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
不知不觉《大荒尘衍》发书已过去59天。时至今日,一路磕磕绊绊、惨淡经营,就如今数据看来,大局已定、气象难成。心里难免有些不甘,可静心细思也算意料当中,情理之内,该是如此。
毕竟新人新书初局无力,文近古风开篇无奇,虽则好些书友称赞文笔不错,然小说讲故事,喜山不喜平。因为心中的整个世界剧情谋篇布局、设伏铺陈而花费十多万字,不仅收效甚微还徒增弊端。
最近常与一位朋友讨论该书,他明眼洞微,指出许多不足,我愈深感不堪。如人物塑造流于表面、失于内心,细节上不仅无支撑作用反而因为与人物失谐而破坏形象,这点尤其体现在台词对话中。我也以为台词对话实在考究作者功底,人物不开口还好,一但开口作者的阅历、笔力暴露无遗……
朋友还指出书中不少桥段为营造幽默过于儿戏,认为行文应该严谨认真的好,不该过于嘻哈。实不相瞒,这些桥段都是作者一时兴起而写,暗自认为还挺不错,不知看到这里的书友是否与之同感?
写下这篇闲言碎语,是因为作品今日就要上架,预备了万余字章节,欢迎各位书友订阅支持。不自禁先谈起这些遗憾缺处,大底是因为作者内心深处的不自信与实无处可诉,故一道抒来。还请各位放心,作者绝非是想进宫,哈哈。
出于对仙侠小说的酷爱,作者自小学开始就陆续写过几篇仙侠文,不过都只开了个头,最后草草了之。这本《大荒尘衍》算是呕心沥血,走得最远的了。未来之事不可期,但现在此刻,作者真心实意,竭尽所能,想完成好这部作品,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长久陪伴的你们。
笔名吾乡,取自苏子那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灯下漫笔,驰骋想象,月清寂寥才能发现文字的秘密,闭上眼,天下都是江湖,是曰吾乡。不知各位书友能与余同有所感否?
有道是:应是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也许作者心底栖居的还是一个向往纯粹和浪漫的灵魂吧。
嗯,上架时间是今天正午十二点,后续章节陆续发送,长路漫漫,有缘萍聚,人生乐事啊。
2020年3月13日凌晨2点
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上)
当如水的南下河原正悄悄迎来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时,遥远的朔北还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纷纷扬扬的大雪乘着极地北原吹来的寒风,漫过渊雪天脉的高岭,如同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占领了朔北的广袤土地,致使天地一色万物同衣,不禁让人望而生畏,感叹自然伟力。
渊雪天脉在飘渺云州之北,飘渺云州则又在天钦九州之北。其东起于无尽之海,西临流金广漠,峰高势险,横亘延绵,挡住了极地冰原的寒流大雪,亦挡住了生活在冰原上的异族铁蹄,是绝岭,亦是天堑。
天脉下有一城,名曰朔方。
朔方城坐落渊雪天脉之下,爬山而建,统摄天脉外围的三关十六寨,北可仗其险抵御外族侵扰,南可望天子王畿维圣朝安危,是历代九州帝族不得不重视的一处军事要地。当今圣朝异族活动频繁,这一塞上要城更受重视,以至任命当朝第一武将,镇远将军常年驻守此地,防范异族侵袭。
在这近蛮荒而远中原的严寒之地,朔方城一年内多是冰封雪飘,虽常有内地文人雅士来此观瞻天地一色的茫茫雪景,但均待不了二三日便受严寒所迫只盼早归。不过对于生老此地的百姓来说,这些天寒地冻早已算不得什么。
作为军事重地,此城也不比他城繁荣似锦,没有碧瓦朱楼、酒绿灯红、莺歌燕舞,因而也无甚达官显贵,多的是市井人家、凡夫俗子。
两条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主道简单地将城市分成了四个区域。东北方是将军府,西北方则是军营,校场等军中设施。民市、驿站在西南城区,而东南方则是一些民宅。
因严寒之故朔方城无耕种农事,全城百姓多以捕猎采药为生,天脉以奇兽仙草见长,常有内地商贾来往走商,这些商人一面贩卖内地的五谷食粮,一面购进当地特产销往内地,方为这座边陲要塞带来了生机,沟通了南北。
朔方城建于此地防御异族入侵不知有几世几代,战争的洗礼与岁月的磨砺非但没使这只塞上巨兽残败低糜,反而凶威更盛,虎视旷宇。今日,这座庞大的朔方城依旧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守城士兵各持长枪挺立城头,丝毫不畏削肩而过的寒风。北方校场不时传来的阵阵操练声,仿佛可以撼动天地。
百姓们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朔方城之所以有如此气势,全得归功于那位皇上亲派的镇远大将军。
此时正值卯时三刻,正是群星未隐,天际将明之时。一群铁骑自将军府奔来,停在城门口。
“吁!”一人勒马对城门守兵叫道:“将军出城狩猎,速开城门!”
“是!”
城门应声打开,黑夜中一匹匹铁骑飞奔而出,渐渐消失于远方山色。
这时,城门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快,趁现在溜进去!”三个奇怪身影顺着墙根,蹑手蹑脚打算偷偷混进城内,却还是被一守城士兵横枪拦了下来,吓道:
“是何人鬼鬼祟祟,竟敢偷闯入城?!”
三个身影顿时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说道:“小哥息怒,老道连夜自南方赶来,想进城找家店暂住歇息,望小哥行个方便!”
“不行!时候未到,不得开门放人!尔等辰时再来。”遂向上喊道:“关城门!”
黑夜中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法子了,猴子,上!”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似猴的黑影一跃而起,也不知做了什么,只听低声闷哼,守城的士兵便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为首那人的怀里,被他轻放在雪堆上。
同一个声音又小声催促道:“老头,快走!还有猴子,干嘛呢?别磨蹭了!”就这样,三个奇怪的身影便在欲明未明之际悄悄混进了城去。
天刚亮。城门外三个士兵围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士兵,喊道:“守城的,快起来!快起来!不好好守门,怎么还睡上了!”
中间那人按了按脑袋,冰天雪地里犹自觉得颈后一阵火辣辣的痛,疑惑道:“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只毛猴子给了俺一拳,俺就晕了,咦,俺的头盔嘞?”
那士兵脸色一黑,像丢了宝贝似的急忙向四周寻去,不过多久就在墙角下找到。他拿起头盔,格外郑重地往里面掏了一掏,于是脸色更黑了。
辰时已过,城门大开,朔方城在晨曦中开始了一天的运作。街道渐渐车水马龙,来往的商人,贩卖毛衣、棉鞋的小厮,开门营业的各色店铺,无不使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活力。
说回刚刚那三个混进城的奇怪身影,现已大摇大摆地走在城中。为首的是着一身淡黄色玄袍,远望去飘然若仙的鹤发老道。仔细近看,若不是多了那三千白丝也不是特别显老。
只见他左手抚须,右手持竿,竿上挂着写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字样的黄旗。另有一行小字写着“辟邪驱鬼,招财入宝,药治百病”。
令过往行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渊雪天脉的寒冬腊月穿得如此清爽,老师父难道不会深感刺骨冰寒?再一想,大概也只有那些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修行之士才能有此风度,不禁对其渐生青睐,增添了许多仰慕之色。
再看向一旁少年则正常了许多,脚上穿着毛鞋,身上裹的是白荏棉袄。少年名叫小江,十岁出头的模样,看上去生的面目清秀,可能是连续几日赶路的缘故,脸上粘了些灰尘。
除这一老一少外,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坐在少年肩头,正饶有兴趣地刨他头发的猴子,想来应该是无聊着在找虱子。除去背上长了点与它处不同色泽的毛外,与天下猴子也一般无二。
这两人一猴正走在街道上,老头拿出不知哪儿来的钱袋,回头对着猴子乐滋滋地说道:
“瞧,为师说的没错吧,这些士卒一般都把钱藏在头盔里!嗯,还不错,估摸着有十来两,够我们在这住上好多天了!”
“哼,不过是想把那守门的敲晕好早点入城,谁知这猴子跟你处久了,尽学些顺手牵羊的伎俩。”小江不屑地说。
“什么叫顺手牵羊?不过是物尽其用,不用白不用!”老道反驳道。
小江没好气地摆摆手:“打住打住,懒得跟你扯这些。我们还是先找家店落脚,把正事办了,然后赶紧睡觉。接连赶了这些天,又尽碰上些个破事,早累了。”
瞧他两眼沉重发黑,的确像是累极倦极。
“我看那家客栈就不错!不如就住这吧。”
老道朝小江所指方向看过去,正是一家名为“北聚四海”的客栈。
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中)
此际客栈刚开张不久,厅内无甚食客,唯有一名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在柜台算着账本,应是此店掌柜。他瞧见进店的一老一少一猴,上前迎道:
“两位师父不像是北方人,不知是哪里人士?来此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老道作揖道:“贫道携拙徒四方游历,行无定所,早闻飘渺云州万里层云、千山暮雪,朔方天脉大雪浩瀚、上下同色,有心一睹奇景,近月所见甚是壮观,确是不虚此行。烦请掌柜开间上房,贫道与拙徒接连赶路,有些体累神乏了。”
掌柜见那老头须眉羽白,大雪天里衣着清秀,倒是有几分脱尘仙气,不敢怠慢,恭敬道:“仙师楼上请。”
掌柜带着两人上楼,边说道:“仙师来天脉正得时候,这几日朔方连降瑞雪,数年罕见。要是晚来几天可就要开春了,想再看大雪就只能等到来年。”
小江左右环顾客栈,不经意回头,正瞥见客栈外面一位敲着青竹竿的女孩缓步走过,看去像是位盲人,稍作迟疑后便回头跟了上去。
掌柜带他们来到一间坤字号客房,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兰麝香气。屋内放有一株株绿景盆栽,似是不受此地寒气影响而长年青翠。
“这间客房宽敞透亮,打扫得干净,里外各有床塌。靠近院内日里清静的很,仙师与小师傅尽管静心歇息。”
老道朝东南西北四面各瞧了瞧,捋捋胡须道:“不错。”
交代几句后掌柜带门离开了,那老道放下包袱朝小江使了使眼色,小江心领神会,轻推开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后方又关上了门。
老道打开包袱,从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掏出来一扁宽状木盒。
木盒长宽均五寸有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盒面只隐约看得清“山河盘”三个古文字样,而其余小字则已在时间的刻磨下变得模糊难认。抽出盒盖,可见内部保存完好无缺。
盒盖中央饰有山河图,其北有古文标注“极地冰原”,东方有“无尽之海”,东南方有“明珠群岛”,西方标有“流金海”,南面有“隐国古林”。
再看木盒内部,刻有一组先天太极八卦图纹。太极居中,周围八卦,有:乾,坤,震,巽,艮,兑,坎,离,相与排列,共成六十四卦。
老道将木盒放在桌上,神情愀然,自是没有忘记他们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
他右手对着木盒凌空一点,看似朴素无华的木盒异象突起!盒内刻纹间泛出点点蓝光,既而如幽冥潮水般覆盖了太极图案。而在其上方,凭空凝成了一幅缓慢旋转的太极图盘,模样与盒中之图别无二致。
老道只手拨弄,太极图周围的卦阵也跟着渐渐旋转起来。飘渺无实的幽光在圆盘上衍生出各种奇幻景象,或为山川河岳,或为鸟兽虫鱼,或为日月星辰,或为花草树木。
图阵旋转得越来越快,景物变化得也越来越快。而后随着老道口中一声轻喝,举袖一挥,适才之景尽数如烟散去,仅余下了茫茫冰原。
“哈哈哈,定是那儿没错!”小江高兴叫道:“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老道微微点头,却没有多么惊喜,双目仍盯着山河盘里的景象,感觉不太对劲。若是他推测的没错,山河盘显现的地方应是渊雪天脉的一处死寂之地:浩瀚冥海。
说到冥海须先提及九州六地。
天钦九州号称世界之央土,自古有之。名为天钦亦指神与,含纳之地即谓九州。有诸州共主的辰州、百族林立的檀州、花木成海的木州、飘渺万里的云州、沧浪水天上来的沧州,还有泽州、海石州、芜州和望州,名与形不胜缀述。
无论天钦还是神与,九州之名都是人为。世界央土除却九州还有六地,为妖兽聚集栖息之地。乃幽篁绝岭、垂星十谷、天心水国、渊雪天脉、罹难死沼和幻海擎天林;若央土十分,九州独占其九,六地仅占其一。然而就是这一分天地,千百年来人族百姓唯有绕之避之,不敢越雷池一步,更莫说有何觊觎之心。
渊雪天脉即为妖族六地之一,其极高极广、终年白雪,以三关十六寨为界分为内围与外围。
天脉外围大多只是皮糙肉厚的飞禽走兽,寻常猎户与镇守关塞的守卒都能应付,相对来说还算安全。过了三关十六寨的防线就进入了天脉内围,不再归于圣朝管辖版图。此间妖兽纵行,身俱百年甚至上千年修为的凶兽随处可见,绝非一般百姓能敌。
而在这延绵群山之中有一处冰湖,因其浩瀚无垠,不见尽头,称之为海。又有传说湖底通往冥都鬼界,是死人居住的地方,故称之为冥海。
说回当下。在来朔方前的几次探测中老道就隐隐有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但由于相距太远,并不真切。这一次应该是离那里不远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变得格外真切。
他现已经可以断定,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源自于窥探。他在通过山河盘窥探那里时,那里也在窥探他。
老道口中念起咒文,右手继续拨弄,山河盘上景像又出现了变化。冰层慢慢变大,变得模糊、黑暗、空旷,小江出神地盯着,他知道这是冰湖的下面,他们这半年来一直追寻的东西可能就在冥海湖底!
终于,山河盘光影一凝!竟是一座恢宏巨塔!
画面刚刚凝成,山河盘突然抖动起来,幽明的蓝光时断时续,原本清晰的图像也开始模糊不清。老道眉头一皱,试图稳定图像,脑内却突然炸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呼啸,他身子一颤,图像刹时消失!
小江惊问道:“怎么回事?!”
老道眉头紧皱,一屁股倒在身后一把椅子上。嘀咕道:
“没道理啊,怎么会这样?!”
在小江眼里这山河盘只是个用来探测灵宝的普通道家法宝,实则来历并不一般。此盘原是取东方栖凤灵木塑以盘形,纹天下山河、刻古神八卦,能测天下聚灵之物,非寻常探宝之物可比。
如今竟然会有连山河盘都难以测定的灵物,究竟是什么来头?还有那记如龙吟般的咆哮声,竟好似依着山河盘这丝丝灵力反察到老道,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下)
“老道?”
小江轻声呼唤。那老道仍自沉思着。
“师父?”
小江又轻声呼唤。
“死老头!”
见老道独自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非但没有回他话,还时而皱眉,时而邪笑,小江委实忍捺不住,喝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只知道坐在一旁发笑,快给我说说那湖底巨塔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道回过神来,瞥了眼旁边心急火燎的小江,一边收拾起山河盘和包裹,一边不屑道:“哼,瞧你那样。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宝贝了。”
小江也哼道:“我自然知道是宝贝,要不然咱们冒着大雪,翻山越岭来这里干什么。我就想知道那湖底藏的是什么。”
老道撵了撵胡须,也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呀。可这次山河盘不怎么灵光了。只能探出大致方位,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应是比以前寻的那些个物什都要好。总不至于又捡只破猴子吧?”
一旁的猴子:“叽叽?”
听罢小江顿感不好了。
遥想一年多前,同样是为着一宝物在各地兜兜转转足有半年,最后摸定一片不小的古林。可巧不巧,山河盘也如今日这般不太灵光,既测不了具体方位,也不知道林子里究竟藏着什么。
忙活了大半年总不能就这么翻篇了吧,于是在之后两月里,他们师徒二人三进三出将林子摸了个遍,结果半件稀罕物也没找着,山河盘还一度被偷了去。
而偷那山河盘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眼前那灰毛长臂的猴子。后来二人又历经近半月的时间,各种下套埋伏引诱,才从那猴子手中抢回山河盘。
再之后二人也没心思去找那宝物,但老道突然一口咬定宝贝就是那猴子,便又用尽各种手段将之诱拐出了林子,直到现在……
见小江一脸的失落,老道指着那猴子道:
“为师不是跟你讲过许多次了吗,你怎么就是不信为师么。这猴子可不是普通的猴子,它是有身份有来历的!
为师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见过有关记载,这猴子叫乾元通宝猴,是上古异兽,天生对宝物有灵敏的嗅觉,能寻到世间一切大大小小的稀世奇珍,可谓神奇!”
一旁的猴子:“叽叽?”
小江道:“是是是,徒弟自然相信师父。这猴子哪能不神奇呀,跟着您老人家没几天就将您那些顺手牵羊的功夫学得炉火纯青,教徒弟哪能不相信。”
那老道听到自家爱徒竟如此嘲讽他这个当师父的,教他仙师面子往哪搁?当下气得欲抄起山河盘向爱徒砸去。
山河盘刚拿在手里,想了想便又放下,罪过罪过,怎么能使这么贵重的宝物。随后一把抄起身旁的乾元通宝猴朝他砸去,以治其大不敬之罪,并道:
“去将定魔符,锁魂符,五行符各抄一百张,抄不完别想睡觉。”
说完,老道撑了个懒腰走进里屋,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嘀咕:“小毛孩还数落起为师来了。为师身困体乏,就先休息了。爱徒你慢慢抄符吧。”
小江在身后白了他一眼:“抄就抄!”遂翻出笔墨符纸,输人不输阵。
他自包袱里摸出一沓黄纸,又从一木盒里取出几张成品。分别是定魔符,锁魂符和五行符,均出自老道之手。持笔蘸了蘸墨,临摹起来。
他这个师父虽然爱财、吝啬、抠门、爱说大话摆架子,但不得不说,一手符箓之术还是可取的。
虽然这些年小江也没怎么见过其他江湖术士,更勿论那些仙家大派。反正就老道自己的说辞,什么绝冠古今、独步天下,什么首屈一指、无人能出其右,天花乱坠的不知有几分可信。
不过就事实而言,若非是老道的符,这几年他不只是已死上多少次了。
师父这么厉害,徒弟应该也不是吃素的吧。事实却并非如此,事实是他已经摹了两年符了,但还从未自己制过一张符。
原因无非是老头不肯教他,总是说着万丈高楼平地起,基本功还需打得扎实的空话。
这几年老道要么教他一些易理,要么空谈一些天道,更多的还是教他如何在这险恶的世间防人欺人。
至于看家底的符术,憋不住小江吵闹有时也会传一两句口诀。至于如何完完整整地制符箓,摆阵法则绝口不提。
有时他画完一张符,再与师父的符两相对比,明明无所差别,就算重在一处都能严丝合缝。屁颠屁颠地拿给师父看,师父眯着眼睛看完道:
“不错!已有为师一分模子,但匠气太足,连那一分的好模子也被毁了。”说完,不知从哪又摸出了一沓黄纸,让其继续临摹。
可能是自己遇人不淑,偏偏拜了个天字第一号吝啬师父吧,小江有时心想。
时间缓缓流走,不知不觉间小江已摹了一半,此时老道的鼾声大起,猴子早不知跑去了哪。
五行符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临摹了,小江不用细看下笔自来。定魔符和锁魂符是最近才开始摹的,笔法还显生涩。
他看着桌上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符文,好似想起了什么,嘀咕道:这三种符不是能组成五行锁魂阵吗?莫非此行又有上次那号怪物?
想到此处,小江摸了摸他脖子上挂饰的一个物什,取下来仔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块橙红通透、内部有金丝游动的红玉,握在掌心则有阵阵暖意。
“这块玉到底有什么用呢?”小江心想。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上)
时间追溯到一年之前,那时他们还没遇到猴子。
那次寻宝算不上是多么美好的回忆,甚至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些后怕和疑惑。
时值傍晚,他与老道跟着山河盘的卦象显示来到一处荒山。这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上处处是孤坟、碎石碑,密密麻麻的有名氏无名氏堆在一簇,残香四弃,黄元纸飘飞,是处年岁已久乱葬岗。
他们到时已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两三只寒鸦从远处飞来,立在枯枝上嘎嘎地叫,没叫几声又都离枝飞走,清静下来荒山更显幽寂。
“这乱坟岗远近无人,尸体都葬得随意,有的甚至都没入土,不像是有陪葬之物的墓地啊。我们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老道环顾四周,确如小江所说,眉头微凝道:“先找找吧。”
小江跟着老道混了多年,与死人打交道是常有的事。况且世间珍宝就数死人墓里最多,别说是撬人家棺材板,就是人嘴里俩大牙他都是掰过的。
那些物主生前不舍得花费,死后还带了去,在老道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自私之极,有伤阴德!勿论世间珍宝,就算是一两真金一两银,留给生人造福百姓都是好的,带到棺材板里能有什么用?
物主既然不愿造福世间,那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担此重任了。
山河盘最后显示的是孤岗上的一株枯树,这荒山除了坟头碎石就是些杂草黄土,无甚遮挡,不一会就让他们寻到那株枯树。两人在枯树下刨了一阵,露出一个漆黑的土洞。
洞口两尺来宽,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明摆着是一个墓室盗洞。
小江疑道:“难道是这下面葬了个有钱的主?”
“我们要寻的宝物应该就埋在这下面。不过这墓室既已经被打了盗洞,显然早有人来过。但山河盘还是显示此地有灵宝,只怕之前下墓的人无功而返是小,命丧此地是大,这墓里说不得藏着个凶煞之物,我们须得小心一些。
不过为师也做足了准备,各类灵符都准备了不少,也不惧那些个邪祟。”
说罢他与小江先后燃了却尘符、避瘴符、定神符、护心符、开目符等等,功效各异为保万无一失。然后纷纷滑下洞去。
洞内不见光亮,黑暗无比。老道随手扔出几张明光符定在前方四壁,发出幽幽蓝光,配合开目符倒也看得清个大致。墓室里阴气过重,犹忌明火,所以他们没有准备火具。
盗洞下去没走几步就接上了一间墓室,墓室前方连着一条墓道。这个墓室由青石砌成,六个面,每个面上挂着一幅丈高经幡,寥寥草草不知写的是些什么。
中间则是一个八卦台,卦阵已被破坏。二人围着墓室饶了一圈,见许多镇邪的符咒皆已脱落,小江不禁道:“难道这里真是个凶墓?”
老道颔首:“应该没错,而且瞧着架势还不是一般的凶物。走吧,再往前看看。”
二人没走多久即是另一间墓室,墓室里除了八卦台上已被破坏的卦象,在尺寸、布置各方面均与之前的墓室如出一辙。
再往前走,有第三个,第四个墓室,均是如此布置。若非墓室间只有一条通道,小江简直怀疑他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要说还有什么发现,就只剩下甬道里一些被触发的机关和死骨了。据老道估计,这些盗墓贼已作古有数百年时光了。
过了第五个墓室,小江越发觉得奇怪。
这盗洞打得甚是奇特,洞向笔直,每隔一定步数就会转过些许角度,前三道均向右折转,第四、五道又往左折转,像是打盗洞的人刻意要造出个图形,可这折来折去的能是啥图形?
他突然发出一声惊疑,立定不前,老道回身看向他。
“北斗七星!这个盗洞是对应北斗七星凿建的!”
老道会意一笑道:
“不愧是我徒弟,还是有点眼力劲。不过这可不是盗洞,而是一座建在山腹里的困阵,名叫七星锁生阵。
之前我们走过的每一道折转墓室均是一处阵眼,分别对应天上北斗七星。如今已走过了七星的前六星,最后一星天枢即是困室。你看看洞顶两边。”
小江随老道指向看去,借着明光符幽光,终于看清那两侧黑线实则是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七星锁生阵,布阵之人难道是想借北斗星辰之力断人生机?”
老道颔首道:
“这墓室里镇压的主怕不是什么善辈,不然也不会动用此等大阵。之前那些墓室分别是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的阵眼所在,看那样子是被不在行的盗墓贼破坏了,这七星阵缺一即损,缺六嘛则如同虚设,我们要小心为上。”
小江嗯了声,跟上老道。虽然七星锁生阵的名头听起来吓人,但既然老道没说撤退,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谁知他刚这么想着,就撞上了前者的后背。而前者正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一堆枯骨,枯骨背后的石壁上写着两字:天尸。
那两字是用指头蘸着鲜血写的,极为潦草凌乱,最后几笔已残缺不全只能依稀辨别。显然是死前遭逢大变慌乱所书,可能是想告诉留在地面上的同伴,见着两字赶紧逃命吧。
“天尸?难道也是一种尸变?”
老道摇摇头:“天尸……算是也不算是吧。你还记得为师讲过的那十八种尸变?”
小江道:“当然记得。生灵死后尸体因积怨戾气无法消除,可能产生十八种异变,有僵尸、血尸、玉尸、毛尸、醒尸等等,但没有天尸这一说啊。”
老道说道:“确实没有。为师与你讲的那十八种尸变只是寻常尸变。这些尸变均无甚可怕,不过是稍具些尸毒,会食人血肉,吸人精气,寻常道士扔出几张灭尸符也就搞定了。
可怕的是在这十八变上还是地变、地王变、天变、天王变。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难缠,天尸就是其中一类。”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中)
老道徐徐讲道:“在此类罕见的尸变中地尸尚好应付,只比普通尸体多了些灵智,懂得藏身避敌,专挑好下手的猎物。但其灵智最多也就相当于飞禽走兽,比起人之灵智还差的有十万八千里。
唯一值得小心的是,地尸一般不会单独出现,一旦发现地尸痕迹,不远处应该就会藏着数十上百的地尸群,非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往往在数百个左右的地尸群中有一个地尸会再次发生尸变,成为他们的王尸,也就是那地王尸了。”
“地王尸的灵智与人类别无二致,甚至会比人类更狡诈多变。
他们不仅身体强硬,尸毒难解,寻常道符佛法于之无用,一般都还会有自己的领地,深居不出。一旦有生人闯入,就算是各宗各派的一流高手闯入,都难以活着回来。
不为别的,就为其翻手之间便能操控数百地尸发起攻击,自己则安坐帐中不动分毫,就像是群尸中的将军。”
小江听此喉结一滚,小心问道:“地王尸都如此厉害了,那天尸岂非是无人能敌了?”
老道撵了撵胡须道:“天尸嘛,天尸其实已不算尸类,而应算是人类。
地王尸在积聚大量灵力后,即可产生第三次尸变,在这次尸变中要经受天心雷,地心火的考量,于其中攥取一丝阳之本气。
与此同时,他们若还能放下尸气中那郁结的前因后果,就有一丝几率破茧成蝶,打破天道约束,重化为人。
经此一变,尸体忆起前尘往事,心中积怨再无。在由生及死,由死回生之间勘破生死界,既是破格天道又是证悟天道。可以说是尸类中的修成正果吧。”
小江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些个怨气附体,毫无生机的尸体还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重新做人?这起不破坏了天道轮回,人人死后都去尸变得了,说不定哪年哪月哪日又做回人,然后家人团聚和睦融融,岂不美哉。”
老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哼!天道轮回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懂的?
你可不知,这天尸所化之人非但与人无异,以前尸身所屯聚的天地怨气、戾气还会转化成人之灵力,且身体能力也一并留了下来。修为高出以前不知几何。
但是地王尸能够蜕变成天尸毕竟是少之又少的情况,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在天雷地火中形神俱灭,练成一堆灰,风一吹就散了。怎么,是不是羡慕的很?要不要为师现在就成全你?
哎,其实尸类每一次尸变都是朝死亡更近一步。可惜他们灵智不全,直到成了地王尸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天地戾气会不自主地向他们流去,他们的尸身也会不自主地去吸收戾气,怎么挡都挡不住,而且吸收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加速他们的死亡。”
小江又道:“那照你所说,天尸都修成正果重新做人去了。那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堆白骨用血写着天尸两字,为什么还会被人家用七星锁生阵给困了,你还怕成那样,大家都是人类,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成吗?”
老道一愣,正色道:“爱徒说的哪里话,为师什么时候害怕了。再者,你好好看看那石壁上写的究竟是四个字还是两个字。笑话,为师怎么会惧怕小小的天尸。”
小江不去理会老道的贯口大话,走近石壁细瞧。那天尸两字写得凌乱无章,尸字更是残血不全,哪还有两字?
他又走近了些,定睛细看,果真后头还有两字,不过是用指甲扣出的细纹,难以发现。那两字写的是:鬼婴。
四字合起来是天尸鬼婴!
老道见小江愣在那里,得意道:“不知道这天尸鬼婴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你想想既然天尸已是人类无疑,那天王尸又是从哪来的,又算什么呢?”
小江摇摇头。
老道说道:“这天王尸就是由天尸鬼婴长大而来的。亿万具尸身里难出一个,为师适才也只是有些震惊,我们竟然能遇到千年难遇的鬼婴,实在是稀奇中的稀奇。
那些个地王尸在天雷地火中形神俱灭,可体内囤积的大量戾气、怨气、恶气去哪了呢。戾气是天地本源之气,无法被炼化。非但不能被炼化,机缘巧合之下还会去芜存精,脱却缠绕的怨气、恶气等渣滓,重塑尸身凝成小婴孩。
这个暗合天道,由万物戾气凝结,天雷地火助其成形,夺自然之造化,承三界之本源的小婴孩就是天尸鬼婴了,长大后就是传说中的天尸王了。
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已经不能再算为尸类,当然也不能算作人类,如果硬要归与一类,可能就是自然万物本身吧,是本源一类。”
小江心想:“鬼婴就鬼婴,叫这么亲切干嘛?”怪声问道:“那敢问师父,这个天尸小婴孩究竟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能不能与我们商量商量,不吝赐些宝贝物什呢?”
老道又撵了撵胡须,沉思了小会,道:
“天尸小婴孩是气之本源,无好无坏。然本源之气都有一特性或是本能,那就是聚集。也可以说是掠夺,无差别的掠夺。
为师猜想,这些死骨就是在破坏封印时,被天尸小婴孩瞬间夺取了戾气,解离了血肉而剩下的。
这种本能虽然恐怖,但等它长大些便能控制。其后成为天尸王,好坏各异吧。至于能不能与我们坐下来谈谈,为师觉着,应该是不能的。”
“不能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们赶紧从哪来回哪去,我可不想变得和那群骷髅一样。”小江没好气道。
老道打住他:“徒儿慌甚?为师可有说过不行吗?天尸小婴孩再厉害,为师又何曾惧他。况且,为师已经想出了一条妙计。”
小江配合着问:“不知师父有何高招?”
老道答曰:“你我二人只需悄悄地进去,拿了东西,然后再悄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完美!”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下)
他们果真只是悄悄地进去。
过了那堆枯骨没几步就是最后的困室。照老道所言,天尸小婴孩是戾气本源,只要附近有戾气就会同化吸食。
万物纷纷杂杂,形色各异,但究其本质都为各类本源之气的聚集,一旦化解其中之一打破自然平衡,便会瞬间分崩离析,化为枯骨。
构成人之本体的戾气虽无法消去,要想屏蔽却是不难,尚且鬼婴还未真正成熟,对戾气察觉的能力还不算强大。所以只要他们进入墓室时不显出丝毫戾气即可确保无虞。
可惜这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不然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白骨了。
于是二人先后燃了两张无垢符,可保身心清静、净白无垢,又燃了两张无妄符,使邪道不行,最后再燃了两张避灵符,隔绝灵力窥探,如此便无大碍。
墓室石门已经被打开过,贴在两门上的一张硕大的镇邪符裂成了两半,两侧各有一尊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镇墓兽,如今身首异处。想来均是被那批盗墓贼给破坏了。
小江壮着胆紧跟老道,这景象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要说当真不怕那是当真不可能的。
墓室由整块青铜开凿而成,长而窄,像一个巨大的棺椁。八根贴满黄符的粗铁链子从墓室八角发出,将棺椁悬挂在空中。棺椁正下方是一圆台,台上布的是八卦图。
老道围着悬棺转了一周,有些不悦,言道:
“这些人为了镇压天尸鬼婴倒是下了番功夫。这八根铁索是化生阵,大活人在里面躺上不过一柱香就会阳气耗尽,生机全无。
台上八卦图上画有五行符文,定魔符文,锁魂符文,是五行锁魂阵。你看那悬棺周围是不是有一圈圈红丝。”
悬棺着的是红漆,墓室里又只有明光符点点幽光,小江细瞧了一会才看出果真有红丝,丝质类银。
老道言道:“那是缚魂丝,与五行锁魂阵一样能困住生魂,不得超生。
缚魂丝炼制极为不易,是天蚕金丝在鸦血和黑狗血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日里由数位道法高深之人颂以镇魔锁魂咒,又于阴时阴地种上罔生印,方能算成功。
若是对付地尸,缚上一根便是动弹不得,而这棺椁之上则是整整缚了七十二根。”
愤恚道:“这些个布阵的道士手段毒辣,竟如此对待天地本源之气,定是群邪魔外道!”
小江一时语塞。
说罢,老道唤出一把桃花木剑,看势头好似要对铁链砍去。小江忙道:“师父,你要干嘛!”
老道一愣:“自然是取宝啊。”
小江也是一愣:“不是说悄悄地取吗?你这都开始抄人家窝了。”
老道言道:“什么窝不窝的。宝物就在这窝里,不把它砍下来,为师怎么取。别废话了,你赶紧把圆台上的五行锁魂阵毁了。”
小江:“哦。”
老道持着木剑朝顶上一根铁砍去,只听铛的一声,铁索竟然安然无恙,不曾晃动一下。
他鼻底轻哼,掏出一沓符纸,也不管是什么功效全贴上那柄桃花木剑,再次用力一砍。这一次,坚硬的铁链却如同软泥般被切成了两半,铁链上贴满的符纸一瞬间纷纷落下。
这一幕在小江看来可能无甚异处,若是让攻于降魔伏尸的道家高人看见可就要瞠目结舌、怀疑人生了。
老道如法炮制,断了顶上另外三根铁链子,圆台上的五行锁魂阵也被小江滴上化符水,嗞啦一声化作烟尘,悬棺稳稳落在圆台之上。
这次小江眼尖,惊道:“糟糕,这缚魂丝有几处断裂了!”
“可能是年岁已久,被鬼婴冲断了几根,也可能是外头那群死人作的。这都不打紧。来,你随为师将它全都毁了。”
小江又是一惊:“什么!全毁了?全毁了鬼婴不就出来了吗!”
“放心,有为师呢。”
“……”
老道也扔给了小江一柄贴满符纸的木剑,两人分别从棺材两头开始割缚魂丝。方才硕大的铁链子都能被木剑轻易削断,这细细的缚魂丝却让他们磨了好一会。
大致过去了半个时辰,师徒二人终于齐心协力,将这道家至宝一根不落尽数毁去。然后两人一同发力,推开了棺盖。
棺盖噗的一声倒在地上,小江本想象着其中会躺着一具小婴儿的尸体,面目是如何如何的狰狞,四肢是如何如何的奇异,却没想到棺材里还放着一小棺材,其大小尺寸正合婴儿身躯。想必鬼婴应就镇于其中。小棺材上放着一块血玉,除此之外在无他物。
老道小心翼翼地拾起,仔细端详一阵后道:“山河盘指示的应是此物了。”
小江接过血玉。玉石圆润光滑,透明无杂,握在手心里有阵阵暖意,还能瞧见其中有细细的血丝游走。“这是块生出血精的血玉?”
老道也有些纳闷:“是挺像血玉的,可如果我猜的没错话,这应该不是血玉而是块含日精的阳玉。只是这天尸鬼婴的墓里怎么会有块阳玉。”
小江道:“估计是用来镇压它的吧。”
老道摇摇头:“看着不像。”
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老道摆手道:“算了,东西已经到手,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吧。”
小江道:“这就走了?这里的阵法被我们毁了大半,鬼婴冲破封印,逃出去怎么办?岂不会荼毒百姓,为祸一方。要是任其成为了天王尸,以后不就再没人能束缚它了吗?”
听小江这般说,老道反而一摆袖面带怒意:
“哼,为师就是要放他出来才会这么做。天尸鬼婴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人兽无异,能出现在这世间即是有他的意义及命数。
世人乱加干预,灭其生机,只是对大道的愚昧与不知敬畏。倘若它日其成为天尸王,只懂得破坏大道往复循环的平衡,也定会有他的报应,容不得我们来操心。”
小江嘀咕:“可现在他只会残害生灵啊。”
“残害生灵?人猎兽,兽食人,这就是本能啊。”
老道叹道:“徒儿现在想不明白就无须多想,许多事情都是在你成长过程中慢慢懂得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多少至理隐匿其中,你要学的东西,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老道说完,不再等小江回应便使出两张遁地符,白光一闪即逝,其后墓室里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二人消失不久,黑暗的墓室里发出咿呀之声,小棺材的棺盖往右挪了两寸,竟探出一只粉嫩的小脚,与人类婴孩无异。
第三章 庭中望月 岂料祸福前尘(上)
自那之后老道一口咬定这是块上古阳玉,可具体有什么作用却说不明白,只叫小江戴着,说不定有养身效果。
小江将红玉挂回脖子,慢慢收起回忆。
老道责令他摹符,说是以示惩戒,实则不过是每日的功课。只剩下几张定魔符了,赶紧摹完也好早早休息。连续几天马不停蹄,人不休息的赶路小江的确是累了。摹完符后用热水擦了擦沾满灰尘的脸,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时间缓慢而又平静地流逝,从早晨到晌午,从晌午到黄昏。小江睡眼惺忪的醒来时,窗外已是黑夜。再看老道,仍是鼾声如雷,猴子也仍不见踪影。
他翻身下床,感到腹中有些饥饿,遂打算下楼填填肚子去。
这个点正是日落而息之际,不少住客和走商正在楼下吃饭。小江找了个近窗口的干净位置,要了些当地菜肴。
他用手撑着脑袋,望向窗外。暮色里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早晨刚打扫出的街道,现在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对面住户门前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晃晃停停,不时一队巡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迎风而过。
店门口两位新到的客人取下斗笠,抖落上面覆盖的积雪。见店里没有空桌子,便坐到小江对面,先要了壶热酒,暖暖身子。一人感慨道:“这几日可真够冻的,真希望早点回春。”
另一人道:“今年雪大的紧定是个丰年。”
这时街上又走过一队巡兵,两队之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小江有些纳闷,喃喃道:“城里巡卫怎么排的这么频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那两位刚落座的客人均生得高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眉宇粗犷,落落大方,是这北方本地汉子。
二人自然能一眼瞧出小江外地人的身份,其中一人笑道:“小兄弟第一次来朔方吧。这朔方城是圣朝军事重地,自然有重兵把守,哪有什么大事发生。”
另一人笑道:“这里真要是发生什么大事,那圣朝可就危险了。小兄弟你别看朔方城现在人多繁华,多有内地商贾来往,以前可凶险的很呢。”
小江不解道:“是因为山里的妖兽?”
“准确说是它们背后的北境异族。”那人叹道。
另一人说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年少时候这附近还隔三岔五受异族侵扰。时常有商客被洗劫一空的传闻,运气好点的还能一丝不挂地活着回来,运气差的就只剩一堆肉骨头了!所以就算是平常时候,也会有许多士兵四处巡逻。”
“这不安稳的日子一直到二十年前,圣上派了那位镇远上将军驻守此地后才算到头。但城中依然保留有许多巡逻的将士,以防不测。过了大概二十年的太平,以前不愿以身犯险的商人才渐渐来此通商,才有了现在的朔方。”
听完小江疑道:“异族侵略?是住在天脉北方,一直入侵圣国的那个异族?他们不是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被赶回冰原了吗?”
对方叹道:“那毕竟已经是两百多年前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了。若非当今国力昌盛,此地又有上将军镇守,只怕他们几十年前就已经翻过天脉了。”
小江又问:“你们说的镇远上将军莫非是今儿一大早出城狩猎的那个?”
这时店小二恰好呈来小江点的菜肴和两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听到三人谈论上将军,也在一侧坐下来,跟他摆谈:“可不就是上将军和他的亲队吗,上将军在这儿经常出城狩猎,客官您外地人自然不知。”
他继续道:“客官您可知晓,那上将军可是我朝第一武将,凡他带领的军队那就没有吃败仗的。
就跟您说我小时候,那段时间天脉那头的外族时常侵略这,搞得这城里天天风声鹤唳,白日空城。俺娘和爹都以为两族又要交战,要抱着我南下呢。谁知后来对面那些妖人没能打过来,我们这边还打过去了!
我还依稀记得那天,上将军只率领十多位亲卫秘密偷渡天脉,兵行奇招,毁了那头的营地,烧了粮草,一月后从追击的大军和妖兽中安然归来!
第二天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他们带回来的一百颗敌人头颅焚烧祭天,告慰死在异族刀下的无辜亡魂。还对天起誓,这朔方城只要有他在一天,便一天不会受外人侵扰!你说可不神勇厉害。”
他旁边坐着的汉子戏谑他道:“我说小二,那时候你还在咂你娘亲的奶呢,你记得到个屁。”
小二讪讪一笑:“嘿,我没见过是真,将军英勇神武也是真,算什么大话。”
只听他又兴致勃勃地讲:“我还听说呀,上将军在年少时只是个不起眼的街头混混,只知道姓李,连名字都没有,大家伙都管他叫李小子、李小子,就靠一天天吃百家饭长大。
后来边关从军,沙场征战才华显露,那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呀!短短数年就为圣国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圣上封将拜侯,赐名山卿,意为国之山脊,地位与当朝圣宰平起平坐,可不是谁谁谁就能做到的。
更可道的是自从上将军到咱们这儿来后士兵们都严于律己,秋毫无犯,有时候还帮咱们老百姓干些活计呢。”
小二说得喋喋不休,赞不绝口,小江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上将军了。
正这么想着,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你听,是上将军狩猎回来了!”
小二一句话没说完便跑到门口,踮起脚往前望,看那样子还真是欣喜激动的很。
他这么一叫,厅里的食客竟也跟了出来,你推我搡,争相前望,好不热闹。
马蹄声渐渐清晰,围观的人群被分成了两半,小江从窗口看去,最先出现的是一驾驾驮着各式猎物的马车,而后一匹乌黑骏马紧跟踏来,上面坐着位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男子。
男子身穿胄甲,背上背着雕纹震天弓,插着一根红缨长枪,神采奕奕,威风凛凛,不是他们口中所称道的上将军又能是谁?
只见他勒马停在客店旁,对身后的士卒说道:“挑两匹鹿肉送给这家店店主。”
说罢摘下头盔,露出他方正仿若刀刻般的俊脸,对一旁受宠若惊的老板笑道:“哈哈,赵掌柜,平日承蒙照顾,这两匹鹿肉就送给你就当做谢礼。”
老板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哪里的事,平日是我等朔方城百姓承蒙将军您的照顾才对,这礼物小的可不敢收。”。
将军道:“给您老的您就收下吧,不然我以后可没脸再来你这蹭吃蹭喝了。”说罢,也不管掌柜作何反应,勒马回府。
怎料他回身之际,小江身旁的某个角落里,一直安静窥探的褐色身影突然一跃而起,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直向上将军袭去!
第三章 庭中望月 岂料祸福前尘(下)
刹那闪过的身影在场之人都没看清楚,小江却看清楚了,当下意识到不好,赶紧一只手抓将过去。
然而没等他抓住那根渐去的猴尾,一闪而过的身影已经去而复返,猴屁股坐在地上,一双毛手紧抓的正是镇远大将的项上头盔!
于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那毛猴一手抠着脑袋,一手在头盔里不停掏来掏去。好似在纳闷为什么没有钱袋子呢?
这电光火石之间,不知哪儿来的毛猴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猴身犯险夺,抢夺镇远将军的项上宝盔,实是令周围人群大吃一惊,一时都哑口无言。
众人正惊愕不已,上将军身前一护卫率先反应过来,长枪立即指向毛猴,吓道:“哪里来的野畜牲!竟敢强抢上将军的头盔!”
“叽叽,叽叽。”
毛猴显然没有兴致理会即将刺来的长枪,犹自发闷这头盔里为何没有钱袋。
那小卒见自己不受理睬,直道它猴胆包天,毫不犹豫将手中长枪刺了过去,欲将其就地正法以示威严。
枪头直刺过来,毛猴轻轻一跳便落在后方小江的肩头,对那小卒一作鬼脸又把头盔往小江顶上一扣,然后纵身数跃,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这猴子!”
小江一声低骂,只道它顽劣成性,也不去管它。但当他回过头迎向四周众多目光时,方醒悟到感情那毛猴竟使得一招祸水东流,给他扣“屎盆子”!
此时不等他摘下头盔作出解释,刚才一击未成又被猴子气得既羞且怒的小卒将矛头指向小江,怒道:“好大的胆子,原来这畜牲是你家养的!还不束手就擒!”
小江有口莫辩,直念叨这下可被那猴子害惨了,却听得前方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住手!”
小卒立刻收回长枪,问向上将军:“将军?”
那气度神武的上将军把手一挥,示意他不必追究,自己翻身下马阔步走来,径自坐在小江对面。坐下后不见其怒,不闻其声,只一双如鹰般的利眸盯着小江心里发寒,是时,四下悄静,人弗敢言。
良久,将军忽然咧开嘴,大方地拍了拍小江的肩背,笑道:“哈哈,小友家那只猴子身手可算了得,竟然能从我这儿夺走头盔!不过你年纪太小,可戴不了这个重家伙,不如就还给我吧。”
小江一愣,没想到这堂堂镇远大将,御封定边侯变脸的功夫竟也这么厉害,提到嗓子眼的心随着喉结一滚,咽了回去。
当下把头盔取下来还给将军,挠挠头尴尬道:“哈、哈,那只猴子的确比较顽皮,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它!还请上将军莫要怪罪小子才是。”
上将军摆摆手,拿起头盔站起来“小事,小事。”当其正欲上马离开时,忽然回头对小江一笑,问:“小友姓名为何?”小江又是一愣,寻思上将军问我姓名作甚?当下回道:“名江,无姓。”
将军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
“没想到小友戴着这战盔还真有几分英气,若是将来披甲上阵,说不得又是一个沙场上的檀郎,就像本将军一样,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开。小江终于松了口气,之前那几位吃饭的汉子也坐回来,乐呵呵地安慰小江。
不得不说,虽然上将军在朔方城威望甚高,平时待人也亲和,但没说话的那阵他们也是被吓着了。
小二安慰小江几声后,被掌柜吆喝去忙活跑堂。填饱了肚子,两位汉子也与小江告别,带上斗笠离去。
小江回到楼上,本打算与老道商量此行事宜,却没想到他老人家仍睡得尚酣。至于那只逃之夭夭的乾元通宝猴,自会找它算账。
这时一阵寒风吹开半掩的窗户,小江冷得缩了缩脖子。他走去关窗,看见后院的梧桐树正沐浴着清冷的月光,忽然想去院中走走,看一看朔北的月亮。于是在望了眼酣睡的老道后,带上门轻轻离开了。
月下的世界原是如此静谧,仿佛踩在木梯上的“吱叽”声都会惊醒睡梦中的旅人。清冷的月光穿过光秃的树干散落在未消融的积雪上,将这庭中小院映照得格外明亮。
小江走过树旁,轻轻地靠在它粗壮的枝干上,偶一抬头,月光便穿过树枝迎上了小江稚嫩得目光。这一瞬间,小江突然觉得有些凄清,有些孤独,觉得有些长久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难受,像是要慢慢溢出来了似的。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个打小双亲全无的孤儿,是在一个雪夜被一对乡村农夫发现的。发现时,他一人躺在竹篮子里,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细嫩的手脚冻得发紫。农夫见他可怜,就把他抱了回去,直到六岁。
六岁那年,乡里闹了饥荒,自家没有吃的只有挨饿等死。这个时候老道从他生命中出现,第一次见面即说他资质匪浅,与大道有缘,用几十斤米就把他从那对农夫那领了出来,一直到今。
这些年来,虽然老道待他不错,可是他心底里还是想知道自己是哪来的,父母是谁,是生是死?
小江垂下头,鼻尖一阵酸涩,双眼渐湿,他平时表现得毫不在乎,整个人大大咧咧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还没开始体会家的温馨就在这偌大的世界里四处流浪,飘如浮萍。
少年从不愿意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即使这里并无他人。于是重重地摇了摇头,收拾心情,自嘲这会儿怎么多愁善感起来。
收住了心事,再次抬头望月,只觉得比刚才更清明了几分,似乎也变得更亮了。
“是错觉吗?”小江喃喃自语。
他正要离开,听闻身后传来“咚”“咚”“咚咚”,像是竹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回身看去,一个敲着青竹杖的女孩从后面缓步走来,正是今日在客栈中不经意间瞥见的那位。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上)
月里人
皓月溢流霞,明雪映霜华,青竹亦作杖点地,莫问是谁家。韶华如水难溯,前尘似梦可追?往事随烟无人问。云散天清处,忘忧犹在否。
今夜的月特别明亮,怕是小江一生都会难以遗忘。他看的分明,月下走来的女孩年龄较他尚小。蓝白丝裙裹着娇小柔弱的身体,三千青丝束着凌霜华带,两支玉腕缠湖青丝缎,一双眸子如若冬夜之月,清冷空灵。
女孩迎面走来,借着月光小江看的更加清楚。
她的面庞还稚气未褪、不谙风尘,却已如陈年的庙宇、枯坐的老僧,不带半点生气。一双不染纤尘的眸子唯有三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寒气,剩下的便只有苍茫与空荡,诚然十分美丽,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凄楚与孤寂。
清冷的月光照过梧桐,大雪还在飘飞,女孩与小江擦肩而过。
不知怎的,他心头突然生出一点绞痛,说不清是源于自身,还是对女孩的同情,但他的确感到难受了。
他想到自己,虽然没爹没娘,但好歹看得见东西,还能和老道四处闯荡,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可是那女孩小小年纪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生中只有黑暗为伴,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雪,什么都看不见……
月光下,女孩微俯着身子,点着青竹竿,自始至终都走的笔直,在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方向上,没有半步偏移。
“等等!”
一个稚嫩而迅疾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寂静,有些急切又有点不安,遂后是短暂的安静。
因为那未曾意料的叫声,女孩停了一瞬,一瞬后又点着竹杖向前走了。她刚走,后面的小江就立马追了上来,问道:“你住在这家客栈吗,在哪个房间,我送你回去吧。这雪地里路面有,有些湿滑。”
也不知是哪根筋在作怪,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江弄了这么一出,略显窘态。
他也许不是什么好人,确切的说压根就不是好人,这几年跟着老道混迹江湖虽没做过甚大恶之事,但像掘人家祖坟这种损阴德的事可干得多了。更别说有了猴子后顺手牵羊、劫富济贫的活就完全是家常便饭。
但这一次他是打心眼里没有坏主意。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待他走近,女孩就已经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竹竿将一心想要为善之人给推到一旁。淡淡仍下一句:“你挡着我了……”
然后点着青竹竿一如既往地缓步前行,留下后方一脸惊愕的小江。
小江急忙解释:“我没有恶意呀!”
他又想追上去,却一动不动地留在了原地,看着女孩一步一步走远。不是他不想追去,而是他的身体竟丝毫动不了,只觉得周身尽是股股无形的力如丝如网般将自己紧紧缚住,别说伸脚了,连动根小指头都极其困难。
一个黑色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出现在小江面前,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裙摆上绣有云状纹饰。
她面部被一块若有若无的黑纱遮盖,黑纱似烟如雾,虚虚实实,遮盖处如雾里看花,只掠其影。然余一双媚眼,颦蹙之间尽是万种风情,直让人想伸手探去。
黑衣女子走到小江面前,露出诡异的微笑,如同一只窜进羊圈的狼。而小江就正是一头肥美的小羊羔,而且还是绑好了的。夜风微起,恐惧跟着寒颤油然而生。
“那什么……”
小江一咽口水,庆幸自己那根三寸不烂的舌头还能动动。正寻思如何解释时,前方传来冰冷的声音:“静姨,走吧。月要亮了。”
“月要亮了?什么意思?不是一直都很亮吗?”小江不知女孩这话中何意。只当他抬头看月的一刹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地异变陡然发生。
悬于孤空的皓月像是在一瞬间释放出了它积蓄一生的光亮,映着大地上的积雪将这片世界尽数染白。
一道神秘紫光自渊雪天脉冲天而起,直指皓月。九道赤龙纹盘旋而上,环绕印于其上。无声之中月华高涨,云翻雾涌,顷刻间光柱扩大数倍,包裹了大半个天脉。
下一刻,龙吟之声响彻天地,山川颤栗,屋舍尽抖。此起彼伏的百兽之声自天脉喷涌而出,恍若洪水奔腾,铺天盖地。
此时正值夤夜,逢此天地之变,原本空荡荡的朔方城中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无论是谁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上接皓月,下连太行的紫色光柱,别说是一辈子,这可能是他们祖上十八辈子都没见过的天地奇景。
与此同时。
客栈,坤字号房间。老道负手立于窗口,望着光柱,一双老眉皱得不能再紧,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竟来的这么快。”一张黄符自他手中悄然扔出,在空中燃烧殆尽。
将军府,庭院。只穿着单薄内衫的将军望着天脉方向,双手使劲地挠了挠头:“看来又要有的忙了。”
京都,某府。一位中年男子面北而立,望着一根屹立天地的紫柱,眉头微皱。
他面色阴沉,微吸一口气:“不会让你活着出来的。”
其后一个黑影伏下身子,轻声道:“大人,圣上急召。”
大雪浩瀚无垠,狂风如群魔乱舞。
广漠的渊雪天脉,一串长长的足印连到一位瘦削老僧的脚下,随即又被风雪掩埋。老僧形销骨立,茕茕孑立,在这片天地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孤单得不能再孤单。然而风雪肆虐,却动不了他一角袈裟,他周遭的一切,无论是风还是雪都像是脱离了这个狂躁的世界,只属于他。
月华大涨,老僧抬起头,露出了一对漆黑的眼洞。
客栈,小院。神秘女孩和黑衣女子早已不见。只留下小江一个人双眼仍茫然地盯着天际。
“在哪见过呢?到底在哪儿呢?那人影是谁?是在叫我吗?”一阵眩晕之感传来小江正要倒地,被老道一把接住。
是夜,天地异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散去,归于平静,但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后世史书有云:某国某年某月某日子时,渊雪天脉突降神秘天光。万民尽起,莫不俯首而北拜。是时天地作序,皓月为纲,终焉之始……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中)
次日午后,小江睁开沉重的双眼,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左手支撑着身体坐在床上,右手按了按脑门,仍隐隐作痛。昨晚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山中的光柱、龙鸣声,还有个奇怪的影子。他刚一回想,脑袋又发痛了。
他依稀记得昨晚晕在了院子里,是老道将他接回去了,可老道人呢?
楼下满是吵杂的声音,想来已经开门营业很久了。小江推门下楼,竟是如此热闹,十几张客桌都座满了客人,口中所谈莫不都是昨晚发生的天地异变。
场中有两年轻议论道:“一定是有神灵降凡,要不然怎会有这么大的气势。”。
“神仙下凡说不一定,但无疑是个吉兆啊,我看以后咱们朔方百姓可有福气了!”
一位白发老人驳斥道:“你们俩脑袋瓜子都怎么长的?今日早上圣上御诏刚下令就关了城门,严防死守,我看多半是北方的人要打过来了。这异象怕是有亡国之兆啊!”
旁边一人赶忙捂住老人的嘴:“嘘!老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正在众人对昨晚异事胡乱猜测之时,门外一个人突然叫道:“大家都快过来,山前打猎的老李被找回来了!快去问问到底发什么了?”
“什么,老李回来了!快走,快走,问问山上到底怎么了!”
就在今日早晨,一只挟有圣国令的蓝羽灵凤自南方飞来,在将军府上空盘旋三圈,落于院内。镇远将军接了圣令,立马换上一身戎装,传令守城将士军营集合。
“众将听令!”
“在!”两旁将士齐声高和。
“昨夜异变大家都亲眼所见,无需本将多加赘述。刚刚圣上传来御诏,旨意有二。其一,弄清异变真相。其二,严防异族趁机入侵。”
“镇抚使出列!此次守城要务由你负责。传令下去全城封锁戒严,不得放一人出城,违令者斩,若有家眷留在城外者派人出去接应。守城将士增设十队,轮番监视城外,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报。”
“领命!”
“虎贲校尉出列!调度各营即刻增援三关十六塞,严防死守。今夜不能放过一只野兽、一个异族过塞,有过者军法从事!”
“领命!”
“玄甲校尉出列,挑十个军中好手,随我去天脉深处一探究竟。”
“领命!”
“此间重要干系,不需本将一一言明。众位依令行事,不得怠慢!”
军令下达后镇远将军带着数人轻装简行,策马北去。其余将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由此说回小江。看着人群不断往客栈外涌出,他心思一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莫非昨晚的异象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东西引起的?
难怪老道会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声势竟如此浩大。他又想到,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渊雪天脉里藏有宝物,都上山找去了,他们二人岂不是就更难下手了!
“看来要赶紧行动才行!”
思罢他便向一旁敲打算盘的老板问道:“店家,今早有没有见到家师去了何处?”
老板道:“小师父醒了啊,您家仙师嘱咐我让您醒后切勿走动,在房间里等他便是了。”
小江一愣,心道:“仙师?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成仙师了。算了,不管这个,还是要找到他,时不我待要是去晚了,宝贝没拿着,这半个月还白忙活了!”当下说道:“什么仙师!就是一江湖骗子,快说,他现下在哪?”
老板尴尬一笑:“仙师应该在城南的广场上,您出门往下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烦请替我转告仙师,多谢了他的灵光散。”
“灵光?……哎,又是一个被匡的。”
今日街道上的行人比起昨天不知多了多少,到处是巡逻的卫兵,一派大战在即的模样。一路走去,路上有的聚众而谈,有的窃窃私语,所论之事还是昨晚的异变。
顺着街道南下,远远就可以看见一个不小的圆形广场。广场外围挤满了人,像是兴致勃勃地在围观什么。
待小江走近,才发现站在人群正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那个举着“天官赐福,百无禁忌”的黄衫老道,以及那只乱扣屎盆子的死毛猴!
听其吆喝着:“本仙所售膏药皆是祖传秘制,无论是刀伤剑伤,狗咬蛇咬,只要一帖准见效!呵,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可千万别要看走眼了!”
“本仙一生悬壶济世,山山水水走遍,见过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就没有这膏药治不好的!”
“本仙一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昨天晚上的异象大家伙都看见了,指不定就是山中有妖兽作怪,大家不妨多买几帖回家,有备无患嘛!”
“本仙这药从来都是……”
“给我来一贴你从来都是药到病除,不落病根后患的仙药。”
“好的客官。咦,怎么是你!不是叫你在房间里休息吗,怎么跑这来了。还来搅和老夫,不,本仙的生意,没看见本仙正在造福一方吗?!”
那上来买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江。小江原本急匆匆跑到这儿来找老道商量上山寻宝的事情,结果发现他居然还在兴致勃勃地卖着他那些瞎编的狗皮膏药,真个是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那只死猴子还在这里!
小江眼尖,一把抓住正要逃之夭夭的毛猴,毫不客气地让它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遂拍了拍手上的灰,偏过头看向周围惊愕的群众,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信不信小爷让你们都去陪那猴子,都给我散开!”
被小江这么一吼,那些个不知端倪的游客不免心头一紧,走为上策,刁民不好惹。不到一会功夫原先还人潮攒涌的小摊铺只剩下了老道和小江两人。
“哎,老夫都给你说了,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跟钱过不去,你看,本来都可以数票子了,被你一折腾不仅票子没拿到手,还断了财路,哎!”
“哼,少来这套。我只想问你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老道抚了抚白须,瞥了眼小江,故作不在意道:
“出发干什么?”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下)
小江闻言一愣:“当然是上山去那什么海找的宝物啊,不然咱们吃饱了撑地跑这来?”
老道叹了口气,转过身开始收拾摊子:“原来是为这事,那我看你还是别想了,就昨晚发生的那情景、那阵仗,恐怕不是我们能染指的。咱们还是趁早收拾收拾行李,打哪来回哪去吧。”
这话对小江无疑是晴天里一个霹雳,一时竟摸不清这老滑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打起退堂鼓来了,这可不符合他老人家以往豪气干云的做派。
只听他接着说:“这么大的事情,有些眼力见的都知道是异宝出世。先不说朝廷如何,那些各门各派的掌门又不是什么傻子,谁不想占为己有,咱们去了也无济于事。你还记得昨晚在院子里耍你的,估摸就是为此事来的。”
小江问道:“那她厉害吗?你知道是谁吗?”
老道捋捋胡须:“他们是谁我倒是不知。不过修为嘛,玩死你是眨眨眼的事。况且,他们对此事似乎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咱们去了也是白搭。”
小江反驳道:“话虽这么说,但咱们只要抢先下手,用你的遁地符一去一回,去了就拿,拿了就回,不就没事了吗。反正,我们一定要去山里看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觉得……”
说道后面,小江渐渐没了声,可能他也认为自己那种感觉很荒唐吧。
老道轻笑了声,伸了个懒腰道:“这世间有太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我看这次咱们爷俩还是收手为好。那天脉冥海本就不是人去的地方,去了只会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甚至你可能命丧于此,你还会去吗?”
此刻老道收拾完摊上的瓶瓶罐罐,包成一个体积不小的包裹,忽然一道斜阳刺破惨淡的愁云从他双鬓射下,映照的神情淡然而又严肃。
“还会去吗?”
小江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次老道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真这么危险,他自然不能一意孤行,不去就不去了吧。可是当他回身北望,那高可及天的群山之间,伫立了千年的白茫茫的世界好似也在凝望他一般。
“我要去。”小江脱口而出,坚定而恳切。
老道顺着小江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雪玲,意味深长道:“不再想想?很危险哦。”
小江笑着摇了摇头:“师父那么厉害,符箓之术天下无敌,徒弟有什么可怕的?”
老道哈哈大笑,拍了拍小江肩膀:“不愧是为师爱徒,还是有几分魄力。此番虽然凶险万分,可只要有为师在,少不了你一根发丝。
既然你已有了心理准备,那我们今夜就动身,抢在他们前头取了宝物,再留下:此处一应物什已被笑纳,尔等动作太慢还得勤加修炼。等他们到了四处找不着宝物,只见着这几字岂不好笑。”
小江听了也跟着大笑,笑容里多了些暖意。
两人回到客栈后天色尚早,小江一个劲地撺掇老道早些行动,老道却说不急,还得事先做做准备,并嘱咐小江将符给摹了,每日的功课是不能懈怠的。
师父毕竟还是师父,小江虽然有些急切,也只能应从。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专心摹符,师父却向店家要了些酒,说好的事先准备竟是小饮一番。
老道自然知道自家徒弟心里的嘀咕,一边嘬酒一边说:“稍具灵力的修士都能发现,昨夜里那一场大变把整个天脉山的五行脉理全冲乱了,直至现下仍有些紊乱不安。咱们要用到土属性的遁地符,还要等些时辰才能安全前往。”
时间渐渐流逝,小江已摹完了不少符。一旁小饮的老道双颊有些泛红,他拿起一张摹好的五行符,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大赞道:
“爱徒画符的功力日渐深厚,已然有了为师三分水准。不过多久为师就能教你制符了。假以时日,以爱徒的天资和勤奋必能成为天下首屈二指的符箓大家。至于首屈一指,当然是为师了,哈哈哈哈。”
老道爱酒,可酒量确实不怎么样,稍微沾了些就会满口胡言,小江不知听过多少遍。每次老道都说得情真意切、赞不绝口,然而事后除了矢口否认就是假装忘记。
以前小江还和他较真,现在嘛,不加理会就是了,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日子还长着,老道就他这么一个关门大徒弟,一身符箓之术不传给自己还能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就这样大致过了两个时辰,到了日落之时。少年的符摹完了,老道酒也醒了,是时候出发了。
他将随身携带的家当以及那根从不离手的招牌竹竿都装进一个用来储物的百宝袋,又摸出了两张字迹斑驳的桃符,问道:“准备好没?”
小江挠挠脑袋,总感觉忘了什么,来不及没有细想,点头道:“好了!”
老道扔出桃符,口中轻念,一团白光从中散发开来,将两人的身影覆盖。光芒渐盛,就在小江和老道彻底消失在白光之中时,一个灰色身影突然从窗口处窜了进来,跳进白光。顷刻间,三道身影同时消失在客房。
渊雪天脉某处,一团白光乍现,落出一道人影。
“好晕!老头你是怎么搞得,你那遁地符是不是太久没用失效了?搞得这么颠簸。一出来就扎进雪堆里。”
抱怨的正是和老道一同消失在客房中的小江,眼下他正努力从雪堆里爬出来。
“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没见老道回他,他回身一觑却吃了一惊,身后竟然空无一人。莫不是那遁地符将他与老道传到两个地方去了?
小江环顾四周,除了参天古木和茫茫白雪哪还有什么人迹。眼下太阳已然下山,暮色中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心里不禁一凉,打了个寒颤。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大一座山脉要他怎么找到老道!要是不幸遇到晚上出来觅食的妖兽,还不命丧其口?
嗷呜……
他刚这么想远方就传来了一声狼鸣。
“不会吧,还真来!”
那声狼嘶十分清晰,离这应该不远,小江心想还是早点离开此地,老道就在周围也说不一定。没走一会,不远处有一条还没来得及被积雪覆盖的脚印,显然是刚刚有人来过。
此时此地除了老道还能有谁?小江想也不想赶紧追了上去。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上)
朔方连降数日大雪,到了今日黄昏时候,天上的厚云终于渐渐散开,久不曾见的暖阳再次照耀在这片大地上,终于有了些放晴回暖的气象。
过了今日北地也该回春了。
小江与老道消失不久后,院子里另一边的客房中,一位双眼微闭的女孩正坐在窗口,面向西边的日落。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仅有的一丝温热。
“静姨,你知道昨夜那两人是什么来历吗?我怀疑他们也在找冥海下的东西。”
那位被小女孩称作静姨的黑衣女子名叫静溪,正站在女孩身后替她梳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二人是何身份。那老头看上去是一位江湖术士,今日早些时候还在城中的广场摆摊卖药。我观之他身上灵炁修为倒还不如一些二流门派的弟子。
那小娃身上也有些灵炁,不过紫府未开、灵台未结,零零散散的不成样子。看着资质倒还不错,只是跟着他那二指禅师父,将来怕是不会有什么成就。”
女孩摇了摇头:“月罗心珠探不出那人的修为,他是故意只散出一点灵炁的。”
黑衣女子微微惊疑:“心珠探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如此说那老头应不只是个普通的江湖术士。不过就算如此,他又怎会提前知道月华秘宝出世的消息,这月华秘宝,除了我们天岚教旁人怎能提前预知?”
女孩道:“我对心珠的掌控还不熟练,也有可能是我感觉差了吧。如若是娘亲在,一定能探出虚实。”
房间门口倚着一位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名叫林曳。他生得剑眉星目、神态清朗,着一身黑衣,背一把白布裹着的长枪,灵力浑然天成,含而不放。这般年纪就有了如此修为与定力,任谁见了都会暗自赞羡。
只听他道:“今日属下在城中打探他们的来历,见过的人说是南方来的游客,昨日一早入的城,其余便一无所知。属下以为他们不早不晚选在这个时候来天脉,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刚出世的秘宝。
至于他们如何得知秘宝出世的消息,属下也想不明白。另外,属下已将此事通禀族内,教主说知晓此次月华秘宝出世的人只有四圣与长老院,不可能是教众泄露。
还说无须在意,月华秘宝除了我们天岚一族,别人就算拿到手了也无济于事。”
黑衣女子颔首,想了想道:“道家向来会些探灵测宝的秘法,可能是他们有什么非常手段吧。他们敢孤身闯如天脉深处的冥海,想来应该真有本领。此事一了,要是还能活着回来,咱们抓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夕阳西下,各家房顶都飘起了缕缕炊烟。在最后一缕光热从女孩脸颊上消失后,天地也黯淡了下来。
“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渊雪天脉内围,一声低沉的狼嗥在不远处响起。
“他娘的,怎么跑到哪都有这些个破狼。”正在拼命逃跑的小江猛地一住脚,撑着膝大口喘气,抱怨道:“刚才的还没有甩开,现在又来一群,小爷我的肉虽然美味可也不够你们分的呀!”
话未说完,一群群红眼雪狼分别从前后奔来将他围住,贪婪的红眼死死盯着大口呼吸的小江,压低着脑袋好似随时准备群起而扑之。
与老道被遁地符分散后,小江原在这天脉深处瞎逛。他瞧见一串还没来得及被大雪掩盖的足迹,本以为是老道刚刚留下的,没想着多走几步,脚印就凭空消失了。
足迹没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瞎转悠起来。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碰顶头风,老道没寻着,却给他寻到了一窝红了眼的雪狼。
这群雪狼皮毛皆长得雪白,加之又是深夜,匿在雪堆里根本难以发现。若非少年打小跟着老道混江湖,眼力劲极好,见到了那隐藏在林子里的一点诡异红光,否则早进了它们的肚子。
小江左右快速瞥过,出路都被雪狼围堵封死。这些个雪狼生得比一般草原野狼还要健硕粗壮,凶狠的狼眼泛着点点血光,显然已该列入妖兽之类,不能算作寻常野兽。
只听前方雪狼一声长嚎,数匹蓄势待发的狼群合扑而上,无数双利爪直奔小江。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老子是病猫不成。想吃老子肉,你们还嫩了些!”
狼群正当扑来,数张印有火红玄文的道符赫然出现在小江两手指间。只见他眉头一横,指间夹着道符,对着前后扑来的群狼横臂一拉,炽烈的火焰从道符中喷涌而出,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如同一张烈焰大口将扑来的狼群一口吞下。
率先扑来的雪狼均全身烧焦瘫倒在地,但狼数众多,紧接就有数匹穿出烈焰,奋力朝小江奔来。小江也没闲着,早就准备好的殛雷符对准奔来的雪狼尽数扔了出去,夜色里迸出几瞬刺眼的亮光和惨叫,又有数匹雪狼倒在雪地上。
受了数张噬焰符和殛雷符,狼群攻势稍缓,小江却不能坐以待毙。
他瞄好了狼数最少的方位,甩出两张飓风符。在空中,两张飓风符上的玄文闪闪发亮,呼吸之间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卷起了漫天的雪花,也卷飞了守在那个方位的几匹雪狼。
趁此漏隙,小江立即逃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丢下几张噬焰符,断了雪狼追赶,自古长毛的畜生都怕火,管你是野兽还是妖兽。笑道: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白毛畜生真是不自量力,以为生了双红眼你家江爷就怕了不成。若不是江爷我还有急事,定剥了你们的皮一个一个的都烤来吃了,现在就先不奉陪了。”
此处积雪较厚不易奔走,小江纵身一跳,抓住顶上一根结实的树枝,身子猛地向前一荡,欲就此逃之夭夭。谁知夜色中,正前方传来一阵树枝咿呀的响声。
电光火石之间小江只略微瞥见一个灰色身影迎面撞来,随后就是“砰”的一声,他与那道灰色的身影双双落在了雪堆中……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中)
“可恶,谁撞的我?!”
黑暗中小江揉了揉疼痛的额头,爬起身怒道。
“叽叽,叽叽。”
“……”
“叽叽,叽叽。”
一阵冰凉的山风拂过,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映上皑皑白雪,山中世界霎时明亮。小江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挠着脑袋,表情无辜的灰毛猴子,和它身后一群的红眼雪狼……
“啊啊啊!感情又是你这只死猴子,你这畜生到底要害死我几次才甘心啊!”
饶是小江修养再好,此时此景也忍不住发起飙来。他双手掐着毛猴的脖子摇来摇去,同时两群雪狼也一前一后的将他们再次围住。
在群狼后面更是探出一只硕大的毛脚。光是那只狼脚就足有小江半个个头,四足上是房屋大小的身躯,雪白的皮毛上如鱼鳞般布满了蓝荧色条纹,铜铃大的血红双眼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恐怖。
“叽叽,叽叽。”
猴子一个劲地摇头挣扎,两只手不停地乱挥,像是在解释什么,表情煞是无辜。
“唉,罢了,遇上你算我这辈子倒霉。被一群破狼追了一晚,好不容易要逃脱了,又栽在你手上。关键时刻还不知那死老头跑哪去了,若不是他那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破符,也不会发生这些个破事。
不过好在小爷事无巨细、准备充分,也不惧这群畜生。”
此时任小江如何抱怨诉苦,他身旁的猴子听不懂,那群雪狼也听不懂。他索性镇定情绪,环视群狼,目光停留在那匹身形巨大的蓝纹雪狼上,唯一危险的还是它。
一般来说,成年雪狼的个头最多只有半丈高,而眼前这匹足有两丈来高,恍若一个大雪包,想来应足有个两三百年的修为。
论起妖兽小江这些年倒见过不少,上至千年修为的幻形紫虎,下至刚刚出生的媚眼灵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形形色色。要说凶狠残忍、触目惊心,这只体型稍大的雪狼,着实还不够格。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现在尚不清楚这妖兽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老道曾经跟他讲过这世间林林总总的妖兽,大凡有些修为,即使只有百年修为,都会有些本族与生俱来的本命技能。这些技能千奇百怪,超乎想象,且不能一以盖之,是所有妖兽保命猎敌的最终倚仗。
譬如那幻形紫虎,天生能力就是变换形态,可以模拟出其他妖兽甚至是一些罕见的大妖兽的外貌和气息,以此狐假虎威,常人难以辨别。
而那媚眼灵狐,则天生一双灵媚之眼,极具对异性的吸引力,成年后能幻化人形,便是诸多坊间狐媚传闻的来源。
所以面对妖兽一定要处处留心、谨小慎微,讲究谋而后动。
眼前那蓝纹雪狼王的能力究竟是何,小江尚不得知,若是不待观察冒然出手,十有八九会着了对方的道。
小江没有急着出手,一头头雪狼却似饥渴难耐,等不及了。几匹雪狼从各个方向先后袭来,小江故技重施,仍用噬焰符加殛雷符攻击,让群狼不敢近其周身。
在这之间他时刻注意着那匹蓝纹雪狼王,对方一直未有所动。好似没有出手的打算。在他印象中,狼族向来群居互助,眼见一批批雪狼在烈焰与惊雷中倒下,身为统帅的狼王尚无动于衷,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这时约有十数匹雪狼同时猛力袭来,小江来不及招架,左支右绌,不小心目光转移他处,等他应付回来再去盯雪狼王,那里却空空如也!这硕大的雪狼王竟凭空消失了!
小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目光极力寻找却仍不见所踪。那匹雪狼王身形足有小屋般大,即使在林子里也应难以遮蔽才是,怎么会凭空消失?难道会隐身不成?
一匹匹雪狼前扑后继,小江越发觉得独木难支。而那只老道口中的上古异兽:乾元通宝猴,此时除了急得一个劲的捶他脑袋,摇他脖子,别无是处。
小江身上的符咒还有不少,甚至有几张符咒威力比噬焰符与殛雷符更胜一筹,但那是到了万不得已,需要保命之时才能用的。越是紧要关头越需要冷静面对,眼下雪狼王消失得无形无踪,他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使一通,定然徒劳无功。
此刻他一面抵御从四面袭来的雪狼,一面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雪狼王,目光始终尽力去寻找大个的物体。莫非是隐藏在雪堆中了?小江心想。殊没想到,在奔来的群狼之中有一匹体型幼小的雪狼身形格外矫健。
它眼珠子里闪动着蓝萤石样的光泽,速度快得像一道白色闪电,迅速超过身边的同伴,无视噬焰符的烈焰,从熊熊烈焰中一跃而出。
有力的四肢让它越奔越快,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越过了重重符咒形成的壁障,甚至没来得及让小江使出殛雷符,下一个瞬间,身形骤然变大,一张足以穿金裂石的利爪赫然出现在小江头上!
原来,那匹雪狼王并非消失隐身,只是缩小了身形,依旧处在群狼之中。小江豁然醒悟,但为时晚矣,突如其来的利爪仅仅留给了他闭上眼睛的时间。
生死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有许多次、许多次九死一生,都是老道在危难之际救下了他的性命。以前觉得在这个世间闯荡不过尔尔,原来离了老道,自己是这么脆弱与无助。
利爪顺势而下,他只能合上双眼。
“嗖嗖!”
耳边的空气拉出一条急促的鸣叫,黑夜里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群狼哀嚎。小江睁开犹带恐惧的双眼,一根坚硬的红缨长枪突兀地横在他与那只利爪之间。
他与利爪不过五寸,与死亡也就不过五寸,但那根长枪却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深沟,划开了生死。
“哈哈,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小江朝长枪一端看去,握住枪柄的正是昨日在客栈与他发生故事的那位镇远将军!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下)
深夜,渊雪天脉。
小江身旁,镇远将军单手持枪,拦下了雪狼王势大力沉的一击。他冲小江浅浅一笑:“小友别怕,快往后躲躲,待我解决了这只妖兽,再与你叙旧。”
说罢他掌中运力,长枪抡出一轮残月,竟将那硕大的雪狼王逼得人立而起,翻仰倒地。雪狼王倒地之时,身上蓝光乍现,又缩得普通大小,躲过将军刺来的一枪。
缩小后的雪狼王身形敏捷了许多,迅速翻身而起,朝将军扑来。将军一个错身,让雪狼王扑了个空。雪狼王刚一着地,立马又转身扑来,扑来的瞬间身形再次变大,比之前还要大上几分。
将军一声轻哼,枪身上腾起淡黄色灵炁,由下至上破空一挑。一声嘶叫从它口中响起,雪狼王再次翻倒在地,一条殷红的血线横亘它整个胸腹,鲜血染红积雪,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边雪狼王一倒,那边与数名黑甲侍卫混斗的狼群顿时失了阵脚,发出一阵哀鸣,然后四处逃窜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
小江终于松了口气,暗呼自己果然福星高照,大难不死。刚刚雪狼王扑来的那一刻,他真以为自己今夜必命不多保了。
然而他不知晓,就在距此数里的一座小峰上,一位白衣男子始终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缓缓收回了墨色跳动的双指,遂后消失在雪峰之上。
将军走过去拍了拍小江肩头,笑道:“小友别来无恙啊。”
小江愣了片刻,缓过神,立即谢道:“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将军摆了摆手,让玄甲卫把这里的尸体尽数用雪掩埋,狼群的血腥味极大,容易惹来其他妖兽。然后对小江正色道:
“深更半夜,小友一人如何这深山里?你可知此处已过了关塞,入了天脉内围。渊雪天脉本就妖兽纵行,如刚才那般实在太过危险。若非我们及时赶到,你可就没命了!”
小江挠了挠头,心想自己总不能说出实情,于是心下一转,编了个理由:
“我跟家师来天脉寻找一味罕见药材,不料途中走散,又碰上了雪狼。若不是遇到将军,现在已成那群畜生的夜宵了,小子再次谢过。”
将军捻着胡须略有沉思道:
“原是如此。我们之前也遇到过雪狼,天脉妖兽横行但平时也不怎么伤人。也不会像今晚这么有秩有序,就像、就像是有人在暗地操纵一般,不知和昨晚的事有没有联系。”
又对小江正色道:“今夜山里太过危险,不能久留。我派护卫先送小友回城。若遇见你家师父,再派人将他护送回去。”
听将军说送他回去,小江心想自己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要叫他回去心里着实不甘,可继续呆在这里也不是法子。
这还没到冥海,自己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往里走只会更危险。况且他也不知道那冥海究竟在哪里,偌大个天脉,晃个一年半载说不定都摸不着影。此刻也不知道老道身在何处。
就在他心里踌躇难定时,远方黑暗处传来“沙沙”的行路声,夜色中走出一位瘦削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深山夜寒,偶路此地,贫僧冒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自古以来渊雪天脉都以险峻高耸著称,山势高处更是常年积雪难以消融,无论是商家游子,文人骚客,望及皑皑此山都不得不叹道行路难,行路难!
天脉深处,冥海之畔。
“静姨,就是这了。”
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三道身影凭空现出,融入了这片夜色。在他们面前,冥海深黑如墨,寂静无声。
林曳道:“这冥海非同寻常。我们来的路上妖兽杂多,越往里走修为越深。本以为天脉最深处的冥海会被几头大妖兽占据着,没想到居然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静溪道:“越是死寂越是要小心谨慎。这周围足有三头拥有五千年修为的大妖兽,他们都不敢深入冥海,只能说明这冥海之下有令它们都畏惧的东西。秘宝还在冥海深处,我们早点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三人腾空而起,依着冥海冰面飞向深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落回冰面。四围更是漆一般的黑,死一般的寂,像是脱离了人间,置身冥国。
静溪道:“昕儿,你再用心珠探测一下月华秘宝的准确位置。”
女孩嗯了一声,上前几步,用青竹杖在冰面上划出一个神秘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一棵伫立在皓月下的巨树。
青竹杖划过冰面的尾痕泛起月色一般的荧光,当图案两端合于一处时,光茫大盛,冥海风起。
在风中,女孩束发的华带,缠婉的丝缎翩翩而舞,天上的月华与图案上的光泽远远辉映,让漆黑的冥海一时间多了几分明亮。
一轮轮乳白色光圈自女孩足下发出,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去。女孩闭上双眼,低头不语,似有若无的虚影渐渐在其灵识中现出轮廓,好像是一座巨塔,亘古伫立在冥海之底。
“湖底有一座古塔,月华秘宝就在里面。”
女孩闭着双眼,灵识穿过脚下的千年冰层,沉入海底,探测那座巨塔。
巨塔有九层六角,每个角上系着一串风铃,隐隐然有铃声响动。塔里传出月华的气息,她试图将灵识穿过塔壁,却就在此时,就在她耳边,在死寂的冥海之上,传来沙沙的行路声。
“阿弥陀佛,女施主比贫僧先到一步。”
沙哑的声音在女孩的的识海内爆炸,灵台如受洪钟大吕冲撞,骤然压回体内。静溪与林曳大骇,循声看去,不远处是一个低着脑袋形销骨立的老僧,以及一个被他夹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静溪眉头紧蹙,这个和尚竟然躲过了他们灵识的防范,轻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和尚低沉的脑袋缓缓抬起,一双饱含煞气的血色双眼在黑夜中如同一尊杀神。
“贫僧法号不净,是个盲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