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中)
“也不用如何收拾吧。”寒凌江道。
卢子俊把脸一板,活像数落调皮孩子的严母:“怎么不用收拾,瞧瞧你头发、瞧瞧衣服,不收拾收拾怎么好意思见人。”
寒凌江恍然道:“这到也是,是该打整打整,当家的稍等片刻。”
卢子俊道:“不用等了,跟子俊出去打整吧。”说罢,拉住寒凌江直往外走。
神华上城区,自古住着九州最高贵富庶之人,向来买卖不看早晚,经商不拘类别,有求必有应,有需必有供。从辰时到巳时再到午时,卢子俊拐着寒凌江,跟着雪儿,先后从发式修理店铺出来,从贵族祭祀沐浴的场所出来,再从华丽成品服饰的商铺出来,每次出现,寒凌江相比之前都焕然一新,大不相同。
扯扯闹闹小半天,三人又站在脂粉铺前。
“这个也要?”寒凌江难以置信,说为了给将军留个好印象,打整发型、换身衣服、就算沐浴清洗,这都说的过去。可没必要擦脂抹粉吧,自己又不是小姑娘。
卢子俊不苟言笑,沉声反问:“寒兄弟难道不知道将军的别名称谓?”
寒凌江道:“镇远大将嘛,如雷贯耳。”
卢子俊听完摇头,言语间自有不可不信的庄严威度:“你错了,全然错了。将军的别名是天姿美将,是乘车过街都能满载而归的美髯公!”
自打把寒凌江从云隐寺诓到神华城,他就不怕这谎话扯得更大,更离谱:“所以,将军特别注重外貌,凡是有客拜谒而不更新服、洁面目者,断不会与之相见!”
寒凌江纳闷道:“我印象中将军豁达随性,不像注重外貌之人呀。”
看寒凌江仍旧半信半疑,卢子俊当下断言:“此一时彼一时也,寒兄就信了兄弟吧,子俊,什么时候骗过你?”
寒凌江拗不过他,只得从了,在自己身上抹些个香膏白粉。说道:“这下总行了吧。”
卢子俊左右端详,又让雪儿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女孩儿忍不住笑道:“就差头发上别朵小红花啦。”
寒凌江平生从来没有如此打扮过自己,听女孩这么说大觉难堪和不自在:“哥哥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怪。”
雪儿摆手:“不会,不会,雪儿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好看,只是觉得哥哥不像是去拜见将军,倒像是讨媳妇的。”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雪儿无心之语让卢子俊没得捏了把汗,呵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也没正形儿,瞎说什么呢。”
雪儿吐了吐舌头,朝卢子俊拌鬼脸。
“哎,也罢,时间不早了,卢兄还是快带我早些见将军吧。”
应其要求,卢子俊终觉稳当,雇了辆精致马车,凭借自己身份通过层层关卡盘查,把寒凌江带到无边高墙的一处小门。
“就是这里了,你拿好这个牌子进去,自有人接引。”
寒凌江收过细看,是一个刻着瑶字的玉牌,没什么好怀疑的,收进怀内对卢子俊抱拳作别:“那就多谢卢兄了,剩下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又对雪儿道:“在卢兄家要听话,哥哥趁早回来。”
卢子俊抢道:“不急不急,寒兄大事为重。雪儿交给为兄照顾即可。”
寒凌江再道感谢,转身进门离去。
“阿弥陀佛,可算是成了,不用担心掉脑袋了。”卢子俊货已交手,如释重负。
“掉脑袋?”雪儿问道。
卢子俊不作解释,摸了摸雪儿头,心情大好:“哈哈,无妨,无妨,累了大半天全在你哥哥身上,咱俩也该去好好吃一顿了。”
雪儿道:“可是哥哥也没吃呢。”
卢子俊道:“你哥哥是修行之人,平日有几顿饭好好吃来着。再说人家现在可忙呢,哪有这闲工夫。”
雪儿眉头皱道:“什么跟什么嘛,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卢子俊笑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呗,只需明白你我二人的富贵日子不久就要来临了,哈哈哈哈哈哈……”
且不说卢子俊如何春风得意,单说寒凌江进了门,接待他的是一位佝偻身躯的小老儿。
“你,就是四世家派来的人?看看牌子呢。”
小老儿声音细长尖锐带有一丝鄙夷之意,让寒凌江甚感奇怪,他又哪晓得这里不是什么将军府而是神华皇宫,接待自己的还是位失了阳气的公公。
“嗯,是主人的牌子不错,跟老夫来吧。切记走路低头弯腰,小声说话。”寒凌江哦了声,依言照做。
皇宫且大且深,四围高墙不见其底,寒凌江不禁嘀咕:“这么大院子,却这么小的门。”被公公听见,引来不屑:“怎么?合着您还想走正门呢,这事儿光彩?”
寒凌江疑惑:“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公公道:“这年头攀高枝儿的我见过不少,攀得有你这般硬气的却还没见过。瞧你身板模样也有几分看头,可千万别忘了形。伺候好了,自然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可一旦伺候不好,抄家掉脑袋也是常有的。”
寒凌江自当他口中的主人是李将军:“这么说,他性情很是古怪?可我印象中怎么不是这样。”
公公道:“嗨,门外头只敢说她好,哪敢吐半点真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个儿放机灵点,前些日子就有一个讨好不成,被砍了头的。”
寒凌江震惊道:“随意杀人,这还了得。”
公公道:“哎哟,了不得,了不得,公子你快小点声吧。主子她干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皇帝都要让着她呢。”
寒凌江更惊:“这不造反了吗?”
公公叹道:“这有什么,家常便饭。”
寒凌江不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日半天听闻,颠覆了他对镇远将军的所有认知,实在没想到,那个深受朔方百姓爱戴的堂堂镇远将军,背地里竟是流于表面,性情乖张,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之徒。自己以往对他崇拜之情真是瞎了眼。
可怪二人一个说南,一个指北,风马牛不相及,误会环环相加,一顶弥天大冒就这么扣在那个毫不知情的将军头上。
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下)
寒凌江跟在公公身后弯腰低行,既不能跑,又不能飞,偌大个皇宫,走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让他隐隐觉得腿酸。正要询问还有多久路程,公公带他转进一拱月门,交由另一个丫鬟带领。满心以为到了,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抹湖光秋色,目的地还在那头。
“公子请随奴婢来,切记路上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跟着奴婢走就是了。”
寒凌江心想那家伙住的院子大也就算了,怎么见个人却要跟做贼似的。
二人绕湖而行,湖风清凉,花香淡淡。让寒凌江什么都不要看这还好办,让他什么都不要听却难为人了。耳边鸟鸣声清脆,处处传来丫鬟少女的嬉闹玩耍声,唯独没有个男声。心下揣测莫非镇远将军那家伙不光流于表面,还是个爱慕女色之徒?
腹诽之际,丫鬟带寒凌江到了最深处的绮丽居所,说道:“我家主人就住在里面,只是眼下在别处玩耍,片刻便会回来。公子先进去等候吧。”
寒凌江道了声谢,推门进去。只见屋里一应陈设皆小巧而精致,或金银或玉石,珍珠、翡翠、玛瑙制成的玩物无不可见。尚有各式绫罗绸缎,色彩极妍。兰麝沉香,屏风帷幔,雕花暖炉,凡此种种都让寒凌江大感意外和奇怪。就算他从未去过女子闺房,也该清楚这绝不像镇远将军所住之地。
兀自疑惑时,房门被推开,跃进一位曼妙少女。寒凌江作礼道:“在下寒凌江,特来见会镇远将军。”
那女子掩嘴浅笑,绕着寒凌江看了一周,声音如出谷黄鹂:“你叫寒凌江?”寒凌江点头。
想是口渴,女子找来七星璇龟样式的紫砂壶,给自己到了杯茶,边喝边说:“这里没有什么镇远将军哦,卢子俊就是用这个法把你骗过来的吗?”
寒凌江虽然早就生疑,听到这话仍如平地起雷,心想如此大事卢兄怎么会骗我。再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前者离奇举动,自己被打扮得小姑娘似的,难道就是为了来见眼前这个女子?她又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是谁?”少女似乎读懂了寒凌江的心,青葱玉指扣在身后,盈盈转了个圈:“我是神华公主哦。”
“啊,公主?”
又一颗惊雷劈在寒凌江心湖,脑海瞬息万变,先是想到卢子俊怎么会把自己诓来见公主,又想起适才小老儿说的那些话“喜怒无常,皇帝都要迁就她。”人家是掌上明珠,当然得迁就了。转念再想,她是公主,那这里便是皇宫,难怪大得离谱,还有如此奢华的陈设玩物,随便挑一件拿到外面应该都能卖个好价钱。
想着想着脑海腾起空白,回念道好端端自己怎么来到公主寝宫,如果是老道来了会怎么办,不、不,要是他来一定会赶在晚上,怎么可能还让主人发现,要不自己也晚上来?我还来这里做甚!听说皇宫护卫全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不趁早逃命,搁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呢。
无尽遐想终于落在正轨,汗如浆出,边说边退:“小子误入贵地,这就离去,还望公主莫怪、莫怪。”
“等等,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本公主吗,怎么说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抢先一步拦住房门。
寒凌江倒吸一口凉气:“这又从何说起?公主是天潢贵胄,小子是乡野平民,不曾见过,谈何救命之恩啊。”
少女把门栓好,确保不让寒凌江逃走,方莲步轻移,双手背撑在一张嵌玉凤纹桌上,看着少年窘况:“怎么,没隔多久就不记得我啦,你靠近些仔细瞧瞧。有没有想起什么?”
寒凌江一个劲儿摇头,哪里敢动。
少女又道:“我的名字叫靖瑶,靖是四海升平的靖,瑶是天下美玉的瑶,这样有没有想起?”
寒凌江道:“靖瑶、靖瑶,好像是在哪听过。”突然想起:“哦,你就是永明城那个离家出逃的小姐,哦不,公主!”
少女笑道:“你想起啦。”
寒凌江道:“想起是想起了,可是公主说的救命之恩又什么意思?”
靖瑶道:“你忘啦,那夜在永明城地下甬道,你躺在地上满身是血,把本公主绊了一跤。我看你还有口气,背你出来,喂你吃汤喝药,好不容易才救活,可累着呢。要不然你现在哪有机会站在这里?”
寒凌江挠着脑袋,这段确有其事,只是主人公换了个人:“可我听说当时救在下的,不是卢子俊卢兄吗?”
“那是本公主做好事不留名,才让卢子俊这么说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后问镇远将军去,当时他就在场,看看我有没有骗你。”边说边走到内间床上坐下,摇摆着双腿,天真烂漫。寒凌江跟了上去。
“原来竟是这样,小子真要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信与不信对寒凌江已经不重要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试探道:“不知道……公主召小子过来所谓何事,若有差事,但凭吩咐。”
靖瑶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吗,我们可以一起玩啊。怎么,你怕我,不愿意跟我玩?那夜在永明城,可没见你这么胆小。”
稍加提醒,寒凌江顿然想起永明那夜自己醉酒后对女子的所作所为,吓得冷汗直流,连连摆手,生怕如那公公所言,说错一字召来杀身之祸:“怎么会,怎么会,公主想玩什么小子定当奉陪。”
靖瑶道:“好呀,那我们出宫玩去。”
寒凌江心道出宫玩,这是个好主意,忙应承下来。
靖瑶十分欢喜,说道:“跟我来。”从内间开了扇不起眼的机关门,通着条神秘花径,然后轻车熟路地带领寒凌江穿过花径,再经过几段羊肠小道,置身另一座高墙底,打开旁侧小门,溜了出去,路上未见他人影。
其时深秋将尽,花离枝头,俄而形上,俄而形下,愿随风起……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上)
寒凌江跟着靖瑶走在宫外街道上,漫无目的,随行随止。这里是热闹繁华的中心,人来人往都是华服富贵的公子和打扮精致的小姐。在他们之中,这个本该最为高贵显眼的公主,却因为不施粉黛,穿着霜衣素裙而显得普通。
“所以,你是因为想从镇远将军口中问清楚自己身世才被卢子俊骗来圣城的?李叔叔前几月确实进宫述职过,可惜早就走了。”她踩着白玉做的地砖,走成一条直线,是孩童经常自娱自乐的游戏。
寒凌江无奈道:“是啊,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来这。”
走到两街路口,靖瑶踩着砖转了个直角,寒凌江跟上。
“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身世哦,将军知道的我都知道。”
寒凌江道:“真的?”
靖瑶没有看他,专心踩在每一个玉砖上:“真的,很久前我就问过将军。”“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寒凌江正张开嘴还没问,少女已经把最大的事实说了出来。
“这、这样啊。”他没想到自己最难下口的疑问,一直以来的压心石,就这样被少女轻盈地回答、击碎了。
“你难过吗?”靖瑶问。
“还好,早就想到了。”回答地从容。
少女忽然跳转回身,目视寒凌江,想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果然还是难过。
“我还知道其他的哦。比如说你父亲的名字叫寒羽山,羽是羽毛的羽,山是大山的山。瑶儿觉得是个好名字呢。”
她注视着寒凌江,边说边倒着走路,直到从他抬头的目光中看出一抹色彩,才转回身继续踩直线。
“真的?我父亲的名字叫寒羽山?”
“嗯,真的。听李叔叔说,他和你父亲是在渊雪天脉认识的。有天将军独自在天脉深处狩猎,受了伤,被好几只厉害妖兽围困,是因为你父亲恰巧出现击退妖兽,他才得救。你父亲和李将军一样都是落拓大方,豪放不羁的男子,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
“原来是这样,那我父亲是哪里人呢?我母亲呢?”
靖瑶道:“这个李将军也不知道啦,只知道你父亲是游历九州的散士,而且那时他孤身一个人,没有你母亲,当然也没有你啦。”
“那你还知道什么?父亲他去过哪里,还有没有其他朋友熟人,后来又是怎么去世的。都告诉我好不好?”这次换寒凌江跑到靖瑶前面,注视她,盼望能再从她口中多听到只言片语。
靖瑶没有掉他胃口,说道:“你父亲在将军府上住了半个月后就辞程离去了。再有他消息时是在圣城,就是你脚下这个地方。
那时候正在七脉会武,好多人都来观摩比试,其中就有你父亲。比武到最后一场,角逐出第一名和第二名,你父亲在台下喝倒彩,说错了错了,不该那么出招,该这么出招,不然早赢了。
第一名不服气,和你父亲比试,果然你父亲技高一筹赢得轻轻松松,七大派掌门都羞到姥姥家了。那时台下又有人喝倒彩,跟你父亲说同样的话,你父亲当然不服气,又和那人比较,结果反被制服。后来大会治安的长老来捉拿你父亲和那名男子搅局,没有到手,被逃脱了。”
“哈哈,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厉害,比七大派最厉害的人还厉害。后来呢?”
“后来就是许多年以后了,你父亲身受重伤逃到朔方,恰逢天脉那头敌人攻打过来,将军亲眼所见你父亲死在敌人术法下,尸骨无存。临终前托付将军说有一妻一子下落不明……。敌人退去后,将军尽力寻找你们母子,几年时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那年天脉异变,有个道士告诉将军你就是寒羽山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父亲是死在北境敌人手上……”“那个道士就是老道吧。果然他也和父亲认识。”寒凌江心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虽然不想让你伤心,但你父亲,也许母亲都不再人世了,希望你看开些。”靖瑶道。
寒凌江摇头:“能知道他们的一些消息我已经很开心了。来时的路上我还在想如何开口,如何面对将军,我不喜欢难过,也不喜欢旁人为我难过。谢谢你简单的告诉我。”
靖瑶淡淡道:“这样吗?也许是因为我娘常说天理无常,人生如寄,让我看的比较淡吧。总之人活着就要开心点嘛。你说是不是?”
这时二人正漫步到一间首饰铺前,靖瑶欢喜进去,左看看右瞧瞧,相中了一根点翠金钗,插入青丝,问寒凌江好看吗。寒凌江感激她告诉自己父母消息,便问掌柜多少银子,打算买下来送给她作礼物。
掌柜的伸手比了个五,寒凌江以为是五两银子,掏钱道:“好说,我买了。”
掌柜的笑道:“公子不要戏弄小人了,我说的是五十两。”
寒凌江吃惊:“五十两?这……么贵?”
“不贵,不贵,小姐的眼光好,这点翠钗子就值这个价。”
寒凌江道:“那……能不能便宜点?”
掌柜道:“手艺在那儿呢,便宜不了。”
靖瑶看的开心,却取下金钗转身离开。寒凌江跟上去,尴尬道:“这个……就差了几两银子,公主殿下还喜欢什么,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买来送你。”
她把目光流连在街边各家摊铺,声音交给寒凌江:“你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有北地的冷玉、南国的月珠,百鸟羽毛编织成的衣服,当然还有母后亲手做的豆糕,男儿们的刀剑遇上好看的我也非常喜欢。天下有多大,我喜欢的东西就有多少。
你要是打主意想送我什么大可不必,因为我喜欢的东西家里都有。但要是真心问我喜欢什么……”
说到这里认真注视眼前这个少年:“我想……应该是天灯,因为它们能飞得好高好高,任何高山高楼都阻碍不了……无牵无挂。其实宫里的师父也能飞得很高,可他们飞得再高终是要落回宫里。还赶不及我手里的天灯,你说不是吗?”
寒凌江听完久久不语,是因为回忆起他俩初次见面时少女瞎编的身世。靖瑶则微微一笑,转身继续看那些花花玩物。
“你是想离开这儿吗?”后者忽然问。
“想啊,一年到头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你想带我走?”
“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出去玩,开心了再回来。”
“你敢吗?”
“你愿意,我就敢。”
“神华上空有禁制,只怕还没出城就会被抓回来,我是没关系啦,大不了挨顿批评,不让出宫。你嘛,死罪都是轻的,别指望我会救你哦。”
“天上不行还可以地下。我有遁地符,几百张遁地符,一起用掉的话可以离开神华城,说不定还能离开辰州。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出现在哪里,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会保护你。”
“怎样,玩吗?”轮到寒凌江反问。
“玩啊。”靖瑶回答。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抑抑扬扬的喧闹里,寒凌江一拍百宝袋,无数玄黄符箓鱼贯而出,散在空中,揽起身旁少女,将灵炁护加她身。路过的行人尚未反应过来,百来张遁地符齐齐化作耀眼白光,笼罩二人,刹那消失。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中)
神华皇宫,临宣殿内。
“圣上,公主出城了。”
禀奏的是一名长发散逸的青衫男子,体形修长,面相和善尔雅,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他身前伏案批阅奏折的,是当今九州共主:神华灵钧,世人称颂为神华帝君,亦称神华帝。
“和她那个檀州认识的朋友?”
“正是,叫寒凌江。”青衫男子回答。
“哼,胆子倒不小。”帝君随口道,目光仍旧注视着掌中批文。
“现在应该到了开阳郡,还是由我去将公主请回来吧。”
“不急。那小子,清风国师怎么看呢?”帝君不置可否,另问其他。
清风道:“嗯……若论功力修为,在云隐年轻一辈还算前列,但若放眼天下,总归是差了些。唯一的长处正如圣上所说:胆子不小。”
“这么说,国师看不上咯。”帝君道。
清风道:“山无常势,水无常形,且观日后吧。不过说起来,他的父亲圣上或许曾有耳闻。”
帝君道:“朕听你说,是大将军早年的朋友。”
清风道:“是的,叫寒羽山。”
“寒羽山……不记得了,也是哪派修士吗?”
清风摇头:“非也,圣上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洛水起灵?”
听到“洛水起灵”四个字,帝君忽然搁下笔:“你是说,他父亲寒羽山是当时那批修士中的一个。”
清风颔首道:“没错,那次事件后活的时间稍微长点的一个。”
“还真是让朕意外。”他起身望向窗外,有三两只冬鸟落在正待绽放的腊梅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朕有时候感慨天下真大,九州浩渺,自己如何治理得下来。这时又觉得天下真小,多少年前的孤魂都能找上朕的门。”
清风道:“都是过去的旧事,圣上不必萦怀,这次起灵,断不会有误。天色有些晚了,臣先去接公主回宫吧。”
帝君却道:“那丫头半月前兴冲冲跑朕这来问朕要生辰礼物,国师你素日与她走的最近,猜猜这回她要了什么?”
清风道:“公主向来古灵精怪,心性不与人同,有些时候我也摸不准她心思,总是些稀奇玩物吧。”
帝君笑道:“看来不单是朕和阿依,国师也不真正了解瑶儿呀。”
“小丫头问我要了七天自由,该说她长大了吗?”
“回宫就不必了,劳烦国师同上次那样帮朕照看一段时间丫头,只要她平安无事,余下,就随她性子吧。她也只能任性这么一回了……”
“清风遵命。”
白光出现在遥远山脉外的一片昏黄梧桐林,给静谧的山语凭添两抹异色。
“没想到,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也不瞧瞧我的遁地符有多厉害。”
言语轻快的是靖瑶,骄傲的是寒凌江。
“厉害、厉害,比神华城的大阵还厉害!”公主捧起铺满山野的梧桐树叶抛向寒凌江,开心至极。
“单是出来玩玩就能让你这么开心?”
寒凌江接住其中一片,看靖瑶沉迷在这个金黄的世界。
“换你在宫里待一辈子试试?”少女反问。
“万一要是皇上皇后发现你这个公主不在宫里会怎么办?”
靖瑶听得发笑,打量寒凌江如同打量一个天底最蠢的人,如同听见一个天底最蠢的问题。
她带着笑意后退,接而撒开腿跑了起来,边跑边说:“不是万一,是一定。等他们发现我这个公主不在寝宫,就会派出无数高手找我。宫里找不到就城里,城里找不到就辰州,辰州找不到就找九州六地。直到发现我跟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野小子在一起,他们就会……”
“就会怎样?”寒凌江追着靖瑶翩跹起跃,刚落到这处又飘到那处,绕过一棵怀抱大的树,把她拦住:“就会怎样?”
靖瑶转身逃跑,说:“就会把你抓起来,丢进深不见底的天狱,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拐走天底下最漂亮、最尊贵的公主,然后用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刑具去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到时你就会说,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是公主自己让小人带她出城的。折磨你的人会说,呸那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们公主金枝玉叶,既不疯也不傻,只是有一点点贪玩,怎么会让你带出去,哈哈哈哈,怎么会让你带出去?呐,到时你又怎么说?”
寒凌江道:“我就说没错,是我带她出来的。”
靖瑶跑累了倒在金灿灿的梧桐树下,微微喘气:“笨蛋,你应该说,就是你口中那个既不疯也不傻,只是贪玩的公主让我带她出来的,不信你可以把她叫来,当面问她。你猜这那时我又会说什么?”
寒凌江想了想道:“我猜你会说,对啊,是我让他带我出来的,怎么了?”
靖瑶咯咯笑道:“笨蛋,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那天狱又臭又脏,本公主才不会去呢,哈哈哈哈。”
“哎,我早该想到。”寒凌江无奈地摊了摊手,在她身旁坐下,脑海涌现出二人初次相遇的情景,正要陷入回忆,忽听靖瑶道:
“凌江,我这样叫你好吗?”
“嗯,怎么了?”
“饿了,找点吃的。”
“……”
神华城卢府,听香阁楼,明月中庭。
雪儿偎在临水的亭栏上,神情恹恹:“你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月亮都升高了。”
卢子俊在其旁侧坐着,一只手托着下巴,也有些纳闷:“按道理,该回来了啊。”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大将军不让哥哥回来,要留他在府上过夜呢?”
卢子俊眉头更皱:“应该……不会吧?‘将军’毕竟是‘将军’啊。怎么会留男子过夜?”
雪儿投来异样的眼光,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卢子俊换了只手托下巴:“说法就是,没错,就是留下来过夜了,不然还能怎样解释,迷路啦?”
说话间卢子俊的娘亲走将过来,手中拿着一方雕龙纹凤的鎏金请帖:“儿啊,宫里的请柬送到了。三日后神华公主生辰大典,你可要好好准备,不要没了我们卢家的声名,听到没?要送的礼物你父亲已经置办好了,届时记得带好,不可生了差池。”
卢子俊笑道:“娘亲且宽心,这次回城子俊也送了一份礼物给公主,绝世无双,无人能及。”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下)
“这就是你烤的兔子?”说话之人神情满是鄙夷,言语尽是嫌弃。
“是啊,挺香的,我在云隐寺时就经常这样烤来吃。要不你先尝尝,来,给你扯个腿儿。”
“那好,本公主就先来尝尝。”撕开外焦里嫩、扑腾着热气的肉条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嗯……”气韵悠长,上下起伏。
“怎样,是好吃吧。”满怀期待。
“嗯……好吃你个头啊,一点咸味也没有,呸呸呸。”
“这荒山野岭的哪有铺子给你弄盐去,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不吃,不吃我就都吃了,反正挨饿的又不是我。”
“生气了是吗?”
“没有。”
“果然是生气了吧,还说没有,装得一点都不像。别生气嘛,看你忙来忙去折腾这么久的份上,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赐你一块我平日最爱吃的豆糕,呐呐呐,这可是我娘做的,天下独一份哦。”
从一个类似寒凌江百宝袋的秀美锦囊中取出上等蚕丝包好的豆糕,递给寒凌江。
“怎样,喜欢吗?”
囫囵吞枣:“不怎样,不喜欢,哪有肉吃着舒服。”
“嘻嘻,口是心非,呐,我这还有一块,给你。”
“好啊。”重归于好。
寒凌江第一次看见靖瑶使用法器,一边啃着手里的兔肉一边好奇地问:“没想到公主也会法术呀,我一直以为你们王公贵族都不稀罕这些呢。生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使唤人就是了,还学这些干嘛,怪累的。”
靖瑶静静坐在火堆前,双臂环抱着小腿,侧着脑袋趴在膝盖上看寒凌江大快朵颐,既不被他无心快语刺痛,也不作辩解:“那你学法术又为了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那……”差点脱口而出。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为了惩奸除恶,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长生久视。”
“那你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吗?”
“不太信。”
“为什么?”
“有神仙怎么不见真正出现过,怎么世间还有那么多疾苦,只是人们口中传说罢了。”
“这样么。那我悄悄告诉你,有的哦。”
“你如何知道?你见过?”
摇头:“我也没见过。”
“那你说有。”
“有就是有嘛,这是天机,哪能轻易告诉你。不过,你要是以后进入祈天司,自然就会明白是有的。祈天司,听过没?”
“听过是听过,可这个什么祈天司远不及除魔司、镇妖司有名气,我加入它干嘛,我要是有机会就加入除魔司,跟罗云大哥一起除魔卫道,岂不快哉。”
“你说的罗云大哥是谁?”
“是护卫我和卢子俊来圣城的除魔师,六品哦。”
“嘁,六品而已,我还是祈天司大天师首传弟子呢。级别比你那什么大哥高多了,你要是归入我们祈天司,以后在圣城本公主照着你,怎样?”
“那你先说说祈天司是做什么的。”
“嗯……就是研习上古诗文、修行皇族礼仪、重大庆典的时候祈天祭祀什么的,哎呀,反正相比镇妖司、除魔司的工作轻松多了,做的好没准还能博个爵位,当个小王爷呢。就是大多时候得呆在圣城,不能出去。怎样,喜欢吗?”
“不喜欢。”直言。
“为什么?”不解。
“因为一听就无趣的紧啊,哪及另外两司斩妖除魔有意思,还要一直呆在圣城,不把小爷憋疯咯。”
“没事啦,我可以陪你玩啊,现在想来吗?”
“不来。”
“又为什么?”
“因我我已经答应过罗云大哥,有机会就去除魔司找他。他还答应教我剑法呢。”
“你、你这人真是死脑筋,木头疙瘩,好话听不明白。不和你说了,你爱去哪去哪,本公主才不稀罕。睡了,别来烦我!”横眉冷眼。
“你生气了?”显而易见。
“没有!”恼怒至极。
“警告你本公主睡觉的时候离远点,我可厉害了,敢靠近小心你性命,听见没!”
“听见啦,听见啦,我就坐在这,动也不动,你快睡吧。”
“哼!”背着火光,双手枕着头,恨恨而眠。
一不小心就得罪公主的寒凌江心下叹了口气,盘腿静坐,开始运功纳灵。即使在天阳源灵消散的秋冬,即使在树林的深夜,他也要尽力修炼,提升修为。
得道成仙,长生久视从来不是他修行的发愿。他的愿很简单也很普通,普通到常人根本不在乎。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照顾好需要自己照顾的人,活下去才能找到有关父母的更多消息,才能找到那个知道自己身世却又无故离开的老道。
一夜星斗,一夜蛩音,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红日刚照进树林,突然的尖锐惊叫吓飞山鸟,刺醒寒凌江——靖瑶的声音。他知道不久前靖瑶睡醒,去林子深处的小溪盥洗,心恐遇险,当即收功全力赶去。
不过片刻寒凌江冲出林子,同一时间溪水对面出现的还有一位看去瘦削但又精湛的男子,有副刀刻的面庞,有双鹰隼的冷眸。寒凌江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寒凌江,这是猎人与猎人的对视。一丝灵气悄然牵引上百宝袋中的冥照剑,同时那男子手掌轻微内翻。
“凌江,我在这呢,我被它吓着了,但它挺乖的。”
循声看去,溪水边靖瑶抚摸着一头有她数倍高壮的黑熊,正在俯身饮水。
“我在洗脸时看见水中倒影有头大熊,还以为它要吃我呢,其实它只是想喝水。是不是呀大黑熊?”那黑熊好似听得懂少女说的话,把头扬起呼啸,又伸到水中。
“看来是场误会。它是我朋友,抱歉吓着姑娘了。”黑衣男子敛去目光中的警戒,轻咳了几声。身后走来一位孱弱的粉装女子,牵住他手,朝寒凌江和靖瑶盈盈行礼,并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原来这大黑熊是你的朋友呀。”
“嗯,是的。”男子又咳了两声:“蠢熊,还不过来,要走了。”
黑熊果然听得懂人话,立起身,蹚水走到对侧,男子将女子扶到它背上坐稳。
“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城镇吗”靖瑶问。
男子道:“顺着这条河往下就是个镇子。”抱拳离去。
“谢谢啦。”挥手作别。
第十三章 尹山无咎(上)
“凌江,你刚才是不是着急了?”
两人顺着溪流,漫步在红彤彤的梧桐林里。
“着急什么?”
“以为我遇到危险,着急找我呗。是不是?”
短短两日相处寒凌江已然摸清楚这位神华公主的性情,外表看去天真烂漫,言语之间好似有真情流露,实则却是居心叵测,处处陷阱,就等着别人上钩进坑。
自己如果回答不是,她定会用那种心知肚明、何用掩饰的睿智眼光看你,像嘲讽又像宽慰,说什么:好啦,明明急得脸都发白了,还说不是,装的一点也不像。不是也是了。
自己如果回答是,她则会进一步逼问:原来你这么担心我吗?抑或: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呀。此类让人不好回答,尤其让某方面木讷的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这种时候怎么办呢,寒凌江只能充耳不闻,加快脚步往前走,任由靖瑶在身后追问追赶,装作听不见。
“有人!”
突然寒凌江停住脚步,靖瑶撞上他后背。
“来了。”
话音刚落,树影摇晃,三名修士齐齐落在寒、瑶两人面前。
“两位,冒昧打扰,可曾在林子里看见一对结伴男女。”为首之人问道。
靖瑶抢先道:“有啊,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头黑熊。”
那人喜道:“正是,不知二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靖瑶道:“就这条河往上走。”
那人道:“多谢告知。”
靖瑶又问道“这里距离市集还有多远呢?”
那人道“不远,五六里路程。”
三人匆匆离去。靖瑶不再追问寒凌江,而是好奇说:“凌江,你说他们一前一后的,是什么关系呀?”
寒凌江摊了摊手:“谁知道,不过……先前遇到的二人身上都有伤。”
“身上有伤?那三个人……会不会是要害他们?”
寒凌江道:“有这个可能。”
靖瑶听到有些慌乱:“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我们回去找找那两人吧,也许他们有危险。”
寒凌江道:“猜测而已,没准是失散的同伴呢。你不是一心想去逛市集吗,现在不急啦?”
靖瑶跺着脚:“哎呀,不去了,不去了。我们赶回去瞧瞧,我看他们不像坏人,身上的伤万一就是被刚才那三人打的呢,走嘛。”
寒凌江自己也心生好奇,带她悄然追回。一炷香时间,两人潜藏到茂密的高树枝叶后,下方,刚才遇到的三名修士持剑围住了早间遇到的黑衣男子和粉装女子,以及一头凶相毕露、蓄势待发的巨熊。瞧此情形,关系并不友善。
只见那黑衣男子左手牵着伴侣,右手按于腰间佩刀,面色微沉,问道:“无咎宫的人吧。”
为首那人抱拳道:“尹山无咎宫,陈平,特来恭请大师兄回山。”
“呵呵,说的真好听,看来厉长老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呀。”
“只要大师兄回宫,一切好说。”
黑衣男子笑道:“你觉得,傻事我会再做一遍吗?”
陈平脸色变为阴冷:“敬酒不吃吃罚酒。叛徒卫潜翎勾结树妖,袭击师长,大逆不道。冯关师弟、冯青师弟,助我将其二人拿下!”
“是!”左右两人应声出剑,剑法细密成网,风声嚯嚯,夹击卫潜翎。
卫潜翎冷笑:“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如果可以……这事我早该干了!”拔出腰间黑刀,听得铛铛两声,断了冯关、冯青二人剑法的破绽。
趁此间隙,他本该立即化守为攻,反客为主,却好似力有不逮,白白浪费了机会,让冯关、冯青换过招式再度发起攻势。又拆了两招,陈平加入战局,剑法之缜密无漏更在二人之上。
和卫潜翎同行的女子全然不会功夫术法,刀光剑影间只能由他保护安全,而陈平出招尽走简朴沉力的路数,不讲技巧,全拼力道,大有一力降十会之势,后者虽能一眼看出破招法门,却无力实施,如此压力陡增,喝道:“大熊,帮我照看若华!”掌中挥起柔风,把女子推送过去。然后强行激发自身灵炁,横刀迎剑,罡风卷起满林子落叶,四人各退了三步。
“卫潜翎,现已至此,你还不束手就擒。”陈平道。
“咳、咳。”卫潜翎拭去嘴角鲜血,面色发白,却硬硬地盯着三人:“要战就战,说什么废话,我卫潜翎几时投过降,认过输!”
“潜翎……”
那位名叫若华的女子小声唤着他的名字,一如芳菲尽时的花,憔悴堪怜。
不远处的大株树上,靖瑶压声催促寒凌江:“凌江,他们好可怜,你快救救他们。”
寒凌江道:“你们姑娘家就是心软,没听见那人说他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么,口中的树妖,估计就是旁边那个粉装女子了。”
靖瑶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啦,即使真是这样,我也愿意相信他们是好人,那什么山什么宫肯定是干了坏事才导致他不得已为之。”
寒凌江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难道你们祈天司还教读心术不成?”
靖瑶白眼道:“祈天司又不是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哪用这些。你看那个卫潜翎,时时刻刻不忘保护他身旁的女子。那个若华姐姐呢,看卫潜翎的目光充满了爱恋,还有难过、伤心,还有不舍。他们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对方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寒凌江一时语塞:“就凭互相喜欢,你就断定他们都是好人?”
靖瑶道:“当然啦。”回答得天经地义。
“可是……”寒凌江话没说完开就被靖瑶打断:“哎呀,可是什么可是,本公主说是好人就是好人,你就说救还是不救!”寒凌江哪拗得过靖瑶,只得连声道:“救、救、救。”
再看下方四人斗成一团,卫潜翎刀法精准迅疾、玄奥高明,每次都能一招破敌要害,被逼落劣势又绝处逢生。只是他刀法再厉害,身体却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别说面对三名修士,就是江湖武夫,也难长久。
眼见他愈发握不稳黑刀,陈平几人猛提灵炁,当要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地面悄无声息长出四五根藤曼,冷不丁将三人险些绊倒。
第十三章 尹山无咎(下)
受到寒凌江小伎俩干扰,无咎宫三人身形不稳,招式不成,不仅让卫潜翎侥幸避过他们合力一击,同时还暴露给他了破绽。破绽只在瞬息,寻常江湖练家子也许看不出来,普通高手看得出未必抓得住,如若是上等高手,那么生死就在这间隙了。
卫潜翎当然是上等高手,三人尚在无咎宫修行门派基本功时卫潜翎就已经坐上了门派首席大弟子的位子。
无咎宫门规与别派不同,收徒无次序先后,强者为尊,弱者为卑,最强的第一人就是大弟子。而卫潜翎独领首席大弟子称谓已有四年时光,期间以一把极意快刀,一套无咎惕厉刀法,一颗淡漠冷峻之心屹立不败,未尝有人撼动,实力仅次掌教、长老。
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勾结妖物,叛变门派,偷袭长老师父?陈平来不及细思,失去平衡的当刻他似乎已经猜到下一刻卫潜翎要如何出招了,而不断放大的瞳孔中,卫潜翎掌腕微翻的动作印证了他的猜测。
“极意快刀……常听同门说起,当看见他准备挥刀而没有挥刀的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只是脑袋还没有意识过来,当然,也永远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
“难道我已经死了么?”陈平反问自己,他甚至没感觉到丝毫疼痛,“是因为刀法太快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么?”
当然不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后背被汗打湿了整片,怎么会感觉得到汗湿而感觉不到致死的痛苦呢。
“难道自己没死?”陈平意识到这点时,卫潜翎掌腕微翻待要出刀,忽然一口黑血喷吐出来,单刀拄地,双膝疲软下坠,勉力支撑。
明明对手什么都没做,陈平三人却好似险中逃生,说不出的轻松、喜悦,还有后怕。
陈平没有立即抢攻,说道:“受了长老的无妄天雷掌还能从木州一路撑到辰州,也只有大师兄了。长老说了,只要师兄肯认错回头他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长老的徒弟,还可以继续做你的首席大弟子。”
回答他的只有那双与极意刀一样锋利的眼神,但眼神杀不死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言了。冯关、冯青师弟,麻烦你们先去捉了树妖,长老吩咐要活的。卫潜翎中了天雷掌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来应付即可。”
两人应了声“是”便去对付稍远处的若华及大黑熊,他们知晓那女子是树精变的,不知晓更远处还有寒凌江、靖瑶观战,只以为刚才那阴招是若华使的。
冯关、冯青箭步冲了上去,地面突然钻出四五根碗口粗,锋利如刃、坚硬如钢的荆棘断了去路,急忙凌空后翻,没被刺中。
“妖女!还不受法伏诛!”掌中剑化分光将荆棘斩落,甫落地面,再度箭步蹿上。
临近七丈又有荆棘钻出,以二人为中心,密密麻麻生出大片,将他们困囿架起,且长有丈高,枝枝相错,顿时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那侧陈平意识到情形不对,刚才经过他始终瞧在眼里,这术法既不是卫潜翎施的也不是若华施的,此处必定还有他人。悄然四下环望,灵识展开近百丈范围,探索无果,抱拳道:“不知哪路道友在此,还请现身一示。”
“嘻嘻,凌江,他请你现身呢,你要下去吗?”
“下去干什么,在这耍耍他先。”
寒凌江和靖瑶就趴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身形被茂密的枝叶隐藏。之所以没被陈平灵识察觉,于靖瑶言,是因为身上有着避免窥探的秘宝。于寒凌江言,是因为云叶真经五层境的修为要在陈平之上,若其无窥察洞悉的灵识妙术很难察觉到寒凌江的灵炁存在。
“老夫乃此山古树仙人,尔等扰我清修还不速速离去。”寒凌江捏着嗓子,装出老人沙哑口音,逗得旁边靖瑶捂嘴偷笑。
冯关二人被架荆棘丛高高架着,各处关节受阻,有力无法使,浑身难受,骂道:“好你个狗屁老树精,我们无咎宫办事你也敢管,还不赶紧把我们兄弟二人放了,不然一把火烧了你这山头!”
“哼!狂妄。”
寒凌江手上法印再起,荆棘丛继续生长,不断增高粗壮,几根锐利的尖锋刺进二人皮肤。虽无致命伤害,却也是痛痒难当。陈平忙道:“仙人留手!是我等冒犯了!”冯关冯青也大呼饶命。
“既然如此,还不速速离开!”寒凌江收了落木繁林,捏桑作势。
陈平道:“不瞒仙人,我等此来是为追缉拿门派叛徒,不料叨扰贵地,还请仙人宽恕,允我将此二人拿下,再不逗留。”
寒凌江道:“那二人受本仙护佑……”身侧靖瑶小声道:“还有那头大熊。”寒凌江续道:“咳、咳,还有那头大黑熊,你们若不识趣,就留下作我树子叔孙的养料吧。”
冯青冯关二人刚被释放就又变得趾高气昂:“我们无咎宫私事岂容你插手管教?师兄,不如咱们生把火把那树精的老窝烧个精光,看它还敢多管……。”
闲事两字还未出口,他身前一片飘落的树叶兀的飞速旋转,弹指间从脸颊划过,感觉到刺痛时已然多了条血线。
“再敢放肆,下次就是脖子!”
冯关冯青吓得再不敢多言,为首的陈平却仍犹豫不定,无咎宫派出好几拨人包括他们在内的弟子,从木州一路追踪到这里,眼见得手,回去自然大功一件,好处多多。怎生临了碰到个老树精横加阻拦,教他如何甘心。
正寻思后策,忽见林子里的落叶都缓缓飘至空中,旋得嗡嗡作响,蓄势待发,数以百计的藤蔓、荆棘钻出土壤,而原本那些不会动的树木都摇晃着枝干,好似活人一般要朝众人涌来。
陈平大惊,他听说过山林精怪修炼到高深境地,能与自身生长的天地融合,有山河势相,极为厉害。没想到今日竟被自己遇到了,当真倒了八辈子的霉运。更不敢多想,向冯关冯青使了个眼色,飞速逃离,半刻也不想待在这林子里,生怕如那怪物之言作了山林肥料。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上)
“凌江,你真厉害,那三个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靖瑶偷笑说,寒凌江顺杆而上:“长见识了吧,我厉害的招数多着呢。”靖瑶扮作鬼脸:“呸,夸你一句就开始得瑟了,臭不要脸。”
无怪陈平见识短浅和寒凌江自负,这招落木繁林出自九州第一大派云隐寺,前前后后历经数代高僧大师参悟改进,早就精妙无它,又恰好所使之人别个不会就紫府灵炁充裕得很,加之此处植被茂盛,土、水、木、三类灵炁浓郁,天然适合施展,才让陈平当成了几千年大妖才可能具备的山河势相。
“小兄弟出来吧,他们已经逃远了。”
“哎呀,我们被发现了。”
“嗯……这个卫潜翎可比那三个软蛋厉害多了。”
二人落下树走上前去,靖瑶笑盈盈挥手打招呼:“又见面啦。”
卫潜翎撑着刀柄勉强立起,面孔苍白无力,四肢关节就像陈旧的木偶迟缓而不协调,与他年纪截然相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咳、咳,在下卫潜翎,多谢相救,敢问名讳。”声音气若游丝。
靖瑶抢着说:“他叫寒凌江,我叫……叫我靖凌吧。”虽则她天性烂漫无拘,但也知自己身份殊贵不能轻易暴露名称,临时胡诌了个名字。
“谢谢二位,我叫若华,是潜翎的妻子。”粉装女子对着寒凌江和靖瑶略微行礼,扶着卫潜翎,取出绢帕为他擦去嘴角的鲜血。
卫潜翎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若华,缓缓将她鬓间垂下的青丝别在耳后,目光中满溢出来的情感是爱怜、不舍、伤心、后悔、还有无能为力:“以前都是我扶你,没想到现在轮到你来扶我了。若华,我……”温柔的声音被更温柔的声音截断:“不要说,我不想听。”她的眼里满溢而出的又是什么呢,只有一种东西,是泪。
卫潜翎暗自叹了口气,对寒凌江说道:“咳、咳,小兄弟,我观你修为不错,好人做到底恳请再帮卫某一个忙。卫潜翎今生无以为报,下辈子为奴为仆定当报答。”
若华脸颊上泪水串珠成线,声音梗塞却更坚硬,“你答应过我的这时又要食言吗?”卫潜翎道:“若华……你知道的,我伤势太重活不长久了,你尚有活下去的希望,别执拗,听我的好吗?”
若华反问:“听你的,就是要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吗?叫我一个人活着,没有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如果走不动了,我们就不走了,就在这里好哪也不去,好吗?”字字如刀,插进心尖。
卫潜翎沉默良久终究化为无奈长叹,将所有痛苦与希望连通胸腔里的气全都吐尽,苦笑道:“小兄弟见笑了。我和内人都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可能要辜负你的救命恩情了。你刚才施展的功夫很不错,不过唬得了他们仨唬不了宫里的长老,还请尽快离开。他们出去后必然通风报信,要不了多久我那个师父就会赶到这里,他决计不会放过我和若华。只怕连累了你们,早些离开吧。”
寒凌江问道:“他们说你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袭击自己师父,可是实话?”
靖瑶正被卫潜翎和若华的生死离别惹得伤心,哪想身旁这个呆子非但不好言劝慰,反而张口责问起人家,当下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个爆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呆子,大呆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壶不开提哪壶!”
寒凌江嗷的叫出声来,下意识双手遮起脑袋顶,恶狠狠盯着靖瑶,像极了刚进云隐寺那会儿调皮捣蛋被老和尚武力教导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卫潜翎与若华不约而同地扑哧一笑,前者说道:“小兄弟刚才就应该听见了,卫某只恨没早些下手识破我师父的奸计,不然,不然若华也不会……,多说何意。卫某虽然素来冷漠无情,却决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靖瑶道:“卫大哥,你别听那个呆子的,你们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是不是被冤枉了?”
卫潜翎摇头道:“冤枉倒没有冤枉,只是我那奸诈师父负我在先……不提了,两位救命之恩我们夫妻恐怕只能来世再报,你们还是要快些离去,在此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等我师傅赶来再难脱身。”
靖瑶拉了拉寒凌江衣袖,小声央求说:“凌江,你不是总夸自己厉害么,有没有什么法子救救卫大哥和若华姐姐,他们好可怜啊。”寒凌江犹抱着头,鼻下轻哼,撇过去不理她,对卫潜翎说道:“卫大哥,若华姐,我一直觉得生命是人无比珍贵的东西,不到最后时刻万不该放弃,就算只有蚂蚁大小、米粒大小活下去的可能都要紧紧攥在手中。”这话既是说给他们,也是说给自己。
卫潜翎洒然笑说:“寒兄弟说的对极了,只是自己的身体卫某再清楚不过。”他边说边褪去上衣,赫然可见一道令人发怵的恐怖手掌印在心脏上方,将整个左胸压塌大半,周围千丝万缕的如雷电烧灼后留下的焦痕延伸到背后。寒凌江指尖轻触,立即生起数道电弧将其弹开,威力不弱。
“这是无咎宫秘法:无妄天雷掌。中掌后会在体内留下叫做天雷劲的灵炁乱流缠身,如附骨之疽,至死方散。好在我修为深厚灵炁聚而不散竭力抵抗才能维系性命,不至天雷攻心。可惜中掌当时身体经脉破碎,五脏六腑坏死,眼下灵炁也快要散尽,可谓半截身子入了黄泉,药石罔效……”他重新穿上衣衫,遮挡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寒凌江早间看出卫潜翎身上有伤只不曾料想竟然严重如此,实属平生未见,换做自己恐怕早进鬼门关了。寻思临走前老和尚给的那什么回仙灵丹到底好不好使,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常言又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姻缘,今天算是都聚齐了。哎,瞧他们这般恩爱,希望能救他性命吧。说道:“卫大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有枚救命的丹药,虽不知于你伤势效果如何,试试总归没错。”
卫潜翎自认命去大半,岂是随便一粒药丸就能救活好转的,并不抱生还之望。放不下的唯有妻子若华,是最爱的人如何忍心因自己而死,思忖不如借此机会令她稍加开怀先躲过宫里追击,之后再图它法让她不要因我轻生,遂强打起精神,摆出欣喜神色:“卫某生平少情,未料临终能结遇寒兄弟仗义相救,即死无憾。”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中)
木州且广且深,地理上正北面与辰州接壤、东北角落与望州接壤,东下与正南面毗邻檀州。西北偏上不属九州辖域,是妖族六地之幽篁绝岭,正西深处通向幻海晴林,向下则是天心水国,两地同为妖族领地。
地如其名,在木州多的是木林泽被、飞禽走兽,人烟最为稀少罕见,有则是些个修炼教派,借地势靠天险,占据洞天福地,灵草、矿脉、妖兽、资源数不胜数,利于发展,无咎宫便是其中之一。
无咎宫建于尹山,位处木州西北深林,在辰州西南方向。卫潜翎与若华跋山涉水辗转逃亡,在木州甩掉追击的同门后,先经樗里王室所在之天权郡,再到皇甫王室所在之开阳郡。与寒凌江、靖瑶相遇,后又被敌围困是在开阳郡内一处以茜水命名的梧桐林。得前者解救后一行人继续往东北方逃离,最终目的地是开阳郡内一座大城:五方城。
卫潜翎伤势严重难以疾行由寒凌江背扶,若华则与靖瑶同乘在黑熊背上。为避人耳目众人只沿山林道路,不经过人烟密集之地,从早间到日落不曾停歇行有五六百里路程。
天色更黑,寒凌江明显察觉到卫潜翎气息紊乱不及白日,体内灵炁只散不进,若再不服药修养必然死期不远。估量逃了这许路程,无咎宫的人没两三日功夫定找不上门,不必着急赶路,救人要紧。恰逢路上有间废弃草庙,寒凌江招呼众人停下,留此过夜,试试回仙丹能否救卫潜翎性命。
草庙处在山腰背侧的茂林中荒废时久,道路被灌木覆盖难瞧形迹,十分隐蔽,且适合寒凌江施展落木繁林,就算不幸被追兵发现,也可借此地势周旋设障。
众人进了草庙,收拾出干净地方,扶卫潜翎坐好。寒凌江从百宝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枚绿油油、指盖大小的丹药,递给卫潜翎:“卫大哥,这枚回仙丹是我师傅给的,你身上伤势太重,究竟有无效果我也摸不准。不过我师父看病医人的功夫很厉害,给我时说只要我还有半口气在就能从鬼门关拽回来,应该不会骗我。你赶紧试试,就算不能痊愈应该也能延缓病症,咱们之后在想办法。”
卫潜翎接过回仙丹微微打量,笑道:“寒兄弟厚情深意,两次救命之恩卫某铭记在心,倘若大难不死必舍身相报。”
靖瑶道:“卫大哥你就不要再跟他客气,好不容易把你救活还要什么舍身报答,赶紧试试吧。”
若华同怀着期盼的目光看向卫潜翎,卫潜翎心想不管这枚药丸有无作用,自己只需装作有效,运功歇息一晚面上也能恢复些神采,让若华少些担忧。然后说自己调息养伤需要闭关静处多日,这里距五方城业已不远,让寒兄弟和靖姑娘带她先行离开,分别行事。等到五方城,若华治好身体,即使知道我已不在人世也不会随意轻生。只是这事还得要让寒兄弟从中帮我圆谎相劝,需要找个机会跟他诉明……
卫潜翎心中已有定夺,服下回仙丹开始运功疗伤。古来世上即有炼丹之道,学问深如渊海,多如牛毛,以其开宗立派者不在少数,小至寻常百姓医病疗伤,大至修行人士锻体纳灵皆可见其踪影。
无咎宫并不凭炼药出长,卫潜翎对丹药成色好坏、药力效用也知之不多,只知道对于普通丹药而言需要服用者在体内运气化解,好让药效完全释放出来便于吸收。眼下他自顾不暇,仅有的灵炁全部用去抵抗天雷劲,只能等待药效自行化解融入体内。
但是接下来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全然想错了。
想错的头一点就是这枚丹药并不需要人为炼化,自经咽下即化为汩汩醇厚药力融入奇经八脉。旁人只见他眉头突然骤起,面孔痛苦地拧着,他自己只觉得浑身肌肉好似绞成麻绳,内里脏器如泼沸水疼痛难言,猛然喷出一口黑血,瘫倒在地。
寒凌江心头暗颤,寻思老和尚向来沉稳不说大话,可不能在人命关头搞自己啊。若华则吓得怛然失色,待要去扶时卫潜翎自己盘腿坐起,运功吐纳。
他能感到钻心的痛,比时时攻心的天雷劲还要痛上十倍不止。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千万只黄蜂同时扎刺,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受损衰竭多时的内脏正在药力的作用下慢慢开始新生。
这是他想错的第二点,这枚毫不起眼的丹药竟然真有起死回生的妙力。再吐了口黑血,那是体内溃烂腐败的污秽。随着药力不断发酵上涨,新鲜的血液如源泉般涌出,枯竭的经脉如春来解冻的河水渐渐流动。
这下他才真正知道自己有救了,突然跪在寒凌江身前,激动而又严肃:“寒兄弟,卫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见此情形,若华当知丈夫生还有望,高兴自不必言,也跟着跪在寒凌江身前:“多谢恩公搭救,若华这条命也是您的。”
寒凌江自出生以来哪受过这等大礼,眼瞧二人就要给自己磕头谢恩还不折大寿了,忙扶二人起身,说道:“卫大哥、若华姐,严重了,生死是大焉有不救之理,两位赶快起来,小子可受不起这么大礼。”
靖瑶用胳膊肘推了推寒凌江,笑说:“没看出你身上宝贝挺多的嘛,寒大英雄。卫大哥,若华姐赶紧起来,养伤要紧。”
卫潜翎起身复又盘坐,他伤势刚有好转的苗头,如靖瑶之言务必要抓紧时间吸收药力。众人生起火堆,若华在庙中找到还能使用的陈旧盆器,用来接卫潜翎吐出的黑血,再去附近水源打来清水,为他清洁。
到月上枝头,卫潜翎体内的污血基本排出。一面运功抵抗天雷劲,一面辅助回仙丹药力修复受损的脏器。料想最多三日时间便能修复身体机能恢复如初,届时再全力攻克体内残留的天雷劲,便完全好了。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下)
若华端端地看着卫潜翎运功疗伤,火光让苍白的脸庞重现几分红润,神情安宁而平静,带有空莹的倦意,倦意中泛起心底的喜悦。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结,让人恍然以为自亘古之初开始,她就是这么注视着他的。
美而美的画景悉数落进靖瑶双眸,让她在夜色浓时也全无睡意,凑到若华身旁,问他们如何相遇,怎样受了伤。若华生来是株千年妖树,千年时间都在无声度过。几年前脱却木身化为人形,遇见卫潜翎,渐渐学熟人类语言。平素她不怎么言语,可天生有副动听的嗓音,就像她外表那样温软柔和。
“我和潜翎是在幻海晴林结识的。”她徐徐讲出,回想起最初的相遇。
“我的本体是株千年落木,生长在幻海晴林里的一个小山谷。记忆中那里从来清静寂寥,偶尔吵闹的只有些小小的燕雀,山谷隐蔽,除我外也没有别的妖兽精怪。
不记得是哪天了。潜翎误入谷内,身上有伤但没有现在严重,坐在我身下默默治疗。几百年中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比遇见其他妖兽还要早。他知道我是树妖却完全没有顾虑,不担心我会害他,也可能觉得我修为低浅害不了他。
和我不同,他十分喜欢山谷的宁静,伤好之后每隔半月就会来这儿住上三天。有时是在我身前练功,有时会说些我听不懂的人类语言,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我旁边,什么事也不干。他望着天,我望着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我在这里生活了千年却不知有哪儿好的,只想早点化为人形离开到外面的世界去。
终于这天来临,我有能力脱却树身桎梏,形化成人。迫不及待地出谷,要去外面看看。当然满心以为外面的世界会很美好,但当我遇见得多了,才发现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大多数妖兽都凶狠恐怖,喜欢互相残杀,它们有的欺负我,有的想吃我,有的想霸占我,我不愿意,挣脱逃走,受了伤。妖兽的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可怕极了。我决定以后一直都留在谷里,平静但是安全,做棵树也没什么不好。
我回到谷口,潜翎已经坐在那里,身边只有颗枯萎没有生命的树干。那时我炼出内丹,听其他同类讲千万不能遇见人类修士,他们会杀了我,剥我的皮做衣服,吃我的内丹为自己修炼。尽管以前我们常常在一起,当时我只是害怕,在谷口逗留,既怕他会杀了我而不敢进去,也不敢再去山谷外面。
三天后潜翎又该离开,离开时发现我,问这里是我的家吗,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问我为什么已经离开却还要回来,外面不好吗,我胆怯地说害怕,他看见我受了伤,没多说便走了。
往后数月他再没来过山谷,终于某天出现,身上却又增添许多新伤。他在谷里驻留五日,期间很少说话,我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他养伤。好奇外面的人都是怎样的呢,跟他一样吗?他伤好后会不会吃我。我有些害怕,却又不敢逃走。
五日后,临走前他跟我说这里业已被其他妖兽发现,让我早些逃命。我半信半疑,胆小不敢出去,后来渐渐察觉山谷周围吵闹喧嚣,以前绝没有这样。心想他说的对,再不离开就危险了。
我怀着担忧和恐惧逃出山谷,遇见大黑熊,它乖乖的,非但没仗着高大欺负我,还和我一起玩,带我逃跑,只是它修为尚浅,不能说话陪我解闷。后来又遇见以前欺负过我的妖兽、要吃我的妖兽,它们忽然都对我非常友好,对我道歉,邀请我去他们的领地玩,跟我讲有趣的故事。那时我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外面的世界既精彩又美好……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对我好不是因为性子转变,只是因为潜翎一一找过他们。消失的那段日子,他身上的新伤,竟然都是因为我,而我喜欢的美好也全都是他送我的。
这时我和潜翎已经成为朋友,他在旁人面前说的话比几千年的老树伯伯还要少,但在我们之间却无话不说。他带我去人界玩耍,见了许多好看的,吃了许多好吃的。每晚睡觉前我都要仔细回顾,想将这些新鲜事物一个一个都记在心里。可惜想记的实在太多,总是不经意间就把它们遗忘。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人界的小镇游玩,看见两队人马迎面行来,敲锣打鼓,红绸锦缎,沿街散着花瓣,周围聚来好多人,有说有笑。我问潜翎大家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
他说这是人间的习俗,叫成亲,是两个相爱的男女结为夫妇。我问他什么是相爱,他想了想说,是在世上找一个最亲最亲的人。我又问什么是成亲呢,他说成亲就是两个最亲的人走在一起。
我说就像我们这样?他忽然笑了笑,摇头,说不是的,如果现在我想离开去别的地方和别的人,随时都可以,他不会拦着,可一旦成亲就永远不能再分开。即使我要走,去天涯海角,他也会跟着。
我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你呀。他问我,那你愿意和我成亲吗,我没有思考便说愿意。
听到我这么说他简直乐开了花,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快活,比新郎新娘还要高兴,他当众将我抱起来,吻我,把我的心变得像受惊的小鹿,慌乱地跳着。心想怎么会这样呢,哪有这样的人呢,但他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说到这儿,她两侧脸颊上的酒窝像三月的桃花,被名为幸福的露水深深压陷。
靖瑶听得痴醉,不由联想自己。寒凌江情窦未开,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否也如卫潜翎、若华这般恩爱呢?父亲身死罹难,母亲倘若在世,是否日日思念父亲,是否日日思念我呢?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上)
“不久,潜翎带我回到无咎宫,说那里就是他的家,还见了他师傅,是除我外跟他最亲的人。”若华继续讲叙,语调渐渐哀伤平淡。
“初次见面他师傅待我很客气,只是瞧我时的神情怪异,目光总令我害怕,潜翎说他师傅为人就是这样,色厉内荏,不必担心。可就连潜翎也万万没有想到,成亲当夜我与他喝交杯酒里竟参有剧毒。而那酒,正是那个他素来视为父亲的人送的。
我俩不知觉昏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缚在一座密不透风的密室,身后是潜翎的师父,但没有潜翎,我害怕至极,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
我看不到他,只听见他在我耳边笑着说我是他好徒媳,更好的,我是难得一见的煌明木灵,与他灵脉功法无比契合,吸我千年修为可抵他甲子苦修。
我不知道他口中说的煌明木灵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听过,只知他定是要害我。我使劲挣扎但被他法宝绳子捆得动弹不能,体内尚有难以化解的毒素。我依赖潜翎惯了,虽有千年清淡修为,却不会使用任何法术,此刻只能由他摆布。
……整夜,我受他折磨摧残,吸走我全部本源灵炁。他尚不肯罢休,又要挖我内丹供他提升功力。就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潜翎时,忽然地动山摇,密室顶部塌陷出一个大窟窿,天光倾泻,是潜翎来救我了。
那时他身上余毒未消,为救我用自己身子抵挡他师傅攻击,我内丹破损,他身受重伤,然后拼尽性命带我逃脱无咎宫,躲避追杀,后来才遇见你们……”
说至伤心处若华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空洞地融进火光,火光在她面庞闪烁。
“……那天之后潜翎不住跟我道歉,说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我,但我何曾怪过于他……见他因我受伤就已经心疼无比,再见他为我恸哭就更加哀愁欲绝。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只有打起精神。他说人间有处五方城可以医我内丹,我说好啊你带我去,他这才恢复些神气,却不管自己伤势其实比我严重得多……”
故事如何能讲下去呢,讲到这里无论是述者还是听着都已心如摧割。靖瑶安慰若华说等卫大哥身子恢复,我们陪你去五方城,治好姐姐你的病,然后你们夫妇恩爱,就像比翼鸟一样自由自在天涯绝迹,无咎宫再找不着你们。
若华笑笑,感谢靖瑶的祝福。
是夜,靖瑶陷在幸福且忧伤的故事中浅浅入眠,这晚她生了个梦,梦见自己也变成颗长在深谷的树,某天一位英俊少年误闯进来,那个人是谁呢?只有她自己知道……
时值寒露,正是深秋尽头,神华城上城区比往日热闹不少,街里街外莫名地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今天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特殊节日。谷歮
某家临街酒阁二楼,两名穿着华丽的公子哥正自饮酒。大道上忽而低声喧闹,原是有长队过路。龙首是两列二十名黑甲执戟武卫,中间是二十四人抬的屋轿,镶金嵌玉,气势恢弘,美姬伴侧,即使在天底最为富庶的神华城也奢侈无它。队尾则是两列共六十名执戟武卫跟随,踏地有声,威严不敢直视。
不知情的就要问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样壮观的队伍已经过去有三列。”另个公子哥说道:“怎么兄弟还没听说,今天是神华公主生辰大典,七王贵胄,四大世家世子,文武亚圣之子都被邀请入宫参加宴典。”那人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我说今儿个怎么到处闹腾起来,不过往年也没见如此隆重,七王竟都来。”
另一人说:“听说公主芳龄十四,再待两年就该成年出嫁。你想想,神华血统、未来祈天司大天师继承人,七王、四世家、文武亚圣,谁不想攀上这根高枝再上层楼,今年设此宴会为的就是先让公主过过眼。”那人道:“原是如此,就是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说回四世家之一的卢府,赶大早卢夫人就催促卢子俊出发,此刻早过正午还没有进宫,独个人在街上漫步溜达,心不在焉,喃喃自语。
“公主啊公主,你可把子俊害惨咯!我给你把人带来可没说不还给我呀,你有能耐藏着我哪有胆子候着?寒凌江你也是,天底下住哪过夜不行偏去那地方不回来,也不稍信吱个声,可让我担心受怕!还要帮你瞒着雪儿,说被大将军留住,谁知道你正怎样快活呢!”
“哎,不过这事也怨不得你。想想公主那般天姿的人儿世上再没第二个女子比得过,甭说是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匹夫,就是七王也没有不动心的,是个男人都恨不得多待在她身旁片刻,就是死也无怨。唯有哪儿不好就是眼神不好,偏偏看上你……”
继续想,继续嘀咕:“哎,为兄知道你向来不近女色,但你正当血气方刚,公主又那般动人,难免会让你生出些龌龊心思,这时你可千万要打住,不要做傻事!兄弟全族老少性命可都在你手上呀。”
心念如电,思路陡转。
“但万说皇宫戒备森严……就凭你一个才出山的毛头小子能躲两天两夜不被发现?还是说没见到公主就已经被抓去,然后丢进天牢逼问怎么混进宫来的,刚开始你可能还讲义气,念我的好,不把为兄供出来,几经严刑拷打那还不有啥说啥,没啥也说啥了。难怪这几天宫里没个动静,就是等着子俊上钩来了!”
想到这里卢子俊瞬间脖颈发凉,脚步停住,不小心撞上身后人马。
“没眼的拧种,敢挡王爷的路,还不滚边儿去!”他尚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名玄甲武卫推滚到路边,哎呦叫出了声。紧接看见长队人马从身前踏过,心知这气派定是哪郡的小王爷进宫。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在心里骂道:“呸,你们才是有眼无珠呢。”
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瞥见对面有位丰神俊秀的白衣男子朝自己打招呼,正是当朝宰相的大儿子元澍,忙挥手:“元大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中)
元澍耸肩道:“与贤弟一样,参加公主生辰典礼。”卢子俊打趣说:“子俊还以为参会的是你弟弟呢,怎么元大哥还想搏个机会?”元澍道:“我那小弟见到公主就像老鼠见到猫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奈何只能由我这个大哥顶上。不过我可没非分之想,也就是陪你们走个过场。适才观贤弟心不在焉,走三步退一步,可是在为难什么?也不见卫士护送,四世家的名头可不比七王弱呀。”
卢子俊两眉一塌,心里的疙瘩化解不去又不能往外吐,漫不经心说:“要那名头干嘛使,我与元大哥同样走个过场,他们要争他们争去。我看呀,斗个头破血流最后谁也争不上。”
元澍不置可否。卢子俊知晓元李两家交好,遂问:“两位小将军业已入宫了吗?”指的自然是镇远将军的二子。元澍道:“他们哥俩都在朔方,礼到了,人嘛,一个也没来。”卢子俊略惊:公主的生辰宴也敢拒邀请不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气魄!哎,要不我也趁早回去,没得自投罗网。转而又想:不行!到底要进宫弄个明白,看看这两日那寒大神仙究竟猫哪去了,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
二人不久既进皇宫,先至临宣殿面过圣上,再被内务总管引进宴会大厅,此时厅内入座近半。
“世家卢府子弟卢子俊,携无尽海紫玉珊瑚一座,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华诞锦瑟年年。”内务总管高声喧叫,卢子俊拜谒磕头进入,见高阶主位上空放一堆礼品,不见正主。
“圣相长子元澍,携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良辰吉日芳龄永继。”
“都说宰相两个儿子是一个比一个书呆,今日得见,果不若此。”那王孙世子听见元澍献上的礼品竟是公主最讨厌的文宝,不由得笑乐,喁喁私语。元澍只当没听见,找了个靠边的位子入座。
卢子俊一眼瞧见同为四世家世子的崔小猿,在他旁边落座。问道:“崔大头,你几时回来的?”崔小猿恨了他眼:“比你没晚几天。”见他将自己打整得衣冠楚楚、油头粉面,卢子俊甚觉好笑:“怎么,你个臭猴子想吃天鹅肉,还盼着公主看上你?”
崔小猿心知自己生得不行,但男人嘛哪有对漂亮姑娘不倾心的,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幻想出门前特地装扮了一番。此际被卢子俊大嘴巴戳穿心事,腮上发红更像猴面。低声骂道:“要你兔儿爷管!”卢子俊笑笑,也不当众揶揄他。
环顾左右,将军家没派人来,宰相府是元澍大哥,七家小王爷已到四家,分别是夙沙溥雄、上官景荣、端木昉、樗里萼。四世家全齐,除他与崔小猿还有长孙家长孙婉妤,曹家曹司绮。“看来长孙家和曹家都不想卷进这场暗斗,只派女儿参会,这倒是个法子。”卢子俊心想。
见宾客几近到齐公主还未出场,卢子俊心下没来由的突突,问崔小袁:“你进宫多久时间了,见着公主没?”崔小猿摊手说:“总有半个时辰,都没见着公主呢。”卢子俊又问:“那你看见寒凌江没?就是我那个二当家,把你揍了顿的那个。”崔小猿脸色略变:“没见到,他也受邀入宫了?代表将军府么?”
卢子俊失望地晃晃脑袋,面露忧色,也不回他。崔小猿又道:“听说我带去云隐寺的那个小丫头也同你们回神华了。”卢子俊警惕道:“你丫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崔小猿气道:“哼,就我恶毒!是她还有堆杂物搁在我家,本公子好心念她是个弃婴,命人仔细翻查指不定有身世线索,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卢子俊眯起双眼:“你崔大头有这么好心?”崔小猿正待辩解,忽听内务总管高宣:“皇甫王之子皇甫正章,携幻海晴林五彩鸾凤一对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诞辰日月长明永乐未央。”紧接又宣:“东方王之子东方懔,携四象玲珑塔一尊,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诞辰星辉宝婺万世庆衍。”
宣毕,大步流星地走进两位身披大氅的俊美男子,均生得双眉如剑、眼若晨星,额宇间自有逼人英气,巍峨如山。
两人拜谒起身,东方懔道:“皇甫兄弟有心,听说为筹备公主贺礼亲自去幻海晴林捕来这两只奇物,那里可危险得紧呢。”皇甫正章道:“不及东方兄弟用心,除魔司排名前三的灵宝都能忍痛献上,害怕不能收获公主芳心吗?”卢子俊心想:“得,公主还没现身就开始冷嘲热讽。等会子当着面还不大打出手,反正公主她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吵得越厉害她越兴起呢。”
再看眼下与会宾客只差乐正王之子乐正琛未到。而乐正琛之父是圣后乐正霜依胞弟,神华公主靖瑶是他亲表姐,二人关系向来亲昵,都以为乐正小王子正就在公主身旁玩耍呢。
东方懔道:“总管公公,良辰将至不知公主殿下几时现身?”内务总管道:“东方王子稍歇,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皇甫正章不乐道:“公主殿下自有安排,东方兄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东方懔笑道:“只怕此刻比本王着急的另有其人,在座谁不知道你皇甫王子小时见到公主就跟勾走魂似的。”听东方懔捡自己儿时糗事说话,面皮一抽,立时回怼过去。
东方懔与皇甫正章同为七王王子,一个有除魔司背景,一个有镇妖司撑腰,从小就不对路。而且都自认仪表堂堂相貌不凡是公主择夫不二人选,此刻哪甘示弱,言语里阴一句阳一句互相攻讦,争风吃醋,意味不浅。
吵得半刻,皇甫正章隐隐势弱,拉上平素走得近的夙沙溥雄。以一敌二这种事情东方懔当然不干,一股脑将战火烧到上官景荣身上,愈吵愈烈,不可开交,就差带把儿骂娘了。
卢子俊看得乐呵,凑到崔小猿耳边轻声说道:“就这几个猪头猪脑的王爷还想要公主青睐,做梦去吧。”谁知场上四人耳力俱好,听见被骂立马打住争吵,齐齐瞥向卢子俊、崔小猿二人。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下)
原本吵闹的大厅霎时安静得可怕,卢子俊小心翼翼地咽下口水,忽而猛地一巴掌拍在崔小猿脑门,声音提得又雄浑又正气:“崔小猿你放屁!四位王爷哪个不神姿英武,哪个配不上公主殿下?你真个有眼无瞳,还不道歉!”
崔小猿没来由挨了巴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疼先不说,直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卢子俊:“你、你、你……”话都说不出。卢子俊赶紧用音量压下去,正色道:“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向王爷们赔礼道歉!”
崔小猿气得直想咬上去,但见四王目光直直盯着自己看,像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似的,慌乱得有冤说不出,只得先低头赔罪认错。身为世家弟子的他,一个王爷还得罪的起,同时得罪四个就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投。
四王哼声作罢,移开目光。
“卢子俊!”崔小猿心下叫骂,狠狠揪住卢子俊大腿,眼神凶恶得像是要一口吞掉他。卢子俊强忍着痛,低声道:“好了、好了,改天请你喝酒、喝酒。”
经此搅局四位小王爷顿觉无趣,索性休战言和,静等公主降临。
再说此刻皇宫深处,国母乐正霜依来到公主寝殿发现没人,猜想这小妮子跑哪玩去还不准备出席。再问附近丫鬟,听她们说公主已经两夜没有回来,下心顿时震惊又觉不可思议,问如此大事怎么不早早禀报。丫鬟们说,这事儿上面吩咐过,说圣上命我们不用在意。
乐正霜依这才宽心,想道原来瑶儿是去了她父亲那里。遂移步临宣殿。到达临宣殿,神华帝正批阅奏折,乐正霜依问道:“听说瑶儿在你这玩,哪呢?叫她赶快收拾收拾,典礼马上开始。”
帝君淡淡道:“她出去了。”
乐正霜依道:“出去了?出宫了?这个妮子,明知今天什么日子还往外面跑,越来越不像话。”
帝君道:“已经出去两天了。”
乐正霜依大惊:“什么……你说她出去两天了?在哪?和谁?”
帝君仍在专心批阅奏折,轻描淡写地说:“在哪……朕也不知,也许还在辰州吧,也许在其他地方。和她一个朋友,朕没见过。”
乐正霜依忽然感到阵阵眩晕,不敢相信自己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会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她确实听见了。定了定神:“你是说瑶儿和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跑出神华城,已经有两天没回来?”
“是的。”帝君道。
乐正霜依下意识摇摇头,脸上仍是不信的表情:“神华灵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帝君抬头看向她,劝道:“阿依,不用担心,有清风国师跟着,出不了事。”
听帝君说出清风,她终于相信其所言不假。气愤与不解道:“神华灵钧,你糊涂?!难怪、难怪前几日她精心装扮,还跟我说你答应她什么好事,就是允许她到外面疯去?还和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野小子!你素日宠爱她点我也没觉得什么,不曾想到你竟然如此惯她。好、好,你管不了她,我来管!”甩袖离去。谷状
帝君拉住她说:“阿依,听我说,我只是希望瑶儿在还能开心玩耍的时候尽情开心。你当年是如何度过的,难道也要瑶儿与你一样吗?对瑶儿而言,祈天司一旦进去那就是一辈子。难道你不希望她能多些快乐吗?”
乐正霜依背对着帝君,胸脯上下起伏,是余气未消。但是她能说什么呢,想到自己经年的痛苦也会如数落在自己女儿身上,所有怒气都化为了滚烫的泪珠。
“好,我不管,但瑶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受丁点委屈,神华灵钧,我跟你没完!”
……
说回宴会宫殿。举行典礼的时辰已过三刻却迟迟不见公主现身,在场之人都渐始发觉不对劲。就在七王又要吵吵起来的时候,总务公公高宣道:“皇子到……”全场安静。
但见一位举止有度,气势含蓄内敛的男子走进,站到最前的主位,对殿内宾客抱拳作礼,微笑道:“承蒙各位王子、世家远道而来参加公主生辰庆典。可惜小妹今日忽感风寒,身体抱恙,不能与会。还请诸位随意吃喝,千勿见怪。另有良辰再邀同聚。
东方懔惊愕道:“什么!公主她染病?怎么这么突然?我们……且去看望下吧。”皇甫正章紧跟说道:“对,东方兄弟所言极是,本王随身携带有上等丹药,公主服用后准立马见效。”
皇子作礼道:“多谢厚爱,公主自有御医照顾不便相见,还请诸位享受庆典。”说罢拍掌,数队宫女鱼贯而入,随声乐起舞,一盘盘美味佳肴呈现桌上。
随后神华皇子朝坐在最偏末角落的元澍悄然轻笑,元澍颔首以还,随后皇子匆匆离去。
如此重大的皇家典礼最终竟这般草草结事,在场众人一时都不明就已。公主是何等人物,神华皇宫又是何等地方,怎会突感风寒?都知话里有隐,但都不能言明。
其后,皇甫正章、东方懔、上官云景、夙沙溥雄,这四位半个时辰前还唇枪舌剑的王子独自喝起闷酒,无心观舞更无心斗嘴,扫兴之情不言而喻。端木昉和樗里萼两位王子一开始就没参入战局,此际小斟小酌,低声说话,不知谈论些什么。元澍不久离场,卢子俊刚回神华两日,自要去长孙、曹家两处走走,喝喝酒,通通人脉。
就这样,众人过了个没有主人公的生日庆典。散会后各自离去,卢子俊见花丛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玩耍,正是始终没到席的乐正小王子。走上前问道:“这不是乐正小王子么,怎么不参加宴会自个儿在这玩呢?”
乐正琛道:“靖瑶姐姐又不在,进去有什么可玩的。”
卢子俊感慨道:“哎,谁知公主殿下忽染寒疾,真是老天无眼。”乐正琛疑道:“谁说姐姐病了?”卢子俊道:“难道不是么,不然为何不参加庆典?”乐正琛道:“是因为姐姐出去了。”换卢子俊疑道:“出去了?”乐正琛憨憨地点头:“是啊,两天前就出去了,和她一个朋友,现在还没出来呢。”
“两天前……一个朋友……”
此言一出如雷炸耳,顿时将卢子俊里里外外击个通透,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他念兹在兹的寒大神仙,两日未归,既不是被抓进天牢,也不是被公主私自藏起,相反,是把公主她老人家拐跑了!这、这还了得!
第十六章 平地波澜
说回宴会主角神华公主,于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呢:懒懒地起了个晚,和大黑熊玩,帮助若华照顾卫潜翎,独自在森林闲逛,傍晚时分爬上破庙屋顶缠起打坐纳灵的寒凌江。
静下来时望着暮秋天际,怔怔发神:“若华姐姐和卫大哥真是相爱呢。”
寒凌江同望着天际,也不知听没听见,随声附和:“是的呢。”靖瑶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寒凌江叹道:“在想突然消失两天,也没和雪儿说一声,现在她肯定担心我了……”靖瑶问:“雪儿……就是你那个妹妹?”寒凌江点头。靖瑶笑道:“你这么念她,想必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寒凌江道:“当然了。”靖瑶道:“那……和本公主相比呢?”
寒凌江眯拢眼,转头打量身旁少女,说起来二人相处多日他好像还真没仔细瞧过对方模样。靖瑶也转向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那举倾世绝色展现给后者,让寒凌江忽然觉得,她在对你笑时仿佛满园春花都在你面前开放。可现在已是深秋,这里也没有花,开放的到底是什么呢。
“怎样?是我漂亮呢还是你妹妹漂亮?”
“当然是……”脱口而出的话顿了一瞬。
“是什么?”
“是雪儿好看。”
“真的?”
“那当然!”
靖瑶满意地笑笑,因为从那停顿的瞬间她已得到想听的答案。忽然她发现天际划过两颗流星,忙惊喜地指给寒凌江:“凌江你看,有流星,好多流星!赶快许愿,今天许愿一定会灵验的!”寒凌江问为什么,
靖瑶道:“哎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快许嘛!”寒凌江道:“好吧,
那我就许……”靖瑶赶紧道:“闭嘴、闭嘴,
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心不诚就不灵验啦,
你要向我这样两手合在一起默默祈祷。”
寒凌江如言照做,靖瑶见他两手合十,嘴微微动,
咯咯笑道:“你这哪是许愿,分明是和尚念经嘛。”寒凌江也笑道:“我在云隐寺,本来就是和尚嘛。”二人静了片刻,靖瑶忍不住好奇问:“你刚才许了什么,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寒凌江道:“你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心就不诚了吗?”靖瑶摆手道:“没关系,
没关系,
你就小声告诉我一个人,
老天爷不会怪你的。”
寒凌江道:“那好,
我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希望雪儿能长命百岁。”靖瑶道:“嗯嗯,
那第二个呢?”寒凌江道:“第二个呀,第二个是希望我能长命百岁。”靖瑶愣道:“就这样?”寒凌江道:“就这样啊。”靖瑶道:“就没有第三个愿望了?或者现在再许一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寒凌江想了想:“没有。”谷侚
少女气道:“你、你真的是气死人啦!好啊,你都说出来啦,
老天爷要怪你不诚心,不灵验啦!”寒凌江道:“让我不说的是你,让我说的也是你,
说了你又不高兴。”靖瑶只哼声,不说话。
情感木讷如寒凌江也能猜出少女为什么生气:“你是怪我没有祝福你么?我是觉得你生来就已经很好了,
只要愿意,
天下有的都能是你的,还需要我祝福什么呢?”
靖瑶道:“那你就不知道也祝我长命百岁嘛!”寒凌江道:“那我也祝你长命百岁。”靖瑶更气,捶他道:“现在才说,晚啦!”
喧吵复归宁静,
秋虫也息了声。靖瑶心想有什么好气的呢,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想到皇宫,不知道庆典结束了没有,那几个小王爷脸上会是什么神情呢,心里肯定怏怏地不是滋味,
想到这儿她就又开心起来。然而转念想到母后,肯定是生气了吧,
骂我不听话、不乖,再想到祈天司,刚要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下……她毕竟不是天灯,同宫里所有师傅一样,就算飞得再高再远,逃得再远,终归是要回去的。
忽而一股沮丧、无助之感从靖瑶心底蔓延,让她如玉的手指向右挪了半寸,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手指。
分不清一息还是两息,一次弹指的匆促还是一次呼吸的悠长,寒凌江迅速将手收缩回来,心底卷起从未有的慌错。他难道没碰过女孩子的手?当然碰过,和雪儿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会牵着女孩儿。可那感觉就像自己左手牵右手,肉贴着肉,皮粘着皮。
刚才是什么感觉呢,有些冰凉却不比冥照剑呆滞,十分柔软又不同符箓粗糙,像只还没长大利齿的小蛇,且无恶意地在指间叮咬,留下莫名的毒素,不自禁去浮想上刻里所见到的倾世容颜,是月色和雪色外的第三种绝色。
寒凌江与靖瑶年纪相仿,换作常人早流连于儿女情长朝朝暮暮,只因为自己身种不净的夺心莲让他大半心思放在修炼争命,又因为孤儿身世,小半心思渴求寻得父母讯息,是以昨夜听闻若华讲述与卫潜翎的相遇相爱,不同于靖瑶他想到的是父母没念及自己。
此时,
少女的小小举动唤醒他一直忽视的情感,
心湖如翻巨浪,胡乱的猜测这一举动背后的意思,一会儿是一会儿否,
向来聪灵的头脑如灌进浆糊,
处处不通。只有那毒素仍在不停扩散,催动他好想再将手掌伸回去。
想法越加浓烈,头脑也越加胀热,恍惚时他好像听见琴声,似是远方飘来又似脑海扬起,飘渺空灵、扬扬抑抑。循着琴音,躁动的心渐渐平复,引起躁动的记忆之源也渐渐遗忘,忘记伸出手,忘记那抹绝色,也忘记琴音……
平地波澜,今夜就这般过去。
第十七章 无名剑诀(上)
翌日清晨,四道人影降落在茜水林深处,其中三位乃前日追击卫潜翎被寒凌江吓去的陈平、冯关、冯青。另一位六十上下的年纪,身板矮小、面目皱痕叠起,远望去如同一枚风干了的硬果壳,偏两只深邃瞳眸似冬夜寒星,教人不敢直视。
“无咎宫陈平特来拜会古树仙人,
还请现身一示。”
山林寂静并无回音。
“无咎宫陈平有事特来拜会古树仙人,还请仙人现身!”
仍无回音。
三人面面相觑,冯关道:“陈师兄,莫非我们记错了地方?”陈平面露疑难,说道:“应是不会……”正要再次高声问询,被矮小老者喝断:“别喊了!这山脉灵炁平平怎可能生出你们口中说的大妖。哼,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陈平疑惑道:“可是前日我们真的……”
老者冷眉打断:“有什么可是的!那畜孽畜自保不暇,八成是被其他修士救走了。哼!故弄玄虚,
我倒要看看敢救无咎宫捉拿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陈平自知犯错,低首道:“都怪弟子失察,好不容易发现卫潜翎行踪,结果……”
老者拂袖道:“无甚。既然都逃到这儿了那多半是要往五方城去,况且他们两个都有伤在身,又能再躲多远?你们几个,通知其他弟子都回宫去吧,剩下的交由老夫。”
“是,厉长老。”
……
经过一日夜调养,卫潜翎伤势大有好转。半边塌陷的肋骨在回仙丹药力滋养下重新愈合,灵台也再度源源不断涌出灵炁,修复五脏六腑以及清除缠绕经脉的天雷劲。
若华自是悉心照料卫潜翎不提。靖瑶则是进进出出、无所事事,每每与寒凌江擦肩而过都刻意将目光瞥向旁侧,没有往日燕雀般的嬉闹,让后者不自禁以为又在哪得罪其人了。
细细想来应该还是昨晚许愿之事闹的,索性厚着脸皮再向其人解释求饶,怎知不提还好,一提起,
公主大人她那高贵傲慢的小性子便全然发作了。劈头盖脸一阵责怪怒骂后,寒凌江只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并非许愿之事令公主大人不开心的。至于究竟是哪件事,公主大人不说,他也全然不知,只能自个儿纳闷。
又将日落,卫潜翎体内灵炁更加充裕澎湃,与天雷劲两相交锋,稳稳上风。这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说明卫潜翎伤势基本痊愈,正在做最后的收尾。但寒凌江却有些担忧,因为这时卫潜翎体内两股灵炁激烈交横,愈涨愈高,数里开外都能察觉到灵炁波动。普通人自不必说,对于修为高深、灵识敏锐者而言,他们无异于曝光于朗朗乾坤之下,无丝毫遮蔽可言。
但在这关键时刻,他既不能打断卫潜翎疗伤,亦没有好法子遮盖这潮涌般的灵炁,
只有祈祷无咎宫的追兵往其他方向追去。正这么想时突然灵台颤抖,脱口道:“有人追来了!”
寒凌江现今修为至云叶真经五层,全力展开灵识可达数百丈方圆,通常感知则在周身百丈,当他灵台察觉到明显的灵炁痕迹,说明自身行踪已然暴露,再躲无益……
“乖徒儿,为师来了还不出来叩拜?”雄浑的音波穿透破庙土墙,震动瓦片。
“卫大哥正在冲击天雷劲关头万不可打断,你们小心些不要出来,我出去会会。”寒凌江面色微凝,提剑走出。只见上空浮着一位矮小老者,似笑非笑,双目隐寒,正是卫潜翎的师傅,无咎宫长老,厉重岩。
“你是谁?”寒凌江问。
“你又是谁?我徒儿卫潜翎呢,怎么躲着不愿意出来拜见为师?”
寒凌江道:“呸,人面兽心的家伙,凭什么要拜见你!”
厉重岩笑道:“就凭他的命还掌握在老夫的手上。”目光越过寒凌江,看向破庙:“没想到逃了这么久体内竟还藏有这些灵炁,但若想凭此抹去老夫的天雷劲恐怕尚差了些功夫。若是识相,赶紧让他交了妖女,不仅性命可保为师还可以原谅他失足迷途,重返无咎。否则,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寒凌江道:“卫大哥自己的性命用不着你来操心,打哪来回哪去吧。”说时,悄然运转云叶真经将体内灵炁传入脚下,向周围蔓延。
“哼,孺子狂妄,前日从陈平手下救走他二人的就是你吧,我到看看有几分本领敢在老夫面前逞强。”
话不多言,历重岩俯冲直下,落木繁林蓄势而发,整座林子犹如活了过来,片片飞叶挣脱枝头射向厉重岩。厉重岩侧身偏移避开身前第一轮飞叶,紧接身后及两侧飞叶旋来,他双掌运气,带起周身之风,竟使飞叶随其流转,消去劲力如枯叶落下。
一招便知老者修为功力远在前日那三人之上,当然也在寒凌江之上,他方才嘴上叫的厉害,心下却也更谨慎,打定注意只管一门心思缠住其人,待卫潜翎痊愈,二人联手就有胜机。
飞叶无效,寒凌江更不吝啬灵炁,操使铺天盖地的藤曼或缠或击袭向厉重岩,厉重岩身形受阻,几番躲闪后终被缠住,老皱的面上觑没有丝毫惧意:“就这点微末道行还敢装神弄鬼,看来回去后该好好教训教训无咎宫那些不成材的弟子了。”
他鼻下轻哼,把身一旋,紧绷的藤曼寸寸断裂,喝道:“无妄秘法,一式:坚兵。”但见其双手镀上漆黑灵力,化掌成刃,将继而扑来的藤葛瞬间斩得七零八落,竟然锋利无朋,身形再起,冲寒凌江飞去。
寒凌江心知落木繁林适合对群阻敌,遇上真正厉害的高手则显得威力不足,历重岩挟势攻来,他只得旋身而上,以冥照剑击之。
漆黑灵力覆盖下的手掌与冥照剑频频交击,寒凌江唯感觉在与坚硬的刀刃击打,空手对刃竟没能讨半点好处。此时厉重岩右掌格挡冥照,左掌从右掌底穿出,直拿寒凌江咽喉,即见得手,不料后者早有预感,险而险地侧身滑空躲去。
“好小子,身法不赖!”
寒凌江没有搭理,方才数回合他实已用出自己在云隐所学剑法里最精妙的招数,在老者严密的掌法及坚硬的护体灵力下完全落于下风,最后还得靠奇魔典的不淹险险躲过要害。既然如此,不妨试试奇魔典中另一门功法:戮秋剑诀。
剑随意走,招式生变。
戮秋剑诀作为旁门剑法与适才施展的云隐诸剑法均不同路数,厉重岩一时不适让寒凌江换回几分优势,但随即这种优势变荡然无存。一来,戮秋剑诀重在配合不淹抓住敌人瞬间破绽,而面对稳如山峦的厉重岩,寒凌江机关穷尽也找不出一道破绽。二来就算他抓住一隙机会,自忖也难以突破老者的护体灵力。
全无法子,他只能借不淹与之游走缠斗。然而平生第一次,厉重岩虚晃攻势,寒凌江算错步法正中其怀,冥照剑竟被其双指生生夹住,在他指尖生了根似的如何也动弹不了。
“哼,滑得像条泥鳅,这下看你还怎么躲。”厉重岩戏谑道。寒凌江仍不搭理,与强敌过招他一向不喜多言,只心道:“这回就不用躲了!”
见招拆招,右手催动冥照剑内的火灵,左手摸出十来张火符,以极近之距离,狂焰炸烈,火舞中天。
爆炸的响声震动山头,破庙内靖瑶与若华都面露惊色。卫潜翎亦感知此刻事态,不顾危害将灵炁再提高度,强势剿灭天雷劲。
“若华姐姐你照看卫大哥,我出去看看。”靖瑶终是担心寒凌江安危,忍不住冒险出寺。
只见漫天火光消散,厉重岩衣衫完整,微末火星都没擦着,冥照剑仍被钳在指间,沉声道:“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依仗,那么就准备领死吧,老夫可没心情再陪你过家家了……无妄秘法,二式:熔融。”
双指压按,莫大力道使冥照剑夺手而出,跟着随手抛掷,没进远处山体。而后漆黑的掌心涌入岩浆般的红光与热息,朝寒凌江一掌拍去。
寒凌江来不及结印施法,天心穴涌出土属性灵炁化为岩盾阻隔,身形迅速后撤。厉重岩双掌击在岩盾上,恐怖的热息瞬间将其洞穿融成团团岩浆,掉落下来。他从中闪出,朝寒凌江二次进掌。
“凌江,小心!”靖瑶惊恐呼喊。
寒凌江回头一望,大叫:“你出来干什么,进去!”同时故技重施,生出更大的岩盾阻隔。
厉重岩一声冷笑竟绕开巨岩,与之擦身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朝下方破庙前的靖瑶挥掌拍去。寒凌江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鄙,携着滔天怒意自后猛追,眼见厉重岩与靖瑶相距愈近,自己与其相距愈远,心脏如重鼓急打,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下来。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双掌相击,“啪”的一声,时间真的停止了。再回神,他又来到那个断刀弃剑的贫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