽然扭头一看,“和之前两人的方位有关?”
玉幽子看向的是身后,也是宁宣所能够看到的地方。
现在正好是上午时分,暖意上涨,天光大放。越过屋顶,但见一轮旭日的上圆,在絮云东风之中,时现时隐,缓缓上移。
王冬枝笑了笑道,“没错,小宁初学这门武功不久,现在需要正视太阳,才能在心头模拟那股旭日初升的意境,以催生自己的真气,完成真正的‘曜日变’……道长,你现在明白了吧?”
玉幽子点点头,“明白了。”
她转过头,再看向宁宣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宁宣身上的变化。
她们两对话的时间,宁宣逃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倏然停下,并且回头与齐勇正对面地一击。齐勇抬手就是一掌,宁宣自下而上,手如剑,化作一道白虹刺出。
太阳到达了鼎盛的时候,一个人直视太阳,就能感觉到一种刺眼灼目的痛苦,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锐利和锋芒。而这一剑就好像是那刺入人间的日光凝聚而成的一般。
而更重要的是,在出手这一招的时候,宁宣现在体内的真气,竟然也跟着节节攀升,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曜日隐阳变……不只是平日里隐藏内力,收敛自身,到了战斗的时候爆发力量那么简单。”玉幽子以自己的武学常识,一下子领悟到了这门功法的要以,“它是真真正正能够模拟金乌起落、太阳运行的变化,在爆发力量之后,也只是旭日初升,之后的一段时间,体内的真气仍会慢慢提升,令他愈战愈强,达到数倍于初战时的程度!”
她这个旁观者都能够感觉到,作为宁宣对手的齐勇自然更是深有体会。
“他的真气性质奇特,在每一次交战的时候,都好像是借助我的力量,在朝着某个方向推移,每移动一分,便强盛一分……到了现在,完全鼎盛时分的他,甚至已经超过了现在的我!”齐勇醒悟过来,“太阳么……不过太阳也会落山,这世上绝无无限制变强的武功,若真有模仿太阳之意,跨越巅峰之后便是又一次的低谷!”
他所猜测的没错,宁宣的曜日隐阳变之变化,完全是谢易参考了那杀生剑中的“杀生魔功”所创。那魔功能够吸人精血功力,谢易借助其中的精义,再结合宁宣的泣血法,用在自身气血之中,让宁宣在每一次战斗的时候,都借助对方的功力攀升自己的力量。
这股内力超脱他的掌控,不能持久,而这时候就需要“隐阳变”的功效了。
宁宣的功力一旦达到了曜日变的巅峰,就不得不自动运起隐阳变的心法。
他的内力将会逐步从巅峰时期跌落下来,以防止内力对自己身体的损害,并且快速治疗自己的伤势——这不只是内力对自己的负担,更有对方对自己造成的伤势。
隐阳落日,本就是修生养息、蛰伏沉淀的意思。
而一旦到了隐阳变的最低谷,宁宣便等同于伤势完好,更无需担忧内力对自己身体的损耗,他的心法又会转运“曜日变”,内力渐渐恢复,朝着曜日变的巅峰进发。
曜日变和隐阳变,都是一旦运起,就没办法停止下来的心法。
如此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便是谢易所创造的“曜日隐阳变”了!
当然,宁宣到现在也只练习一天功夫,还没办法无中生有、心中起意,须得借助真实的太阳之意境,才能够施展此刻的变化。所以他不得不与齐勇置换位置,便是想要试试这一招在实战中的运用。
临到掌剑相触,齐勇一时变招,吐气开声。只听一声轰鸣,他面前的所有风都跟着一个声音炸裂出去,甚至让齐勇自己的头发,都在这一刻一根一根地竖立起来。
雷音叱咤。
他总算施展出了雷音叱咤。
一股大灭绝、大杀伐,惊天动地的力量,伴随着齐勇的手掌袭来。宁宣只觉得这一瞬间,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无限渺小,而面前轰鸣的声音中,齐勇却变成了一个无限伟大的身影,笼罩住了自己。
但宁宣临乱不惊,也跟着变招,剑法一晃,四指从刺变成切,掌间本来持有着的一柄太阳刺下的光,忽然破碎四射,变成了一柄手刀来。
而本来锋芒毕露、凝聚一点的剑意也跟着改变,变得凶猛狂暴,有一股止不住、凝不了、聚不成的热力,四处扩散,泛滥蔓延。
他自昨日观摩了谢易的表现,又亲自与唐凤华做了决断,现在对刀剑领悟,已经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地。
齐勇的战术的确没有问题,他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曜日隐阳变,却几乎本能般把握到了这门内功的缺憾:如果在宁宣最强的时候将其挫败,宁宣就会越来越弱,变成恶性循环,难以反扑。索性全力爆发出雷音叱咤,最后一击制胜。
但他不知道一件事情:
——宁宣的曜日变巅峰,能达到三倍内力之高!
而且这股内力之精纯,完全是宁宣自己拥有的,由他自己完全掌控,绝不似唐凤华那样东抓西揉的百家饭。
宁宣一刀挥洒,划出一道迤逦而悠长的刀影,在这刀影面前,齐勇那宏伟的身影像是纸制一般,当即破碎,一切本来轰鸣的雷音也倏然间消弭全无。现在的他不像是人带着刀,而像是刀拖着人,动作诡异而曼妙地一俯身,整个人埋身在齐勇的掌下。
一道流光忽然跳起,自下而上,斜斜停留在了齐勇的脖颈前。
宁宣的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如,见不得丝毫的停滞。
齐勇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了苦闷的神色,他的手停留在宁宣的头上,即使已经延长了三寸,却依然距离宁宣还有许多距离。
“你输了。”
宁宣站起,非常潇洒地抽刀在手。他的掌流溢着一种奇异的金红色,在空中留下了一圈有着如蛇盘踞身子般优美弧线的形状,好似燃烧般的鎏金色痕迹,久久而不息。
他们在林中决战,周围的树木都被齐勇的动作给撞倒,到现在依然落叶缤纷。
齐勇随手一掠,指尖捻着一片叶子,朝着那空中蛇形痕迹一切。
刺啦,树叶转瞬间被烧成了灰烬,一缕一缕地落到地面。
“……我输了。”齐勇深深看了看那落下的灰烬,再看了看宁宣,抱拳道,“这下子,我是心服口服。”
第九十三章 山上事(上)
龙孽虎煞山的主体是两座峰峦,一呈龙形一现虎状,孽龙的口间衔着五雷宗的大殿,煞虎的头顶顶着持剑宫的宫门,龙湖交汇处即是丹鼎派的驻地。三脉多年来同气连枝,彼此竞争但又一致对外,共同构成天下知名的道家五派之一。
道家五派为龙孽虎煞山、真武荡魔殿、大衍门、忘情道、大罗山太平教。
其中龙孽虎煞山、真武荡魔殿两家一北一南,是公认的正派支柱,而大衍宗、忘情道则是出世之外、逍遥自在的中立门派。前两者和朝廷关系尚可,多有来往,后两者则与朝廷事不关己,形同陌路。至于这大罗山太平教嘛——这就是朝廷所不能忍受的大邪教、大魔门了,此门自创教以来,所要行的都是造反变革、推翻朝廷的门路,现下盘踞在东南地区的妄州,与四下的独尊宫、残肢岭、圣水教等邪门歪道沆瀣一气,勾结成灾,令得当地几乎难以被朝廷所掌握。
不过这地界儿的事情,其实距离阳州极远。对于龙孽虎煞山而言,自五百年前盛武帝横死之后,朝廷便改变对待江湖武林事的方针,从自上而下地镇压转为安抚,甚至隐隐有平等联合的味道。而龙孽虎煞山便是首批与朝廷建立极亲切紧密的联系的龙头门派之一,成为朝廷数个绝不动摇的盟友之一,它们彼此联合,形成稳固的联盟,多年来都未曾见识过动荡不安的情景。
而龙孽虎煞山此地,也似乎沾染了几分如此的祥和平静,矗立在群山之中,静如龙盘虎踞。
只见这龙虎二山极高,也极深。山势深入云中,若隐若现,恍若梦中仙境。远处看去,便是万丈霞光,千条瑞气,气势雄壮而又绮丽,堪称一绝;近里看来,更见得处处不老松,步步神仙气,当真是个修真的洞天、成道的福地。
这一天清晨,一个年轻的道士,来到了龙虎二山的交汇处,丹鼎派天师宫的巨大道场之前。
这是个看上去非常正经的道士,不过二十年岁,唇红齿白,双眸有神。他手中持着一柄拂尘,端庄地安放在身前,一身靓丽干净不染尘埃的月白色道袍,脑袋上是非常正轨的混元巾,看得出来也相当用心,戴得也一丝不苟。
不只是穿着合适,他的步伐也很沉稳。如果有人去观测他的脚步,就会发现他每一步都走出差不多的距离,好似经历过了极为精密的丈量。
他的面孔,也非常认真、专心,连一丝一毫的分心都看不出来。
任何人一看到他,就算想要挑出一些毛病,竟然也挑不出来。
在年轻的道士面前,道场之上,有一些年轻的童子,集结成队,在云雾缭绕的环境下练习着武功。一些人眼见道士走过旁边的台阶,都低声讨论起来。
“这是谁?”一个童子悄声问同伴,“看样子,是一位真传弟子呢。”
在龙孽虎煞山的每一代弟子中,自下而上有道童(一般十五岁以下、初入门的弟子)、外门弟子(十五岁以上,选择了自己的观想法)、入门弟子(到达百炼境界)、真传弟子(天资聪颖,在二十岁以前突破至真气境界,可选择一位长老拜师学艺)之分。
这名年轻的道士身上的衣着,就只有真传弟子才能穿戴。
但真传弟子也有彼此区别,持剑宫、五雷宗、丹鼎派,各有不同。
这些丹鼎派的道童们,对自家一脉的真传弟子非常熟悉,却很少见过其他两脉的真传弟子,一时忍不住好奇,都偷偷朝着那道士看过去。
“不知道他是哪一脉的弟子……”
“看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不知道和何师兄、龙师兄比怎样……”
“他手中没有拿剑,想来是五雷宗的……”
“五雷宗呀,一定会雷法吧……”
“嘿嘿,什么雷法呢,那都是糊弄人的。你一定没仔细看书中的记载,在真气境界所谓的法术不过是真气的显化,只有大先天高人才能真正以假乱真,以自我的意志改变世界咧……”
一时之间,人群中颇多悄悄话,本来寂静的氛围立刻被打破了。
“吵什么吵!”忽然,一个声音呵斥起来,将周围的众多讨论一下子压住,“师弟们,莫要偷懒!”
说话者在他们之前,是一位大约二十五六的道士,断眉,眼神凶狠,身量极高,穿着入门弟子的灰色道袍。但另一方面,他也戴有混元巾,算是一位能够下山的弟子。
这象征着他也达到了真气境,只是没有任何长老看中,因此并没有成为真传弟子。
看来这位断眉道士的威势不俗,他一出声,那些道童们立刻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朝着旁边那路过的年轻道士看上一眼。
那年轻道士也没有朝着他们看过来一眼。
这小小的纷乱,似乎就要如此停下。
“这位道兄止步。”忽然间,那断眉道士眼睛一横,大喝一声,“道兄是何处来的同门,须得报上名来,才能路过此殿。”
那年轻道士还是没有朝着他看一眼,继续朝着前方迈步,好像压根儿就是个聋子。
周围的道童,又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都知晓,教导大家的这位师兄章旭一向对没能成为真传弟子耿耿于怀,认为自己虽然年长他人几岁,但练武也晚了几年。所以若在最合适的练武时期上山来求学,自当也能在二十岁之前突破真气境,得到成为真传弟子的机会。
事实上,章旭的武功也绝对不低。丹鼎派善用法器丹药符咒等等外物,本来在玄关境之前,都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但章旭偏偏硬是练成了一身强悍的横练武功,在入门弟子中向来少有敌手,甚至多次下山擒拿那些江洋大盗、一方贼首,也都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而这些道童不知道的是,章旭其实不只是对自己没能得到真传弟子的机会愤懑不平,甚至还认为,师门应该将这几年晚练武的时间计算在内,给自己一个真传弟子的机会。
这些话语说来复杂,其实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没有成为真传弟子,这简直不公平,不应该,不合适,不能够!
他早就想要和真正的真传弟子交一交手了!
“道兄,得罪了!”
章旭提醒一句,足尖一点,整个人便来到了那真传道士的身后,抬手一掌打了过去。
第九十四章 山中事(下)
章旭这一掌到了半途,眼见那真传弟子毫无反应,心中一动,掌成爪势,云龙探爪,五指如钩,苍劲有力,撕裂空气发出锐利的声音来,有切金断玉的声势。
但与此同时,却又以一股柔劲潜藏其中,给人以余地十足、难以招架的感觉。
所谓云龙探爪,爪不是关键,龙才是关键。一条龙在云中深藏,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忽地伸出一只爪来试探性地进攻,这爪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爪后面的真龙才是最大的敌手!
在道童面前,章旭曾对着一尊铜人演示这一招,一爪过去,铜人胸前是五道白印,背后却轰隆一下炸裂开来。
这是一股透体劲直接贯穿过去,想要在什么时候炸开,就在什么时候炸开。
其威力之大,连金石都抵挡不住,更遑论人体。
在出招之前,章旭还发声提醒。
这也是他的小心思,若不出声,便算偷袭,若出了声,至多只是冒犯。偷袭和冒犯,自是决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除此之外,龙孽虎煞山三脉自古以来都暗暗较劲,自己一个丹鼎派的外门弟子若胜了另外两脉的真传弟子,也是大大长脸的事迹,说不得就能破例提拔,得到长老们的赏识。
此时此刻,章旭算是临时起意,但同时也是蓄谋已久,面前这个真传弟子今日不出现在这里,他也早晚要找机会干这种事情!
在这个江湖,不搏就没有机会。
“你要做什么?”
章旭心中发狠之际,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慢,但也很快——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但事实就是如此。
慢是因为字斟句酌之间,发声者咬字要得很细致,很标准,简直像是要确保每一个字眼都能清晰无比地传给别人一样用心,而快则是因为他一板一眼念完这句话后,章旭这一招仍未感觉到切实的触感。
年轻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子看着章旭,并说出了这番话。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皱着眉,以一种很严厉的目光看过来。就好像是一个父亲,看着一个调皮又捣蛋的孩子,让章旭的心忍不住为之一跳。
不只是心跳了,章旭的手也跳了起来。
年轻道士说话的时候,手也一动。他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就只是单单纯纯地一伸手,很随便地一拍。
章旭脸色一变,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上某个地方一刺痛,手掌立刻像是不受控制般变化了方向,本来一往无前的云龙探爪式,立刻向上一变,招式间潜藏的余力也倏然一泄,仿佛开闸的大坝一般倾倒出去。
只听轰隆一声,仿佛虚空生了一道雷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震动的波纹扩散开来,力量之大,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抖动了一下。
周围的道童们之中,有几个没稳住下盘的,被这一下剧烈的震荡,直给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滥杀无辜,是个歹人。”年轻道士又开口说话,“好,我先杀了你!”
他一边开口说话,一边伸手又一拍。
这一下,章旭可算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年轻道士的五指并拢,展现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每一根手指之间都好像不存在了任何缝隙,几乎成为了一体一样,将指缝与指缝之间本该存在的空气都给积压了出来,而内力反而能够在这平整如一体的五指之间任意流转。而五指的指尖到底是不一样长的,于是拇指透出一股内力,划着弧线与食指相连,食指透出一股内力,划着弧线与中指相连……如是依次连接之外,还有跳跃错乱的连接,如拇指和中指。
如此一来,年轻道士的掌间,就是十根不断纷乱跳跃、舞动起落的真气电芒。这些真气电芒彼此联系,来回跳跃,逐渐稳定下来,竟然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场”。
他掌间真气跳跃,携着这“场域”,牵动着“电芒”,看了章旭一眼,手势忽然变化,捏了一个法诀。
像是把什么东西,抓在手中,握紧捏实。
所有的电光,在一瞬间乱窜跳跃了起来,又倏然间一收,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状态。
“定!”
口吐一字。
——一时之间,章旭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所有肌肉,都好似一股奇异的力量给吸引、牵动,变得倦怠而松弛,脱离自己的掌握。他竟然一下子丧失了自己的所有反抗能力,重新变回了那个不能使用武功的普通人。
面前这个道士的手势虽然变了,不再是那平整如一体的五指,指尖也不再有那乱窜的真气电芒,但那种“场”的感觉却还存在。
并且比之前更加稳定,就好像经过了良久的观测,找到了一个最适合、最恰当、最省力的状态。
“掌心雷!”他脱口而出,“你是五雷宗的真传弟子!”
说话间,章旭冷汗涔涔,他知晓自己已经惹上了不该惹上的人。
掌心雷在道家典籍中,本来是一种释放出去炸裂开来伤人性命的法术。但现实中不存在什么法术,所有看似法术的能力,其本质都是武功。章旭这里所说的“掌心雷”,便是五雷宗的根本大法,不是人人都能够习得的。
就算是真传弟子之中,能够有资格学习掌心雷,运用掌心雷的,依然都是天之骄子,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这种掌心雷,能够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以真气模拟出自然界的雷霆,以影响人体内的雷电,进而干涉人体。
这叫做天心五雷正法,以天心映照人心,以天道统御人道,是最正统的道家法门。
章旭以前听闻这门功法,一直不解,人体内怎会有雷电。但他此时此刻,着实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这点,只觉得整个身子酥酥麻麻,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这已经不是武功了,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法术!
年轻道士一手捏着掌心雷的法诀,另一只手已拿着拂尘,眼看就要砸在章旭的头上。
这拂尘看起来轻飘飘的,比起战斗更像是打扫尘埃。
可不知为何,章旭心头却充满恐惧,仿佛被这拂尘打中,就代表着自己也会像是尘埃一样,被扫得干干净净,不复存在。
就在临到落下的那一刻,年轻道士忽然动作一顿,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玉蟾子,停手吧。”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道场中,那是个非常漂泊淡然,仿佛无根无源,空洞无我的声音,“他只是一时不忿自己未成真传,被嫉妒之心引诱,起了歹念,借你争名夺利,但并无恶意,也不该死。你还是快来殿中报告,随后下山去收尾阳关城玄贞受伤、关乎干戈洞的那事罢。”
听闻此声,章旭又是羞愧,又是庆幸。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门中一位前辈长老的声音,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念头竟然一清二楚,还在众多道童面前讲了出来,令他不由面红耳赤,几欲钻到地缝里去。不过此番总归也能苟活下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心中有魔,早晚成灾。”年轻道士玉蟾子目光一动,“师叔,我为门派除恶!”
话音刚落,玉蟾子一挥拂尘。
啪嗒一下,章旭的脑袋炸开,像是颗被敲碎的大西瓜一样,落得满地红。
第九十五章 玉蟾子
道童们尖叫了起来。
他们都是初入门练武的孩童,来自于阳州各地,有的是达官显贵,有的是武林世家,也有的天资聪颖,都和一般的同龄孩子不可同日而语。但再不凡的孩子终究也是孩子,眼看着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道兄当场变成一具无头尸体,脑浆鲜血四溢地炸裂开来,又怎能不惊惶?而杀人者就在面前,又怎能不恐惧?
章旭的尸体一颤,栽倒在了红红白白的地上,便再无声息。
“不准叫。”玉蟾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道童们,以一种批评般的语气道,“道兄我在除魔,你们以后也是要除魔的,怎么能够害怕?”
他杀了一个同门师兄弟,就好像是吃了一口淡而无味的饭菜一样稀松平常,甚至是乏善可陈的。这话一出,那些小道童们个个都闭住了嘴,只惊恐地盯着玉蟾子。
偶尔有些忍不住的还想哭鼻子扯眼泪,也被一些个聪明的同门捂住口鼻。
本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场,就这样变成了一处惨烈恐怖的画面。
“玉蟾子,你好大胆!”那飘然淡泊的声音主人,也时刻关注此处的动静,却没有料到玉蟾子动手如此果决,以至于他都反应不过来了,即使他性子一样温吞,现下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意,“只是一时冒失,怎能直接要了对方的命!?”
“魔念如火,有微小势,可成燎原。”玉蟾子毫不畏惧,他刚才动手的时候,衣襟微皱,发丝小乱,现在伸手先正衣冠,然后朝着远处的宫殿拱手道,“玄机师伯,姑息难免养奸,养虎而成遗患。方今天下恶念汹汹、魔孽重重,我辈行事如履薄冰,临渊而行,一步走错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绝不能对恶行有丝毫容忍!”
即使是面对长老级数的人物,玉蟾子也还是不卑不亢,皱着眉,凝着眼,以自己那一套行事法则应对。
“你这话道理不假……可人间行事,哪能这样死板冷硬?我是你的师伯,可我都得叫你一声老顽固了。”名叫“玄机子”的道长听得此处,怒意稍去,忽然叹了口气,“哎,我早听过你的名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又冷又硬的臭石头。罢了罢了,我对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既然你讲规矩,那我就以规矩对你:门中有令,私自斗殴至伤残者,扣除三月薪俸,紧闭一月。按说是不管成败,双方皆有过错,俱都受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苦笑道,“但章旭此番死了,我是想惩也罚不了。玉蟾子,你便领受双倍惩罚,可有不满?”
“弟子愿意受罚。”玉蟾子深深拜下,“适才弟子对师伯无礼,理应加罚。”
“……嘿,你倒还会给自己找由头。”玄机子一愣,随机反应了过来。他从玉蟾子的话语中听出来了,这小子承认受罚的理由是“刚才对玄机子无礼”,而不是“杀了章旭”。
在玉蟾子眼中,杀了章旭仍是理所应当的,即使是愿意受罚也得是因为别的事情受罚,他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做错!
“快过来吧,一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死了,哪有这样多的废话。”忽然,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播了过来,“你们这些道童,自行去找相熟的师兄处理尸体,至于你玉蟾子,此次的刑罚就暂且记住,等你此番下山回归之后,再做计较。”
“是。”玉蟾子应一声,到了现在才抬起脑袋来。
这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仍然如一般寻常,看上去不像是刚刚才和长老级别的人物据理力争一番。他身上油然而散出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几乎没有人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行有常、自在自成的味道。
就好像一道九天之上执掌规律的雷霆。
他正准备朝着主殿迈步。
“等一下,我再对玉蟾子你说一件事情。”
玄机子忽然道,“玉蟾子,你要明白,同门相残的处罚,其实远不止如此。我之所以以伤势算,只因为你是玉蟾子,是五雷宗一脉下一代的佼佼者,你的师傅位高而权重,你则前途光明未来远大,于是便有了特权——你眼中的魔就在我们生活中的各处,哪里没有私情?哪里不见枉法?你身在尘世,注定被这沾染,你逃不过,更不该逃,你可知晓!?”
玉蟾子顿了一顿,他的眼神一下子收缩起来,小如针孔。
“……是。”
过了许久,这年轻的道士才淡淡地说。
他走向了丹鼎派主殿。
……
桌子上的玉简摇晃了一下,发出微微亮的黄光。
一只纤长的玉臂从宽大的道袍中探出来,信手抽出玉简。真气一催,本来洁白无暇的玉简上,便立刻凭空显现出一行行的文字,任人展开来细细读了一番。
手臂的主人有一双好像时时刻刻没什么精神的眸子,在看到了某个名字后倏然间瞪大了几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啊,竟然是他。”
“你说的是谁?”
宁宣也在读东西,他抬头看去,只见那平日里总像只睡不醒的懒猫儿一般的玉幽子,现在竟定定看着掌中的玉简,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
——就好像一只猫碰到了一条狗一样的表情,而且那还是一条疯狗。
这是与齐勇切磋之后的第三天。
齐勇在确认与宁宣合作之后,便已经离去,他另外两个身份,都有诸多事宜要处理,现在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他在阳州,是数十位编外密探中的一位。所谓编外密探,就是武功卓绝,但尚未进入密部核心圈子,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信任,自然不可能有一处根据地。
现在的齐勇,就好似应了那一句话:我是一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他现在就被不知道哪一位真正的密探,因一场神秘的任务,而给调往了阳首城去。阳首城是阳州的首都,恰好距离金环城不远,齐勇答应宁宣,自己先行一步,等宁宣三人跟上。
宁宣三人,则因为玉幽子想要安顿一下断掌重创的玄贞老道,一时还停留几日。
齐勇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连串和自己联系的各种暗号切口,让宁宣记住背熟。其中的变化倒是复杂得很:总得来说是朝廷密部所用的暗号,但在套暗号之外,齐勇又做了一些细微的改进,能够在表面上说这一件事情给朝廷看,暗地里却告诉宁宣另一件事情,还能够兼顾二者的信息量。
当然,他另有一套大斗天同门之间相互联系的暗号,这点就不愿意告诉宁宣了。
江湖门派,各大势力,大抵都或多或少有些这种联系方式,毕竟武功再高也没办法替代电话,一旦没有联系方式,彼此又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
宁家也有这样的联系手法,宁宣也学过许多,现在倒也不陌生。
但要记下这另一套语言系统,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这几日宁宣都苦闷得很。
而另一边,玉幽子则关注着龙孽虎煞山派来的人。
“山上派来的人……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家伙。”玉幽子眉头微颦,露出好像吃多了油腻的肥肉一般的表情,“我还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处理就行,没想到竟然是他,玉蟾子。”
“这是哪位,也是道子吗?”宁宣问。
他这几日和玉幽子交谈,见识涨了不少,知道如玉幽子这样的转世者,在龙孽虎煞山乃至于道门五派之中,都被称之为“道子”。
“我们这一代,只有我是道子。”玉幽子解释道,“玉蟾子的师傅是五雷宗的‘轰顶真人’玄灭道士就是五雷宗的宗主,是个嫉恶如仇、杀性极强的人物,一手五雷轰顶,在洪炉境中也威名远扬。而玉蟾子的家乡不在阳州,而在妄州,他本来是个富家少年,全家却都被大罗山太平教的邪道用邪法祭杀,唯有他被玄灭道士救了下来,收为弟子,因此心怀滔天怨恨,发誓要灭杀世间一切邪魔。”
“这不是挺好的吗?”宁宣听到这里,觉得还很正常,“为家仇而练武,倒是个可怜又值得敬佩之人。”
“但他偏执成性,自己都几乎和魔头差不多了。”
玉幽子摇头道,“我所在的持剑宫,起码有五六位同门,都被他所杀。这些同门,一个一个都有些错误疏漏,比如一个是偷了女冠的衣装、一个是开了小小的赌局赌钱、一个是骗师弟们为自己做事而自己偷懒……总之,我实在很难说喜欢这些同门的行为,但我也实在不认为他们就此该死,可玉蟾子就是杀了他们。”
“是个狠人啊。”宁宣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第九十六章 阳首城(第一更)
“不过既然是玉蟾子,那么老杜应该没有问题。”
玉幽子又往好的地方想去,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老杜虽然辈分很高,是玄字辈的高人,但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上一世我的仆从。他在持剑宫的地位不高不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核心人物,也坚定地站在我前世所在的队伍中。而山上不知晓我的情况,若派来的是我所敌对的某些派系,见我离开,难保趁此机会,对老杜不利。但玉蟾子脑筋死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而要传递到山上,我方的人自然会保住老杜,再有人想要对付他也不那么容易。”
这也是她不能立刻离开的原因,玄贞道长对玉幽子而言,只是爱屋及乌,因过去的某个身影,而转嫁了如今的情感。玄贞日夜期盼的“少爷”绝不是她,但她也不能就此而对玄贞毫无感情。
而玉蟾子虽然是个讨厌鬼,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能让玉幽子安心下去。
“好,那我们暂且不管其他,就此离开吧。”宁宣点头,将手中记载着暗号的书籍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笑容,“叫上师傅,一起出发。我们先去阳首城,看看老齐事情办得怎样,再去金环城,杀了那许烟儿。”
不知道是否真人道的影响,现在的宁宣比起以前而言,更愿意也更想要杀人了。
他觉得这变化倒是不错。
……
阳关城到阳首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阳关城已经靠近中原地点,所以冬暖夏凉,是个好地方。但阳首城却相差甚远,这地方虽然是阳州的首府,却不算特别繁荣昌盛,夹杂在雪山和草原之间,海拔高而地方远,是个极为苦寒恶劣的地方,其实远不如阳关城来得舒适。
这其实是少数民族“赤族”的“赤国”当年的都城,早在大晋朝收纳阳州之前,整个阳州其实是赤国的领地。
赤族虽然臣服于大晋朝,成了大晋朝的子民,但内部凝聚力与民族荣誉感仍然无比的强烈,所以千百年来,都没有忘却曾经的赤国。而为了安抚这一种族,大晋朝便不得不照旧将皇都作首府,只是改了名字,从赤都变阳首城。
可以说,阳首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整个阳州内外族人心中的首都。除了赤族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少数民族,都汇聚其中,以赤族为首脑,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联合势力,常年来都盘根错节、唇齿相依,朝廷很难干涉其中。
甚至在自五百年前盛武帝横死、朝廷威严扫地之后,赤族的族长便当机立断,抱上了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一的不熄火的大腿,自此更加大胆、一发不可收拾,将此地朝廷设置的一个又一个官员都给排挤、暗杀、下毒、欺凌,一个一个死得死走得走,打造了一个只属于赤族人的阳首城,彼此由民族情感联系在一起,如铁桶一般牢固。
而中原降下的官员,别说融入其中,连保命都算困难。
可以说,在近些年来,大晋人已经很少将此地视作大晋朝的领地了,在其他州府的人心中,阳州真正的首府早已被视作为阳关城,阳首城不过是名义上的阳州领地罢了。
而有些视野的人,都认为阳首城迟早会闹出事端,自立为国,称王称霸。有些人也以为,近年来阳州之外的北狄几次三番的闹事,其中就颇有赤族行动的痕迹。
其实如果是寻常的世界观,以阳首城为根据地的赤族和以阳关城为根据地的大晋,恐怕早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但这到底是个高武世界,阳州真正能说话的不是朝廷也不是赤族,而是三大龙头势力。
三大势力之中,不熄火虽然没有明面反对朝廷,却也和赤族关系密切,而龙孽虎煞山无疑是支持朝廷的一方。
而大斗天则处于中立态度,只在乎阳州的地域概念,而没有种族或国家的区别。所以长久以来,大斗天都没有对此发表观点,于是这一北一南,一名一实的两个首府,居然就此安然无恙、并存于世,形成了一个微妙但长久的平衡。
北边的阳首城是名义上的首府,实际上遭到外族占据,晋人在其中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南边的阳关城是实际上的首府,靠近中原,春花秋月,却对外族又起不到一呼百应的作用。
而金环城,则在二者之间,算一个缓冲地带,其中有外族也有晋人,反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风情。许烟儿之所以选择这个城池,只怕也是看中其中鱼龙混杂的情况,方便她打探消息。
三人当即收拾打点行囊细软,一路日夜兼程。
两城相距极远,一南一北几乎相差半个州郡,几百里的路程。不过三人都是真气境的高手,达到不疲不乏,真气自有的境界,连睡觉都不需要了。
他们就这样爬山踩林,三日后才到达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他们眼前的景色,逐渐从青山绿水,变成了雪山草原。这个时节明明已经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候,偏偏三人自南往北,几百里路下来,几乎一百里就是一个气候。本来随处可见的草芽树苗,渐稀渐少。路上的溪水湖面,也在偶然间多了几抹浮冰。一夜比一夜来得冰凉,天上下的也渐渐不再是细雨蒙蒙,而是飞雪连天。
世界变得洁白一片。
终于,宁宣等人来到了阳首城。
现在的三人,都已经改头换面。宁宣还是蜡黄着一张脸,以暴雪书生的装扮面世,但肯定不能够再这么自我介绍了。王冬枝和玉幽子则将露出来的皮肤变黑,加了眼袋,贴上喉结,脸颊变厚,鼻子填大,变成了两个只是年纪轻轻的清秀小童子,跟在宁宣的身后,为他提着书架,好似两个小道童。
这阳首城的城墙上已布满了雪花,城墙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赤色的须发,深目高鼻,衣着也极有异族风情,令人觉得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三人以中原人的模样入了城池,遭受了旁边许多人的异样目光。
“我见过这种人,一千五百年前我来过这种地方,寻找雪山奇景,借此顿悟武道。”谢易忽然道,“他们那时候还在说土话、住山洞,没想到一千年过去,就有了这样一座城池……时间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啊。”
宁宣笑了笑,正要回答,忽然看见了墙边一处看起来像是涂鸦的痕迹,他漫不经心地朝着那边走了几步,细细看了两眼。
那是齐勇留下的暗号。
第九十七章 欺负人(第二更)
宁宣正细细品读着暗号,在脑中寻找着对应的解法,将其翻译为自己所认识的言语。
恰在这时,身边却传来了一个声响。
“嘿,中原人。”这是个腔调非常古怪的声音,是个须发茂盛、皆为赤色的高大赤族人,一边说一边靠近,“你来赤城寻山望景?我这边有本地的住宿,还帮你带路,你给钱。”
“不必了。”
宁宣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拒绝。
“你,必须!”那人的官话不熟,一着急,结结巴巴却又非常强硬地说,一把抓住宁宣的手,用力一拽,“必须来……嗯!”
他只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个人的手,而是一头大象、一条蟒龙。
足有龙象的力量,都尽数凝聚在这只手中。
来人不仅抓不住,握不成,掰不动,还反被其害。宁宣手本来是很随便地摆开伸直,五根手指似曲似直自然地驱散,但被这一手握住的时候,若有人去看他的手掌,就会发现他的食指蜷缩了一下。
这一缩,那人就立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所有力量,都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筋给拉扯,一下子黏在了这只手上。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宁宣的手。
紧紧地握住,或者说包住。
然后宁宣的中指再一缩,无名指再一缩,小指再一缩——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缩在一块儿,最后大拇指坚定不移地、狠狠地、也用力地盖了上去。
成了一个拳头。
啪嗒,这拳头就这么一捏,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好像是将空气也给握在手中,并且加诸了无法想象的力量,将其硬生生捏碎一般。
气流震颤并四射,一下子喷打到了来人的手掌上。他当即闷哼一声,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像是千百次高速震击的力量,在自己手中炸裂、绽放,并且迅速传递到自己的浑身上下。
这赤族人也不是不会武功,这城里做他这种行当,多多少少都有些武功底子。
他所练习的拳法虽然不说多么高深,但擅长打熬筋骨、发劲出力,脚步站在原地不用走动,一出手就能降服一头发狂的野牛。
但他那些武功,在这一击面前,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面对一个大人一样,不管这个小孩子在自己同龄人面前有多少手段,一只大手盖过去,还是该打屁股就打屁股。
轰一声,这人就这么被震飞了出去。
一个硕大的身影,像是被发射出去的炮弹,一下子足足飞出了两三丈的距离,重重撞在了一边的城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然后一落地,溅起不知多少尘土,脑袋一摆,就此昏死过去。
“什么事!”
“中原狗……#¥#%”
“嚣张!杀……@#@%……”
“#……%¥……¥&…………”
周围的人们被这动静给惊诧到了。本来这也是入城门的一条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为热闹,多是些摆摊卖物的。一些人见了起冲突的两人模样,当即叫嚷起来,令得周围的赤族人顿时群情激愤。又过一会儿,从街道两头便钻出来十来条人影,一些人先扶起地上那些大汉,剩下的人立刻围拢上来。
这些人一开始还讲得官话,过不多时便叽里呱啦,令人听不太懂。
但他们只敢叫嚷,却不敢真做什么。
“他们有的说要报官,有的说要围上来直接动手杀了我们,还要的说自己是当地一个什么‘赤心帮’的,说要找帮派成员教训我们。”玉幽子是名门出身,懂得这些外族语言,临时充当起了翻译。
“不管这些人,他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宁宣转过身子,一弹指,一道指劲悄无声息地射出,将印有记号的墙壁轻轻刮下一层粉末,那记号立马面目全非,任谁也没办法复原了。
他若有所思,以“阿赖耶识”与周围两人交流,自答应入伙开始,玉幽子也触摸了“武劫”,三人身处同一个频道,“老齐说他的任务有些繁忙,只怕来不了。但他收集了许烟儿属下的诸多资料,藏在一个地方,希望能够帮助我们。他对此表示歉意,说不要报酬了……看样子是陷入麻烦当中了,我看这边的环境,朝廷要他介入的只怕不是小事。”
“要帮他解决吗?”王冬枝眨眨眼,然后很肯定地回答自己的问题,“我都不该问,你当然会帮他。”
“这是自然,不过不是现在。许烟儿那边的事情拖得越久,越是危险,给了徐归墓反应时间。”宁宣道,“我们现在先去拿了资料,再去袭杀许烟儿,之后再回来看老齐身上的任务是什么。”
他很自信地说,“我们来回去金环城,再杀死许烟儿,这过程决计用不了一日。”
“一日间过去杀人再回来么,好热血啊。”玉幽子忍不住道,瞪着大眼睛发出感慨,“江湖真好,江湖真好。”
一边说,一边脸色也发起红来。
三人敲定计划,以宁宣当头走了过去,全然没把周围这些帮派成员当做一回事。这些人眼见他们目中无人的动作,心中虽怒,却不敢有所动作,反而让开一条道来,但还是不忘叽里咕噜地大喊大叫,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让我们有胆就不要走,‘赤心帮’马上来人处理。”玉幽子叽叽喳喳地翻译,她目前发现自己在这队伍里好像没有一个适合的角色,一旦找到事情就非常认真,全然没有之前在阳关城的划水模样,“然后就都是一些嘲笑和威胁的话,大致是说我们大难临头,有几个还对着我说出捅我的话……奇怪,我现在不是男人吗?”
“有些人是喜欢男人的。”宁宣说,“道长,是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我……我有机会吗?”玉幽子愣了一愣,好像才想到有这么一出,然后扭扭捏捏地说,“不过他们只是一群有些小贪念的普通人,我堂堂龙孽虎煞山的道子,对他们动手,不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吗?”
她虽然话里话外是不愿意,但一看脸色,红得发烫,眼睛也亮晶晶,哪里有不愿意的样子?
她简直是巴不得宁宣让她动手。
宁宣当然也只好令她如愿以偿。
“你就是要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宁宣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可不是龙孽虎煞山的道子了,而是龙孽虎煞山的叛逆。道长不闻在其位谋其事乎?你既然成了叛逆,叛逆行事,就是不能走常规,行正轨,你就该做这样的事情,才算是合乎你的身份呢。”
“原来如此。”玉幽子着急地将四个字像是揉成了一个字来说,她埋怨般看了宁宣一眼,口中说的是原来如此,其实真正的意思是你说这么多道理干嘛呢,我就要一句话就直接动手了,现在还得等你说完才能“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宁宣摇了摇头,和王冬枝对视一眼,两个人笑了一声。
就是这笑了一声,玉幽子已经急匆匆转过头去,捏一个剑诀,对着面前的所有人一划,一斩,一切,再一捻。
她前面的动作,像是手拿一把剪刀,在一张纸上随随便便地勾勒形状。
最后一个动作,却像是搓着一把火,将其捏在指尖熄灭。
而伴随着那搓火捻灭的动作,空中生出了无数嘻嘻索索的衣锦碎裂的声音。几个想要跟上来的帮派成员刚刚动作,立刻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衣衫尽裂,松松垮垮地落了下来。
他们一边怒吼尖叫,一边扒拉着身上的衣服。
而年轻书生嘻嘻笑着,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却忽然倒着走路,跟上身后的宁宣和王冬枝,眼睛还放在面前众人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
原来啊……她想:欺负人是这么开心的事情。
第九十八章 袭杀许烟儿(上)
宁宣带领着两人,沿着那暗号中的记载,来到附近一座酒肆客栈。
名字很简单,就叫“晋人客栈”。
这阳首城中,似乎也有所谓的“晋人一条街”,来到这里附近之后,便没了多少赤族人。周边街道上营业过活的,都是些黑发黑瞳的晋人们,口中讲的也都是大晋官话,互相都仿佛很熟稔的样子。
酒肆客栈之内,有些闲散的江湖人士安坐在一旁。
宁宣当先走了过去,和大约五十岁上下的老板攀谈起来,开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是特别需要的“天字第一号”。
——齐勇留下的关于许烟儿的诸多情报,就在其中!
……
大致是一个傍晚时节,金环城城郊的素光湖上,波光粼粼,斜阳映照,一片暖色红光。
湖心有龙舟划过,点点白帆上停驻着羽翼灿烂的雀鸟,湖畔的街道两旁则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依着起伏的青山,点亮连串的灯火,形成起起落落的一溜绮丽光景,美不胜收。
这一座小镇、数条街道之上,仿佛收纳了天下所有能让人轻松且惬意的景致,展现出如画般的湖光山色,令人忘却尘世间种种烦恼,只能感觉到美妙而又恬淡。
这是金环城广为人知的“七景乡”,看似风景优美如画、一时多少风流,是个高雅精致的所在,实际上却是一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酒池肉林。
那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男男女女,要么是非富即贵、武功卓绝、地位极高、权势极大的人物,要么就是七景乡搜罗村镇、四处寻觅、招揽训练、调教得当的各色少女、**、熟妇等等,不一而足。
乍一看去,这是个清幽远静、闲适雅致的所在,其实那些亭台楼阁船舟,莫不是各种赌场、妓寨乃至于贩卖人口的拍卖会。
可这看似光鲜靓丽的小镇,其实内里蕴含着不知道多少恶毒、残忍与腐朽。
“暮雨,念情,流萤,妄心,谋圣大人有令,要对付这姓宁的叛徒,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四人了。”
在整个七景乡最高也最华丽的一栋高楼之上,某个亮如白昼、华丽奢靡的房间之内,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身旁有名为‘小刀’的家族叛徒,两人现在在阳关城,应当和龙孽虎煞山有了些联系。你们这次过去,小心为上,目的旨在将这对师徒暗中杀掉,取回‘杀生剑’和‘杀生石’。”
房间分为上下,一个女人斜斜坐在床榻之间,面前隔着一道轻若烟云、透若雾风的纱帘,让人看不清容貌,只觉得无比神秘。
她的面前,有一座小小的香炉,焚香而起,袅袅娜娜形成一道细细的气柱,冉冉升腾到了上空,再荡漾成了一片片的云霞,充盈在房间里,一时烟雾缭绕,说不出的馨香醉人,如在仙境一般。
在下方,则是四个盘膝而坐,十分规矩的侍女。
她们都是容姿天成,五官精致,体态匀称,凹凸有型,可说是四个百里挑一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各个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比之其外貌体态更为迷人。
“你们不要小看此人,他能破谋圣大人的设计,再杀家族中极负盛名的‘解语花’,足见本事。据说他有以一敌五,战胜撞天塌张傲、一串星吴寒臣、张弓搭箭马赤弓、马赤弓的儿子马黄叶以及步环尘的战绩。”那床榻上的女人继续说,“不过这仿佛是某种秘术,代价应当不小,你们要避免他施展这种秘术。而若有必要,你们施展底牌,连龙孽虎煞山的人也可一并铲除,谋圣大人就是我们的后盾,做事可无所顾忌,明白吗?”
四个声音银铃般的齐声道,“是,主人。”
那暮雨面色沉静,声音细而密,如一场迷离的烟雨,“那宁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敌不过我们四人合力。”
念情笑盈盈地接过话茬,声音轻轻柔柔,仿佛流水般抚慰人的心伤,“他胆敢背叛家族,又破去谋圣的设局,现在只怕是志得意满、一时无两咧。”
流萤面无表情地接着说,她的声音冰冷,杀气极大,“但他恰恰碰上了我们四个,这就叫大势已去、天命已定,此番必死无疑!”
妄心嘻嘻笑道,她的声音则又活泼灵动一些,有几分调皮之意,“那什么解语花,说来厉害,名声极大,但执行谋圣大人的计划,也输给一个小辈,可见其名不副实,还得让我们替她收尾。”
听到四人自信的声音,那女主人也点了点头。她口头上说要小心宁宣,但心中也无比坚信,在真气境的范畴,自己这四个经由徐归墓多年悉心栽培、资源倾斜的侍女,将是绝对无敌的。
否则的话,徐归墓也不会将这件事情交给他们处理。
这七景乡的主人,自然是那“雾里看画”许烟儿。
她也是徐归墓所信任的属下之一,总领阳州大小事务,白手起家建立这一座风烟无数、纸醉金迷的七景乡,也是阳州自三大龙头门派、赤族与朝廷之外,说一不二、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她手下这四大侍女,都是徐归墓当年转世重生时亲自挑选的四个天才,现在成长起来,各个都是真气境的佼佼者,不输给一派之主、一方豪强的人物,再加上深藏的底牌,可说在整个阳州,不招惹上几大势力都可以横着走。
这种从无到有、深不可测的崛起速度,连宁家都不太能够有多少作用,之所以如此,就是在于有徐归墓的支持。
事实上,杀生剑就是她们首次发现,随后交由给唐凤华,以引来杀生石的。
不过由于太过靠近龙孽虎煞山,这四名已经在阳州江湖打拼出一些名气的高手,都没办法亲自前往阳关城,以防止打草惊蛇。所以只能由不为人知、更不通晓武功的唐凤华来主导此事。
那边事情一败露,徐归墓就立刻联系上了许烟儿,要她们出手,替自己杀宁宣,夺杀生剑。
只是许烟儿生意做得日渐大了,手下也在各处做事,一时召集汇聚起来,还是得要一些时日,才拖到了现在。不然的话,徐归墓那边事败的第一时间,这边就会立马动作,前来格杀宁宣等人,连龙孽虎煞山恐怕都难以反应过来。
“好,那你们就这样出发,速战速决,打他一个措手不……什么人!”
这边许烟儿与四人一时商定,正要让这四人出发,忽然一声怒喝。
抬手一拂,打出一道真气,炸在琼楼的天顶之上。
四个侍女也跟着颜色一变,纷纷站起身来,朝着天顶看去。
可她们一站起来,一抬起头,身后的房门忽然一声巨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给撞飞成了几块,两道身影从门外飞出,一时刀光剑影,如雷霆似电闪,一齐斩杀过来。
这两道身影,埋伏了许久,只等待这一个时机出手,故而一旦爆发,就是惊天动地的威力。
刀成杀势,剑作刺势。
“好胆!”暮雨眉头一皱,一转身,手中便多了一剑,嗖嗖嗖划出三剑,剑如雨般细密,抵挡其中绞杀而来的刀势,“虚空刀……你是‘小刀’!”
刀势凶猛,又抢占先机,她几招下来,就被逼到绝境,眼看就要授首。
忽然之间,凌空来了另一柄袖珍小剑,帮她化解危机。
出手的是旁边的侍女念情。
念情的手上缠绕着一条红色的缎带,红色缎带则系在那袖珍小剑的剑未,抬手一射,小剑便飞袭而去,帮助暮雨抵挡刀势。她凌空以缎带操纵小剑,轻灵如一道银线划空,谁也料不到此剑下一个呼吸的走向。
两人合力,空中火花接连迸射,总算逼停那持刀的黑影。
“没错,就是我。”黑影停下,正是王冬枝,手中的干戈不停,左劈右砍,她哈哈大笑,“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来杀你们的!”
另一边,流萤和妄心也拦下另一道黑影。
“自投罗网。”流萤的反应很快,伸手一截,止住剑锋,却发现是柄赤红色的木剑,上面纹路密布,仿佛血管经络,却连个剑锋都没有。
这样的剑哪能杀人?她抬脸一看,娇俏的小脸上杀气四溢,“愚蠢!”
“哇,你骂我。”另一道黑影停下,却是个身着月白色道袍,眼睛大大,十分兴奋的女道士,她被骂了,却不怒反笑,开心得很,“这还是我第一次挨骂呢。”
正是玉幽子。
什么疯婆子?流萤冷哼一声,正要这段这木剑,却忽然感觉手中的剑在颤抖。
这一颤抖,剑上的诸多纹路,一下子全都起了变化,越来越红,也越来越亮。这一柄木剑,好像忽然间从一件死物,变得有了生命,有了灵性一般。
一声龙吟。
流萤脑中警铃大作,立时猛退一步。她之前手握的位置,迸射出一道森寒的剑光,上面的天花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剑痕,一些木屑簌簌而落。
若非她反应极快,现在早已断臂。
玉幽子剑如龙飞,步伐不停,手持木剑,继续杀向流萤。
忽然一下停止,道袍旋转,剑锋倒转向后,直指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你这女子又是谁?”妄心面带笑容从玉幽子身后走出来,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却恰好躲过玉幽子的一剑,然后再向后一踏,整个人的气息融入了黑暗之中,“和王冬枝一伙儿过来……难道宁宣竟然成了个女子,还出家入了道门?”
“我是……额,‘大剑仙’庄玉幽!”玉幽子回答一声,这绰号却是临时想的,她的前世唤作“剑仙”,此番就要以此为志,盖过前世。
可惜的是,好像没人在意这点,她本来期待人家问问“难道你就是那谁谁谁的转世”,可紧随而来的却只是一个杀气四溢的声音。
“我要你死!”流萤面色森寒,一掌打了过来。
身后的影子里,妄心面带笑容,手握一柄匕首,时隐时现。
“怎么不说说话就动手了啊……”玉幽子抱怨了一声,也迎了上去。
一时间,王冬枝战暮雨、念情,玉幽子战流萤、妄心,六个女子战作一团,双方都僵持住了。
而台阶之上,床榻之间,那纱帘内的神秘女子许烟儿,却只在最开始一击打破天顶之后,便没有任何反应。她仍安安分分地端坐在自己的床前,好像既看不见面前的六人混战,也听不到那一个一个危险的声响。
她只做了一个动作。
将那床榻之上的香炉,往自己的位置,更靠近了一些。
“宁宣啊宁宣,没想到我们没去找你,你反而先一步找上了我们。好,你是很有勇气和决断,迎难而上,不退反进,难怪能破除谋圣大人设下的局。”许烟儿叹了一口气,“但你该不会认为,只找上了这一个不俗的助力,再进行这突如其来的一次袭击,就能够在我们面前占得优势吧?”
“确实,你这四个手下的武功着实厉害,一个个年纪轻轻,却几乎不输给阳关城的帮派门主一级数的高手。师傅和道长虽然各有本事,也只能将将以一敌二罢了。”
一个身影,从穹顶施施然飘落下来,落在许烟儿和下方六人之间,却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的男性。
宁宣身上背着一柄剑,微笑着看向许烟儿,“而许姑娘你,也和秦清师伯一般无二,朝着玄关境踏出了那关键的半步,更是在真气境几乎无敌的存在,可见徐归墓在阳州布下你们这些棋子,的的确确是无后顾之忧的。”
“你也敢提他的名字!”纱帘之内,女人的目光忽然一横,“你该死。”
宁宣立刻感觉,好像有实质般的刀光剑影,朝着自己一斩。
这是一门宁家的绝技,眼刀与目剑。
他摇头,手化作剑指,剑指轻轻一划,像是在空中夹起一片树叶一样,竟然将那无形之中的真气,给捏在指尖,并细细揉搓起来。
让许烟儿疑惑的一幕发生了:那无形的真气,竟然在宁宣的指尖,慢慢被消磨掉了。
这简直有违武学的常识,真气可以被抵消,被卸去,被击溃……这都是合乎常理的应对方式。但怎么可能像是真实存在的某种物品一样,被慢慢消磨掉呢?
并且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宁宣还皱着眉,露出好像在品味什么的表情。
她眸子一动,心中立刻明白,“‘四魔真经’……你竟然无需依靠杀生剑,就能将其中的‘吸元秘术’施展出来?”
所谓四魔真经,就是杀生剑中所藏纳的魔功。分作“吸元”“躯壳”“夺魄”“他化”四门,能够吸人真气,改善体质,分魂养魂,最后一项则是将物质化作虚无,藏匿在书画笔墨之中,高明到了极处,甚至能令人化入天地,近乎天人合一。
不过对宁宣而言,这门功法完完全全消化入曜日隐阳变中,所有的功能都能被曜日隐阳变向下兼容,根本无需杀生剑就能施展。而他为了防止意外,也将杀生剑和杀生石一并毁灭,免得再有事端。
经此提醒,许烟儿又一抬头,看了看宁宣肩头,才发现那不是杀生剑,当即厉声喝道,“这不是杀生剑,剑呢?”
“你也配说这剑?”宁宣也笑了笑,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生气地说,“哈哈,你该死啊。”
他以许烟儿刚才所说的话还给对方,同时也朝着许烟儿一看。
这一看,许烟儿立马一卷长袖,携着面前的香炉,整个人一跃而起。
刺啦一声,眼刀与目剑从宁宣双眸发出,斩气裂空而去,一时刀光剑影交织,宛若风暴齐聚,把面前一整座床榻硬生生给绞杀成了碎片。
第九十九章 袭杀许烟儿(中)
眼刀,目剑。
这本来是宁家独门的功法,虽然是运用真气的法门,但实际上在观想境、百炼境时就得开始其独树一帜的修炼方法。要练目力、眼力乃至于神力,这里的神力不是指神仙之力,而是一种从精神上击溃对方的力量。
等到了真气境时,这股神力和真气融会贯通,便能以神发刀、以神出剑。
一般来说,就算是一个已经达到真气境的人物,从零开始修炼这一门武功,也起码得耗费三五年功夫不可。
但宁宣初次遭遇此招,就立刻回以颜色,而且其中威力丝毫不输给半步玄关境的许烟儿,这简直有悖于武学的常识!
“真的是四魔真经,吸元秘术!”
许烟儿虽然躲过这一招,但心中也大为震惊,“这门武功能够临时改变体质,吸纳对方的真气,再改善自己的经脉,模拟出对方真气的运行,将这一道真气给‘欺骗’,令其反扑对手。他不是学会了眼刀、目剑,这施展过来的招式,就是我刚才发出的那一招,只是此招为他所期满、骗过了,反过来杀害我来了。”
认贼作父,反噬其主!
这种技巧极为精妙,不识货的人还以为宁宣学会了此招。其实宁宣对这一招压根儿没有任何领悟,甚至他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招怎么发出来的,也不需要知道。
在那一刻,宁宣的身体,就是一个容器。他装满了水,再把水倒出来,不用管水是什么。
只要对方的真气不超过他身体的容纳,单纯的凌空内劲、隔空真气,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可以全盘接受再无限制地反扑回去。
许烟儿知道,这门秘法在四五百年前一个武学盛世创造,彼时正是盛武帝横死,朝廷收摄江湖权力,武道真正凌驾于皇权的开端,而一个不知名的武者,让一个朝廷臣服,这种惊天动地的行为,不知道激励了多少风流人物、一代天骄,令他们深感自己处于一个历史的转折点。那一刻的武风之盛,只怕在千百年来里,只输给那个武道初成,有武祖、道祖、佛祖……等等人物的年代。
当时有四位魔门的大能听闻此事,也是热血无比,豪情纵横,于是便联手创造一门武功。这就是四魔真经。
从气血起步,至骨肉,入神魂,最后化为天地自然。气血的吸元秘术、骨肉的躯壳秘术、神魂的夺魄秘术、天地的他化秘术,四条道路有先后,却无高低,乃是四位魔门至尊的根本武功。
而杀生剑虽然能够引动其中法门,但受限于锻造手段,只能使用四条道路之中各一种手段秘法。吸元秘术中的“吸人精血内力”,躯壳秘术中的练就“死手”,夺魄秘术中的“分魂法”,他化秘术中的“融死物”。但现在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绝对不是依靠杀生剑就能施展出来的。
即使是许烟儿,也只是在调查杀生剑这段古史的时候,听说了这种武学。在她心中,这种奇妙的武功,恐怕只有等杀生剑重回谋圣大人手中,才能重现人间。
她从未想过,一个小小的宁家叛逆,竟能将这门武功给学会!
一念及此,不过瞬息,许烟儿揽住香炉,人如燕雀般越过宁宣,忽地回首信手一指,气劲撕空而去。
哗啦啦一连串声响,她头顶之上,天花板一节节、一寸寸地破开,瓦片木屑簌簌地落下。许烟儿身子旋转,裙摆扩张,如一朵飞花,大量瓦片木屑被真气一推,如狂风如密雨如奔雷如怒浪,星罗棋布地朝着宁宣的背脊飞射而来。
而她借助这股反震之力,整个人已如鸟投林,意图加入到旁边玉幽子、王冬枝与四位侍女间的斗争里去。
宁宣转身大喝,“想避战!”
他一眼就看出来,许烟儿大抵是做生意做得久了,安生日子过得惯了,并不是一个喜欢与人正面争端的人。在面对宁宣这么一个境界不如自己的人的强攻时,她也不愿意与其拼命。
其实宁家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之前的宁宣也是如此,这是根本功法“星火观想法”的影响。这门观想法,令他们一向有谋而后定、喜怒不形于色、不舍身犯险的习性,这样才能做好一位杀手,一位间谍,一位卧底的工作。
对现在的许烟儿而言,现在最有效的一种方案,就是先牵制住宁宣的进攻,然后去以多打少,解决掉玉幽子、王冬枝,再五人合力,将宁宣解决。
这不可谓不有效。
但正如谢易所说,这种习性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却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武者。
宁宣吃过这种思维方式的苦头,现在再看许烟儿的行为,就好像在看曾经自己栽跟头时一样好笑。
他伸手一挥,如刀斩剑杀,哗啦啦一阵狂风扫过。那些细细密密袭击过来,如同暗器一般的瓦片木屑,全都被他一掌斩得零落。然后宁宣五指一张,对准许烟儿的后背,再狠狠一握,像是抓住了一个把手、一个铁环。
许烟儿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一回头,瞳孔中释放出强烈杀意,“你!”
“你什么你?”
宁宣猛地一拉,“给我回来!”
他这一拉,体内的真气便倏然间暴涨一分,却是曜日隐阳变开始发挥了功效。
宁宣站在原地,一握拉住许烟儿便开始发力,整个人如同一轮汹汹烈日,慢慢朝着天顶攀升,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雄浑壮阔的气势。
一尊太阳在拉你,你怎能不动?
许烟儿身子停滞,不由自主地朝后靠拢一步,再是两步,接着便是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她只感觉身后像是有个偌大的漩涡,只是一卷,便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自己都难以抵抗。
即使以半步玄关境的内力与之比较,竟然也只是胜在质,而输在量!
好浑厚的真气!许烟儿暗暗心惊,她不知道这是曜日隐阳变的效果,还以为是吸元秘术的另一种运用,是宁宣这小子吸收了一众高手的真气,才能与自己匹敌。
“你找死。”
许烟儿一回头,干脆不再抵抗,反而借助这股力量,挥出一掌杀来。
她这一下转变,突兀无比,凝就一身功力,打得就是宁宣功力驳杂、运用不纯,如同江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弱点。
就好像一个人浑身瘦弱,唯有右臂强壮,一拳打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右拳给带着,想要收拳也来不及——这也是四魔真经吸元秘术的弱点,否则手握杀生剑的唐凤华早已经天下无敌了。
“我找死?”宁宣却一笑,“是死找你!”
第一百章 袭杀许烟儿(下)
许烟儿这一掌推出,看上去不是在和宁宣战斗,而是在和宁宣打打闹闹,随便推了一把。
她五指流转,真气内蕴,若隐若现,显出一种缓缓又轻轻、柔柔又浅浅的感觉,如同草芽萌发一样,充满了勃勃生机。
草芽萌发,那是一种看起来缓慢柔和,实际上却坚定坚韧且坚决的力量。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事物或者意志能够阻碍这股力量的爆发,这一招也是同样,其中内蕴的力量似柔纤、实刚壮,一旦触及就立刻爆发出来,若是打在这座高楼上,连这座高楼都会为之摇摇欲坠。
她到了现在才展现出真实相貌,却是个眉眼如画、长发及腰的贵妇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脸蛋上却白皙如玉,没有丝毫皱纹,更有风情万种,一身半透明的华美丝质长袍,勾勒出凹凸有致、大胸长腿的身材。
这衣服袖摆极长,当一掌推出时,掌力传递到袖摆上去,柔和的衣物倏然间变得笔直,朝宁宣一刺。而这一刺更洞穿层层的空气,虚空中顿生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涟漪,朝着宁宣波及过来。
这一掌不仅有草芽萌发、不可阻挡的意境,而且掌力传递到袖摆,袖摆再将其传递到空气中,运用之巧妙,绝非一般真气境所能够做到的。
掌力,袖摆,空气,接连三重进攻,一重比一重凶狠,一重比一重危险,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涛怒浪,叫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宁宣却大笑。
那将许烟儿摄拢而来的右手忽然一张,五指分分明明,自上而下一把打了过来,正要截住许烟儿的攻势。
他这右手,本来是聚集了体内大量的内力,以“擒龙控鹤”的手法,将许烟儿凌空摄来,强要她与自己一战。但现在这一抓,其中的力量却倏然间倒转了方向!
这就仿佛一个风箱,在推拉之间,先是吸取大量的风,后来一下子将风再灌溉出去。
那庞大旺盛,犹如大日行天的真气,汇聚在他的掌中,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往地截住许烟儿的攻势。
许烟儿脸色一变,没想到宁宣内力如此浩大,运用却又如此娴熟,全凭他心意变化,并非自己所想的吸元秘术、得人精血所制。
她豁然一变,前两股劲力一射而去,自己的掌笼罩在轻纱袖摆之间,却化掌为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宁宣的手臂。
指尖一戳,遥指宁宣的肩上要穴。
这一指凝练无比,如鸟啄雀凿,专破内家真气。
宁宣五指一张,宛若只手遮天,将那袖摆气劲握在手中一捏便捏得粉粉碎。同时肩膀一抖,手臂自下而上倏然一提,竟然是以肘为剑,刹那间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对许烟儿予以迎头痛击。
许烟儿心头暗惊,这瞬息间的一连串变招,宁宣竟然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应付得当。
这小子的境界虽差,年纪虽轻,但战斗经验之丰富,却好像不比自己差多少。
轰隆一声,招式一撞,两股或精纯或旺盛的内力一相激荡,空中顿时爆裂开一声巨响。宁宣和许烟儿两人的脚下一沉,地板当即咔哒一声化作齑粉,再紧接着便又是一串接连响起持续不断的响声,像是点燃了大片的鞭炮,整个屋子的地板都被两人的力量余波给震得层层坍塌,顿时烟尘四起。
连旁边六人的缠斗,也一时停了下来,各自找了立脚之处,只看着这两人的争斗。
一个人影从烟尘中脱身,一手攀上一旁的房梁,吊在半空之中,正是许烟儿。许烟儿愤恨地俯瞰面前的烟尘,忽然间手上一抹,露出那怀抱于胸前的香炉来。
“好厉害的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强盛内力,远超一般真气境的水平,又如此纯粹,并非吸元秘术掠夺而来,对我也不落下风。除此之外,招式经验也无可挑剔,难让我占他便宜。莫非我面对一个小辈,也要拿出底牌……”
她看着掌中香炉,正犹豫间,却又听到一处动静。
却是宁宣身在半空,随便脚踩几块木头,几经起落,借力而上,追击过来。
许烟儿本来就不是战斗型的人物,她的武功地位虽高,但多年来养尊处优,做生意,养人才,交涉情报,一通事情下里哪有战斗的时候,故而实战的经验、技巧、勇气、冷静,都比不得严苛训练身经百战的宁宣。
其实现在这两个人比较一下,宁宣仍然是以弱对强,虽有出格之处,也只是弥补劣势,浑然没有一处是超过许烟儿的。可她眼见宁宣气势之盛,心中顿生怯意。
这一怯,就叫她痛下决心。
“好一个宁宣!”许烟儿手上一撒,将手中香炉旋转丢出,凌空朝着香炉一点,内力激发其中的种种变化,“你这下真是自寻死路了!”
刹那间,本来停止燃烧的香炉,在半空中旋转下落,竟又悠悠然升腾起了一缕缕的烟雾。
这烟雾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瞬间便弥漫四周,当头笼罩住宁宣。
“你总算拿出真本事了。”
宁宣并不慌乱。
许烟儿人称“雾里看画”,不只是说她行事风格神秘,背景高深莫测,宛若雾里看花,甚至连花也看不到,只看得到一副虚假的画。
实际上,这也是说她的成名绝技,借以奇兵“炉中香雾”施展出来的“雾里看画”。
在齐勇的记载中,这门武功迄今为止明面上只施展过两次,一次是年轻时候,许烟儿还没有达到半步玄关境的实力,也没有四大侍女,只身一身面对金环城本地的四名真气境高手;一次是许烟儿后来功成名就,为人所冒犯,于是一人早上出门,及至冒犯者家门之前,中午回来,那满门上下,男女老幼,就都已经被她屠戮干净。
这两次记载,一次足见其威力之大,另一次则能见到其波及范围之广。
这一下施展开来,宁宣面前朦朦胧胧,处处灰暗,伸手不见五指。而除了视线被扰乱之外,连四处嘈杂的声响也一并消失,变得静谧悄声,宛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视线的边缘,隐隐能瞧见房间那些雕梁画柱的轮廓。
周围震起飞腾的木块还在,宁宣闪电般在木块中跳跃起落,朝着预想中许烟儿所在的地方进发,却空无一人。
“老谢,你怎么看?”
宁宣手一扬起,也抓住梁柱,看向四周,当即查阅起了百度百科。
“手法普通,只是以真气施展的寻常幻术罢了。”谢易道,“但是那香炉却蕴含着奇妙的力量,并不是真气,而是一种心中的力量,能够悄无声息之间,蒙蔽你的眼耳口鼻舌五识。”
“那怎么办,她现在一定在看着我。”宁宣说完这话,同时听到了数个笑声,这些笑声都很熟悉。
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他前前后后,浓密雾色之中,隐隐约约有几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宁宣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些身影一个一个,竟然全都是许烟儿的模样。
十多个许烟儿朝着宁宣杀了过来。
宁宣立刻把自己刚才的话吃了回去,“不,不是看着我,是已经开始想要杀我了。”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彼此合力,朝着宁宣杀了过来。
宁宣本来以为这些许烟儿,应该有真有假,只需要寻找其中的真实存在,不被其他虚假幻影所迷惑,就能破除此招。但一接招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里面的每一个许烟儿,都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她们出招彼此配合,精妙无妨,而且不惧生死,一时间打得宁宣节节败退,在柱子上起伏跳跃躲闪腾挪,像极了家具城里的成龙。
“还是那股香炉中的力量,可以在诸多的幻象中随意跳跃、传递,令你生出了错觉,仿佛周围都是许烟儿。”谢易解说起来,“其实只是有两个许烟儿,一个是真实的许烟儿,一个是从香炉中引出的力量,两人合力,却造成仿佛有十多人的效果……这股力量倒是有趣,你打死她后,把这香炉给我研究!就算作这次百科的报酬了!”
和宁宣相处得久了,他也日渐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不过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能够搜罗这个时代的奇特武功,对他而言亦是一种收获。
而他也相信,自己一语道破其中奥秘之后,宁宣一定能将其轻松破解。在谢易的话语中,宁宣杀死许烟儿,已经是一件虽然还未发生,却已经近在咫尺的事实了。
“好。”
宁宣应声而起,整个人身如长龙,背脊一扭,在半空中翻腾起伏,躲过了身前身后,数道身影的攻击。
得到谢易的点拨,他一下明悟,果真发现了这几个不同许烟儿的些微破绽。她们看似一同出手,实际上一股力量在前发出,然后在一个极短的时间移动到了身后,再发出另一招杀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香炉之中演化出来的许烟儿,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拥有了瞬间移动的能力。“她”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再加上许烟儿的幻术,伪装成了分身化影般的效果。
这能力虽然诡异而恐怖,令宁宣无法反应,但是她出招前后,力量贯通,这是做不得假的。
只要抓住那出招的间隙即可。
不管她的移动再快,在一个确定的时空内,这个世界只存在那一个个体。要等待前一招施展结束之后,才有下一招的出手。这让周围的许烟儿之中,许许多多的出招,都带着一种难以觉察的迟钝感。
这种迟钝感在接踵而至、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一旦慌乱起来,就很难察觉。但是当一个人冷静、细心地投入其中,仍然十分明显。
宁宣先是几番躲避,终于找到了那其中的停顿。
他渐渐能够确定许烟儿的真身在哪,也渐渐能够把握到“雾里看画”转换位置的那一丝丝间隙。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宁宣曜日变也逐渐运转到了巅峰,开始了滑落的趋势。
“原来他这身内力,竟有反噬的危险。”许烟儿作为交手对象,对此点再是清楚不过,当下心头一喜,“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就能将这叛逆给拿下了!”
忽然,宁宣躲过一记横扫,整个人直接脱离梁柱,身在半空,处于无法变势、无法躲避的状态。
再强的高手,没有达到先天境界,也无法离地腾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受到重力的束缚,当即坠落下去。
许烟儿见状,当即追杀过去,她身化三影,一前一后一上,好像是三座乌云、雷霆、狂风的化身,朝着宁宣笼罩下来。
宁宣却长啸一身,体内的内力一分为二,再成道家无极、佛家寂灭,随后自击自成,再自破自立。
他的身体宛若一个高效率转动的涡轮,将体内将将跌落却还是远超真气境平均水平的庞大力量,尽数卷入其中,混合搅拌,融汇升华,发酵壮大——终成无限无尽无量无穷之境。
手刀出!
掌剑发!
一道刀光,一道剑气,在空中交错而斩。
相依为命·遗世独立!
许烟儿脸色猛变,因为这一招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恰恰拿在了她化身力量流转的间隙,令得此时此刻,其中威力全数都送给了她这一个真身。
中计了!
下一刻,七景乡内内外外,无数的人听到了一声同样巨大的惊天动地的响声,好像是一道雷霆炸裂在了地上。
他们同时抬头远眺,只见七景乡内人所皆知的一栋高大琼楼,有一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其伟大的璀璨光亮在最上层的地方扩散开来,刺目而灼眼,竟似乎比天上那橙红色的夕阳,更像是一轮普照四方、行走诸天的烈日。
那光芒一亮,其后渐散。
琼楼也跟着一起消散,分崩离析。
就仿佛那股光亮,拥有着什么无法阻碍,无法抑制,无法形容的极端破坏力,只是触摸这栋高楼,一切的物质都将被毁灭、破坏。
这座象征着七景乡权威的最高建筑,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就好像一下成了沙石堆砌的城堡,先一定,随后被夕阳下的晚风一吹,便化作了一大捧飘向远方的细碎尘埃。
第一百零一章 四象天枢阵
溃烂,再崩解,最后四散。
这座高耸、壮丽,七景乡标志性的建筑,代表着七景乡那坚不可摧得甚至有些神圣的权威的琼楼,就在一声又悠长又浩大又连绵还有些不断的响动中,渐渐四分而五裂、土崩再瓦解。
这就好像是一副画卷,画卷的周围都是迟暮深红、夕阳西下的场景,唯独中央是一座高楼的黑色剪影。
那是一种让人不敢相信会被摧毁的凝固的黑色。
可现在它就是被摧毁了。
非但是摧毁,还是破坏,毁灭。
忽然有许多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原来是大片大片的木石玉瓦,如流星陨石一般又密集又迅速地落下,砸在街头巷尾,令无数人开始叫嚷并躲避起来。
其中也有身怀武功者,在那惊天动地的声势中,一边躲避着这高楼险坠之危,一边凝神关注着惊天动地的一幕。
他们眼尖而目利,总算在那尘埃卷天的模糊混乱景致之中,发现了几处些微不同的变化。
或是烟尘的形状不自然,或是真气塑形而脱出,或是一丝衣角一处兵器……总之,能够隐隐约约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有许多人,在这高楼崩塌、倒海倾江的大势之中,竟然还在大打出手!
“是高手。”一人疾呼,“而且是很高的水平。”
“不玩女人了吧,撤!”一个人跟着应声。
“我也不玩男人了,好啊,这次还不用给钱!”最后一个人哈哈大笑,当即跑路。
……
没错,当宁宣那一式出手,将其中威力全然解放波及开来、乃至于整座琼楼都跟着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之后,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动了。
宁宣身在半空,却刀斩剑杀,一股无上真力,硬生生轰杀进了许烟儿的身体之中,而许烟儿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还击。原来宁宣之所以脱手梁柱而去,就是以身犯险,让她也紧随而来。
这看起来是宁宣没法变招,陷入被动,实际上宁宣悍然反扑,施展出这一式杀手,到头来真正陷入被动的却是许烟儿。
这就好像是前世演义中的“拖刀计”“回马枪”一般。
论谋划,讲算计,许烟儿迄今为止的试探,都比不得他这小试牛刀、信手拈来的一下。
果然,这一击之下,许烟儿毫无还手之力,当即闷哼一声,昏死过去,被宁宣撞着身子,带动着往下飞去。
而在触碰她的那一刹那,宁宣耳边眼前,诸多许烟儿的幻影,连同着周围一切的迷雾朦胧、晦暗幻惑,刹那间都如同砸碎的镜子、翻腾的湖面一般烟消云散。
不过另一方面,宁宣也立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如同贼去楼空,一无所有。
他的曜日隐阳变本身就是一种超负荷增强内力的方式,再碰上遗世独立加相依为命的自击自成、自破自立的这一招,威力成十倍的增多。虽还远不及当日玄贞道士开天辟地玉阳神决的一击,却也远超真气境所能够容纳的范畴。
如此强大的一击,自然不可能毫无代价。
到了现在,宁宣精力枯竭,一时半会儿之间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当然,他没忘了用仅剩下的余力,闪电般在空中一拿,拿住那悬停的香炉,抱在怀中。接着再死心塌地地靠拢在许烟儿的胸口,看来甚是亲切紧密,宛若一对姐弟一般——若忽略他们两人在二三十丈的高空之上的事实。
接下来,就以她作为肉垫……宁宣正想着呢,耳边忽然听闻四个整齐的声音。
“夫人!”
那周围的四大侍女眼看着这惊天动地的变化,当即齐声怒喝尖叫,朝宁宣跟了过来。
她们身影如电,周围下落的各种木石虽快,但对她们的身法而言,和停在原地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几下跳跃,兔起鹘落之间,就从上而下,朝着宁宣汇聚过来。
宁宣看了她们两眼,便闭上眼睛。
这不是他有自信能对付这几个人,他现在的状态着实不是她们四人的对手。
但宁宣也根本不需要对付她们。
“我们才是你们的对手。”
在四道身影即将撞上宁宣的时候,一道刀光,一道剑气,同时护住了宁宣的身前身后。
王冬枝一声娇哼,自上而下地一斩,仿佛一道划破天空的雷霆,“接刀!”
一刀将那暮雨、念情,卷入其中。
“还有我的剑。”玉幽子一身道袍鼓荡,充盈着气流,足尖轻轻点在一块石头上,整个人下落的速度大幅度减弱,一时衣带飘飘,发丝舞乱,宛若道家典籍中羽化而登仙的形象。
她一剑再起,龙吟声起,再次激荡着指向流萤、妄心。
两人再战四人。
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的拼斗,其实已经是相互僵持,难分高低的状态。按说到了现在,双方仍然不分胜负,只等一会儿宁宣从隐阳变的状态回复,即便仍比不上巅峰状态,也足以动摇战局,稳操胜券了。
但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六人在半空中一边拼斗,一边落下。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起落无常,如烟尘之中出现了一个风暴一般,将周围的种种物质,木石玉瓦,全部绞杀、碾碎,化作大量的齑粉。
而宁宣和许烟儿,却是这风暴的中心,反而安然无恙。
暮雨忽然开口,“你们胆敢来杀人,胆量不错,武功更不错。”
在她身旁,念情温温柔柔地说,“但你们还是太小看我们了,太小看干戈洞了。”
左侧的流萤冷哼一声,仍然是杀气四溢的模样,“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走,全都要死在此地!”
流萤身后的妄心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只说了两个字,“布阵!”
阵法。
这就是她们的底牌,也是她们自信的来源。
仅凭她们四个的武功,虽然足够在阳州普通的门派面前横着走了,但要对付战绩为“以一对抗张傲、马赤弓、吴寒臣、马黄叶、步环尘、唐凤华六人”的宁宣,还是颇为勉强。
许烟儿明知此事,怎可能算不来这笔账?但她仍然相信,这四女结合在一起,必能手到擒来,杀死宁宣。
因为她们的武功,相比起她们真正的杀手锏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王冬枝和玉幽子神色一动,各自踏空踩气,挥剑拔刀而去,想要阻碍她们四人的动作。
可四个女子却同时念念有词起来,并且一下子放弃战斗,不进反退,拉开与两人的距离,从怀中各自掏出了一张符咒。她们口中念叨的词汇,根本不是大晋朝的官话,而指尖的符咒,却也在这念念有词之中,渐渐发出奇异的光芒来。
四人渐行渐远,四散开来,四道光芒也若隐若现,在半空中勾勒出四条滑落的弧线,像是四颗流星。
“是四象天枢阵。”玉幽子见多识广,认出了这是什么,脸色一变,“她们竟然会这个……连那朝廷的密探都没调查出这个消息!”
“那是什么东西?”王冬枝问,“厉害吗?”
玉幽子苦笑道,“岂止很厉害……那是借用符咒之中寄宿的四象之力,引动天地伟力,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符为阵眼,在这阵法内能够短暂拥有部分玄关境的能力。要求必须是四个人,体质各异,并且有四张符咒在手,不能缺少一人。”
“啊,那怎么办?”王冬枝脸色一变,知道这四个侍女现在已经去布阵了,等到落地的时候,就会携带着玄关境的实力围杀过来。
玉幽子说是说得夸张,但脸色却没有显现出焦急恐慌的样子,反而很是微妙,“请放心,王姑娘,我能破它。”
王冬枝一喜,又疑惑,“道长学过这阵法?”
“不是学过……”玉幽子摇摇头,她的脸色更奇妙了,甚至还有些无奈和不好意思,“一般来说,是别人向‘我’学的——因为这门阵法,就是我的前世所创造的。”
第一百零二章 玄关境奥秘
在半空中所发生的变化虽然复杂,但其实只在那十数个呼吸的时间,甚至连整座高楼都尚未真正崩塌完毕。
四侍女打定主意,要施展四象天枢阵。因此四道光芒旁落,无声而无息地隐藏在烟尘当中。
而玉幽子、王冬枝也护着宁宣,一手点在宁宣的左肩,一手提着宁宣的手臂,三人像是羽毛般轻盈落下,安然着地。
这十多二十丈的距离,对她们这种真气境的佼佼者而言,就好像是寻常走路一般,只要不是战到极处、真气枯竭、浑身疲乏,就算带着个人,也实在算不得什么难度。
至于许烟儿,既然无需肉垫,那么她也就再无利用价值,被王冬枝随手一刀砍死,当即了账。
“道长创造的阵法?”落地之后,宁宣被王冬枝搀扶着起身,他刚才也在听着两个人的话语,知晓这四象天枢阵的威力不俗,这下也是正经起来。
四象天枢阵深奥无比,是一种极为强悍的阵法。
天地有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四象之气,亦是天地伟力中的一种。而真气境要达到玄关境,要的就是打通性命玄关一窍,引动天地伟力洗髓易筋,令自己的肉身、真气同时超迈常理,达至全新的领域。
但宁宣从谢易那里知道,正如真气是借假成真、灵魂是捏合生造一般,天地并没有什么真灵、伟力。
百炼境肉体成刚,真气境真气蕴满,这就是人类身体内所能够容纳的能量的极限了。再往上的道路,便要超脱人类的极限,进而踏足非人的境地。
所谓的天地伟力,只是一种形容——不是来自天地的力量,而是一股可以让人类撼天动地的力量。
这股力量,和天地万物没有关系,而是来自于人的身体与内心。
其实百炼境和真气境,除了获得真气之外,肉体上的成长几乎是不存在的。而要容纳更多的真气,就要获得更强的肉体,所以到了此时,必须在肉体一道上再度超越。
这就是性命玄关一窍的作用,打通此窍穴,真气将会无限扩张膨胀,让自己的肉体得到淬炼。
而淬炼的肉体,则成为全新真气的容器,令其也跟着产生蜕变。
在谢易的讲述下,宁宣对这一条真气道路的核心概念,一下子清晰明了,再无疑惑:观想境获得内力种子,百炼境提供真气容器,真气境获得真气,玄关境则以真气加固容器,再反过来提升更多真气。
而小玄关境的两个过程,前者被称作“性命玄关一窍”,后者被称作“引动天地伟力”。
至于唐损、秦清、许烟儿这种半步玄关境,只是走出了性命玄关一窍中的半步,又阴差阳错开始引动天地伟力,所以肉身得不到成长,真气也未能精纯强盛,不上不下,处于尴尬。
另一边,谢易的真人道,则与“肉身为真气容器,真气为主,肉身为辅”的概念相反,是以“真气为肉身补充,肉身为主,真气为辅”为主要思路。所以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能够达到玄关境界武者才有的破音障、越马赫的表现,不过他在掌握宁宣身体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使用过这种表现,反而只是玩弄技巧,那一战说来惊人,其实远远没有触及他的实力边界。
说了这么多,其实宁宣只是疑惑,既然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四象伟力,这什么“四象天枢阵”中引动的力量,又来自于何处呢?
玉幽子的答案是,符咒。
她的前世,虽然是持剑宫著名的剑仙,但既然是道家的宗师,也自然通晓符咒法术。
这门阵法说是阵法,其实也包含着四种绘制符咒的方法,甚至还囊括四门内家真气的运用法门,可说是一套标准的“护法神”的体系——所谓的护法神,就是佛道的转世投胎者为自己的下一世所准备的诸多属下。
在远比宁宣曾使用过的“钢工符”、吹嘘中使用过的“五雷招来咒”更加珍贵的“青龙架阵符”“朱雀导气符”“白虎杀伐符”“玄武护法符”作用下,四位维持阵法的“护法神”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行状态调整为相应的法门,她们四人的内力将会彼此贯通,并且在其中迸发出四象真灵、天地伟力。
“也就是说,这四道符咒,完成了玄关境重要的‘性命玄关一窍’‘引动天地伟力’的两个过程。在这其中,‘朱雀导气符’最为关键,其中隐藏着一道事先布置天地伟力的引子。”宁宣听到这里,才有些理解到了,“如此一来,就令她们体内的真气得到升华,临时完成了突破和蜕变!”
这股力量,仍然是来自于四大侍女的身体之内,只是以‘朱雀导气符’为引,四力而成一股,每人完成四分之一的蜕变,并且还有‘青龙架阵’‘玄武护法’两符协助,令其终于能够获得这股本属于未来的力量。
最后,则以“白虎杀伐符”操纵力量,克敌制胜。
到了那时候,这股力量就绝非是秦清、许烟儿、唐损这种半步玄关境所能够相比的了,而是真真正正的玄关境级数,撼天动地的伟力。
在玉幽子的口中,这阵法一旦施展出来,四人意志统合,一起催动。其中的破坏力和玄贞老道、不老火仙这种正牌玄关境都相差无几,只是灵活性差了一些,但对付他们三人是毫无问题的,是一等一的护道法门。
其实在龙孽虎煞山上,也有计划为玉幽子布置四名这样的人物。
不过那剑仙转世投胎到了个极好地方,就在阳关城内,山上一搜查到人,就将全家都给接了过去,玄贞道长再呵护其成长,也根本用不到这种护道之术。
玉幽子也是上山之后,对自己的前世颇为好奇,一一查阅,才知道这门阵法的前因后果,内里联系。
这门阵法出现在此处四女的手中,显然是徐归墓所传,而徐归墓的阵法来源,当然也只能是前世剑仙本人。而徐归墓恐怕也不知道,玉幽子这阵法的另一位正主儿,竟然和宁宣混到一起,亲自来到这里狙杀她们,对这门压箱底的功夫了如指掌。
不过另一方面,玉幽子也忍不住心生疑惑,这徐归墓和自己的前世到底曾经有如何的关系,竟然连这种压箱底的功夫,都传给了他!
“好阵。”连谢易听完了,也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其中的巧思值得学习,喂,宁宣……”
“知道了知道了。”宁宣已经习惯了谢易成天让自己东搜西刮,这一千五百岁的老鬼,说话是很傲慢,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但真正碰上了有价值的东西,却还是笃实好学、不耻下问的。
他的傲慢好像一向是对人而言,而到了武功这层面上,任何一门相比起他而言再垃圾、再拙劣、再可笑的武功,在他眼中都仿佛是神圣的。
不过若一旦学会了、吃透了、研究明白了那武功,谢易就又会嚣张跋扈,将其踩在脚下,再不去看那东西一眼。
真一个拔X无情的渣男!
宁宣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看向玉幽子,“这门阵法说来厉害,但在你这样一个创始人的眼中,只怕是手到擒来了?”
“无量天尊。”玉幽子自信满满,高昂着头,“不能说手到擒来吧,只能说探囊取物。”
宁宣一拍手掌,“道长,给他们整个活!”
玉幽子愣了一愣,笑了笑,一伸手,握在半空,“今日,看我以一敌四!”
……
又过了一会儿,这座琼楼的倒塌才真正渐渐平息。
声响渐息,烟尘散去,露出四周一条街道来,这个琼楼崩塌的过程不长不短,给足了这些江湖人士逃走的机会,现在除了三人之外,再无一人。
宁宣盘坐在原地,运气调息,慢慢恢复自己体内枯竭的力量。
他的曜日隐阳变一旦运转起来,就如同日起日落,天行有常,自带一股庞大的惯性,其中的变化连他自己也没办法阻碍。但这种起伏的平均水平,是由当前内力运转的状态所决定的。换言之,现在的宁宣多加强几分力量,待到之后隐阳变一过,现在有一份内力,他时就会激增为几分内力。
到那时,达不到巅峰状态,也至少有一般真气境强者的战力。
而王冬枝手握干戈,护在宁宣身前。
玉幽子则四处查看周围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时不时踢飞几块巨石,时不时伸手将被砸歪的树木扶正,再时不时挑起观察远处,仿佛在计算什么,又好像在估量什么。
现在的她,看上去不像是那个初出江湖、秀逗犯傻的女冠,反而有了一种真正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大家气魄。
“道长看起来好了不起啊。”王冬枝悄声跟宁宣说,“既聪明,又懂事,既漂亮,又可爱。还救过我的性名咧。”
宁宣偷偷看她的神色,先敷衍几句试探一下,“啊……没错……啊……是这样的。”
“她很厉害,我佩服她。”王冬枝好像真没别的什么意思,“这样的人一定要有一个好结局才对,我们帮她达到吧——嘻嘻,这就叫你说的达则兼济天下!要是做成了这事儿,咱们活得才叫真舒坦呢!”
宁宣正想要回答,那边的玉幽子忽然高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四道在正南正北正西正东四个方位的辉煌光芒,骤然间升腾起来,直冲霄汉。在天地四方,一个极为辽阔的区域内,幻化成了四道或是神圣,或是凶戾,或是飘逸,或是沉稳的四头神兽。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四头长达数丈,栩栩如生的神兽,在半空之中游动翱翔,翻腾起伏,身上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威严。不一会儿,它们忽然目光一移,似乎同时得到了示意,穿透重重迷雾,聚焦在三人身上。
白虎忽然咆哮一声。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