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武道历史
宁宣在水里泡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并且在这过程中喝水进食,然后便是一路看着天空。
最终,他从河流的下游的某处离岸。
这时候天色已暗。
但见星洒满天,月挂高穹,黑暗的森林里静谧得很。清澈的月光和星光混成一片柔和如水的亮色,均匀而轻盈地铺在悄无声息的大地之上。
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宁宣也有点累了。他上岸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前面那块石头上扭曲变形的月光,幻想那是自己的女友,正在给自己煮汤圆。
谢易显然没什么共情能力,不耐烦地催促,“喂,走啦!”
“哦。”
宁宣站了起来,沿着人烟的痕迹靠拢附近的一座小村庄,并且在那里偷了一套衣裳、一件背篓、一柄油纸伞。
带着一大堆东西去了村子里的僻静处,再走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成了个朴素干净的穷苦书生,甚至不只是衣服变了,而是连样子也和真正的书生差不多。
宁宣捏了捏脸,拍了拍手,耸了耸肩,他的脸就皱巴巴的,手也畏畏缩缩,肩膀更是矮了几分。这样一个年轻人,看上去虽然还是那张脸、那个身子,却给人不一样的神态和印象,整体好似大了几岁,沧桑了些,经历过许许多多的风霜。再配合上他一身书生长袍,木质背篓,看上去真的很有寒酸窘迫、郁郁不得志的味道。
“会易容术,爆发真气的秘技,以及毒药,当然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反跟踪意识。”谢易看到这里,忽然说话了,“原来你并不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穿越者。”
“你现在才发现吗?”
“不,是你迄今为止展现的特殊之处积累起来,直到现在才值得我提一嘴。”谢易时时刻刻不忘拔高他的身份,“但也只够一嘴而已,是而已。”
“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十岁。”宁宣打扮着自己,走出了村头,“在这个世界多少还是过了六年日子,那并不是很美好的过去,但也让我学到了某些东西,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只是你……不留下点银子?”谢易提醒他,“这可是偷东西哎,助人为乐的小宁兄不应该为主人家考虑考虑?”
“到了这时候,我可不会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如果追杀者发现了这银子的来处,就知道我现在是个书生了。”宁宣摇摇头,把剑柄——这应该是谢易的头——对着旁边的石头一磕,然后将其和落日圆、烟驼铃还有油纸伞一同放到背篓里,“你休想激将我。”
现在的谢易是巴不得追杀者找上门来,令宁宣不得不依靠他灌注元气,以打退敌人。一言蔽之,这老怪物的任何意见都不要信,他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你迟早会有用到我的那一天的,那就是第一次。”虽然诡计失败了,但谢易还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然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宁宣只笑了笑,不与他多做争论。
他背起背篓,朝着风饵县的方向前进。此地距离风饵县也有很长一段距离,现在过去大约还是凌晨到,和昨天差不了多少。
乡村通往县城的路倒是修得不错,宽敞标致,平坦规整,是条好路。
乡人多是靠着县城做生意的,此时便要起早,一路上三三两两,或是挑扁担,或是背背篼,充满生活气息。宁宣就这么一路星光为伴,乡人作友,迎面吹来又冷又涩的夜风,前后左右四周都是黑拉拉一片。他能看到路边大片的树叶在像是倾泻小雨般飒飒作响,也能够听到村野间的野猫跳野狗吠野鸟鸣的动静声响,当然还有前前后后乡人们的喘息私语,天地间的一切融成了一片柔软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像是一个父亲包裹自己的孩子。
宁宣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条道路上,以乡人的步伐和乡人的神态融入乡人的队伍中,他和前面那位大叔以及后面那位大妈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他时而看看前面大叔背上的小孩儿,时而看看后面大妈扁担里的核桃,小孩对他微笑,而他对则核桃微笑。
宁宣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和安详。
然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和安详。
“就悠闲吧你。”
如果说心是一片平如镜面的湖水,谢易的声音就是重重砸落进湖中心的大石头,“快点走行不行?”
“哎,你不懂情趣。”宁宣叹了口气。
谢易叹了更大一口气,“哎,你到底是不是练武的人啊。你这样的人放我那个时代,我直接给你两刀。”
“要不讲讲故事吧。”宁宣眨了眨眼睛,“老谢,你到底穿越到多久之前了?你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境界?又是谁把你封印到了这剑里面?这一切的一切,我真是再好奇不过了。”
“你把我当消遣是吧?”谢易冷笑起来,“你这么聪明,尽可以猜猜。”
“现在佛道宗门的历史好像远远比大晋朝都要悠久,而他们共同的祖师毫无疑问是你。不过这世界的普及教育不如前世,我还真不知道道门与佛门多久成立的。”宁宣还真的猜了起来,“老谢,反正你是肯定不知道大晋朝的吧。”
“这个是当然了。”谢易冷哼一声,“算给你一个奖励,我所在的时代,朝代名乾。”
“大晋之前是康,康之前是周,周之前才是乾。”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宁宣还是吃了一惊,“你起码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了。”
“一千五百年。”
谢易愣了一愣,随后低吟一声,“已经一千五百年了……”
他语气莫名有些沉闷。
宁宣忽然心头一动,“一千五百年前、开创佛道、乾朝人士,莫非你是武祖?”
“武祖,这是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好中二。”谢易疑惑道,“又中二又恶心,什么人会取这个名字啊?”
真不是?
宁宣解释道,“是这个世界为武道开天辟地的一位人物,据说史无前例地挖掘出了真气的存在,现在武道一系列的规则、成就甚至是道路的发展方向,都是由他所制定的。他放在我们前世,大概是物理学上牛顿一般的人物。”
“而佛门道法也是同时期传递下来的,现在的人们对着两门武学之源流也有诸多猜测,有三世佛说、三清尊说、王子说、老庄说……等等等等。反正这两处源头一般被认为是在武祖之后数十年乃至百年,他们的地位大约是爱因斯坦和麦克斯韦。”
“你别扯这些我都已经忘掉的名字了,反正那什么武祖肯定不是我。”
谢易懒懒道,“我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民间已经有真气了,我也是学别人的。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武道这个称呼,最强者也就是真气境左右,后来我也算武林里一号知名人物,也的确让武道稍微拔高了一些上限,但要说什么武祖我是从来听也没听说过。至于佛道的确是我传下来的,但什么制定武道发展方向的人物肯定是胡说八道,这种事情只可能是千百年来无数武者的共同努力,哪有一个人物这么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
“照你这么说,是后来人牵强附会?”
宁宣思索一番,其实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世界虽然武道昌盛,但要还原历史真相,恐怕比前世的考古技术要困难千百倍不止。而历经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时光,又有谁能真正肯定彼时彼刻发生的事情呢?
好像也只有谢易这个当事人能说得上话了。
“当然是牵强附会。”
谢易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为此事盖棺定论,“哪有什么武祖,就算真有,所谓的武祖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而只可能是一群人。”
“那你当时是什么境界?居然能灵魂恒常不灭,彼时便有这种锻造灵刃、寄宿魂魄的技术了吗?”宁宣又忍不住问道,其实他也对历史毫无兴趣,只是对谢易的故事……准确来说,是对谢易这个人有浓厚兴趣。
谢易虽然是老古董了,但在与何楚的相处过程中,也第一时间询问清楚了当下的武林格局。当然,何楚本人的见识有限,亦不能告诉他太多势力方面的秘密,但当下时兴的武者境界划分,也给谢易弄了个明明白白。
观想境、百炼境、真气境、小玄关、大先天、烘炉境、武道元神、道极境。
“我走的并不是这条道路,在真气境之后便截然不同。不过要将道路一一类比,我应该的确比不上道极境界。千百年来的积累和成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赢过的。”
谢易虽然一直不愿意说武道,但一旦起了一个头,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一点不急躁傲慢,甚至还有点理性客观中立,侃侃而谈,细致入微,这让宁宣吃了一惊:
“何楚说烘炉境界是以自身为小天地,天地为大烘炉,将浑身上下一切精气神熔炼成一块‘胎芽孕种’,这种状态好像和我差不多,但我亦有可能能达到武道元神境界——这个其实不能说的很清楚,别说不同体系,就算是同一体系,境界高低只是成就上下,而非实战能力的差别。”
“这点我深有同感。”宁宣点点头,他自从与谢易相遇,一路都是以弱战强,却又屡战屡胜,对这件事情再有发言权不过了。
“至于当时的技术嘛……这方面就更比不上你们了。”
谢易继续说,“我们那时候是没有符咒这种东西的,老实说这在我的概念里应该属于仙法而非武功,虽然我后来的境界也已经达到了许多仙侠小说没有的层次,却还是做不到这种事情。至于落日圆这样的宝兵、烟驼铃这样的法器,更是我所不敢想、不能想的东西。就像这柄武劫,除了有我之外,其技术含量是远远比不上落日圆的。”
宁宣若有所思,这才明白不管是武道还是科技,其实都是一步一步发展来的。
千百年前,最开始的武者连真气也没有,只能打熬筋骨、习练拳脚。等到后来真气时代来临,佛经道法传世,是武道之路千百年历史的第一个鼎盛时期。
这个鼎盛时期,无疑是谢易为首的一群人所带来的。
但这个时期的武者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什么水平,当下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大概率是佛门道派的子弟——都认定了这个时期的武者是远古天神、道祖、世尊的俗世化身,为愚昧世人带来救赎,实则真身远在此界之外,各个神通不凡、法力无边,远远不是这个时期的武者所能够企及的。
也有人说这个时期的武者平平无奇,只是先行者罢了。他们拿出的证据,往往是正史记载,武者当时的地位、俸禄、势力范围等等,都说明他们不足以与世俗军队抗衡。
还有人说这个时期的武者走的是另一条道路。他们拿出的证据则是野史居多,其中有什么破碎虚空之类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武学概念,被认为是潜藏在历史中的一条道路。
对此,谢易的回答同样充满理性:
“这三种说法都有其道理。首先,道祖佛尊之说虽然不切实际,但要说天才横行,绝对不虚。你小子一路过来,走得是不简单,但你要知道他们只有你这水平的时候,面对何楚、齐勇之流,会做什么事情么?”
宁宣挑了挑眉,“哦,细说。”
“他们会当场构思一种武功,或是突破境界,或是寻觅破绽,或是弥补攻守……”谢易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笑,“他们就算只是百炼境,也能够在真气境无敌。他们对武学的造诣,已经达到了一种你这样的人想也不敢想的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玩武学’‘耍武学’‘弄武学’了。”
百炼境也能在真气境无敌!?
宁宣暗暗咋舌,却不得不信。
他能看出谢易骨子里的傲慢,正如谢易从来不愿夸奖这个世界的武者一样。但现在这家伙却带着笑容夸奖那些和他同时代的人,就好像一个冠军展示着自己的奖杯,那是一种纯粹的骄傲和自豪。
到底是怎样一群了不起的人,能够让一个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穿越者一提起来,就感觉到骄傲和自豪呢?
谢易又嗤之以鼻,“其次,要说什么武者弱小,难以与军队抗衡,这更是狗屁不通。我当时武功初成,为了试试手段,三年内接连杀了当朝十三个皇帝,杀得一时朝野空荡,没人再敢称霸王、做天子,直到我觉得没意思了才平息下来。奇怪,这段历史为什么一直没有流传下来?”
想必是觉得太丢人了,让史官抹去部分信息吧……即便有野史流传,也因为骇人听闻、和同时代人相差极大,而被当做虚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那句。
宁宣耸了耸肩,“老谢,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炫耀你杀过多少人了啊。”
“当然,除了少数一部分人以外,大部分武者还是那个水平,但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们进步得太快,几乎是日新月异,前天还是真气境,第二天就是小玄关,一个月后便到了大先天,两三年就又到了全新的境地。”
谢易却不管宁宣怎么想,好像谈兴正浓般继续说道:
“到了最后,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简直是个脆弱的玩具,于是我们干脆不和这些人玩耍了,潜心想要胜过彼此,普通的武者碰不到我们,自然不知道武道的世界有多广阔。”
“至于什么破碎虚空,你该知道这肯定是我的一个想法,但很可惜,这是个失败的想法。可那时候哪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大家都只不过在探索一条能走得够长的道路而已。我在研究破碎虚空失败之后,便开始研究‘真人’,这也是一条迥异于当下的武道之路。‘真人’的肉体强盛,能力出众,缺陷是杀戮欲和战斗欲强烈,自我意识浓厚,其实这在武道上也算不得缺陷。”
为自己的道路强辩一句之后,谢易又补充了一句:
“而除了‘真人’之外,那时候的其他人也有很多很多道路,现在留下来的只是其中一条最正确的而已——我甚至都知道是哪个家伙留下来的。”
宁宣嘿嘿笑道,“反正不是你的。”
“就算不是我的,也吸收了我的佛经道法。”谢易冷哼一声,“也不只是佛经道法,我早说过,玄关境这境界本身就有‘真人’的部分设计。这货拾人牙慧、鹦鹉学舌,‘真人’天生拥有超迈常人的肉身,他便硬要寻找一处‘性命玄关一窍’,以此也洗练肉身,达到类似效果,用两个境界达到我一个设计的效果,南辕北辙不知所谓,真是抄也抄不明白。”
宁宣随口问道,“他是将你封印的人?”
一瞬间,好像一团熊熊烈火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刚才还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谢易猛地闭上了嘴,没了声音。宁宣倏然间感觉到这诡异的安静,连迎面的风都好像冷了一些,苦笑着摇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过了好久好久,谢易才以一种很用力很用力的语气,说出一个字,“是。”
他咬着牙、切着齿,仿佛要吃人。
第十四章 我不是二次元我只是阿宅而已
“老谢,你怎么不讲话了?”
“……”
“老谢,我刚才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
“老谢,我错啦,以后不问你这些了好不好,我好无聊,聊聊天呗。”
“……”
“老谢,你怎么没声了?那看来你这次是败得够惨的,可你得支棱起来啊。”
“……”
“老谢,说说话呗,你这样子好像是个委屈的小男孩儿,是不是我没把糖葫芦送你吃啊?”
“……”
“老谢,原来你是个被人橄榄的臭篮子,还搁这儿装你妈了戈壁的。穿越者的脸都叫你丢完了。”
“……”
走在漆黑寂寥夜路上的宁宣加快了步伐,像是感受到了风刀霜剑、只想快步去到客栈里的温暖床铺,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正用百般手段骚扰着一柄剑。
谢易不说话,似乎完全不愿意搭理这触犯雷点的小子。
正常而言,在两人的场景中有了这样一个完全拒绝交流的态度,另一个若非情商低到一定境地,就该慢慢学会闭嘴。等到时过境迁,在另一个场景、另一件事情,他们避开此时的心境,便又会自然而然地重新交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本是世界上所有人交流的潜规则。
可宁宣却好像在此刻完全不懂这种规则,他就是那个情商极低的话痨,一路上唠叨不停、不见歇息。
他反复问谢易问题,而且方式也千奇百怪,有时候赔笑搭讪,有时候思路奇特,有时候阴阳怪气,有时候破口大骂,好像一时间化身了个问话的机器人,用十句、百句、千句都能去问。只要谢易不回答他,他就永远也要询问出个所以然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谢易幽幽叹了口气。
“哎……”
他一叹气,宁宣就闭嘴了。
于是轮到谢易说了,“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未必是好奇。”
“毕竟你连一张嘴也没有,我想掰开它也伸不出手。所以事情具体是什么就不重要。”宁宣开玩笑道,“我只是想要让你别消沉,说说话,就是这方式有点对不起你。”
谢易冷哼一声,“你太对不起我了。”
“我不会安慰人,这时候该说没事的,过去了就好了,咱们要看未来……之类的话吗?”
宁宣摇着脑袋说,“那我也说过了,对你没用,因为这个显得不够真诚。我以前在学校受了委屈,被人厕所踩头,回家不敢跟我妈妈说,她就拿鸡毛掸子打我。之后我就哭了,气得身体发抖手脚发冷,眼泪鼻涕挂了一大片儿,大声哭诉外边儿有人欺负霸凌我,你为什么也这样做,她说不这样做我不可能会说出真相。果然,我哭了之后就舒服多了,这才叫真正的安慰,这才是真正的真诚。”
“……”
“后来我明白了,小孩子就应该受了欺负之后哭诉着找爸妈,而不应该掩饰自己的心情还以为不给人添麻烦。所以我要挨打,我看了点屁电视剧就以为我是电视剧里懂事的孩子,其实我不是。我必须把这件事情要说出来,甚至我必须要看着我妈把那个欺负我的混账打一顿,这样我才舒心,这样我才过瘾。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候,可惜之后就没人敢招惹我了,这种快乐也只有一次。”
他抬起头看天空,然后又看月亮,他用像根草一样的语气说,“我真的好想我妈。”
“妈宝男。”谢易骂了一句,“没出息。”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说的没错,伯……”他沉默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妈是个很明白的人。”
宁宣满不在乎谢易的刻意冷漠。
“那你现在是想说点什么吗?”
“不想说。”谢易拒绝道,但过了几个呼吸便又说了一句,“但你应该得意的,刚才说出来的话已经够多了,在我的预想中,这些事情本不该告诉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那是你内心就想要告诉别人,就好像一个孩子受了欺负就想要哭诉一样。”宁宣很恶意地笑了笑,道出诛心之语,“老谢,你一把年纪了,却和我十岁的时候差不多。”
谢易龇牙咧嘴的声音酝酿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一个字:“滚!”
“嘿嘿。”
宁宣知道到这地步就够了,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我现在和你沟通的方法,颇有点类似于‘心心相印’之术,但这远远不是我现在能够拥有的成就,这其实就是你独有的武道的特征吧?”
这个世界主流的武道中,对“灵魂”的概念规范得极为严苛。
心心相印之术顾名思义,发出心语,不可观、不可测,却比一切语言更加直观、更加通达。不只能够交流隐秘信息,也可以在战斗中向敌方施展,起到扰乱、导引、震慑的作用。
这种神异能力,需要达到洪炉境才能够拥有。所谓洪炉境便是“以自身为小天地,以天地为大烘炉”,将世界一切视作炼化自己这一瑰宝的丹炉,最终练成一块“胎芽孕种”。
构成这“胎芽孕种”的主要部分便是灵魂意识,而未来则将演化为“武道元神”。
这是公认武道的说法,实际上在道门、佛家、妖族、魔派则各自另有一套自圆其说的东西。譬如道家将“胎芽孕种”称作“金丹”,将“武道元神”称作“元婴”;佛家将“胎芽孕种”称作“见因”,将“武道元神”称作“得果”;妖族有“妖丹”与“龙门跃”;魔门有“魔心”与“自在天子”。
但大致上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在洪炉境将自己之前的所有成就收束为一个起点种子,再使其茁壮成长,化作武道元神这一结晶果实。
而到达“胎芽孕种”的层次,便等同于灵魂的本质发生变化,修行的结果改变了整个存在的根本。除了心心相印之外,更能够灵魂不朽、轮回永生——但没有达到武道元神的境界,轮回转世也会有胎中之迷,难以破解的话便找不回真正自我,也是另外一人。
现在这江湖上,光是洪炉境也少之又少,各个都是镇派高人,被称作宗师。
而武道元神境则被称作大宗师。
这也是谢易认为自己或许是洪炉境,或许是武道元神境,模棱两可的原因。毕竟不管是何楚还是谢易,都没有真正见识过烘炉境的境界,无法比较,难有划分。
而谢易能与宁宣进行类似心心相印的交流,对宁宣这种连真气境都没有的普通武者而言,其实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他在今天之前,还不知道“另一种武道”这回事,现在知道了,于是才将这不可思议之事和老谢洋洋自得的“真人”体系联系在一起。
“……”谢易似乎一开始想要沉默,但又知晓逃不过宁宣的胡说八道大骚扰术,便很是高冷地发出了一个像是回答又像是敷衍的声音,“嗯。”
“这条路还远着呢,咱们谈兴正浓,不如说说这个,学术向的东西总不会沾染你的伤心事了吧?”宁宣提议道,“你总归算个金手指,不说传我九阳神功,当个百度百科也好吧。”
这倒是让他非常怨念的地方,迄今为止谢易除了天天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位置指点江山之外,便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何楚和庄家,拿到了此剑便化身战神,其实宁宣也多少有些心里不平衡。
“传你武功,让你无敌?笑话。”
谢易冷笑,“你还不如让我灌注你一次元气,比传你九阳神功有更大好处。”
“那是不可能的。”宁宣想了想话也不能说满,“起码现在不可能。”
“那就来百度百科吧。”不知不觉,谢易倒也沾染上了一丝宁宣的无所谓,他退而求其次,侧面证明了自己的确谈兴正浓,刚才还没过瘾,“如果我没猜错,你准备问你现在所拥有的心心相印之能?”
“没错,我还以为这是你单向赐予我的能力,但实际上我刚才废话的时候,你也没有收回我说话的权利,反而被我骚扰到不得不开麦。”宁宣说,“而且你既然能自如释放这股能力,就应该可以和路人这样交流,能给我造成很大麻烦,你也没有——我是刚才才反应到这点的,在这之前我以为是你的尊严让你无法做这种事情。”
“我他吗都扮女人了,还有个屁尊严。”
谢易骂了一句,然后无奈道,“这是这柄剑的功能,所有摸过它的都会被留下一层印记,我只能和拥有这层印记的人交流。当然,现在摸过这柄剑的人里还活着的只有你,和那个路人。”
他所说的那个路人,是宁宣在赌坊留下剑时所选定的那人。谢易蛊惑那人把自己送到了百炼境庄家手中,却没有伤害那人性命,这不是他仁慈,而是当时时间紧急,没有必要杀人。
宁宣疑惑道,“不对,我最开始听到你的话语时,也没有摸过你啊。”
“‘触摸’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触摸’,你当是网游绑定装备呢?”谢易无奈得好像是个水平不太高而且脾气暴躁的老师碰到了个笨蛋学生,正按捺着怒气一字一字解释,“何楚达到真气境之后,所挥洒的元气都来自于我,我当然可以依靠这点元气去‘触摸’别人了。你平时那么聪明,一碰到武学怎么就跟头猪一样呢。”
宁宣毫不在意谢易的辱骂,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么一说,这倒像是一种‘限制’。”他说,“是铸剑者对你的‘限制’。”
一说到铸剑者,谢易的怒火又重新收敛,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很简短地做了一个回答。
“没错。”
“这么说来,你还真有无限制联通他人心神,甚至让本不能够使用心心相印技术的人进入此种境界的能力。”宁宣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诡O之X!”
谢易显然没听懂,“什么玩意儿?”
“是一本小说,你没看过吗?”宁宣说,“我们那时候最火的……话说老谢,你那时候最火的小说是啥?”
“额……佛本是道吧。”这问题诚心诚意而且无关此世,谢易想了想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去读了佛经道经周易……本来我读完了也就图一乐,根本记不住,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真气刺激大脑,反而把那些玩意儿全部想起来了。”
“哎呀,你好落伍。”宁宣嘲笑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书了。”
“你说屁话……对了,你来自于我十年之后?”
谢易好像忽然才反应过来,之前的他不把这当回事,因为宁宣在他眼中是个迟早要死的人。可现在他忽然领会到了这个时间点的意义,宁宣就算要死也得延后死了。
宁宣点头,“差不多。”
于是谢易沉吟片刻,“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嗯。”宁宣很好奇,“是关于前世的事情吗?”
“……算了还是别问吧。”结果话到临头,谢易又犹豫踌躇了起来,“我不问了。”
“问呗,你这哪里算是武道初祖之一啊。”宁宣鼓动他,“你得有点冲劲吧。”
“名侦探柯南……这玩意儿完结没有?”谢易一开始还有点拘谨,说出这名字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好像不是自己这个身份能说的。
宁宣有点惊奇,“还没有。”
谢易滋了一声,又问,“那范马刃牙完结了没有。”
这次问得很快,把四个字一下子全念出来,这样就显得他好像没有说过漫画的名字一样。
宁宣挤了挤眼,“这个完结了,刃牙没打过勇次郎,但勇次郎认输了。”
他不准备告诉谢易之后还有个刃牙道。
谢易舒一口气,“这个你等下给我说说具体的……对啦,富坚义博的猎人还在更新没有?”
他这次便坦然了一些,宁宣感觉他不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武道强者,更像是在监狱里呆了多年,对外物有些陌生的邋遢大叔。
宁宣咧嘴一笑,“在你那个时代,你说的应该是嵌合蚁篇,那个已经完结了。现在还在更新过程中,可他又休刊了,下次不知道多久才再开呢。”
谢易骂了一句,“这狗杂种……那FATE/HF线动画化没有?”
他是越说越自然了。
宁宣苦笑起来,“那个啊……那个可太火了。”
谢易点了点头,“嘿嘿,我就说会火的……剑风传奇完结没有?”
连语气都显得很和煦。
宁宣摇了摇头,“那个……也没有,我也看不到了。”
谢易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东方呢,有没有动画化……”
他的兴致已经逐渐上来了。
宁宣则继续回答。
他们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一个问,一个答,谢易问得包罗万象,宁宣却又偏偏能够将其一一回答清楚。
这么一路下来,天光逐渐熹微,宁宣也终于靠近了风饵县,远方县城在还带着点灰色调的晨曦下像是一头巨大的、沉默的古兽。宁宣已经能远远看到这头古兽边缘的轮廓了,那是一圈黑色而世故的轮廓,由初开的城门和城门下来来往往初醒的人组成。
“我招架不住了。”说着说着,宁宣到了一个回答不上的地方,只能够苦笑着投降,“没想到老谢你还是个资深二次元。”
“二……次元?”谢易好像似懂非懂,从意思上能明白这个词,但他从未用过,于是辩解:“我不是二次元,我只是个阿宅而已。”
他辩解的不算很激烈,却很坦然,好像只是在说一个很正常的称呼。甚至好像还有点……自豪?
阿宅……
武祖阿宅?
宁宣先是扯了扯嘴角,然后是普通地笑了笑,接着忍不住大笑出声,最后才是笑得弯下了腰,使劲拍自己的大腿,几乎不成模样。
旁边的人以异样的目光看这个书生:莫非是考学不顺,终于疯了?
“……闭嘴。”
谢易虽然不明白宁宣具体为了什么而笑,却好像能够大概明白他笑的点,男人发出一个很冰冷也很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错啦,对不起——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五章 阿赖耶识
进了风饵县后,宁宣没有急着做任何事情。
要观察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走到这个人的面前,亲自看这个人的脸,亲自和这个人说话,甚至还要摸摸他的拳头,看看他打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多痛。这并不是观察,而是作死。
宁宣不怕死,却不喜欢无所谓的作死。所以他乖乖地呆在客栈里,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交流。
以玄关境武者的能力,即使是目光的触及、意念的审视,也会让他们有所感觉。所有直接的关联,对宁宣而言都是要尽力避免的。
观想境在体内四肢百骸三百六十五窍穴观想出不同内力种子,百炼境锤锻筋肉皮血骨膜髓等身体器官,真气境则是催化内力种子化作实体丹田,在这个过程中的武者已经能够强化五识六感了。
更别提在这之上的玄关境,打通性命玄关一窍的所得,便是能初步沟通天地伟力,以其不可估量的伟大和雄壮洗练自身一切,不仅是内力拔升至五倍十倍,就连肉身、感知等方面也都全部得到本质上的提升。这世上还能常常见到将百炼境提升至真气境的特例,因为真气境的内力种子早已埋伏在了武者体内,通过种种方式临时催化内力种子即可,但却极少有以真气境临时达到玄关境的方法。
那毕竟是天地之伟力的洗练,不是那么好容易代替的。
但宁宣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办法。
既然没办法直接观察,那就间接观察。
追杀者若追到了粪坑,几乎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追问自己所接触过的人,以此找到自己离开的方向,而自己能够接触的人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所以等到适合的时候,宁宣就会再回去问问那几人——当然,追杀者若是聪明,亦有可能杀人灭口,但宁宣仍然能从尸体上发现蛛丝马迹,比如招式痕迹、各项能力等。
而如果他真的做事干净、杀人利索,那宁宣至少也能知晓“此人做事干净、杀人利索”这个信息,不管如何总不至于毫无所得。
所以在这段时间,宁宣便深居简出,偶尔下楼打探消息。
他连打探消息的理由都想好了:自己是个有些清高但又没啥本事的废柴书生,读书的路途坏了门路,索性退而求其次,来到风饵县寻一门靠文字吃饭的行当。而既然是清高的书生,自然会倾向于衙门方面的事宜,做个师爷、主簿、典史、文书……之类。
这其实不是个很切实际的选择,这根本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对于一个酸儒而言,这种想当然却又能叫人信服。
可惜没人问宁宣,令他这精心构造的一切无用武之处。
除此之外,宁宣还顺理成章地与谢易继续交流关于这门“心心相印”之术的信息。谢易之前被他嘲弄了一番,其实是十分气愤,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但他这个人却有一项毛病,只要说起武道,一开了头,便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语,和平日完全不同。
昨晚在乡道之上,他也是本不愿多说,却又不知不觉抖出了大片秘密,让宁宣大开眼界。
只能说毕竟是闭麦了一千五百年,有向人炫耀自己成就的机会,哪能不把握住呢?
在谢易口中,这门技术也是属于“真人”之道,却不叫“心心相印”,而唤作“阿赖耶识”。
“所谓心心相印,之所以需要等到‘胎芽孕种’成型后才能自如施展,乃是此术要点为以一种非常直接且霸道的方式,与对方的灵魂相勾连,以争抢对对方心灵的影响力。这种行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若没有足够强大的魂灵,便难以攻破心防。”
谢易讲解道,“而我的‘阿赖耶识’则截然相反,是取下灵魂中的部分残片,以其作为载体,传输自我思想,这招的灵感其实是来自于前世的电话、手机。我将灵魂的波动拟作电子信号,这个过程其实经过了信息的独特处理化和翻译,也并非直接强赛给对方,更类似于现实中的‘说话’。”
“原来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宁宣是目瞪口呆了,他在武功上的修行还只仅仅只局限于本能的摸索,全然没有谢易这种开拓性的思维。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在这之前,他还对谢易口中的“玩武功”没有明确概念,现在却总算有了点想法了。
“两者类比,各有优劣。‘阿赖耶识’无需强大且旺盛的魂灵之火,因为输送信息的灵魂残片已经建立了一道桥梁,只要桥梁永远存在于那里,便能够一直进行灵魂上的响应。但这毕竟不是‘心心相印’那般直接且粗暴地想法灌输,而是通过一个媒介进行公平的交流,在地位上双方更加平等,不能像‘心心相印’那样以能力决定强弱地位。而另一方面,在速度上也是‘心心相印’更快,它和一个人念头一起一落一般快速——而这点优势,让‘心心相印’更多地使用在战斗过程之中,也更加强势,更加激烈。”
“一个要求低、地位对等,一个应用广、倚强凌弱。”宁宣点头,“原来如此。”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老谢被自己这样烦扰还不闭麦,合着这桥梁虽然是老谢所造,但对方却并没有管理员权限。
而如果真有心心相印之术,谢易心念一动,就将宁宣念头一冲一撞,当即把他变成白痴。
“我也不是不会心心相印,可惜我的魂灵被囚禁剑中,还本溯源,无法展开类似‘胎芽孕种’的坚固形态。”
谢易冷哼一声,强调后者的要求对自己来说其实也不高,让宁宣千万别以为自己不会,“若我对你或者任何人强行使用心心相印,相当于神魂出窍,我自己也会受到冲击,灰飞烟灭。”
真够稳妥的。
“我忽然很想认识一下将你囚禁起来的那位。”宁宣叹了口气,“我太佩服他。”
出乎意料的,宁宣本以为谢易将会如之前一样当场闭麦,或者直接叫骂。却没想到谢易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当然是个最让人佩服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太容易死的。即使是在一千五百年的时光里,他也一定是最闪烁的那一颗明珠。我在剑中千年,他也一定轮回转生千年……甚至脱出轮回,达到一个我还未曾了解的境地。”
谢易以一种很怀念的语气说,“宁宣,我真想再和他见一面,我想和他叙叙旧。”
宁宣愣了一愣,“这是……恳求吗?”
“不,这是宣告。”谢易笑了,“我只是在说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
第十六章 阳关城
在第二天的下午,宁宣就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下楼吃饭的时候,听到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兴致盎然地述说着一件事情——衙门的县老爷被灌到了粪牢去。这两人虽然说得氛围热烈,但声音其实也不够大,宁宣凑近了两步细听,被人们用眼睛瞪着。
谁也不喜欢让人抓到自己说当地官员坏话的小辫子,宁宣耸了耸肩,知道追问也问不出啥。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想知道细节是很容易的,他也不着急,而且现在还是吃饭的时候呢。
“饭点了说这话,两位也真够恶心的。”
不过被人瞪了也要还回去,宁宣对着两人一顿嘟囔,然后叫小二把饭菜送楼上去。两人想要说点什么,但旁人也都一脸类似的神情看向他们,慑于人多,只得敢怒不敢言。
“也亏你说得出来。”谢易嗤笑了一声。
宁宣吃了晚饭,又乖乖在房间翻看了一下《落日神刀》,直等到了入夜时分,才有进一步的动作。
……
第二天早上,宁宣走出了风饵县。
装神弄鬼、威逼利诱、拷问恐吓……用各种手法忙活了一晚上,他已经知晓了追杀者的信息,顺便还睡了个觉,把时差倒了过来。
宁宣仍然一副书生模样,走在官道上,一副又穷酸又清高的样子。而谁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正整理着一个高来高去的玄关境高手的种种资料。
运气不错,对方并不是一个行为很细致的人。
过强的武力优势所带来的优越感,在面对宁宣独特的“屎遁术”时转变成了挫败感,追杀者似乎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先到了粪牢,然后被衙役发现,起了冲突,之后为了泄愤把县老爷也丢到了粪牢里,总之是大闹了一场,连衙门都被轰塌。等到从几人口中逼问出那“道士”去往何处,便扬长而去,离开了风饵县。
县衙当然也有高手,但宁宣深夜探访的时候,只看到了好几具药房上躺着的伤者。
在心里说了句抱歉之后,便仔细研究他们的伤痕。
无一例外都是重手法造成的伤势,被硬生生打断、折断、扭断的,伤痕只有一处,却凶狠毒辣得无与伦比,与其说是人的攻势,更像是攻城锤进行的轰击。
结合几人的交底,宁宣知晓这位面对这些捕快好手时压根儿没有用心,只是随手以拳脚应付,主要是观看县太爷的粪池蝶泳,其实并未算真正意义上的狠辣手段。
只是他太强了而已。
而从外貌描述看来,此人高鼻深目,发色暗红发卷,口音蹩脚难听,应当是个北狄人没错。
这让宁宣有些意外,北狄和大晋关系紧张,平常商人还好,武林可就更加势如水火了。但有泄露,都是被群起而攻之的份儿。
这样一个外族人,居然敢在阳州如此嚣张,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依仗……或者说并非有依仗,而是关心则乱,令他一时冲动,顾不得思考太多?
宁宣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了自己那柄老太爷剑。
“我还是那句话。”谢易对宁宣的质问表示无辜,“一千五百年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这话自然是可真可假,宁宣纵使不愿全信,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外族玄关境么……倒是好事。”想了想,少年决心不思考更多的东西,只沉吟片刻,着眼当下,“作为外族,他犯下此事,等同于是打了朝廷和本地江湖的脸面。现在又抓不住我的踪迹,留得久了,自有人对付。若我是他,在难以继续追杀的情况下,应当会离开阳州。”
他盘算一阵,脸上总算是露出微笑,像极了算出今日赚得几分钱的小货郎。
“若我是你,我就设计杀他。”
谢易似乎在冷嘲热讽,又似乎在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小子,你不该让这世界上有任何人威胁你的性命,不管他是有能力还是有想法。”
宁宣眨眨眼睛,以一种很纯良很无辜的神情问,“哎呀,那可糟了,我现在是那有能力杀你的人。老谢,你别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这其实是在说另一句话,宁宣在告诉谢易:他再不是当年那所向无敌的武道初祖之一,而是一个百炼境小屁孩儿也能想毁就毁的剑——还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绝世宝剑。
老穿越者沉默了一会儿,“……恶心人是吧?”
宁宣强调,“你先恶心我的。”
谢易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年怎么杀人的?具体细节我都还记着呢,有肠子的,有断手断脚的,有没了脑子的……你今儿个想听哪一出啊?”
他好像知道这是宁宣的软肋,少年人每次听到这个,都会尽量放空大脑避免思考。
这小子的天真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宁宣脸色一黑,随后又嘿嘿一笑,“老谢,你讲这个,还不如多讲讲当年创立武道的故事,让我知道知道你当年多么威风八面呢。你好像已经十分钟没有讲你的武道历史了。”
其实也从来没有讲过。
他说完这番话,吐了吐舌头,好像那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的味蕾上正在绽放一种特别的独有的很难吃的味道。
在剑中的谢易如果有实体也会做类似的事情,其实就算只有灵魂,他也在假装自己能吐灵魂的舌头。
太恶心了。
两人同时在心头想。
……
为了防止追杀者可能的小心眼儿,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宁宣还真的长时间扮演着这一名经历由他虚构的书生。
直到半个月后回到了阳关省,他才褪去一切伪装,重新背刀负剑,腰悬铃铛。
阳关省坐落在阳州之冬,靠近岳州、海州、矜州,此处春冬有雪,夏日亦凉,不仅是阳州内部最繁华的省城之一,同样也是天下有名的消暑好去处。
而在阳关省最负盛名的,除了各处名胜福地,便是此处武风之胜,远迈阳州他处。
这全赖天下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一的龙孽虎煞山坐落在阳关省东边不远,这山分两头,形似一龙一虎,既有龙争虎斗相争之气,也有龙盘虎踞蛰伏之意,看来实在韵味深长,雄壮瑰丽,气势磅礴。
而龙孽虎煞山三大支派,孽龙头顶是五雷宗,煞虎嘴间是持剑宫,而龙虎交汇处的一片平台,便立着丹鼎派天师殿。
虽然龙孽虎煞山向来自诩钻研修真问道、兵解飞升之学问,但须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这些道士也并非真正的地上神仙,只是会持剑弄咒、炼丹说法的江湖人罢了,怎逃得出江湖?
故而三大派系之间,也犹如东风西风,彼此倾轧,互相争斗不休,恰有龙争虎斗之意。
而阳关省便是龙孽虎煞山三大支派斗争的小小缩影。
长河派支持五雷宗,名剑山庄支持持剑宫,而魁星门支持丹鼎派。这龙孽虎煞山的三大附属门派,在阳关城也是相互争斗,不让分毫。
世人皆知,其中长河派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唤作“撞天塌”的张傲老来得女,此女自小相貌姣好,聪明伶俐,天资非凡,因而受宠无数,是天仙般的儿女。近些年来,虽愈加有骄纵之气,却也通晓大是大非,颇有侠气。
可近日却闹出一番事端,长河派一个派遣去往边境小县城的执事“何楚”,一天忽然回到阳关城,趁着张傲前往他处的空子,占了个大大的便宜:不仅拿了先祖自龙孽虎煞山所得的宝兵、法器,还取了张傲独女的清白与性命。
——在发现这女子痛苦而扭曲、肮脏而赤裸的尸体时,便已注定这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将成为阳关城最大的可怜人和笑柄。
在这事情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感叹之余也有些羡慕,这虽是个胆大的畜生小子,却也赖着了这绝世的好机会,才能犯下这等大案。
可无人能够想到,在张傲得知此事,震怒得颁布诛杀令后,这小子居然仍能屡次逃得性命,甚至趁着追杀者的怠慢,将其一一反杀——原来这不是好运的小子,而是个真正的狂徒!
可他一个何楚何二狗,被一袋米面从乡下买来的下贱胚子,狗一般的东西,怎能有此实力?
到了这时,事件便二度发酵,多种说法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何楚有了绝世武功的秘籍,还有人说何楚服下一颗仙丹,当然也少不了说何楚祖上便是龙孽虎煞山当年的叛徒云云……人们的目光从张傲独女所经历的悲惨事实,逐渐转移到了何楚这一身本领的来源上。
若这本领到了我的手中,该如何呢?
没有哪个江湖人会逃开这样想法的诱惑,一时之间追杀何楚之事已不局限于张傲报酬。甚至到了后来,连宁宣、齐勇这样的人,也都各自运用自己的消息渠道,知晓了何楚特异之处,全是来自于那柄“武劫”。
到得这个境地,即便何楚被人杀了,落日圆、烟驼铃、《落日神刀》也大概率回不来了。
长河派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而对张傲比较慰藉的大概是,在如此局势下,何楚被杀的可能性自然大增。
但很可惜,那已经是数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终究没人杀得了何楚,正如没人知晓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一样。
何楚一路杀业无算,其中不仅有长河派的人,更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江湖人士。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何楚手中。虽然到了最后,何楚自己也死在了宁宣手中,但尸体神秘失踪无人知晓,齐勇也不乱传消息,至此反而让人们觉得何楚终于冲破了长河派的阻碍,去往了更广阔的天地之间。
是丹州呢,还是矜州呢?
无人知晓。
何楚现在便如此了得,以后再出江湖,是否会对长河派展开彻底报复呢?
这也无人知晓。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那长河派掌门人,如同一头白毛雄狮般的老人张傲,在最近这几个月老得特别快。
他像是忽然被时光所击倒,于是过去十年未曾出现在他身上的老态一一跳了出来。他的说话声变得含糊不清像是时时刻刻含着一口痰,他的背脊再没有过去那般挺拔反而带着种衰落的弯曲,他的手不再如同手握落日圆斩杀马贼般稳妥冷静而是变得颤抖不停,他那张以前时时刻刻保持豪迈笑容的面孔现在也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不少江湖人都叹了一口气:看来此番这老狮子反而是被这年轻的何楚给撞了个天塌地陷。
直到这一天。
据说当张傲率领着徒儿、亲戚打开大门的时候,那刀、那铃铛,还有那一本《落日神刀》就在堂前。
刀还是往常那般挂着,铃铛也如同往常那般悬着,《落日神刀》也乖乖巧巧地放在桌子上。身强体健即使到现在也不像是个老人的张傲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们屏住呼吸,不敢相信。
良久之后,老人深深呼吸一口气,他颤抖着身子去握住落日圆,然后发出了一个同样也在颤抖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
“多谢。”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定定看着手中长刀,喃喃重复这一个词汇,“多谢。”
第十七章 黑河帮
长河派秘宝失而复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关城。
好些个看笑话看得神清气爽、兴高采烈的人一听,着急了,仔细打听。却原来是有个神秘人,不知是杀了何楚,还是从何楚手中偷盗,弄到了那两样法器。可他不只不据为己有,反而将那落日圆和烟驼铃两样宝物,都送回了长河派中。
这样的义举,让人一听之下都几乎惊疑:哎哟,这莫不是编的吧?
直到列举出更多证据,张傲的表现、长河派的变化、甚至是名剑山庄和魁星门的会面,如此种种,才将信将疑,最终逐渐确凿无疑。
多少也算是个好结局。
人们说是这么说,然后便啧啧嘴巴,心想倒是个好结局了,却怎么有些不太过瘾啊。
本来何楚这样一番折腾,长河派丢了面子,死了精英,没了法器,损了威风,已注定要矮上名剑山庄、魁星门那么一截儿。这三大门派鼎力的局面其实也维持了许久许久,趁此良机,说不定就有些大事儿发生,让看客吃瓜吃得饱、看戏看得爽。
偏偏现在有了这样一个峰回路转的局面,不说是力挽狂澜,也总算给长河派摇摇欲坠的局面打上一剂强心针,不至于就此人心浮动、分崩离析了。
这样一下,本来局势紧张的阳关城,也好像一下子被降了温、没了气,恢复到了往常那样的时光。
这对大多数事不关己的人而言,其实是很没劲的一个结局。
但不得不说,这对张傲而言,确确实实是老天开眼。
这头老狮子自十六岁那年靠着一柄大刀行走江湖,不欺上不辱下,待人一以贯之,从未趁人之危,也没有耍过任何阴损手段。不说完美无瑕,他有过与人争端将其打死的污点,但也问心无愧,没少了在天灾来时捐献赈灾的善举。
可说是个真真正正的汉子、明明白白的江湖人。
他到此为止,其独女遭遇凄惨,只属于个人的悲哀,总算没有晚节不保、成为门派不可磨灭的耻辱,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如是盖棺定论,旁人的目光很快便脱离了此事。
没有了可供人浮想联翩、津津乐道的话题度,他们的移转注意力的速度,就好像是一个老练的嫖客从女人的身体拔出那啥一样无情,更没有丝毫留恋。
只用了不到半天,他们窃窃私语的对象,就从“名剑山庄、魁星门什么时候对长河派下手”“龙孽虎煞山什么时候把长河派一脚踢开”之类的话题,变成了另一个疑问。
这神秘人又是谁呢?
武功不用说,至少比长河派手下和大部分阳州的武林人士要高。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的素质——这年头,拾金不昧这成语放个人品德上来说,起码也是大先天级别的罕见度了。更别说落日圆也不只是金,其人之行为好像一下子已经去到了烘炉境的地步。
有人觉得,肯定是张傲所认识的某位江湖故交。重情义、轻法宝,一诺千金,厮杀敌手,浑身鲜血地送回宝物。
这是刚出江湖的少年人。
也有人指出,或许是张傲从龙孽虎煞山五雷宗请出的高人。久居深山、不问世事,轻描淡写取敌首,宝物在前不动心,世俗与他无牵挂,人去宝留悄然间。
这是对江湖各大势力有所向往的青年人。
还有人觉得,多半是某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而且还是很帅的那种,笑起来带着一种纯真,眼睛里面有星辰,用的应当是剑法,皮肤当然也一定白皙,衣着也必然是华贵的。
这当然是对自己未来丈夫充满幻想的侠女们。
也更少不了有人认为,应该是那蜂拥而至、看准了何楚奇遇而来的投机者,之所以不将法宝据为己有,实在是因为让何楚如此胆大妄为的秘密已经足够满足此人了,又或者他刻意为之,只是为了“下一盘大棋”,在这之后,“大的便要来了”。
这是在酒馆茶肆里郁郁不得志、自诩看透人世间阴暗面的中年人。
一千种人,便有一千种想法。
而谁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人已经走进了阳关城的一间占地巨大的豪宅。
……
黑河帮驻地。
“真不知道是谁杀了何楚,我这一路才走了一半,就风闻一些同行说何楚被杀,不得不返程了。”宁宣一副遗憾的样子,“没想到此人还如此高洁,想必肯定是个又帅气又潇洒又英武又俊朗又美好的人吧。”
“确是个不错的人,说不定是本帮主的哪位旧友,不告而助,不动贪心,真高士也。”黑河帮的帮主三四十岁,却是个秃头汉子,大腹便便,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恶煞、油腻中年的模样,一巴掌拍在宁宣脑袋上,“小宁,你就算了吧。你没遇到何楚算好,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去追杀那恶贼何楚,还差的太远啊——快,去练功。”
“是,帮主。”宁宣点了点头,然后被赶到了院子里开始练功。
黑河帮帮主名叫王有财。
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王有财是个挺有钱的人。
他的曾祖父参与过百年前针对北狄人的战争,因指挥有功而被朝廷大赏。他的祖父自幼读书,头脑不错,考取了不错的功名,在阳州某处县城为官多年,名声很好。他的父亲则选择从商,抓住人脉,售米卖肉,亦有了不错的成就。不管是哪个领域,王家当代都算得上一号人物。
但同样,这些选择其实也是被迫。
战争兴起,当然只能战争。身体衰弱,当然只能读书。口舌灵巧,更只有去当商人这一个选择。
而到了他这一辈,王有财的父亲便这样说:有财,你简直是我们王家的异数,你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了。我们王家往上数多少代也没有你这样优渥的环境,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王有财从小发愤图强,立志要成为如同曾祖父、祖父、父亲一样人人称道、一样了不起的人物。
在十岁那年,他想要参军。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大晋和北狄的大规模战争停歇了多年,但彼此关系却从未缓和过,边境却也时常有小范围的摩擦。王有财练武艺、读兵书,在二十五岁那年以百炼境上了战场,却发现自己不仅思维僵化、纸上谈兵,被敌人耍得团团转,真正面对那成千上万冲锋的部队时也胆小怕事、没了威风,根本和想象中冲杀战阵的时候不一样。
在一次害死百来人小队、唯独自己死里逃生之后,他放弃了参军。他的上司告诉他:这是好事。
当然,这和他对宁宣说的版本不一样,他说的是自己功劳被抢,看淡了阴谋,又几经杀戮,厌倦了鲜血,于是自愿放弃在军中的职位。
而在这之后,王有财决定去读书。这同样也是一条出路,虽说自武道昌盛以来,文士之风颇受压制,但也有以武道入文道的先例,甚至双管齐下,成就武圣文圣,也并不矛盾。而以他孔武有力的双臂、面黑如炭的五官、豪爽吓人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眸子、壮如熊虎的躯体,怎能不去考取功名、为民请命呢?
——在读了两年的书本并且发现自己还是只会人之初性本善之后,王有财放弃了这条路。
再然后,他选择了从商。
王家老爷子一听他要从商,欣慰地断了气。王有财在唢呐声和漫天的白纸里讲述自己未来的决议,周围王家商号的骨干们脸上都满是“笑容”。
这条路其实算是成功了,王有财虽然不如自己父亲那样灵慧,但从小耳濡目染,总算也知道一些东西,不至于败尽家财,只是偶尔亏上那么一点。而如果照着这样的速度亏下去,起码一百年才能亏掉他的家产,这岂能不算是一种成功呢?
但这样也未免太无聊了。王有财想:一点儿也不是我想做的大事,也一点儿也没办法成为我想成为的大人物。
于是,在成为一名成功的王大员外十年之后,三十七岁的王有财最后结交上了当时的张傲,他也有些武功底子,达到百炼境的水平,一向是妄尊自大,结果和张傲一交手,自个儿却败得一塌糊涂。
什么是大人物啊,原来这才是大人物!王有财非常佩服张傲,并产生了想要组建一个帮派的想法。
长河派手下的黑河帮应运而生。
“也就是说,一个想要玩票的富二代?”谢易听完宁宣的介绍,有些无语,“按你所说,他算是长河派几个金主之一,张傲的好兄弟。至于所谓黑河帮,其实并没有任何盈利手段,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派,究其本质就是让王家商号养着的……练武俱乐部?”
他说完叹了口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等一群人开创的武道,现在是这么个情况。
“算是这样吧,他喜欢教人,这边包吃包住,只需要练武不怠、耐得住苦便行。王有财也算是我的师傅,不过我事先给他说明,我有另一个师傅,所以便叫他帮主——他也答应。”
宁宣在院子里扎着马步,一边随口回答旁边人的问候,一边和谢易介绍周围的一切。
所谓的黑河帮,大概就是一座大宅子,里面养着二三十个人,多数是乡里乡外的年轻人,和宁宣对外的身份一致。
王有财将他们一一排序,按照收徒顺序而非年龄顺序,宁宣是大师兄,脸上有雀斑的那个是二师弟、扎着辫子的是三师妹、眼角下面有颗泪痣的是四师弟……可惜王有财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神功宝典,只能教他们扎马步、打木桩,练习最基础的东西。
这样的练法,是做不到以观想法塑造内力种子这一阶段的,除了少数天才,都是只能够先打熬身体,在武道的门槛之外缓慢进步,熬炼工龄,说不上任何境界。
宁宣只稍稍展现自己的本事,便得到了王有财的大力赞赏。但老实说,他距离前去追杀何楚,显然有一段肉眼看得见而且也很难逾越的差距。
不过王有财还是允许宁宣出发了,他料想宁宣这没出过远门的怎么也不可能真正找到何楚,而这个弟子能够有如此愤慨之心,也让他颇为欣慰,不能不满足了。果然,宁宣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本事不够,王有财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出马了。
而黑河帮的成员,除了大多数其实就是来混日子的弟子之外,便是几位供奉。
其中多数是阳关城的散修,有的是在某些武馆花钱进修的,这种地方的师承关系比较单薄,可以自己出来谋生;有的是家传武学,自学成才,出来闯荡江湖,最终稳固江湖地位;也有的干脆是长河派的门人弟子,被张傲请来,给王有财壮一壮声势。
就这样,黑河帮也算在阳关城有了一定名声。就连何楚这样的人,也多少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虽然这名声多少有些诡异。
师弟师妹们对扎着马步的宁宣倒是很热情,问他外边儿的世界怎么样。
宁宣说了些风沙戈壁、黄马夕阳、高手如云……诸如此类也算亲身经历的事情,但降低了其中惨烈程度,以此糊弄过去。
如此日渐沉沦,到了歇息时候。
宁宣和师弟师妹们不一样,自己有住处。
于是报告帮主,得了应允,在城门关闭之前,先离开了阳关城。
第十八章 我的师傅王冬枝
宁宣一边哼着歌,一边离开了阳关城。
“你似乎很开心。”谢易在耳边说,“这并不是回家的开心,因为你回到阳关城的时候就没这样过,这是另一种情绪。”
宁宣笑眯眯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沿着乡间的小路,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小山坡被茂密的林叶覆盖,山林间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一座房屋。每天从这座房屋走出来,正巧能看见不远处的阳关城,在这宏大的阳关城前,小屋像是一头巨兽脚边的蚂蚁,但另一方面,也可认为阳关城不过一幅画卷,站在此处才是看画的人。
恢弘与精巧,其实各有妙。
此时已是日落黄昏。
一片片、一缕缕像是金色混合着红色又剥离了其中的黄色的光辉,细细地从叶子之间的缝隙穿透下来,在小溪和房屋之间形成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光斑。晚风一吹,树叶子飒飒地响,像是一连串的雨打芭蕉,清脆悦耳,而光斑也闪烁开合、时亮时灭,别有情趣。
宁宣快步走到房屋之前,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步伐。步伐显得轻快而跳脱,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武者应该有的步子,这步子不仅面对不了突袭,也相当于在告诉别人自己的所在位置。
所以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种“目光”。
这当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目光,却也象征着有人关注到了他。
于是宁宣脸上的笑容更浓,因为他就是要让别人——准确来说,是房屋里面的那个人,关注到自己的到来。
又或者说回来。
他动作不停,很快来到了房门前。
他来到房门前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房门之后站着一个人。
他敲了敲门。
门几乎在立刻打开。
这是被人拉开的,但那种自然而然的变化却不像是被拉开,而像是这门太过于轻,宁宣只是用手指关节碰了一下,它就直接被打开了。
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后许久许久,一直等待着宁宣敲门,在他敲门的声音发出的第一瞬间就开门,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你还知道回……”那是一个很矫揉造作的声音,好像很想生气,可却生气得很有一种刻板生硬的味道。
宁宣知道这种味道该怎么形容,前世有个词叫做“棒读”。这就是棒读——一种在心里复读了千百次,想要让自己显得很生气,其实一点儿生气的感觉都传达不出来的声音。
当然,比较重要的是,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比较疑惑的是,这个女人的声音骤停。
“师傅,怎么了?”宁宣看着面前这个很好看的女人说,女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停留在了他背后的白布条上。
那长度,那宽度……
“这……”
女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捂住了嘴巴,一双杏仁般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然后在转瞬眯了起来。
“送我的?”她忍不住笑了笑,笑得像一只花,已经伸手去拿了,“我猜肯定是一把刀!”
“额……”宁宣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只觉得眼前一花,白布条落到了女人纤细白皙的手掌中,接着就被扯开了——下一瞬间宁宣缩了缩脑袋,他同时听到了一声质问和一声咒骂,耳朵和脑袋都一阵疼。
“这是什么?”
质问是女人发出来的,她在看到白布条里面的剑之后,就一脸愤怒地抬起头,看向宁宣。然后顺手将长剑一丢。
“我是你爹!”
咒骂是谢易发出来的,他在被丢开的同时也被女人徒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到底是练武的,宁宣顺手就接住半空中旋转的武劫,将差点脱鞘的长剑锋芒送了回去,握在手中。
然后少年无奈地抬起头,女人看了他一眼,忽然向里面走了过去。
宁宣赶紧跟了上去,“师傅,什么情况啊?”
“你还敢问我什么情况……这是谁送你的!”女人走到房间里,看到宁宣也走了进来,就快步向更里面走了过去,“你又不用剑,我也不用剑,这肯定是哪个相好的送你的!”
进了房间是一个大厅,大厅两边的回形走廊包裹着一个姹紫嫣红小巧玲珑的院子,她走到了院子里,仿佛看不见宁宣才能说话,声音隔着几颗花树,看不清人脸。
宁宣接着跟了上去,解释道,“没人送我,我抢来的。”
女人看见宁宣来了,接着又跑,“你骗我,你骗我。”她看起来好像愤怒了一些,但语气其实已经比之前平复了,“你从小没抢过人家东西,你怎么偏偏今天抢了人家东西!”
宁宣进了院子,她便从院子里走了出去,来到旁边的厨房,两人再次相隔一段空间。她动作像是在逃避宁宣,宛若逃避一头吃人的猛兽
宁宣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苦笑着解释,“我打小也没骗过你啊。”
女人过了一会儿闷声回答,“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肯定学坏了。”
厨房有两个出口,宁宣从此处进,她就从彼端出。然后沿着走廊快步走,这次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卧室里。
宁宣赶紧跟了上去,“我这次出去不是要教训那个叫何楚的吗,这东西就是从他手中抢来的。我没忘了你教我的刀法,我也没有和任何其他的女孩子说过任何话。”
他踏进了卧室,女人终于停了下来,她再无别处可去,只已经坐在了床边,就这么看着他。她身上的服装其实很朴素,像是个农家女孩,只是其容貌身材太过出色,令人忽略这些外在饰物的普通。
她的脸色可怜兮兮的,却早没了愤怒。她侧着脸,眼神游动,有些想要看宁宣,又有些不敢看宁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躲着你。”
“因为你发完脾气之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事情。”宁宣笑道,“你知道自己理亏了,所以躲着我。”
女人皱了皱鼻子,又冷起了一张脸,“你既然知道这点,为什么要解释得那么清楚。你就不能够吃吃亏,非要让我承认这一点吗?”
宁宣慢慢走了上去,“因为我想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女人的脸慢慢红了,红得像是一抹粉洒在了脸蛋上,她似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位置,她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你师傅,你不能够……至少不可以……”
说是这么说,可她却像是木桩一样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若细心观察,还能发现她也不是完全动也不动,她的双手稍稍往下放了放,甚至反而挺了挺胸,像是在炫耀什么,或者说展示什么。
“我知道。”宁宣道,“我非但知道你是我的师傅,还知道很多很多东西……”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看了看手中的剑。
宁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神色,好像是一个人拉屎拉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脱裤子。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笑声,在听到这个冷笑声的一瞬间,他赶紧把手中的剑丢开了。
“我好想你!”
另一边,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的女人已经不耐烦地扑了上来,她一把把宁宣抱住,然后将宁宣甩在床上。
女人像条蛇一样趴在他身上,迷离的双眼带着醉生梦死的欢愉,那张姣好精致的面孔则深情地凑了上来。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出某些不该让任何其他人听到的话,却更加诱惑,“小宁,别看你那破剑了,快来生孩子吧。”
“暂时生不了孩子了。”宁宣躺在床上,扭过脑袋,以一种纯然的拒绝姿态叹了口气,他虽然丢下了剑,可脑中还是充满了一个冷笑的声音。
那声音里面充满了得意,也充满了嚣张,好像一个总是吃瘪的仇人,有朝一日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
任何人在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大概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耳边会出现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或许会点评此事,或许会干扰此事,甚至或许会说出一些不只是针对自己的污言秽语……总之,宁宣宁愿再去泡一次粪坑,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做这样的事情。
“你东西坏掉了?”女人抬起头来,一脸震惊,然后伸手就要摸。
宁宣以手作刀,下意识横切出去,截住她的手。她一脸不爽,同样也是化作相似的手刀,以手掌的边缘擦着宁宣的手掌一划拉——宁宣感觉到了一阵来自于珠圆玉润的肌肤所传来的刺痛,他的手下意识地一缩。
但那只是精神上的刺痛。
宁宣立刻变招,化截为戳。
女人不屑一笑,纤细的手掌如游鱼般快速地晃动了一下,一股弹抖的劲力震住了宁宣,打得他手掌一麻。
“好刀法。”耳边冷笑的声音忽地一收,变成了些许赞许和惊奇,“她内力比你强,境界比你高,但胜你不用任何东西,只靠对同一套刀法的领悟。这女人是个人才。”
宁宣哪听这些东西,他正神色紧张,接连变招,可每每都被女人所破。两招他就落入下风,五招他就双手齐出,可女人还是单手弹刀。
十招过后,女人像是拍黄瓜一样随手把他的两只手掌甩开。
宁宣门户大开,再难防备,他无奈地闭上了眼。
女人有些紧张地伸出了手,摸了一摸,又抓了一抓,再揉了一揉。
然后她愣了一愣,觉得不太对劲。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那玩意儿软绵绵的准备,可结果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等到她娴熟地扒开裤子真真正正看到了那玩意儿的模样,立刻就抱怨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啊,这不是比以前还要充满活力吗?”
刚说完这话,她忽地怔了一怔,然后脸上的一切红色都一下子消融,变成了一种苍白,像是丢掉了魂魄。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宁宣,也不一会儿便变得闪晶晶、水灵灵的了,看上去还有种朦胧胧的美感,“你、你还是外边儿有人了?”
“哎。”宁宣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被这样反复折磨,即使是他这样的脾气,现在也很想骂人了。
所以他真的骂了,“王冬枝,我有你妈!”
“啊?”女人吓了一跳,“我妈!可我哪有妈啊?”
第十九章 奇怪的交易
在接下来,王冬枝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胡言乱语、梨花带雨。
她其实是个极美的女子,而且美得很有特色。她杏圆的眸子瞪大的时候极大,可在眯起来的时候又有一种狐狸似的狭长,转而让那爽朗大方的气质变得魅惑而清冷。她的鼻梁笔直,不管从正面、侧面、上面还是下面看都极为完美,比刚毅略显柔和,比小巧略显大气。她的唇形薄厚适中,只是嘴角下吊,天然带着几分严厉,但等到笑起来的时候又带起脸颊旁的酒窝,看起来便十分可爱。
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她是个高冷、强硬、不苟言笑的女子,有压人的威风、迫人的气势。
等到接触片刻,便会发现她的个性其实极为慵懒、大气,她并不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角色,反而颇为随遇而安。外人眼中她的冰冷强势,其实不过是一层脆弱的保护外壳。
而如果真正能够深入她的内心,女子那纯真宛若孩童的笨拙本质才会展现出来。她虽是宁宣的师傅,也比宁宣大了六岁,可在生活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是个标标准准的……巨婴。
就像现在这样。
王冬枝用了一连串语言表达宁宣外边有了人这件事情,并且以超乎寻常的逻辑扒拉出宁宣这次去找何楚是个借口、几个月前做菜多放了盐、刚才看自己的时候避开了目光代表心虚……等等证据。
在这种时候,她的言辞简直比她的刀法更加让人难以招架。
用了很长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宁宣才不太清楚地解释了关于武劫和谢易的事情——这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各种形式来表达“我爱你”这三个字。
直到天色黯淡,星夜降临。
在宁宣信誓旦旦的表整下,王冬枝将信将疑地去触摸这柄剑,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擦掉,一张像是花猫般的脸皱着眉头、拉着嘴巴、垮着脸颊,像是一个小孩子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去触摸一坨狗屎般,轻轻巧巧地碰了一下武劫。
“她可以信任。”宁宣这时候说了一句话,既是用语言对王冬枝说,也是用心话对谢易谈。
其实最初的时候王冬枝也是碰过武劫的,但当时的谢易看不清楚情况,并没有准备将她拉入阿赖耶识,王冬枝也不觉得这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剑有任何的异样。直到这一刻,有宁宣这么一句话,谢易也不准备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建立起了彼此联系。
“有我在,别想享受了。”谢易的声音同时响彻在两个人的耳边,现在他们三人同在一处桥梁之上,“除非先给我找到肉体!”
“……真的会说话?”
王冬枝十分震惊地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一坨狗屎会说人话。
“你不是要夺舍我吗?”宁宣则纳闷,“怎么现在又变成帮你找肉体了。”
“他要夺舍你?”王冬枝一皱眉,一变脸,看向手中长剑的眼神便阴晴不定,杀气四溢,她还不会以心话传音,当场讲这话说了出来,“小宁,你干嘛留他性命?我看这剑也不是多好,干脆毁掉算了。”
她一伸手,就要去直接将这破铜烂铁扭曲撕裂。宁宣却抢先一步伸手夺剑,然后对她摇了摇头。
王冬枝脸色一黑,却再没动手,只恨恨看着宁宣手中的剑。
“此一时也彼一时。”谢易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王冬枝的话,也没有见到王冬枝的动作,悠悠然道,“你都知道了夺舍之事,那我就理所当然地退而求其次。”
“说是退而求其次,但要真有夺舍的机会,你肯定还是不会放过。”宁宣笑了笑,“老谢,你挺坏的。”
“我可没说我放弃了夺舍你,说了你也不信。反正我本身就不是好人,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点。”谢易冷哼一声,“怎么,你后悔了?”
“不至于,这点我是迟早要做的。我也很想和活着的你见见面,说说话,这本身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宁宣倒是坦诚地点头,“而且我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随便哪个恶人的身体当了你的新肉身,我都觉得是他罪有应得。但我得考虑自己的能力,没有应付复活之后你的自信,我是断然不会将此事提上日程的。”
“应付我……哼哼。”谢易听闻此话,却完全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你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当然很清楚。”宁宣也呵呵地笑,笑道很温柔也很可爱,“那就拭目以待吧。”
“哼哼哼。”
“呵呵呵。”
这一人一剑就这么对着开始笑了起来,其实除开最开始的笑声是有的放矢,到了现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对方在笑自己也要跟着笑,气势不能输。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
“等等,既然你这么说……那在小宁比你强之前,我都没有性生活!”王冬枝一脸的不能接受,“那我什么时候能生孩子?”
她拍拍自己平坦的肚子,“我不能没有孩子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宁宣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剑,“那怎么办,现在大家好像僵住了。我是不可能妥协的,即便有点对不起师傅,但如果我不够强大,我还是不会帮你寻找肉身。”
“我也不妥协,你要么丢了这剑,要么帮我重塑肉身,要么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有性生活。虽然这其实挺下三滥的,但我连装女人这事情都做过了,也不在乎这点了。”谢易倒是无所谓,“那事情就很简单了,我们交易吧。你之前不是嫌弃我当不好金手指吗,现在我可以帮你提高境界,等你到烘炉境……不,武道元神境,就帮我找个肉身,如何?”
王冬枝愣了一愣,“洪炉境?可是小宁你……”
“好的。”宁宣制止了王冬枝说接下来的话,点了点头,“非常好。”
“合作愉快,你要早说这么明白,我早就传你神功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要问一下。”谢易道,“……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神雕侠侣吗?”
“什么虾驴?”
王冬枝没听懂,她怀疑地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好像很明白的宁宣,总觉得这两货有点自己不知道的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在今天之前,小宁从来没有瞒过她任何事情。
“这种事情也很常见吧。”宁宣像是在解释什么,“我们俩就差八岁而已。”
“而且小宁的能力很强。”王冬枝补充一句,脸上不禁洋溢起幸福的光辉,“经常能让我死去活来的。”
“额……这个就不用说了。”宁宣红了红脸,王冬枝对欲望的坦诚是十分惊人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女人——但老实说,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武功能够弥补男女先天的差异,一些肌肉含量对依靠着真气的武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男女之间的关系相对于前世反而更加对等。
妙我山的姑娘们便是最大的明证,人人都说,她们上男人就好像是吃甘蔗一样简单——这个比喻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她们上过的男人也和没了汁水的甘蔗渣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一把剑,别跟我说这些。”
谢易有点懵逼,他还是不明白自己间接创造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说正事儿吧,你要什么武功?”
“等会儿,我还没有说话呢,你们怎么就自顾自地说上了?”
王冬枝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话语,“你要教小宁,起码得问过我这个正牌师傅吧?我从最开始就看你不爽,一直没说而已。你这也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叔了,封印在一把破铜烂铁里边儿,也没见有什么本事呢,口气倒是大得很。”
“师傅……”
“小宁给我闭嘴,他这话就是在挑衅我作为你师傅的身份。”王冬枝瞪了宁宣一眼,“你真把我当你老婆了?我先是你师傅呢,是你帮我生孩子,不是我给你生孩子,我才是当家做主的,你明白吗?”
“草……”宁宣翻了个白眼,“行行行。”
“你除了是个妈宝男,居然还是个气管炎。”谢易在剑中如果有实体,大概也翻了个白眼,“我真服了,不会打女人啊?”
“打不过啊。”
宁宣苦笑了一声,抬头一看王冬枝举起了手刀,于是又补了一句,“打得过也肯定不愿意打,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
就在这时候,谢易忽然道,“女人,你觉得自己的刀法境界很了不起?”
王冬枝愣了一愣,然后女人那张艳丽精致的面容便绽放出一个满是骄傲的笑容,“也不是很了不起,只能说很厉害吧。”
宁宣给她举了一个大拇指,她的笑容便更加浓烈了。
谢易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是宁宣,我起码有五种方法杀你。”
王冬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宁宣也狠狠看了一眼武劫:挑衅就挑衅,你带上我干嘛!
“不用放狠话了,直接试试手吧。”谢易的态度还是那般洒然自信,“你们俩以手为刀也好,用普通木刀也好,你出招,我指挥宁宣破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求着让我教宁宣武功了。”
王冬枝当即点头。
片刻之后,她嚎啕大哭,稀里哗啦。
第二十章 武道演法
“小宁,我输了,呜呜呜,我输得好惨啊……我像个小丑一样……”
“哎,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会赢回来的……”
“哼哼哼!”
夜空星月之下,这遗世独立、岁月静好的小木屋内,正发生一场颇有些热闹的戏码。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又哭又闹,男人温柔地安慰着女人,而两个人的脑子里又同时浮现出嘲弄的笑声。
一听到这笑声,王冬枝哭得更是稀里哗啦、哗啦稀里。
她之所以哭,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输。而是因为自己输得彻底、输得丢人、输得一塌糊涂。
这在她的人生中是极少出现的事情——说是极少,其实压根儿是没有。
她也不是没有输过,但对手要么拥有精良的神兵法宝,要么年龄远远比她大境界也远远比她高,在同一个层次、同一个年龄、同一个境界,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敌手。
在她的人生中,每每遇到的其实都是赞美、奉承、颂扬,而非冷嘲热讽,更不是如今天一般的一败涂地。
宁宣一边敷衍般安慰她,一边却在体会刚才击败王冬枝的那几手破招之法的奥妙。再次看向旁边的武劫时,已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知道老谢厉害,但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位一千五百年前开创武道的祖师级人物的厉害之处。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失败。
谢易用了最羞辱的方式,狠狠地践踏了王冬枝的尊严。
在整个比武的过程中,王冬枝除了最开始的两招以外,其他所有的思路、变化、反应,都在谢易的掌握之中。老穿越者只是稍稍熟悉了一下女人的刀法,就将其中的种种全盘掌握清楚。
而王冬枝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这点。
她只觉得被谢易指挥的宁宣虽然本事上来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击败自己的机会。她以为自己占得上风,于是自顾自洋洋得意,可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其实只是在展现刀法的全貌罢了。
王冬枝传宁宣的招数名为《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有清、静、无、虚、空五大境界,是非常了不得的刀法。宁宣只达到了“静”字境界,王冬枝亦只有“无”字境界。
但这两重境界,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同辈应有的水平。
这一对师徒在刀法上的领悟,都极为出彩,说出去都会被人称颂为天才人物。
达到“无”字境界后,王冬枝一刀斩去,便空空蒙蒙、缥缈灵动,既不够快,也不会慢,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挥出这一刀。
平日的两个武者对垒,并非是寻常的懒汉撕扯般粗鲁,一场高明的武者之争比棋局更加复杂。
其中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精神、真气、气势相互勾连,将产生所谓的“气机”。
气机作用下,两个对敌的武者们都是这边牵引,那边便动,一切全凭千锤百炼的本能,在瞬息之间完成所有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王冬枝的每一刀却都没有干扰到气机的流转,她就好像全然没有动作,一切真气藏匿于“无”处,这一刀却是个无影无形、无踪无际的第三者斩出。与她为敌的人,如果纯以真气的运行、气势的转变、精神的变化作为评价标准,就会发现她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但肉眼却能分明看见,王冬枝一刀斩来,毫不留情。
若不能将自己武者的本能抑制住,将对气机的变化反应抛之脑后,从两种矛盾的感知中选择最正确的一种,往往便会中她一刀。
而中了一刀,就免不了第两刀,第三刀,乃至于第无数刀,最后败局已定。
有这一层境界在,即使王冬枝不使用真气,和宁宣处于同一水平,她也是百战百胜。甚至就算宁宣临时爆发出真气境威能,而王冬枝仍保持百炼境水平,宁宣亦难说自己的胜率超过五成。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叫入道。你是接近入道,这女人是已经入道。”谢易了解到这刀法全貌之后,如是评价,“可入道,也不过只是刚刚走进门槛。”
他说完这番话,便转变了攻势。
从一开始,谢易只是慢慢以“八卦”的形式说几个动作,指挥宁宣面对王冬枝的“无”之刀。宁宣虽然很想放水,可这些指挥王冬枝也听得见,她必然不允许此事,于是宁宣只得乖乖临时充当一个工具人,放空自己的一切思想,以作二人争强好胜之用。
而就当王冬枝占得上风,就要出言挑衅的时候,却发现宁宣的刀法猛然一变。
虽然仍是“静”字境层面的“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刀法,可不知为何,宁宣的刀法简直像是能够未卜先知一样,看破了王冬枝的所有变化。他的刀不快也不慢,却总能够出现在让王冬枝最难受的地方,发出让王冬枝需要更多体力才能拦截的攻势,或者以最省力的方式将王冬枝的攻势化解。
而这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王冬枝最熟悉不过的“虚空刀”刀招。她曾经亲手教导宁宣这些刀法的奥妙,可现在宁宣手中却总能出现她未曾想过的变化和用法。
如此七刀,王冬枝手中的木刀便飞了出去。
这是王冬枝的第一次失败:谢易在让她展示了“虚空刀”的全貌之后,再以临时掌握的“虚空刀”将王冬枝击败。
在短短时间,他对“虚空刀”招式的理解之深,竟然有了一种让王冬枝高山仰止、难以追及的窒息感。
王冬枝目瞪口呆,才知道这破铜烂铁里面的一坨狗屎原来不是狗屎,起码是龙屎!
但仅仅是一次失败,她自然不服气,她没那么容易一蹶不振。
“你确实有当小宁老师的实力,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你想怎么教导,就怎么教导。”她坦坦荡荡地说,“然后,我要重新挑战。这次是另一回事了,我可不是甘心接受失败的人。”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奔着羞辱你来的,一次哪够啊。”谢易无可无不可,“千百年来,质疑我武学水平了还能活着,也就你了。”
宁宣叹了口气,“还得让我当工具人吗?”
“小宁,你愣着干嘛。”王冬枝对着他讨好一笑,然后像只母鹌鹑一样摆摆身子跺跺脚,撒娇道,“快点啦。”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恶心。”
王冬枝也不是毫无准备地重新挑战,她仔细思量了一下谢易的刀法,发现谢易的刀法也不是没有破法。
虽然其中一招一式都切中要害,让人极为难受,可入道的刀法是需要刀意、刀势、刀心搭配的。“虚空刀”的“静”字境已经触摸到了这个领域的门槛,但宁宣终究没有太成熟,他刀意空乏、刀势混乱、刀心稚嫩,完全是靠精妙的招数变化击败了王冬枝。
所以,王冬枝准备变化思路,扬长避短,以意为先,放弃招数变化上的胜负,转而寻找气势上的赢面。
当然,这思路也只是对宁宣用用。如果真是谢易本人操控这个身体,或许王冬枝再怎么也没有机会。但现在是他口述给宁宣听,宁宣照本宣科地当个临时复读机,他的招式很多都会失真、变形、无气、去力,难有真正的神髓,有许多空子可以钻。
王冬枝念及此处,对这一战多少还有点把握。
——十一招后,她手中的木刀就飞掉了。
“一门刀法用一次就行,刚才你们那玩意儿我已经忘了。这一次我用的是落日神刀,我现在也已经忘掉了。”
谢易的语气就好像是随手拍飞一只蚂蚁,他甚至都没有对王冬枝说话,而是对宁宣说话,“宁宣,你要记住,习武之人练的是武道,不是武术。如果你要朝着武道元神境界努力,那这世上除了某些特殊的‘法有元灵’的招式外,其余招式都没有资格进入你的脑子,你要先把自己看得高贵,才能成为一个高贵的武者。”
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和之前那扮女人、被算计、总吃瘪的老穿越者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说,只有到了谈武道的时候,这剑中展现的才是谢易真真正正的模样。
宁宣疑惑道,“法有元灵?”
“这个以后告诉你。”谢易道,“现在先看看这女人吃瘪的样子,好看不?”
确实好看。
宁宣只敢在心里这么说说。
再次惨败,王冬枝僵在原地,目光空洞,脸已经红了,那并非之前面对宁宣的像是铺了一层粉一样的娇羞的红,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寻找着地上可以钻的地缝的臊红。
其实宁宣没有对王冬枝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这场切磋到王冬枝手上的刀飞走便算是结束。可看她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人抓着领子打了十个耳光、按在厕所里面踩了十次脑袋一样孱弱无助、羞愤难当。
因为她非常清楚,其实刀意、刀势、刀心上的对决,已经不是招数的范畴,没有真气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抽象的概念的。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王冬枝虽然还是处于百炼境,却已经拿出了超乎这个境界的东西。
她就算赢了,这也已经沾上了作弊的名头。
——可她非但赢不了,反而还失败了。
往往就是这样的失败最令人难以接受:你手段尽出,卑鄙下流,只为了拿得一点场面上的挽回,可对方却堂堂正正、毫无阴霾地将你最后的希望碾碎。
这虽然并非嘲弄,可已经胜过所有的嘲弄了。
宁宣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
王冬枝先一步咬牙,“再来!”
她捡起刀,再次面对宁宣。
宁宣也不得不拔刀应对。
这一次王冬枝收起了刀意、刀势和刀心,重新走回了招式变化的老路。她放下了“无”字境,已经尽力让自己学习前次谢易对“虚空刀”的妙用,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对胜利的渴望,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罢了:我认输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公平地交战一次,认清你我的差距,再正式地认输。
而这一次,谢易的应对又有不同:他干脆拿出一套剑法,放弃劈、砍、剁,以刺、撩、截为主。
以刀使用剑法,宁宣动作的误差更大,出现了极多失误,这几乎是王冬枝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可她还是只坚持到了第十七招,便被宁宣用刀背拍了拍脖子,剑的锋刃有两面,她沉默着自己放下了刀,表示投降。
而这时的王冬枝,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
如果谢易以虚空刀将她击败,她此刻一定愿意认输、俯首称臣,可惜谢易的态度太敷衍了,他根本没有将这个自诩天才的女子放在眼中,只是将这一场比斗视作玩乐。
这是真真正正的蔑视,王冬枝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道了一声:
“再来!”
“好啊。”谢易饶有兴致地说,好像抓到了一个可以玩很久的玩具,“这次我们用棍法。”
宁宣叹了口气,但自王冬枝坚定的眼神下,只得继续充当工具人。
棍法用了十一招,胜。
“再来!”
斧法用了十三招,胜。
“……再来。”
铁锏十五招。
“……再来。”
拂尘二十八招。
“再来。”
腿法二十二招。
“来!”
掌法三十一招。
“……来。”
指法二十九招。
“……”她终于不说话了,只咬着唇瓣,持刀对向宁宣。
宁宣挥刀砍去——或者说点去。
从短兵器到长兵器、从硬兵器到软兵器,甚至从兵刃到搏击之法。
宁宣想也没有想过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刀,能被谢易玩出这样多的花样。
而且每一样都玩得这样出彩。
原来一把刀其实可以看做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扁平一点的短棍、一把细长些的斧头、一把轻一些的铁锏,甚至是抬得高一些的腿、大一些的手掌、宽一点的指头……
原来武功是这样一种玩意儿!
一开始宁宣还有些担心王冬枝,但到了后面,他的心神就完全沉浸在这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武道演法之中,他既在寻找每一招每一式的共通之处,又在不同的视角下观察它们之间区分彼此的差异。这其中的变化妙趣横生,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最后等到他想要自己真正来试试手之后,抬头一看,练武室却已经空空荡荡,没了旁人。
之前在王冬枝手中的木刀,正乖乖巧巧放在旁边的兵器架上。
“她早走了。”谢易回答他说,“一开始还很生气,可到最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好像是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宁宣叹了口气,却也不怪谢易,只为王冬枝辩解一句,“她这样的天才,是没有经受过这些的。”
“她不是天才,她最多只算人才,而且是最下等的人才。”谢易强调道,“我才是天才。而你算不算天才还得再看看,但肯定比她有前途,你要是经历这些说不定还有些让人惊喜的变化,而她嘛……啧啧啧。”
他最后的声音挑剔而不屑,好像宁宣前世的老妈在市场上看到了售价极高但不怎么新鲜的蔬菜。
宁宣哭笑不得,“你还划分级别上了,有没有绝世天才、超级至尊之类的啊……我先不跟你扯了。”
动动耳朵,宁宣已经听到了些许端倪。他穿过了院子里的花树,来到了厨房。打开房门之后,便能听见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声尽力掩盖却又掩盖不住的哭声。
王冬枝正蹲在厨房的角落,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她已成了个泪人儿。
第二十一章 所谓武道
又是好一番安慰,王冬枝总算是收住了哭声。
宁其实她只是哭得累了、倦了、没了气力。因为当王冬枝收起哭声之后,便顺势躺在宁宣的怀里,她的脑袋靠着宁宣的心脏,头发散开,有极好闻的味道。当然她也没有真正睡着,在这种距离下,宁宣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脉搏、呼吸,并不激烈,也不微弱。
她只是想要静一静。
宁宣也不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在昏黄的烛火下,男人抱着女人,两人身体贴近靠拢,像是互相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这确是一场哭泣最好的收尾。
过了一会儿后,宁宣听到怀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身体靠得太近,以至于他怀疑这该是自己听到的,还是声音的颤抖传递到了身体里,让自己感受到的。
“小宁,对不起。”王冬枝轻声说,声音带着些放肆哭泣后的沙哑,“我多胡闹啊,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师傅,你骂我两句吧。”
“嗯,你这个臭傻逼。”
“你才是傻逼。”
王冬枝抬起头反驳了一句,然后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并不是生气,就只是这么一直盯着而已,只是像一只猫儿般专注。
宁宣任由她看,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站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绽放出一个贤妻良母应有的笑容,“我给你做饭……今天吃元宵好不好?”
“谢谢师傅了。”宁宣也笑了,“多加点糖,我爱吃甜。”
厨房不一会儿传来了生火的声音,这间屋子一般来说是宁宣做饭,但如果王冬枝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便会去主动做饭,以示道歉。
而很显然,今天就是后者。
——当然,洗碗还是宁宣去做。
吃完了元宵,洗刷了碗筷,王冬枝烧了一壶热水,端来一口木盆。两个人挽起裤脚,脱下鞋袜,将四只赤脚伸入到热气腾腾的木盆里。
王冬枝的双脚小巧而精致,但并不会给人瘦骨嶙峋的感觉,也不会太肥满,以至于摸不到足肉的起伏弹性。她正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足形,既有质感,也能形变,凹凸有致,肉感适中。她的脚后跟是柔软而肥嫩的,而偏偏到了前半部分又细致精巧起来,五根脚趾白皙而饱满,像是五颗放大之后的米粒,上面的指甲则是五片晶莹的贝壳,有着完美的形状。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脚来挑逗宁宣,比如抓、挠、戳、按、挤,而宁宣往往在这时候也予以反击。他们会用脚趾互相打架,将水打在对方的腿上,又或者打着打着纠缠起来,像是小猫小狗般依偎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嘻嘻的笑,像极了两个傻子。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谢易咳咳两声,两人才恢复正经。
他们抬起脚,擦干净,倒了洗脚水,最后两个人乖乖缩在被窝里,面前的四条腿或立或斜地顶着被子,被子上架着一把剑——这画面应当还挺奇怪的。
话题总算再度回到了谢易关注的地方——即宁宣应当选择怎样的武功。
“那肯定要用刀啊。”王冬枝说,“我看小宁在刀法上的领悟很高,老剑灵,你可别误人子弟啊。”
其实经此一役,王冬枝早就对谢易服气了,但她对除了宁宣之外的所有人,从来也都是心服口不服的。
“你现在的武功是什么?”谢易压根儿懒得搭理王冬枝,“我得知道这点才能对症下药。”
“根本功法是星火观想法,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轻功和拳脚功夫,当然也包括泣血法。”宁宣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所有底细,“当然,若将武功的范畴拓宽,我还会催眠术、易容术、屏息术、假死术、幻术、施毒术……等等等等。而若运用泣血法达到真气境界,这里面的某些伎俩比我的刀法更加厉害。”
“很好,看来你果真是底牌众多。”谢易好像也有些惊诧,“何楚和齐勇都没有逼迫出你的所有手段……你是杀手?”
杀手。
这两个字一出,王冬枝脸色一变,而宁宣也怔了一怔,“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两种人会通晓这种伎俩,一种人是已经摸到了自己的天赋上限,不得不挖掘旁门左道之中潜藏的可能性。”谢易说,“而你这样一个年纪自然是另一种人,你之所以懂这些东西,不太可能是自己愿意去了解,大概率是别人逼着你去研究。除了杀手,好像没什么其他的可能了。”
“瞒不过你。”宁宣叹了口气,“我是杀手出身没错。”
“难怪你成熟得不像是个孩子。”谢易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你经历过很多事情咯?”
“反正不少。”
宁宣笑了笑,旁边的王冬枝也跟着笑了笑。
“我也不多问这些。”谢易好像对除了武道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回到最初的话题,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了……星火观想法是什么玩意儿?和百炼境之前的那个什么‘观想境’有关系吗?”
他还不知道观想境的真实含义呢。
连这个也不知道啊……这什么老古董!
王冬枝眨了眨眼睛,看向武劫的眼神多了几分看土包子的嫌弃。
不过她不敢说,到现在这女人哭肿的眼睛还没消呢。
“没错。”宁宣知道谢易其实也只知道观想境的名头,他们一路没多少机会交流这方面的事情,“大概是一种……嗯,真气的前置?星火观想法在体内观想出星火种子,等到百炼境达到巅峰,以催化出真正意义上的真气。”
“我也是星火观想法,只是比小宁更进一步。”
王冬枝补充了一句,“此中真意乃是将这人世视作一场大火,而自己化作火焰中零星蹦跳的火光,一瞬即逝,也未必闪烁多么耀眼的辉芒,但却是独一无二的光。”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来。
女人的手白皙而纤细,五指并拢,形如一刀。她轻轻举起,倏然间重重落下。
这是一刀,但和之前的刀不一样。王冬枝将所有的刀意收敛,只表现出自己的真气属性。她这一刀发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气魄,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威势。
两人正对面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宁宣叹了口气,“败家娘们儿。”
王冬枝想要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又不会塌掉。”
“原来如此,从这条路走向真气么?”谢易沉思片刻,“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所有真气是不存在的,之所以能出现在人体内,都是借假修真、由虚返实、自因得果……换句话说,要得到真气的力量,最重要的是由虚幻转化为实质的这一刻,之后的一切神异都由此而来。”谢易说,“而不同武道,这个过程也自然不同。你们所修行的道路,是以观想内力种子作为基础,观想是虚,真气是实,内力种子就是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半虚半实,而百炼境的肉体则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内力种子的培养载体。”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因为凝聚真气的过程困难,就将其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稳则稳矣,对天才却是耽误……真是给庸人的把戏。”
旁边的王冬枝眨眨眼,她大概能猜到宁宣捡回来这把剑或许有个不俗的来头——千百年流传的故事都这样。
但真正听到如此刻薄的评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现在流传的武道,公认是千百年前的武祖创立,经过如此多年的完善,也不是没有人对其质疑,但这种行为从未有成功的先例。可现在这把能用不让人过性生活这种卑鄙手段的“下剑”,居然有如此大的口气,将其称之为“庸人的把戏”。
但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没错。
观想境只是构建内力种子,作为真气境的铺垫,对战斗力的提升其实毫无作用,至多不过因观想而头脑清晰、灵动一些。
像是宁宣和王冬枝这样的杀手,在培养的初期根本没有学习观想法的机会。他们最先接受的训练就是百炼境的范畴,只有能够在百炼境有所成,能够展望真气境的部分人员,才会被反过来传授观想境。
这其实和谢易所说的东西暗合。
“……如此说来,的确是这个道理没错。”宁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再问,“那你的真人道呢?”
“恰恰相反。”
谢易自豪一笑,“真人道首先要经历的是肉身变化,由一个够强的武者灌注元气,或者引入恶劣环境中的天地之气,按照各自功法洗练肉身。每炼一次,便接近真人一分。视个人资质不同,经历千锤百炼,便能够在真气境之前先获得比拟玄关境的肉身。有此肉身,根本无需什么内力种子,一旦积累足够,便就水到渠成、真气自生——不过就是有点危险。”
听上去好像不止一点。
“那我还是修炼观想道吧。”宁宣苦笑,这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送入虎口,哪有这样的玩法,“对了,说回武功……你对星火观想法有什么看法?”
“隐蔽而爆发,是刺客道。”谢易对宁宣的拒绝毫不在意,仍然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但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武道,也没有资格称之为真正的武者。”
宁宣和王冬枝齐声道,“为何?”
他们练得是同一套功法,王冬枝也是杀手,而且远远比宁宣更加有名。
“在一个领域钻得越深,就会越忘却领域的本质。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固然洒脱,但一个刺客只需要思考两点:一点是如何增加自己的隐蔽性,另一点就是如何增加自己刺杀那一颗的威力。”谢易说,“这种思考方式,其实回避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恰恰是成为真正武道宗师所不可避免的。”
宁宣愣了一愣,“可武道的本质不就是将敌人击倒吗?”
“那只是武术而已,你千万记住,道和术是不一样的。”谢易冷声道,“我们千辛万苦将术变成了道,让武人拥有无比荣光的地位,可不是让你重新回去变成那种盲目愚昧、依靠本能的猪猡的。任何一种冠以‘道’之名的技艺,都进入到了学术性的范畴,这是知识,不是手段,知识可以提升手段,手段无法达到知识,你得明白这个道理,更要有这种自觉。”
“武道的本质是文人,你在开玩笑?”王冬枝觉得很荒谬。
“……”
宁宣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正色道,“老谢,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
他之前曾将武祖比作牛顿、爱因斯坦,心中却从未将两者真正放在一起。可现在的谢易,却好像真的能够在武道这件事情,拥有类同于此二人的话语权了。
“别奉承我。”谢易冷哼一声,然后继续道,现在的他和平日里比起来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正因如此,武道是一个应该用尽所有精力去挖掘、去探索,比物理更现实,比数学更精准,比哲学更深邃,比文学更优美的学科。刺客道只是武道中的一种,而且是及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那一种。制造挖掘机的是意中人,开挖掘机的是另一种人,你想要当哪一种?”
王冬枝完全听不懂谢易在说什么了,她迷茫地摇了摇头。
但宁宣明白。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只有他明白谢易此时此刻在说什么,正如只有谢易能够明白他的内心一般。
宁宣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弃刺客道?”
“不用放弃,武道并不是和刺客道矛盾,物理学会和材料学矛盾吗?你只需要做到更多就行,其实你的积累已经完全足够了。你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拥有一种临时达到真气境的妙法,你对真气境的熟悉不比许多初入真气境的武者差,你早应该突破了。”
谢易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停留在百炼境?”
“可我突破到百炼境也才两年。”宁宣辩解道,“就算是历史中的天才,在百炼境的时间也要停留至少一年半。”
“那你停留的意义又何在呢?只是单纯地熬工龄吗?我说过武道的本质是知识,知识就是有更好的方法就能更快理解的东西,你达到了这个位置,就直接去拿王冠,为什么要站在原地等呢?”
谢易以一种信手拈来的口吻道,“这样,你把那什么观想法全文告诉我一遍,我三天之内给你做几个改版,你分别试试效果行不行。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能立马见效,之后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用就行,我保证你一个月内真气自生。先把这个根本功法确定,之后我们再谈谈你的新刀法。”
他的态度干脆利落,犹如快刀斩乱麻,好像并不是在谈武学这种精妙绝伦的东西,而是一个神医治疗一个小小的感冒,有一种手到擒来、无往不利的自信感。
王冬枝其实从后半截就逐渐听不懂谢易的话语了,但她还是被这份自信感染,有种谢易所言不虚的感觉。
宁宣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为他鼓了两声掌,“这就叫专业。”
第二十二章 一个夜晚
“不过话说回来。”宁宣又有些好奇,“你口气那么大,做起事来倒是谨慎。”
他指得是谢易所说的三天期限。
实际上,按照刚才谢易对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的武道理解,这老穿越者就是几个时辰内找到《星火观想法》的新可能,将其从刺客道中解放出来,也未必不可能。
莫非是老穿越者也有摸鱼划水的心思?
“内功和招式到底有所不同,外功是万变不离其宗,尤其是在你们这刚刚入道前后的招式,和千年前没多少变化……如果是更高层次,达到了‘灵’‘法’‘神’的阶段,我或许还有耗费一点时间。”
谢易却不觉得自己谨慎,“而内功恰恰相反,随着武道的发展,越是基础的内功,其根本性的变化越大。我并不是在研究这什么星火观想法,而是要先研究出观想法是个什么东西,再研究这门具体的功法。”
宁宣愣了一愣,“这样一说,你似乎又太狂妄。”
一个人要在三天之内,吃透一千五百年以来的武道变化,这显然是比什么虚空刀更困难千倍、万倍的课题。
谢易冷哼一声,“武者不狂还练武做什么?”
“还可以生孩子啊,对吧小宁。”王冬枝赶紧截住这老剑灵的剩下所有话,虽然被打击了很伤心,但她对武学其实没有那样热诚的心思,只是不习惯被人压过一头而已。
所谓嫁鸡随鸡,她也跟着宁宣喊了老谢。
谢易立马不说话了。
在已经达成合作关系后,谢易也就没有太执着于骚扰宁宣和王冬枝的床上生活了。
说到底,那不是什么真正有力的威胁,听起来也像是个几个孩子之间开玩笑一样幼稚。
这种幼稚的玩笑之所以能够成功,只不过是宁宣本来就有为他重塑肉身的意愿,而他也本来就有给宁宣传授武学的想法,两个人互相愿意做好自己的工具人、金手指,所以他们的合作才能成功。
但这种话没必要明说。
宁宣不愿意将朋友的关系变得这样赤裸,一个看起来可笑的理由也能让他觉得比较舒服一些。
谢易不愿意让自己传授武功的行为变得像是对宁宣认输,他必须要自己来威胁宁宣,而不是宁宣来威胁自己。
人与人交往就是这样,有时候,“这件事情”和“那件事情”看起来一样,但实际上就是不一样。
关于这点谢易很清楚,宁宣很清楚,就连王冬枝同样非常清楚。
当然,她的清楚不在于她能够充分理解宁宣和谢易二人之间的关系,她只是明白宁宣对谢易的态度而已,宁宣说不捏了这破铜烂铁,她就知道不捏。
只要宁宣决定的事情,她从来不多说什么。
不过王冬枝还是看这剑不爽,顺带又提出一点,“不过你也别让老谢呆屋里啊,总觉得……有点咸湿。小宁,你把它换个地方。”
“什么咸湿,你把我当什么人,这种男女之事,我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谢易赶紧出声自证清白,他练武多年,杀人无算,还没人说他咸湿的,这个必须得说清楚,“更不要说我现在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经完全绝欲了。你们两要瞎搞就搞,别侮辱我,否则我重返人间,必要杀你们全家。”
一把剑自然没有男女之欲,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年的灵魂自然更没有了。
宁宣完全没搭理谢易,想了想,“也是……那放哪儿?”
按照谢易所说,阿赖耶识一旦连接,天涯海角也能贯通相连。现在的谢易纵然没有那个水平,数里之内也能正常通信。
但这种相连,其实是针对“心语”而言的,只要宁宣和王冬枝做那挡子事的时候,不特意在心里对着谢易哼哼唧唧就没关系。
而在物理意义上,谢易虽然也能感受到音波的震动,但那其实和普通人的听觉差不了多少,离得够远也就听不见了。
“放茅厕里吧,茅厕这几天门闩坏掉了,你就让老剑灵暂时为咱们家做点贡献。”王冬枝安排得头头是道,好像真如一个看惯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乡村姑娘,只是过于漂亮了些,“你不是说他姑且算你的长辈嘛,也算咱家人了,为咱们家做点事也是应当的,大不了明天给他买块磨刀石,让他舒服舒服。”
“淦!”
旁边的谢易忍不住骂了一句,“狗男女,你们两个狗男女!”
“有道理。”宁宣还是当没听到一般,抬手将武劫带到了茅厕去。
离开房间之后,他立马换了一张脸,看着手中的这柄剑,有些羞涩地笑着,“老谢,别让我难做啊……小别胜新婚啊。”
宁宣这一做派,恰恰反而是谢易最吃不住的那一套。
老穿越者噎在嗓子(大概是剑柄位置)的三十八句国骂被他咽了回去,然后剑中发出了一个有些不善处理又有些受用的生涩声音,“……嗯。”
“不愧是你!”
宁宣以好像供奉神灵一样的姿态,万分崇敬且崇拜地将他卡在了茅厕的门闩上。
本来夜里嘎吱嘎吱响的茅厕门立刻安安分分了起来。
宁宣像一只马上能吃到胡萝卜的兔子一样急匆匆回到了卧室,而王冬枝乖乖躺在床上朝着他笑,也的确像一根马上要被兔子吃掉的胡萝卜一样安静。
在熄灭烛火之后,黑暗彻底笼罩了房间,宁宣给她讲了一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随着最后一句“公主和王子从此之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落音,他等待着王冬枝的反应。
温暖而黑的被窝里安静了好久好久,然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噗嗤。
“这是个好笑的结局吗?”宁宣觉得很疑惑,“明明很美好。”
“不,我不是因为结局好笑而好笑,我是因为这故事终于结局了所以才笑。”王冬枝一把往下摸了过去,话语里笑意不断,“终于到做正事的时候了,我怎能不笑!”
宁宣红了红脸,“刚刚讲完白雪公主,现在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王冬枝正气凛然,“男欢女爱是天地正理,那什么公主殿下和蛮夷王子的幸福快乐生活,想必也是如此。”
宁宣有些佩服地说了一句,“师傅,你真色。”
“我才不色,我是良家女子。”王冬枝还是笑着说的,仔细听还能听出一点娇羞,“你才色,你抓我……嗯?”
说到最后,她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低吟。
然后她如恼似怒地看了宁宣一眼,猛地钻进了被窝。
“是你先抓我的。”宁宣辩解了一声,也跟着把脑袋钻进了被窝里去。
几个呼吸后,床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
“啧,这块设计真够拉胯的,创造这功法的人什么狗脑子啊……不过这到底是千年以后的功法,有些地方好像还真挺先进的,居然比那家伙预想的还成熟……”
茅厕那边,谢易还在全心全意地为宁宣完善功法,沉浸在跨越千年的两种知识的碰撞之中。
也幸好他只是一把剑,在幽幽的夜风吹来时,至少闻不到茅厕里的那一丝清奇的味道。
……
次日,宁宣醒来的时候,他和王冬枝像两滩烂泥一样纠缠在床上。
清晨的阳光正好,一寸一寸地穿过窗户,以一种像是压得踏实的泥土一样的紧密厚实铺满整个房间。
宁宣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旁边的女子,“师傅,今天要做什么?”
“种地,浇水,施肥,除虫,喂路边的小猫,逗林子里的小鸟,看河里的小鱼。”王冬枝还在迷梦之中,听到这话时歪了歪脑袋,嘴角溢出了口水,“还有生孩子,嘿嘿。”
宁宣强调一句话,“买磨刀石。”
“嗯,买磨刀石。”王冬枝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话的时候眨巴眨巴嘴,口水更多了。
宁宣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将王冬枝嘴角边的口水清清楚楚地揩拭一遍。
然后他才站了起来,“我先穿衣了,师傅。”
“你做饭,我再睡会儿回笼觉。”王冬枝用手擦擦嘴上被宁宣弄得糊开了的水痕,滚了滚身子,这个过程她仍闭着眼睛,似乎和宁宣正常对话,又似乎还身处梦境,“等会儿我洗刷碗筷。”
“行。”
宁宣穿上衣服,洗脸漱口,在厨房生起火,然后又跑到了茅厕拿起武劫。
谢易倒是没说什么。
做完了早餐,是非常普通的家常菜。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王冬枝其实还没有真正起床,宁宣走过去看她的时候,她半躺在床头,正一脸沮丧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一抬头,脸上的表情苦得像是苦瓜成了精,“小宁,按《六甲阴经》所说用真气探查一番……我的肚子还是没有留住种,我是不是生不了啊?”
“那就下次吧,咱们相处还短,只有一年呢。”宁宣只能够这样安慰她了,“起床吃饭吧。”
“我吃不下,你喂我。”
王冬枝神不守舍地说,“我要再用真气探查一番。”
宁宣又应了一声,鞍前马后地做事。
“好恶心的婚姻生活,这就是你喜欢过的日子?”谢易叹了口气,“你们俩已经够恶心了,可这日子过得简直比你们两个人还要恶心。”
宁宣好奇道,“你没结过婚吗?”
“我不结婚。”谢易说这话的时候还挺自豪,“只风流过几个女人……而且都是好女人。”
“洒脱。”宁宣对着剑柄比划了个大拇指,“风流这词用得雅致。”
“哼哼,那是。”
谢易说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迎合起宁宣的话来了,他赶紧改口,“你奉承我也没用,快把你家娘们搞定。”
宁宣真的把王冬枝搞定了,他一边喂王冬枝吃饭,一边给王冬枝讲笑话,王冬枝不一会儿就被逗得合不拢嘴,完全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她穿上衣服,便又飞快地去洗碗,然后从厨房里挑了根锄头。
小屋之后是一片被开垦的荒田,不大,只有些野菜瓜果之类。
神京朝堂之上的大贤学斋有诸子百家,其中“农家”向天下传了一门《孕土育种》,是以真气催化农作物生长的本领。在决心退隐之前,王冬枝特意找来了这门功法,这片土地一月一熟,够他们两人吃穿用度了。
穿上了粗布衣裳、用荆钗盘起头发,一点不染妆色的王冬枝扛着锄头的样子,像极了个真正的农家女。
谢易对此的评价是,“笑点低,样子土,谁娶谁是二百五。”
“老谢,你酸我。你肯定想和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结婚。”
宁宣也不生气,笑嘻嘻用白布将武劫裹起,便正式离开了这间小屋,朝着阳关城出发了。
谢易愣了一愣,“……你放屁!”
他这一句话虽然在骂人,但语气并不激烈。与其说是骂人,更像是在回忆什么。
以至于连那屁字,都是一个充满了青春和美好的屁字!
第二十三章 大简至繁,落日神刀
来到黑河帮驻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师弟师妹们在此演练了,但王有财还没到。
一个供奉在驻地门口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假寐,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听着声音抬头一看,朝宁宣打了个招呼。
他已不算年轻,脸上很多皱纹,但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朝气,一双眼睛亮堂堂的。
宁宣笑道,“李二哥,今天起得早啊。”
“哎,别说了,昨天打牌输给了老四。”供奉叫李仲文,其实是独子,练的是鸳鸯连环腿,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称作李二哥,他的腿在假寐时也有节奏得抖动,“他今天好偷懒,让我来给他管班。”
他口中的老四倒是真的家中排行老四,唤作赵岳平,练的一口长枪。
赵岳平说是老四,其实年纪不小,年轻时嫉恶如仇、请缨村子剿匪,也出过一阵名声,结果反而被马贼报复杀了全家,后来为了不连累村子,黯然离开了家乡。
经此一役,他性格沉闷了许多,也惫怠了不少,再不复往日的豪情,本有往真气境的武功也几乎寸步难进。
他现在在黑河帮也是醉生梦死,混混日子。
“辛苦了。”
宁宣走进内院,人人都朝他问好,他也以和睦的态度,询问他们乡里的农活、伯父伯母之间的关系、最近的爱情是否成功……最后才问到各自的武学进展、疑惑、见解。
有人问他背上的白布裹着的长条物是什么,他说是一柄油纸伞,最近雷雨时节颇多,家里的妻子叮嘱带着的。
旁人解了疑惑,便笑着说了两句嫂子细心。
若听他们的对话,只怕会认为这是什么附近几里农家子弟的市集。
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世界毕竟是武道昌盛、文明发达,保守估计,阳关城内武馆帮会大大小小也有超过八十所,各大馆主头领之中,不乏有迈入真气境的武林高手。
王有财的水平在这些高手面前,仅能算是勉强立足。
一个市场越是成熟,竞争压力越大,就越难有浑水摸鱼的存在。他这样一个人,靠着包吃包住能吸引来的,自然也只有别人挑剩下的。
不过王有财毕竟财大气粗,属实玩票型选手,不追求开枝散叶、传承武学,根本无需强行下场争抢。
他见找不来天资聪颖、禀赋俱佳的人才,便转而考教加入者的心性道德、品质修养,武学资质如何都无所谓,只要性子忠厚,不是烂人,便可加入黑河帮。
如此一来,入了帮会的,其实也多是附近乡里的纯朴农家孩子。
谢易评价,“更像是练武俱乐部了。”
“我是大师兄,收徒的门槛由我把关。我比帮主更加苛刻,便是起码要有个认知,切记自己并非适合踏入武林之人,只是来到这里吃吃白饭,陪帮主耍一耍,解解闷。”
宁宣笑道,“我时常给他们讲讲故事,告诫他们,学点东西傍身固然不错,但江湖是龙虎狮豹的地盘,而不是小白兔的去处。如果做不到几件特别困难的事情,还是回去继承先人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比较好。”
谢易又评价,“那就连练武俱乐部也算不上了,只是个废物养殖基地而已。”
“嘿,你这说的……”
宁宣摇了摇头,知道跟他说不清楚,便闭口不言,开始练习武学。
虽然是大师兄,但王有财也没有对宁宣区别对待,他和所有人一样,要乖乖去宅子后院的练武场上,对着木人桩练习。
这练武场也算阔气,长十来丈,宽十来丈,约半个足球场大小。是个比平地略高的台子,里面铺满了软垫,边上还有各种跌打膏药,以及数位值班的供奉。
即便有二三十来个人在这其中练武,再穿插各种练武用的物什,也并不显得拥挤。
宁宣进了练武场,从旁边兵器架上挑了一柄竹刀,空挥几下,似在体悟王有财自创的黑河刀法——当然,说是自创,其实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好几位真气境高手联袂创造的,只是冠了他名。
其实宁宣觉得王大员外被人坑得不轻,只因就他看来,这刀法并未有精心雕琢,只有个看起来气势非凡的花架子。
别说让谢易出手,就是宁宣苦思数日,也能根据虚空刀招为源头,创造出比这更好的玩意儿来。
黑河刀法之外,还有掌法、轻功、锻体法、剑法等等配置,除了最关键的观想法和内功,几乎可以说是配置拉满。由此可见,王有财对武道还是极为热诚的:这花的钱可不少。
而现在的宁宣,也只是做了个黑河刀法的架子,其实内蕴的道理是昨日谢易所指点的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的新变化。
“你领悟这个是没有意义的。”谢易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动作,“这是破之破,你还不如想一想落日神刀那段的变化呢。”
宁宣愣了一愣,“破之破?”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
“……哦,那是我们的专有名词,你不知道是正常的。”谢易随口说,“我在每日练功闲散的时候,会给自己规范时间条件,思索如何用一门武功在招数变化上破掉这门武功本身,这只是一项打发时间的消遣。这种破之破的一切变化都是为破而破,只对你自己的刀法有用,对其他的刀法还不如原来的招数好用呢。”
“就像数独?”宁宣打了个比方。
数独其实也是个游戏,根本算不上数学专业性质上的成就或是难题。但如果一个人能够轻松创造数独、解开数独,这个人也一定有一套自己对数学规律的独特理解。
而如果有人想要用数独去解决什么开创性的数学难题,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数独是什么?”
虽然已经过去一千五百年了,但他不可能记不得数独,以他的境界早已可以观过去如掌上纹,所以才能传下各种各样的前世经典,让这个世界有佛道传承。
他既然不知道数独的存在,只能有一个答案,他在前世也不知道数独。
“额……就是那个东西,以前各种杂志上的小游戏,划分格子然后填数字……”
宁宣稍微解释了一下。
于是谢易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那确实差不多。”
宁宣点头道,“知道了就好。”
谢易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玩过,只是不知道那玩意儿叫数独。”
这句话一出,宁宣忍不住笑出了声。
“……”
谢易仿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接下来任凭宁宣怎么呼唤,那边都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简直像小孩子闹脾气了一样。”宁宣故意这么说,可武劫还是没有回应他,他摇摇头,似乎还是放弃了骚扰这脸皮嫩的老江湖,转而专心练刀。
不过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宁宣却还是披着黑河刀法的皮,演绎着虚空刀的变化。
“你好像很想恶心我。”
谢易忍不住说,他一看见一个人胡乱练武,就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浑身不舒服,难受得要死,“宁宣,你是不是想死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凶狠,还真的吓了宁宣一跳。
“我只是也想要玩玩数独而已。”宁宣很陈恳地说,“虽然我日常胡说八道,但这次是认真的。这什么‘破之破’的玩法,听起来的确是非常有趣的,”
这好像确实很有道理,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谢易被他憋得难受,好半天了骂了一句,“艹!”
然后便不说话了。
宁宣笑了笑,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虚空刀的变化,按照谢易的说法,体会起落日神刀来。
落日神刀是标准的配套宝兵的刀法。
这句话的意思是,它虽然威力不小,却未必有多深奥。
这种刀法往往是要借助宝兵先天而生的奇特性质,或兵器为主体、功法为辅助,或功法为主体、兵器为辅助,令人兵之间融合为一,达成远远大于功法或兵器本身的效果。
这样的刀法,单拿出来其实并不出色。
如这里面的很多招式,都默认对手被落日圆灼热之力影响,正常的刀兵自然没有这个效果。
甚至真气篇的绝招之中,还有一式唤作“焰浪流火”的招式,这一招是以大量真气模拟出热量扩散的大范围爆破性质刀气,也可以将其集中起来攻破守势,其中威能无边。
但如果没有天然自带热力的落日圆,这一招便不免损耗真气甚巨,实用性大打折扣。
谢易的目光洞若观火、一针见血,他改编的这版落日神刀,便着重修缮了关于过度依赖落日圆的问题。
他操控宁宣身体展现的,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这显然并不是谢易小气,只是王冬枝水平欠佳,难以逼出剩余的三分之二。
但即使只有三分之一,也足够让宁宣细细品味其中的一招一式了。
这刀法其中每一个地方简直都充斥着奇思妙想,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所能演化出的变化都繁复到让人无法想象,蕴含的信息量远远比原版的落日神刀更多十倍不止。
可这其中的内容,却又并不杂糅冗余。
宁宣苦心孤诣地去寻找其中多余的地方,惊讶的发现以自己对刀法的理解,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累赘。
没错,虽然招式变化万千、收摄万象,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门刀法又非常简单。
因为它的一切内容,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紧紧收束、紧紧包裹的,没有丝毫外溢和散漏,只要通晓这个核心的刀意、刀势、刀心,所有的招式便一通百通、运用自如。
大简至繁。
宁宣的脑子里跳出了四个字。
用最繁杂的内容,去堆砌出一个最简单的主题。
他练到了一半,动作一顿,忽然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敢练了,因为越练下去,越害怕自己难以维持黑河刀法的表象,反而展露出这落日神刀的真正威力来。
这时候,武劫中又传来了一声冷哼,“识货了?”
“我宁愿不识货。”宁宣无奈道,“这样我至少有东西可以练习,现在我练习什么呢?”
虚空刀练着没有意义,落日神刀又不敢练。
总不能去练昨天谢易展现的那些斧钺钩叉、拳掌指腿吧?
正想着呢,练武场门口,忽然远远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宁、孙锤子、天哥儿,帮主那边出事了,快过来。”
是李仲文的声音,之前看来有些懒散的李仲文现在一脸严肃,身旁站着一个小厮,对宁宣以及周围的供奉招招手。
王有财出事了?
宁宣皱了皱眉,放下竹刀,并且选出一位行事沉稳的师弟,让他督促大家练习武功,反正不管出什么事情他们也起不了作用,然后跟着两位供奉一起跑了过去。
孙锤子是个矮胖壮硕的男子,他人如其名,行止坐卧都带着一柄大铁锤。
天哥儿则穿了一身很修长的长袍,看上去是个教书先生,连手都被笼罩在长长的袖袍之下。
“怎么了,李二哥?”
宁宣走到人前,一个照面便问。
他是王有财的大弟子,而且行事颇为成熟,所以供奉们也愿意让他掺和此事。
李仲文示意那灰帽子的小厮说话,宁宣认得这人,是王有财生意场上的一个亲信。
“主子今早起来,正要来此,在路上被名剑山庄的人拦住了玄武街。”
那小厮赶忙说道,说话条理清晰,详略得当,显然是早已在心理反复整理,“那人自称叫‘一气剑’雷剑胆,说是名剑山庄一个叫邱鹤的被杀了,那邱鹤前几日因为张傲老门主的事情和主子发生了冲突。雷剑胆说是近日以来,邱鹤只有这一家梁子,怀疑是主子杀了他。”
他刚说完,没等宁宣反应,李仲文又开口了。
“邱鹤和帮主的事情,是在你离开阳关城的时候发生的,武林中人解决纷争都是打擂台,五局三胜。”
武林方面的信息,那小厮是着实不懂,所以李仲文特意做了补充,“除了邱鹤自己出手,他还找来了两名真气境高手,我们连败三阵。帮主被迫赔礼道歉,丢了大面子,被城内武林人士取笑了许久,只是没对你说。”
此事说出来,旁边的孙锤子露出了羞耻的神色,天哥儿也叹了口气。
“一气剑”雷剑胆和“狂雷剑”邱鹤是名剑山庄庄主的左膀右臂,真气境的大高手,自然不是这些混口饭吃的普通江湖人能比的。
“这下帮主是惹上真正的麻烦了。”
宁宣脸色一沉,他虽然是借王有财隐藏身份,但也并非对这土财主毫无感情,“那我们赶紧先过去?”
而且他相信王有财是做不出这种报复事情的人。
“我来带路。”李仲文也不说废话,然后又对小厮叮嘱,“你去找老四、木姐,让他们也都到那边去。”
小厮应声,然后迅速跑开了。
宁宣则去旁边的兵器架上,选了一柄带鞘的真刀。
这是王有财斥巨资打造的一柄利器,专门授予这第一位大弟子,名字颇有禅意,唤作“断去”。虽比不上落日圆那般玄妙力量,却也吹毛断发、杀人不见血。
他跟着三位供奉一离开宅子,就立刻施展轻功,飞奔前往玄武街。
不过宁宣思忖雷剑胆也是一号人物,不至于对着王有财这种圈外人直接动手,王有财危则危矣,暂时也应当没有大碍。所以他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过一会儿便落后于三个心急如焚的供奉。
果然,他一来到玄武街的街头,还没真正见到王有财,便听到了那一个非常标志性的粗犷的声音。
“老子真想给你两刀!”
第二十四章 一气剑雷剑胆
“老子真想给你两刀!”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阔气、很洒脱、很不可一世,但如果真的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一丝丝色厉内荏、一丝丝底气不足的。
转过街角,便发现街道已经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和小城市不同,大城市的闲人们眼界要高得多,他们见到了这些江湖人打架斗殴,往往会精准地把控距离。若是玄关境往上的一流高手,隔着三两条街也觉得不安全,但如果只是几个真气境甚至是百炼境的人物,凑近一点看也无妨。
宁宣瞧准了几个毫无武功在身的好事之徒,从他们身后进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那几人立刻感觉到有一股奇妙的力量。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身子就不由自主这么一动、一滑,面前便多了一个人,可还没等到他们骂出去,那人却又消失了。
他们立刻收回了骂声,这显然是个高手——这年头,谁不懂点江湖门路啊?
宁宣像是游鱼划水一样,从拥挤的人群中“划”了进来。
中央的空间倒是留的不小,里面有大约两拨人,一方领头的自然是皮肤黝黑、身量高大、大腹便便的王有财,面露激动愤慨的神色,握住腰间的大头刀刀柄,而另一方嘛……
李仲文对着宁宣招手,“小宁,过来。”
“嗯。”
宁宣慢慢走到王有财身后,审视着这阳关城内鼎鼎大名的“一气剑”雷剑胆。
这是个中年男人,虽然身穿俗家装扮,但看上去却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宁宣的第一印象是,他很高,很清瘦,下颌嘴边的胡须很长,鬓边的两缕发丝很长,背上的剑自然也是长的,剑柄上的剑穗还是很长。
他的胡须、头发、剑身、剑穗……这一切很长很长的毛发和装饰,自上而下地垂下来,就像是柳树那柔顺而细长的树枝。
风一吹,雷剑胆浑身上下,起码有七八处这样的“树枝”都在随风而起、而动、而舞。这让他的举手投足,看起来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总让人疑心他照常说着话、做着事,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
但这绝不代表他是个温驯的人。
“王老板,你没必要威胁我。”
雷剑胆说话的口气与其外貌毫不相符,虽不至于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却也有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感觉,“你的威胁苍白无力,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叫我更加怀疑你。你最好还是好好说话,并且要好好地听在下的话,否则我们只有用剑说话了。”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头发枯黄,衣着简单,是个断臂的男子,身后却背着两把剑。仿佛是考虑到他独臂单手,所以二剑并排斜放,而非交叉。
另一个则是年轻剑客,腰间有一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眼珠子左右转着,不敢与人对视。
“这人说话的口气像你。”宁宣悄悄对谢易说。
谢易冷哼一声,“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就是一点儿都不沾边而已。”
王有财自小就是家里的霸主,长大了是外边儿的财主,哪里受过这种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欺压,他气得整个人身子颤抖,张口就要吐出污言秽语,“你这……”
就在这时,天哥儿忽然朗声道。
“我们帮主说了多少遍了,那邱鹤的死根本和帮主无关。”
他对自己的老板深有了解,知道任由王有财说出来多半会坏事,所以抢先一步打断,“我家帮主也不是没有名头的人物,这么多年来在阳关城土生土长的乡亲们都知道他,他有没有心机、是不是恶人,这都不是需要解释,因为谣言止于智者。若他对‘狂雷剑’心怀恨意,只会当场爆发,哪里会有那般事后报复的手段?雷护法,你还是再调查调查,莫冤枉了好人,反让真凶耻笑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旁边一些人便忍不住叫了两声好。
只因王有财的确是行为高调,肚子里面瞒不住事儿的一个人物。说难听点,叫做没有脑子,本就做不出这般狠辣的事端。
王有财听了这两声好,本来怒气勃发的面容一怔,然后摸摸肚子,又点点头,嘿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听出天哥儿说自己没脑子,倒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其实王有财之所以接连从军从文从商从武,便是只求一个“名”字。现在有人声援,便令他顿觉是黑河帮草创至今日,总算侠名远扬,当下颇得安慰。
一时之间,王有财也顾不上面前的雷剑胆,只刻意收敛了笑意,微微仰着脑袋,朝四方拱手,作风轻云淡、理所应当的模样,“多谢,多谢诸位厚爱。”
谢易评价,“像范伟老师。”
宁宣回答,“他比范伟黑。”
不过也就是这样一番作态,反而博得许多人的喝彩,一时之间都叫嚷着名剑山庄不辨真伪、难寻真凶反倒迁怒他人。
天哥儿则松了一口气,他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武功是江湖二流,但是人情世故方面却是一流。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都由他出头处理,也总能取得话语权。
雷剑胆微微一笑,捋一捋自己的长须,然后伸手指了指天空。
他的手指也很长,很好看,是一只持剑的手。
“世人皆知,皇天响雷之前,总有阴云骤雨。可也有晴空万里一声雷,没头没尾响彻天。”
中年男子悠悠开口,声音听起来不大、也不响,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自己的嘴,听他说话。
于是人们便真的收声了。
这整个过程就好像是止住了一块石子激起的湖中波浪,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往外将所有的纷纷扰扰起起伏伏全部一一抚平。过不多久,整个街头巷尾便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能说话,可以说话。
“天道即人道,天有晴雷,人有无常。须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种状况:在某些时候、某个地方、某件事情,遭遇了以前从未遭遇过的羞辱,于是便怒从心头起、怒不可遏、怒气冲天、怒得恨不得在街上随便找两个人,给他们两刀。”
“常是定势,而无常便是定势中的变数,是心头的魔障,是孽情煞欲。”
雷剑胆侃侃而谈,“大部分人有这样的无常,却都能抑制下去。但王员外呢?他肯定和常人不一样,他有财,这是肯定的。他有人,这自不必说。他有怒,这更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旁人听入耳中,也得点头承认,任何人在某时某刻都有某些阴暗的想法,只是未有能力实施罢了。
别说他们,就连王有财自己听了,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得这话若非是说自己,很难不支持。
“那诸位说,王员外有没有可能不想生闷气,就是想要把这气发一发呢?又有谁能肯定,他之前从未做过类似事情,只是因为从未有人如邱兄般得罪他呢?”
雷剑胆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看向王有财,双目随着话语的声音逐渐锐利,目光仿佛剑光,有摧枯拉朽威能。
王有财被他目光一逼,忍不住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一时之间,边上的围观群众又纷纷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将之前的判断抛之脑后。
“我不做什么,只是想要带走王员外,将整件事情仔仔细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调查个遍。”
雷剑胆脸色不变,王有财退了两步,他便跟着进了两步。
他走近这两步的时候,手虽然没有抬起,却已经在用力了。
那修长的手提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指、无名指、中指回握,食指笔直,拇指虚扣中指指盖,掌心中间形成了一个空缺。
光这样看起来是很奇怪、很突兀、很不美,但如果在他掌心中放下一柄剑,那便再合适不过了。
他这手势,正缺了一把剑!
——他的“一气剑”已经蓄势待发,剑虽然还在鞘中,可气已经溢了出来。
天哥儿叹了口气,摆了摆自己很长很长的袖袍,如同一片云。
李仲文虽然站得很直,脚尖却已经忍不住轻快地敲击起地砖,像是在数着一个倒计时。
孙锤子最是直接,他没怎么用力地轻喝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中的大铁锤,一声风的呼啸从旁边的人脸上刮过,打得人脸皮一疼。
就连王有财的脸皮都跳了一跳,光溜溜黑漆漆的脑袋上跳起了一条一条狰狞的青筋,像是充了血的蚯蚓。他本来松开了腰间的刀柄,现在又重新握了上去,就像是握住自己的命根子一般有力,并且再也不愿意放手。
看到了王有财这边厢的动作举止神情气度,围观群众们点评来点评去的声响忽然渐渐停歇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停下,大抵是观看之前双方争辩,觉着自己已然拥有了评价此事的权利,孰是孰非都得等自己说完了才算完。
可直到那冲天的杀气弥漫、森然肃穆的氛围染开,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两伙人根本不需要围观者给出任何结论。
在江湖上,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拳头大小。
于是人们立刻慌忙散开,像是一群被无形的水冲开的蚂蚁,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一散开,却就散了一个大大的空间出来。起码有三四丈宽、七八丈长的地方,只站着名剑山庄的三名剑客、王有财、三名供奉,还有一个宁宣。
宁宣和剩下两名剑客都没有做出手的准备。
真正参战的是雷剑胆、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
——雷剑胆以一敌四。
不,是敌六。
“吃我一枪!”天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柄铁枪和一把短剑同时从左右两边的房檐之上落下,宛若两道匹练横空,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朝着雷剑胆袭击过来。
这一动,雷剑胆面前的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也一起动作。
王有财大喝一声拔刀出手,像头猛虎一样扑了上去。
李仲文的腿比不上猛虎的威势,但速度却也不比一头豹子慢,甚至更加灵巧机敏。
孙锤子的锤子简直正应了雷剑胆的那个比喻,此时天上无云无雨、晴空万里,可他一动作,大地上却响彻起一道雷声。
天哥儿的长袍一卷,缓缓走向雷剑胆,虽落在所有人之后,却仿佛随时可以接应前方任何一人的动作,弥补他们任何一人露出的破绽,支援他们任何一人所面临的危机。
“这又是哪一出?”
谢易发出像是看戏看到了精彩处的声音,“好啊,好啊,好啊——嘿,跟你这么久,总算来点刺激的了。”
“是赵老四和木姐。”
宁宣却叹了口气,“但即使六人合击,他们也很难赢,须得配合无间,而即使勉强赢了……”
他把目光转向了雷剑胆身后的两人,又摇了摇头,“他们俩好像比雷剑胆更难对付。”
第二十五章 真气境的针弃(第一更)
六人合击雷剑胆。
雷剑胆却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一口气。
一口辉煌而灿烂的气,像烟如云似雾地从他的口鼻之间悠悠然地冒出来。这股气配合上他长长的须发、长长的剑身、长长的剑穗,气与人合,人随气意,就好像是从一副道家仙人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一样。
他站在原地,慢慢叹完这一口气。好像即将面临的不是六个高手的合击,而是六个孩童的玩闹。
这时候,赵岳平的枪已经到来。
赵岳平的枪是出了名的疯乱,人人都说他出枪的时候不像是出枪,反而像是枪在出人,枪一动,便带着人走,再也不为他所控制。这枪就如一条活动的巨蟒蛟龙,随时准备翻云覆雨、滔天倒海,而他只不过是在尽力抑制这条巨蟒的凶性、化解这条蛟龙的蛮横。
——这是他博百家之长自创的枪法,本没有名字,宁宣为他命名为“龙蛇演义”。
演义是一种小说体裁,任何一个小说家都应当对自己的作品内容有绝对的把控。一条猖狂的龙也好,一条凶祟的蛇也罢,到了我的演义,便只能由我演绎。
换言之,这枪法的精妙之处,其实不在于如何杀敌,而是在于如何自控。
赵岳平的枪看似狂乱、疯魔,实则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甚至是细致入微的。
而在一旁的宁宣便看得清清楚楚,赵岳平的枪势之下,隐藏的便是木姐的短剑。他的一招一式,都在给木姐作掩护。
他们二人想必是被小厮通报之后,来到此处,却看出情势不对,于是突然袭击,意在打出一个措手不及的效果。
木姐的短剑是一柄比匕首略长、比长剑略短的武器,剑身单薄轻巧,剑柄上镶嵌一颗宝石,非常的漂亮、精致。任何人看到这样一柄短剑,都难免会觉得这是玩具,而绝不会认为它具备任何杀伤能力。
这当然错了。
简直大错特错。
这柄“红玉”不仅能够切金断玉,也绝对能够隔着一片豆腐伤人而保证豆腐完好无损。
这当然不是红玉本身奇特,这宝剑虽好,却并非宝兵。这份能耐只属于木姐自己,只属于她的剑法。
剑有锋芒,可她的剑法并不锋芒毕露。
这反而是一种非常柔和、温软、细致的剑法,以钝力伤人,以阴力克敌,好似一场绵绵细雨,烟飞漠漠,露湿凄凄。
这剑法就名为“藏锋”。
他们二人合作,一个演绎龙蛇,一个宝剑藏锋,一个看似疯狂而不乱,一个仿若刚猛而质柔,竟有种浑然天成、恰到好处的感觉。
而王有财等四人则稍稍落后,但也只差分毫。
可有时候,分毫的差别其实可以很大。
非常大。
沧浪一声,雷剑胆面前的气忽然一动,他身子没有动,可肩头上的长剑已经直飞入空。
刺啦,与此同时,赵岳平长枪如龙似蛇,这枪有龙一样的威猛霸道,有蛇一样的诡谲变化,气流在雷剑胆的面前撕裂,令他的衣裳鼓荡、袖袍起伏。
雷剑胆轻哼一声,“可笑。”
他的须发一跳,面前的气又一动。
以急速飞上天空的长剑忽地一下止住,又忽地一下落地。这一止一落,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量,眨眼间在剑身上加重、加重、再加重,直接加到千斤万斤十万斤重,才能有如此突兀的变向。
轰隆一声剑落。
这简直不是剑落,而是剑砸,剑射,剑去,剑撞!
这一柄因纤细而显得修长、因修长而又显得纤细的剑,像是一根针一样刺穿了空气,甚至将空间也给刺穿了。
这柄剑就叫做“针弃”。
真气境的雷剑胆,拥有名为针弃的剑。
当他脱离真气境时,他的气就是他的剑,这柄剑亦要被他所弃。
针弃直坠而下。
赵岳平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眨哪怕一下眼睛。在这么快的攻势下,他根本没有眨眼的机会。
可这柄剑就这样出现了,就这样拦截在了他的枪尖前,那种拦截精准无比,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并不是飞射而来,而是在某种奇特的伟力作用下凭空传送至此,传送到一个恰好的位置。
铿锵一声,金铁交击,气流四射。
赵岳平脚下一沉,玄武街坚固而齐整的青石砖表面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雷剑胆脚下却平静如湖。
赵岳平是一条九尺高的大汉,他手中的长枪纯由生铁打造,两者加起来数百斤的重量,在这一柄细长的、看上去不过几斤来重的剑面前,像是一座石狮子飞起来去撞击一座小木门。
这当然应该是摧枯拉朽的。
但也只是“应该”。
所谓武功,常常就能做到“不应该”。
赵岳平只觉得在与针弃接触的刹那,浑身上下连同手中铁枪的所有力量,在顷刻间朝着那柄细剑涌现过去。可针弃只在半空中凝固不动,身后的云气忽然层层涌来,汇聚于细剑之后,像是一群簇拥天子的臣民。
针弃闪烁了一下。
赵岳平大叫了一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沛然大力打得他倒飞而回,一直飞到五六丈之外。
咕咕咕。
而另一边,剑身上闪烁的火花被翻滚的气给吞没,细长的剑像是被蜻蜓点了一下的荷叶,在半空中微微一颤。
雷剑胆看也不看,以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伸出手,正好握住剑柄。
他握剑的手势一如之前,其他四指紧贴剑柄,食指伸得笔直。
当他握住剑柄的同时,木姐也来到了他的左侧。
刺啦!
红玉的锋芒如同一道刺穿太阳的雪亮的光焰,它一个逼射,便瞄准了雷剑胆的腰身。这一瞬间,木姐有把握在雷剑胆的腰间连续穿刺十五下,每一下都能让这老剑客毙命。
偏偏在这时候,雷剑胆呼出的“气”又不知怎地,就到了木姐的面前。
这“气”到了,于是“剑”也跟着到了。
雷剑胆神色平淡,须发依然在随风而起、而动、而舞,眼神也只是看着远方的赵岳平,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人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要害。可他手中的针弃却像是自有一股生命力一样,循着某种奇特而灵性的轨迹,自然而然地来到了一个已经确定的地方。
他的剑到了,于是他的手也跟着到了。
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有意识的人的动作,反而更像是放松浑身上下的所有力量,让剑牵引着自己行动。
但就是这种状态,反而无比快速。
红玉碰上了针弃,好像一抹闪电刺入了云层。
木姐眯了眯眼,她并不算是白皙的五指贴在红玉的剑柄上,忽然扭动了一下手腕。
这一扭动,本来直刺过去的红玉,便一下子变换了力量的方式。本来的直,变成了曲,本来的刺,变成了打,本来利用的锋刃,现在利用的却是剑侧。
凶猛的闪电变成了迷离的细雨,融入了云层之中。
“哦。”
雷剑胆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并不惊讶。他以奇特手势握住的剑也跟着木姐一起变化,那种变化同样是自然而然的,好像他和木姐拥有着同一颗心灵,当木姐的心念有所变化时,他这边也同样有所变化。
他的变化是倒转剑柄。
剑柄倒转,同样也丧了锋芒。木质的剑柄和红玉的剑侧轻轻一撞,发出一个有些闷又有些响的敲击。
“我的娘!”
就这一声敲击,木姐眉头一挑,整个人都在发麻。
她感觉自己在红玉之中所有潜藏的劲力,种种变化、一切柔和,都在这一撞之下,变得零散、迷乱,像是一堆没了头绪的毛线团,胡乱粘粘在了一起。
她的手忽然不合常理地隆起,手中的红玉脱手而出,左脚下面发出了一个像是屁声的声响,一块砖头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数个部分,她整个人也像是害怕触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忽地一跃数丈而去。
红玉跳入半空,嗡嗡嗡,传来一声声蜂鸣般的声响,高速旋转着落下。
“去。”
雷剑胆再吐一口气,凌空打在了红玉上。
红玉的旋转猛然一停,一定,却已经调转方向,飞射向木姐。木姐脸色一沉,却不肯躲开。
一名剑客,哪有躲开送上门的佩剑的道理!
“兔崽子,你敢伤我!”
她双眼瞪得凶狠,笔直地伸出手来,想要拦截宝剑。
可在此之前,一片白布却已经笼罩住了那凌空的宝剑。那是一片长而宽的袖袍,刮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罡气,罡气包裹着红玉,就好像是用纱网来拦截飞蛾。
红玉落入木姐的手中,像是没有了力气的飞蛾,要稍稍歇息。
“别做傻事。”天哥儿掠过木姐的身子,已加入前方的战局。
“呼,多谢。”木姐狠狠握了一下手中的剑,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然后她再看向前方,“嘿,老四,老四!”
在她面前,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和天哥儿如期而至,已经纠缠住雷剑胆了。
雷剑胆能轻松对付两个百炼境,能够压制三个百炼境,却还是要被四个百炼境所牵制。他的“一气”虽快,“针弃”再强,却还是在接踵而至的攻势之下,显得疲于奔命。
一时之间,仿佛已经露出了败相。
“我在。”
赵岳平在一旁站起身子,深深呼吸一口气,“我还能打。”
“不止要打,还要打得他哭!”木姐狠狠对着空气打了一拳,咬牙切齿道,“拿我的剑刺我,老娘要他哭啊!”
第二十六章 一气剑之奥秘
眼看着木姐带着赵岳平冲了上去,谢易吹了个口哨。
“啧啧啧,这女人挺辣。”
“木姐一家世代在阳关城打铁练剑,每一代传人出道都要自己选铁,为自己打造一柄剑。她虽然只是个铁匠,却比所有剑客对自己的佩剑更为关爱呵护,甚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孩子。”
宁宣道,他一边和谢易对话,一边却死死盯着看着面前的厮杀,好像不肯错过其中哪怕分毫的精彩,“雷剑胆拿她自己打造的红玉攻击她,已触犯她的信条了。”
“好一个认贼作父,背刺亲妈。”谢易阴阳怪气地说,“很有戏剧张力嘛。”
要不是面前的战斗太精彩,宁宣真想翻个白眼。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雷剑胆已经和黑河帮的六人斗了起码十五六招——并不是总共十五六招,而是每人十五六招!
片刻便是八九十招的出手,对真气境高手而言,其实也算一种挑战。
每过五六招,雷剑胆就要吐出一口气来。
随着吐出的气越多,他的脸色也就越苍白。如此到了现在,虽然他仍然是一招未败、一伤未得,却还是让人能感觉到他的气颓、势去、意消、神退。
所谓旁观者清,更何况宁宣这么一个旁观者本身就拥有着真气境高手的视野,他看到现在,已经逐渐有些了解所谓“一气剑”了。
“真气”——这其实是和前世的内力很不一样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的真气,是一种真实不虚的力量。
说是真气,其实更像是法力。
张傲老爷子是真能从落日圆中迫出火焰,齐勇也能够用真气改变身体构造发出叱咤雷音,而面前的雷剑胆自然更不用说。他的真气直接运行于体外,以剑为质,而自身反而成了剑的附庸,几乎和常人所知的武学常识背离。
宁宣猜想,他的内力种子,只怕是在观想境时,就种在剑中。如此一来,方有这份神乎其神的灵敏。
所有对雷剑胆的攻势,都在第一时间激发他身旁那像烟如雾似云的真气的反应。
而真气有所反应,便会映射到“针弃”上。
这种变化极为虚灵,省去了所有人避免不了的反应时间,快得无所顾忌,所谓“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便是如此。
雷剑胆的气,看似空空如也,实则充盈满载。
雷剑胆的剑,仿若剑随意转,原来人随剑动。
一气剑!
原来这就是一气剑!
不过黑河帮六人好像也看出了这点——或者说他们并非看出这点,而是早就知晓。
一气剑毕竟是声名遐迩的高手,阳关城内混江湖的没几个不知道他的名号。而江湖便是这样,一旦一个人出了名,他就很容易被人研究,他的强势会被人避免,他的弱点也会被人找到。
一气剑当然也有弱点,他的要点根本不是剑,也不是人,而是那一团团辉煌而灿烂的气。
只有对这些气发起攻击才能赢。
王有财平日看起来是个不着调,可一旦动起手来,却有着不输给赵岳平和木姐的威势。
他的黑河刀法,说来是名字土气、乙方敷衍,可放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毛笔在半空中龙飞凤舞,每一招每一式都大开大合,也都挥洒出一条自在的黑色长河,恰如大泼墨式的书笔。
李仲文则选择扫腿。
他的扫腿其实很聪明,也很不要脸面,当雷剑胆面对前方的攻击时,他就朝着正后方来上一腿。当雷剑胆面临后方的攻击时,他又从王有财的胯下钻出来朝上踹击。他像是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浑身上下充满着精力,他所选择的时机总是那样妙,也总是那样巧。
区区一个百炼境的后辈,一气剑怎么也反应得过来,但即使再怎样快速,针弃也只有一把。
面对这聪明的小子,雷剑胆不得不亲自闪避、移动,甚至是出手招架。
双拳难敌四手,单剑自然也防不住一刀一腿,以及一柄大铁锤子。
没错,还有孙锤子的锤子。
赵岳平的铁枪纯铁,已然不轻,可在他的锤子面前简直是玩具。即使是百炼境最上层的孙锤子,要挥舞这玩意儿也不简单,他的攻击往往是最慢的,却也是最凶猛的。雷剑胆的气能够抵御旁人五六招,面对他的时候却往往只能够抵御一两招,便烟消云散。
当然,雷剑胆也不是没有反击。
他的针弃一打,简直堪比雷电入体,其中的真气肆虐,也绝对让任何百炼境都难以承受。
偏偏有个天哥儿拦截住他的所有反击。
看上去像是个教书先生的天哥儿大部分时间都站在原地不出手,但他一旦出手的时候,恰恰就是三个主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宽袍材质也是不俗,居然能够传导真气,引流去力,令他能勉强接下一招半式。而当三人都不需要帮助、雷剑胆又疲于奔命的时候,他便又会忽然出手,长袍如云舒云卷,遮天蔽日地打过来。
在这种配合无间、通晓弱点、各有特色、兼备防具的攻击下,雷剑胆隐隐有了败势。
这才有了木姐那句“要将他打哭”的豪言。
可说来奇怪,赵岳平和木姐加入这场战端之前,雷剑胆就已经差不多是这个状态了。但当这两股力量加入其中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变得更糟,依然是这么一个状态。
将输,却又未输。
似败,偏就不败,
就好像一座看似构造得很是精巧、复杂、细致的高楼模型,被不断地加注重量,便一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好像随时可能倒塌。于是你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眼睛也一直死死盯着,呼吸也逐步加重,你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一声轰隆巨响之后的所有场景:那精巧的构造支离破碎,漫天散射,如坠乱雨。
可不管重量加了多少,它也只是始终逼近那个极限,而未曾真正到达。
久而久之,再是提心吊胆也只会变成麻木习惯。
“很好奇吗?”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关于雷师兄不败之事。”
宁宣朝着左边看了看,却是那名剑山庄的断臂剑客。
另一个年轻而羞涩的剑客跟在他的身后,和宁宣只对视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好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
断臂剑客脸上有几道刀疤,头发枯黄,嘴角时常带着浅笑,好似个颇有江湖经历,沧桑意味的人物。他笑着看向宁宣,似乎对宁宣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何说?”
宁宣不冷不热地问,他其实早知道了雷剑胆为何不败,谢易扮女人、骗宿主那一套闭口禅从来没有半点是用在了武学身上。当宁宣只产生了一丁点疑惑的时候,谢易就好像是个大喇叭一样,将其中的玄妙合盘托出,甚至说得可能都比当事人自己还清楚。
“你叫宁宣是吧?我听王有财说过你,你的身子骨不错。”断臂剑客倒是毫不在意宁宣的态度如何,他用唯一的左手对着自己指了指,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剑客,“我叫常飞,他叫马黄叶。”
马黄叶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诚惶诚恐地朝着宁宣拱手,“宁、宁兄,在下马黄叶……”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睛仍然不敢看旁人。
“‘慧剑’常飞,还有……马?”
宁宣挑了挑眉,这两个名字同样让他惊诧,“名剑山庄‘张弓搭剑’马赤弓庄主是你的……”
常飞愣了一愣,然后怪异地看了一眼宁宣,他本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的名头,才能如此镇定,“正如你所知那般,马赤弓是他父亲,也是雷师兄和我的大师兄。”
说起马赤弓,马黄叶也微微抬起了头,脸上稍稍带了几分舒缓,仿佛这名字已能让他安下心、放去神。
宁宣倒是反应剧烈,面带笑容对着他拱手说了两声久仰,虽然马黄叶总觉得那久仰久仰得有点虚假,但还是颇为受用,对宁宣印象好了不少。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很看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管王有财和邱鹤之事有没有关系,总归和你没有关系。”
一番如此交流后,常飞稍稍正色,对宁宣很是认真地说,“我看你筋强体健,四肢修长,而且还长得这样帅,你天生是个用剑的好料,就应该加入名剑山庄的。”
合着是来挖人来了……
宁宣面色古怪,却知道常飞不是在逗弄自己。
“慧剑”常飞是名剑山庄庄主座下“三奇剑”之一,和出身名门的雷剑胆、邱鹤不一样,他出身普通,却天生自带一股狠劲,早年在江湖上厮混过,当马贼、做土匪,杀人放火,好不痛快,彼时已有了不俗的名气和能耐。
谁料后来一次剪径,招子没放得对,竟遇上了上一任名剑山庄庄主,跟着卖命的老大老二老三全都就此了了账。
常飞本以为自己也要跟着魂归西天,结果那庄主发现常飞天资聪颖、本性不坏,竟天赐机缘,愿意收他为徒。
经此生死之间的一番起落,常飞还真就痛改前非,若干年后突破到了真气境,嗜好如当年庄主对他一般,四处寻找那身在迷途的可怜人儿,点化他们进入名剑山庄,成为自己徒弟。
因这个中缘由,人们便给他起了个慧剑的名头,他也乐得接受。
“抱歉了,在下已有了师傅,哪能轻易间改换门庭?”宁宣笑着摇摇头,“据说慧剑先生已有三十六门徒,此数大吉,破了不美啊。”
“你不止知道我的名头,还知道这么多。”常飞眨了眨眼,好像很惊奇宁宣的态度。
他刚才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名头,后来又觉得宁宣或许还因为雷剑胆而对自己带有敌视,现在发现宁宣话语内不仅对自己颇为了解,谈笑间也毫无芥蒂,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稳得住神?
难道这个平平无奇的黑河帮小子眼中,自己堂堂真气境高手,竟配不上一声惊呼、一句赞叹!
“是的,我知道很多。”宁宣看了看面前,“我不仅知道常兄你的名头和弟子,甚至还知道一气剑不败之奥妙。我不仅知道一气剑为何而能不败,甚至还知道他何时能胜。”
嘿,这小子!
常飞和马黄叶惊奇地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宣忽然又开口了。
他说,“你看,他就要胜了。”
第二十七章 雷剑胆之胜(第一更)
雷剑胆非但不会输,还会赢。
而且马上就会赢。
宁宣得承认,关于这点,并不是自己看出来的。
他的招法超迈同道不虚,他的眼界高过百炼无假,但这都是有理由的。
他的招式境界,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另一方面也是王冬枝教学有方,他们师徒相得益彰、天赐良配,因而才让他年纪轻轻,得以在百炼境界进入清静无虚空五字中的“静”字诀境界。
他的眼界视角,更是来自于常年使用泣血法以得到在真气境的运用经验所制,这种损耗身体元气、临时催生内力种子的奇特秘法,不管在哪个时代,也都是少之又少的秘传。
换言之,宁宣并非那种天命眷顾的真正天才,他走到今天,是借势而得,借力而成,甚至是借运而起。
谢易已经很看好他了,亦只是将其称作“人才”。
所以一开始,宁宣眼见雷剑胆在黑河帮四人配合无间、攻守具备的围杀之势下,似乎已经是危如累卵、岌岌可危,便心中有了判断。而接下来木姐和赵岳平即将参战,自然不可避免地加速这个过程,令雷剑胆难逃一败。
而在这个时候,谢易却说,“你快准备好给你们这伙的人收拾一下吧。”
宁宣一愣,“什么意思?”他误会了谢易的意思,隐蔽而全面地打量了一遍当时的两位旁观者,二人对雷剑胆的处境似乎毫不在意,“难道他们要出手……但我听说一气剑极为倨傲轻慢,他不会接受其他人的帮助,名剑山庄其实也不太好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厉不厉害。”谢易说,“忘了吗?我只是一把剑而已。”
宁宣眨眨眼睛,谢易的话很有跳跃性,他的思想凝滞了半个呼吸。
然后他明白了。
宁宣将目光重新移动回战场中的雷剑胆,“……你的意思是,雷剑胆不会输?”
谢易只是一把剑而已,这是老穿越者多次强调的事实:他只能够观察到物质层面上发声的事情,比如齐勇的跟踪,却无法看清齐勇的境界如何,只能从宁宣无法感受到齐勇之事上推论出齐勇的水平。
当年的封印者对他的限制太大。
而既然谢易只能够“看”——其实也不是看,而是一种类似于看的观察——到所发生的事情,那么他所说的当然也只有发生的事情,黑河帮不会被任何人收拾。
雷剑胆就能收拾他们。
听了宁宣的疑问,谢易似乎很得意,“哼哼,不知道了吧。”
宁宣笑了笑,“老谢,请指导我。”
“嘿,你真当我是你什么人了?”谢易嗤笑一声,“我巴不得你死。”
“求求你了,我太想知道这事儿了。”宁宣收敛了笑容,作恳求语气,可惜没有去掉话语中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听。老谢,你就大发慈悲一下吧。”
“……”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即使知道宁宣在装腔作势,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而且他一开口就直接一句话连续不断毫不停歇地说了一连串,从原因到过程到结果到其中的每一个逻辑每一处细节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干干脆脆,就好像是一个窒息了许久的人总算有机会呼吸一口气一样,既快又急,既忙又乱,却偏偏又能忙中无错,乱中有序。
说完之后,他啧啧嘴,带着些过瘾和痛快,最后不忘加上一句,“拿着我的东西滚去装逼吧。”
“是是是。”
宁宣再抬起头时,已经能够将这场战局看得很清楚了。
不只是清楚,他甚至有些乏味。
就好像是一个人看一部电影,如果只是单纯地看电影,那么这个人一定会为其中的跌宕起伏而牵动。可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将电影的制作流程掰碎了嚼烂了地告诉他,并且剧透之后的每一个情节的关键转折点和每一个演员的表演过程,而这电影甚至还没有足够的水准,那这观影体验一定会显得苍白无力、味同嚼蜡。
现在的宁宣甚至能一定程度上看清楚这场战斗的未来,虽然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对上宁宣,他也没有绝对胜过的把握,可他还是觉得这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被自己洞悉得清清楚楚。
常飞和马黄叶自然不知道个中缘由。
他们惊讶于宁宣的判断之精准,更惊诧于宁宣的态度之自信。
他们虽然自信雷剑胆肯定会赢,但其实很难说准何时能赢。要做到这种事情,不只要看出雷剑胆留有余力,更要准确判断出雷剑胆此时的状态、心意,知道雷剑胆什么时候不留余力。
这种高屋建瓴的目光,似乎只应该出现在名剑山庄庄主马赤弓、魁星门门主吴寒臣、长河派派主张傲等人的身上,而不应当是一个小门派的黄毛小子身上。
这少年人好奇怪。
他们刚升起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的念头升起,还没有一个切实的形状,甚至那股疑惑还没有升起对宁宣的质疑、嘲笑或是更多询问……仅仅只在那一个疑惑的念头产生于心湖之中,而并没有落入湖面,激起一阵阵的思绪的时候。
就在这样一个间隙与间隙之间,变化产生了。
宁宣说话的时候,雷剑胆面前是孙锤子的大锤,左边是李仲文的连环腿,下阴处有木姐的红玉,长枪幻化出道道枪影封锁他的一切后退,而头顶便是王有财如同墨水书笔、划出一条长长黑河的鬼头大刀。
宁宣话音一落,常飞和马黄叶的心绪起了变化,也就在这个时候,雷剑胆临危不乱,踏步向前,忽地大喝一声。
这个胡须长、头发长、剑身长、剑鞘长、剑穗长的中年男人,在这场战斗之前的阶段简直像是个哑巴。
这是他从头到尾第一次大喝出声。
真气境高手一旦大喝出口,口舌间暗含真气,肺腑和丹田发力,气神与势意潜藏,这一切力量爆发出来,骤然一响一动,不啻于一道万钧闷雷爆响当空。
王有财等六人听此一响,不免震了一震。
但也只是一震。
他们该刺的继续刺,该砸的继续砸,该出枪的出枪,该横扫的横扫,王有财的刀也挥舞得更像一条从天而降、扑灭一切光明的黑河。
不仅威势不减,反而斗志更浓!
原来雷剑胆此法虽是真气境的独特象征,却成不了武功。
武功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那只是本能,就好像一个人一抬手一样的本能。
真正运用声音的“音杀”“言灵”之术,都是成体系的心法。如齐勇的“雷音叱咤”,真气裹着声音、声音运着力道,两者混合撬动自身骨髓气血筋膜,就是真气境的人听了,都不免脑袋一轰、神思一空,五脏六腑都犹如遭了一次重击。
名剑山庄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法,雷剑胆的大喝也只是大喝。
所以他大喝一声时,声音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准确来说,雷剑胆这么一个“一气剑”,甚至连他身体上的任何变化都应该算作次要,真正重要的,仍是他身前那像烟似雾如云的真气。
——那真气果然变化。
它突兀地一下翻滚,翻滚之后膨胀,膨胀得像是里面有火在烧,有电在蹿。
一股比火焰更加猛烈、比闪电更加徒然的力量,应了那一声大喝,在其中爆发开来。
本来只有手臂环抱大小的一团真气,在一瞬间成倍地扩散开来。
雷剑胆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云气的环绕、雾雨的笼罩之中,他站在这真气里,朦朦胧胧、似有若无,好像是人融化成了气,又好像是一个气凝固成的人。
他长长的须发、长长的剑,都好像和真气难分彼此、融为一体。
而这个时候,五人的攻势恰到。
雷剑胆抬剑便撩。
目标是面前的孙锤子。
剑一动,气也跟着动。
真气被剑锋所荡,自然而然地排开,气与气之间挤压、塑型、构造,竟又产生另一道剑气。
这剑气似虚是实,无形有质,一凝聚出来,便笔直地刺向了旁边一人。
这一人是木姐。
本来就很像针的针弃,与孙锤子手中的大铁锤一对比,便越发像极了一根真正的针。可就是这样一根真正的针,却一下子点在大铁锤上最无力的一处,其中的力量荡漾传播,大铁锤的锤头就好像是一下子从铁变成了棉花。
铁当然不可能变成棉花,这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大铁锤不住地颤抖。那种颤抖会让人觉得它的所有硬度,都在这一下便变软了,变柔了。
孙锤子接了一剑,手上不住地颤抖,这种颤抖传递到了他的身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大地连续震动了八下,是他接了一剑,连退八步。
他的每一步踩在地上,就深深印出一个脚印。八步下去之后,青石板转上出现了八个深邃如刀刻斧凿般的脚印。而这最后一步,孙锤子甚至仍然难以站稳,矮壮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趴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这一幕,最外边儿的天哥儿脸上却带着笑。
雷剑胆毕竟是真气境,就算他不善气力,一剑过去也是万斤之力,难以人力可挡,这本就是预料之内的。但这一道剑锋送给了孙锤子,那一道剑气送给了木姐,他自然便难以招架李仲文、王有财、赵岳平的攻势了。
已经赢了。
这便是天哥儿的想法。
——他满意地看了战局一眼,只看了一眼,眼睛却几乎瞪了下来。
原来,就在刚才的一点之后,雷剑胆身旁的云气忽然又在激荡,竟然又生出了另一道剑气。这剑气如雨,自一激生,便与旁边枪如幻影、龙蛇并存的赵岳平撞上了。
现在竟有了两道剑气,一道飞射木姐,一道泼洒赵老四。
而雷剑胆面色不变,手中剑去势也不变。
因为这招本来就并非直刺,而是向上的斜撩。当孙锤子退开之后,这一剑继续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便剑指天上的王有财。
一跃而起的人本来就是追求最大的威势、最猛的力道、最强的气概,而缺陷便是难以转向变动,一旦决定攻击,就难以改变去势。王有财心中清楚这点,索性咬牙一声大喝,将全身真力灌注手中,鬼头大刀如一条铺天盖地的黑河浇灌而下。
这一下交锋轻而巧,在空中发出了一个蜂鸣般的轻盈。
雷剑胆收剑。
王有财大叫。
他本来大开大合的动作忽然一下凝滞,像是一只被射中的飞鸟。他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难看,像是裤裆里塞了一块冰。
轰一声,他就这么僵直着身体被打飞了出去,撞入了旁边一座高墙之上,将高墙砸得碎裂垮落。
而另一边,雷剑胆这一收剑,身旁的真气翻腾起伏,竟又生出了一道剑气。
这一道剑气柔和,变化多端,目标自不必说,赫然是李仲文。
孙锤子和王有财被雷剑胆一剑退敌。
而木姐、赵岳平、李仲文三人,野各自面对雷剑胆所激发的剑气,竟然也丝毫不能抵挡。
木姐儿手中的红玉被剑气一触,就再次被打飞,她人狼狈一滚,剑气擦着头皮而过,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而极宽的痕迹,切了数百根头发,她也脑袋一震,一下晕了过去。
赵岳平手中的狂龙巨蟒在半个呼吸后便规矩得如同半截死龙、一条残蛇,不再有疯性、不再有迷乱。赵岳平持枪站立原地,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伤势,许久之后才呕出一口鲜血,瘫软在了地上。
李仲文倒是意识清晰,却只抱着右腿咬牙切齿地躺在一边,右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流淌得正开心。他本来是个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男人,可现在却满脸是汗,安静得像是连放声痛哭的余力也没有了。
于是,雷剑胆今朝——
出一剑,退两敌!
激发三道剑气,击溃五人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