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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吾郷     大荒尘衍txt下载     大荒尘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相思明月 谁家今夜扁舟(下)

    黑衣人心下一惊,他潜伏二人已久,这一剑待机而发,原该将眼前这少年刺个对穿才是,怎么反被他一步躲了去?难不成行踪早就被他发现了?

    他思虑之间双脚没有停下,一个腾挪便向更在前方的靖瑶刺去,此一刻靖瑶尚自顾自走在前面,怎会知晓身后的危险。

    眼见那一剑即要刺上,寒凌江比之快了半步,一把拉下靖瑶小臂,让她仰身倒下。遂后一点寒芒刺空,月光反射进靖瑶骤缩的瞳孔。

    不容他二人喘息,寒凌江之灵台又如针刺,预感不好。他抢得半刻先机,单手抱起靖瑶纵身后跳,脚下紧接来便是另一把利剑和另一名黑衣刺客。

    后来的黑衣人沉声道:“大哥,这小娃的身法有点诡异!”先前一人道:“我知道,一起上。”

    两把剑齐齐攻向寒凌江和靖瑶,招招不留余地。而寒凌江挟着靖瑶以各种奇怪巧妙的步法在山道间腾挪闪躲,看似被二人逼得仓促逃窜,却步步都能抢到一丝先机,狭处逢生。可无奈躲过一招又来一招,他始终无法彻底逃离,更无从还击。

    再说靖瑶,因事发突然,初时她还有些懵懂,不明所以,两三合后便恢复了神智。眼前是生死危机,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一生哪有这样被人挟来挟去过,别说是个野小子,就是王公大臣,要是自己不愿意,但凡多瞧上一眼就能叫其人头落地。

    此刻又是利剑刺来,寒凌江本能抢得先机躲过,却不料靖瑶突然将他挣脱,他脚下不稳几要倒地。摔倒是小,但那把剑对准靖瑶,却是会穿胸而过。情况危及,寒凌江再去搭救已经迟了半步。

    黑衣人眼见得手,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刹那的时隙寒凌江也束手无策,但见那饮血的利剑触及少女只差两寸,一粒白光从其衣服上的一颗缀玉里飞射而出。

    那道白光微若米粒,落在黑衣人身上力道却如一把攻城巨锤,只听一声爆炸闷响,白光骤亮骤灭,山道上,黑衣刺客带着他的利剑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尘埃都未剩下,乃是形神俱灭。

    靖瑶也不动容,一声冷哼,看向另一名刺客。那人带着漆黑面具看不见真容,只见到他喉结一滚,跳进山道旁的树林飞也似的逃走了。

    靖瑶又冷眼看向寒凌江,见后者也是喉结一滚,心中没来由更气,冷喝道:“杵着干嘛,走啦!”

    二人走回山下大道,往法缘客栈方向行去。一路上靖瑶走在前面,寒凌江低着脑袋走在后面。对于刚才那离奇一幕,他什么都没问,是什么都不敢问,靖瑶也什么都没说,是什么都不想说,二人间氛围较之前更加冰冷。

    他思索那俩刺客来历,自然以为是眼前女施主的仇敌,由此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再想到小小年纪就经历过这些……等等,小小年纪?

    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抬头再去看靖瑶,身前竟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女施主。

    寒凌江不知,就在他自责可怜之时,身前的女施主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四处乱窜,立马冲了去,跳到那人背上,一阵猛拍他宽厚的肩膀,大哭起来。

    那汉子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究竟跑哪去了!”

    靖瑶哭道:“将军,有人欺负我!”

    汉子急道:“什么?那人怎么你了!受伤没有!”

    靖瑶捶背气道:“他在我脸上乱抹胭脂!还拿我去给别人试衣服!”

    汉子有些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靖瑶哇的一声又哭起来,扯着汉子的脖子:“将军你快去把他杀了,快去把他杀了!”

    汉子连忙道:“好好好,不要哭,不要哭。你说他在哪,我这就去捅他几个透明窟窿。”

    女子耸了耸鼻子,嘀咕:“算了。不杀他了,他还挺有趣的。就是笨了些。”

    男子心里一声哀叹:“有趣?笨?唉,你开心就好。以后这种差事可千万不要找我了。你要是丢了受伤了,我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你爹砍的。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接了这么个差事。真是脑子勾了芡,猪油蒙了心……”

    他心里一边抱怨一边数数,绝望道:“还有三天。”

    说回寒凌江这边。发现靖瑶不见后他并没去寻,心想她身上有钱,又有厉害的法宝护身,估计是不想自己跟着才一个人走了。快到客栈时正巧遇上卢子俊,一脸安泰祥和的模样。微笑道:“寒兄酒喝的如何啊?”

    寒凌江道:“挺好的。”

    卢子俊笑道:“挺好就好。雪儿妹子的东西买了吗?”

    寒凌江道:“衣服要三天后才能取。其他都买好了。”说罢一一取出,给卢子俊瞧。有点翠簪花,鎏金玉镯,凤鸟耳坠,冰晶步摇,还有霜素口脂,木槿黛,各式傅粉。

    卢子俊越看越惊:“没想到寒兄你还挺有眼光啊!这些个都是宫里娘娘、公主喜好用的装饰,价值不菲呢。不过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是偷的吧!”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寒凌江偷的,却也不是用他自己钱买的。对今夜发生的事,他心里也纳闷得紧,便与卢子俊谈起。

    卢子俊听完断言道:“那女子定是位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

    寒凌江道:“我后来反应过来,也是这么想的。可平白无故的,她为何肯替我出这么多钱?她一个女儿家孤苦伶仃,没钱了可怎么办?还有追杀她的人。”

    卢子俊叹道:“兴许是个傻姑娘吧。”说罢拍了拍他肩旁:“这样吧,寒兄。你还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容貌怎样,年龄几何。明晚我们再去找找,找到的话就把钱还她。

    她要真无处可去,咱们就把她接回云隐,反正子俊的水月轩空房多。又有雪儿妹子住,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佛祖他老人家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寒凌江回想道:“我跟你说,那女子哪都好,身材不错,声音也动听,就是脸上生了三颗大黑痣,让人有些,有些不敢看。名字嘛,好像叫靖瑶。”

    卢子俊一听吃了大惊,一个劲地摇头:“靖瑶?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寒凌江问:“什么不可能?”

    卢子俊道:“寒兄有所不知,靖瑶是当朝公主的称号,那可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天下绝没第二人敢叫靖瑶,你八成又被她骗了。”

    寒凌江点了点头,总觉得那女子奇怪的紧。

    法缘客栈就在眼前,他俩正要进门就听到念真急切地询问:“寒师弟、卢师弟你们总算回来了。路上可有见着法志和通悟两位师兄!”

第七章 月黑风高 恰又多事之秋(上)

    依早先商议的计划,进城后通悟与法志赶往林云寺,念真独自前往衙门。当时众人抵达永明城时天色已晚,衙门早闭,寻常百姓是见不着县令的。但云隐寺贵为皇朝七脉之一,地位特殊,念真要见县令自是不难。

    见了县令,他原原本本陈述该事。县令听得极为认真,却还是叹息摇头,表示并不知情。说近一月来都没人报过此类失踪案情,自己也是头一回听说。建议还是去林云寺问问,他这里加派人手巡逻城里城外,一有情况就派人联系。

    念真颔首道谢,称这几日都会宿住法缘客栈。

    回到法缘客栈已至亥时,念真瞧其余四人都还没回来,就先去和老板李善聊了会。问及失踪同门时,李善说一月前确有一队寺里僧众来这里住过一宿。次日一大早就离开了,听他们谈论好似要去林云寺监工什么的,走后也没再回来。

    念真想一月前住宿的应该是第一批失踪的同门,遂问半月前可也有云隐僧人在此留宿。李善摇头说没有,若有云隐寺的师父们来店里留宿他肯定记得住。

    念真心想如此一来所有线索都归于林云寺,也不知道法志与通悟两位师兄可有收获。于是就在客栈一边等候师兄一边与李善聊天谈佛。

    二人聊到新建的林云寺,李善颇为感慨,对新寺赞不绝口。说道云隐寺师父们皆是菩萨转世,慈悲心肠。新寺尚未建成,连香火都还没通,就已经接济了不少难民乞儿。近一个多月里永明城乞儿少了一半,都林云寺的功劳。永明城的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呢。

    念真说道李施主过誉了,救苦救难是佛家天职,都是应该的。

    二人越聊越久,直至子时将尽,老板困倦先去睡了,那四人却还未归来。他心想以法志、通悟两位师兄的功力,应不会出什么岔子。寒、卢两位师弟在城里也不会有危险。所以还是耐心等候。

    但时间一久不免有些着急,觉得情况可能不妙。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寒凌江和卢子俊回来了,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寒凌江问道:“法志师兄与通悟师兄都还没回来吗?”

    念真摇头,神色有些着急,又问:“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卢子俊抢先回道:“我和寒师兄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位流落街头的女子,说是被仇家追杀,逃出来的。瞧她孤苦伶仃甚是可怜,便请她吃了顿饭,给了些救济的钱财。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他早早想到这番言辞,就为念真这么一问。其中五分真五分假,也不能说是骗他。只是省略了吃喝玩乐这个大头。

    念真合十道:“我佛慈悲。师弟二人散财积善,自有善报。只是不知两位师兄现下如何。”

    卢子俊打了声哈欠:“子夜都快过了。我想两位师兄多半是在林云寺留宿,明早我们同去瞧瞧便知。”

    念真皱眉道:“师弟有所不知,两位师兄与我有言在先,无论有没有线索都要回到此地。入夜已深,两位师弟不如先去休息。我再等一会,他们也许查到什么线索一时耽搁了。”

    卢子俊哈欠连打,显然困极。点头道:“那就有劳师兄。”

    寒凌江道:“师兄有事尽管叫我们。”

    念真颔首,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寅时两位师兄还没回来,那他只能夜潜林云寺一探究竟。

    大厅里烛光摇曳,灯芯越烧越长,时间也仿佛越流越快,通悟与法志仍未归来。

    时候已经不早,念真写好一封书信,放在柜台上,掌柜看见自会交予他们。他在信里交代清楚,自己先去林云寺一步,让两位师弟不必着急。

    现在寅时已到。

    “师兄是要去林云寺吗?”

    楼上传来声音,念真一愣,原是寒凌江,问道:“寒师弟怎么起来了?”。

    寒凌江笑道:“起夜。师兄要去的话不如也捎上我吧。”犹豫了一下,正色道:“我想起在回客栈前,我曾去了趟湖东的山上,遇着两个黑衣刺客。当时我以为他们是追那女子的仇人。现在想来,他们的目的可能不是她而是我。”

    念真听闻,皱眉道:“莫非,我们早已被人跟踪!不好,师兄他们多有不测!寒师弟莫怪师兄,此去可能凶多吉少,师弟修为尚浅,还是留下来的好。师兄要先走一步。”

    寒凌江立即跟出去:“师兄都说了此去凶险,两个人行事总好过一个人。若是真有什么危险,我只管往回跑,回山里搬救兵来救师兄。”

    念真一顿,略一犹豫便道:“好。一有危险,师弟尽管跑,自有师兄垫后。”

    话不多说,寒凌江随念真疾奔而去。

    林云寺所处位置既不在湖西也不再湖东,而是位于两地交界处的一座小山峦。这里多是农舍菜园,不比城区繁华热闹。只有在这里,夜才是真正的夜,几点火烛,一轮明月,万籁俱静,悄无人迹。

    念真运起御风术疾速前行,每次脚尖触地都能跃出五丈之远。寒凌江如法炮制,也是一跃五丈,紧跟其后。念真瞧寒凌江身法不弱,他逐渐提高速度,到一跃十丈时,寒凌江仍能从容跟上。

    他们所施展的御风术是云隐的轻身功法,一千两百部武学中如刚系的岩云步,柔系中的柔云步皆是以此为基石。

    御风术运行依靠灵炁,灵炁俞强,速度俞快。五层的真经修为,一跃之间足可超出九丈。寒凌江眼下虽尚未突破五层,但也达到了四层巅峰,能跟得上念真的速度。

    其实若此行没有寒凌江,他大可不用这样费时费力地奔走。五层“无我”是云隐真经的第一小关,渡过此关犹如破茧成蝶,会诞生许多新奇能力,灵炁生翼,御空飞行即是其中之一。

第七章 月黑风高 恰又多事之秋(下)

    念真脚下用力,重重黑幕中越过一排低矮的房屋,空中一转,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堵赤墙内。寒凌江不迟不早,同时停在他身旁。

    “师弟功夫好似不弱?”他略感惊疑。

    寒凌江笑道:“还行吧,马马虎虎。”

    念真道:“不知师弟功夫是寺里哪位师傅所授?”

    寒凌江道:“一个常年板着脸的和尚,叫苦竹。”

    念真更加吃惊:“我早先还以为师弟也如卢子俊一般是纨绔子弟,没成想竟是苦竹师傅门下,严师出高徒,师弟好福分。”

    寒凌江问道:“苦竹师傅在寺里名望很高吗?”

    念真颔首道:“苦竹师傅修为高深莫测,除去掌门方丈和六位长老,在云隐能排进前五。为人严苛正直,至今没收过弟子,师弟算是他大弟子了。”

    寒凌江道:“原来是这样。”

    话说二人进了林云寺范围,不远处天王殿殿门微闭,露出几点烛光。念真指了指屋顶,寒凌江会意,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宝殿房瓦上。

    轻轻取下瓦片,殿内烛光亮堂却空无一人。念真观察了一阵率先下去,落地无声,确认安全后寒凌江也跟着下来。

    “奇怪,连个守烛的僧人都没有。”寒凌江道。

    “的确,也不见有人巡夜。我们再去前面的大雄宝殿看看。”

    他们从天王殿后门出去,上了大雄宝殿房顶。

    “还是没人!”

    寒凌江重新盖好瓦片,说道:“莫不是他们都回僧房睡了?”。

    念真想了想道:“也有可能。这样,寒师弟去僧房,我再去罗汉堂和药师殿看看。”

    东南方有两排矮木房,错落有致,应是僧房没错。房门有的紧闭,有的微掩。所有屋舍都未点烛,借着月光,寒凌江定睛细看,被褥叠放整齐完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悄声潜入一处木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手指在木案上一蹭,居然全是灰尘!这分明是许久都没人居住了!他心中一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传来,房门突然关上。门后一道剑光闪过,直刺寒凌江喉颈。

    千钧一发之际寒凌江右脚退后半步,身子侧倾,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剑。那人发出一声惊疑,似是不信对方竟然能够躲过自己这蓄势已久的一剑。

    他并未收剑而是人随剑去,与寒凌江擦肩而过后忽地立定左转,右手使剑横挥,正是割喉之势。此一瞬间寒凌江瞧看清楚,刺杀他的是一个带着蓝色罗刹面具的黑衣人。

    那人一身黑衣,一把黑剑,进招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剑法迅疾敏捷又阴狠毒辣,招招都为取命,比山上那两刺客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突如其来发动攻势,寒凌江已落入下风,东躲西闪间根本无力取剑还击。能做的只有先逃出狭室,与念真会合后再与他算账。

    剑风拂过面颊,寒凌江又躲过了致命一剑。他不敢轻敌,一张先天八卦图自他脚下无声展开,身形突然变得诡异无常。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步法,步法运转起来好似云中腾龙、水里游鱼,神来神往,又如聚散轻烟、涤石清水,过而无痕。

    “好诡异的身法!”

    那人心里大骇,他所使的是追魂锁命剑法,这套剑法胜在迅疾狠辣,招式刁钻难解,即使对方滑如泥鳅也难以无伤逃脱。在此剑法上他浸淫何止十年八年,哪次不是一招得手?

    而这次竟遇着了一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几度以为得手,寒凌江都以奇怪的方式避过,竟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他只觉得要不是寒凌江受限于室,早该扬长而去。

    既是如此就绝不能让他靠近门窗,只要将其逼至死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然束手就擒。追魂锁命剑法在那人手上好像真的能追魂索命,招招都对准寒凌江要害。然而他一心想将其逼入死角,寒凌江却偏偏离门越来越近。

    眼见寒凌江离门只剩一步之遥,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不曾料想,就在他靠近门房时,房门自己打开了,月色下显出一个雄壮的黑影,猛的一掌击在寒凌江后背。

    “噗!”

    寒凌江吐出一滩鲜血,后背剧痛无比,意识渐渐模糊。眼睑阖上的那一刻看到一副紫色罗刹面具,只听他道:“快点,莫让司教等急了!”

    永明城,法缘客栈,正午。

    兴许是昨晚身体透支得太厉害,卢子俊睡到午时方醒。他半醒未醒地洗漱,然后去找寒凌江,房间是空的。又去找念真,房间也是空的。

    寻问老板李善后才知道,他们半夜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卢子俊也没看信,心里叹道这又是何必?两个大活人又不可能蒸发了,耐不住寂寞去群芳阁也说不一定呢。

    他本打算今早再逛逛永明城,此刻还是打算先去林云寺找找他们,免得说他下山后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打定主意,卢子俊整装出门换上一套华服,整装出门。左手玉扳指,右手墨梅扇,腰上系着根翡翠玉佩,赫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哪还有半分和尚影子。

    他买了几炷香和一笼肉蒸饼,边走边吃,边吃边欣赏四围景色,安步当车,风光无限,不久即到了林云寺。

    他左右观瞻,发现寺里多数设施还未完全建成,游客却是不少,甚至还有许多难民乞儿排着长队等着救济。心道:“这不挺正常吗?哪有什么问题。”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上)

    卢子俊跟着零零散散的游客走进大雄宝殿,殿中三世佛金身皆已塑好。正中是释迦摩尼佛,结跏趺坐。左方是东方药师琉璃光佛,一手持甘露钵,一手持药丸。右方是西方阿弥陀佛,掌中生有莲台,是谓引渡众生。

    卢子俊跪在团蒲上,一边拜佛一边心道:“佛祖爷爷好,弟子当俗家和尚有些年头,也算是您半个弟子了。您可一定要多多保佑弟子。弟子这一生也不多求,只求有银子使,以后寻的媳妇漂亮,最好是无灾无病,免除弟子皮肉之苦,弟子打小怕疼。”

    诚心磕了几个头后,卢子俊离开大雄宝殿,走走瞧瞧,寺里和尚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尚待竣工的设施无人问津,也不见迎客,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禁叹道:“这年头和尚都不认真当了。”

    他前山后院溜达了半天,既没见着寒凌江与其余师兄,也没寻到泽云师父,正欲找个和尚询问,却见一群乞儿争先恐后地往一座殿堂里挤。心里生疑,抓了个破衫小老头,问道:“这殿里是在做什么,招得大家伙都往里挤?”

    那老头生就一双八字眉,两只鼠眼滴溜儿圆,瞧卢子俊穿着一身华服,摊开手:“五两银子!”

    卢子俊不愿与其纠缠,直接扔出十两纹银。

    小老头喜不胜收,赶紧接住。左右看了看,然后将卢子俊拉到一个偏僻角落。

    “公子爷,这殿里的事情可是个秘密,小老儿与公子有缘,这才相告,公子听了可千万不能往外说。不然小老儿可就麻烦了。”

    卢子俊更感好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催促他快说。

    老头道:“公子不知,最近林云寺佛光显灵,降下福报,要度化我们这些穷苦人!”

    卢子俊奇道:“佛光显灵?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听说是因为云隐寺香火旺盛,佛祖为回报世人,就在林云寺的后山上降了块奇石!你可不知那石头,像极了释迦佛,一半翠一半赤的,凡遇见与佛有缘的人呐,就会闪个不停,不像是凡间能有的东西。”

    卢子俊惊道:“这般神奇?那你说的福报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小声道:“寺里师父说呀,佛门里有一支什么什么神教,只要加入这个教,成为信众,就能收获福报,衣食无忧。你心里有什么,神教就会赐给你什么,你想要金银财宝就会有金银财宝,你想要美娇娘就会有美娇娘。

    师父说好事有限,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所以福报一事只在我们这些无家无室的流民中流传,你切莫随意说出去了!”

    卢子俊听得极为认真,不禁问道:“佛门中的什么什么神教?我怎么没听说过,敢问老先生怎样才能加入这个神教?”

    那人指了指无数人拥挤的偏殿:“喏,那些人就是抢着入教的。你可以去试试,与佛有缘自然就能加入,说来我也有好些友入了神教。”

    “这等好事,子俊倒也要去瞧瞧是不是与我佛有缘了!”

    卢子俊合起折扇,也跟着往里挤,一阵推搡之后终于挤了进去。

    “呀,好黑!”

    “把手放上来!”旁边有一和尚道。

    卢子俊吓了一跳,这殿里不见天光,只一根白烛跳跃着微弱的火光。旁边昏暗处站了一刀疤脸的和尚。

    “快把手放上来。”刀疤和尚急道,毫无耐心。

    借着烛光卢子俊打量了一翻香台上佛像,是半翠半赤不假,可是,释迦佛长的也没这么难看吧。

    刀疤和尚一再催促卢子俊,卢子俊双手甫一放上,佛像真闪烁起来,颜色犹为刺眼。刀疤和尚急道:“与佛有缘,与佛有缘。你可是要加入我们降世神教?”

    刀疤和尚边问边要拉起卢子俊的手,却听咕噜一声,后者捂着肚子趴下了,只觉腹部一阵绞痛,心想定是早间吃的那几个包子不干净。又听咕噜一声,一股恶臭袭来。

    “呃……请问。”

    “门口!门口!快去!”刀疤和尚捂着鼻子忙说。

    卢子俊捂着肚子飞奔而出,还不忘记叫道:“福报留着,等我回来!”

    卢子俊躬身飞奔至寺门口,果真有个茅厕,不断道:“不行了,不行了。”心里对那无良商家卖的包子恼怒至极。

    须臾后只听哗啦几声响起,一哆嗦,全身都舒畅了。

    “他奶奶的,怎么这么臭。”

    “别堵在门口,我要憋不住了。妈的,是真的臭。”

    又是“哗啦哗啦”数声。

    “嘿,你听说了没?”有人说。

    “什么事?”另一人问。

    “昨晚不是抓了两云隐寺的和尚吗?司教说晚上还会有人来找茬,就让罗刹鬼守着。结果半夜真来了一大一小俩和尚。”

    卢子俊一惊,马上捂住嘴巴,屏息静气。

    “还不是被擒住了。云隐寺的和尚修为也不咋样嘛。加上之前抓住的,这地底下足足关了有十几个了。”

    那人道:“嘿,擒是擒住了。但都是厉烈大人背后偷袭着的手。你不知有个小和尚,身法诡异出奇。无常大人斗了几个回合愣是没把他留下,还差点给他逃了,要不是厉烈大人及时赶到,背后给了一掌,这儿的事就败露了!”

    “听说无常现在又怒又羞,要把那家伙的脚筋尽数挑断呢”

    “唉,可惜了。”

    “你们两个在里面瞎谈什么!快些个滚出来,今儿的事还多着呢。老秃驴已经没用了,关押的那些人都要在今晚炼化,可不能一直白养着。你们俩等会就去后山,暗地里把那头守住了,千万别让人发现,今晚子时大当家就要血食了。”

    卢子俊心里大骇,顿时明了。原来寺里的和尚都是假的,真和尚都被关在地下?而且除了自己,其他师兄都被抓住了。还有那老秃驴,指的莫非是泽云师父?要被挑断脚筋的莫非是寒兄!

    “不行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那两人离开没多久,卢子俊提起裤子就冲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被发现,闷着头往前跑去……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中)

    “啊,佛祖保佑,佛祖显灵,千万不要被发现。弟子不要被炼化,不要被挑筋,弟子最怕疼了。”他边跑嘴里边念叨,突然住脚。“可寒兄怎么办!如今只剩下我了,除了我还能谁去救他?”

    “不能啊,那三位法力高强的师兄都只有被捉的份,我一层‘缘起’的修为能干嘛?去了只能送死。”

    卢子俊内心万分挣扎,又使劲跑了起来。

    “对了,去找县令。可他未必相信啊!要不先回山?也不能啊,等我赶回去他们怕是都已经……”

    “怎么办!怎么办!”卢子俊越跑越紧张,越紧张越跑。

    “他奶奶的,为什么这种要命的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我卢子俊何德何能担得起解救你们的大任啊。”

    他实已用出了吃奶的劲在逃命,眨巴眼的功夫就跑回了法缘客栈。

    一路上没人发现他,他心里喜了一刻,又想到自己是安全了,可寒兄怎么办?光是想着寒凌江被挑断脚筋的场面他就胆颤不已,仿佛身临其境,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扶着门框才能进去。

    “老板,你好好看看,真没有这个人在你这留宿吗?”

    说话人的声音如出谷黄莺,清丽动人。

    “真没有欺骗姑娘,小店住过哪些人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两日打尖的只有几位寺里来的师父,绝没有姑娘画中之人。姑娘怕是记错地方了。”老板耐心解释,心里却想姑娘你画成这样谁能看出是谁啊。

    女子也犯愁了,拿着画仔细端详,嘀咕:“我画的很像啊,是他没错啊。说的也是这里呀,法缘客栈不是吗?”

    卢子俊目光被她吸引了去。心道:“这姑娘身材不错呀,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端的是恰到好处。穿的霜色长裙虽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清新脱俗。这腿是上佳的,腰是上佳的,手是上佳的,胸也还不错。咦!怎么脸上生了三颗大黑痣!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里叹道:“这么妙的一个人怎么偏偏留了三颗痣在脸上,唉,真是天妒芳华,天妒芳华。等等,瞧着容貌,不就是昨日寒兄遇见的那位流落街头的有钱人吗?”

    想起寒凌江卢子俊又是一阵悲恸,心道:“寒兄嘞,你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兄弟无能,救不了你,只能帮你还还人情了!九泉之下你也好瞑目。”

    卢子俊一边向她靠近,一边想像去掉那三颗痣该是什么模样,忽然间,一个恶魔般的身影从他脑海飞过。他立住了,又猛地摇头,念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往往就是这样,一但某个念头现于脑海,无论多么不切实际,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那方面想去。

    看那一颦一蹙,多像啊。那用手指点腮,佯装思考的样子;那前倾后仰,不安于静的姿势;特别是那种表面天真烂漫、人畜无害,却让人永远猜不出内心在打什么鬼主意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昨晚问她叫什么,寒兄好像说她叫靖瑶吧。

    卢子俊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女子身前,大叫道:“奶奶!”

    此时店里并无他人,只有女子,老板和一个体形修长却孔武有力的男子。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卢子俊,卢子俊视若无人,恳切道:“是我啊。我是你的‘小炉子’啊!”

    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认真思索了会儿,赫然醒悟道:“你是卢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小炉子!”

    卢子俊如逢大赦,不住点头道:“是我,是我。我叫卢子俊,小时侯你一直逼我叫你奶奶的!”

    女子极为高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卢子俊叹道一言难尽。他意识到女子旁边还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心想能陪她走出皇城,全天下除了那人再无第二人选。

    卢子俊站了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其拱手道:“想必阁下就是……”

    男子点头,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你是卢墨甄的儿子?”

    卢子俊道:“正是家父。”

    真个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卢子俊大喜过望,请两人到角落坐下,轻声道:“有事请将军相助!”

    ……

    两个带着黄色罗刹面具的粗头和尚守在牢房外。牢房四面石墙,密不透风,只有一面开有铁门,留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窗口。门外守卫通过此窗口观察牢房情况。

    牢内也有两个和尚,一大一小,都被锁在墙上,脚不着地,手不着身,嘴角溢的鲜血都已风干。牢房内还有一张木几,上面燃着一根蜡烛,烛光昏暗,摇曳不定。

    “今晚一过司教的血玉魔海功就该练至第七层了吧。”

    “有那老秃驴的灵炁和四十多个和尚充当血食,还吸收了那么多善男信女的精气,眼下又有这几个和尚的修为灵炁。一旦突破可能不止七层功力。”

    “那老秃驴也真不见简单,被司教吸食了月余精血灵炁竟仍未见底,还吊着口气呢。”

    “再怎么命硬也熬不过今晚,可惜当初他如果一心逃走,我们还不好在此安居。因着那些废人偏要和司教斗到底,结果被一网打尽,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些个和尚也真是一头头蠢驴,一个接一个地赶来送死。你说咱们只用在这里守株待兔,自然有人乖乖来当血食。无常大人却说做完这次,又要换地方。”

    “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咱们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容易暴露。况且云隐寺还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起的,见好就收,才能活的长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又从铁门上的小口看了下牢内两人的情况。

    “还没醒呢。”

    “中了厉烈大人的阴魔掌,魔气缠身,就是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在这死了还好。听说那小的昨晚惹火了无常,放话要让他生不如死。你也知道无常大人的脾气,过不了多久就该来咱们这提人了。

    他刚这么说,果听有人来了。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下)

    闹房外连着一条漆黑的甬道,走来的人依旧是个戴黄色罗刹面具的光头和尚。

    “无常大人让我来提人。”那人道。

    守卫道:“令牌呢?”

    那人取出一块圆形玉片,半翠半赤,一面写着魔,一面写着血。两人检查无误,确实是血司教手下的令牌,打开铁门。

    牢房里寒凌江沉着脑袋,脸色惨白,嘴边犹有血迹。

    “啧啧,还没醒呢。不用着急,无常大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醒过来。”

    那人朝寒凌江走去,两守卫取出钥匙打开锁链。就在这时,寒凌江突然睁开了眼。三人只瞥见赤褐色剑光从寒凌江背后闪来,还没意识到危险就没了意识,一条细红的血线横过他们的脖子。

    铛铛几声,锁链尽断。

    那三人有所不知,寒凌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一是他尚不清楚外面情况,二来是察觉到体内尚有一股阴厉的魔气不断侵蚀他五脏六腑。

    魔气虽然厉害,但他身体里却有一股更厉害的灵力,名为生生。他先是运转体内生生之力消除魔气,察觉到敌人并没认出百宝袋这个纳灵媒介后,便尝试与其中一口炼化的宝剑:暝照取得联系。

    暝照剑,色赤褐,长三尺九寸,取极北之地的火母精铁为身,以离火之精为魂,在炉里锻了三百余天,淬火的那日焚了一潭之水。

    此剑为慧真长老所增,天性炽热、狂躁,一般人难以驯服,但寒凌江又岂是一般人。使剑之初,原是有股烈焰般的灼意涌入他掌心,那股灼意来势汹汹,瞬间便会侵噬到他身体各处。

    但只要他运转体内生生之力,不须多时,那股炽热灼意就会被压回剑内。久而久之,灼意不再,只存暖意,即是法器认主。

    念真尚未清醒,寒凌江用守卫钥匙解开他四肢锁链,摇道:“师兄,醒醒、醒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寒凌江,又看了看四周,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寒师弟,咳咳。”

    念真刚想说话就发现体内残有魔气,立即盘腿打坐,运起云叶真经与之相抗。

    昨日他与寒凌江分头行事,在探查罗汉堂时竟遭人偷袭,背后被暗算了一掌。念真只感觉那一掌不仅力道雄浑而且阴寒无朋,自己一时没能抗过,昏迷过去。

    体内残有的阴魔之气正侵蚀他五脏六腑,但他修炼了数年的佛家正法正是一切魔气的克星,何况那股魔气还是无根之疾。只见他面色浮起一阵青玉光泽,灭之如汤沃雪。

    疗伤之时寒凌江说了自己的遭遇,加之刚刚听到的消息,两人大致清楚了情况。

    念真收功,吐出一口浊气。他此刻面如莹玉,体内魔气荡然无存:“如此看来,这里最为厉害的应该就是那位血司教和两个罗刹鬼了。”

    寒凌江颔首道:“要是能找到法志和通悟两位师兄,我们定能与之一战。”

    念真瞥见了寒凌江手上的暝照,他知道这把剑的来历。龙虎天梯榜前二十名能获得长老亲传法器,上一届中第十四名的奖励就是这把暝照剑。遗憾的是那人没能掌控这把剑,长老们就把奖品换成了寒星剑。

    这两把剑一把含离火之精,一把含玄水之精,出自同一铸剑师之手,是对雌雄双股剑,为慧真长老年轻时机缘所得。

    下山时慧真长老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看好寒凌江,他只道寒师弟修为不济。如今知道苦竹师傅授其功夫,又见到这把不可多得的宝剑出现在其手上,才明白长老有多器重他。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兄和解救被关押在这里的僧众。”念真道。

    时间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两人收起尸体上的那枚令牌,离开牢房。

    永明城,法缘客栈。

    卢子俊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有脑没脑全告诉了眼前男子,即是当朝武圣:镇远上将军,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你确定你听见了什么神教?”将军问。

    卢子俊点点头:“千真万确!”

    将军叹道:“没想到这些家伙竟敢顶风作案。”

    卢子俊道:“将军知道这个神教?”

    将军正色道:“这个教叫做降世神教,近几年朝廷一直在暗中调查。关于这个教的事涉及机密,我不能吐露太多。眼下我们先想法子救人。”

    将军略一沉思,各方面情况考虑,胸中已有主意,问卢子俊:“会骑马吗?”

    卢子俊一愣,说道:“会是会,只是时间……”

    将军道:“会就好。我这有匹快马,以它的速度从这里到云隐寺最多三个时辰。你快马加鞭赶回寺里,求师父们援助。要解此围还得靠他们。”

    卢子俊惊道:“三个时辰,莫非是名马骕骦?”

    将军道:“正是。”他走出门外,轻声一啸,长街尽头现出一匹如霜雪白的骏马。将军抚了抚骕骦,让卢子俊坐上去。节骨眼上卢子俊完全不拖泥带水,立即翻身坐稳,眼下时间就是性命,就是寒兄的手筋脚筋。

    骕骦通灵,知晓将军所想,立即扬蹄而去。奔行间,一根玉石光泽的独角钻出额头,四蹄寒霜生冰,浮空踏形。由于速度太快,卢子俊不禁往后一扬,而后赶紧抱住马颈,再回头,永明城只如碗大。

    卢子俊走后,将军欲言又止,显然是为如何安顿身旁那位天潢贵胄发愁。

    “不带着我你放心吗?”女子打量着他的神情,娇气道。其意图不言而喻。

    将军犹豫了一阵儿,叹道:“微臣定会全力保护公主安危,还请公主留心,片刻也不能离开微臣身旁。”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上)

    谁也不知,永明城下会有座地宫。

    地宫中央是一处宽大的殿堂,两侧分别有九根乌黑玄秘的铁柱从门口延伸到殿堂正中。

    铁柱有盆口大小,一丈来高,每根上面都捆着粗大的铁链子,有的勒着森森白骨,有的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下斑驳的血迹,惊心怵目。

    大殿深处靠着石墙有一座玉石魔像。魔像高两丈,宽三尺,蛇头人身,眼珠一翠一赤,信子逶迤向前,面像恐怖凄厉。

    魔像上用铁链挂着一位垂着脑袋的老僧。他瘦骨嶙峋,干瘪发黄的皮肤下连血脉都见枯竭。生命已如残烛,仅剩微光,但即使是仅剩的微光都要被魔像吸去,加速他的死亡。

    他在这里已经有四十八天了。

    一人盘腿坐在魔像前,白发红袍,面上皱纹沟壑纵横,袍下皮肤泛着点点青光,赫然是一块块青鳞。魔像双眼发着翠红两色光芒,光芒如飘忽的丝带一端连着魔像一端渗入那人的双眼,使他的双眼也变得一翠一赤。

    四十八天前他就盘坐于此,吸收来自魔像炼化的精气。精气的来源是那个形如干尸的和尚,也是林云寺中那块半翠半赤的佛像。

    佛像吸收善男信女的精气,精气由佛像传入魔像,再由之炼化成血魔气供眼前那人修炼血玉魔海功。

    此刻他体内的血魔气已经相当浓郁,只差一步就能圆满,他准备充足,今夜子时就是其功法突破之时!

    白发妖人两侧各立着一道身影。一人带着蓝黑色罗刹面具,通体黑服,半佝偻着身子,手里握着一把剑,也是漆黑色的,似与他融为一体。

    另一人身材高大,戴着紫色罗刹面具。穿着破旧的灰白僧袍,右手袖子已经不在了,露出一只裹着白绸的臂膀。臂膀肌肉虬结有力,其上黑色魔气翻腾,正是阴魔掌练至大成的标志。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独眼和尚跑来跪道:“司教大事不好!昨晚擒的两和尚不见了。守狱的弟兄和派去提人的弟兄都死了!”

    戴着紫色面具的壮汉道:“我去。”

    他名叫厉烈,一向不多言语。

    黑衣人阻止道:“不劳厉烈大人出手,我自去把那两小和尚解决了。”

    厉烈道:“你行吗?”

    黑衣人哼道:“昨晚是我一时大意,才没及时擒住那和尚。今天他就没这个好运了。”

    白发妖人道:“让他去吧。这次突破血魔气消耗太大,远超我预料。你先去把另外两个和尚抓过来,我需取他们精血。”

    说完他眼里射出两道精光落入两人的眼中,一股可惧的力量在他们体内爆开。两人感受到体内功力猛增,均兴奋不已,跪下道:“多谢大人!”

    “去吧,待我功力大增,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申时三刻,永明城太守府。

    “老爷,外面有一大汉和一女娃求见。”

    “所谓何事啊?”

    “说,说是借点东西……”

    “借什么东西借到太守府来了!”

    “这个……”

    “快说!”

    “回禀老爷,那男子说借些兵,女子说,说老爷的乌纱帽挺好看的,想借来戴戴……”

    太守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此等男女无事可做,专程来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把他们两个押上来。”

    “老爷您先别急,这是他两人呈上来的物什。小的看着好似有些来头,所以没赶他们,先来回禀老爷来。”

    小吏递上两物,其一是狼纹虎形符,上面纹有“将”字,其二是雕龙绘凤玉佩,上面镌了两字:“靖瑶”。

    小吏有所不知,这两物岂止是有来头,简直是大有来头!这其中之一是圣上特赐的调兵符,是不需要与圣上手中虎符相匹就可调万人军队的狼纹虎符,全天下找不出第二枚。

    其中之二就更厉害了,是圣上送给本朝公主的十二岁生辰礼物。昭告天下见此玉佩如圣上亲临,莫敢不从。

    这两物哪一个不是尚方宝剑般的朝廷信物,如何不让太守又吸一口凉气,简直凉到骨子里去了。

    “快去!快去!把那两位大人请上来,不不,抬上来!”

    太守乱了手脚,一下整理官服,一下往府外走,下台阶时“扑通”一声栽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后又马上往外奔,边奔边道:“不知大将军与公主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臣心惶恐,还望恕罪。”

    一霜衣女子蹦蹦哒哒先跑过来了,顺手取下太守的乌纱帽,左瞧瞧右看看,口中笑道:“好啦好啦,不知者无罪,我不会去父皇那说你坏话的。”

    那女子不说还好,一说就更让太守深感恐惧。他连忙提衣下跪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靖瑶公主的“恶名”他早已听同僚谈起过。说她曾偷闯某位大臣私宅不幸摔了一跤,导致那位大臣连降三级,俸禄减半。还有几次威逼大臣带她出城,结果没走出皇宫就被逮了回去,那位大臣也因此革职。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地方官员断不会遭此横祸,谁知苍天无眼,这一日还是来了。

    他正当不知如何是好,将军走过来把他扶起,笑道:“太守休怪,这丫头就这样子,皇上皇后都管不过来。”

    太守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舒了口气,心想还好有将军在此。想起之前借兵一说,不禁正色问道:“不知公主和将军此番驾临有何要事?借兵一事还烦请将军说明原由,微臣才能配合发兵。”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中)

    酉时二刻,永明城林云寺。

    此时日已偏西,林云寺游客大都散了,只余数位文人墨客还流连忘返、不愿离去。他们走走停停,谈谈道道,意气风发。时而登高峰以慨叹,时而对夕阳以怅惋,时而择花木以吟诗,时而相携手以高歌。

    一位书生远眺感叹:“君看此处望去,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檀上明珠人间宝刹,真是风景无限啊。”一人接道:“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四围了无人迹,我们还是早些下山吧。”

    另一书生道:“诸君难道不觉此地稍有怪异?这里景色虽好,却不见有人气。既无香烟缭绕,也无红烛高照,僧不见僧,客不见客,是不是古怪的紧?”

    又一位书生指道:“那里不是有几位僧众吗?咦?怎么个个手中都提了把刀!”

    三人朝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有五六位僧人提着弯刀看着他们。

    “这边也有不少僧众,怎个刚刚没瞧见?”

    “诶,你说他们不会都盯着我们吧。”

    “好像是的。可为什么都手里都拿着把刀?”

    “莫不是把我们当成贼了?”

    “我们一身浩然正气,岂会像贼?”

    “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吧,我怎么处的越久越觉得这地方阴森的紧。”

    三人纷纷点头同意,转身往山下走,且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跑到一半忽听寺外一声马嘶,紧跟着是军队步卒齐整的踏步声。

    一位身骑俊马,手持长枪的男子从门外勒马进来,其身后数不清的兵卒鱼贯而入,黑压压一片。三人均倒吸一口凉气,一时进也不好,退也不好。心想自己也没犯什么王法,何故这般似前有拦截后有追兵?

    一队队手持长枪的步卒源源不断地从门口涌入,顺着寺墙将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和尚团团包围,瞧着数量已有数百之众。

    为首的男子手持长枪,勒马横在门口,朝寺里高声叫道:“里面的贼人听着,就地缴械投降尚有生路,顽逆相抗只剩死路一条!”

    寺中鸦雀无声,数十个和尚无一人答话,各从背后拿出一副黄色面具戴在脸上,风烟起,化身罗刹。

    ……

    申时初刻,永明城下,无名地宫。

    甬道昏暗幽长,时时有转角处处有岔路,每过一处路口寒凌江就在墙上划上一道剑印,标志已经来过。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四周景象毫无变化,还是那般潮湿、昏暗、幽静。

    若不是每次经过的路口都没有标记,他们甚至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也不知这偌大的地宫所建何时,所为何事。

    走了好久念真与寒凌江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怨骂声,二人屏气凝息,偃身到一处转角后。

    “嗨!真他娘的晦气,居然又轮到老子去喂那头怪物!”

    “听说上次喂食的兄弟一个不慎掉进巢里,顺带把自己给喂出去了,我们可要当心着点。”

    “那头血魔兽一天一个个儿,我第一次喂它的时候只有一丈长,手腕粗,一天吃半个人就够。第二次喂它,它三丈长,人腰粗,每日要食一个人。第三次喂它时,它已经五丈长,铁桶粗,要食两个人了,光身上鳞片就有巴掌大,瘆得紧。也不知这次又长了多少。”

    “再这样长下去,怕是要关不住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寒凌江两人悄声跟了上去,尾随其后。这座地宫甬道交错复杂,上下左右之景别无不同,要不是遇着了两位“当地人”,他们救人不成说不定反困死笼中。

    转了几道弯,过了几处角,渐渐听到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三五个邪教教徒围坐一张木桌喝酒划拳,身后就是一间大牢房,二十多个和尚蜷缩其中。

    牢房外传出脚步声,落在他们耳里如同一道道丧钟,立马面露恐慌,不停往角落靠拢,生怕被抓出去的是自己。

    守门的则哈哈大笑道:“今儿个怎么轮上你们?”

    “唉。风水轮流转呗。”

    守门扔给一串钥匙:“那玩应儿长大了,三个人才管饱,你们自己当心些。”说完又回到酒桌上去。

    其中一人接过钥匙开门,见及牢里僧众不免一声叹息:“早晚还不是个死字,每次都要挨了爷爷的拳头才肯听话,哪时就不能主动站出来一两人吗?”

    牢房里关押的自然是被擒的林云寺僧众和消失的云隐寺弟子。他们蜷缩一处,有的双目紧闭,有的抱着双膝,有的口中紧紧念道南无阿弥佗佛,个个面露痛苦,但痛苦只是表象,绝望才是内因。

    一开始这里共有四十多位师兄弟,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个,到今天只剩二十来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带走的会是谁,这就是绝望。

    突然有人跑出来抱住他的脚,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他:“施主收手吧,你手上的杀戮已经不少了,再不回头佛也救不了你啊!”狱卒一脚把那人踹到墙边,冷哼道:“还是想想佛怎么救你们吧。”

    这时角落里有个老人颤巍巍站了起来,眉白胡稀、蓬头垢面,双目无神,说道:“够了够了,今日就让老夫去吧。孩子们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呢。”

    立即有些小和尚拖住他的衣角,哭叫道:“老员外别去啊,听说去了的师兄弟都被剁成肉块,喂妖兽了啊!”

    没有人想去,但总有人要去,年老的人去了,年轻的人留下来。留下来就是活者,活着就有希望。人就是为希望而活着。尽管有时希望虚无缥缈,但若是一个人连希望或是希望的勇气都失去了,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年迈的员外决定,要将希望留给后来人。

    那光头狱卒啐了一口,正要踢开小和尚,忽听门外一声冷喝:“今天他们谁都不用去了。”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下)

    是的,今天他们谁都不用去,因为一把赤褐色长剑已经横在那人的脖子上。

    “嘿,你们人呢!没看见有人劫狱!”

    假和尚看不见门外,大声嘶吼无人回应。他心知不妙,正想肘击寒凌江脱身,脖子上长剑一划,仰面倒去。

    念真走上前,对那位老人合十道:“弟子念真及师弟,奉命调查新寺怪事,解救来迟罪过罪过。”他简略讲述此番经过,从发现师兄不见到夜潜林云寺,从遭人暗算到因祸得福得知僧众被关压在这座地宫。

    老人重重出了口气,尚有些颤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今日能有望逃出生天,真是佛祖保佑。只是可怜了牺牲的泽云师傅和无数弟子,没等到这天就惨遭杀害了!”

    听闻泽云禅师已遭戕害,念真愕然不信,问道:“泽云师父他,被妖人杀害了?这些人口中的司教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厉害?”

    一众和尚摇了摇头,老人叹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念真急道:“林云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又是何处?你们为何又被关押至此?”

    老人含泪讲道:“老朽姓周,是永明城外伴月山庄的员外,膝下无子常年只与老伴独居山庄。因我俩年事渐高,庄院空荡总难打理,便打算转让出去,移到城里居住,这样日里也方便些。

    恰逢那时云隐寺的师父们打算在这一带兴建寺庙,我们夫妻二人向来有颗佛心,喜好布施礼佛,便将山庄让了出去,修建现今的林云寺。

    老朽自幼在山庄生活,也知道地下有一地窖,几十年间,下来过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料着这地窖里竟还藏着道暗门,连通这地下甬道。

    一个多月前,我们夫妇俩回山庄看寺庙修得如何了,夜里正与泽云法师讲佛,山头神不知鬼不觉窜出这群妖人。擒了不少弟子,泽云师父为保护我们,被敌人打成重伤,我的老伴亦惨遭杀害……后来听守门的妖人说,他们日日折磨泽云师傅,炼他血肉,吸他精气,现在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老者泣不成声,念真心里更不是滋味,相劝道:“老师父振作起来,此刻我们仍身处险地,当务之急是逃出这地宫和救出师兄。千万不能让泽云师傅和赴义的弟子们白白牺牲。”

    老者缓缓点头,平复内心波澜。

    老者继续道:“后来,我听他们说这里原为八百年前万魔窟的一处分坛。万魔窟倾倒后这里渐渐荒废,不为人知晓。这地宫一处连着庄内一口枯井,现已修成了一座宝刹,一处连着永明城外的一处山谷,通道盘根错节,一旦进来就很难走出去……

    至于他们何时盘结于此,又为了何事,老朽也不得而知。只从他们平日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出,此处好像豢养着某头凶兽,须日食一人。还有那位号称血司教的魔头,在突破一门叫血海魔玉功的功法。这里一开始被囚禁了四十多人,加上之后被捉来的弟子,如今也只剩下我们这些了……”

    说到这里老人不禁又心生悲楚,不再言语。

    念真目光扫过僧众,他们或面容悲切或犹有后怕,有的甚至还蜷缩着身躯口里不停念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寺里原派出了十二位弟子,在这也仅余三位。心里不禁怒气顿生,喝道:

    “这些魔教妖徒个个丧净天良,毫无人性,念真在此对佛发誓,此生以降妖伏魔为任,永与邪魔外道为敌!”

    说罢他扶起仅剩的弟子,先想办法护送他们安全离开,再去解救师兄,将这些魔教妖人尽数歼灭!

    “呵呵,你们这两只小兔子也太会生事了。”

    甬道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两侧火把光影闪乱,几欲熄灭,一名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靠在门口。他双眼一睁一合,翠红两色光芒跳动。

    念真怒道:“魔教妖徒来得正好,今日念真就为民除害,为死去的二十多位师兄报仇!”

    正气磅礴的灵炁骤然释放,一层层金黄光晕自念真身上荡开,他的眼变得空净透彻,他的面变得庄严殊胜,浑身上下现出青玉光泽。谁言出家人就不会生气动怒,岂不闻狗急跳墙,困兽犹斗,佛祖怒了也要作狮子吼。

    寒凌江踏上一步,挡在念真身前,双目凛冽,他心里未尝没有怒火燃烧,说道:“师兄先护送众人安全离开,这里交给我,绝不会让这妖人继续为祸世间。”

    念真收起灵炁,他刚刚施展的是云叶真经达到第五层才能凝聚的金身法相,问道:“师弟等会儿如何从这地宫脱身?”

    寒凌江剑指黑衣人:“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念真心想现下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遂对寒凌江道了声小心,带领众人离开。

    “你们谁也跑不了!”

    黑衣人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向念真欺身而来。他的剑顺势而出,快而无痕。但听“铛”的一声,快剑被另一把快剑挡住,那把剑长三尺九寸,周身褐红燃似地狱之焰,正是暝照。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上)

    “这小子的剑有古怪!”

    两剑交锋擦出火星,一股烈烈灼意在相击的瞬间席卷黑衣人全身各处,体内灵炁险些不受压制燃烧起来。趁着这个空隙,念真带着一众和尚逃出去。

    “小子年纪轻轻,身法不错使的剑也不错。但是你家师父没告诉你行走江湖不忌阎王,忌无常索命吗?”黑衣人冷笑,亮出自己身份,黑无常:索命。

    寒凌江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曾有两兄弟凭借一套双人剑法追魂索命,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哥哥自称黑无常,用的剑叫索命。弟弟自称白无常,用的剑是追魂。两人合力施为的追魂索命,虽没有仙家大派的能耐,但也非寻常江湖人士能及。

    这两兄弟剑法固好,然则品性不端,缺德坏事没少干过,后来不知惹怒了哪方势力,双方大干一场。无人得知战后结果,只是从那以后再不听追魂索命的旗号。

    “今儿个怎么不逃了?你不是擅长逃跑吗?”

    黑无常连进十余招,干净利落只为索命。寒凌江见招拆招,不再依仗身法闪躲。十余招后,他瞧出黑无常一丝破绽,右手冥照剑荡过索命剑,左手立即掐诀,甬道四面石砖松动,刺出丛丛铁荆棘。

    黑无常冷哼一声,索命剑剑气纵横,铛铛数声斩断荆棘,紧接一记半月剑气直劈寒凌江而去。寒凌江纵身后退,指间浮出五张赤红火符,红光一闪便化作重重火龙卷,卷向月牙剑气及其后的黑无常。

    这赤红火符名为狂焰,位于人阶甲级,威力远高于寒凌江以前使用的噬焰符。地道狭窄,黑无常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火光肆虐,热浪扑人,寒凌江后退数步,紧紧盯着前方火海。

    与此同时,地宫的另一边。

    “你们快走!”念真朝身后喊道。他以手为刀击中一人后颈,那人瞬间昏倒在地。

    念真一边后撤,一边截断追击,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安全护送身后的僧众们回到林云寺。

    “奶奶的,都给老子上!把那臭和尚给砍了!”一个手舞鬼头刀的刀疤和尚在后面指挥,说话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也是个和尚。

    一声令下,冲出五个身壮如牛、满脸横肉的假和尚,手里握着大环刀,对准念真便是一通乱砍。

    念真所修武学承自慧恩长老,擅长的是开山手。开山手位列七十二小技,凶猛异常,锋利强硬足以削断玉。是以那五个假和尚一通乱开,手上刀刃俱碎,念真却毫发无损。

    “他奶奶的!”

    刀疤和尚按捺不住,再这么耗下去煮熟的鸭子就真的要飞了。喝道:“弟兄们,把主人赏的血魔丹吃下去。今夜子时一过主人功力大增,论功行赏,咱们个个都有好处!”

    说罢,他率先掏出一粒碧色丸子吞下,炽热的灼烧感从他体内爆开。他伸直了脖子,四肢肌肉隆起,青筋爆裂,化作一片片鳞片。低下头,眼中青红两色光芒闪动,嘴里伸出蛇信子一样的东西。

    鬼头刀从他手上掉落,手曲成爪尖锐锋利,就是最好的武器。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念真明显察觉到那粒药丸使之功力上涨了不少。但因此他们理性丧失,已经坠入魔道,沦为半人半魔。

    五人魔再度围上来,十只利爪围攻念真,念真左挡右击自保有余,不防两侧缝隙却冲出几只形如孩童的人魔,利爪袭向他身后普通僧众。

    他们身形矮小,速度更加敏捷,念真回身拦截已经不及,只能双手合十,磅礴灵炁化作一堵无形气墙,隔断了僧众与百姓。

    灵力气墙将人魔重重反弹回去,念真自己却被十只利爪划得鲜血淋漓。出口已经不远,他必须保证僧众们的安全。

    他将体内蓄积的灵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旋即又收回体内。一道道金圈以他为中心荡开,梵音古唱、佛法恢弘,凝出了金身法相。朝身后僧众吼道:“都把耳朵蒙上!”随即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佛门狮子吼瞬时而发!

    无形的音波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冲上前来和将要冲上前来的人魔被震退了半丈远,有的甚至七窍流血,面露癫狂。狮子吼还在发作,却有一人大踏步迎面走来,正是一直在后方指挥的刀疤和尚。

    刀疤和尚比其他魔人都要厉害,在狮子吼的冲击下三两个箭步便抵身念真面前,两只锋利无比的尖爪一左一右拍向念真头颅。念真以岩云步猛退,躲过攻击,又猛然前跃,两手同时施展开山手,纵切刀疤和尚两臂。

    刀疤和尚反应敏捷不及念真。若按云叶真经计算,他现在修为只当四层,而面对的却是身具五层佛法修为,且有金身法相加持的念真。

    嗞啦两声响起,那两只布满青鳞的手臂从刀疤和尚身上掉了下来,鲜血四溅。念真不再管他,手起刀落解决了两名扑上来的人魔,又闪身踢飞了四名打算偷袭的人魔。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出口到了,你们赶快爬上去!”老员外指着甬道深处呼喊道。那里有一根连在墙上的铁梯,上面现出隐隐约约的白光。

    那些人魔似已丧志了理智,不顾生死,一群接一群地扑上来,然而没有一人能逾过念真半步。不久甬道上方又传来老和尚的声音:“都走完了,你也赶快上来吧!”

    念真一边击倒敌人,一边喊道:“你们先出去!我还要去救师兄!”

    事态紧急老员外也不敢犹豫,大声说道:“一直往南走!有水源,顺着就能找到另外一个出口!”轰的一声出口封闭,只要外面锁死这里就再没人出得去。

    所有人都走完后,念真稍歇了一口气,随即又是一记狮子吼发出,几个闪身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向深处奔去。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中)

    火光中,一点黑影由小及大,黑无常旋身飞来,亦如龙卷穿过火舌,索命剑刺向寒凌江。

    剑尖穿喉而过,却是道幻影替身。黑无常啐了一口,反身回剑,火星霎起霎灭,寒凌江力不及他,被震得节节后退。快到墙角时,步法终变,逃脱索命剑笼。

    “你小子是属泥鳅的吗!”黑无常怒道,随即发力猛攻,试图不给寒凌江任何还击机会。

    寒凌江确没机会还手,黑无常也确近不了他的身。他此刻的身姿就如游鱼,倏忽近倏忽远,又如轻烟,聚散由风。更让黑无常恼怒的是寒凌江好似总能料他于先,以至频频脱险。

    此神奇功夫不是别的,正是奇魔典中的步淹步诀。

    近两年时间,寒凌江除了学习苦竹传授的功夫,亦偷偷修炼奇魔典四诀,其中就有不淹。不淹算得上世间一等一的灵巧步法,在避敌、巧攻、偷袭等多方面堪称独步,只是知之者甚少,因为其并非是一门成名绝技。名不见经传,全天下会使的除了寒凌江只有一人,那就是步淹的创始人。

    寒凌江无意学会奇功,自身都毫不知情,那恼羞成怒的黑无常又如何知晓。眼下其只能靠愈加快速的出击方能留下对方,不被逃去。

    寒凌江边闪边斗,这是他第一次临阵斗敌,还是性命相搏。以前他习剑都是一个人自悟,苦竹再严苛,与之交手总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样练剑虽然剑法熟练于手,剑意了然于胸,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后来他明白了,少的是他悟,是印证。

    剑法在自己手上终归是死物,只有临阵斗敌,以己招拆彼招,以彼招观己招,剑法才是活的。他每接住一招,他的剑法就退却一分拘泥,新生一份圆融。

    黑无常老练至极,怎会察觉不到寒凌江的意图,仅十余招下来他的剑法渐渐褪去生涩,变得犀利。他心想这小子悟性奇高,胆子也忒大,仗着身法灵巧,居然把自己追魂索命的杀招当成白米粥喝,也不怕噎死。

    他不再保留,全力施为,养虎为患的道理十年前他就明白了。

    黑无常再度变招。只见他右手使剑横挥,寒凌江格挡。其深知暝照剑古怪不易对付,遂用掌心将剑推出,索命剑以暝照剑为轴转过半圈即绕过了暝照剑。

    就是这个时机,黑无常留下一道残影,欺身而来。他右手反提索命,自下及上,自右及左,削首割喉,此时暝照在外,索命在内,寒凌江若不愿以命相搏,必会以他那诡异的身法避开。

    如他所料,寒凌江果然这么做了。索命剑斜削而至,速度极快,寒凌江本能地身子侧倾,让其贴着左耳划空而过。

    索命剑落空,黑无常早有准备。他此时要做的只是松开索命,保证身体更稳地上前一步,左手追魂以雷霆之势,切腹而出。

    霎时,寒凌江只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疼,一汩汩热血不住往外渗。他实没想到黑无常左手竟藏着一把剑:追魂。

    黑无常也没想到,那一剑已是极尽刁钻,却还是被寒凌江躲过。剑上的血迹只有半寸,半寸伤不了内脏,也伤不了性命。

    “不得不说,你的确资质过人。若是给你两年,不,一年的时间,我可能就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于我而言你还是太嫩了。”黑无常舔舐追魂剑上的鲜血,露出变态的笑容,看寒凌江的眼神如同看一位死人。

    此刻寒凌江面对的不再是索命,而是追魂索命。曾出现在两个人身上的两把剑今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追魂索命剑法开始展露出它真正的实力。

    疼痛感虽未消失却已麻木。他体内有生生灵力,正在极力修补伤口,要想痊愈起码需要两三个时辰。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黑无常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寒凌江勉强止住外渗的血液,面色难看,然则眉目更显凛冽,一如萧索的秋风。他牙齿轻咬发白的嘴唇,右手持剑横于胸前,这是奇魔典四诀,戮秋的起始势。从现在开始,他要进攻了。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爷爷成全你。”

    黑无常嘴里冷笑、面露嘲讽。他左手追魂右手索命,带着生杀予夺的气势向寒凌江闪身袭来。

    奇魔典里有剑法名为戮秋,其剑意也是索生,并不等同黑无常的追魂索命。戮秋是天地的掠夺者,是一切生命的收割者,正如秋风一起,万物凋零。它带来的索生是大势所趋下的悲怆,是必然到临的无望。

    寒凌江闭上双眼,时间回到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时秋风踅起,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他第一次领悟到戮秋的含义。现在他的剑法渐至圆融,心里又有了几分秋意,是该起风了。

    追魂索命分开袭来,一剑割喉一剑切腕,速度已达黑无常平生极致。

    寒凌江没有他快,但是他走的巧,又险又巧。他刚躲过追魂索命双剑攻击,暝照剑就携戮秋剑法攻向黑无常右臂。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机关算尽,黑无常若闪开手臂则暴露心房要害,若要保住性命则需断臂之勇。

    黑无常突然意识到适才寒凌江一直守而不攻,临阵磨枪之余也在揣度他的剑法。他只道对手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也就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当真悔青了肠子。

    他当断即断,两权之下择其轻,心里一横,心道即使今日断臂也要将寒凌江千刀万剐、乱剑分尸。可他没想到剑锋刚至剑劲就已消散,暝照剑只在手臂上割出一条不深的口子,仿佛被烈焰灼烧。

    伤口很痛,但黑无常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右臂还在。然而他却想不明白,方才寒凌江明明即将得手,为何又收手了?是力气耗尽?还是伤口复发?他想不明白,不敢再掉以轻心,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真实地体验到了绝望。

    黑无常思忖的两三秒里,他已向寒凌江攻去三招,但三招均被其破解。三招之后暝照剑向黑无常左臂发动攻势,同样的情形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发生,要么舍臂,要么丧命。

    黑无常瞪大眼睛,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寒凌江居然又抓住了这种时机。绝望再一次笼罩了他,心想难道之前那几招只是个幌子?这才是那小子的真正目标!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拼个两败俱伤他都要拿下此子。

    黑无常毅然决然地不顾左手危机,右手持索命刺向寒凌江,怒道:“今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下)

    这次黑无常又想错了。

    暝照剑还是只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寒凌江即来即去,也躲过了他的索命剑。

    手臂上的血痕生出丝丝青烟,那是受暝照剑灼烧导致。头上大汗淋漓,口中呼吸粗喘,则是心里恐惧所致。皮肤之痛和两度绝望的恐惧深深扎根在黑无常心中。

    两次得手,两次收手,莫非是在戏弄自己不成?

    黑无常恼羞成怒,怒气不仅战胜了恐惧亦战胜了理智。他双手使剑,左右开弓,追魂索命剑法大展其威。

    三把消却踪影的利剑数次相击,在昏暗的甬道里划出道道火花,追魂索命又快又狠虽招招致命却再无章法,威胁不了此时的寒凌江。

    相反,黑无常稍有隙漏,暝照剑就会旧景重现。这次是面颊,然后是左腿,右腿,腹,背,小臂,肩膀。每次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却在黑无常心里划下一道绝望。寒凌江的剑越舞越快,舞动时恍若一阵秋风。他的剑却越来越慢,越来越钝。

    他感到无力,无力再掌控他自己的生命,他的生命好似已不属于他。最后暝照剑直刺黑无常咽喉,这一剑无花招无虚晃,普通至极、简单至极,连外行人都知道该如何躲避如何格挡,黑无常却绝望了。

    他心里没了劲,手上双剑几欲掉落,不禁闭上了眼,早该明白死亡是在所难免的。这普通的一招正是戮秋剑法的最后一招,收剑式。

    黑无常还不想死,谁都不想死,他忽然丢了双剑,发了疯似的不停磕头,头皮磕破的血和着恐惧的泪让他面容显得极为可怜,此时此景像极了十年前的一幕。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不要杀我啊,我不想死。”

    黑无常将额头磕碎,他明白不这样是活不下去的。暝照剑抵住他的下颌,剑锋发出炽热的高温灼烧他的皮肤。

    “带我去关压师兄的地方!”

    他顺着剑身看去,那是一双宛如杀神般的血红双眸……

    林云寺一众和尚绝处逢生,回到寺里正是戌时初刻,天完全黑了。出口是古塔佛像下的枯井,古塔立于青峰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林云寺全貌。

    他们看见漆黑的夜幕下寺里燃烧着一排排火炬,火光照耀出百十位身挺如枪的步卒。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圈人影,是十多位双手被缚在背后的光头和尚,定睛看去正是那日闯入寺内的妖人。

    老员外看明山下局势,遂带着一众小僧下山。行至途中三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位他们都认识,正是永明城朱太守。

    就在半时辰前朱太守、将军以及靖瑶公主带兵围困林云寺,将其中数十个假和尚一网打尽。之后由靖瑶公主稍加审问,贼人就道出了地宫入口和此件事的来龙去脉。

    众人正设法营救,没想他们居然安全回来了。

    相会后,老员外讲述此番经过,从如何被擒到如何解救都一五一十的道出。在讲到泽云禅师牺牲,二十多位弟子被抓去喂了凶兽时更是悲痛不已,让众人为之心揪。

    将军听到他们被人解救时,问道:“那两位云隐寺弟子中可有一位年纪较小,俗名姓寒?”

    老和尚道:“有一人法号念真,另一人被他称作寒师弟,年纪的确不大。”

    将军心下顿紧。之前他听卢子俊说起自己一位云隐寺的亲人也被擒了去,心里奇怪自己没哪位亲人在此修行啊。卢子俊走得匆忙,他一时没想来得及细问,后来才想起两年前派人把小江送到此处。

    众人安顿好逃出来的僧众,将军悄悄将朱太守拉至一旁,小声说道:“朱太守,我还得下去一趟才行。但公主天潢贵胄,绝不能涉嫌,你能否先帮我照看下公主,李某在此感激不尽!”

    太守问言,躬身道:“将军这又是何必,保护公主安全是臣子天职,切莫折煞下官了。只是此行凶险异常,将军须多带些兵去才好。”

    将军摇头道:“李某此行是为私事,怎敢以他人性命为自身屏障。只盼望太守定保护好公主安全,若明日此时李某还未归来,就只能请太守护送公主回朝了。”

    太守退后一步,再次躬身一揖:“有将军此等良臣真是圣上之福,朝廷之福。想开国圣祖设九天殿对付这些妖人,然百年下来哪还有臣子风范?他们吃的是百姓粮食,穿的是百姓衣物,个个都自居高人,可有谁心里装的是民间疾苦?百姓黎民遭遇不测时这些高人在哪里?哎,真个是屋漏在上,知之在下!”

    将军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轻声道:“圣上也有圣上的苦处。”说罢揖礼告别,不引旁人注意。

    太守望着将军离去的背影更生敬佩之情,心道无论这位公主恶名多盛,自己都要照料得妥妥帖帖,拼着颈上头颅定要保她一根毫毛。太守如是想,遂转身回去找公主,孰料竟再不见公主半个影子!

    就在刚刚,就在半炷香前,那个“乖巧”的公主还在端详佛画,还在上香许愿,怎么突然就,就不见了!

    ……

    日西移,落山头,曾照亮世界的光芒正在被黑暗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暗淡下去。

    树林里,山野小道,一只灰色松鼠从树洞中探出头,四处张望,确定周身安全后落到地面,开始寻觅食物。

    它的嗅觉十分灵敏,能捕获到种子、果仁或是树芽特有的气味,甚至还能嗅出一粒种子是有仁还是无仁。但它最厉害的感知还是听觉,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耳朵。它依靠这种强大的听觉躲避天敌,远离危险。

    这片林子大多数时候是寂静的,尤其在这种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只松鼠已觅得它的晚餐,在小道旁边就生长了一群菌菇。它正准备掰下第一根,突然直立起身子,察觉到一丝细微的震动。

    而后迅速爬到树干高处,仰起粗短的脖子,米粒大小的黑眸里映出一匹如霜似雪的白马,四脚冰蹄弹空,清脆有力,快如一支白羽箭,在它上空一跃而过。

    马蹄声越来越远,渐不可闻,林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那只松鼠落回地面,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将之前寻得的那些菌菇运回树洞。从那里可以看见白马奔向的地方,莽莽群山名曰大荒。

    此际夕阳不在,黑夜终于到来。

第十一章 玉出青芒 力抗阴魔缠劲(上)

    无尽的甬道,充斥着昏暗、潮湿、寂静、阴沉,以及绝望。

    黑无常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不自然,一顿一措。他不能不走,即使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把锋利的剑正横在他脖颈前。

    寒凌江走在后面,每一步也走得极不自然,一顿一措。他一只手持剑逼着黑无常带路,一只手却不得不按住肚子上的伤口,那里还在渗出鲜血。

    施展戮秋剑法的时候伤口就已经裂开,本来可以靠着生生之力快速止住伤口流血,没想到戮秋剑法消耗巨大,将他体内灵炁一丝不存地榨取干净。

    戮秋剑法在奇魔典四门功法中灵炁需求极大。使剑者需在短时间内提升身体各种感知,把控敌人一切细微动作,配合不淹做到精准判断,抢夺先机。同时这也需要使剑者全神贯注,付出强大的精神力。

    万般剑法,若是仅凭自身的强大战胜对手,只能算是下乘,不足为道。上乘剑法是能以弱胜强,以小胜大,以四两之轻拨千斤之重。戮秋剑法是上乘剑法,要诀在有发有收。发即趁机而发,收则顺势而收。

    世人大多都能做到趁机而发,却鲜有人能做到顺势而收。因为谁都爱逞一时匹夫之勇,只道即使气力殆尽也要死拼到底,殊不知有时退比进难,死比生易。

    戮秋剑法的顺势而收于己存力,于彼留悸,旧招未老,新招已出,出手是绝望,收手亦即是绝望,直至最后一招,已无需再做修饰,那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寒凌江胜了,黑无常输了。

    寒凌江取胜了,自身情况却好不到哪去。他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身体无力,手上的剑好似在往下坠。眼皮也愈发沉重,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甬道在他眼中一分为二,就连抬脚的动作他都需要从黑无常身上借力。他已顾不得去想黑无常是否注意到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本能地握紧手中的暝照剑,将它架在黑无常脖子上,这已占用了他全部力气。

    “到了。”

    黑无常突然停下脚,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异常的冷漠。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牢房,更没有被关压的人,寒凌江早该知道是这么回事。他正想用力握紧暝照剑,黑无常反手一抄连人带剑抛了出去。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身体仿佛失去重力,是在下坠。

    “哈哈哈哈,老子让你生不如死!下去喂那畜生吧!”

    黑无常肆意狂笑,笑声在甬道里回荡,却没发觉身后探出一红一绿两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烛焰。庞大的轮廓,金黑的花纹隐匿在漆黑的甬道,遂将之缠绕、挤压、破碎、张开它那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

    “沙沙,沙沙。”

    青黑色石砖上拖出两条殷红血迹。

    血迹尚未凝结,尚有温度。顺着血迹可以追上两双脚,可以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和尚,两副粗大的铁爪从他们前胸穿入,后背穿出,将整个琵琶骨死死锁住。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这副铁爪不是用于普通犯人的铁器,而是专门对付修行人士的锁灵爪。锁灵爪锁死了琵琶骨也就锁死了全身经脉的灵力流通,纵然体内灵力磅礴,功体无可运转,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两副铁爪上连着黑铁链子,握在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中。那只手上缠着白布,一圈接着一圈,一直裹到肩膀,泛着黑色的魔气。

    那人走的不急不慢,每一步跨出都是同等的长度,精准得像是量过。紫色罗刹面具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他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或者表情木然,好像世间已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

    就像奉命去擒这两个和尚时,他取下锁灵爪,刺入他们的皮肤,穿过他们的琵琶骨,没有一丝犹豫和动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方便押送而已。

    但那人还是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或者说是渴望。那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为了那东西他什么都愿意做,因为他认为那样东西可以代表一切,得到它就拥有了一切。那个东西叫做力量,那个人叫做厉烈。

    厉烈拖着的和尚就是法志和通悟。

    昨日入城后法志和通悟去林云寺打听情况,寺里寺外均无甚异常。寺里还有未竣工的建筑,还有一两位游客,他们进门遇见沙弥,告知情况,沙弥就带他们去见泽云禅师。

    他们进了大雄宝殿,但是否见着了泽云禅师?是否是泽云禅师给他们沏了一杯茶?门外站着的两和尚为什么会对着他们发笑?那笑容让他们心疑。

    残阳拉着众人的影子似长还消,鼻尖缭绕的熏香使人困意顿生,意识变得模糊,眼前之人由一分二。紧接着他们身后走来一位灰袍僧人,挥掌击在他们背心。

    在他们意识中那僧人拍得极慢,他们想要出手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得更慢。那一掌终究击在他们背心,之后天和地好似颠倒过来,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轰隆。”

    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厉烈拖着俩和尚穿过门,穿过两排铁柱,在距离白发老人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人带到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

    “稍等。”

    厉烈放下铁链,转身离开,不急不慢。迈着同长的步子穿过两排铁柱,每一步都饱含力量,无可阻挡。

    铁柱的尽头是石门,石门的外面是甬道,甬道深处是一个狂奔的身影。身影一跃数丈,碎石飞屑破空而来,他好似含着无边的怒火,他怎能不含着无边的怒火。

    厉烈停在门内,念真却没有止步门外。他在奔跑中凝出金身法相,最后一跃岩云步脚踏碎石,开山手含怒而击,目标正是厉烈!

    这一记开山手又快又狠,足已削金断玉,超出念真平日极限。厉烈不曾动容,以掌击掌,阴黑的魔气敌上金辉的佛光滋滋作响,竟然两不相让。

    一声闷响从两人掌心处传出,二人各退了半步。厉烈尚面无表情,念真却眉头紧皱。他不曾停歇,立即变掌为拳,直攻厉烈面门。这一拳朴实无华,含威不露,虽则拳速不快却如大厦将倾,避之不能。

    厉烈没有躲避,也没有想去躲避。他喜欢力量的对决,他享受这种快感。收掌凝拳,粗壮的手臂肌肉隆起,同样的朴实无华,同样的含威不露。

    甬道中又是一声闷响,念真眉头皱得更紧。对方实力超出自己太多,两次对击就已见分晓。

    对拳后,念真再化拳为掌,借助厉烈手臂的力量腾空而起,空中摆腿横扫厉烈头颅。厉烈身形不动,以臂格挡再反手将其抓住,在空中一抡向石壁上狠狠摔去。

    落地瞬间,念真将灵力化成一堵气墙减缓了大部分冲击,缓缓站起。

第十一章 玉出青芒 力抗阴魔缠劲(下)

    大殿中央盘坐着银发老人,他身前是巨石魔像。魔像双目中飘出的红翠两色光芒落入他双目,是他修炼血玉魔海功所需的血魔气。

    血玉魔海功是一门极其邪门的功夫,也是一门异常古老的功法。它的来历与血玉魔蛇有关,而血玉魔蛇已是上古时期的魔物。

    传闻血玉魔蛇是上古时期魔蛇族的异种,是浩渺洪荒中为数不多的一方霸主。血玉魔蛇生长有九变,每一变都需要庞大的生灵精气为依托,来突破自身瓶颈。成功突破后无论是力量、体型还是灵智神识等都要数倍于从前。

    据说一条血玉魔蛇在刚出生时可能仅数尺来长,在经历最后一变后身逾千丈,盘踞起来就是一座巍峨高山,可谓撼天拗地,所向披靡。

    血玉魔海功就是那时留下来的功法。功法创始人不知如何窥探到血玉魔蛇修行的奥秘,修练此功法不在于吸收天地灵炁而在于吸收万物之精气,称之为血食。人为万物之灵,充当血食功效最佳。

    功法也有九层。每层突破都是质的飞跃,需要的精气不在少数,要想突破到第七层至少需要数百之众。为此,白发老者做足了准备。

    只需再等半个时辰,待他将魔像内的血魔气吞噬完毕,再吸收了法志与通悟,就能一举冲破至第七层,届时就算此地败露,云隐长老来了,他也不怯。

    殿外动静让法志和通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们现下虽谈不上身受重伤,但周身灵炁被锁灵爪锁死,体内还有股阴魔之气腐蚀腑脏,已然是板上鱼肉。况且除了厉烈,身旁还有位深不可测的老妖,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与念真合力施为,对付得了厉烈,却对付不了老妖。

    法志大声吼道:“师弟你敌不过他们,别管我们了,赶快回山。泽云师傅死在这老妖手上,只有长老们才能制伏这它。”

    法志的吼叫声歇斯底里,念真如何听不清楚,面对此等形势他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他是可以逃回云隐求援,但他怎么忍心弃两位师兄于不顾?

    他目光越过厉烈看向殿中的白发妖人,面色一寒。此际若是能救出两位师兄一起逃走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那他只能以命相搏。

    好在林云寺的僧众都已安全,相信过不了多久长老们就会知晓此事,届时就算自己和师兄不幸,这些魔教妖人也会在劫难逃。

    念真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不知道就在此前,夜色里一匹矫健白马穿出密林,马扬前蹄,一声长嘶响彻山谷,云隐山门终现眼前。

    砰砰两声自殿外甬道爆开,随即而来的是一声闷哼。潮湿的石墙上又填一道血迹,念真的血。

    厉烈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念真道:“我知道。”

    厉烈又道:“你本来可以逃走的。”

    念真仍道:“我知道。”

    “逃出去,勤加修炼,说不定以后还能手刃仇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念真抹掉嘴角的血迹,撑着石壁再次站了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他怎会不明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带着遗恨度过一辈子。要想心魔不生,除非心无罣碍。

    他强提体内几近枯竭的灵炁,在受损的筋脉间徐徐游走。他的面色又生出青玉光泽,目光通透寒彻,这是他短短数个时辰里第五次凝成法相,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见念真又现出法相,厉烈不再言语,今日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他从来讨厌麻烦,能早点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拖泥带水,比如说杀人。

    厉烈右拳紧握,臂上黑气翻腾,率先向念真奔袭而来。右拳直击念真面门,拳锋尚在半丈之外,阴厉的魔气已如决堤之洪侵蚀而来。

    念真面不改色,任由魔气侵蚀他的身体,等到厉烈的拳锋已近在咫尺,反蹬墙壁以裂岩步的爆发力险之又险地从厉烈头上避过。

    厉烈来不及收手,拳锋击打在石壁上顿时石屑四分。念真抓准时机,以手为刃,后转横切厉烈脖颈。厉烈像是早有预料,仰首弓身避开。一招落空,第二招如约而至。

    趁厉烈身子下倾,念真腿上瞬时发力直击他的后脑。可就在发力的瞬间,他的双肩已被厉烈扣住,巨大的力道向前送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念真再次被摔到墙上,落在同一个位置。

    短短两招足见分晓,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念真倒在墙边,嘴角又涌出汩汩鲜血,面上时有时无的青玉光泽在此完全消失了,目光也变得暗淡无神。

    厉烈不再多说,左手提起念真,右手握拳直击过去。而就在此时,甬道里凭空划出一只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厉烈侧颊!

    这支箭来的悄无声息又迅疾如电,待厉烈发觉回首,箭矢已近在眼前。他近乎本能地侧身躲避却为时已晚,一声微弱的嘶啸自耳边划过,留下一道红线从眼角连到耳根。

    他正当回身细看放暗箭的是谁,又有三只利箭破空而来。瞬间放出磅礴的阴魔气凝成一堵气墙,孰料这三只利箭竟无视他的魔气,转瞬而至,这是破灵箭矢!

    他欲转身躲避,可背后不远就是正在冲破功法瓶颈的血司教。避不能避、挡不及挡,他心下一狠,这箭矢能无视他的灵炁,难道还能无视他的身体?

    他展开双臂,浑身肌肉隆起,像穿上了一层厚重的盔甲。两只利箭从他手掌心穿过,一只利箭正中他的额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额骨尽碎。殷红的鲜血顺着鼻侧留下,箭矢没能再进分毫。

    这时厉烈能看见放箭之人是谁了,那人站在甬道百丈开外的转角,拉着一张红彤大弓,背后长枪挺立,脸若刀刻,眉宇轩昂,正是赶来救人的李将军。

    刚刚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念真在被厉烈抓起来的那刻本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不曾料想之后的那一幕。

    厉烈被袭的第二发箭,他急中生智,抄起身边两颗碎石子运尽体内最后一点灵炁,将之射往正殿。目标不是白发老人,而是两只锁在法志与通悟身上的锁灵爪!

    铛的两声微响,锁灵爪瞬时击断。

    法志与通悟体内停滞已久的灵力骤然运转,云叶心经功法层层突破,缘起、慈悲、不净、数息,无我,直至六层观照!他们扯出穿过锁骨的锁灵爪,一跃而起。

    由于灵炁枯竭和失血过多,念真已近昏迷,最后一刻帮助法志与通悟摆脱束缚后,终于昏睡过去。

    厉烈被突如其来的暗箭所伤,额骨尽碎,半边脸被血染红。他冷眼盯着百丈外的男子,拔出左右手的箭矢。法志与通悟在他身后,一个能放破灵箭的敌人在百丈开外,原本一边倒的局势陡然扭转。

第十二章 青锋争鸣 除恶须得务尽(上)

    法志与通悟脱离锁灵爪的桎梏,体内灵炁如久旱后的甘霖,迅速滋润周身,反扑蚕食体内的阴魔气。可目前两人功力只有平常的六七成,击败厉烈尚有可能,这里却还坐着个令人胆寒的白发妖人。

    二人相视,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必要在白发妖人无法动身之际逃离。法志与通悟双双凝出金身法相,地室里霎时金光四溢、梵音高唱。

    通悟腾身向厉烈袭来,手中灵炁化棍,以七十二小技大醒悟棍的第一式,醍醐灌顶,对着厉烈当头劈下。通悟势如猛虎,厉烈眉头反倒舒展,以硬拳接之。

    通悟一棍猛于一棍,一边与厉烈纠斗一边准备脱身,然厉烈的阴魔掌威力巨大不宜硬接,掌法也如附骨之疽使他拉不开距离。

    也因如此,李将军拉圆的弓一直没得机会射出。

    两人纠斗间,法志足下运功,如蜻蜓点水般抄起昏迷的念真,越过厉烈向前奔去。通悟见念真被救走,纵身一跃,手中灵棍下扫,使出大醒悟棍中的闭门送客。

    棍影呼啸而过,一排厚重锐利的棍气向厉烈下盘射去。厉烈见势不好急忙闪躲,只听一声爆响,他与通悟间裂出一条漆黑深沟。见准时机,李将军准备已久的破灵箭矢顺势而发。

    箭已离弦,百丈距离不过毫秒。厉烈先后受了两次破灵箭矢暗算,早有留心。他一个侧身让过箭矢,左手迅疾一抓,硬生生被他拦下。

    通悟当然不会想依靠破灵箭矢再次重创厉烈,他要的只是一个脱身的时机。当他使出闭门送客后,就已经转身逃离。

    厉烈心下冷哼,单手将箭矢折成两半,怎能容忍两只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一个箭步追上去,后方正殿里却突然涌出磅礴的血色灵炁。

    那灵炁是如此的充沛,如此的浓郁,带着难以描述的腥味,以至让厉烈感觉像是掉进了一片血海,行动变得缓慢,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不仅是他,前面的通悟、抱着念真的法志、就连百丈外的将军也是如此。

    灵炁越来越浓郁,血气越来越重,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终定格不动。那折成两半的箭矢距地还有两尺,法志将念真向前扔出还没有离手,李将军射出的第二支箭失刚刚离弦。

    在这浓郁的灵炁下,好似时间都给冻结。

    白发老人漂浮在正殿半空,生出青红两色光球将他包围,缓慢旋转。他身上的青鳞逐渐变密,眼角与嘴角变得细长,双耳变得尖锐,两眼红青色光芒交替闪烁。

    下一刻,甬道内时间恢复,但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后退。无论是厉烈还是法志、通悟还是将军,都感觉身险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管如何拼命向前游动,实则都是在向后倒退,而漩涡的中心正是白发老人。

    他们倒退得越来越快,体内的灵炁也仿佛被漩涡吸走了一般,迅速枯竭。厉烈由于处在众人的最后,最先被吸到中心,当他通过老人周围的光球时,身体瞬间化成一团血雾,老人一张口,尽数吸入体内。

    继厉烈之后就是通悟,不过数息时间,他离那诡异的光球只有半步!

    危急时刻,忽听一声爆响从正殿顶上传来,随之是地震山颤般的剧烈抖动,原本幽暗的地宫里亮出一簇天光,半丈粗的巨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光球之上,霎时布满裂痕,形如龟裂。

    也就在此时,漩涡消失,众人终于稳住身形。漂浮空中的老人摔回地面,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他抬头上望,原来的穹顶消失不见,一个怒目圆睁的和尚从天而降,正是云隐寺戒律长老慧真!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卢子俊驾驭骕骦飞往云隐寺,终于在天黑时赶到山门。他连忙给山门的守僧说道师兄被困,危在旦夕,速速通知长老。

    守寺僧见他风尘仆仆、颇显狼狈,知是情况危急,不及细问连忙前往长老殿。

    卢子俊跟上去,可奈何脚力不济,在去长老殿的半道上就遇见了得知情况的戒律长老慧真。

    慧真长老让他细说情况,卢子俊深吸一口气,遂将自己如何假扮成游客混进林云寺打探消息,如何机智逃出,又如何遇见将军一事说个七七八八,又言道长老需要抓紧时间,去晚了寒师兄的手脚筋可就都被挑断了。

    戒律长老知此事实在刻不容缓,一把抓起卢子俊腾空而起,向永明城御气而去。飞至永明城周遭时,正逢一股强大浓郁的灵炁波动从南方地下散逸出来。

    他心下暗叫不好,立即转向南飞。到了某处灵炁极其充沛的地方,双目浮现出一副神秘玄奥的图案,正是他潜心修练的天眼神通,六慧净眼。六慧净眼是灵识的法门,净眼下能洞察世间一切灵炁脉络。

    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搞出此番动静的定是卢子俊口中的血司教。戒律长老以六慧净眼探查地下情况,认得地下正有三名云隐寺弟子,且命在旦夕之间。

    此际时不我待,他立即招出自己的武器大须弥柱,以十二分的力道向地下那妖人破地砸去。大须弥柱径长七尺,高约七丈,内含金精,外铸玄铁,重逾百万,下坠力道何其之大。

    但见大须弥柱从天而降,冲破地层,狠狠砸在白发妖人身外的光球上。戒律长老立在大须弥柱上,足下灵炁汇聚,腾身再踏,光球瞬间龟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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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尘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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