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上)
两人回到院门口遇见知一,他正一手拿着细白布一手拿着止血膏跑来跑去,为找不着寒凌江而着急。
知一见寒凌江与雪儿一道回来,手上已经包扎过了,稍觉宽怀。看出包扎的布料是从雪儿衣袖上扯下的,对雪儿行了一礼。
雪儿回礼,却有些不好意思。寒凌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思索如何给师兄解释,实情相告吧,他是不敢的。若说雪儿是自己朋友,要在这里暂住,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永远。这未免也太过离奇。
后来他才明白,跟他师兄交谈哪里需要顾虑那么多。他指了指雪儿,又指了指这里,再比出一个睡觉的手势,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就算知一有疑问,他也问不出来。至于老和尚那一关,到时再说吧,兴许他也与知一一样,没见过女人,看不出来呢。
知一明白后,把止血膏与白丝布交给雪儿,自己则拿起笤帚忙不迭地收拾药房后面的屋子去了。
那里有两三间空屋,都是为病人准备的。因为这些年没有需要留下治疗的病人,屋子一直是空着的。知一时不时会打扫,但难免还是落了些灰。
寒凌江引雪儿去药房,重新给自己包扎。药房里灯火明亮,烛光映出雪儿红肿的双眼,脸庞上既有许多泪痕,又沾了不少灰尘,脖子下的衣襟还有一层一层的洇痕,不知是哭了多少遍。
再看她断袖处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自然是冷天里冻的,更觉痛心,暗骂自己早先的不该。
包扎好后,寒凌江去厨房看了看,热水正烧得滚沸。他想起前几日老和尚给自己泡药浴治寒的法子,便舀出一桶桶热水倒进药房里的大木桶。
雪儿问道:“公子是要沐浴吗?”
寒凌江一面回想老和尚传授自己药理时讲的袪寒药物,一面对比自己泡浴时的草药形状,觉得像了就一股脑抓起两三把扔进浴桶。然后摇头道:“不是我,是你。”
雪儿道:“那雪儿先服侍公子沐浴,晚些时候再自己沐浴。”
寒凌江抓着草药,不时挠挠脑袋,暗悔以前没认真听老和尚讲授,正当用时却记不得了。胡乱扔进几把,说道:
“你也不看看你的脸现在是什么个样子。叫人看见还以为是哪钻出的花猫呢。还有,你身子冷的很,不热一下会落下寒疾的。”
然后又找来一套干净衣服递给雪儿:“喏,别的没有,就这个,你看合不合适。”
雪儿试了试,道:“合适的。”
寒凌江道:“趁水热着你赶快进去吧。师兄在给你腾房间,暂时不会过来。”
小女孩道了声谢谢,然后宽衣解带,寒凌江小脸一红,立时别过身去,听到入水声后才又转过来。
只见眼前雾气氤氲,女孩儿一头青丝浮在水面,两只玉肩沾着药瓣,眼睫如蝶振翅,面容似雪融晴,当真好看极了。
忽听她道:“公子一直看着雪儿。”寒凌江这才回过神,然后两臂枕着脑袋,伏在浴桶边缘,说道:“你以后就别叫我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女孩儿道:“那雪儿该如何称呼公子?”
寒凌江想了想道:“你多大了?”
女孩儿道:“应该九岁了。”
寒凌江道:“应该?”
女孩儿道:“嗯,因为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不敢确定。”
寒凌江疑道:“这是为什么?你不记得,你父母总归记得。”
女孩儿道:“雪儿没有父母,是崔公子家买的孤儿,当时飘着大雪,他们就叫我雪儿了。”
寒凌江哦了一声,埋着头,指尖划着水面,去拨动那些个药瓣,也不知想的什么,良久才道:“那你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吗?有印象吗?”
女孩儿摇摇头:“雪儿完全没有双亲的印象,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不要雪儿了,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人世。”
寒凌江问:“那你想他们吗?想不想去找他们?”
她将脖子缩到水下,看着寒凌江手指拨动的药瓣,目光渐至空洞无神。
“雪儿记得崔夫人对崔公子极好,无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几年前大人执意要公子到寺里修行,公子不愿意,夫人哭着反对。大人没有办法才推迟了一年。
府里也有和雪儿年纪一样的下人,他们做的不好了,管事就会指责,他们的父母也会跟着指责,甚至还会打骂。但雪儿知道,晚上回到家后他们的娘亲都会抱着他们睡觉,问疼了没有。
所以雪儿想,要是雪儿的父母也在,晚上睡觉会不会也抱着雪儿,过生日的时候会不会也给雪儿单独煮碗面。”
女孩儿说完,寒凌江依旧埋着脑袋,看指尖划过水面留下痕迹。
“公子怎么不说话了?”女孩儿轻声问。
寒凌江鼻子一耸,飞快抬起头,转向身后药柜:“嗯,我在想雪儿的父母一定还在人世,可能正在某个地方找你,以后我带你去寻他们。”
女孩儿正待说话,寒凌江抢先道:“汤里的药物有助于你祛寒,你再多呆一会儿。我先去外面守着,师兄回来闯见就不好了。”
说罢闭门而出,长吐一口气,坐在屋外木阶上。女孩儿一番话勾起他埋藏深处的心事,他实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柔弱的一面。
过了一会,他唤叫女孩儿。
女孩儿问道:“公子何事?”
寒凌江道:“我有件事不明白。”
他顿了一顿:“我想问,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嫌你麻烦,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关怀,见我受伤哭的那么伤心,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似的。我叫你回去,你不走,还躲在林子里哭,是不是姓崔的对你不好。你穿的这么单薄,定是姓崔的故意为难你是不是。”
雪儿道:“崔公子一直不喜欢雪儿。有次做错事,惹恼了他,他说雪儿雪儿,自然是不怕雪不怕冷了,就让我穿这么少。山上的姐姐们也不喜欢雪儿,公子若不肯收留雪儿,雪儿就无处可去。
醒来第一眼瞧见的是公子,心里好生欢喜。又瞧见公子不顾手上的伤来找雪儿,自是为公子难过。公子嫌我麻烦,对我不好,也是雪儿自该。”
寒凌江听后,心里叹道我就一坏小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留下你,无非是觉得咱们都是无处可去之人。
两人时不时聊一句,其间知一来过,被寒凌江打发走了。雪儿出浴后换上寒凌江给的衣服,发丝晾干后重新带上方帽。推开门,见寒凌江坐在阶前,说道:“公子久等了。”
一缕药香沁人,寒凌江扭头回看,雪儿就立在自己身后。笑道:“这不精神多了嘛,脸也好看了。”
雪儿脸上生出绯红,低声道:“多谢公子。”
寒凌江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面皮太薄,说三句话就要红一次脸。”
雪儿中午没怎么吃饭,晚上也是饿着肚子,寒凌江让知一熬了些药膳。味道是有些苦,雪儿还是喝干净了。时候不早,寒凌江带她去房间,让她睡下。
雪儿本是要服侍寒凌江睡觉,最终却在寒凌江守候下进入梦乡。他带门离去,回到自己房屋时月已中天。虽然此刻心绪仍有些不宁,却没了白日的不安,他找来一口木剑,借着月色再融合乙木剑气与残光剑法。
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一遍遍揣摩,一点点纠正,把心神宁静,让灵台空明,留月色与青辉相映,将身影与剑法合一,任月落日升、冬风呼啸,待得远山晨钟空鸣,青光剑影一气呵成,浑圆无缺。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中)
翌日,药圃小院。
知一向来起的早,雪儿也起的早,寒凌江则是一夜没睡。早饭时三人仍是无人说话,只是寒凌江频频为雪儿夹菜,惹得女孩儿受宠若惊,知一满怀笑意。
早饭后,寒凌江练剑,雪儿坐在木阶上观望。将近晌午,向来清静的药圃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右手拿着一柄墨梅折扇,左手提着一副锦盒。还未到院门口就高声叫道:“寒师兄在吗?寒师兄在吗?在下卢子俊,特意拜访。”
寒凌江听闻,心道怎么又有人找我?他快步走到院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扉上。只见那位白衣少年,面目清灵,丹凤眼,卧蚕眉,若再长大些便是十足十的美男子。
“在下卢子俊。特来拜访寒兄弟。”白衣少年躬身道。
寒凌江见他一身高贵气,不由想到昨日的崔小袁,嘴上不客气道:“我就是。找我干嘛?”
卢子俊一喜,伸手去拉柴门却拉不动,因为寒凌江一只手搭在上面牵住了。
“先说你要做什么。”寒凌江道。
卢子俊长哦一声:“抱歉抱歉,是子俊唐突了。实不相瞒,子俊有事相求,特来拜访寒兄弟。”
寒凌江道:“莫非是要拉我进什么帮派?”
卢子俊奇道:“寒兄弟怎么未卜先知?”
寒凌江哼道:“因为昨日也来了个拉我进什么什么帮的。”
卢子俊立道:“那人姓崔!要拉你进七绝帮!”
寒凌江道:“正是。”
卢子俊一怕大腿,吆喝:“寒兄弟,那人有豺狼之心,你可千万别上了贼船。”
寒凌江道:“用得着你说。”卢子俊心中一喜,又听寒凌江道:“你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卢子俊大叫道:“子俊冤枉啊,寒兄弟!子俊和那崔大头可不是一丘之貉。你瞧我为了来拜访寒兄,特意起了个大早,为寒兄备下了一份妙礼。这礼物全云隐绝无仅有,奇妙绝伦呢!”
说着他又欲拉门进来,仍是被寒凌江拦住。
寒凌江道:“哼!你这说辞和那姓崔的如出一辙,还说不是一丘之貉!”
卢子俊心想不对呀,崔大头哪有这等闲心。就算他有这闲心,也没有我这活计啊。遂道:“那寒兄你说,在下为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寒凌江想也不想道:“哼!女人。”
卢子俊愣了片刻,笑道:“寒兄哪里话,云隐寺里怎么可能有女流之辈。你看子俊提的盒子,哪放的下一个大活人。
子俊是想寒兄弟在寺里日日清汤寡水,定然口里没味,所以特意为寒兄准备了些禁食。这些可都是为兄的拿手绝活,寒兄弟一闻便知。”
卢子俊揭开一条小缝,久违的肉菜香味喷涌而出,寒凌江顿时心醉,垂涎三尺。这时雪儿走了过来,问道:“公子的朋友来了吗?”
寒凌江连连点头:“嗯!是的。”
卢子俊初见雪儿,如遭雷劈。颤抖地指了指后者,又指了指寒凌江,一张口张得老大。寒凌江暗叫糟糕,莫非他一眼瞧出了雪儿女扮男装,这可如何是好。
卢子俊颤巍巍地指着寒凌江与雪儿,口越张越大,寒凌江越看越心急。只见卢子俊用力强行闭口,喉结一滚,冲寒凌江比了个大拇指,道:“寒兄弟高啊!”
这时身后传来知一的步声,寒凌江心知必是来叫自己吃饭的,遂高声叫道:“我有事先走了,师兄自己吃饭吧。”言罢一手拉着雪儿,一手拉着卢子俊匆忙离去。
知一到院门口时已没了三人身影。
……
葬剑湖对着悬崖的另一岸有个轩波亭,人迹罕至。眼下寒凌江、卢子俊、雪儿三人正坐在亭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有香脆的,红烧的,清蒸的,碳烤的,均是山间野味还有河鲜,爽滑酥嫩,肉汁四溢,更有两壶配菜的好酒。
两人聊了一会,卢子俊叹道:“没想到崔大头色胆包天,竟敢瞒着长老偷偷携女眷入寺。我就说以将军为人,怎么会安排女子来服侍寒兄。哎,雪儿姑娘也好生可怜,幸亏得了寒兄帮助,不然留在姓崔的那里徒受欺负。”
寒凌江入寺已久,日里粗茶淡饭,险些忘了肉味。他此刻正大快朵颐,恨不得多生几张嘴才是,哪顾得搭卢子俊的话。雪儿也一个劲地为寒凌江添菜盛饭,她当下人久了,也没有插话的习惯。
卢子俊倒不在意,话锋回到此番前来的本意:“寒兄弟,实不相瞒,子俊与崔大头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拉寒兄进自己的帮派。
不过子俊为人坦荡,绝不会有崔大头那般小人行径。寒兄心里明白,这件事于你我皆有利益。后年七月即是小武试,十方界也随之开启,你加入我们四明会正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而且我乃神华卢氏之后,当今的御政处刑部尚书卢墨甄就是我爹爹。你与将军关系匪浅,我们可谓强强联手,将来谁人敢与你我为敌?”
寒凌江连连点头,嗯了几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卢子俊语气诚恳,侃侃而谈:“寒兄可知,如我这般出生名门兼玉树临风之辈,好端端的为何不去烟花富贵乡享乐,偏要来这云隐寺当和尚?其中厉害关系你可能不甚明了。今日我与你说道说道。”
“你也知道,圣朝以武建国,千百年间又与北方蛮族数次发动国战,最看重的便是习武修行之人。而今距上次两族交战已有两百余年,近十多年间异族活动又频频加剧,经常骚扰边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的一场国战已成定局。届时圣朝最需要的便就是习武的战士了。
所以在当今天下,文人腐儒已经不吃香了,除非你能坐上皇朝圣相的位置,但要想得到这万万人中只一位的权利,又谈何容易。
况且就算是当朝两位亚圣,如圣上亲封的镇远大将,授勋上柱国,总揽一切军事要务。圣相,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朝廷大小政务都要经他之手,都很厉害吧。这两人又都是圣上眼前红人没错吧?你以为他们当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才不是嘞!
上头还不是有祈天、除魔、降妖三司,有三个一品天师压着。大势既如此,我等书香子弟该如何是好?自然是顺势而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隐寺为七脉之首,圣朝向来器重无比。凡是来这修行的人,就算被逐出门墙那也是镀了层金的金人。到哪里都吃香。更何况我们还不是一般弟子,是云隐和朝廷特设的内院弟子。
先不论小武式与十方界这座金山。你可知七脉会武?那可是举国欢庆的盛会呀,要是侥幸闯位列前九,进了三司,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有朝廷养着啊!哪里你不能横着走?”
“往近看你在比赛中拔得头筹,荣誉加身。往远看,那可是为你入仕为官铺上了条康庄大道,兼济天下的大任都落在你肩上啊!寒兄你定要考虑清楚,功成名就留名青史在此一举,未来那皇极塔中受万人敬仰的可就是寒兄你的潇洒法像啊!”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下)
卢子俊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道理与好处,言语肯綮,鞭辟入里,心想寒凌江该明白了。
谁知寒凌江嘴里撕着鸡腿,话语含糊:“不就是要我结党营私嘛,扯这么远作甚。”
卢子俊连连摇手:“什么?结党营私?不不,寒兄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这叫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是真君子、大丈夫也!”
寒凌江哈哈一笑,仰头喝了一杯酒:“味道不错!”
卢子俊喜道:“帮里有的是美酒佳酿,寒兄要是喜欢,我差人尽数送与你。就是不知寒兄考虑得如何?”
寒凌江不答他话,只问道:“卢兄平日吃的不错?”
卢子俊回道:“子俊是内院弟子,伙食不用受寺里约束。谈不上顿顿大鱼大肉,总不会差就是了。”
寒凌江一笑,又问:“那住宿呢?是不是与师兄们住在一起。”
卢子俊摇头道:“内院弟子的生活都是自己料理,住宿也是。子俊就是和一位家仆住在一起,房子挺大的,空房也有。不知寒兄问这作甚?莫非想与子俊一道吃住?
其实以寒兄的身份地位和修行天资,只需找执事长老要个牌子,挂个内院号。过得可比子俊潇洒多了。”
寒凌江摇头道:“卢兄只要答应帮寒某一个忙,寒某立马答应加入卢兄的四明会,决不推辞。”
卢子俊喜道:“就是不知子俊有没有这个能力。”
寒凌江道:“这个忙简单得很,只是可能会劳累卢兄。”
卢子俊正色道:“寒兄哪里话,今后我们就是自家兄弟了。子俊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斧钺加身也决不推辞。”
寒凌江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共饮几杯。”
这一顿美餐两人推杯交盏,从晌午吃到日落,归去时都有了些醉意,晚霞映在二人脸上,掩盖了酒色。
寒凌江与卢子俊并肩走在前面,雪儿静静地跟在后面。
寒凌江靠近卢子俊,低声说:“卢兄,我要你帮的忙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请卢兄安置雪儿。
你也知道雪儿是女儿身,我又和师兄师父生活在一起,她留在我这对我对她都是麻烦。卢兄宅子大,没有约束,腾出一间给雪儿就是了,她也知道如何照料自己。不会太麻烦卢兄的。”
卢子俊道:“寒兄适才问了那么几句,愚兄已猜出一二。安置雪儿姑娘对愚兄倒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愚兄见雪儿姑娘一颗心全在寒兄身上,只怕不会想到子俊那里去。”
寒凌江讷道:“这个,这个我自己会想法子。”又说:“不过雪儿到了卢兄那里。卢兄定要答应我好生对待雪儿。雪儿以前是下人,以后却不许再是下人。
她性子内向,面皮薄,好多事宁愿自己忍着也不会说出来。你若是像崔小袁那样对她,让我发现,别怪寒凌江翻脸不认人。”
卢子俊酒意上头,醉眼乜斜,蚕眉倾倒,一只胳膊搭上寒凌江肩膀:“寒兄弟说这话是不是瞧不起子俊?还是以为子俊是那崔大头之流的纨绔子弟?寒兄敬请放一万个心,雪儿姑娘若到子俊那儿。子俊视她为座上宾,让她吃好喝好,白白胖胖。”
寒凌江鼻底微哼,不搭他话。卢子俊晃了晃脑袋,只是一笑。
二人走到上山与药圃的岔路口,拱手相别。卢子俊道:“寒兄但请放心,子俊说道做到。明日再来邀请寒兄光临敝舍。为寒兄接风。”寒凌江道:“那就多谢卢兄了,我们明日再会,不醉不归。”
卢子俊上山而去,寒凌江回头一看,雪儿正立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望着自己。夕阳茜红了她薄雪似的脸庞,一缕发丝从她方帽中垂下,将之别于耳后。湖风微凉,酒气微熏。
他朝雪儿招手,雪儿道了声公子,走过来,寒凌江笑道:“昨日忘了与你说,以后不要叫我公子,我比你年长,就叫我哥哥吧,我叫你雪儿妹妹。”
雪儿一怔,低下头,声若细蚊:“公子不嫌弃雪儿身份,雪儿自然高兴。”
寒凌江高兴大笑:“哈哈哈哈,雪儿妹妹,雪儿妹妹!”。一面笑,一面抱起雪儿转了一圈又一圈。
雪儿挣扎着惊呼:“公子你快放我下来。”寒凌江正是酒劲上头,心里又高兴之极,怎肯放下。只是他转着转着,腹内忽然翻江倒海,连忙放下雪儿,踉踉跄跄晃到一旁,扶地作呕,醒来时已是深夜……
他记得自己腹里不舒服直想吐,吐完后脑袋发懵,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起得。来到云隐寺将近一年没吃过辛辣油腻之物,也从没喝过这么多酒,今日暴饮暴食,身体一时适应不了也是应该的。
寒凌江身子一动,发现床边伏着一人,正是雪儿。雪儿抬起头,揉了揉眼:“公子终于醒了。”寒凌江晃了晃脑袋:“不是让你不要再叫我公子了吗,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雪儿改口道:“哥哥不记得了?哥哥当时酒喝多了,吐了好久。吐完后就一直头晕,让雪儿悄悄扶你回来,莫被哥哥的师兄看见。哥哥回屋后倒床就睡着了,又叫雪儿留下,雪儿就留下来了。喝酒伤身,哥哥以后可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寒凌江听后一笑:“我以前可没喝过这么多酒,只有我那师傅爱喝酒,没承想今日自己居然醉了。”
女孩儿坐在他身旁,误会道:“和尚也喝酒?”寒凌江也坐了起来,摇摇头:“不是我现在的师傅,是以前的师傅,一个贼老头,明明自己酒量小还老是要酒喝,喝完就爱说胡话。”
女孩儿好奇道:“哥哥以前一直跟那位老先生在一起?却怎么来了这云隐寺?”寒凌江鼻下一哼,没好气说:“我哪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这和尚庙了。以后不见他到还好,要是让我逮着,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又看向女孩儿,忽道:“雪儿妹妹,其实我也是个孤儿,在一个雪夜里被一家农夫收养,五岁时又被师傅带走,就是刚刚我说的那个贼老道。之后几年我一直随他四处漂泊,原以为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可谁知一年前他仍下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我来到云隐,在这里修行,然后就遇见了雪儿你。如果可以……”
话未说完,寒凌江却戛然而止,头缓缓转向窗外明月,良久一声长叹。
女孩儿眼里少年一去往日笑容,微嘟着嘴,皱着眉,弓着背,迟迟不语,好似刚才那一口气吐完了平生悲苦,再无喜乐。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小心问道:“哥哥是在想娘亲吗?”
寒凌江回过头,对上雪儿那双纯净无暇的明眸,眉头终展,笑道:“是啊,哥哥也想娘亲了。”
女孩儿道:“别人都说母子连心,哥哥的娘亲现在一定也正想着哥哥,雪儿以后陪哥哥一起去找娘亲好吗?”
寒凌江笑着点点头:“她要是见着我带了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一定高兴极了。”转过话锋,向一旁女孩儿小心问道:“雪儿妹妹,哥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第十九章 推杯交盏 四海欢聚一堂(上)
女孩儿道:“哥哥是想让雪儿去卢公子那里。”
寒凌江道:“你怎么知道?”
女孩儿道:“我听哥哥问卢公子那几个问题,便隐约猜到。”
寒凌江笑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聪明?”
女孩儿道:“雪儿听哥哥问卢公子那里吃的怎么样,住的方不方便,再想到雪儿在这里居住不便,又知道哥哥对雪儿好。自然想到哥哥的意思了。”
寒凌江道:“雪儿妹妹愿意去吗?我瞧卢兄为人仗义,值得信任,他也向我保证会待你很好。你去了不是当下人,不用服侍他,只是生活要自己料理了,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当然你要是不愿,也不用勉强。我师父虽然有些严厉,但是个老好人。我实情相告,他肯定会容许你在这里居住。只是以后……”
雪儿摇头打住:“雪儿愿意去,留在这里多少会对哥哥不便。只是希望哥哥多来看雪儿,卢公子待雪儿再好,也不是雪儿的亲人。”
寒凌江听见心里感动极了,说道:“我一定会时常去看雪儿的。你等我几年,几年后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找你父母和我父母,没准还能找到我师傅。你不知道我那师傅可厉害了,能变好多戏法,到时我让他一个一个变给你看,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雪儿目光中流露出欢喜,发自心底的欢喜。
寒凌江笑道:“现在还是半夜,我送你回屋早点休息吧。”雪儿不愿:“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寒凌江乐道:“好啊。”遂给雪儿让出大块地方,两人盖着一张被子和衣而眠。
……
昨日卢子俊回山后便约了四明会诸位当家,为他们即将到任的二当家接风洗尘。夜里安排妥当事宜,今日一早亲自接寒凌江与雪儿上山。
自四明会成立后,午德、午才、袁能、周祺、廉宇几位当家陆陆续续招收了诸多小弟兄,眼下齐聚水月轩热闹非凡。
寒凌江与雪儿走进此地恍如进了闹市,真真大开眼界。左右没瞧着一个光头和尚,喝酒的喝酒,赌博的赌博,斗技的斗技,竟全是一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
寒凌江心想内院弟子平日这般生活还有把山上的老秃驴放在眼里吗?算上崔小袁暗藏女色,佛家的戒律怕是都被他们破了个精光。
卢子俊带他们二人一边与那些小弟兄打招呼,一边穿过人群步入正厅。正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皆是美酒佳酿、山珍海味。诸位当家见到卢子俊三人,纷纷迎了上来,见面行礼。卢子俊将他们引上饭桌,一一互相引见。
对寒凌江道:“四明会里子俊为大当家。子俊是谁,为人如何,寒兄早已心知肚明,无需多述。”遂指向袁能:“檀州凤星镇袁家,本家有祖传三十六路摘星剑法,威力远在云隐七十二小绝技之上,甚至不弱于三十六部大绝技,在檀州地界名望颇高。眼前这位就是袁家长子袁能。是我们的三当家。”
袁能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一口饮尽,寒凌江陪饮,只是不解自己最后入会为何却是二当家。
卢子俊也不解释,走到午德、午才两兄弟旁:“这两位兄弟是一母同胎,檀州常阴山武学世家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哥哥叫午德、弟弟叫午才,自幼习武,功力了得。是四当家和五大家。”
此处众人皆较寒凌江年长,午德午才又生得粗壮高大,有些凶相,寒凌江本以为不好相处,没想兄弟俩古道心肠,抢先端起酒杯,敬道:“见过寒二当家。”然后一口饮尽。
“然后是六当家周祁,来自檀州青花周家。檀州与木州接壤,周家便处在两州交界处的青木镇。青木镇有两样东西远近驰名,其一是当地独有的青木花树酿制成的青木花酒,其二便是青花周家的花系术法:繁天花雨。”
说到这里卢子俊笑道:“周祁兄,不知什么时候众兄弟才能一边品着美味的青木花酒,一边观赏你周家的繁天花雨?”
那周祺憨厚笑道:“诸兄想喝青木花酒可以随时来青花镇找小弟,多少年前的藏品周祺都能拿的出手。只是想看法术表演嘛,只能去找我大姐和二姐了。小弟的功力却还是低了点,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一笑,他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
寒凌江饮尽,回想道:“我以前去过青木镇,那日正好是镇子里一年一度的青木花节。镇子中央堆着一座高台,四周点着篝火。入夜后镇里所有人都涌到高台下,台子上两位姐姐起舞。
不多时夜空里亮起一簇簇的火光,满天都是,好看的很。落到手上才知道那是像火焰燃烧的花瓣。想必台子上的两位就是你的姐姐?她们施展的法术就是繁天花雨?”
周祺使劲点头:“正是我大姐与二姐!每年的青木花节都是她们上台表演,我在台子底下看。可惜当时不认识二当家。不然我们早是朋友了。”
卢子俊笑道:“现在认识也不算晚。”然后向寒凌江介绍最后一人:“这位是七当家,廉宇,出自巫山界云雾江旁的廉家。听闻巫山十二峰有起云峰、翠屏峰、飞凤峰、上升峰、聚鹤峰、朝云峰、集仙峰、望霞峰、圣泉峰、净坛峰、登龙峰,一峰高过一峰,峰峰凶险奇崛。
一条云雾大江接天而来,滚滚东去,将这十二峰串成一条巨龙,起云峰为龙尾,登龙峰为龙首,好不恢宏壮观。只是可惜啊可惜,子俊始终缘悭一面。寒兄见多识广,不知游历过此地没有?”
寒凌江颔首道:“三年前的七月,恰好是当地百姓祭祖的日子。有七天时间,云雾江畔的居民会提着花灯和供品,从起云峰始,至登龙峰结束,到每座山峰顶端的祖庙祭拜。当时我正好经过。”
廉宇道:“寒当家所言不虚,每年七月中旬的登峰祭祖确是云雾江当地习俗。”
寒凌江道:“我还听闻当地一个传说,说是很久以前一条恶龙为祸云雾江,搞得江边水祸连连,百姓民不聊生。云雾江的先祖别无他法,只好迁徙他处求得安生。
岂知就在迁徙的前一天,江上来了一位仙人,说此地有妖孽作恶,今日寿命当尽,奉神皇旨意前来诛杀。遂施展大神通以十二根定妖神针断绝恶龙生机,葬于江底。经千万年风云变幻,十二根定妖神针成了如今的十二峰。”
第十九章 推杯交盏 四海欢聚一堂(下)
廉宇道:“没想到寒当家还了解本地的山野传闻,真是佩服。”
卢子俊道:“可惜子俊只读过万卷书,不及寒兄行过万里路。若有机会与诸位一起游戏江湖,岂不快哉。”
说着说着,向廉宇递去遗憾的神情,廉宇当即会意,笑道:“随时欢迎大当家游玩。”卢子俊一拍他肩膀,喜道:“正是,正是!各位当家来自五湖四海,日后行走江湖,每到一处便有一处的朋友,岂不美哉?”
廉宇再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寒凌江回敬。
卢子俊依次介绍完众人。午家两兄弟道:“寒二当家英雄少年,不用介绍了,大伙都熟悉的很。只是不知二当家旁边的小哥是谁?怎么不肯说句话儿?莫不是是面皮薄?面皮薄可做不了咱们的八当家,哈哈哈哈,大当家快给介绍介绍。”
他二人见雪儿与众人一道吃饭,自以为是卢子俊新招的第八位当家。
适才寒凌江与众人饮酒,雪儿女扮男装坐在他身旁,确未开口说过话。大家也都好奇的很。卢子俊想了想道:“寒兄的事,寒兄来讲吧。”
寒凌江心想自己加入四明会,便和在坐的都是兄弟朋友。雪儿以后要住在卢兄这里,大家伙时不时都会见面,瞒着大家反倒不好。说清原委,平日里大家还能帮衬帮衬,这样雪儿生活也会方便些。
一番斟酌后,将雪儿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在座诸位。又向诸位一一敬酒,言道:“自昨日后雪儿便是寒凌江的亲人,望各位兄弟看在寒某的薄面上,多加帮助。这件事传出去对雪儿不利,各位兄弟千万要保密才是。”
午家两兄弟听了寒凌江一番言语,大感羞愧:“二当家真人真性情,刚刚是我们两兄弟冒失了。自罚三杯,向雪儿妹子赔罪。”
雪儿连连挥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是因为不知道才那么说的。”
袁能笑道:“雪儿妹子不用替午家两兄弟开脱,他俩向来都是个冒失鬼,该让他们长点性子。你与寒二当家是兄妹,我们几人也与寒兄互称兄弟,叫你一声雪儿妹子,不介意吧?”
雪儿依旧忍不住脸红,小声道:“雪儿不介意的。”
周祺道:“雪儿妹子放心,你在大当家这里方便的很,不会有和尚来约束你的。大当家房间多的是,你随意挑一间住就是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大当家应有尽有。”
卢子俊道:“是极、是极。我有个管家叫听松,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找他,就是他脑袋笨了些。你要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子俊亲自为你下厨。在这里你就是主人家,不用跟谁客气。”
午德午才道:“大当家说的对。咱们都是粗汉子,你要跟咱们客气,咱们却客气不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个女儿家,哈哈哈哈。”
袁能道:“只可惜云隐寺里没有女服,太为难雪儿妹子了。不知大当家有吗?”
卢子俊板脸喝道:“子俊怎么会有女服!”随即泯了口酒,凤眼低垂:“子俊也是愁啊,雪儿妹子这般乖巧,却只能穿我们这些粗人的衣服,寺里也没有什么胭脂水粉,真是对她不住。”
站在他身后的听松道:“不如小的书信一封,让夫人下月的寄件里添几套?”
卢子俊一时无语。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起兴,忽听廉宇道:“还是要担心别被崔大头知道了,那人心眼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厅里霎时间鸦雀无声,过得几个弹指的时间,漫天的咒骂声落在他头上。午德午才两兄弟一人夹走他碗里一只大鸡腿,喝道:“乌鸦嘴不配吃鸡腿!”周祺捏住他的下颚,待袁能往其口里猛灌三四杯烈酒:“叫你这乌鸦嘴,一张口就没有好话,这下看你还能说话不。”廉宇连连求饶,众人哪里会理他。
这些人酒醉后开始互相灌酒,抢食。周祺说他出生不到满月,母乳都没喝上几口父亲就喂他酒喝,早已是个酒人,骨血里流的都是青木花酒,货真价实的千杯不醉。廉宇不信,偏要和他比试,结果一败涂地。
午德午才两兄弟为多出的半只鸡腿大打出手,无奈何一身武功是一个爹妈教的,招式路数完全一样,谁也拆解不了谁。鸡腿争来争去飞到半空,最终被三十六路摘星剑法的一招星月在天取了去。两兄弟懊恼不已。
这次第,大厅里吵吵闹闹甚至有剑光闪动,落在寒凌江兄妹眼里却是温馨无比。这是为数不多的一幕,一瞬间能定格成永恒……
卢子俊见天色不早,叹道:你们慢慢吵吧,子俊就不奉陪了。然后摇摇晃晃带寒凌江与雪儿上楼。这栋楼有两层,无人居住,正适合雪儿。昨天听松把房间打扫好了,可以直接住进去。
安排妥当后卢子俊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寒凌江与雪儿两人。雪儿靠在寒凌江肩上,猫儿似的蹭了下,寒凌江握着她的手。
雪儿道:“雪儿今天好高兴。”
寒凌江道:“哥哥也高兴。”
雪儿道:“周祺大哥镇上的法术表演,哥哥什么时候看过?真的很漂亮么?雪儿也好想看看。”
寒凌江道:“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和我那个道士师父恰好在庆典那天经过青木花镇。雪儿想去,哥哥以后就带你去。”
过了一会,雪儿问:“留下来陪雪儿好吗?”
寒凌江轻敲她的脑袋:“太阳落山后我就走,之后再来看你。”
“之后是多久?”
“七天吧。”
“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呢?”
“半个时辰。”
“雪儿希望太阳永远都不下山。”
“哥哥也希望啊。”
第二十章 墨沈未下 先有三分玄气
记事以来寒凌江就跟着老道混迹江湖,其间懂得了不少制敌取胜,保全性命的铁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正面冲突永远不是解决敌人的上上之策,需得学会以逸待劳。而以逸待劳的佳例是设伏,设伏的佳例就是布阵。
许是常年与老道待在一起的缘故,阵法在寒凌江眼里既强大又奇妙。六年间,本以为跟着他那个师父能学些符箓阵法,却没料到其人实则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忽悠。
每当寒凌江提出学习制炼符咒,他都能以各种缘由回避,振振有辞还毫不含糊,以至寒凌江除了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副好身板,长了些见识,会画些符咒,背了些道家典籍,再没学到任何东西。
更可恨的是,几个月前那人扔下一堆破书,自个儿却消失了。其中与符术有关的只有那本黄皮小书。
这本书在寒凌江入寺后就被其翻得焦烂,书中零零散散记录有符文、阵法两篇目,各有天地人三阶,细分甲乙丙三级。
符文篇有:
御虎符,人阶丙级,增益符文。功效同江湖上所传大力符。若一寻常武夫可举百斤重物,用之则可举三百斤重物。维时一炷香,法力失效后脱力。
神行符,人阶丙级,增益符文,避敌时可用。与御虎符一样维时一炷香,法力失效后脱力。
缚身符,也唤定身符,人阶丙级。其效果顾名思义。
噬焰符,人阶乙级,基础五行符咒,兼攻敌与生火之功效。
惊雷符,人阶乙级。攻敌所用,威力高于于噬焰符。
遁地符,人阶甲级。遁,隐逸也,遁地,隐于地而行之,五行在土,卦相主坤。感于其避敌逃跑的功效,第一个被寒凌江学会。
却尘符,人阶甲级。能隐身形、掩气息,不被察觉。追敌、避敌所用,但于灵识高者则无用。
六丁六甲符,地阶丙级,召神符系。能召上界金甲仙士形体,无神无识,供符主驱遣,维时一刻钟。
不动明王符。低阶丙级,护体符文。使用者加持护体金身,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阵法篇有:
悬镜阵,人阶丙级,幻阵。能具现幻想,迷惑敌人。
水龙阵,人阶乙级,困阵。阵眼在南,五行位处北,主壬葵之气。即使地处荒漠,一念动则水泽生。配合手诀步罡,更可操控阵中法龙攻敌。
寒冰阵,人阶乙级,困阵。需于中央阵眼处布置一枚成年寒玉髓,四面各置起冰符一张。阵法发动时寒气顿生,由地至足,由足及身,顷刻间寸步难移。其效果以百年最佳,年份不足则难见阵法之妙,过之则难尽玉髓之效。
寒凌江曾亲眼见到老道布置寒冰阵,其用到的正是一枚三百年的寒玉髓。当时他还年幼,阵法运转时寒冰肆虐、雪尘如刃,将偌大个山谷霎时冰封,心以为这定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力才能显现的奇异变化。
自那天起,这份震撼一直留在他心底深处。直到最近他才知道这货也才人阶乙级而已,实实在在的倒数第二!若是如此,那地阶、天阶的那些个阵法该是如何厉害!他难以想象,这本书最后也只有地阶乙级的阵法。
书中记录了各式各样的符文与阵法,寒凌江自学时倒没有直接依葫芦画瓢。不同于当初画遁地符与悬镜阵,一味急于求成而粗制滥造。万丈高楼平地起,从最简单的一笔一划练起才能学的扎实。
但符箓之术也仅非画符,还需学会脚下步罡,手上掐诀。昔日寒凌江为逃出云隐寺绘制遁地符,虽能带他遁地而行,却不能控制距离和方位,其原因就在于少了手上的掐诀与脚上的步罡。
而关于此类学问,短短几十页小书又如何讲得透彻,所以时至今日寒凌江仍旧尚未窥得门径。
此外,研究符箓之术还需奇门遁甲这类术数。奇门遁甲为三式之首,号帝王之学,自成一派,书中亦无所述。所以寒凌江要想在符术之路上更进一步,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西峰上那位慧痴长老。
说回现在,十几天前戒律长老答应寒凌江,只要脚下功夫得到苦竹认可,便能自去西峰寻慧痴长老修习符术。而就在三天前,他顺利通过苦竹的步法训练,小小云桥对他来说已不在话下。
于是就在今日,他赶了个大早,先上东峰去了。
他犹记得第一次上东峰时的情景,知一师兄带着他,卯时从药圃出发,申时抵达长老殿,足足走了五个时辰。而上一次去长老殿,他已身俱两层云叶真经修为,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奔袭,便达到了目的地。
而今他又在苦竹手下练了十多日脚力,更觉山途轻松,半个时辰不到就上了演武场,其后自寻了会儿路,走到通往西峰的云桥坪。
仍是一尊乌金狮像伫立崖边,嘴中一条铁索连向远方几抹黛影。寒凌江信步而上,脚下灵炁汇聚,一跃数丈,渐失于空山云色。待得数刻过去,身至西峰。
慧痴长老不喜俗务缠身,常年隐于西峰之顶。寒凌江初来乍到不识得路,欲寻人问津却左右难觅人影,周遭古木参天,野草没径,亦无庙宇楼阁,是处实实在在的荒山,与东南两峰的热闹大相径庭。
左右无路,他别无办法,只得拨草跃树,一路上行,往山顶去总归没错。然而寻了近一个时辰,太阳都已升到天心,他不仅没找着慧痴长老的宅院,也未见到一二人影,更未发现有何道路。
正自喘气休息间,忽瞥见不远处就有一角白墙,心下一喜,纳闷早先怎么没有发现,立即欢喜而去,料想这里别无他人,必是那慧痴长老居所。
走近后,院子四四方方,砌着高墙,长宽俱有数十丈,不设正门,只开了一处侧门。门半掩着,寒凌江轻敲了几声没有回音。推门进去,木门发出咿呀的叫声。
挨着门墙长有三株腊梅,花开朵朵、白里透红,飘着缕缕清香。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瞧见寒凌江进来。寒凌江也看见了它,细小的眸子好似一粒黑珍珠。低叫了两声,振翅飞走。
院子里圈着山上流下的清泉,形成一道溪流,涤过鹅卵石铺设的水渠,曲曲绕绕,西壁进东壁出。水渠两侧栽满了树木,时下光秃秃的,瞧不出种类。
溪水上落着几块大石头,寒凌江踩着石头走到另外一侧。前面树枝叠巘,隐约几处屋舍。
往前走即是正堂,门口立着一副滴水的竹更漏。院内幽静,只有更漏中水滴声,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永恒。
寒凌江敲门道:“请问慧痴长老在吗?弟子寒凌江,慧真长老引我来请教长老。”
屋里人道:“进来吧。”
寒凌江推门而进,木门咿呀。
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黑珍珠似的眸子与寒凌江对视一眼,振翅飞走……
第二十一章 腊梅隐香 识星光辨北辰(上)
寒凌江眼角大开,在他面前,腊梅白里透红、散发清香,溪水自西壁流进东壁流出,光秃秃的树木叠巘,露出几分屋舍身影。不正是适才之景吗!
他心里大惊,抬头望天,天上厚云堆积,与来时之景无差。反身推开木门,一开门,又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与他对视,低叫几声后振翅飞走。
一眼望去,还是腊梅、溪水、树木。他又转回身,两边景物如镜面倒映,别无二致。
他惶然四顾,终于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座幻阵!也豁然明白了戒律长老当日所言,说要想见到慧痴长老并不容易,原是因为这里设有幻阵,须破了幻阵才能见到慧痴长老。
寒凌江跑回一开始进来的那个侧门,推开门,果不其然还是这些景象。他又跃到丈高的白墙上,举目四望,眼底全是四四方方的高墙屋院,一座挨着一座,无边无际地罗列着,看不见尽头。
一时诧异后,他静下心来,想道:老道曾说凡是阵法就一定有阵眼,破了阵眼阵法就解除了。当初我布置的悬镜阵也是幻阵,阵眼是面铜镜。
可这座幻阵的阵眼又是什么呢?莫非是那只画眉鸟?我每次开门都会与它有意无意地对视,难道就在自己第一次开门与其对视时就陷入了幻阵?
寒凌江心头一动,闭上眼推开木门,往前走了十数步,心想腊梅已在背后才缓缓睁眼。待他睁开眼睛,眼角即是那三株腊梅,画眉偏向头看见他,离枝而去。他还是站在门口!
他心想这次没去看那画眉鸟的眸子,却还是陷在幻境中。往前走了十数步,幻境好似也跟着我往前走了十数步,睁开眼还是在门口,难道阵眼不是那只画眉?那又是什么呢?
寒凌江再次沉思,细想第一次进到这个院子时见到的事物。腊梅、画眉、流水、树木、更漏……院子里悄寂无声,只有更漏发着滴水声,滴答、滴答。莫非是更漏?
他几步跃过小溪和树林,见到屋门口一直滴水的更漏。识海里一点灵炁散出,两根手腕粗的藤蔓交缠上更漏,藤蔓一紧,更漏便裂成了碎渣。
滴答声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推门而入,还是原来景象!画眉振翅,更漏点滴,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座幻阵的阵眼究竟在哪?要不把这里全都破坏一通?连续两次寻错阵眼后,寒凌江心里忽地升起一阵慌乱,如同陷入猎人牢笼的小兽,越是挣扎越是不安。
他告诫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只凭简单的感官猜测来寻找阵眼,幻境的生成需要灵炁维持,灵炁则会从阵法布局的各处基柱汇流到阵眼,只需找到灵炁最集中的地方,即是阵眼所在。
问题是怎么找出灵力最集中的地方呢?
“当然是用灵识了!”寒凌江一拍脑门道。
这一点他早该想到。只因为刚刚修行没多久,平日里都没怎么用过灵识,却把这茬给搞忘了。念及此处,他平心静气,将意识潜入识海。他此刻功力已至云叶真经三层,灵识散出身外足有数丈范围。
在他灵识里,丝丝游走的灵炁现出了踪迹,有的从枯树上传来,有的从流水里传来,纷纷杂杂汇于一处,正是门口三株腊梅!
寒凌江收了灵识,心道:原来阵眼是这三株腊梅,我却被枝头的画眉给吸引了去,真可谓灯下黑。
“可是这几株腊梅怎么构成的阵眼呢?”
不待走近,鼻尖就嗅出几缕清香,心下豁然,原来是这腊梅的香味引其入了幻阵。腊梅清香倒还有迹可循,要是以后遇着敌人用的无臭无形之物,岂不一个不甚就落入他手?
他从百宝袋里取出一口锋利铁剑,寒光一闪,三株腊梅齐齐断裂。眼前白墙、溪水、树木、小屋尽数如烟散去,现身于崖边的云桥坪,三柱腊梅迎风摇曳,一条青石板路蜿蜒通往山上……
没承想一开始就着了道,寒凌江端详着崖边三株腊梅,小嘴微嘟,铁剑随手一挥,将那三株好端端的腊梅来了个腰斩,哼道叫你使坏。然后踏上青石板,一路向上。
小路终点是一片篱藩围起的菜园子,菜园子一眼便可望穿:两三间木屋,木屋前种着莱菔、菘等作物,一个大胖和尚正坐在棚架下敲着木鱼,低头念经。
会不会我又入幻阵了?寒凌江寻思,这菜园子我在山腰便能望见,莫不成那时就入了阵法?回想以往自己与老道途经可疑之处时,老道都会事先燃烧各类符咒,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免于一步走错就陷入敌方陷阱。
放在以前寒凌江倒觉多此一举,现今自己不会制炼那些符咒,遇到这些诡谲情形,真个是处处掣肘步步碰壁。
他放出灵识,菜园里一切灵炁流动映于识海,这里五行灵炁四处游走,杂乱无章,不似人为布置。介于前车之鉴,他又整整饶了菜园三圈,没觉出任何异常,才敢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推开柴门。
从柴门到胖和尚坐的木棚不过十丈,寒凌江高抬腿低落脚,每走一步就停下望望菜园,盯几眼胖和尚,确定没有异样后方才再走一步。这情形就好似入室偷窃的贼人,畏畏缩缩,十丈的距离硬是耗了一刻钟。
好些时候他才走到胖和尚背后,探着脑袋小心问道:“请问是慧痴长老吗?”
胖和尚停下手中木鱼,回过身看着寒凌江。圆脸上眉须花白,攒笑道:“正是慧痴和尚,你就是慧真师兄说的寒凌江吧。”
见到慧痴长老真人,寒凌江道:“正是。”心里渐渐放下警惕。
慧痴长老道:“慧真师兄与我说起你,入寺四月就能突破慈悲,在修行上算是难得一见的天资了。你若与想与我学习符箓,自然也是可以。”
寒凌江大喜:“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又要给我布下一道阵法,要我破阵后才肯教我。”
慧痴长老哈哈大笑,笑声浑圆醇厚,说道:“所以菜园子里的几步路,你却走了一刻钟?可让慧痴和尚等得着急。”
寒凌江面上发红,被胖和尚说的不好意思。他又怎知这胖和尚没玩什么把戏。慧痴长老道:“今日慧痴和尚不便教你,你不妨先下山去,十日后再上西峰,届时慧痴和尚再教你如何?”
寒凌江微微一怔,随即乐道:“好啊,我十日后再来,届时你可不许耍赖,再让我等十日。”
慧痴长老双手合十,面带微笑:“慧痴和尚从不耍赖。”
寒凌江瞅着慧痴长老笑魇,圆滚滚的大脸上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心里不禁升起一丝狐疑,这天底下的和尚究竟能不能信?
他不便多留,随即告别慧痴长老,转身离去,心想这胖和尚比起他虎头虎脑的师兄戒律长老还算不错了。又念着十日后便能学习符术,高兴万分,三步并作两步,几息即到了柴门前。
推门而出,白昼忽成黑夜。
第二十一章 腊梅隐香 识星光辨北辰(下)
在寒凌江面前,来时的青石小径不见踪迹,碧绿的青草换成了一株株枯藤老树,残月挂在梢头,远方山头传来一声狼嚎。
“小娃,慧痴和尚说过十日后教你符术,前提是要你能识破我这紫宫星木阵,顺利下山。这可算不得慧痴和尚打诳语,哈哈哈哈。”
寒凌江循声回望,身后哪还有菜园半个影子,骂道:“果然天下和尚一般黑,话都藏着半边天。哼!食言而肥的胖和尚,让你看看你家小爷如何破了你的烂木头阵!”
回去的道路被枯树阻断,这些爬满老藤的枯木密密麻麻,一排挨着一排,别说寒凌江挤不过去,就是山林间的野猴子也挤不过去。
寒凌江嘴上不肯服输,心里却不敢放松警惕。他跃上一棵枯木的树头,见前方林海茫茫,无穷无尽,寻思要破这幻阵还得找着阵眼。
于是闭眼静心,灵识蔓出识海至周身十丈,这是他能感知的最大范围。光是这十丈的范围就足有数百棵枯树,棵棵枯树上皆有灵炁汇集,相邻枯树间也都有灵炁流通,看去好似每棵枯树都是阵眼。难道要一举毁之不成?
阵眼可以不止一个,布局之法却不应该如此简单还大费周章,这些枯树看似都是阵眼,实则说明都不是阵眼,真正的阵眼定会依奇门遁甲隐藏起来。
可这林海莽莽又如何寻得真正的阵眼。寒凌江脚踩着枯树头,身形上下跃动。他原想探探林子里的枯树有无异处,但凡找出些许不同,即可能是破阵之关键,回过神时却已身陷林海深处。
一时寻不着异处,他怀着试探的打算,捏指掐诀,看看毁去一棵会当如何。只见他指间青芒绽放,数根藤蔓缠上两棵枯树。
这座幻阵中木属灵炁十分浓郁,这几根蹿出的藤蔓比之以往更加粗壮,枯树亦非实心,咔嚓几声脆响,裂成了碎木片。寒凌江落到那两棵枯树的树桩上,再次打量四周,仍没有什么新奇发现。
他正要离开,不料自己身子甫一移动,枯树上缠绕的老藤如蛇蠕一般活转回来。月光下他瞥见自己影子上方一条黑影伸将过来,登时一惊,急忙跃走躲避。
可不避还好,一避之下那黑影当真如一条毒蛇,猛地扎向寒凌江。他指上极速掐诀,一根藤蔓破土而出,千钧一发间绕上扎来的老藤,紧紧绷住,随后举剑一挥,斩成两半。
而后落到一棵枯树上,但觉四围林海无风而动,左右摇摆,像是朝自己奔啼而来,脑子里生出一阵眩晕,脚下发软,险些跌落。不待他缓神调息,又有两条长藤一左一右劈来,还有两根长藤去缠他双脚。
他闪身躲过,青木光辉跃上铁剑,连斩连退,心想若果自己未习那乙木剑诀和残光剑法,或是未锻炼脚下功夫,此时定被那几根长藤缚住了。
当此时,寒凌江每落在一颗枯树上,即有许多藤条攻来,他或闪避,或生出藤蔓牵扯住,或以剑斩之。不敢多做停歇,往更远处跳去。
几番动用落木繁林和接连不断的斩击、闪躲,加之脑中尚存眩晕,他身上已大汗淋漓,呼吸也变得沉重。约莫跃出百丈距离,终于没有藤葛攻来,林海也恢复了平静,方得停歇。
脱离危险之后,寒凌江当即运起云叶真经,借以恢复灵炁和消去脑中的眩晕。心中道:阵法都是为制敌而生的,自然是处处布满陷阱。我怎能如此粗心大意,偏要跳到陷阱里去看看。
自己未作思量就闯入林中,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飞,与不通阵道的门外汉何异。
他想到许久前老道曾说过阵法由阵眼生成,识破阵眼就是识破阵法,自然而然如何隐藏阵眼就成了布阵之关键。凡涉及人为之事,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线索,顺着线索即能寻到阵眼。
因此之故,行家布置阵法都喜欢依着奇门遁甲,或是天象易理,来隐藏阵眼。如此布阵,阵法浑然天成,阵眼也不易找着。然而这终究也是人为而非天成,仔细寻其脉络,勘破遁眼门道,阵眼自然暴露无疑。
老道说要察觉线索,眼下这些枯树浑似一个模子里雕出的,没有丝毫异处,又哪里去寻到线索?
短暂调息后,寒凌江身体恢复平常,可对于寻找阵眼还是不得要旨。他仔细思索入阵前前后后,蓦然想起胖和尚言道紫宫星木阵,想到莫不成破阵之关键不在地下,而在天上!
他抬头望天,夜空中疏星遥缀,隐约见到北斗七星闪烁。嘴里念叨:紫宫星木阵,紫宫星木阵,紫宫不就是北辰吗!
老道曾教过他一些天象知识,无论是一年四季何时,顺着天璇、天枢两星连线往勺口方向延申五倍于两星长度即是北辰位置所在,面向北辰即为北方。
找到北辰,他仍是不解,这座阵法名叫紫宫星木阵,紫宫指的是北辰,星木应是想说地上的林子与天上的星星,这两者之间定是有联系的,可联系是什么呢?
易系辞观象中说北极星处紫微宫,一曰北辰,天之最尊星也。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寒凌江看看地上又望望夜空,地上林海莽莽,黑压压一片,无左右四方可言,岂不就像天上的夜幕?北辰在夜空中的位置经年不变,所以是众星参照所在。这林子里无一棵怪貌奇特之树,如何与北辰遥相联系。
寒凌江心念电转,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未能抓住。心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何寻到两者联系,如何确定北辰对应之位置。
天上的北辰生来存在,地上的北辰却又在哪。这林海里株株枯木无一奇特,要说唯一不寻常的,岂不,就是有了我这个外人!
寒凌江豁然醒悟,脱口而出:“是了,地上的北辰不是枯树,而是我自己!我想到破阵之法了!”
他面北而立,仔细凝视夜空,目力所及有北辰星、北斗七星,太微、紫微、天市,三颗垣星,显然除北辰以外的十颗星星对应之树即为阵眼。
接着寒凌江以自己为北辰,按相对位置锁定其余十颗星对应林海的大至位置。光是如此还不足够,他再次放出灵识,全心全力探查那些位置左近的灵炁交汇,寻求一丝一毫的异样。
过不多时,惊喜发现一株枯树上汇聚的灵炁有着轻微的跳动,当是阵眼无疑。他暗自记下枯树位置,再寻下一处。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十个阵眼全被寻了出来。
找完阵眼后,寒凌江施展招式将之一一毁去,果没有再招来藤蔓的袭击。最后一处阵眼被他破除后,四周景物变化,天光重见,此刻所在正是慧痴长老的菜园子前。
寒凌江朗声道:“食言而肥的胖和尚,小爷我走了!”然后不屑地往慧痴长老身上一瞥,下山而去。
再看慧痴长老,在他桌前摆有一尺见方的土盆,盆里插着十根小木枝,眼下皆尽数折断了。
“哈哈哈哈,好极好极。”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上)
自西峰回来后寒凌江重归正常修炼生活。
这几天诸多杂事接踵而至,先是崔小猿和雪儿,后又是卢子俊与四明会,早先安排的计划全被打乱。加之又去了次西峰,花了整整一日,距离苦竹考验他功夫只剩下最后八天。
前几日他于残光剑法和幻影步法都只开了头,手上脚下还显稚嫩生涩,苦练了四日后渐渐摸到些门道,之后又过四日才有了些许火候。
在其间,他还上山探望过雪儿半日。几日不见,小女孩换了身白花花的素衣,粉鼻琼面,见着寒凌江就高兴得扑了过来,可爱之极。
瞧小女孩性子日益活泼,寒凌江也由衷高兴,心想把雪儿交给卢子俊确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卢子俊是世家子弟,身份高贵,待人却有十分热忱,不会轻贱雪儿。四明会的朋友们也都合的来,对雪儿关照有加。
如此寒凌江更无挂心,太阳落山即后告别下山,一个人回去了。
几日后,寒凌江与苦竹在老地方相会。
苦竹曾说今日考验寒凌江功夫,却没说是怎么个考验法。后者尚未问及,那根曾让其叫苦不迭的翠竹竿已赫然出现在苦竹手中,只听其道了声小心,便长竿刺来。
那一竿对着寒凌江的小脑门,刺得又快又准,熟料后者竟好似早有防备,瞬间从百宝袋中取出一口铁剑,挡的一声清响,恰恰挡住了竿头。笑道:“哈哈哈哈,苦竹老贼,你这不说话便动手的习惯我早摸清楚了。”
听此狂语,苦竹依旧面如古井,不见喜怒。只道了声好,然后长竿微晃,竿头旋如圆月。寒凌江不知竿头会从何处刺来,无法招架,遂想往后跃拉长距离。
岂知那晃圆的长竿犹如颈立的青蛇,他不动则蛇不动,他一动,则蛇飞信吐,一竿正中寒凌江脑门,点倒在地。
“这几日时间都作何去了?如何只有口气渐长,本领倒缩回去了。”
寒凌江摸了摸红肿的额头,一边暗骂苦竹老贼下手狠重,一边翻身而起,铁剑一抖,径直向之袭去,恶狠狠道:“死秃驴,吃你江爷一剑。”
苦竹长竿横扫,攻在下盘,他脚下灵炁汇聚,侧身空翻,快得竟留下了两道残影,一落地,又向苦竹奔去,速度较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显然已经用上了残影步诀。
铁剑即到,苦竹一提长竿用中轴挡上了利刃,然后故技重施,又将其旋如月圆。
寒凌江冷静下来,没再后退。他心知苦竹这招就来自近日所练的残光剑法,心下一动,剑随竿转亦旋如月圆。接着铁剑与长竿一搭,两边俱时残影重重。
寒凌江定睛瞧着交接处,数个轮回下终于瞥见一个破绽,剑法一转,穿破圆心,长竿霎时停住。随后向上一挑,竿头扬起,脱手而出。
瞧准苦竹门户大开,寒凌江心下大乐,立即越步刺去。恰当剑尖离苦竹三尺时,被寒凌江挑起的那头竹竿正好旋到苦竹这边,只见其举臂一接,随之下挥,啪的一声正中寒凌江天灵盖,后者应声倒下……
……
寒凌江入寺后独自在山下修行,不与人打交道,渐渐讨厌起了麻烦事情。他自是希望未来五年能安安心心度过死劫,万事能避则避。是以崔小猿邀他入帮时心有不愿,雪儿初到时也对其冷眼相待。他总想远离麻烦,可麻烦偏偏会寻上他。
说到前山山腰,七绝帮所在地窖,崔小猿正卧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两边是春桃与秋雁。
他此刻正听着帮里探子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
“如你所说,寒凌江是加入了小白脸的四明会?还把我送给他的妮子献给了卢子俊?”
探子道:“千真万确。小的确实看见那人和妮子一同去了卢子俊住处,旁晚只有他一人出来。此后去过一次四明会,与卢子俊同吃喝,有说有笑。”
崔小猿大哼一声:“真有那小子的!是我崔某小看他了,居然还会借花献佛!不过这也奇怪,他既然是将军的人,为何还要去和小白脸套近乎?莫非,他与将军的关系不实?或是关系一般,还想攀四世家的高枝?”
崔小猿细细想道:这小子姓寒,将军姓李,将军是孤儿出身举世皆知,他们定无丝毫血脉缘分。将军结交广泛,倒可能是他朋友的后辈。是了,是了。那小子若与将军关系匪浅,他自身又有些天资,何故不直接去九天殿修行,却要来这云隐寺?
崔小猿越想越明白,心里再瞧不上寒凌江,让探子接着汇报。
探子道:“那小子下山后,妮子就留在卢子俊住的地方。据小的观察,卢子俊那厮倒没拿妮子怎么样,非但没怎么样,还单独给了她一栋房子,日里起居皆有别人照应,简直是把妮子当菩萨供。小的始终看不明白。”
崔小猿喝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妮子是我的下人,到他那个四明会过的比我这个主子还潇洒,不是打我崔小猿的脸又是什么!”
说到气处,他一脚踹翻身前的果案,喘道:“好你个小白脸,是在跟本公子叫板啊!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到先找上了我。你这四明会也刚开张,气焰倒是不小,好好,非得让本公子教教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崔小猿让探子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几句,再让探子下去办事。春桃与秋雁重新把崔小猿拉回身边,抚摸他的胸膛:“公子可是又有什么妙计?”
崔小猿嘴角扬起:“哪有什么妙计。卢子俊那厮要供菩萨,我就只好把他的泥菩萨打翻,看他救还是不救。”
崔小猿心里如何安排,外人自不会知晓,寒凌江当然也不会知晓,更何况眼下他正杀红眼与苦竹斗在葬剑湖岸。
葬剑湖岸,寒凌江身上青的青、紫的紫、肿的肿,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犹自持剑与苦竹过招。经了这一天临阵斗敌,他脚下幻影步诀和手上残光剑法都已脱去生涩,成了能真正杀人制敌的招数。
苦竹并非单纯与寒凌江相搏,他脚下踏的也是幻影,手上使的亦只有残光,如此过招便能让寒凌江在输输赢赢的每一回合间既练习了本招又知晓了如何破招。
只有既通其长又明其短,才算真真掌握了一门功法。
到了黄昏日落,寒凌江已心神合一,浑然忘却了时间。眼中看的,耳中听的,甚至灵识所及,皆为苦竹脚下的幻影和以竹竿为剑的残光。
两人一招来一找去,从岸上斗到湖上,又从湖上斗到铁索上。来来回回,直至夜深人静,仍能看见藏剑湖上青光剑影,幻像丛生。
日夜悄然轮转,寒凌江尽心体悟着招式变化,脚下手上融合贯通,苦竹也没有提醒他日将东升,而是将这两门法诀的气机变数都尽数都演了出来,能吸收多少就看后者的悟性了。
到得次日黄昏,寒凌江体力殆尽,识海内灵炁也近枯竭,苦竹消去了竹竿,说道:“此次就到这了,我已将残光剑法和幻影步法所有变招衍招都教给你了,回去后你还要用心体悟,十五日后,还是此地,我来考验。”
寒凌江现下几近虚脱,犹撑着一张惨白的脸笑道:“下次,苦竹师傅是不就该传我些别的了?”
苦竹道:“下次再说吧。”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中)
那日回屋后,寒凌江整整闭关两日打坐纳灵,恢复全了耗尽的灵炁。他发现与苦竹交斗的两天一夜,他不仅将残光剑法和幻影步诀练得得心应手,在心经修为上也好似有了点突破的迹象。
回想前两次突破心法的经历,他自信最多给自己三十日时光,定能突破第三层不净。不过眼下他没那么多闲功夫,仍打算将云叶真经放在来年春后修行,那时天地间天阳源灵渐丰,不用再单单吸收五行灵炁,说不定只需十天半月就能功成,何必花这冤枉时间。
再说今日该是他再上西峰拜访慧痴长老的日子,想到终于能正式学习符箓之术,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却不料,西峰菜园,慧痴长老居处。
寒凌江惊道:“所以寺里根本就没有符术一脉,全寺上下就你会一点符术,还是个半吊子?”
慧痴和尚无奈道:“是极是极。世间所谓符咒符咒,实则是符术与咒术。符术是道宗的东西,咒术才是佛家的东西,所以你想在云隐寺学符术却是找错了门路。
云隐寺有咒言堂,你若想学,慧痴和尚倒能引荐引荐。至于符术嘛,慧痴和尚虽然喜好,无奈何仍是一个门外和尚。”
寒凌江怒道:“好你个胖和尚,少诓你江爷,当日那两座阵法你作何怎么解释,一个门外汉怎么布置得出来?”
慧痴长老用他肥大的手掌抚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那隐梅幻香阵和紫宫星木阵都是前些年云隐寺与丹霞道宗联庆比武时,道长师傅听说慧痴喜好符术,送与我玩的。十日前紫宫星木阵被你破了,那三株腊梅阵眼也被你一剑斩成两半,再也没有了,哎。”他边说边叹,脸上越显委屈,倒让寒凌江觉得自己是个大恶人一般。
嘟囔道:“果然是食言而肥,你长这么胖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说了不少假话。”慧痴和尚听了忙道:“慧痴和尚长的胖是因为慧痴和尚自幼能吃。方丈师父给我取法号时就说我会吃会吃,行事痴迷,便叫我慧痴好了。慧痴和尚虽胖,但从来不打诳语。”
寒凌江噗嗤一笑:“原来慧痴长老是会吃长老,方丈给你取的这法号可真有意思。无怪乎你要住在菜园子里,是怕自己饿着了好随时随地摘些菜吃是吗?”
慧痴长老胖脸上发红,挠了挠脑袋不知如何解释。
寒凌江心想这胖和尚人挺好,不再难为他,只笑道:“那你当日说要教我符术,这不是假话吧。”
慧痴和尚立即摇头:“不假不假,慧痴和尚学艺不精,但有一些符箓术法是会的,比如阴阳木符、阴阳水符、阴阳火符,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寒凌江既有些吃惊又有些不信,说道:“这些都是最最基楚的五行符啊,我学它干嘛。”
慧痴长老听了一惊:“这些很基础吗?”
寒凌江道:“当然基础了,阴阳五行符我几年前就会画了,除此还有噬焰符、惊雷符、飓风符、定魔符、却尘符、灭尸符……”寒凌江一股脑说了数十种符,慧痴长老闻所未闻,越听越惊:“这些……你都会画?”
寒凌江点点头:“那当然了。”
慧痴长老立时双眼发亮,急忙凑近寒凌江:“既然慧痴教不了你,要不,你就来教慧痴吧。”
瞪着慧痴长老那双渴望的眼神,寒凌江一阵错愕,竟无话可说,亏他入寺以来对其期待万分,没承想结果竟会是这么个结果。想到眼前这位慧痴长老是戒律长老介绍的,方醒悟定是当初为了留下自己扯的幌子。
这时慧痴长老不知从哪摸出几张黄纸黑符,给寒凌江瞧说:“慧痴一直不明白,那些道长画的符都能放存三五年,为何自己画的符就只能存留一二天,时间一过就会失效。你瞧瞧这些符,明明是对的不是?”
寒凌江一叹气,扯过两张丁火符,还没如何细瞧就仍回慧痴手上:“你这些符样子是对的,但笔法是皆错的。”
慧痴长老不解道:“还在乎笔法?”
寒凌江没好气道:“自然要在乎了。符制灵符的要诀就在于自身灵炁传进笔墨,依着笔法脉路留在符纸上,不能使之消散。
符师们为做到此点便会使符文线路形成一种巧妙的闭合。因着这类结构,灵炁如同建筑中的榫卯,互相牵制环环相扣,就会聚而不散,灵符的效果就能保存三五年了。”
讲到此处,寒凌江夺过笔,亲手绘制了几张五行符。慧痴一瞧便知这些符纸上灵炁流通,有的是环环相扣、始末相合,有的是层层垒积、高会封顶,俱是将灵炁锁在了纸上,无一溢出。
此一节困扰慧痴多时,使他在符术修行上迟迟没有进展,今日恍然大悟,高兴万分。当下依着寒凌江笔法,自己试着绘制了十道符,皆留住了灵炁不散。
他瞧着寒凌江如获至宝,乐呵呵的也不说话。寒凌江心念一转便知道慧痴长老在打什么算盘,立即撇过身:“不教。”
慧痴跟着转过去,丝毫不顾及他一派长老的形象,苦苦央求起来。
寒凌江道:“教你画符,我能有什么好处?”
慧痴想了想道:“慧痴别的没有,只有一门独创的咒法绝学,叫十字连咒。你教我画符笔法,我教你咒法如何?”
寒凌江疑道:“咒法?”
慧痴连连点头:“就是不用结印,光靠念咒来施展的法术。”
寒凌江又挪了个方位:“没意思,不学。”
慧痴没办法,只得跟着挪过去,接着苦苦央求。他不知寒凌江面上决绝,其实心里早敲了小算盘。适才慧痴长老说他自己画的灵符不过一二日就会灵炁消散,一无是处,寒凌江当时没作细想,此际想起方吃了一惊。
一般而言,画符如果一笔不合,灵炁结构便会顷刻倒塌,散于无形。慧痴长老作符全然无章,竟仍能保持灵炁留于符纸一两日不散,可见其注入灵炁的刚劲和磅礴。
与慧痴不同,寒凌江因为自幼跟着老道临了不少符,不知不觉中已经掌握了最高深精妙的作符笔法,但也由于他刚刚开始修行,体内灵炁的浩瀚和劲力完全无法与慧痴长老相比,作出来的符威力远小于以前使的老道的符,这常使他心有不甘和遗憾。
如今他想在符箓之术上更进一步的计划落空,何不就利用自己的笔法和慧痴长老的灵炁先备上几张符,留着以后保命用。
于是,在慧痴长老苦苦哀求下,心地善良的寒凌江终于松了口:“要我教你画符,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下)
“五百。”
“五百!”
“那四百?”
“不不,两百。”
“三百。”
“两百五?”
“……成交!”
“可每类符要两百五十张,这要慧痴画到何时去?”
“得了吧,我以前摹符的时候每日动辄三五百张呢,你这点儿算什么。”
“可你要慧痴每张符都使劲儿注入灵炁,这二十种符,总共就有五千张,就算慧痴有那么点修为也不够用啊。”
“我又没有让你一次全部画完,你灵炁不够时就休息一会儿嘛,我不着急的。等你画完这五千张,我再教你二十类符术画法,就不要你多画了,每类就只画两百四十张怎么样?”
“……”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大不了你就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呗。”
“愿意愿意,慧痴愿意的。”
“那你还不快画!”
“好好,慧痴马上画。”
此后七日,寒凌江一直留在西峰菜园,一面细心给慧痴长老讲解每类灵符该如何构笔,一面作充监工,没日没夜督促他完成那九千八百张灵符。
其间只有一次慧痴长老灵炁耗尽,寒凌江勉强让其休息了半个时辰,又继续为之卖命工作。一沓沓金灿灿的黄符垒在案边,在寒凌江眼中便如金元宝垒的小山,收进百宝袋,当真赚得盆满钵满。
俗话说忧喜更相接,乐极还生悲。寒凌江几日来醉心这些符纸,却将与雪儿的约定之期抛于脑后,自然而然有了接下来的祸事。
这日里,雪儿等寒凌江来水月轩看望自己,从清晨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日暮,一个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窗口处始终见不到寒凌江身影。
小女孩忧心忡忡,先是想着寒凌江可能因事耽搁了,迟些才到。黄昏时又担心他会不会修行出了岔子,受了伤。她去找卢子俊,卢子俊哪知道什么,告诉她安心等待就是了,寒兄不会有什么大事。雪儿别无它法,只能听卢子俊的话。
可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没想到还好,一旦出现脑海便再也止不住。女孩儿想起那日寒凌江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头越来越紧,想着他今日没来定是受了重伤。
她在屋里越来越着急,最终决定还是下山一趟。眼下刚刚入夜,卢子俊瞧见了定然不许,遂准备夜深人静后再悄悄动身。
月上中天,寒凌江依然没有现身。雪儿等得焦急,在卢子俊与听松睡着后,轻声离开了。山林间月色还算明亮,下山的路她隐约记着,料想寻着寻着就能找到。但她哪能料到,早有人在树林里蛰伏了一日夜,就为了等她走出卢子俊的住所。
她出了水月轩,转到树林间一条小路,月光被树叶遮挡。忽听身后枯叶脆响,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被套入袋中,身上瞬即被点了几处穴道,不能动弹,连一声惊叫都没能呼出。
女孩儿惊恐万分,心脏怦怦直跳,既不能呼救也没法挣扎,只能大口大口地呼气。她感觉自己被人携着在山道间忽上忽下地疾行,过了大概一刻钟,进了几扇门,然后被放置在地上。
那人把她身上穴道解开,她终于惊叫出来。又撤去麻布头套,明晃晃的烛光刺入双眼,她看清面前罗汉床上坐的人,正是崔小猿。
“崔、崔公子……”
看见是崔小猿后雪儿心里没来由一阵心惊,低着头连退了数步,抵到一个人身上,回头一看是春桃,对着她笑容发寒。女孩儿吸进一口凉气,扭头往旁边跑,又撞到另一个人身上,正是秋雁。
秋雁笑道:“几日没见雪儿妹妹,对姐姐怎生如此生疏了?”
春桃走过来提起雪儿一只手腕,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肌肤,笑道:“听说妹妹近日生活过的不错,衣服穿的好,肌肤也白了许多。看来以前是姐姐们亏待了妹妹,让妹妹不待见姐姐了。”
雪儿不敢看春桃,偏过头,嗫嚅着说:“不、不,是雪儿不好。”春桃捏着她的手腕,把她身子一晃:“妹妹哪里不好了,明明是姐姐们不好。”雪儿更不敢搭话。
雪儿被春桃与秋雁挟到崔小猿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崔小猿。
崔小猿用一柄折扇抬起雪儿的头:“怎么,有了新主子就看不起旧主子了?”
雪儿道:“不、不是。”
崔小猿哼了一声,对旁边一人道:“条子留了没有?”
那人道:“钉在卢子俊房间的门上了。”
崔小猿回过头对雪儿戏谑道:“明日可又好戏看了,你说是不是?”
雪儿不敢搭话,崔小猿啐道:“带下去抽三十鞭子,往死了抽,老子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不听到她惨叫就睡不着觉。”
……
一如无数个过去的夜晚,山上弟子们有的在酣睡有的在修行,这一晚也普通之极。雪儿的叫声再凄惨,传不出十寸垒土,更传不到西峰菜园。
翌日上午。
四明会大厅,除寒凌江以外的六位当家汇聚于此,氛围凝重。所有人围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张纸条,写着:子时来三松台拿人,过则收尸。
今日早晨,卢子俊出门时这张纸条落在他身前,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不是崔小猿所写又是何人。纸上意思也清楚明白,有人被他崔小猿绑架了,且这个人与自己想关。
卢子俊第一时间想到寒凌江,一来寒凌江拒绝了崔小猿,加入了自己的四明会。二来昨日一天寒凌江也没来看望雪儿,定有蹊跷。他正构思对策,忽听管家听松说雪儿姑娘不见了。心下瞬即明白自己想错了,被绑驾的是雪儿不是寒凌江。
他意识到事情不妙,立马叫来了其余当家,唯独寒凌江一人没有传讯。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壹)
水月轩,议事厅。
“还是应当去告诉江小哥。雪儿姑娘是她妹妹,现在被人绑了,我们不应该瞒着他。”
周祺转身就要走,卢子俊拉住他,摇了摇头。
袁能道:“大当家是怕二当家怪罪,打算瞒着他悄悄救回雪儿姑娘?”
卢子俊又摇了摇头,愁着脸皱着眉。
午家两兄弟道:“莫不是大当家怕了七绝帮那一伙?不敢去救人?”
大家都看着卢子俊,他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万没想到崔小猿心胸如此狭隘,竟做得出这种下三流勾当。你们也知道雪儿姑娘在寒兄心里是何等重要,我之所以没告诉寒兄,就是怕他一时心急搞错了事情。
有些关系你们不明白,崔小猿毕竟是崔小猿,是四世家的崔小猿,不是旁人。况且依我朝令律雪儿是崔家的奴仆,生杀大权都在他崔小猿手上。雪儿和寒兄互认兄妹,是因为之前崔小猿把雪儿送给了寒兄。但是口说无凭,就算崔小猿真把雪儿杀了,旁人也无话可说。”
众人沉默了会儿,午家兄弟忽然拍桌子道:“管他娘的令律,雪儿姑娘是寒二当家的妹子,就是我午家兄弟的妹子。大当家不敢救,我们午家兄弟去救!
从小到大,俺们娘亲就说凡事帮亲不帮理,哪天自己出事了,能依靠的还不是只有亲戚朋友。”
袁能喝道:“你们这两只蠢牛,大当家有说不救雪儿妹子吗?我们是要想怎么救。七绝帮里为崔小猿驱使的能人不在双手之数,他随随便便就能放人?”
午家兄弟怒道:“那又怎样?再厉害也敌不过俺们兄弟手中两板金雷斧!”
袁能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厉害极了,袁某今日倒要瞧瞧,传言快如雷重如金的午家雷金斧法有几斤几两!”作势就要拔出腰间长剑。
周祺见状不对,忙阻止道:“大家伙有什么好吵的,人还没救出来,哪有自己人先吵起来的道理。快别恼大当家了,想想法子救人要紧。”
午家兄弟和原能各哼一声,不再说话。廉宇道:“论人手和实力,我们不及七绝帮。但这里毕竟是云隐寺,崔小猿定不想把事闹大,我们几个当家前去应付应该足已。只是我们此行目的是救出雪儿妹子,人质在对方手上难免受制。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分成两拨,午家兄弟与袁当家实力最强,在正面吸引他们注意。我与周兄暂不露身,伺机救人。一旦救出雪儿姑娘就不要恋战,立马脱身返回。
料想崔小猿也不会追着我们,再怎么说他在寺里暗藏女色,动静大了传进长老们的耳朵,就算是他难免也要受到惩戒。”
众人纷纷点头,心想言之有理。周祺问:“那是否将此事告知寒小哥?”
众人思索了会,卢子俊道:“寒兄知道了此事绝等不到子时救人,他必会想尽千方百计找崔小猿麻烦。”
周祺叹了口气道:“那我晚些时候再通知寒小哥,现在急也无用。”
众人在四明会里候着时间,为援救雪儿做准备。等到子时将近,卢子俊带着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前往三松台,周祺则下山去找寒凌江。
卢子俊去过三松台几次,是前山山腰处较为隐蔽的石台,因石台背后长着三株千年老松故名三松台。
快要到时,卢子俊远远望见几簇火光,心知前方即是三松台,崔小猿就守在那里。廉宇脱离一行人,绕道更远的后方。其余人继续前行。
如廉宇所料,崔小猿并没有带出多少人手,不算他在内只有三人驻守。此刻他正挟着雪儿坐在三松台上。雪儿蜷缩在他旁边,赤着双足,双手被束在身后,披头散发。火光下面色惨白,双目几乎难以睁开。身上穿的是单薄的粗衣,有数十道殷红的裂口,殷红的伤痕。
卢子俊一行人见到雪儿是如此惨状,俱是心里痛苦,面上牙关紧咬,青筋暴涨。
崔小猿看得高兴,用扇柄抵住雪儿下巴,雪儿微弱地睁开眼。崔小猿道:“看啊小妮子,你的新主子来找你了。”
雪儿嘴唇微动,没能发出声音,眼睛又无力地闭上。
崔小猿笑道:“小白脸,你不是想要我这下人吗?不是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给我看吗?你要是喜欢的紧,我不妨就送给了你,不过你需要向我崔小猿磕三个头,叫三声好爷爷。”
卢子俊又气又怒,恨不得冲上去将崔小猿咬碎了吃。他看见雪儿惨状,心里又是懊恼不已,心想雪儿是在自己的地盘被崔小猿抓了,受尽折磨,如何对得起寒兄的嘱托。
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今日若给他磕三个头,叫三声爷爷,他便放了雪儿再不为难,两边也不用争斗,岂不是件好事。
崔小猿见卢子俊竟然真为了一个下人犹豫起来,更是高兴不已。抬起一只脚放在雪儿脑袋上空,笑道:“小白脸,再不磕头叫爷爷,我这一脚可就要下去咯。”
卢子俊被他一逼,当即就要跪下,熟知午家两兄弟大喝一声:“敢让我们大当家磕头叫爷爷,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喝罢,两兄弟手中雷金斧闪现,对准崔小猿飞掷而出。
两把斧头一把瞄准了崔小猿的脚,一把瞄准了他的脖子,一左一右画出两道圆弧,转瞬即至,毫不客气。
卢子俊心头一跳,午家两兄弟出手即是想要了崔小猿的性命,这是他最担心的一幕。崔小猿更是吓得呆若木鸡,万没想到对方营了有两个没脑子的莽汉。
那两柄雷金斧何其迅速,崔小猿哪里躲得过,更何况他此时早被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斧鸣呼啸行将劈来,一根铁棍从天而降落在崔小猿面前,铛铛两声响过,斧头劈在了铁棍上。然后铁棍一晃,带着雷金斧旋转,卸去力道。再转了数圈,两把斧头一左一右射向两兄弟。
午家兄弟冷哼一声,虎跃而出,看也不看便稳稳握住斧柄。此时崔小猿身前已多了一位和尚,拔起地上的铁棍横在身前。
既已打开场面,焉有收手之理?不待多说,午家兄弟手握雷金斧冲了上去。
适才一幕太过突然,袁能心里也是绷了根弦,好在没闹出人命,缓了口气。他踏前一步,说道:“午家兄弟一身牛劲儿,今后改称牛家兄弟得了。但就算牛家兄弟不出手,我袁能也容不得你们这些下三滥之流。”
拔出长剑,身形一闪向另外两人袭去。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贰)
话说卢子俊偕同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四人前往三松台救人,周祺则下山去找寒凌江,行至东峰山腰时正好碰到他。
此前寒凌江沉迷符术,忘了与雪儿的约期,半个时辰前才猛然忆起。他心里一阵自责,没管慧痴长老尚未作完的一千多张符,急匆匆从西峰下来了。
他心里念着雪儿,脚下步子迈得急,一会功夫就到了东峰,正好闯见行色匆匆的周祺。
周祺见到寒凌江稍松了口气,问道寒凌江要去哪,寒凌江回说看望雪儿。周祺一惊,忙问寒凌江是否知道了雪儿被绑架。寒凌江听得发愣,他哪里知道自己沉迷符术的几日夜里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周祺告诉他事情本末。寒凌江心翻巨浪,只听得雪儿被崔小猿绑了,赶紧叫周祺带自己去三松台,一刻也不愿耽误。
此刻三松台上众人斗成一团。
午家兄弟各持两板雷金斧与那用棍的和尚近身相斗。他们二人的修为均在云隐真经三层,手上使得又是午家成名武学,以二敌一却堪堪平手,只能说明对方是修为在云隐真经四层的高手。
无论是何种功法,每一个层境的突破都是质的飞跃。突破后,体内灵力蕴藏更加醇厚,灵识更加强盛,感官更加灵敏,身体的速度、力量、耐性都会上一个台阶。
是以功法层境是一种森严的等级划分,低层境面对高层境,就算武学、术法更胜一筹,也始终讨不了好结果。午家兄弟与那使棍僧就是这种情况。
午家兄弟四把雷金斧横劈侧砍,大开大阖,斧影重重叠叠几乎笼罩僧人全身。僧人双手持棍,左击右挡,在潮水般的攻势下依然能保持气息平稳,步法不乱。纵使斧影迅疾,他总能一眼瞧出破绽,不慌不乱地化解攻击。
三人相持不下,午家兄弟大喝一声:“雷鸣金斧!”四把金斧上顿时电光缠绕,劈砍处雷声嗡鸣。
兄弟俩率先亮出真本领,每一击都震得僧人手臂发麻,节节后退。他不再托大,以一套灵巧的步法和棍法脱身,稍作喘息,内世界里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三松台上狂风骤起。
在灵力上,修为高者对付修为低者,最优的方法还是术法比拼。
狂风呼啸而过,带起地上的落叶,挡在午家兄弟与僧人之间,仅仅是一个瞬间,他消失了身影。兄弟俩预感不妙,抵背站立,雷金斧护在胸前,东观西望寻找敌人的踪迹。
忽然,周围风声里传来一句:“风切。”
十二道无形风刃从四面八方飞来。风刃接近半丈,击在地上足以切开三寸岩石。午家兄弟自负膂力过人,双手紧握雷金斧,力沉下腰,硬生生接下十二道风刃。
不待他俩喘息,风声里又传出一句:“千刃”。风刃袭来,不再是十多道,而是成千上百道。
千百道风刃有花瓣大小,像无形的暗器,穿叶打石,威力虽不如风切,却胜在密集。只听得叮叮叮一阵脆响,多数风刃被午家兄弟手中的金斧拦下,小部分则划破了他们衣衫,双颊上生出几条血线。
风刃源源不断地射出,二人左支右绌,难以招架,手臂上又增几条裂口,斧影更加杂乱无章。兄弟俱是觉得狼狈不已,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发作,只能任由敌人躲在暗处偷乐,这实是平生斗架之大辱。
他俩心中怒火燃烧,眼里电光外溢,用上了那六百术法中的雷系法术,异口同声道:“乱雷流!”
一声大喝,黑色的眸子化为银白,电光包裹全身,循着接触身体的风刃,迅速蔓延。刹那间,三松台上亮起千百簇电光,如火树银花,炫白的电光下露出僧人的踪迹。
风刃在雷击下消散殆尽,二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欺身攻向那僧人。
三松台上电光亮起时,袁能与另外两人皆停了一刻,笑道:“牛家兄弟总算开窍了,异相灵炁中雷属克制风属,纵然修为比别人差了一个等级,你们以二敌一,灵炁占优,输了可真是大大的不光彩。”
“我这边嘛正好相反,但若是输了,也是大大的不光彩。”
他回眸一笑,重新围上七绝帮的两人,没错,是围上。
星凤镇袁家以三十六路摘星剑法闻名,殊不知剑法下还有一套三十六路摘星步法,两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其独到之处在于,每修成一路剑法与其对应步法,就能炼成一道身外化身。
化身乃灵力凝成,没有实体,剑招威力却是不弱。修炼出的化身与本体心意相通,剑法配合默契,威能何止双倍,更勿说摘星剑法的身外化身不是一道两道,而是有三十六道。
鲜有人知,摘星剑法本名摘星剑阵,是因为当化身足有六道时就能与本体组成一道剑阵,剑法威力自此真正展露。袁家能在宗派世家林立的檀洲崭露头角,即是因为此剑法能以一己之力合成剑阵,敌百人之众!
袁能自幼修行摘星剑法与摘星步法,至今最多凝成四道身外化身,此刻只凝出了三道。倒不是他轻敌托大,而是化身需要灵力时刻维系,眼下他只需缠住敌方二人,作持久战即可。
他与牛家兄弟不同,向来冷静,知晓当前要务非是与敌人拼得死去活来。尽量吸引对方注意,才能为廉宇、周祺援救雪儿提供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午家兄弟此刻如若雷神附体,每次挥动金斧便有一道惊雷落下,也算是足够吸引对方注意了。
两边战圈各有各的斗法,一时间难分胜负。卢子俊心道救人的时机已经到了。他撸起袖子朝崔小猿跋步迈去,好端端的雪儿被其折磨得半死不活,早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云隐寺别的人他可能干不过,崔小猿就另当别论了。自小到大不知干过多少回,他们俩,半斤八两!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叁)
三松台上,崔小猿瞧卢子俊怒气冲冲走来,也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朝他走去:“怎么?真喜欢我这仆人?本公子还以为你这兔儿爷只在意男宠呢!你那叫听松的管家不长得也挺俊俏的吗?”
卢子俊怒道:“崔小猿你这只天生的大马猴!接生婆都不敢瞧你一眼!”说完扑了出去,把崔小猿按在地上,运出缘起一层的功力,一拳抡在崔小猿脸上,喝道:“这一拳是替雪儿妹子打的!”
崔小猿大怒:“你他妈的小白脸真不害臊,居然跟一个作贱的下人攀起亲来。”他抓住卢子俊双肩,突然发力将其转到地上,也运起缘起一层的功力,一拳抡在卢子俊脸上,喝道:“这一拳不为别的,老子就是要打你!”
卢子俊吃痛,更加恼怒,屈膝猛撞崔小猿肚子,乘机又把他按在身下,拳头打在另一边脸上,“这一拳是替寒兄打的!”崔小猿两颊高高肿起,卢子俊见状大笑:“哈哈哈哈,现在不是大马猴,是大马猴的红屁股了!”
听到这话崔小猿更是怒不可遏,两眼里直要冒出火来。他因出生时面容如猴,父亲给他取名小猿,在父母眼里这本是个可亲的名字,在他这里却是块不能碰的逆鳞。从小到大,除了卢子俊没人敢这么叫他。
只听其大吼一声:“卢子俊!这世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然后猛抬头撞在卢子俊额头上,咔嚓一声,俱是鲜血直流。
卢子俊被撞得眼冒金星,晃荡着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他瞥见三松台背后廉宇跃了出来,正要用剑割断雪儿身上的绳索,放声大笑。
崔小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背着三松台,看见卢子俊大笑,也跟着大笑起来。拍了拍手:“都出来吧。”
话音甫落,十道黑影从四面的松林里跃出,包围了廉宇和其余诸位,功法修为都在云叶真经二层境。
崔小猿扶着剧痛的肚子,露出阴鸷的笑容:“哈哈哈哈,卢子俊啊卢子俊,跟本公子斗你还差的远呢!”
“小的们,把这些人给我擒了绑起来,特别是这个小白脸,要五花大绑!”
崔小猿一声令下,那十人中有三人围上廉宇,三人围上午家兄弟,三人围上袁能,一人朝卢子俊走来。
卢子俊心想崔小猿与自己斗得头破血流也不见下令救援,原是猜到我安排了人手,要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个是城府深沉。不知周兄与寒兄何时才到,再迟些可就功亏一篑了。
十位黑衣人加入战圈后,原本平稳的战局瞬间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廉宇的修为是二层境巅峰,独自面对三位同是二层境的对手,一上来即是有心无力,节节败退。
午家兄弟以二敌四,其中还有一位功法四层境的高手,光是单独对付他一人就已经吃力,若非二人仗着灵炁优势,早败下阵来。此刻体内灵炁行将枯竭,雷击威力不如之前,尚要警惕随时到来的偷袭,败北之象显露无疑。
袁能这边更是幸苦不堪,一开始以一敌二,现在以一敌五。他强行凝出四道分身,借着五路摘星剑法水乳交融般的配合,勉勉强强稳定战势,败北也成定局。
卢子俊更惨,已经被手腕粗的大绳五花大绑,崔小猿一只脚登在他胸膛上,趾高气昂道:“怎么样,服不服!叫三声好爷爷,我是你的乖孙子,我就放了你。”
卢子俊道:“好孙子乖,快放了你家爷爷。”然后一口唾沫吐在崔小猿脸上,哈哈大笑。
崔小猿情知被对方戏耍了,一抹脸上的唾沫,笑道:“看你能逞强到几时!”遂一脚踢翻卢子俊,跨在他身上,拳如雨下。
当是时,四明会一众自大当家以下均成败势,三松台上忽然弥漫一阵花香。
崔小猿耸了耸鼻子,立觉胃里恶心难受,修为最高的使棍僧高声道:“闭气别吸,花香里有毒!”
现在提醒已然晚了一刻,那十位修为较低的黑衣人早已呼吸了数下,脑内一片眩晕,行动出现恍惚。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心知是周祺赶到了,趁敌人不备立即脱身,围到卢子俊身旁。
周祺赶到四明会众人旁边,每人给了一片花瓣咀嚼服下。与黑衣人一样,他们同样中了花毒,只是修为较黑衣人高,毒效不太明显。服了周祺给的花瓣后不仅眩晕感消失,反而精气爽朗,行将枯竭的灵炁慢慢恢复。
周祺继承了青花周家一脉的花属异相灵炁,适才释放的花香源自一种名叫两色海棠的花。两色海棠花的花粉为药,花瓣为引,单服药为毒,用药引相服则为补。此花的毒性不强,只会产生眩晕恶心,毒效也只对修为在三层境及以下的人有用。
七绝帮的人此刻也聚在一处,那位使棍的僧人依次用灵力为崔小猿和黑衣人驱除花毒。云叶真经为佛家正法,经其修炼出的灵力在驱毒解毒上效果甚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全部收工。
众人疗伤时,三松台后跃出一道人影,落在雪儿身边,正是寒凌江。他瞧见雪儿身上的伤口,瞧见她单薄的衣裳,瞧见她蜷缩着身子和无力睁开的双眸,眼眶霎时被恨意与悔意填满。
他用剑割破雪儿身上的绳索,抱起雪儿:“雪儿醒醒!雪儿醒醒!哥哥来了。”雪儿尚存有微弱的呼吸,听见寒凌江的呼唤缓缓睁眼,嘴唇微启,看的出是哥哥两个字,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崔小猿花毒刚除,站起身对寒凌江嘲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本公子好心送给你一个妞,你却不要,献给了小白脸。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
崔小猿到现在还以为雪儿是寒凌江为了讨好卢子俊,送给他的。而卢子俊之所以对雪儿百般照顾,则是为了气自己。
寒凌江听不懂崔小猿说什么,也不想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抱起雪儿转过身,双眼已是一片血红。那双泛着血光的双眼在黑夜里格外醒目,是穷途孤狼,亦是暗林饿虎。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肆)
崔小猿被寒凌江盯得发怵,宛如被死神扼住了咽喉,颤道:“你们、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去拿下他!”
十名黑衣人闻声而动。其中一人率先攻来,他拿着一口利剑直刺寒凌江喉咙。寒凌江单手抱住雪儿,侧身让过剑锋,右手现出一张灵符,挥掌击在那人胸膛。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磅礴的烈焰从寒凌江右掌喷出,形成一张巨口,吞下率先冲来的黑衣人,并在其身后留下数丈范围的熊熊烈火。
热浪之下,三名黑衣人相继攻来,寒凌江指间再现三张灵符,朝他们扔去。那三张灵符飞到一半便燃烧殆尽,黑衣人自以为符纸失效,尚未来得及高兴,三道惊雷巨蟒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们身上,爆炸的雷鸣中衣衫破碎,尘土四起。
在之后,剩下的六名黑衣人齐齐攻至,手中六柄利剑团团围住寒凌江与雪儿。
寒凌江自幼随老道游戏江湖,用的最多的就是这些个灵符,相比入寺后修行的术法或是剑诀,还是符术更加得心应手。是以慧痴长老传他绝学时他不感兴趣,只要这些用惯了的灵符。
而慧痴长老也真不赖,就刚才看来,这几张噬焰符和惊雷符的威力竟比老道画的还要厉害几分。
六位黑衣人齐齐围住寒凌江,料定他插翅难逃,熟知他朝自己身下扔出一符,符文亮起,以他为中心的圈上卷出一道龙卷,黑衣人猝不及防皆被刮上半空。
寒凌江再往自己双腿上贴了两符,抱着雪儿跃至空中双脚连踢,三位黑衣人瞬时砸回地面,胸膛陷出一个脚印,接着翻身横扫,剩下的三位黑衣人倒飞出去,撞在三株老松上再落回地面,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的几个瞬间,十位二层境的黑衣人皆败在寒凌江手上。他轻轻落回地面,距崔小猿不过三丈。
“雪儿是你打伤的?”他质问崔小猿,朝他走去。
崔小猿受寒凌江气势所迫后退了一步,适才那一幕被所有看在眼里,寒凌江出手狠辣,一个全身皮肤烧焦,三个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六个中有三个肋骨尽断三个额骨破碎,皆昏死过去。
这哪里是斗殴,分明就是杀人。他咽下一口口水,忽然变得面目狰狞,吼道:“就是老子打的,你待如何!她是老子的下人,老子打她是她的福分!与你何干!你们两个,去把他擒了!”
适才与袁能相斗的两人踏上前来,心想眼前之人到底只是个孩子,会些符咒杂耍,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要知道修为功力才是真正的实力。
那两人均是用剑,话不多说立即刺向寒凌江,寒凌江抄起地上一把铁剑,脚下灵炁汇聚,几个残影留下,残光剑法也跟着招呼过去。
只见月色下,火光旁,三人快剑快招,数息间便是十个回合。那两人修为与寒凌江相同,皆至三层境不净,但年纪长寒凌江两个年头。无论是在剑法还是步法上的修炼时间都远超寒凌江,不过多时即瞧出寒凌江所用剑法与步法。
两人瞧准时机,路数一变,两把剑相互架起寒凌江手中铁剑,向后一引,寒凌江的剑就要脱手而去。他立感不秒,心下一狠,铁剑脱手的瞬间,将体内木属灵炁疯狂注入铁剑。
那两人尚未意识危机到来,只见铁剑上青辉陡增耀眼刺目,瞬间爆炸。
爆炸的瞬间寒凌江转过身去,护住怀中女孩儿。无数铁屑插进他后背,更多的插进了对方两人身体。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两人已仰头倒下,身上千疮百孔,成了血人。
寒凌江抱着雪儿跨过那两人,走向崔小猿,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恐惧。
“够了,今晚的事闹大了,带人走吧。”
使棍僧一棍探出,拦在寒凌江面前,寒凌江却熟视无睹,眼中只有崔小猿一人。
另一边的卢子俊也被寒凌江一损俱损的手段吓坏了,直担心他一气之下真把崔小猿杀了。届时何止是他的四明会,就是云隐寺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朝袁能对视一眼,后者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意。
袁能站出来朗声道:“寒兄!那厮交给我们,雪儿伤势严重,你赶紧带她回去疗伤,莫耽搁时间!”
他一语正中关键,让寒凌江如梦惊醒,低头看怀中的雪儿气息已十分微弱。忙向袁能慌忙道了声谢,抱着雪儿急匆匆赶往四明会,周祺与之同行。
崔小猿既是害怕又是愤怒,还有满肚子的不甘,朝寒凌江吼道:“你抱的是老子的下人!你凭什么抢走!”
这一声他吼得歇斯底里,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惊。寒凌江猛一驻脚,无名怒火燃烧整个胸膛。
“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他豁然回身,眼中凶光大盛。四根藤蔓破土而出,围上崔小猿。僧人见势不妙,立时发出四道风刃将藤蔓拦腰切断。寒凌江一声冷哼,又是四根藤蔓破土而出。
僧人再用风刃,那四根藤蔓却镀上了一层黑漆,挺立如枪,风刃切过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痕。
四根藤蔓变成荆棘,荆棘不断长粗,又生出许多尖刺,尖刺跟着变长。几个弹指的功夫,崔小猿站立的地方如刀剑乱插,架起他身躯,数十根尖刺插入皮肤,溢出鲜红的血液。
两根尖刺对着他双眼生长,越来越近,直到卢子俊大喝一声:“寒兄住手!”
荆棘骤然停住,寒凌江鼻底轻哼,抱着雪儿离去,再不言语。
卢子俊长缓一口气,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咽了下去。他走到崔小猿面前,叹道:“吃一堑长一智吧。”
“寒兄自幼是孤儿,你当成是下人的雪儿他则是认作妹妹。雪儿妹子住在我那是他交给我要我好生照看,并非是我有意气你。当初送出雪儿的是你,今夜他又饶了你性命,以后莫要再找雪儿的麻烦了,就当是用你这条命换来雪儿自由吧。
崔小猿经此惊吓气焰再无,全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喘气,好似拼了命才从死神手上逃过一劫,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喘道:“那小子与上将军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待他这么好?”
卢子俊面色一凝:“寒兄的父亲好像是将军年轻时的救命恩人,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待他好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是我四明会的二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