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人出殡.下
掌柜招呼他们落座,沏了壶热茶,缓缓道:“客官你们有所不知,那出殡的死者名叫周礼,是本镇望族周家的老太爷。半年前他突然死去,已经出过一次殡了。因他素日德高望重又乐善好施,镇上大家念他的恩,那次出殡凡家中没事的都随行了。”
“此后半年镇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就不知怎的,十天前他们周家后院子里看养的家禽,鸡呀、鸭呀,一个个莫名失踪,只留下一地乱毛。原以为是黄鼠狼或是哪家小贼偷去了,客官你说一次倒也无妨,可连续几天都遭光顾,就算他们周家好积阴德也难容忍吧。
于是前些夜里安了三位壮士躲在暗处候着,是黄皮子狼就乱棍打死,是盗贼就交押官府,料想无论是黄皮子狼或者偷鸡投鸭的小蟊贼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谁知当天夜里惨叫连连,那声音别提有多凄惨了,镇上好多人都被吓醒。赶过去时那三位壮士早已不成人样,浑身上下块快好的地方,全是齿印,一个个手指头粗呢。瞧那狰狞的面容,死前一定是看见了吓人的东西。
当时大家伙提议明晚派两个镇上机灵胆大的小伙子藏起来,一发现动静就敲锣,大家晚上也都尽量别睡觉,听见锣声就抄家伙。
次日夜里,那鬼玩意果然又来了,我们一听见锣声就跑出去将它包围。客官你是不知道那怪物长的有多瘆人,现在想起都是一身鸡皮疙瘩。满身满身白色的毛,像蛆一样还能动,两个獠牙长到下巴尖了呢。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留下一股子恶臭。”
寒凌江随意插了一嘴:“听上去像是十八尸变中的毛尸。”
掌柜的立即道:“对!对!后面请来的师父也说是什么毛尸。我先说当时,我们把他围住后,大家伙儿瞧那可怖的模样也没人敢上前去收服,结果被它几跳几跳给逃走了。当时许多人,包括周家的人都在场上,火把照得通亮,几乎都认出了那玩意长的和周老太爷,不,就是周老太爷的面孔。
次日周家的人一再否认这事,说绝无可能是他家死去的老太爷,客官你们想,落谁家愿意承认这个?但架不住大家伙儿吵吵呀,最终被逼无奈还是决定去开坟验尸。
结果不开还好,一开真就炸了锅。那棺里哪有什么尸体,只有一堆烂透了的碎骨头和绒毛,底板破了盆大的洞,通到不远处的一块松土坡,那老太爷就是每晚从那出来找吃的。
这下镇上人心惶惶,一想到身边不知哪就藏着俱吃人的怪物,做生意的不敢做生意,忙弄活的不敢忙农活。有时青天白日过个街都要三五同行,还不敢耽搁,生怕怪物从哪冒出来。你说这样下去咋行。于是众人商议,周家出大价钱,镇上哪家小伙子敢拿就去村东北方的道观和寺庙,请师傅们来降服那怪物。
后来王家的小伙子拿了钱,大早骑了匹快马出去,连夜请来一位道长和法师。就在昨天,两位师傅布下陷阱迷阵引来那怪物,施法对其缚了身,贴了符,真就动弹不得了。这不今天周家碍于脸面搞了这么一出送葬,无非是将那怪物运往镇外一处地方,由师傅们做法消灭。
你们刚看见的那贴着黄符的棺材,里面装的就是那怪物了。说来周老太爷一生施德,没换来平安长寿也罢,死后还成了邪祟不得安宁,真是让人唏嘘。”掌柜的讲道这里不禁一番感慨,连连叹气。
事就是这么一件事,讲开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再说那怪物已经被收服,今晚就会被消灭,可卢子俊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膈应呢,由其是看见饭桌上他素日喜欢吃的烧鸡烧鸭。只动了几下便放下筷子,回屋泡了会儿热水澡躺上床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卢子俊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挥不去的是那怪物的身影,总感觉在哪盯着自己似的。他和寒凌江各住在间两厢房,自己与罗云一间,寒凌江与雪儿一间。
罗云身为六品除魔师当作他贴身保镖,按理最不该害怕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也许是罗云一向沉默寡言的缘故,导致卢子俊就是觉得其没有他四明会二当家有安全感,于是翻身下床一麻溜跑到寒凌江屋。
来到寒凌江床前,发现他也睁着双眼睛没有睡着,问道:“寒兄难道也害怕?”
寒凌江翻身坐起,苦恼道:“不,我是好奇。”
卢子俊尚未领悟到此话真意,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臂,见其双眼放光道:“大当家难道就不好奇吗?”
卢子俊一激灵,直想往后缩,却被寒凌江死死钳着,有些害怕地问道:“好、好奇什么?”
寒凌江道:“当然是好奇那尸鬼长什么样,怎么被消灭啦。”
卢子俊登时心跳了一下,小心问道:“寒兄,你不会是想……”说到这里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走路的姿势。
寒凌江道:“正是。”
原来和卢子俊害怕不同,寒凌江一夜无觉是因为见猎心喜。在云隐呆久了的他,此番下山对那些奇奇怪怪地事情趣味极浓,这会儿遇到尸闹更是技痒难忍,兴趣所致就想操起旧业。
卢子俊哪里理会得了寒凌江此时心情,见其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拉着个苦脸问道:“寒兄,你会不是想拉上子俊……”
寒凌江看着他没得一笑,后者登时心下又凉了大片,小声哀求:“寒兄别呀!你知道子俊最怕那些鬼呀怪呀的了,这不是要子俊的命嘛。”
寒凌江正色道:“大当家哪里话,有我寒凌江在,保你少不了一根头发丝。”说罢一手仍钳着卢子俊,一手从百宝袋中招出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接着便是一顿笔染朱砂,龙飞蛇腾,五张定魔符咒、五张锁尸符立时绘成。
他分别压了两张在雪儿枕下,又叫卢子俊揣了两张在怀里,让他相信自己保管没事。
卢子俊料定今日难道寒凌江魔爪,于是一把抓过他剩下的六张符,揣进自己怀中,再把原先两张符塞回寒凌江怀里,说道:“这样还差不多。”
第三章 葬尸生变.上
此时正当亥时初刻,天上一轮弦月被薄云遮住,地上家家户户都熄了灯,黑黝黝的乡野间只有镇子西南方的一座山坡上远远亮着火星。
寒凌江带上卢子俊施展叶翼和流云诀,不了多时落到山坡下一处隐蔽角落,然后悄声蹲到较近的一丛灌木旁,借其遮挡身影。
只见前方十余步乃处宽阔土坪,白日送葬的人群还有那副贴有黄符的黑棺都在此处。其中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手捧灵位的是周礼之子,周家家主周本浩。看去他正当而立,应是青春鼎盛之时,面上却好些皱痕,火光照耀下尽显憔悴疲态。
一名年轻貌美的姝丽轻偎在他身侧,峨峨云鬓下延铅华玉颈,土色麻衣难遮婀娜身姿。娇柔的眸落在身旁男子是妩媚愁光,落在前方棺木却如冰霜泛寒。
“寒兄,你别说那周老太爷虽然成了怪物,找的儿媳倒甚是可观。”
寒凌江瞥向卢子俊,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俏丽妇人,脸上还略显痴相:“大当家你怎么看起别人媳妇了?”
卢子俊白了他一眼:“不然呢,看那祟尸吗?”
寒凌江一时无言,转过目光。坝子上除却周家一干人还有一僧一道,僧人正在布置阵法,道士则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辞。
那阵法简易平常,寒凌江一眼即看清了其中门道。其阵眼是中心的矩形,大小刚好可以放下那口棺椁。一道大圆将其包裹在内,矩形四角各有一小圆连上大圆。
此刻僧人正在往四角小圆上放置一类泛着红光的玉石,寒凌江展开灵识,感知到那玉石之内蕴含着较为浓郁的火灵炁,显然是催动阵法之用。
四块玉石均放置妥当后,僧人后撤两步,双手带印向前送出,“倏”的一声四道人高的火束从玉石中窜出,其周围的小圆连着大圆连着矩形逐渐变为火红之色。
“起棺!”
僧人一声沉喝,周家仆役立即上前去将镇着祟尸的棺椁抬入阵眼,迅速退开。而后僧人掌印变换,火束消失,原来的玉石已化为四道赤金色熔岩顺着阵法轨迹流动。
四者交会,阵眼中一道更为粗壮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如腾跃海面的大鲸,举口将棺材吞入腹内。刺眼的火光照亮整片山腰,股股荡开的热浪仿佛让深秋退回到炎夏。
寒凌江在归入云隐寺后,曾凭借老道留下的薄册学过小段时间的阵法符文。知道阵法一途有天地人三阶,细分甲乙丙三级。如他学会的悬镜阵为人阶丙级,水龙阵为人阶乙级。
以他观之,眼前那僧人布置的阵法应与水龙阵相同,位列人阶乙级,威力相当于他十张噬焰符之和,足以用来对付寻常尸祟。
置于阵眼的棺材在烈焰吞噬的几息后便化为焦炭,镇压的尸祟刚一苏醒就受烈焰灼烧,惨叫声震耳欲聋,就要逃走却听那道士喝道:“哪里逃!”拂尘一挥,万缕丝线顷刻卷住其全身,用力绷紧,任其嘶吼连连也难动分毫。
寒凌江见那拂尘可长可短,韧比钢丝,火烧不化,心道竟是件不错的宝贝。
世野传闻尸有十八变,血尸、铜尸、玉尸、毛尸、醒尸……各有弱点畏惧。于毛尸一类,最畏惧的就是火,就算不是眼下这种施法产生的高温烈焰,而是寻常柴木燃起的火焰都能将之消灭。
阵法中传来极难闻的恶臭,毛尸已被烧得只剩焦黑的皮肤,还现出几分生前的样貌。周本浩轻轻把女子埋入胸膛,自己目视着火光,神情悲哀难述。
即使化为了邪物,生前却是自己父亲,眼睁睁看着他于烈焰中受苦,心里怎会是个滋味。
“寒兄,我们早些回去吧,这场景子俊看着瘆得慌,要是尸祟挣脱出来就真不好看了。”卢子俊两手用来捂住耳朵,挡住惨厉的叫声,用头撞了撞寒凌江后背,苦脸哀求。
寒凌江笑道:“大当家有什么怕的,那怪物已经快不行了,最多一刻就化成灰烬,还能跑出来吓你不成?”
卢子俊眉头更是皱得山核桃似的,压低声音催促:“就你托大,快些走吧。人家家事,你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看他大当家委实害怕得要命,寒凌江心下盘算要不今夜就先早些离去,另有些事情明天再查已不迟。遂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其实他今夜来此,并非全然见猎心喜。许久以前闯荡江湖时,老道就同他讲过一个道理:尸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背后一定有些原因。可能是当事人死前胸中太多怨气不得消解,死后淤积尸身导致尸变。也可能是下葬之地阴气浓厚,侵袭尸身导致尸变,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如果只是将尸鬼一股脑收服消灭,而不弄清铲除产生变异的源头,尸变还可能会继续,这个镇子怕难得真正安宁……
查明尸变起因最好的方法是从尸身本体下手,但此刻显然不合时宜,想想只得明日再作他途。观察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常,身后惨叫声也渐渐微弱,寒凌江估计尸祟已快被彻底消灭,于是运转流云诀,抓住卢子俊正待起飞,突然一道惊天吼叫响彻山野,爆炸开的气浪直接将阵眼中的烈焰扑灭。
寒凌江猛地回头,一双绿色瞳孔在幽暗的夜色中诡异得可怕。几声粗重的喘声像是从攻上城楼的敌军鼻中传来,饱含杀伐怒意。
“地、地尸!它进化成……”
束缚住尸祟的道士发出颤抖的声音,而后一股恐怖力道从掌中拂尘席卷而来,话未说完就将他带飞出去,狠狠撞到另一侧的和尚身上。
绿影闪过,再听两道闷声惨叫,那尸祟已将受伤的僧人和道士压在脚下,弯下脖子去吸食他们身上的血液。
被气浪掀翻的周家仆役慌乱中爬起身点燃火把,不算明亮的火光下是一俱全身黝黑坚硬,状如骷髅,没一丝毛发的尸身,以及在它身下迅速干枯死去的道士和僧人……
第三章 葬尸生变.下
“跑、跑啊!”
那些仆役哪见过这等场面,值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没胆的慌不择路,有胆的还记得去拉起他们家主。而周本浩此时也如丢了魂似的,瞠目结舌看着异变的尸祟,喊之不应,扶之不起。
那尸祟好似注意到他目光,血液吸食到一半,抬起头幽绿的鬼眼直勾勾盯着周本浩和他怀中的丽人,突然一晃消失。
怀中女子一声尖叫惊醒周本浩,毫不犹豫展开双臂将其护在身后,疾声道:“爹!”
即使行动同活物无异,尸祟毕竟是死了的人,没有前世记忆,无所谓亲戚羁绊,不会因为周本浩叫了声爹而唤醒情感,如果说有什么,那也只可能是一腔难以释怀的怨气,催使它们本能的行动。
周本浩跪在女子身前,不由双眼紧闭,不敢去想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脑海中的漫长在外人只是一瞬,再次睁开眼时只看见尸祟停在他面前半丈,蓄势待发的利爪和双足被根根破土伸出的藤曼缠住。一位英气少年从林中走了出来,正色道:“退后些。”
来者不是寒凌江又会是谁。少顷之前他正要带卢子俊离开此地,不料异变突起。从道士临死前口中听到地尸的字眼他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尸祟在临死一刻发生地变,进化成了地尸……
老道曾与他讲过,寻常尸变之上还有地变、地王变、天变、天王变。发生这些尸变得概率极低,远不及寻常尸变,是以同老道游历的几年中除了一次遇到那神秘的天尸鬼婴,也再没遇到过此类高级尸祟。
二次尸变概率极低,然而一旦变异就极难对付。寒凌江曾暗自用灵识窥探过道士和僧人的修为,本以为只是会使些粗浅法术的江湖方士,没想体内灵炁聚而不散,游走于全身,明显是已开辟了识海,结成了灵台的正家修士。且观其灵炁浓郁程度,足与云叶真经三重境相当。
仅是一击就能破坏拂尘法宝,重伤两名修士,实力必定不容小觑。对付这类怪物,试探只会自讨苦吃,当抢得先机凭雷霆手段予以重创。
不待对方攻击,寒凌江挥手招出十张噬焰符将其围住,符文上红光闪烁,烈焰霎时喷射。似是察觉危机,地尸身上暴露在外的血管急速充血膨胀,力量瞬间大涨,挣断藤曼自火焰中一跃而出,逃到一棵大树枝干上,猎物般的眼神直瞪着寒凌江。
后者冷哼一声,怎会让它轻易逃脱。内里运起落木繁林功法,几根藤曼顺着树干悄然向它袭去,待要缠上时却被其敏锐发现,跳到另一个大树上。
寒凌江一不做二不休,从周围树木上伸长出更多藤曼,天罗地网般同时攻击地尸,几番躲闪后避之不及,被数鞭同时击中掉落地面。紧接,落脚处斜乱钻出七八根坚硬粗壮,布满荆棘的枝干将其凌空架起,动弹不得。
不得不说,落木繁林作为云隐三十六大技攻击威力虽然弱,但在困敌用途上确能独当一面。别说就它一头地尸,就是六七头在此,借着林中天然的木、水、土三色灵炁优势,寒凌江也有信心将它们不落一个齐齐困住。
挥手再唤出十张惊雷符,正准备施法,却见地尸身体阵阵抖动,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咔声,而后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从枝干堆里爬了出来,四肢齐用向林子某处角落极力冲去。
寒凌江大惊,不仅因为它能自碎骨骼而又立时还原,还因为它奋力奔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落单的卢子俊。传言尸祟地变后灵智同野兽相当,懂得趋利避害攻其不备,所谓柿子先挑软的捏。
那地尸速度极快,一瞬就到了卢子俊身前不远。寒凌江施展何法都赶不及应对,而后者也只能抱头惊叫。千钧一发之际,一团蓬勃金光自卢子俊怀里亮起,寒凌江心知是定魔符和锁尸符起效了。地尸攻到身前半丈,如撞上无形屏障,猛然弹了回去。
受符咒影响,弹回后的几息间地尸行动变得眩晕滞缓,寒凌江当即故技重施用落木繁林将它困住,并招出冥照贴上准备多时的惊雷符,一跃就到了它头顶上方。
故技重施这种机会他可不会留给敌人,遂双手握剑,持以莫大之力,加以极快身法,削向地尸首级。两者相碰的瞬间爆发出叮的声脆响,竟然一时未能斩断。这情景还是寒凌江拥有冥照以来首次遇到,心下略为震惊。
不过,如果就只有这点程度还难不了寒凌江,但听他一声沉喝,剑闪雷光,山野亮如白昼,冥照声若龙吟旋出半轮残月,登时将那地尸首级斩落。
雷光消散后,见到地尸身首分离,差点被吓到失禁的卢子俊立马跑了过来,哭丧道:“呜呜呜,这鬼玩意儿,吓死子俊了。这下死彻底了吧。”
谁知他话刚落口,那没了头的尸体竟然再次自己断开了骨骼,从荆棘枝干爬向它脑袋所在的方位,只是速度相比之前慢了许多。
卢子俊一激灵,吓得立刻躲到寒凌江身后,死死拽住他衣襟。内心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发誓以后决不再乱说话了。
却说这时林子角落,就在寒凌江与卢子俊原先藏身的地方,传出沙沙的声响,走出一位身影清瘦,面容端正的男子,正是卢子俊护卫,六品除魔师罗云。
寒凌江心下一惊,心想他是何时到那儿的,怎生自己完全没有发现。
众目之下罗云缓步走到那尸身旁,随手一剑插入脊骨上部,跟着一挑,抛出枚灰色核状物,摊给寒凌江看道:“小兄弟以后对付尸怪,切记攻其脊椎上三寸位置,取出这样的尸核,尸体自然就消灭了。不然你就算将它脑袋、四肢都砍下来,还是能复原的。”
果然如罗云所言,取出尸核后那尸体自行塌了下去,停在距脑袋三尺的地方,再无法前进。原本充斥其血管里的血液也化作一团黑色液体,从身体各处流出。
众人瞧此情形终于缓了口气,心道终于是消灭了……
第四章 半寸伤口
寒凌江从罗云手中接过尸核,呈晶体状,半透明,表面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不像是肉里能长出的东西。端量道:“那些人死后产生尸变,就是靠这个小东西行动吗?”
罗云道:“正是,这尸核之于它们就像内丹之于修士,一切力量都来自这里。稍有不同的是,尸怪的行为动作也可称之为想法,也是来自这里,不同于人类来自大脑。所以只要取走尸核,尸怪就会彻底死去。”
罗云收回尸核,寒凌江问道:“这玩意还有什么用吗?”
罗云摇头:“尸核由尸戾结成,常人接触久了就会产生一些非同寻常的病症,很难医治。于正道修士而言这东西也有害无益,只有那些修习魔道的歹人可能会用此做出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们除魔师消灭尸怪后,一般都会把尸核带回司里的厄华池净化毁去,避免其留世害人。”
寒凌江说道原来如此,不再多问。
周本浩和一干仆役大难不死,形神稍定后,忙过来向寒凌江罗云跪拜感谢:“呜呼,今夜若非二位侠士出手相救,不然一家性命难保,大恩大德如何偿报!”
寒凌江与罗云一个说小事一个说无妨,周本浩起身再拜道:“敢问二位是哪方人士,在下必当铭记于心,以便他日报答救命之恩。”
寒凌江笑道:“我是云隐寺的,这位是除魔师。途经此地,听说有尸怪作乱便来看看,不求你什么报答。”
周本浩惊道:“原来是大荒云隐的少侠和除魔司的天师,在下有眼无珠,还请见谅。”
大荒山云隐寺和除魔司一个是正道龙首,一个是朝廷亲辖司部,名声之响,九州内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知无人晓。
罗云瞥了眼死于地尸的和尚及道士,问道:“此地在辰州瑶光境内,最近的阳秋城就设有除魔司,快马三日即到,为何不早报尸患?除魔司专为除魔降怪,也免得无辜人白丢了性命。”
周本浩被这么一问,额上出了好些汗珠,像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隐情,一直支支吾吾,等罗云叹了声说自己知道了才如释重负。
寒凌江疑惑道:“罗叔知道什么了?”
罗云摇摇头说没什么,接着对周家的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施法将尸体处理,不想被打扰。”
周本浩有些犹豫:“天师大人,您看尸变既已解决。儿辈不忍,还望他老人家能保留尸骸,入土为安。”
罗云叹道:“尘归尘,土归土,便是最好的入土为安。”
周本浩心知罗云作法后,父亲尸体怕是彻底灰飞烟灭。但也不敢违抗,只说不幸殒命的两位大师是从临镇庙宇道观请来的,希望能将它们遗体送回去厚葬。
死于尸祟下的人通常更容易产生尸变,好在罗云检查了下二人尸体,都没有异常迹象,遂说道:“难为你一片好心,就将它们送回去葬了吧。为防生变,还是用火葬吧。”
周本浩连连点头,命小厮将两尸体抬上运棺椁的架子,临走前向罗云、寒凌江再次施礼:“承谢二位救命大恩,明日府上设宴邀请,还望侠士不弃光临。”
罗云想了想点头同意,周本浩带众人离开。
卢子俊用胳膊肘碰了碰寒凌江,说道:“寒兄,时间不早了,我们也早点回去吧,这里交给罗叔就好。”
寒凌江却道:“急什么,罗叔支走周家的人,应该不是作法不想被打扰吧。”
罗云颔首,径自朝周礼尸身走去,对聪明人他一向不多说什么,寒凌江紧跟上去。
尸体经过阵法灼烧,又受寒凌江惊雷符雷击,只剩下一层黑黝黝的薄皮包着骨头,与骷髅无异。罗云翻看了两遍,指着其腹部左侧问寒凌江:“此处你有发现什么吗?”
寒凌江定睛细看,摇头道:“没发现什么。”
罗云道:“再看看。”
寒凌江又看了小会,似有所得,指着皮肤一点缓缓下划,到半寸长度止:“这里隐约有条细线,较别处皮肤纹理不同,感觉略微有些凸起。”
罗云道:“猜的没错应该是除刀伤,或是匕首,半寸宽。被火烧融粘合后使这里皮肤与别处不同。”
“难道周家的老爷子死于他杀?”寒凌江惊道。
罗云道:“看了便知。”说罢并指从那处皮肤旁划下,恶臭之下露出一块块黑黢黢,布满小孔的内脏,看得旁边卢子俊直作呕。
“这里!”寒凌江立时发现对应位置有半寸锋利刀痕:“内脏的刀痕没有愈合,很大可能是致命伤,客栈老板说周老太爷是突然身亡,周家隐而不发,没有广而告之追查凶手……伤口也位于正面……极有可能凶手本身就是周家里的人……不过,会是谁呢?”
罗云是除魔师不是衙门官爷,对谁是凶手并不关心,只关心为何会产生尸变。话头变道:“来这之前我已经看过附近风水地貌,此地背山偎水,山断下行风,水饶环龙状,阳气自东来畅然无阻,亦无天然凶相,阴气难聚,不是会产生尸变的地方。”
寒凌江奇怪道:“没想到罗叔还会风水。”
罗云则道:“做除魔师这一行什么都要会一点,都是保命的技能。”
寒凌江想起自己从前那个师父,说起什么都会一点,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接过罗云话茬:“既然没有天然凶穴,罗叔怀疑尸变是由生前怨气积压产生?而这怨气的源头就是那处伤口,或许来自一个周老太爷从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人……”
说道这里寒凌江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周本浩的面容,从第一眼看见他到刚才离去,他一直都是这里神情最悲伤最痛苦的一个人,难道,这些都是假装出来的吗?寒凌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罗云站起身悠悠叹道:“也许吧。天下有多大,纷争和怨气就有多少,魔常由此而生。明日我们再打听打听情况,没有意外就早些上路吧。”
叹罢,取出一瓶不知名药水洒在周礼尸身和首级上,兹拉声中化为一滩污水。
第五章 半生除魔
回客栈的路上,寒凌江仍是忍不住疑问,当时罗云问起周本浩为什么不向阳秋城除魔司上报尸患。对方回答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明显另有隐情,罗云非但没有追问反而说知道了。难道因为当时就已经猜到周家背后有什么猫腻不便拆穿?
罗云听了后叹道:“与周家无关,是除魔司内部事情。小兄弟从云隐出来也知道,最近世道不怎么太平,暗地里一个降世神教朝廷盯了几年也没摸清来龙去脉。如今摆上明面来调查,自然派遣了许多除魔天师。
云隐出事后,江湖上传言四起,说正道兴落魔教当立。借着这股势头,除帝都所在的辰州外,九州各地都有好些不正经的教派开始出来闹事,造成除魔司人手短缺。辰州的除魔天师大多因此被调往各地支援。所以就算周家赶到阳秋城除魔司,大概率也会因为分不出人力无功而返。”
寒凌江问道:“降世神教如此嚣张,从云隐逃离后还有什么动静?”
罗云摇头:“它们潜藏的很深……总是不经意出现,而后又消失无踪。”
寒凌江沉思道:“除魔司力量不足……可如果不及时掐断这股势头,长此以往各地难免会越加难以管控。”
罗云道:“情况尚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目前发生的祸乱还在除魔司掌控能力内,实在捉襟见肘时朝廷还有七脉和镇妖司的力量,不至于大乱。
况且再过三年,新一轮七脉会武就会在帝都举行,届时各脉优秀弟子皆有可能被选入三司。正道有越来越多小兄弟这样的优秀后辈,什么魔教当立,不过是一句空话。”
说到这,罗云向寒凌江笑道:“不知小兄弟有没有提前想好是加入除魔司还是镇妖司,凭你身手届时一定会在七脉会武中大放异彩,各司都会抢着招揽。”
寒凌江愣了一下,心想三年啊,三年后自己在不在世都保不齐,哪会考虑这些。嬉笑道:“还没想过呢,不过罗叔如果不嫌弃小子,我就来投奔你加入除魔司与你一同除魔卫道,你看如何?”
罗云笑道:“寒兄弟天资聪颖,不出数年修为能力定在罗某之上,怎会有嫌弃一说。”
卢子俊边听二人聊摆心里边犯嘀咕:“不知道除魔司、降妖师有什么好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是打打杀杀就是疑神疑鬼。不如加入祈天司,没事唱唱诗,跳跳舞,说不定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念及此处,卢子俊想起到自己一心引诱寒凌江跟他来帝都,说什么“镇远将军例行述职,寒兄可借此机会询知身世”云云不过是借口,真实目的还是因为那日在永明城,寒凌江尚在昏迷时,一位活神仙给他下的死令,让其想办法把床上躺的人给她带到圣城皇宫。
所谓死令,事办好了没有褒奖,办砸了可就是小命不保,活神仙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的。所以说没得办法,他只能向寒凌江扯了个大慌,把人先忽悠过来,其他另说。果真老天慈悲镇远将军刚好那几日就在帝都,自然拜天拜地拜菩萨。如果不在,顶多被臭批一顿,赔上几坛好酒也就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卢子俊暗地想过多少遍就是想不明白,那位独一无二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活神仙怎么就对他二当家这位大宝贝青睐有加了呢,也不知看上了哪点。
说俊美吧不及子俊,说身世吧又不及圣朝七王的世子,说富贵,随便找个穷乡僻壤的土财主都比他有钱,唯一可说的修为术法,三司的弟子哪个又不是千里挑一的天才呢。那还能说什么,大大咧咧没事找事的性子?素日只知道闷头苦修的木鱼脑袋?还是嗜酒如命的性好?图什么呢?
卢子俊是想不通了,只希望那位活神仙仍是同往日一样突然兴起,贪玩而已。不然两人真要有什么事,生了什么情愫,他四明会二当家就是死万遍也不足以一惜,他作为大当家兼帮凶,怎么也得死个千八百吧。
想到这里脖颈不由泛起丝凉意,秋风下浑身一哆嗦……
不提卢子俊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却说寒凌江回想自云隐出来后一路上罗云大多都不怎么言语,有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给人一种深沉不易接触的远离,是他对罗云第一印象。
之后渐渐发现罗云其实为人热心真诚,话虽不多但从不拐弯抹角,这点与苦竹挺像,只是没有苦竹那么严厉刻板。寒凌江在修行流云诀时正多亏他几番提点,才能避免许多弯路,在半月不到的时间里熟练掌握飞行技巧。今日见他打开话茬,不免对其饶有兴趣,问道:“不知罗叔在加入除魔司前是七脉中哪派弟子呢?”
罗云却道:“我从小在除魔司长大,一生修为功法全由老天师传授,并非七脉弟子。”
寒凌江奇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只有七脉弟子才能进入三司。”
罗云道:“三司弟子确实大多来自七脉,但并非全然,有时见到有天赋或心仪的晚辈,收入除魔司门墙也是有的,还是得看机缘。
我修行天赋不太出众,幼时所住村落在偏远之地,有一日惨遭魔道妖人屠戮,除我与几位离家玩耍的孩童,全村无一幸免。后来除魔司赶来为时已晚,其中一位天师见我具有灵根、身世凄惨才好心收留了我,带我回除魔司跟着他修行……”
寒凌江没想到罗云背后竟也有悲惨的身世,再想到降世神教在永明城和海石州临海镇所作所为,不由恨从中来,骂了声魔教为非作歹天理难容。
罗云道:“一开始我也对魔道恨之入骨,日日拼命跟老天师除魔、修行,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终有一天手刃仇敌,心里却依旧不痛快,变本加厉将自己埋在除魔司业务中。半生除魔,死在我手中的魔道教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对它们手段见惯不怪,心生麻木了。”
“一切魔道皆是可恶该杀,我原以为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罗云没再继续,他们回到了镇门口,那个胖头旁脑的掌柜远远朝他们挥手。众人赶过去时听他语气略显急忙:“几位侠士可回来了。”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上)
卢子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忙问怎么回事。胖掌柜笑道:“少侠宽心,没什么乱子。各位侠士神从天降解决凶尸的事回来的人都传遍了,周大人特地嘱咐在下准备些好酒好菜,不要慢待了各位。”
卢子俊长舒口气,白了掌柜眼:“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本公子没有胃口,招待他们吧。”边说边回自己房间,今夜一波三折的惊吓让他对酒菜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只想早点休息。
掌柜的盛情难却,寒凌江与罗云不好拒绝只得落座。吃了几口想起适才猜测,问掌柜:“掌柜的,白天你说周家老太爷死的突然是怎么个说法?去世前可有害病?身体又如何呢?”
那掌柜正在关窗抵门,听寒凌江这么一问,身形不自然地停了一瞬,瞧堂中除了自家伙计没有他客,顿了下说:“不瞒各位神仙,周老太爷确实死的有些蹊跷。”
罗云与寒凌江互视一眼,顺着话梢问:“掌柜的详细说说,如何蹊跷了?”
胖掌柜坐去过,悄声言道:“嗨,这事从头说起要追溯到一年多前。他们周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大多都销往离咱这最近的阳秋城。每个季节的新品那周本浩都会亲自运送,送给城里的显贵打点关系或是拿去维系一些老客户。
去年春末夏初,周本浩按例运送他们家新款布匹去阳秋城。以往只要一旬的时光,那次他却逗留了足足整月,期间又无书信往回,让周老太爷和他妻子担心了好久,那时他妻子正有身孕。可喜后来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说是大雨断了山路,耽误了行程,到城里又有许多应酬要处理,这才回的晚。
这时周家还未有人起疑,直到秋初那次运货,周本浩去得早回来得快,只是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陌生女子,名叫姜媚。嘿嘿,正是他现在的二房呢。所以几位神仙也猜出周本浩上次运货为什么回来的晚了吧,被那妖精缠着呢。
先前说的应酬和断路全是编的话儿,这些都是事后周夫人从跟随周本浩运货的下人口中撬出来的。”
寒凌江疑道:“这些事和老太爷的死有甚么关联?”
掌柜喝了口茶,继续说:“神仙不知,一切都要从那个叫姜媚的女人说起。周本浩带她回来自然是想纳进家门,但他妻子怎会善了,在自己怀孕期间和来路不明的野女人搞在一起。而周老太爷自打瞧见姜氏面相便一口妖媚狐胚、害人精之语,向着儿媳不准周本浩纳她。
也怪那姜媚生得太妩媚,听说还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举手投足把周本浩那魂勾的死死,甘心为她闹得家墙不宁也硬要纳进门。周夫人那时有孕在身,强忍着不发作。老太爷不情愿却没法子,只能天天跟镇上的熟人唠姜氏如何妖精作态,不成体统,发一发怨气。
后来周家祸事接踵而至,大夫人不幸流产,虽则自己性命无虞,但从此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以往那么要强的脾气,现在对周本浩百依百顺。
再往后就是周老太爷,向来身体无恙,好端端的突然有天不知撞了什么邪,在街上逢人便说家里有鬼,自己看见鬼了,看见鬼了,听得人瘆得慌。周家的人把他带回去,当夜没过一口气吊死了。你们说死的可不蹊跷?”
寒凌江眉头微凝:“听你这么说,好像周老太爷的死跟那姓姜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掌柜的悄声道:“嗨,不止少侠这么想,当时我们也都是这样猜测的。那女子指不定真是哪处狐精野怪变的,害死了周老太爷。只是人家儿子都不说话,我们外人只能在背后议议。”
“不过……”掌柜的揉了揉自己圆圆的下巴,踅摸着说:“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可能我们真冤枉她了。”
“这话怎样?”
掌柜道:“少侠还记得小人说前几天被尸祟害死的三个壮士吗?其中一人就是姜媚的兄弟,生的可叫一个魁梧彪壮。周老太爷去世后来投奔他姐姐,在周家做一群仆役的领班。平日里耀武扬威,暗地里都管他叫豹子精呢。哎,说来唏嘘,如果他们姐弟真是什么精怪变的,他也不会那般惨死了。”
讲到这里,整件事大概来龙去脉寒凌江俱已知悉。如掌柜所说,周老太爷的死确实蹊跷。再联想到那半寸刀伤,恐怕真是周本浩和他小妾二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告人的恶事。因怨尸变也就说得通了。
只可惜现今没有十足的证据,所有一切也不过是猜测,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可要说证据,证据哪里去找呢?
寒凌江兀自思索时罗云向掌柜问道:“那三俱壮士的尸体你们如何处理了?”
掌柜叹道:“这几日大伙人心慌慌,哪顾得上那么多,怕是还搁再镇西的停尸房。”
这话一出罗云面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几分,掌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后者摇头:“无妨。只是被尸怪杀死的人容易产生尸变,你们应当早些火化才是。麻烦告知停尸房地点,以免生变我去查探一下。”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开脱道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哪知道这些,况且那些都是周家的人,自己也不好多事。又立马叫店小二赶紧带两位神仙去停尸探查,不敢迟了。
店小二听说可能尸变也吓得不轻,顾前顾后迈不出腿。掌柜的气道:“有几位神仙在你有什么好怕的,要是迟了就等着倒霉吧!”
被逼无奈,他只好强壮着胆带罗云和寒凌江到了镇西的停尸房。时下已快子时,四处黑暗无人,只那秋风一打,晃得老旧的门扉吱吱作响,更显幽静可怖。
“各位神仙,就是这了。”小二提着竹灯笼,指向屋内:“就放在最里面三副棺材。”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中)
寒凌江与罗云各持一盏油灯往停尸房里面走去,身侧一排长板上摆着黑漆斑驳的陈棺,鼻尖是灰尘杂合的腐烂老旧的霉臭。二人到最深处,却见三块长木板空空如也,也无棺椁也无尸身。
“小二,这里什么也没有呀,你可记错了地方?”
那店小二胆小候在门口不敢进去:“就在最后三排,不会有错,两位神仙千万不要开小人玩笑。”
寒凌江道:“哪有闲工夫跟你说笑,不信你自个儿过来看看。”
店小二提着灯笼又提着胆,走近来看果真没有,搔头疑惑:“那日明明看见他们把尸体放这,这会子怎么没见了,难道周家的人取回去埋了,也没听说呀。”
寒凌江道:“别是尸变自个儿跑了。”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没丢掉手中灯笼。罗云则道:“不急,我们再找找,或许移了地方也未可知。”
于是寒凌江和小二从门头开始,桌上桌下都留了眼,已经合上盖的也被前者推开,让后者一一验证,然而最终也未寻得那三俱尸体。
二人回到最里面时只见罗云取出一方小袋,撒出些许白末在那三张桌上,寒凌江问道:“罗叔你这是做什么?”
罗云道:“这东西叫现尸粉,只要沾染上尸祟身上遗留的戾气就会立马变成黑色,我们除魔司平常追踪尸祟就靠它。”
寒凌江还从未知晓此物,道了声如此神奇,又见那些撒上桌面的白粉都未变色:“瞧着样子还不是自个儿跑了。”
罗云又撒了些粉末在停尸房各处,同之前一样,均未产生变化:“嗯……看确实没有尸变的迹象,可能已被他人处理了吧。”
听到这话小二终于松了口气:“定是周家处理的,两位神仙若不放心,小的明日上街打听打听再告知二位。”
罗云点了点头,对寒凌江道:“明日受邀去周家做客也可问问,确认无事便好上路。”
三人回到客栈,店掌柜听小二讲完情况喜忧参半,也说明日一早向四邻打听打听。
夜已深,别无它事,各人都回房休息。寒凌江轻声关上屋门,回首正见雪儿睡梦中翻身,露出一片白皙脖颈和颗赤红色玉石。他把了把玉石,透着温热暖意,再触碰雪儿脖颈,也是温暖正常。然后往上提了下被子,回到对壁床上躺下。
玉石是从十方界得到的阳玉,被老和尚施法嵌融进一块普通红石内部,以防有人识出起了歹念,虽然这东西极少有修士认得,也无人知晓其作用。
这话老道以前也跟寒凌江讲过,阳玉极其罕见,尚没人知晓其作用。关于其值不值钱,值几个钱,这些寒凌江都不关心,只要雪儿戴着它不再犯寒症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他没有睡去倒不是因为这块石头,而是回想到离开云隐的前夜,老和尚交给他时的场景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以前寒凌江在云隐修行,雪儿也随他在山下药园玩耍过,这里虽仍在云隐地界,但不受寺规拘束。而且竹林外十多里路就有百姓村落,常有男女老少来此医病,所以对于雪儿的真实身份老和尚和知一都没有芥蒂。
而对于雪儿身上的寒症,老和尚为其把过几次脉,甚至尝过易经洗髓的法子都没法去除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寒气。终无良方才采用了如今这种延缓的下策。
临走前夜,老和尚把制作好的饰物交给寒凌江,同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也许,并非此界中人……”
寒凌江问老和尚什么意思,后者却摇头不说:“许多事情还是要用自己的眼睛才看的清楚……不过你这番出山游历,若有幸能寻得一本或寒或冰的灵炁功法,不妨教导小姑娘修行。也许能根治她身上的寒症。”
寒凌江聪慧过人,当即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师傅你是说雪儿的寒症其实是因为体内具有某种寒冷不受控制的灵炁,一旦结成灵台寒症就会消失。”
“这也只是为师的猜测,不妨试试。”
老和尚望着寒凌江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后者明白了他那句话的一半,却没有明白另一半。与雪儿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女孩的目光总是不安地躲避,是在害怕什么呢。百颗易经洗髓丹也根除不尽的寒气又会是一个普通小女孩体内滋生的灵炁吗?
一叶障目难见泰山,寒凌江尚未寻思到这些疑处,只思考要去何处寻找这类功法,也许可以抽时间问问卢子俊,也许在圣城见到将军能找他帮帮忙……
一夜无话,至次日巳时。卢子俊正睡得半梦半醒,隐约耳边嗡嗡嘈杂,扰得他心烦难受,索性将头捂进被子。不料声响渐大,好似是从楼下传来,他实在不堪其扰,霍然起身,只穿着白服内衣就一把推开房门,定要看看是哪些人大清晨无事可做,在此作妖。
到了楼梯转角,只见大堂人潮拥挤,有的提着水果,有的提着鸡蛋,还有的提着几只生禽,都被一个青衣女孩挡在楼梯口,正是早起的雪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见到卢子俊出现,更加吵闹,一口口神仙叫个不住,雪儿都快拦不住。回说:“雪儿也不清楚,他们好早就在这里等着见你们。”
旁边乐呵呵的胖掌柜说:“呵呵,这些都是本镇百姓,特地来感谢各位神仙除掉尸祟,也为一睹神仙真容。”
雪儿不知何事,茫然问道:“尸祟?什么尸祟?”
卢子俊遂将昨夜发生的那些事与雪儿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引得后者频频直说:“好危险!”
卢子俊大有同感:“你也觉得很危险是吧。”
雪儿道:“当然啦。”
卢子俊道:“不妥是吧。”
雪儿想了想:“不妥。”
卢子俊终叹了口气,拍着雪儿的头欣慰道:“哎,你那好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就好了。”说话间,客栈外高声传来:“家主有请几位侠士到府上一聚。”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下)
“请让一让,让一让。”
两名年轻小厮钻进拥挤的大堂,找到胖掌柜:“掌柜的,我家家主请诸位侠士到府上相聚。”
掌柜道:“稍等片歇,我这就去通报。”
此时寒凌江与罗云都已在各自屋中打坐修炼,只待卢子俊收拾妥当便遂那两名小厮带去周府。
周府在镇子西北方,青瓦粉墙,流水潺潺,别有意境。罗云与寒凌江走在前面,卢子俊则与雪儿跟在后面,窃窃私语道:“妹子你瞧瞧,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梁下的燕子都能多垒几个窝。”
雪儿道:“是呀,要是大家都能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就好了。欸,你看那边是什么,好漂亮呀。”
卢子俊望向雪儿指的方向,宽阔的青石坝子上挂着五六排丈高的布料,各式花样,在风中轻摆摇曳。不远处是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几个女工正将染好上色的布匹取出晾晒。
“看来这周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那些人正在染色呢。”卢子俊随意说着。
又道:“妹子你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卢家也有布匹生意,与周家不同的是,我们销给的是圣城里达官显贵,一般人别说穿用,见都见不到。上次在永明城给你做霜裙的锦云庄就是我们家的,你看那材质,那工艺,这周家的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等你到了我那里,让你一年穿着都不带重样的,好不好?”
雪儿白了他眼:“我要那么多衣服干嘛,你要是好心,就再送我一套之前那样的就行。”
“嘶……这个……恐怕子俊办不到。要不你再换个别样的,别说一套,就是一百套子俊也绝不还口。”卢子俊本想在女孩儿面前显摆显摆露露脸,不料露了屁股。
雪儿叹道:“我就知道卢公子没有哥哥那么好心,一百套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就不求多福了。”
卢子俊急道:“妹子别介呀,其他都好说,单就你常穿的那套子俊确实拿不了,杀了子俊都拿不了。”
雪儿笑道:“谁要杀你了,刚还说锦云庄是你家的,说大话了吧。”
卢子俊悄悄道:“锦云庄是我家的不假,那衣服拿不出来也是真。其实呀,你要还想那款衣裙,找你哥哥没准有戏。”
雪儿不解道:“这是为什么?哥哥又没多少钱。”
卢子俊气道:“嗨,这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别看你哥哥现在平平无奇一文不值,说不定以后你我二人的大富大贵还得看他老人家呢。”
雪儿更加懵懂:“这又是为什么?”
卢子俊也不解释,只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只用知道,你哥,厉害着呢。”
雪儿一句听不懂一句,嘟囔道:“不是和尚还非要卖关子。雪儿才不要大富大贵呢,只要能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心满意足了。”说罢丢下卢子俊轻跑前去,两手环抱着寒凌江右臂,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寒凌江反应过来也冲女孩儿笑了笑,左手去捏她可爱的脸庞。而后任由她抱着自己手臂不放,不见卢子俊在后面一阵慨叹:“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不了多时,小厮领他们进了宴客的别院,周本浩和姜氏等候已久,见到众人立即迎了上去:“呵呵,诸位侠士不弃驾临,小舍真是蓬荜生辉。”
罗云寒暄道:“既受员外邀请又怎会不来,客气了。”
周本浩带众人入座,并吩咐小厮准备菜肴,然后亲自为罗云、寒凌江、卢子俊斟上酒水。姜氏见着雪儿喜说:“好乖巧的妹妹,昨日还不曾见到。”遂拉着与她同坐。
周本浩对寒凌江和罗云举杯一饮而尽,又深深鞠躬:“昨夜若无侠士仗义相助,小的与夫人早已命丧黄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先干了这杯聊表诚意。”
罗云扶起他:“降妖除魔乃我辈天职,自当倾力而为,员外如此大礼我们反而虚授了。”
周本浩笑道:“呵呵,各位英雄性情,在下明白了。只是蔽舍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佣人呈上菜肴,摆满了大桌,罗云同笑道:“已然如此丰盛,怎会不周。”
接着众人觥筹交错,开始聊谈起来。周本浩先是讲到家中不幸发生了这当邪事,所述过程与他们从掌柜处听来的大同小异。而后连声哀叹,望以后能平安顺遂。寒凌江劝慰他宽心,佛家有云善终善报,到此不提下句。
周本浩问到他们一行路过南安是往何处,是否需要盘缠,如若需要定当倾力帮助。
罗云肯定不会说明实情,只道是回司而已,谢了他的好意。周本浩知道除魔司事事机密,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留。只是感慨修行之士法力通天,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了。若非自己没有慧根,也该去访师问道,学得一二本领。
卢子俊耸耸肩:“风里来雨里去,哪时掉了姓命都不知道,还羡慕员外你安居享福呢。”
周本浩笑道:“是啊,浮世三千各有各的活法。小师傅说的在理,是我狭隘了。”
谈到这里,罗云取出两道包好的符咒,由红丝系着,分别赠给周本浩与姜氏,说道:“这是司里的护身符,不比江湖上方士的幌子,相聚有缘,赠给二位还望随身携带,必能于危险之际护二人性命。”
周本浩与姜氏又惊又喜,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敢收下。寒凌江几番劝说后二人才肯收下,揣进怀内,对罗云更加感激。
其后众人又聊了些其他的,在终无可聊,都在寂静时,罗云忽然放下筷箸,看向周本浩:“不知周员外可曾知道镇西停尸房内的三俱尸体?”
周本浩面色忽闪,捻着左手食指上的扳指,表情茫然:“……三俱尸体?莫不是说早些天不幸被……”
罗云正要点头,忽听一杂役慌忙闯进院子,说:“各位神仙不好了!镇外、镇外又出现了怪物,伤了不少人,请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上)
众人面面相觑,惊色露容,罗云和寒凌江起身寻问:“在哪里?”
杂役道:“就在南边的旱田,小人带你们过去。”
事出紧急,罗云对周本浩拱手辞别,即和寒凌江匆匆离府。二人顺着主道向南疾行,迎面尽是慌乱逃窜的镇民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再加快脚步,不了数息将带路的杂役远远甩在身后。
这时节田里水枯结板没有种物,原有几方干草卷成的垛堆,不知为何零乱地破散在各处。其间一妇人坐在地上,两目怔怔,面如死灰。在她身旁倒着一名老汉,眼睛瞪如铜铃,脖颈不自然地侧向左边,几乎与肩膀贴合。往下看,一个披头散发,不知何物的东西弓着背在他身体上不停擞动,脑袋完全埋进了老汉肚子,发出蚕食吸吮的可怖声音。
待声音渐无,那怪物意犹未尽,缓缓抬起沾着细屑内脏的血色面孔,转向身旁的妇人。妇人也不反抗,就像没看见似的任由怪物将她按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中。
怪物探出锋利骨刃,连衣带肉正要将妇人小腹剖开,突然两指拦在中间,无匹大力瞬间将之掀仰过去。尚未来得及倒下,两指又换做一掌,重重拍上怪物胸膛。力道之大直接震碎了脊柱,弹出枚灰褐色的晶体,被寒凌江一把接住。
转息间罗云除掉尸怪,救下妇人,见她仍无动静,探其鼻息,原来早已经吓死过去。寒凌江瞧见老汉和他身下的血泊,实是平生未见的惨景,不禁心颤,对罗云道:“罗叔,远处还有两个尸祟朝山两头逃去了,应该都是昨晚不见的尸体,我们赶紧分头追去吧。”
罗云长吐了口气,却道:“不急。”从怀中取出化尸药水,滴在死者身上。
“还记得昨日同你讲过我的身世吗?”忽然问。
寒凌江点点头,不知罗云为何此时谈起这个。只听他道:“那时我的话没有说完。一切魔道皆是该杀,我原以为是这样……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魔其实可以不杀,再往后竟发现原来除了魔,有些人也该杀。”
“罗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寒凌江自然明白罗云说的道理,但不明白为何要此时此地说。
“我是想说,除魔固然重要,我们也不能被轻易别人耍了……调虎离山,这把戏正是因为太过常见,以至于许多老练的除魔师都栽在小人手中。”
寒凌江霎时明了:“你是说这尸怪与周家有关?!该死,我怎么没注意到这茬,大当家和雪儿还在周府!”
罗云颔首:“我也只是怀疑,没有实据。老天师常说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小心一点总不为过。”说罢,以剑划地起印,念念宣辞:
“浩浩坤母,借我神灵,流沙逐形,聚石成躯,赐名除魔,星火不熄。起!”
辞终印成,二人身前半丈土地化为流土涌起层层泥石,片刻形成一位手持长刀穿甲带胄的石兵。
“这是除魔司通法中的聚灵兵,虽说没有太高的灵智和修为,但寻常尸怪还不是它的对手。小兄弟先行返回周府,以防公子和小姑娘有危险。那两个尸怪交给我们,周家没有暴露之前不要轻易现身,这边处理完我就立刻赶回来……”
“明白。”
寒凌江应声消失。走后罗云没有马上追击尸怪,而是观察起刚刚被他除掉的那俱尸体:全身通红,好吃内脏,嗜血成性,无疑是十八尸变中的血尸。
脖子周遭有多个指头大小的黑洞,应该是早先那俱尸怪留下的,可周围却没有明显的溃烂迹象,表明尸变不是从这开始……。然而昨夜未在停尸房检测出异样,起码尸体停留期间尚未发生尸变。那是何时发生的呢,又如何会在朝夕之间发生尸变……
罗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划开尸体破碎的衣服,立时被一道醒目细痕吸引全部目光,那细痕留在胸口,长约半寸,所料不差……应是刀伤。
说回周府,卢子俊与雪儿留在宴客别院。按原计划,今日午后他们就将起行。目下虽已过了辰木交界,但距离圣城神华依旧山高路远,指不定还有几天露宿山野的贫苦日子,眼下不抓紧机会好好拜祭下五脏庙对卢子俊而言可说不过去。
那周本浩送寒凌江与罗云到府门后折返回院,见他仍吃得津津有味,鼻底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捻着杯壁把玩。
“你好像不怎么着急?”
卢子俊知道周本浩在同他说话,奈何眼里全是饭菜,顾不得看他一眼,随口反问:“有什么可急的?”然后加了筷子菜送到雪儿碗里,嘱咐道:“瞧你慢条斯理的,快多吃些,之后赶路就没这么好吃的了。”
“难道不怕他们收魔不成反送了性命?”周本浩问。
卢子俊边吃边说:“且宽心,那两位神仙厉害着呢。一个是朝廷的六品天师,一个是云隐寺长老亲传弟子,些许小怪,何足挂齿。”
周本浩长哦了声:“如此说来确实厉害。不过我瞧小兄弟言语之间气度不凡,想必也非同寻常。”
卢子俊平生首次听见有人夸他这个,没得笑出声:“哈哈哈哈,小爷我才不爱这些舞枪弄棒的活,你可完全想错了。”
周本浩跟着轻笑:“哈哈,明白,明白。”饮尽杯中冷酒。
“可惜呀,不是谁人都像小兄弟这般豁达无欲,经得起长生和力量的诱惑。一辈子不曾遇见还好,一旦亲眼目睹便如烙印般永世难忘。明知自己没有天份,不择手段,变着法的也想去获取力量,成仙长生,甚至可以为此牺牲拥有的全部。”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吗?”
周本浩慨然而谈,语速由慢到快。卢子俊先是觉得奇怪,再回想他问的那些话,终于察觉气氛有些不对,碗中的饭菜也没之前那么可口了。
卢子俊小心放下筷子,看见周本浩冲自己浅浅的笑,心底里蓦然升起一丝寒意,告诉他赶紧逃命。于是脸上强装出比死尸还僵硬的笑容还报对方,暗中一个劲踢雪儿的脚迟迟却没有回应,心里恼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吃,一瞥头才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已昏睡在桌沿。
恍惚间他好像觉得自己也有些犯晕,刚有这个念头就一脑门栽在桌上。见周本浩正要过来抓自己,又着急又无力,又想睡又不敢闭眼,挣扎而不得之际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想成仙,我看你还是先成人吧!”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中)
寒凌江与罗云分别后立即回赶,到周府左近施展身法避开丁众耳目,匿身于宴客别院外的石墙,恰好听到周本浩妄谈成仙,察觉言语怪异,探头窥看,雪儿已扶桌而倒,卢子俊也将倒去。心道若非罗云谨慎叫自己先且回返,后果真不敢设想。
朗声嘲讽:“妄想成仙,我看你还是先成人吧。”
话音未了,一左一右两道赤色剑影斜穿周本浩与姜媚身侧,二人下意识腾挪后撤,堪堪躲过。而后剑影合一,现出寒凌江真身,正是他在苦竹教导下最早学会的残光剑和幻影步。
伸手探察雪儿内息,好在稳定如常没有中毒迹象,心中略松了口气,寒眸斜视周、姜二人:“两位,藏得挺深。”
周本浩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整了整衣衫,脱却适才和善热情之面目,换以淡漠神情:“阁下回来得倒快,再晚几分,你这两位朋友可就不会只是乖乖睡在那了。”
寒凌江道:“你什么意思。”
周本浩道:“你马上就会知道。”转身向姜媚恭敬道:“媚娘稍歇片刻,就容我试试新成的宝贝。”后者冷脸以迎:“早让你收敛几分,没必招惹过多是非,好日子都在后头,你偏不听……也罢……神使哪里我去交待,既然你想试试,那也无妨。”言毕回堂中优雅坐下,独自品茶。
听其对话,二人关系并非像店掌柜口中描述的恩夫爱妾,兀自起疑时,寒凌江灵台空鸣,预感有险。猛然回身,只以余光瞥见有抹淡红身影倏然而过,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风声有异,他又迅速回转,这次看见的却好像是角青衣。
寒凌江不敢掉以轻心,屏气凝息将灵识收缩到五丈方圆,如此探查的范围虽则小了,但觉识反应更加灵敏。
“来了!”他心下会意,运转流云诀旋身而起,但见下方青红两道身影左右来袭,双掌交错,将院中用餐的石桌震得粉碎。心想周本浩与姜媚有恃无恐,原来暗中藏有厉害的帮凶。细看两人面容顿时心涌诧异,非是他人,正是昨夜惨遭杀害的僧道。心道他们如何活转回来了,还帮着周本浩为非作歹。
寒凌江担心斗法伤及昏迷中的卢子俊与雪儿,自己也没办法立刻制服僧道,若不慎被抓反受牵制,索性以退为进,先安顾好两人,等罗云回来没了后顾之忧再计议对敌。于是双掌天心穴会以落木繁林,涌出许多柔韧藤枝将卢子俊和雪儿卷起,左右各揽朝周府外飞去。
周本浩冷喝:“想走,哪里走得了。”随手比划,青袍道士立即捏印作法,一道球状惊雷从掌中弹射,若非寒凌江躲的及时,险被击中。暗骂道:“呸你个阴险贼道,等小爷得空回来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电打雷劈。”
咒骂间又有四枚雷球射来,寒凌江修习飞行技巧时日不久,况且手上揽着两人,飞得十分笨拙,前三道雷球都擦肩躲过,最后一枚来不及躲闪,稳稳命中,登时轰隆巨响,炸出耀眼白芒,邻近屋舍的房瓦尽数掀飞摔碎。
周府丁众尚不知晓院内发生的事情,以为尸患闹到家里来了,神仙们正在施法除魔,一个个都吓得赶紧躲回屋,死死关上门窗。岂知那被“除魔”的不是尸祟,而是他们口中的神仙。
“咳、咳!”
寒凌江连咳两声,从雷光中冲出,发丝上还缠着电弧,所幸其修为不低,击中的瞬间用灵炁抵抗了大半威力,没怎么受伤。
周本浩笑看寒凌江落荒而逃被雷球击中,煞是兴奋,笑道:“我还以为七脉弟子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寒凌江懒得理他,心道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小爷我回来再收拾你。遂全力运转流云诀,十二翼穴灵炁贯通,人如离弦之矢,射向镇外山林。
周本浩见寒凌江不理睬自己,哼声道:“说过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召唤红袍僧人出手,对准寒凌江屈指空弹,一道若隐若现的无色气劲正中他身。
寒凌江心力皆放在飞行上,那气劲来的轻盈,未始察觉便已然中招。只感觉什么玩意儿绊了双脚,差些在空中摔了跟斗。愤然朝脚部看去,竟在何时裹了圈食指粗的红丝,端头连到周府内红袍僧人手上。
寒凌江气不打一处来,若非顾及卢子俊和雪儿安危,便要提剑去狠狠收拾周本浩和那贼僧怪道一通。当下暂压怒火,召出冥照斩那红丝,熟知剑锋之下如劈韧革,只是将丝绷得更长,并无实效。待要去解捆在脚上的结扣时,丝绳又变得虚幻无物,无可抓莫。
正决心再加大力度试它几剑,另头僧人施法,红丝上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寒凌江真在空中栽了个狗吃屎,连忙操作流云诀稳住身形,与之相抗。
思忖脱身之际,可惜罗云终于灭尸得返,见寒凌江受困立即前去帮助,略微探查那条红丝便知端倪:“小兄弟用灵识检查体内是否有处他人的灵力印记,将之抹去即可。”
寒凌江依言照做,果真发现体内有处陌生异常的灵炁块,并非自己所留。立即用灵炁冲刷干净,红丝如烟溃散。说道:
“罗叔,如你所料那周本浩和姜媚确实不是什么好鸟。而且昨夜的僧人道士都是他们帮凶!昨夜之死恐怕只是个假象。”
罗云摇头道:“不,他们应该已经真死了。”
“那两人好端端的,刚还捏诀施法,怎会是死人?……难道……难道你是说他们也是尸祟?”见罗云郑重点头,寒凌江更惊:“可是那两人有鼻子有眼的,与常人无异,居然也是尸祟,还会施展法术。”
罗云道:“越厉害的尸祟与人越像,地尸会使用前世术法,地王尸能通人类言语,相传修炼到极至的天尸,更是与正常修士没有区别,绝难分辩。周府那两只,应该是已经进阶到银阶地尸了……”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下)
“银阶地尸?”寒凌江只听过地尸、地王尸等说法,不曾知道其下还能细分。
罗云解释说:“每阶尸祟修为各有强弱,差距不小,泛泛而谈容易造成情报误差,高品级天师遇上低级尸祟还好,若是低品级天师遇上高级尸祟则有性命之忧,故而除魔司才以金银铜三级细分。说来奇怪,这几年尸怪不常出现,银阶地尸已算罕见……”
“银阶地尸很厉害么,与昨夜的地尸相比如何?”寒凌江问道。
罗云颔首道:“通常而言,银阶地尸与九品甚至八品天师相当,金阶地尸则与七品天师相当,比较难缠。他们十分懂得庇护要害,诞生尸核的关节坚硬无比,而且不会轻易暴露,若非称其不备一击拿下,很难有二次机会。
所以待会儿对敌,我需要先隐匿暗处,委屈小兄弟露面凭昨夜手段困住二尸。周家人尚不知我回来,防备心小,我亦可防备其他,只需替我争取到两三息功夫令尸祟无法动弹,就能立时拿下。我们力求速战,免得夜长梦多。”
寒凌江心知罗云说的手段是他的拿手好戏落木繁林,笑道:“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困敌的功夫可是压箱底的,罗叔你就瞧好了吧。”
商量完毕,二人将卢子俊与雪儿安放在一堵墙角暗处,寒凌江在他们身上各贴了几张防身符咒,罗云施展了清神咒,过不多久自会清醒,并召出聚灵兵守候,以卫安全。
准备妥当二人即向周府奔去,路上寒凌江相问:“还有件事总不太明了,我感觉周府内那两只银阶地尸以及我们在镇外遇到的三只,都不像是正常尸变而来,甚至周本浩他爹的尸变,恐怕都来之蹊跷。
这里面自然和周本浩脱不了干系。奇怪在昨夜停尸房我们没有查出尸变痕迹,周本浩花言巧语骗走僧道尸体时,罗叔你也没有检验出尸变迹象才会交给他。可如何旦夕之间五人都成了尸祟。我知世上有专门炼制尸祟的邪道邪功,皆要选时选地,耗费时间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尚且不定能成。从没听说可在昼夜之间炼尸成功的……细细想来也太匪夷所思。”
罗云正色道:“我也正想说此事,等会小兄弟动手时千万小心敌人暗招,特别是匕首小刀。”
寒凌江道:“这和尸变有什么关联吗?”
罗云道:“目前尚不清楚。只是我在除灭镇外三只尸祟的过程中,从尸身上发现有同样的致命伤痕,和昨夜我们在周老太爷身上推断的刀伤极为相似。恰好很久以前,我翻阅除魔司志物古籍见到过一把名为祭血尸骨刃的可怖魔器,能顷刻间将活人乃至刚死之人魔化成尸为己所控,不由联想到此番情形……”
寒凌江先是惊讶后又思索:“顷刻化尸……天底竟然有如此凶器。就算有,又如何会落在周本浩这种普通人手里……”
罗云同在思索,他说的那本古籍是除魔司首代先辈所撰,其时正值圣国号召天下修士共击万魔窟展开的封魔大战。
书中记录:‘祭血尸骨刃,万魔窟炼尸堂长老杜林取自身脊骨辅以尸魔戾气炼铸,食人精血,转尸成魔,天生灾厄,定为一等上魔器。平绝关一役,平绝散人力败杜林,摧毁魔刃,率众击溃炼尸堂残余势力,除灭尸怪三千余俱,自此朗朗乾坤尸患再无。’
“按书中记载,该魔器应在八百多年前就已被销毁,不留于世,可今日情形又该如何解释,莫非只是巧合?会不会是被人得窥炼制秘法仿造了出来,那么又是何人?”
越来越多解释不通的疑点让罗云感觉如堕五里迷雾,迷雾中他抓住了条尾巴,前面可能是条不起眼的小蛇,也可能是个庞然大物……
而这谜题的尽头就在周府,在一个谁也不会注意的普通人,周本浩身上……
寒凌江重返周府,正遇到追击他的周本浩和青袍道士,罗云已先敛气隐匿,藏于暗处不为人知。周本浩笑道:“正要去逮你,没想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寒凌江哼道:“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谁逮谁还不一定呢。”斜瞥四周未见尸化的僧人,心想应设法将其引出以便一齐困住。
周本浩平生最厌他人瞧不起自己,使唤道士攻击寒凌江。只见那道士双手快速起印,右手拇指扣左手无名,左手拇指接右手无名,两手食指相触,尸魔戾气贯通,生出巴掌大张缚丝雷网,向天空一抛延展成五丈大小,朝寒凌江罩去。
雷网周沿勾起地上电弧,拉出无数条烧灼的焦土,寒凌江见其下降缩小几要将自己困住,当即双掌天心穴涌出木属性灵炁,以奇魔典中灵炁物化的方法造出一面护身木遁,并施展流云诀从阵中心飞升突破,避了开去。
不待寒凌江稍歇,尸道故技重施,朝空中连射数枚雷球,大小不及之前,蕴含的雷电威力却要更胜。
按那道士生平修为绝做不了如此强度的术法攻击,拿缚丝雷网来说,也只是能在双拳间产生电弧雷丝,然后依靠近身作战,将敌束缚。现今魔化成尸,没有了人类意识,修为却比生前高出不少。
寒凌江挥舞木遁,将最先射来的雷球反弹在地,炸出一丈深坑,同时木盾也碎成焦块。第二枚、三枚雷球接踵而至,天心穴转换成土属性灵炁,层层岩土包裹手掌、腕臂、胳膊,硕大粗壮,宛若巨人掌腕,将雷球反拍回去。
奇魔典造诣到达含光境不到半年,寒凌江将灵炁物化玩转得更加从容奇妙。
尸道本能地躲过前者,却未躲过后者,砰的一声被炸翻到石墙底下,寒凌江见机解开巨岩拳臂,召出冥照仗剑刺去。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一抹红衣袭来,拳势如风,威若金刚,寒凌江侧身躲避,心道:等你好久了。
冥照剑换成三张飓风符,青芒闪现,平地风起,将尸道尸僧双双困在风眼。不待多时,寒凌江再起印落木繁林,无数藤葛破土而出缠住二尸,未来得及发力扯碎,又有数道坚硬枝干钻出地面,将其四肢架住无从借力。
飓风消散,寒凌江如约将尸祟控制。另壁阴影里,罗云手持黑剑缓步踱出,摆出挥剑斩击的姿势。
“影杀剑法,一式,逐燕。”
但见他姿势不动,一道有与其身形相仿的墨色人影瞬息杀出,斩中五丈外的青袍道士脊柱,弹出深褐色晶块。
“二式,乘击。”
斩击道士留下的墨痕还未散却,人影又瞬息转到僧人身后,一剑破开脊柱,弹出晶块。而后罗云收剑入鞘,墨影消散,信步走到寒凌江身前。
第八章 南安难安
这手影杀剑法原是罗云恩师,除魔司里某位德高望重的四品老天师所创,后传给罗云。最适合除魔司隐秘任务,暗中取敌性命,剑出必杀。缺点即是不易正面迎敌,若非寒凌江先施法困住二怪,他也做不到两息内就除掉尸祟。
尸祟已灭,寒凌江收了落木繁林,对罗云赞道:“罗叔,你这手剑法好厉害。”眼底不禁流露出欣羡之情。
罗云笑道:“若你日后进了除魔司,传与你便是。”
寒凌江喜道:“哈哈,当真?那可一言为定。”
罗云道:“一言为定。”俯身拾捡尸核,熟知无端生风,将那两枚尸核卷走,落在一位女子手中。那女子亭亭玉立,面若桃花,不是姜媚又是何人。
早先气焰嚣张的周本浩,目睹罗云以他难以想象的手段干净利落地除掉自己最大的依仗后,心下凉了半截。此刻见姜媚现身,忙不迭迎过去,跪在其身前,央求道:“媚娘救我!”
姜媚却不理他,只将笑脸看往罗云:“除魔司天师果然好手段,真让奴家今日大开眼界呢。”
罗云道:“既然知晓就该乖乖放弃抵抗,随我到司里伏法,兴许有线生机。”
那姜媚双目弯如新月,笑得更娇:“没想除魔的天师也会开玩笑,怎生刚见面就急着带奴家回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你问问周郎,当时可是花了多少金子才把奴家请回家的,还不惜为奴家杀死自己父亲。周郎,你说杀的该不该?”说着用食指托起身下周本浩的下巴,满是爱怜地看着他。
周本浩为了保命连连点头:“该杀、该杀,谁让那老棺材瓤子看见咱们炼尸的。”
姜媚又问:“除魔司的大哥要叫奴家跟他回去,你肯不肯?”
周本浩赶紧摇头:“不肯、不肯,要回去让他自个儿回去,媚娘哪也不去。”
姜媚轻笑,对罗云道:“你看,还是周郎爱我,就算奴家想从你回去,周郎也断不会允。”她扶起周本浩,故作娇态:“周郎,你的魔功连到第几重了,等会那黑脸的大哥来抓奴家,你可要保护我。”
周本浩惊慌道:“练到第三重了,可媚娘我怕还是打不过他呀。”
姜媚收回笑容,声音渐冷:“待会儿你就打得过了。”说罢掌中现出柄碧玉匕首,无声刺入周本浩心脏。
“媚娘你……”胸口传来剧烈的绞痛,让周本浩五观都拧在了一起,狰狞异常,鲜血直从嘴角溢出:“这匕首……不是……不是神使专门赐予我的吗?你怎么……也有?”
姜媚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言:“就连你这么个小角色都有,我就不能有吗,这一年多谢你替我收集尸核了,神使那里我会替你美言的,虽然你可能听不到了。”言罢一掌将他推开。
也就在此时,察觉不对劲的罗云挥剑刺来,从姜、周二人之间穿空,随即旋身回劈左侧姜媚,后者以轻灵身姿避开。言道:“姑奶奶尸核收集的差不多了,就不陪天师阁下空耗了。”
罗云凭身法再进一剑,直插姜媚体内,却是空无实感。肉眼可见对方急速膨胀,心道不好,撤剑飞身后退,只听砰的巨响,姜媚竟化成一团血雾。
“她死了?”寒凌江惊愕道。
罗云沉声道:“不,她逃走了。魔教的血遁……”
周本浩怎么也没想到他用来害人无数的凶器,今日竟插在自己身上,又是不堪又是愤怒又是妒忌的情绪在心中盘桓交错。忽然一声巨吼,他弹地而起,跳到院落石墙上。恶狠狠盯着寒、罗二人,念头与力量疯狂涌动,逼自己冲上去将他们咬碎吃尽。
但他此时理性未被尸魔完全占据,知道自己敌不过二人,立即跃上房顶,猿猴般四肢齐用朝镇外逃跑。力量还在蹿升,速度不断加快。
寒、罗二人飞速追击,寒凌江发现周本浩逃走的方向正是此先自己逃离的方向,猛然想到雪儿和卢子俊就藏在前方不远的小巷。顿时心急如焚,使出最快速度追赶尸化后的周本浩。
再说卢子俊和雪儿那边,二人在饭桌上中了姜媚的昏睡咒陷入昏迷,后经罗云施展醒神咒,不久即苏醒过来,那时寒凌江与罗云已到周府。
卢子俊昏迷前听见寒凌江的声音,再看自己与雪儿平安无事,便知他俩被寒凌江及时救下,有惊无险。身旁还有个石头做的兵人,自己走一步,它就走一步,想都不用想是留来保卫自己的,不禁夸奖寒凌江和罗云想的周到。
二人原本在巷子中等着寒凌江和罗云过来接自己,待得稍久卢子俊便不如何安分,把雪儿带到大街上,左右远眺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正觉无趣,忽听远方传来瓦片掉落碎裂之声响。一个人形猿状的怪物在屋顶上下起跃,朝自己这边蹦来。身后不远还能看见飞行速度更快的寒凌江和罗云。
寒凌江看见卢子俊和雪儿从巷子中出来,忙喊叫道:“快进去!”不顾体内灵炁运转无度,强行再提速度。
罗云赶在他前面,只见离周本浩只剩三丈距离时,后者大力一跃,目标正是空无大街上仅有的卢子俊和雪儿两人。
聚灵兵反应魔物来袭,自动冲上前去,双拳攻击周本浩。周本浩体内力量犹在暴涨,四肢百骸也跟着膨胀,短短片刻,已和丈高的聚灵兵不相上下,撑爆了衣服,长出灰白的茸毛,借着下坠的力道直接将聚灵兵击落在地,两拳揍成粉末。
紧接巨爪抓向前方卢子俊,后者已然吓傻,哪知逃命。离其半丈时,怀中的定魔符激发功效,金光闪烁将巨爪弹开。
周本浩发狂怒吼,不甘受挫,更狠的一掌拍过去。金光屏障应声破裂,卢子俊直感觉自己是被一堵厚墙扇飞,当下无了意识。
那时罗云已到周本浩身后,却来不及施法阻止,只得飞身接住卢子俊,免得坠落受伤。
怒火发泄后周本浩恢复了一丝理智,知道这样下去终究逃不掉,再看前面还有个小女孩正是寒凌江身边同伴。当即一把抓住,回身发出震天吼叫,尖锐的指尖扣在女孩儿脖子上。
寒凌江与罗云双剑齐住,大吼道:“住手!”
周本浩跟着吼叫,指尖离雪儿脖子挨的更近,寒凌江霎时慌乱无措,忙道:“放下她!我们不杀你。”边说边往后退。
周本浩也在后退,手上却不见松动,死死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却不料自己尸化后力量暴涨,不易控制,指尖已插入女孩脖子一分。
寒凌江看在眼里,目眦尽裂,脑内升起难以名状的空白眩晕,化为歇斯底里地嘶吼:“不要!”
周本浩神志时有时无,已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管将女孩儿捏得更紧。寒凌江再也难捺不住,招出冥照顷刻刺去。却见雪儿脖子上的血珠顺着周本浩的指甲浸入肉体,升起丝丝冰块解冻时产生的白气,庞大的身躯就从那一点开始迅速白化冻结,连带体内暴躁不安的尸魔戾气,结成恒古的冰。剑尖刺到,周本浩碎裂成渣。
寒凌江接住掉落的雪儿,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划痕在冰封中迅速愈合,恢复洁白无暇。
“雪儿没事吧,痛吗?有没有哪不舒服?”寒凌江尚处在惊慌中,没顾得上眼前离奇的一切,只关心怀中的女孩儿。
雪儿从未见过寒凌江如此慌乱,略微出神,摇头:“雪儿没事,不痛,只是有点害怕。”
寒凌江终松了口气,坐倒地上,将雪儿抱得更紧,生怕她要离开似的:“只是有点吗,哥哥简直要吓傻了。”
雪儿道:“是我不好。”
寒凌江不停摇头:“是哥哥不好。”
另一边,罗云检查完卢子俊伤势,好在只是昏迷和皮外伤,配合伤药休息两三天就能痊愈。环顾周围乱象,自然而然思索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见寒凌江和雪儿重新站起,忽然问道:“小兄弟,需要我检查下令妹的伤势吗。”
寒凌江心脏没得一跳,紧紧握住雪儿:“雪儿无事,不用了。”
罗云的目光停在雪儿脖子片刻:“这样就好,卢公子伤势也不重,虚惊一场。”
说罢,他没有按惯例取出化尸药水,而是施法召出熊熊烈焰,将周本浩碎成冰渣的尸体燃烧殆尽。
火焰有能烧掉的,也有烧不掉的,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不约而同避之不谈。
当日,寒凌江和罗云回到客栈歇息,将事情经过告知镇上百姓。那些素日与周家相好的自然不肯相信,还说二人妖言惑众,直到亲眼所见的周家奴仆站出证明才得以落实,不得不信。
后来在罗云带领下,众人发现周府密室,里面密密麻麻摆满棺材,有些棺材里还装着未尸化的正常死尸,其中一具保存完好,众人识得那是他的结发妻子……
因卢子俊伤势,众人驻留在南安镇不少时日,店掌柜感谢他们降妖除魔,免了所有费用。
第三日一早,卢子俊刚能下床走路就迫不及待地催罗云赶紧出发,半点逗留心思也无,只想早点回到家喝上一口她娘亲手做的羹汤。罗云因说等人,出行时间推迟到下午。
当日午后,众人收拾好行李来到镇外,召唤四翼金鹏鸟。与之同来的还有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其腰间配有白玉,正面是数字五,反面是除魔。
“在下罗云,没想到阳秋除魔司司长大人亲自来了。”罗云抱拳作礼。
男子回礼:“嗯……罗云,我听过你,总司雷老爷子亲传弟子,年轻有为。你家老天师多大岁数了都在除魔前沿,我们晚辈又怎能示弱。唉……也是司里人手不足,手底下那群小子都放出去了,只能老夫亲自出马。快,说说怎么回事。”
罗云与中年男子撇开众人,边聊边往山坡上走去,过得半晌才见返回。
“……如此说来确实可疑。你记住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巧合,我想我们确实抓住龙尾巴了。”
“那女子血遁前,我在她灵炁内留下了见魔印,料想没被发现,司长或可派上用场。”
男子拍了拍他肩旁:“做的不错。”
二人走回原处,罗云作别:“此处就麻烦司长大人了。待小子身上事了,再来协助。”
中年男子摆手道:“无妨,你且去。回到圣城若见了老天师,帮我问声好,就说南边的铁心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有时间定再来讨几手功夫。”
罗云道:“一定。”遂带领众人乘上金翅鸟,出发神华。
俯望下方逐渐变小的镇子,不知想到什么的卢子俊忽然发出慨叹:“都说无巧不成书,王名亡命,南安难安,唉。”
慨叹声中金翅鸟四翼扇动,速度猛然攀升,寒凌江怕雪儿坐不稳,拉到自己身边。他不知,那日周本浩离奇冰化被他击成碎块,有那么一小块滚到不远处一株大树下,被悄无声息扭动的树根掩藏。待寒、罗二人离开,大树化作一绿发小子,神不知鬼不觉扬长而去。
第九章 深宫遥远
深宫遥远的庭落,听凭花香泛溢的桂和风散落,是天女随舞的裙摆。鸟鸣与静谧的缠绵中,有位轻盈的扰局者,步段优雅,举止高贵,无声地屏退路上采花玩耍的侍女,走到最深处的绮丽居所,轻轻推开。在精致且奢华的内间,是位与此一切相称都毫不为过的少女,正在临镜妆扮。
“我的瑶儿什么时候开始不大大咧咧,喜欢上打扮了?”吟笑声打破了屋子的静,也打乱了少女画眉的笔。
“娘,讨厌!你来也不说一声,吓得我眉毛都画歪了!”少女先是惊吓后又嘟囔起嘴,气道。
“小妮子成日不见人影,也不来司里习课,问哥哥说哪也没去就在屋里,所以娘才专程来看看你一个人躲在屋里干什么呢,原来是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爱漂亮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憨笑道:“嘻嘻,被娘亲发现了,孩儿不就是打扮打扮自己嘛。”
妇人伸手戳了戳少女额头,佯气道:“还笑,说说这几天都逃了多少学业,真该告诉你父皇,好好管教管教你。”
少女笑道:“嘻嘻,父皇最喜欢瑶儿了,才不会责怪瑶儿。”
妇人道:“你呀,就是仗着有父皇宠爱,一天天也没正形儿,不是逃宫玩去,就是闭门不出,祈天司的风气就是被你带坏的,让娘怎么管教其他弟子。”
少女拉起她的手:“好啦好啦,弟子知道错了,师傅没有别的事就先请回吧。弟子明早一定来听课。”
妇人瞧着女孩儿,眼中七分爱怜三分无奈:“嗨,你呀,真不叫人省心。瞧瞧自己画的眉,七斜八竖的,坐过来,娘来帮你画。”
“好呀,好呀,瑶儿最喜欢娘亲画的了。”欢喜地挪到她怀中。
妇人拿起桌上的黛片,一边专心在少女眉上描画一边说:“其实我们的瑶儿已经很漂亮了,用不着这些修饰。”
“才不呢,以前就有人说瑶儿没有别人好看。”少女说得愤恚又委屈。
“这到奇了,天底下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敢这么说我们的瑶儿。总是你在外面玩花脸,弄脏衣服,被乞儿撞见,还以为是一路人呢。”
少女道:“哪有,就是个不识货的大笨蛋,算了,不值一提,下回见面才让他知道本公主有多好看。”
妇人听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值一提还挂在心上?”
少女听出母亲嘲笑自己,抱着她不住撒娇:“瑶儿就是气不过嘛。”搅得她画眉不稳。
“好啦。好啦,不要乱动,再淘气娘就在脸上画个小王八,下回被人看见,更加说你不漂亮了。”
“瑶儿乖,瑶儿不动。”少女立马安分坐在妇人怀里。
“其实呀,娘这次来一呢是看看你究竟鼓弄什么,二呢是想问问你希望娘送你什么礼物,再过半月不就是瑶儿的生辰了吗。”
少女嘿嘿一笑:“娘终于提这个了。”
妇人道:“小妮子等着急了吧。”
少女得意道:“怎么会,孩儿想要的礼物父皇已经允诺了,不需要娘再送什么了。”
妇人不信:“这么说,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不要了?”
少女摇头:“都不要了。”
妇人仍是将信将疑:“奇怪,娘今天没有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呀,你倒转了性子。父皇答应你什么好礼物了,说来听听,连娘亲送的都不要。”
少女露出神秘的表情:“嘻嘻,这是我和父皇的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妇人道:“好,好,小妮子长大了,有心事不愿意告诉娘。你们父女的事我才懒得参合呢,只要瑶儿开心快乐,娘就满足了。”又逗笑道:“今年你的生辰宴,那些七王贵胄啊、四家世子啊都会应邀宫廷参加,到时瑶儿看上哪家就跟娘说,母后给你谈去。”
少女琼鼻吐气,随口说道:“哼,他们这些,瑶儿一个都看不上。”
妇人赞同道:“嗯……他们确实配不上。那……元宰相的小儿,丰神毓秀才气不凡,镇远将军家的两兄弟,豪情大方,成熟稳重,瑶儿喜欢吗?”
少女不以为意:“元叔叔的小儿跟他一样没趣味得紧。李家兄弟见着我躲还来不及呢,倒没看出有多稳重。”
妇人道:“这么说,瑶儿定是都不喜欢了。那各殿弟子中修为不凡,模样英俊者也都大有人在,瑶儿可有看上一二?”
少女直摇头:“看不上、看不上。”
妇人笑道:“说了许多,这也不喜欢、那也不看不上,莫不是小姑娘芳心暗许,早有意中人了?”
少女听到一阵跺脚羞赧,脸红到耳朵根:“哪有,娘你好坏,尽胡说!”
“哈哈哈哈,瞧你急的。不逗你了,娘画好了,看看镜子,这样还有谁敢说我家瑶儿不漂亮。”妇人收起黛片,将少女推到镜子前。正是远山含黛多许青意,近水笼烟皆在灵眸,顾盼总生趣,巧笑犹倩兮。
“哇,真好看,谢谢娘。”少女满是惊喜。
妇人微笑起身,理了理素洁衣衫:“好了。娘也要回司里去了。临走前终归要多说一句,今年生辰后你就要正式归入祈天司,做自己该做的事了。娘知道你性子散漫贪玩,不爱约束,但这没办法,是你与生的使命,和寻常孩子比不得。明白吗?”
欢喜雀跃的少女缓缓垂下拿镜子的手,安静点头:“瑶儿明白。”
看见女孩儿瞬间安静不言,妇人心里多是有些不忍,想再安慰些什么,话到嘴边终又咽下:“明白就好,娘走了。”
“恭送母后。”少女敛衽作礼。
揉了揉她脑袋,妇人转身离开,门外传来侍女们“恭送圣母”的声音,渐行渐远,深宫院落,重又归于寂静。
少女独自坐下一动不动,镜中黛眉颦蹙,秋波生烟,最深最深的深宫是最深最深的愁思。愁思什么呢,娘画的眉非常好看,可好看是好看了,一个人孤芳自赏又有什么趣味呢。起身全部洗净。
少女名叫靖瑶,靖指四海升平,瑶是天下美玉。
第十章 圣都神华
帝都所在之辰州,位于九州北上方位,处云、望、木三洲腹地,集天南地北客,汇三教九流徒,人口密集,商贸旺盛,繁华热闹与其余八州不能相提并论。
辰州按辖地又可分为一都七郡。一都指帝都神华自不必言,那七郡则是指太一始国建国至今的七位异姓王封地。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是夙沙王室所在的天枢郡,东方王室所在的天璇郡,端木王室所在的天玑郡,樗里王室所在的天权郡,上官王室所在的天衡郡,乐正王室所在的瑶光郡,皇甫王室所在的开阳郡。
七王在始国中地位殊显,仅次神华皇族,是九州能安定延续的国之巨柱。就拿东方王室而言,威慑天下邪道魔教的除魔司便是其掌中利剑。现任除魔司总司长,凌驾于三大一品天师之上的大天师东方谳即是当前东方王的爷爷,论辈分还在神华圣皇之上。
再说与除魔司并为始国双刃的镇妖司,追溯起源乃是八百年前初代皇甫王氏所建,专以处理与九州乃至六地妖兽有关的一切事务,权势之显职能之要,不必讳言。
此外,还有将才频出的夙沙王室,自流金广漠到隐国古林再到东南明珠国一线的各地边疆戍守大都出于其家,权势不亚上述两王。还有制定司仪礼节的乐正王室,始国圣母,祈天司大天师乐正霜依,就是当今乐正王的嫡系姐姐。其余诸王各有权职难以详述,要害由此可见一斑……
且说自辰州边陲南安镇出发的卢子俊一众,历经四日飞行旅程,现已跨过瑶光、开阳两郡,抵近圣都边界。这四日时间,起先只看得见零星散落的村庄,越到后面,城镇市集肉眼可见地愈发稠密,车水马龙,商贾大队屡见不鲜,众人也再不用露宿山林。
寒凌江心料不日就能见着镇远将军,问清困惑自己多年的身世,原先急迫的心情随目的地渐近却发生了转变,变的犹豫迟疑。想想能问清楚什么呢,将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丝父母仍在的希冀幻想破灭吗。退一万步,假使真如自己幻想,多年流浪只是因为他们万不得已。那么亲人相聚的美好愿景又有多少成全的机会,自己身上不也有如山的枷锁。
雪儿靠在他肩头,将他思绪带回到前几日的诡异景象。天生的寒症,罗云怀疑的眼神,老和尚的话中真意,如今才算明白过来。同为孤儿的小女孩,身世身份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自己若在世上,若在她身旁,必会照顾她一生,若是不再又该如何是好。托付旁人么。
愁绪到了最后一日,天空中不时看见其他同行的载人飞禽,各有异同,偶也会遇到成对结伴,御器飞行的修士,他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虹光般消失在各自的方向。寒凌江顿感天地广阔,万物自在,自己只是浮沉中最微小的一粒尘埃,何必让那许多烦恼把胸塞满,尽管张开双臂,领略冲身刷过的风。至于将来事将来再说……
“哥哥你看,那里是不是就是神华城了。”
雪儿拉住寒凌江衣袖,指向前方。但见莽莽大陆之上,各方山脉汇集一处,形成突起的高地,如同被锯断枝干的掌天巨树留下的树墩与根系。
“神华遗建木,神人自所上下。”
眺望雪儿手指方向,寒凌江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老道同他讲圣城景象时说的这句话,轻声吟了出来。
“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雪儿问。
旁侧卢子俊解释道:“说的就是你口中的神华城了。相传那时候始国还没有建立,也远在九州六地出现十二部族之前,有一颗名为建木的古树就已经生长了三万三千年之久,枝叶触达天界,根系连通大地,众神自建木降临人界宣告指令。人们也可通过它到天界拜谒帝君。”
“可是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一个树墩了呢?”雪儿继续问。
卢子俊晃头晃脑道:“那是因为传言上古时期,众神间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天界帝君、也是众仙之长,用建木巨树的躯干和灵性炼制成为一把斩仙神剑,诛杀敌首,方才平息了战乱。此后万年建木由于失去灵性生机,树墩和根系渐渐演化成高地山脉,后来神华君统一十二部族,感念其壮阔与牺牲,于此安邦定国,有了今日模样。”
卢子俊见雪儿听得认真,怕她继续追问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补充说:“子俊刚才说的都是民间传闻神话,不足为信。没准这里生来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故事。”
雪儿这才哦了声,没在追问。
距离愈近,愈能感受帝都繁盛。尚在高地之外百十里的地脉上就已经堆满了鳞次栉比的百姓房屋。到近中心范围,浮空阁楼,奇异建筑,更是不胜枚举。
不了多时,卢子俊“到了、到了”的欢喜声中,四翼金翅鸟开始下降,滑翔到高地边缘的一处宽广草坪,有近十来头同类在此休憩进食。
众人出了草坪,即见前方道路有一队白衣人马等候,为首之人与他们都熟,正是跟随卢子俊到云隐寺修行的陪童:听松。他在卢子俊离开之前先一步返回圣城,为其打点事宜。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见到卢子俊,听松激动得几乎流泪,立即迎上前去。
卢子俊同样激动无比:“是呀,三年多没回家了。今日终于回来了。”
见寒凌江与雪儿,听松打招呼道:“寒公子,雪儿姑娘也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
雪儿笑道:“你家主子才辛苦呢,做梦都是他娘煲的羹汤。”
卢子俊脸红道:“哪有,你可别听雪儿瞎说。”
这时一旁罗云说道:“卢公子既已安全抵达,在下幸不辱命,当此别过。”
卢子俊心知目前除魔司任务繁重,不好留客,抱拳道:“这一路真真辛苦罗叔了。他日有空定要来蔽府作客,届时父母和小生再好好招待罗叔。”
罗云婉拒道:“无甚,职责所在罢了。”再对寒凌江告别道:“当今时局颇险,寒小兄弟当心保重,他日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寒凌江感谢这月余时光罗云对自己的指导,虽曾在雪儿的事上因担心产生芥蒂,还是深感其一心为民除魔,真诚可信。今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期,拱手笑道:“罗叔也当保重。待小子实力够格,必来除魔司投靠罗叔。”
罗云连声道:“好、好。”径自起飞离去。寒凌江与卢子俊等人则坐上马车宽轿,朝圣城中部驶去。
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上)
从金翅鸟停歇的草郊到神华城中部还有不远的距离。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
听松驾着马车坐在前面,转头对厢内的卢子俊抱怨:“公子您可不知道,这几日临近你归期,夫人是茶不思饭不想,成日念叨,问我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去接你。我说夫人不要着急,还有两日光景呢。话说完没半时辰,又问我怎么还不去接你。小的耳朵都被问得起茧了,图个清静,提前两天就在这等候公子了。”
卢子俊呜呜道:“娘亲是真想念子俊了,子俊也想念娘亲啊。”
听松笑道:“何止夫人,老爷也非常想念公子呢,也成日念叨呢。”
卢子俊奇道:“哦?父亲也想念子俊,念叨什么呢?”
听松模仿:“老爷说,吾儿在云隐寺修行三年,料想功力匪浅,这番回来定要给他找几个好手,试试能耐。”
卢子俊一听,感情是这么个想法,果真是他刻板性情的亲爹,吓得忙让听松拉住缰绳,说不回去了,回去还不死定了。
听松笑道:“哈哈哈哈,听松骗公子的呢。老爷原话是说公子在山里吃的清淡,这番回来定要挑几个好厨子,多做些美味,犒劳公子。”
卢子俊气道:“好你个听松,也来打趣子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引得雪儿不禁发笑。
听松笑道:“哈哈,公子息怒,倘若收拾了小的,谁再带你逛那些好玩的呢。咱们离开的这三年,城里多出了好多新鲜玩意儿,这些天小的都已经摸清楚了,明儿一早就能带你和寒公子和雪儿姑娘玩个痛快。”
卢子俊喜道:“好呀,你且说说有那些新东西好玩。”
寒凌江没在意他们聊天,目光从车窗外宝树夹道,玉石铺路的奢华景物中移回来,问道:“卢兄,不知道镇远将军的府邸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他。”
卢子俊心里冷不丁咯噔一声,回圣城后一时高兴,险些忘记身上还有性命攸关的重任,眼骨碌转,正襟危坐:“寒兄切勿着急,将军府邸就在城中央,今日稍歇,明日子俊就带你登门拜访。”
寒凌江哦了声,目光继续投向窗外繁盛景色。
大致过了两个多时辰,将近黄昏,一队人马终于到了神华城最富贵的上城区,当今皇族和四大世家都在其中。而后转了几街几道,停在深府大门前。
落轿下车,抬眼可见一位端庄妇人等在门前,卢子俊忙不迭抱上去,相拥而泣:“娘亲,三年不见,子俊好想你啊!”
妇人眼角含泪,双手掌着卢子俊脸庞,温声安慰:“娘也想念我儿啊。三年不见比娘还高了。路上辛苦吗,快进门吧,你父亲也正在等你呢。这几位是你的朋友吧,快一起进来吧。”
寒凌江与雪儿跟随卢子俊母子进了府门,到正厅,见了卢子俊畏惧三年的父亲,卢墨甄。父子相见没有母子相见那般深情流露,一个寡言少语,一个低头诺诺,片刻功夫没有,卢墨甄淡然扔下句:“希望不仅仅是长了个子。”便回书房去了。其后,众人一起用了晚膳,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直聊到月上中天。晚间安排寒凌江和雪儿在离卢子俊住所不远的小院香榭东西壁住下。
夜里,寒凌江房间响起敲门声,不用猜也知道是雪儿。
“不想一个人睡吗?”寒凌江问。
女孩儿点点头,蹭到寒凌江床上:“想和哥哥聊会天。”
寒凌江道:“好啊,聊什么呢?”
女孩儿双手交缠,想说却说不出口,稍一开口又沉默低头。
寒凌江向来知雪儿心事,见她不好意思开口,自己便问:“雪儿是不是担心哥哥把你仍在这不管了。”
女孩儿点点头,慢慢才说:“哥哥会吗?”
寒凌江道:“会啊,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双手枕着脑袋倒下。
“啊,哥哥你怎么这样!”雪儿有些气又有些羞,连连摇寒凌江身子。见他就是不起,又去咯吱他。
寒凌江笑个不止,忙说:“雪儿不挠了,不挠了。”豁然坐了起来:“你听我说完呀,我是说早开始是这么想的,因为哥哥还要有些日子留在云隐。后来转念一想,我的雪儿这么乖巧可爱,让给别人做妹妹,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道理。所以干脆还是跟着我这和尚哥哥到寺里做个假和尚吧。”
雪儿喜道:“真的吗?哥哥不骗雪儿。”
寒凌江道:“当然了,你若是喜欢,哥哥还可以教你练功修行,当你也学会了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行,那时我们兄妹无拘无束,想去哪去哪,起不快哉。”
雪儿拍手道:“好啊,好啊。可是,可是……”
寒凌江自知其所想,揽着她脆弱的肩膀,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不管未来如何,不管雪儿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是最亲的人。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用管,知道吗。”吹灭灯,安抚她睡下。
“哥哥明天就能知道自己身世了,现在开心吗?”黑夜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寒凌江想了想:“谈不上。”
“希望哥哥父母都健康在世。”
“谢谢啦,不过管它呢,没所谓。”
夙夜无话,直到天明。卢子俊因为身上重任未解,时时刻刻感觉脖子发凉,一颗大好脑袋仿佛只是放在上面,风一吹便会掉落。
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主意趁早完成使命,这不天还没亮便来咚咚咚地敲打寒凌江房门。见开门的是雪儿,心知女娃又跑到她哥哥床上睡了,把眉一皱:“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哥哥睡觉。要是以后寒兄成婚取了媳妇,你也要去挤被窝不成?”
大清早遭人数落,雪儿也把眉一皱,跺了卢子俊一脚:“哼,要你管。”
“哎哟,哎哟。”卢子俊抱起脚背,边跳边叫。寒凌江走出来,见是卢子俊和雪儿闹嘴:“卢兄,这大早有什么事吗?”
卢子俊气道:“有什么事,除了带你去见将军,还能有什么事。”
寒凌江道:“现在吗?会不会太早了点。”
卢子俊则道:“不早了,不得花时间打扮打扮。”
“打扮?”寒凌江与雪儿异口同声。
卢子俊意识到说错,马上找补回来:“收拾、收拾、哈哈,子俊嘴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