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上)
暂搁下此时的渊雪天脉,去看看这片大地的西南一隅,隐国古林。
尽管这片大地已有上千年的繁荣历史,但其西南部仍保留着原始大陆蛮荒的气息。
延绵无尽的山脉中古木参天,奇珍异兽多不胜数。更有传闻那些早已消失于历史,只能在各类志异古书上瞥得一见的上古异兽仍匿迹其中。总之,在这古老而神秘的隐国古林中,埋藏的尽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和令人神往的传说。
隐国山海一隅,不知是哪处山谷露出了一角飞檐,一个当今世界最为神秘的门派便隐藏其中。
穿过重重高楼阁宇,掠过层层檐牙飞角,是一处山涧小院。一个穿着麻色衣服,扇着棕扇的花白胡子老头正躺在摇椅上纳凉。
“风长老,风长老,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名瘦高小童猛地推开小院木门,大声喊道。
“什么事啊?不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嘛。小老儿身体本来挺好的,早晚要被你们这些小崽子吓出毛病!”躺在摇椅上的老头用扇子遮住脑袋,慵懒地说。
“不、不是的。是、是。”这名小童向来有些口吃,遇到急事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嗨,真是不经事!早就给你们说过,遇事不要急,要缓,稳重,知道吗?稳重!”
“是、是,弟子知错了。”
小童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弟子想说的是,大殿里宫主的符文燃了,司天盘显示的方位是,是昴毕分野的朔方天脉。”
“你看,就说是小事嘛,有什么可着急的?”
“不过是宫主的符文,宫主,什么!你说宫主!”那悠闲的老头突然瞳孔一缩,蓦地从摇椅上弹起,提起那小童叫道:
“你刚才说什么!宫主的符文燃了?在天脉?”
“嗯、嗯。”小童被吓的不轻,颤颤巍巍地答道。
麻衣长老一把扔开童子,平地便化作一条青虹朝东北方掠去,空留下惊魂未定的小童和“吱呀”摇动的木椅。
另一院中,一个老头负手望着风长老消失的方向。
“唉,还是那么猴急,真是个‘疯’人。”
“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一旁童子退开。
“不过宫主啊。整整五年了,你让我们几个老头子好找啊。”
他一声轻叹,夜风吹过,院内已空无一人。
回到天脉,时间是半个时辰前。
“阿弥陀佛。深山夜寒,偶路此地,贫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这时小江正琢磨着该何去何从,却不料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两名黑甲卫横枪挡住那瘦削盲僧:“哪来的野和尚,满口胡言。”
“阿弥陀佛。野和尚不假,胡不胡言可就不好说了。”
盲僧朝两侍卫缓缓伸出那只不见生色的枯手,那二人明明身后毫无阻拦,却觉得避无可避,想躲躲不开,只得任由盲僧在他们眉心处轻轻一点。
随即两人瞳孔骤缩,转过头互望一眼,仰面倒下,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眉心处渗出。
见来者不善,又有两名侍卫飞身袭来,两把钩镰枪一把刺上身,一把扫下盘。同时远方两名侍卫迅速拉出四支骨箭,离弦之箭在空中爆出一声闷响,带着尖啸声冲向盲僧。
换作常人,这番攻势下定然插翅难逃,但对于眼前这位盲僧,这些凡间招数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得就像跟小孩过家家。
四支迅疾的骨箭在离盲僧半丈的地方骤然停下,如同钉在一面空气凝成的墙上,难进分毫。
盲僧手指略动,那四支骨箭立即调头而去,一瞬之间双双穿喉而过。两把钩镰枪同样也没能进得了盲僧半丈,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插进了对方的胸膛。
瘦削盲僧出现后的几个弹指,六名玄甲侍卫尽数毙命。一切变化都发生得太快!
“小友靠后,这妖僧不简单!”
将军眉头紧拧,一手将小江往后推去,一手按住背后的长枪,缓步走向盲僧。盲僧也一步一步踱来。
“瞎和尚,出家人杀气未免太重了些吧。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打哪来回哪去吧。”
“阿弥陀佛,将军错矣。贫僧吾往,杀中求佛!”
话音刚落盲僧突然原地消失,将军暗叫一声不好,猛地一个回身,手中长枪顺势刺了出去,枪锋所指恰是盲僧后背。
“小友快逃,这恶僧怕是冲你来的!”
“哼!”
正欲擒住小江的盲僧反手迎上长枪,枯瘦的手掌红光一闪,枪身尽碎,镇远将军被重重弹了出去,双足在雪地上犁出两条长沟,直退到一个老树上才止。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
“区区凡身也敢抵触大乘佛法,罪过,罪过。”
盲僧回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小江,微笑道“施主以为如何?”
小江喉结一滚,心里直道今晚撞了什么邪,遇到的尽不是善茬,回想他这一生,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天杀的瞎和尚啊。还有那镇远将军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不到一招就趴下了。
少年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吐了口气。脑海中瞬息万千,最后得出一个字,那就是:跑!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江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猴子,一个转身拔腿就跑,临走时不忘将身上剩下的符咒一股脑子全扔了出去,只听深山里轰隆隆几声巨响,亮如白昼。
之后的事情却是这样:冥海之上的三人循声看去,正是一个低着脑袋,手持念珠的瘦削老僧,和一个被夹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渊雪山脉,冥海深处,千年不曾有人光顾的死寂之地,今夜却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不速之客。
“静姨,来的人是谁?他身上有好重的煞气。”
小女孩皱着眉头,之前她出体的灵识受到盲僧的冲击压迫,导致体内灵力紊乱不堪,眼下正运功恢复。
法号不净,是个盲僧?
静溪心里嘀咕,她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反而让女孩先设法传讯教里。因为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物,她不确定眼前的盲僧是不是就是她猜测的那人。
如果是的话,今夜就真不甚好过了。
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中)
静溪对一旁同样显得严肃谨慎的林曳使了个眼色,在她看来当前之策还是要为女孩争取些时间。
林曳心领神会,当即俯冲而去,背后血龙缚天戟灵光涌现,八道凛冽戟影脱缚冲出,如脱缰之马、出水蛟龙,奔向不净盲僧。
血龙缚天戟是由一节远古血龙的脊骨铸成,其中残留有其一丝精血,受到灵力激化就会幻化成形,威力无朋。
其强大之处尚不在此。戟身里的血龙精血还有束缚兽魂的能力,每杀死一头千年修为的妖兽,都能将其魂魄纳入戟内,受血龙精血炼化成戟魂,是以刚刚射出的那八道戟影皆是拥有千年修为的妖兽之魂。
第一支戟影瞬息而至,狠狠地插在一面无形灵壁上,那堵灵壁距不净刚好半丈。其余戟影紧接到来,均被那堵无形灵壁拦了下来。
八道戟影之后则是大步奔来的林曳,只见他猛地一蹬冰面,腾空而起,双手从背后抽出血龙缚天戟。包裹其上白绸自行解落,八道戟影魂归本体,一招分阴断阳式,从天而降。
血龙缚天戟带着极大的气势当头劈下,墨色中红光四溅,冰面连续发出脆响,以不净为中心十丈内的冰面迅速龟裂、粉碎,惟独不净脚下方寸冰柱安好无样,而那根气势如虹的血龙缚天戟也还是停在了不净半丈前的无形灵壁上。
林曳双臂使力,借着灵壁的反弹腾空后翻,稳稳落回他之前站的位置,正定的表面下心神大骇。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盲僧到底是谁,但其能躲过他们灵识的防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自然不敢小觑,然而他着实没想到对方会厉害至此。
之前那一回合,他没用出十成功力也用出了七成,却是连对方防御的灵壁都突破不了。对方甚至连根指头都未曾动过,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孩子。
这种无形的压迫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就是他们天岚族族长,离戴云。
“恐怕,恐怕他就是八十年前突然消失的那名失心盲僧。”
静溪终于敢确定,眼前的盲僧就是他猜测的那人。
“失心盲僧?”
“嗯,那可以说是一个传说了,我也是年轻时听长辈谈到的。
八十年前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是在八十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一个村子,全村三百多号人尽数被他杀光。
从那时朝廷便开始通缉他,但低估了他的实力,并没有派出九天殿的人。于是,朝廷命官被杀,第二个村,全村七百多人被屠。后来也有了第三个村,第四个村……一时间朝野内外一片震惊,举国恐慌不安。
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和目的,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最后逼得朝廷动用皇室的护国玄教,也就是九天殿和像丹霞宗,白鹤观,天一阁等七大隶属朝廷的门派联合围剿他。
至于结果,朝廷那帮人没说,那七个门派也守口如瓶。只是在那之后那失心僧人再没有出现过。不过如今看来,此事定有蹊跷。”
“昕儿,你先赶紧通知你父亲。那僧人八十年前就已是世间难寻的高手,我们二人恐怕只能拖住他一时。虽然不知道他挟持那孩子作甚,然而到了这里,就定是为了那东西!”
“阿弥陀佛,施主的故事可讲完了?若是讲完了,就准备堕入阿鼻吧。”
“梵天手。”
不净出手了。
他空洞的双眼里红芒一闪,隔着老远,两道红色灵力凝成的巨手对着两人瞬间抓了过去。静溪和林曳运起灵力,足下生风,蜻蜓点水躲了过去,但也是堪堪躲过。每当他们稍一停歇,一道新的灵力巨手便霎时凝成,直向两人捏去。
“万华剑镜,守!”
静溪一声轻喝,一张边缘饰有各色剑纹的蓝白水色圆镜挡住了红色巨掌。
“万华剑镜,攻!”
又是一声轻喝,镜面的剑纹灵光一闪,化作万千剑芒朝不净刺去。
与此同时,血龙缚天戟舞动生风,血光上下翻飞,破了一记梵天手。接着十二道戟影冲天而起,如流星划破天幕,从四面八方射向不净。
万华剑镜的剑芒率先而至,密密麻麻的扎在不净周身半丈的灵壁上。静溪双掌紧夹,无数的剑芒将灵壁压小了大半,灵壁上,裂纹初现。
就在这时,十二道戟光呼啸而至,一道接一道插在灵壁上,每一道戟光落下,灵壁上裂纹骤增,冰面四裂,当第六道戟光落下时,灵壁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破碎。
林曳嘴角微扬,剩下的六道戟影如约射向不净,自己也不敢怠慢,体内灵力疯狂涌入手中的血龙缚天戟。
颤抖、低鸣,大量涌入的灵力好似让缚天戟化成一匹受困千年的血龙,几欲脱手而出。在快要控制不了时,林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下步法鬼魅而奇特,流行赶月身至不净面前,遂后六道戟影天降而击,一招血龙出戟声彻九霄!
轰声剧响,唿喇喇罡风炸裂,冰屑漫天,洪流似的血龙咆哮着穿过不净,奔腾而去。不远处静溪眉头紧锁,她很清楚林曳的实力与天赋,在同龄人之间,没人能完好无损的接上林曳的全力一击。
但今夜的对手是八十年前就嗜杀成名的失心盲僧,在他面前林曳无异于小儿舞刀。
血色消散,冰尘落地。
在原处,林曳保持着出戟的姿势,衣袖化为齑粉,原本束起的黑发披散下来,无数道血痕从虎口爬上肩膀,隆起的肌肉扭曲变形。
一口鲜血从喉咙喷出,林曳踉踉跄跄后退数步,靠着血龙缚天戟强撑着站立,面色惨白。在他面前不净纹丝不动,仅仅是抬起了一只干枯的手,霸道的血龙出戟被一分为二,六道千年兽魂炼成的戟魂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小兽,惊恐逃回戟内。
“太浅,太浅。”
不净摇了摇头,提着小江向静溪与月昕飘身而来。
静溪将月昕护在身后,到现在她还不知道不净盲僧的目的究竟为何,是为了冥海底下的秘宝?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正打算施法抵御,不净盲僧却诡异地原地消失。
“不好!是昕儿!他知晓族中秘密!”
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下)
静溪豁然醒悟,不净盲僧为的是昕儿,为的是族中秘密!
她不敢多想,时间也不容她多想,电光火石间她一掌拍在女孩背上,将她推了出去。又立刻运起全身灵炁,向女孩原来的位置一掌挥出。两掌相碰,静溪喷出一口闷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层上。
“静姨!你怎么样了。”
惊慌失措的女孩立刻赶到静溪身旁,将她扶起,小手掌贴在静溪背上,乳白色火焰随即包裹住她全身,原本苍白的面容恢复起了生机。
她又望向林曳所在位置,手中法决轻捏,一团乳白色火焰也在林曳身上燃起。几个呼吸间,之前所受的伤竟好了大半。
“静姨,你还好吗?”女孩不住地问。
她虽然看不见场面情况,但她的灵识能感受,林曳受了重伤,静溪也被刚刚那猝不及防的一掌搅得内息紊乱。
“咳、咳。不用担心,还好。”
揩去嘴角的血迹,静溪扶着女孩勉强站起:
“昕儿,不要急,听静姨说。不净盲僧可能知晓族中秘密,他是来捉你的,你现在马上离开,我还能强行抵挡一会。只有撑到你父亲来了,才有可能制服他。”
虽然女孩时常面如寒冰,但此时此景,面对从小就一直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的亲人又怎么会离她而去。况且她也知道,所谓的强行拖一会便是以命相搏。
女孩拼命地摇头,泪如雨下:“不要,不要。静姨我们一起回去……呜呜……爹爹。”
说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心性再坚定也终究不是木人石心。
“昕儿别哭,哭花了脸可不好看了,放心,你静姨不会有事的。”
“阿弥陀佛。百态之世本是苦海,这就是凡尘。施主若是舍不得,贫僧送你们一道上路便好。”
盲僧抬手,巨大的血红魔手向静溪、月昕捏来。静溪本想推开女孩,谁想女孩面色一凛,青竹杖回身一击,抵上了血色魔手。
纤细的竹杖迎上猛攻来巨拳,一阵劲风过后,居然两相持平,纹丝不动。
“月轮,碧落!”
女孩一声冷哼,青竹杖变得通体碧透,泛出点点蓝光。在光芒中,那只灵力形成的魔手竟如汤沃雪,尽数消融。不净神情一滞,身影再度消失。
那女孩微低下头眉头紧皱,身上凌带飘飞,一圈圈光晕从她足下散出。忽然手中竹杖朝地上一点,不远处一跟碧绿竹杖猛然刺出冰面,紧跟着无数支竹杖从那冰面斜刺而出,正好将刚刚现行的盲僧缚在一片竹杖丛中。
那盲僧立在竹杖丛中,手指轻轻碰触身前碧竹,缕缕血色灵炁从指尖流出。
他望向女孩,单手合十道:“啧啧,不愧是皇竹碧落,号称能化解万法,吸收诸灵,今日有缘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二十年前火烧幽篁绝岭,夺了万竹老妖这个心头宝贝的就是你们吧。”
月昕冷齿道:“是又如何?碧落本就是我族之物,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盲僧摇了摇头:“不如何,不如何,贫僧仅仅有些好奇罢了。小施主身上除了万皇竹,还有传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回生寒炉和识破虚幻,锁定灵炁的月罗心珠。
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三件宝物竟都集中在小施主一人手中,真是令人羡慕生奇,适才倒是贫僧失敬了。不过以小施主的修为强行启用这三大法宝,五脏六腑恐怕不好受吧。
贫僧以为还是都放下的好。”
说罢他袈裟一摆,层层碧竹尽数破碎,身形不闪不避直往小女孩而去。此时却听上空一声暴喝:
“大罗玄天戟,附灵!大罗玄天诀,千影裂山!”
冥海之上,皓月之下,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弯腰似弓,秉着一根大放白光的红戟,用却浑身之力,将之朝着盲僧一掷而下。
血龙缚天戟破空而出,分出万千道戟影瞬间射向盲僧。盲僧左手抬起,形成一层灵壁护罩,抵挡暴烈的戟雨。另一边,静溪掌中法印已成,轻喝道:“秘法:千丝缚!”
无形的丝线缚住盲僧全身,却只能使他前进的身形略略受阻。趁此间隙,静溪看了看身旁不安的女孩,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掌中生风,把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女孩送至林曳身边,无需她多说,林曳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此,她略缓一口气,坐在冰层之上,闭上了双眼。
漆黑的灵炁在静溪的一袭黑衣上翻腾,如同草原上的一点星火,无声间迅速蔓延,瞬间掠过了不远处的盲僧。若是白天则可以看到一层浓黑跃动的屏障将静溪与不净双双束缚在内,如同一座巨大的棺椁。
这是天岚禁法:双身葬,非施术者身死不能脱离。
“静姨不要!”女孩有所察觉,撕心裂肺地叫道。
林曳单手抱住挣扎的女孩,召回缚天戟一飞而起,眼角清泪无声。
他何尝愿意就这么离开,扔下同是看着他长大的亲人。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弱小,若是自己平日里再多下些功夫,说不定就不会有此一天。
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将女孩安全送回族里,才算不负所托,所以就算月昕再怎么挣扎,咬破他的手臂,他也决不能停留!
林曳牙龈紧咬,朝来时的方向破空飞去,飞行的速度一提再提,转瞬间就要到冥海之畔。在他目力所及的远方,一个豆点的人物不断变大,待要看清时,他瞳孔猛得一缩,瞬间压下速度,回身而逃!
而他刚一转身,那人又伫立在他面前,好似等候多时一般。此刻,林曳的心脏从来没有过的剧烈跳动。
真的逃不了吗?
盲僧一步步走近,如同一尊夺命的魔神,最终走到二人面前,朝着林曳眉心,缓缓地伸出了那只凝结死亡的枯手。
可能这就是绝望吧,林曳心想。
正当死神降临,镰刀高举。却有一只纤细的手握上了那只枯瘦的手臂。冷峻的声音说道: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七章 红莲千叶 龙女几曾献珠(上)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林曳和月昕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衣着素白,长发披肩,眉宇间自有一股凌云傲气,叫人不敢直视,然而单从其外貌神态来看却总让人想起一个糟老头子。
男子目光扫过被不净劫持的少年,如墨的眸子里寒意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
搭在不净枯臂上的两根手指墨色滋染,生出一柄锋利的墨刀。墨刀还未割下,不净先化成一团金光涣散。
男子似是早有预料,对准某个无人的方位指间连弹,射出三根墨色细针。下一瞬间,不净刚好出现在那处位置,三根墨针接踵而至,一根点碎了他的护体灵壁,一根射向心脏,一根射向手腕,精度之准,威力之大让林曳深感震撼。
不净未曾动容,枯臂上镀上一层金光,叮叮两声响过,墨针从中折断。而这时白衣男子已出现在不净上空,纤细的手掌握了一柄三尺墨剑,剑斩而下。
“想要这小孩是吗,贫僧给你就是了。”不净嘴底冷哼,举起小江作为盾牌,去挡那三尺墨锋。无形无锋的墨剑疾速劈下,眼看就要劈到小江,却化成了一只黑羽大雕,爪子提起小江振翅而起,飞到林曳身边。
兔起鹘落间白衣男子与不净连过数招,招招狠准致命,瞬息万变,特别是最后一幕,看得林曳叹为观止。
白衣男子道:“后辈,与你们一道来的女子没死成,正在原处疗伤。护好这个孩子,赶紧离开这里。”
听到静溪没死,月昕和林曳皆是大喜。知晓此处危险至极,林曳更不敢怠慢,接过昏迷的小江后对白衣男子躬身致谢,带着月昕迅速折返离去。
目送两人远去后,白衣男子深吸一口,对不净盲僧道:“瞎和尚,把东西交出来吧。”
不净道:“贫僧不知施主所说何物。”
白衣男子哂然一笑。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小江脖子上空空如也,以前那里可还挂着一样东西呢。
“不知便不知吧,命留下就是了。”
不净道:“阿弥陀佛,贫僧虽然看不见施主,然而这一身奇魔典的气息却熟悉得很。贵宫的宁老宫主还健在吧,八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在呢。”
听到宁老宫主四字,白衣男子周身一寒,星目生威:“说这么多作甚!要么交出东西,要么,见阎王去吧。”
“哈哈哈哈,八十年了,好久没听到这么放肆的话了。贫僧倒要看看,奇魔宫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嚣张了!”
狂荡的笑声在冥海上空响起,全然不像是从一个形销骨立的盲僧口中发出。温顺的夜风突然变得激烈,在对峙的两人周围形成旋风,刮碎千年冰层。
一切都在动荡,一切都在不安,唯有处在风暴中心的两人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月亮悄然潜入云层,让原就不见五指的冥海披上了一层黑纱。夜色俞黑,盲僧的血红双眼却俞来俞亮。当诡异的红芒盛到极致时,刹那间消失了踪影。
“梵天手!”
一句低沉的佛号在天地间响起,分辨不出话音的方位。随之而来的是一张弥天血手,不在身前,亦不再身后,而是如同一座小山般从天空直接盖了下来,巨掌之下正是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
遥远的一边,林曳回过头看见冥海上空那只声势浩大的弥天之手,终于明白了不净那声太浅、太浅,是为何意。
他自幼天赋异禀又刻苦不辍,在同龄一辈无人能出其右。几次下山历练鲜逢敌手,得赐血龙缚天戟后更是无人敢撄其锋,久而久之,不再将人放在眼里。
直到今夜,他方重新想起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老话,原来这多年自己竟做起了井底之蛙,管窥锥指。
林曳痛定思痛,暗自决定此番若是能活着回去,定一改前非,砥砺修行。
血手一层层压下,整片冥海都为之颤抖。山风狂舞吹得男子素衣猎猎作响,却丝毫不见他有何动作。巨手越来越近,一道道裂痕刮裂冰层,无法承受巨手之威。
转眼间巨手已近在咫尺,男子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他并指为刃,荧光外溢。瞬间消失,出现在那张巨手之下。
莹莹的微光自他双指间溢出,同那张弥天血手相比难见其威。而下一刻,微弱的荧光却迸发出皓月之明,一道半月状的斩痕赫然出现在上空,正好将巨手从中划成了两半。
接着两道,三道,十道,百道,无数道斩痕出现,将那只弥天巨手尽数瓦解。
“奇魔斩,不过是奇魔典中一般的招数,在阁下手中当真是威风至极,这等威力倒是我的梵天手输了。”赞叹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黑夜中依旧不见盲僧的踪影。“请看贫僧这招如何,梵天三式第二式,梵天印!”
“无趣。”
男子吐了口气,不愿与盲眼和尚多说。他头一偏,双眼扫过空间的某个角落,犀利的眼眸好像看穿了一切,随后身影一闪即逝,还不曾松开的双指对着下方凌空点去,而下方,正是盲僧的天灵盖!
就在这将生死分开的一瞬间,一个卍字形的佛印在两者之间陡然绽开。
不净道:“施主莫心急,贫僧这就送你见如来!”
话音甫落,金光大盛,一股强大的束缚力自法印中喷涌而出,将其上方空间牢牢束缚住,若是寻常之辈定会跪倒在地不能动弹。
然而那名白衣男子只是冷哼一声,身形一滞,尚能移动。但是他几次闪身,佛印仍在其脚下,未曾偏移半分。
“施主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这般匆匆离去?”那盲僧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一句句佛号从其口中生出,而男子这边则异变陡生。
“铛铛铛铛”四个卍字佛印从天而降封住白衣男子四面,金光繁盛,强大的威力让受困之人不经微皱起眉头。
五座佛印交相辉映,一个血红色卍字佛印又在男子上方悄然形成。血红色的佛印由小变大,在上空缓缓旋转,生出两道粗壮的金链扣住男子双腕,强大的束缚力远超五座佛印之和。
第七章 红莲千叶 龙女几曾献珠(下)
林曳与月昕回到之前与不净战斗的地方,静溪正在运功疗伤,并无大碍。
察觉二人到来,静溪收功勉强站起,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女孩刚一着地,还未立稳就扑了过去,抽抽嗒嗒地叫着静姨,泪水洇了半截衣裳。
静溪心里一阵酸楚,她也没料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女孩。
双身葬是族中禁法,是万不得已时才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穷途之术。
施展双身葬后,施术者与敌人皆会被纳入一个黑色法阵。这个法阵是施术者的领域,自身灵力大幅提升,他人能力会被无形地削弱。
只要被束缚的人还是肉体凡胎,就绝无可能冲破这层葬礼的枷锁,逃出去的唯一方法只有施术者的死亡,无论是对于敌人、还是施术者自己。
静溪本想借助双身葬,拼尽性命拖住不净一时半刻。若非她已经足够高看不净才会使出这一损俱损的禁法,殊不知今时的不净却已非肉身凡胎。
不净无意与之相耗,直接遁隐离去,双身葬沦为她一人之地狱。
彼时双身葬法阵中静溪的生命之火愈来愈弱,心内万念俱灰,一名白衣男子却出现其中。男子迅速封住她体内行将枯竭的灵力,手中三尺墨剑一挥,双身葬霎时土崩瓦解。
几经大起大落,静溪抱着女孩,安抚道:“没事啦昕儿,不要耸鼻子了。静姨这不好好的吗。”
月昕嗯了一声,还是不住地抽噎,过了小会儿才收住,道:“静姨你先坐下,我为你疗伤,我已经通知族里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赶来。”
静溪看了看林曳手上的孩子,望向天际,心中已猜出一二:“希望那人能胜过不净吧。”
月昕扶着静溪坐下,她能够感受到静溪的身体因灵炁枯竭十分虚弱。林曳虽然受伤不轻,但没有坐下休息。他把昏迷的小江放在他们身旁,手持战戟守前面,眺望远方。若是有什么变卦,他会第一时间冲上去。
天际一隅,金红色交替的光芒在夜空下显得特别耀眼,那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战。
月昕问道:“救我们的人是谁?静姨你认识吗?”
静溪摇头道:“我也没见过,但他身上有奇魔典的功夫。应该是奇魔宫的吧。”
“奇魔宫?是隐国古林里的那个门派?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中原云州?”
静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隐国的人为何突然涉足这里。奇魔宫的人向来行事诡秘,不为人所知,而且销声匿迹已久。
听教主说有传闻他们的宫主在几年前的某天突然消失不见,从此就在也没出现过。而他们则对外宣称宫主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难道是被人暗杀了吗?”
静溪道:“昕儿你不知道。奇魔宫这一任的宫主叫宁无奇,别看他名字里带有‘无奇’这两个字,但他却是个处处有奇之人,说他是一个不世奇才也不为过。
他不仅年纪轻轻就将奇魔典修至臻境,还精通一身道家玄学,比以往任何一任宫主都要厉害许多。传闻在他二十岁的那一年,仅一人之力就手刃了宫中四个犯上作乱的长老,坐上了宫主的位子。
之后声名大振,奇魔宫在他的带领下成为隐国首屈一指的教派。放眼天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那救我们的人,难道就是消失多年的奇魔宫宫主?”女孩有些惊讶。
静溪意味深长道:“能把奇魔典发挥到此等威力的,除了宁无奇这个奇魔宫宫主本人,还能有谁?不过或许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那朔方城里的算命老头吧。
没想到他消失的几年间就是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倒是匪夷所思。”
月华秘宝出世,八十年前伏诛的不净盲僧重现冥海,消失数年的奇魔宫宫主也再次现身。一切一切的联系究竟落在何方?静溪看了看月昕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昏迷的孩子。
梵天法印中,白衣男子双腕被缚,金红佛光像是有千钧之力压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头顶的红色佛印散发出的诡异光芒还能吞噬人心,使神智丧失,沦陷其意识深处。
如若不及时脱身,最终则会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阶下囚。
男子没有流露出恐惧之色,一双星眸茫茫然不知究竟看向何处,何物。也许既不是这天,也不是这地,而是一位迎风起舞的红衣女子。
她,只属于过去。
盲僧飞身过来,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贫僧这梵天法印很少有机会完全施展出来,施主得此礼遇算是平生福报了。既然已成困兽,就无需挣扎,安心上路吧。”
盲僧话音甫落,便欲出手解决眼前白衣男子,然而在他灵台之上,却静静地长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朵莲花,完美无瑕的莲花。
“宁奇,你这阵法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娇柔的声音传来,一名身着红装长裙的女子浮现在男子的脑海。
“千叶红莲阵。”男子回答。
“千叶红莲,名字也挺好听的,可是这么漂亮的阵法能伤人吗?”
“当然可以!你别看它表面好看,可一旦发威,这世上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哦,是吗?不过,真的很好看呢。”
女子望着天地间一朵朵浮空生长的无根之莲,眼神里露出了迷茫之色“都是没有根的,和我一样呢。”她呢喃道,不过转瞬间又欣喜起来,拉起面前男子的一只手。
“我说,宁奇,能把这个阵法教给我吗?我很喜欢它,如果我学会了,你们也就不需要一直保护我了。”
“她,拉了我的手……”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挣开了她白皙的手,面颊上泛过一阵红晕,随即转过头双手抱臂道:
“不行,不行。可不是我小气啊。这阵法的法眼是由无净莲和万龙珠组成的,如今只有这无净莲但没有万龙珠,阵法不成,只能这么看一看。”
“是这样吗?真不是宁奇小气?”
女子双手绞在背后,身子前倾,偏过头,戏谑的表情盯着男子泛起红晕的脸,嬉笑道:“该不会是骗了我,不好意思红了脸吧。”
“哪,哪有!”男子期期艾艾道。
“哪有……”
法阵中男子心中呢喃,目光终于从过去收了回来。他深呼吸一口,看向法阵外的盲僧,双目淡如秋水,波澜不生。
“你知道你最不该做的是什么吗?”
“那就是让我陷入这段回忆。”
苍茫的夜色中,一朵无根红莲悄然绽放,美丽无瑕。接着以它为中心,千朵万朵的红莲如点水蜻蜓般生长绽放开来,泛着点点红光。远远望去,当真壮观美丽。
然而美则美矣,只听“倏”的一声,一朵红莲燃烧了起来,接着第二朵燃烧起来,第三朵,第四朵,以至空中万朵红莲尽数燃烧,形成一片火海。
在这一片红莲火海之中,那座看似牢不可摧的法阵却一点一点的散化,直至消失。白衣男子一脚踏出,一个隐约有龙纹游动的珠子自最中间的巨大火莲中吐了出来。
龙纹珠盘旋而上,潜入云层,霎时夜空的白云便如同墨染,漆黑浓重异常。电光时作,雷声殷殷,无边无际的黑云越来越低,滚滚雷鸣中仿佛有万龙游动,每一个刺眼的闪电划过都映出一条条粗大可怖的躯干。
上有群龙雷鸣,下有红莲火海,一座天地杀阵就此形成。
其名曰:千叶红莲。
第八章 山河永寂 亘古凡尘不净(上)
天雷滚滚,火海茫茫。瘦削盲僧并足而立,只剩一层皮包裹的身子在炽焰的肆虐下显得既渺小又脆弱。
“千叶红莲高会处,龙女几曾献珠来。”
“不错,不错!”
盲僧忽地一手伸出,一把通体金光的锡杖被其捏在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响彻天际,卷成飓风,在这天雷地火中回荡不息,似有一决高下之意。
“好久好久都没有遇到如施主这般厉害的对手了,还以为再也用不上这根无明锡杖了。施主请看好,看贫僧是如何破了你的千叶红莲阵!”
“梵天三式,万法佛王!”
盲僧一声低号,将锡杖抛向空中,半丈来长的锡杖幻化成百丈巨杖,被一只血红巨手悍然握在手中。
而这次并非只有单单一只巨手,而是一尊盘坐于天地间的血色巨佛!一双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色巨眼傲视天地,唯我独尊。
盲僧飘至大佛胸前,双眼红芒一亮,融进其透明的体内,霎时那尊盘坐天地之间的巨佛血色更盛,哪还有半分慈佛的影子,说是一尊灭世魔像倒更为贴切。
巨大的血手握着那根无明锡杖横空一挥,金光扫过,红莲尽灭,火海顿时小了大半。魔佛正欲再度挥杖,“唰唰唰”黑云翻腾,万道状如刀戟的闪电齐齐劈下,银亮的闪电刺向血红的魔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响彻冥海。
万雷殛身,算是金身如来,都要炸开些裂口。
一丝鲜血从盲僧嘴角溢出,他抬头看向黑云滚滚的天空,面露不屑之情。
“哼,万雷殛身?终究还是你跟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天要灭我,还是我要灭天!”
盲僧直面上空万里黑云,全身青筋纵横,血红色眼洞里滚出了点点血珠,话语变得歇斯底里,已是走火入魔之兆。
魔佛手持巨杖一跃而起,堪比巨山的身躯猛的一跺,脚底红莲尽数灭去,在百丈的冥海冰层上留下一张巨大脚印,灭世威严,难以言表。
远方的林曳望着这场天地大战,已不是吃惊能形容他此时之心神的了。红莲烈火、天雷万龙、金身巨佛,在此等伟力面前浩瀚无垠的冥海似乎也显得渺小。
究极的人力是能匹及天力的,是吗?
狂风与震动如浪潮迭起,千年岁月累积起的冥海冰层正在迅速破裂,他们所处位置已非安居之地。林曳抱上小江与静溪和昕萱退到冥海的另一边,那里暂时安全。
巨大的佛魔踏空而上,直冲云层。翻腾的乌云中探出一个个巨大的龙首。自古以来,无论何人都对会龙这种生物充满敬畏之情,不敢撄其怒火。
即使云层中的万龙之像只是虚影,但那万雷殛身之威就算是顶尖高手都不敢小觑。而不净盲僧非但丝毫不惧,反而径直冲了上去,巨大的锡杖直捣群龙。
“唰唰唰”又是无数电光从龙首中吐出,落在巨佛身上,一道道裂纹如蛛丝一般蔓延开来。
也不知是否真是盲僧的傲慢触动了天怒,这一次的雷霆之力远胜方才。就算这般,巨佛仍是顶着万顷雷电,踏空而上,不顾大佛金身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给贫僧死来!”
巨大的锡杖在云下狂舞,威严的金光如同一轮红日从天际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乌云之下雷鸣再起,电光闪烁。此时仍是夜晚,天际那万顷雷电和无上佛光却将整个冥海照亮,如同白昼一般。
这一刻,天地仿佛失去了声音,只看到金银两色光芒在天际激荡,回旋,如同两支百万雄师互相厮杀。少顷,无边的光芒渐渐被黑夜所吞噬。暗淡下来的夜空中既没有了滚滚乌云,万龙游动,也没有了巨大魔佛和那根无明锡杖。
只剩下了一个枯瘦老僧,和他手中隐有龙纹的珠子。
咔嚓一声,化为碎片。
“施主,你这阵法贫僧破了。”
不净盲僧转过身,缓缓张开双臂,双眼之下流出两条血痕,居高临下望着脚下大地,当真如同一尊灭世魔神,凌驾众生之上。
“哈哈,哈哈。”
不知怎的那盲僧忽地又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狂荡。
“哼、哼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说是天道难违,天意难违。那要狗屁修仙何用,要这一身修为何用,要这道天,要这天道又有何用!”
盲僧一声冷哼,拭去嘴角鲜血,双手结印,冥冥间似有佛号响起,群山回唱。
“施主且看好,这就是贫僧的道天,亦是贫僧的天道!”
“佛法,不净之土!”
天际,一轮红日从黑色的海洋中浮起,耀眼的光芒刺破黑暗,照耀着盲僧的躯体在群山之上拉出一条莫大的黑影。
“静姨,那和尚怎么消失了?”
盲眼的小姑娘照耀在日光之下却丝毫没能察觉。
“不,他没有消失,只是他,他居然用出了道天。”
静溪虚着眼看向天际初升的红日,不由得一脸震惊,她万万没想到事态居然发展到了如此程度。
“道天?”女孩和林曳有些不解。
“在修行一界,关于修行能力有些不成文的说法,像是最初的筑基纳灵,像是当你修炼到一定时候就能驱物。这些虽然可以体现你修为的精进,但却也不能完全衡量一个人的修为高低。
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道天,是衡量一个绝顶高手的唯一准则!因为一旦你修为达到道天,”
女子顿了一下,望着那轮红日竟有些痴呆。
“而一旦修为达到道天,道天之内,万物臣服,唯你独尊!就连心珠也会失去作用,你自然什么都探查不到的,因为,那是属于他的领域。而且,在道天之内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比如说,那轮太阳!”
再说高山之上,男子白衣猎猎,望着天空那颗不可思议的太阳眉头终于是皱了下来。就算是他也没有料到那疯和尚的修为居然到了道天这种境界。
“唉。”男子一声叹气,面色开始变得正经,手中一个个法印快速闪过。
“滴答。”
像是在万籁俱寂的幽谷,一滴水珠滴落潭面发出了清脆的音响。
“滴答。”
又是一声在群山中响起。然而这里却不应该这么安静。
“滴答。”
莽莽群山,皑皑白雪,说不清是何处何物在诉说,在低语。一句“奇魔之域,山河永寂。”就这样在每个人的耳旁悄然诞生。
“这是!昕儿、林曳,运功守护灵台识海,莫要有一丝松懈!这场戏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静溪一声低喝,运起灵力将他们三人和小江护在其间。
第八章 山河永寂 亘古凡尘不净(下)
许是因为太执着于冥海下的宝贝,少年竟然梦到自己只身跳进冥海。他梦到自己慢慢沉到湖底,那里不算黑暗,朦朦胧胧中能看到漂浮的水草,游动的小鱼。
在水底少年可以呼吸,不受阻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瞧着,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堪比小山的九级巨塔前。
巨塔塔身漆黑,每层都镌有一条神秘赤龙,塔角挂有一串琉璃风铃,隐隐有声,清脆悦耳。塔身周围环绕旋转着三道光轮,紫色的符文印在上面显得神秘之极。
少年飘到塔前,望见塔门上匾额写的‘亘古凡尘’四个大字,心想宝物肯定就在塔中。
塔门是两扇足有三丈来高的巨石,中间贴着一张巨大符纸,纸上满是小江看不懂的玄奥文字。
他手指触碰到符纸,那些文字立马像一群蝌蚪似地游离消失。然后符纸上生起一簇蓝色火焰,燃烧殆尽。少年再推石门,毫不费力就推开了。
塔内情景与少年心想大相径庭。塔里十分空荡,不设楼层,举头便能看见塔顶。唯有中央摆着张雕花木椅,端坐着一架尸骨。
骨架似乎有些岁月了,周身布满了蛛丝,更为神秘的是在人形骨架周围居然还缠着一条龙骨。少年一步步走进,心想他千里迢迢来找的宝物难不成是这骨头?
他走到尸骨前,伸手去拂蛛丝,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那骨架反而一把将他手臂抓住。少年一惊,立即猛的挣扎,然而那只手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全然不听使唤。
他一晃眼又是一惊,眼前哪还有半具骷髅的影子,抓着自己右手的明明是一白衣青年。素白的衣服上绘有赤色龙纹,似活物一般在衣物上不停游走。
那白衣青年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小江,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前,然后,一点、一点伸了进去!
这种将手伸进别人皮肤里的感觉竟如此真实,以致一脸愕然的少年手挣扎地更猛烈了。然而无论他怎样挣扎,他的手还是被面前微笑着的男子仅仅抓着,一点一点地伸进皮肤,直至碰到一个不停跳动的东西。
少年心脏突然猛的一跳,一阵剧痛传来,瞳孔收缩,想要大声喊叫却被水呛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眼前之景变得模糊不清,意识也断断续续,就在少年觉得自己快要死时那青年却松开了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一口气倒吐出来。
少年顿觉胸口一闷,身子倒飞出去,飞出门外,飞出湖水,飞出千山万山,飞出地狱花海,飞出冰雪烈焰,越飞越快,越飞越快,越飞越快。
“啊!”
一声大叫,小江突然一屁股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汗如雨下,一副噩梦吓醒的样子。他茫然看着自己右手,反复检查几遍后才深呼吸一口气,又一头倒了下去,还没从梦中回过神。
一只手遮住双眼,缓缓道:“什么嘛,原来已经是白天了。”
过了些许时候小江才渐渐缓过神来,心疑自己不是被那疯和尚逮了去吗,怎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过在他瞥见身后那一角黑衣时就知道这里其实并不只他一人。
那一角黑衣让少年略感眼熟,扭过头才把他吓了一跳,弹起身来就不住往后蹭,像是看见青面獠牙的吃人妖怪一般,浑身打哆嗦,恐怖程度不比那噩梦差。
“你、你,你要干嘛!”小江双手护住胸口,兢兢战战,宛如一位被欺凌的良家少女。
静溪一愣,随即啼笑皆非,她没想到少年醒来后见到自己居然是这么个反应。难道是因为那晚在客栈的院子里,自己稍微欺负了一下他?那时她见少年鬼鬼祟祟地跟着月昕,还以为他要耍流氓呢。
先前严肃的氛围被小江一搅合,反倒轻松了些。瞧着他一脸害怕的表情,静溪倒又想逗玩这少年。
只听她话音轻柔,“弟弟别怕,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静溪眼底生情,秋波流转,光是一句温柔话就听得少年如痴如醉,掉进蜜罐里似的。
女子道:“来来,到姐姐这里来”。
在这寒冬腊月时,皑皑雪山间少年直感觉一股难以名状的芳香扑鼻而来,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戒心,直愣愣地看着一时间风情万种的女子,嘴角哈喇子收了又流,显然是中了她的媚惑之术。
“嗯嗯。”
他轻快答应,便要走近,可不知怎的心脏猛地一跳,让他立马停住了脚,那对被勾了魂的眸子一亮,喝道:“不对!你个老妖怪,又想糊弄你小爷!”
静溪没想到这少年竟然逃出了她的媚女功,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想这小娃年纪太小,懂得个甚。只道:“哼,要不是我护住你,你现在早就七窍流血,暴毙荒野了。”
小江问:“那疯和尚呢?”
“上面!”静溪没好气道。
小江朝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净和尚背对太阳,双手合十端站在空中,嘴角,眼角,鼻孔全是汩汩鲜血,哪还有半分和尚眉目。在他对面则是一中年男子,白衣猎猎,长发飘然,倒有几分仙人风气。
小江问:“那个穿白衣的人是谁?怎么没事站那么高的地方,和瞎和尚比干瞪眼?”
静溪和月昕扑哧一笑,林曳也不禁莞尔。
静溪道:“谁知道呢?你难道不认识?”
小江白眼道:“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奇怪的人。”
果然是不知道啊,静溪心想,不过也对,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知道了反倒不好。
静溪试探问道:“你怎么被那和尚给劫了去?”
少年看向静溪和一旁静坐的女孩,挠了挠脑袋努力回想。
“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劫持我?”
一句话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偶路此地,贫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小江一拍脑袋:“他肯定以为我身上有宝物!”
“对了,宝贝!”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便见到不远处就是冥海之畔,顿时利欲驱心,跑出黑衣女子设下的灵力防罩,眼前之景霎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九章 雪霁无声 风烟散尽初晴(上)
在小江眼中,世界沦为两个极端。
一边是艳阳当头,佛光普照,恍若极乐净土,隐隐间似有大日如来,四方天王,八部龙神,罗汉列阵,好不恢弘壮观。
再看另一边则天地山川皆似墨染,群鸟低飞而不鸣,山鬼齐聚而无声,万籁俱静,天地沉默,好似一场山河大葬,庄严而又肃穆。
少年一看之下不觉深陷其中,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眼角、鼻孔已冒出血丝,身子一颤,眼看就要倒地,幸而林曳立时以灵力拉了回来。
静溪对那惊魂甫定的小孩怒道:“你小子能不能安分点!知不知道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鬼门关了!你就在这乖乖呆着,哪儿也别动,小心姑奶奶心情一差就把你扔出去!”
“嗯嗯!”这下小江学乖了,心里被那宝贝挠得直痒痒也没敢再跑出灵罩圈。
他难得一静,收敛性子准备原地坐下,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靠那妖女太近了些,也不知想到什么,没来由一个哆嗦,不敢再看那妖女一眼。
随即转到另一边静坐的月昕,找了个挨得近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过他刚一坐下,女孩却嫌弃他似的挪到了静溪身边。
“呵呵。”小江干笑两声,竟也厚着脸皮跟着挪了过去。
“小妹妹,我。”话没说完小江便只听到“啪”的一声,后脑勺一热,如同被硬棍给猛的一抽,当即一头栽倒。
“一点儿都不安分。”女孩嘟囔着嘴道。
再回头说眼前这场战斗,对于任何战斗,只要道天一出,胜负就已见分晓。
然而若是双方都用出了道天那就难说了,因为道天根本没有谁强谁弱,它们因人而异,各有特点,可能谁都奈何不了谁,成为了一场拉锯战,谁最先功力不济,谁就败下阵来。
上面两人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方是不净之土的金甲神佛,怒目生威,另一方则是奇魔之域里的山精野怪,化剑而击。两方领域灭了又生,相持不下。但那盲僧心智受损,中年男子仍稳若泰山,胜负足以分出,最后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溪的防护灵罩内凭空出现两道虚影,作法守护灵台的三人同时睁开了眼。
两女不约而同地叫道:“二哥,三哥。”“二叔,三叔。”
那两人的身影慢慢由虚及实,其一人赤裸上身,虎背熊腰,虬髯如戟,高大威猛,背着两把大黑锤,孔武有力。与其截然不同的另一人则纤细高瘦,弱不禁风,连衣帽下看不清面目,显得神秘。
那高瘦男子上前一步说道:“四妹、昕儿,你们没事吧。一收到你们传讯,教主就下令让我们二人速速接你们回去。这里事教主说他自会处理,你们不用操心,跟我们速速离开吧。”
“可是……”静溪略显迟疑。
他们二人既唤静溪为妹妹,自然看得出她心中所想。为首那人叹了口气:
“四妹,算了吧。就算他们两败俱伤,以我们三人之力还是做不了这个渔翁的。眼下要紧的是带你们迅速离去,若他们有谁诚心要留下我们仍是易如反掌。我们来的匆忙,空间桥是由教主一人维持的,不能耽搁太久。”
静溪摇头道:“可月华秘宝是我族圣物,如若此时不取,以后怕再无机会了。”
高瘦男子道:“四妹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来时方得到的消息,冥海下出世的宝物并非是月华秘宝,这次是长老院误判了。不过可能与之有些关联。”
静溪疑道:“长老院误判?怎么会这样?”
男子颔首道:“事虽稀奇,但确实如此,详细事情等回族后在说。”
“嗯”静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小孩是谁?”赤裸上身的男子突然问道。静溪摇摇头:“貌似与奇魔宫有些关系。”
“走吧。”高瘦男子并没在意昏睡的少年,伸出右手,淡淡的银光闪现。
小女孩忽然低声道:“等一下。”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她走到小江身旁,解下腰间系着的一枚六角玉璧放在他身边。玉壁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灵璧慢慢张开将少年护在其间。
静溪在此处结下的灵界,脱离她的控制后仍会自行运转,即使他们离开少年也不会有事。女孩应是仍不放心,留下了自己的贴身防物。
这举动把那雄壮的男子看得一惊,忙想阻止,却被静溪挥手拦住:“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那孩子,可能你就见不到我们了。”
“走吧。”回过头女孩踏进银光,跟随众人消失离开。
众人走后,玉璧散发出点点荧光,守护着少年。
灵璧之外是两个道天扭曲下的世界,灵璧之内则是一位酣睡的少年和一个悠长的梦。昏迷中少年又陷入梦境。梦很长很长,没有之前那么光怪陆离、令人心悸,只是个平静而又平凡的梦。
他梦到了雪,不冷,是触碰指尖的微凉能让襁褓中的婴儿发出一声轻咦。他梦到了没有遇到老道时的生活,有一位农家小姐姐总爱拿狗尾草在摇篮边逗他打喷嚏。
梦到了老道,教他如何在江湖上防人骗和如何骗别人,梦到了猴子,协同老道一起骗人钱财。
梦到了一个女孩和一轮皓月,两者都拥有此生未见的美丽。他还梦见了一个盲和尚跳进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纯净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然后他的手掌心就长出了莲花。
他不会知道他的身体在梦中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在他沉睡之时世界将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至于之后,之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九章 雪霁无声 风烟散尽初晴(下)
三天后的朔方城不如往常,大雪在无声中已化为春水滋润这朔北大地。沟头的柳枝抽出了新芽,初晴的日光祥和温暖,招回了南飞的雁,也脱去了百姓身上的棉衣棉帽。
过去的三天时光里,唯有一件事不曾改变,那就是人们对三天前的天地奇观仍旧津津乐道。
有人说看见了群龙显形,有人说看见了真佛降世,也有人说看见了天雷地火。更有甚者说看见了两轮太阳,不过话一出口就马上招来旁人嘲笑,直说他那双这老花眼还能看见三个,四个太阳呢,顿时哄堂大笑。
不过这些作为天地奇观也罢,作为神佛降世也罢,一旦流于市井坊间,成为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真实的东西也都会以虚假的结局烟消云散。
在小江陷入梦境的这段时间,这场浩浩荡荡的战斗最终以盲僧的败落而结束。白衣男子没有杀死他,而是他自己带着狂笑跳进了自己的业火红莲,化为灰烬。
“我佛生于红莲,亦死于红莲。”如是所说。
白衣男子取得胜利,但也受伤不小,只是被自己强行抑制住了。在不净化为的灰烬里,他找到了一块红玉。
再之后两道流光划过天际,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落到白衣男子身旁。二人瞧得白衣男子伤势不轻,却不运功治疗,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让男子服下。
俩老人一再询问情况,其中一人更是老泪纵横,男子却总避而不答,叫他们先行回去,称三日后他便返回宫中。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作罢,先行返回。
之后男子稍作调息,去冥海另一头找到小江。
那三人早已离去,只有小江一人躺在雪地里酣睡,一枚六角玉壁在其胸前发出淡淡的光芒。见到少年安然无恙,男子终于舒展了严肃的眉眼,神情放松,在他身旁坐下,喘息了一会儿。
他仔细端详那块从盲和尚身上夺回来的红玉,打算重新给少年戴上,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今夜的一切好像都始于这块太古阳玉。
男子心中一直有个谜团没有解开。这些年诸多事情窜在一起,纷繁复杂,他看清了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一团乱麻。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是为了谁,他都可能要自己一个人去寻找这个谜团的源头了。
他抚了抚少年发丝,若有所思。
三日后的将军府。
“什么!你说这孩子是寒羽山的儿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淡漠道:“我欠他的,欠汐红的都已经还清了。既然你一直在寻这孩子,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他现在只是昏迷,过几日应该就会醒来。”
“那你?”
当将军的视线离开熟睡的少年时,屋内已空无一人。
晚上,将军私宅内。
“夫人呐,你说我该如何安置这孩子好呢?我虽一直在寻恩人之子的下落,可突然如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日我便要起身回朝,这里发生的一大摊子事情都要向圣上汇报,届时朝中指不定又有些老古董要做幺蛾子,怕没有一个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一旁美貌妇女给他斟上热茶,慢慢道:
“夫君政务繁忙,自然是无时间照看那孩子的。况且他是你恩人遗孤,这朔方城靠近边塞,环境恶劣,也不好让他一直委屈在这儿。
依我之意不如将他送到些修仙门派,有师傅照看,又有同龄友伴,还能学到些功夫,将来不说要有番作为,在这世间能够自保无虞也是好的。”
将军颔首道:“嗯,夫人所言正合我意。那依夫人之意,送到何处为好?”
“当今朝廷七脉之首不是云隐寺吗,这些年于朝野名望不小,就送往寺中同师傅们修行可好?”
将军抚着胡须想了想:“我本打算将之安排到三司中学习,却觉得他们行事都太过死板拘束,小友性子里自由惯了,怕是适应不了。
云隐寺地处檀州,倒是山青水秀之地,还是七脉之首,与朝廷联系紧密,将来也好有些照拂。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和尚的名头,他愿不愿意当。
唉,也罢,想来小友生性豁达,应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当几年俗家弟子,学些功夫,将来说不定能与我一道上场杀敌呢。”
那妇女一怔,笑道:“是了。”
“那好,我明日就书信一封叫人给云隐寺掌门方丈带去,再派人将小友送过去。”
“来,喝茶!”
将军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包袱豪气干云道,却换来那妇女一声叹息。
时隔五日,朔方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来时落雪有声,还是片白茫茫的世界,此时已春神降临,雪霁无声了。时间的步伐不容停息,命运的转轮也终将开启,风烟散尽后是一个初晴。
渊雪天脉,绝地冥海。
经过几天前一场大战,积蓄千年的寒冰破碎分裂。一只毛猴正蹲在一块漂泊的碎冰上,望着湖底。它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冥海始终一如往常,除了漂泊的冰块,难见他物。
两天后的此时,冥海之上无风生波澜。无数碎冰随着波澜一上一下,那只猴子惊喜得跳了起来,在碎冰上手舞足蹈,不知道高兴着什么。
波澜越舞越大,浪起丈余,只听“倏”的一声,深海里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水面,激起的水花淋了猴子一身。他停在半空,敞开了双臂,沐浴着久违的日光,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好久不见!
他轻轻落回地面,毛猴甩去身上的水珠跳上他的肩膀,咿呀地叫唤。那人抚了抚猴子身上的毛发,笑道:“老朋友,是你来救我了吗?”
猴子一阵咿呀叫唤。
男子又望向东南天际,神色显露坚定。意味深长道:“这一次,不会再败了。”
远在皇城的一户大院里,一个儒生装扮的中年学士正悠闲地裁剪院子里的绿景,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对着遥远的朔北露出微笑:
“这一次,也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朔方的故事到此结束,雪停了,可天下的雪呢,天下的雪停了吗?
《大荒尘衍》第一卷:雪落有声.终
第一章 晓梦初醒 谁释凡尘三千(上)
巨斧开天辟地,神女捏土造人,这已是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神话,我们无需再记。就当黑夜里迸出了一点火星,燎出这莽莽天地,日月星辰,虫鱼鸟兽。一块古老的大地如约诞生。
古书有志,大地东临无尽之海,西接流金广漠。渊雪天脉连亘千里而不绝,如玉龙横卧隔绝极地冰原;西南隐国烟瘴迷乱、古树参天,其间更有浩淼龙川接天而来,莽莽不知何往;东南一隅,群岛星罗棋布,明珠之国闻名于世。
无尽之海是否无尽没人说得清楚,只因历代想要征服这片海域的航海家或是损命其中,或是无功而返,都没能将其探个清楚明白,索性就称之为无尽之海。
其间不乏一些修为高深,才能惊艳的修仙之辈欲一渡此海。料想凭借他们御空而行,瞬息千里的功夫应是易的,然而一些人飞出数载后见眼前之景未曾改变就觉得索然无趣,无功而返。也有些一去不回之人,不过他们是寻得神仙妙地不愿返回,还是早已葬身海底无能返回就无从得知了。
总之对于无尽之海,神秘是有,凶名更盛,若不是什么大罗金仙就不要妄想征服这片海域。
西南方的隐国古林与无尽之海相似,都是浩瀚无尽,蔚为大观。隐国之名由来已久,指的却不是当今,而是遥远的古代。那时西南部族还未四分五裂,是一个统一的国度。因其善使巫术,外人又称其为巫国。
历史上的隐国强盛一时,各族部落的巫术有神鬼莫测之能,不亚于九州仙家的法术。只可惜隐国的强盛只是昙花一现,到如今,只剩下几族后人还零零散散的栖息在无边的古林里。
原先的隐国占地极广,资源丰富,奇珍异兽不胜枚举,是一代又一代君王渴望而不可及的天地宝库。隐国分裂后实力大减,自然引得九州王朝窥探觊觎,但其间泥沼毒瘴,妖兽纵横,深处更有蛮荒巨兽,寻常人根本难以靠近,就算是哪朝君王愿倾其国力,恐怕都难入腹里一分。
相传曾有修为极高的人深入隐国腹里,回来之时三魂七魄俱被抽空,行尸走肉与街上讨饭乞儿无异。从此以后,再无人敢硬闯这万年深山。历朝历代能做的也仅仅是派人在周围边缘处采些草药,捕些小兽而已,也仅此而已。
无尽之海和隐国古林相交处,是一处被称为明珠国的所在。此地虽在大地版图上称作国家,实则就是许多零星分布的异族村落,因盛产珠宝得来了明珠两字。
这地方自古以来都是异族土地,距离历代皇权集中之处太过偏远,也就没被强行纳入历朝版土。他们每年定期贡奉珠宝,相应也能得到朝廷的一些补助。
其中也有许多聪明的商人来往,一面向他们出售内地的丝绸瓷器,一面采购他们的珠子倒卖内地,其中获利匪浅。长此以往他们受内陆影响,渐渐被同化,连语言都发生转变。
对于明珠国还有一种美丽的解释,据说在这一片海域生活着一群远古鲛人。每逢月圆之夜,他们对明月而眼溢珠,遂成明珠国。
大地北望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原,不属于圣朝所辖范围。此地冰天雪地难寻无人迹,被誉为白色沙漠,是一处无足轻重的所在。然而再往北走则是大批蛮族的聚集地,令历朝皇族都头疼不已。
蛮人民族众多,个个都身强力壮,骁勇善战。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身旁的国家,如同一只苍野之狼,欲吞之而后快。
再说当今统治九州大地的王朝,号为太一圣国,太一即始,遂又称始圣国。有史记载,始国之前别无国家,世界央土由十二原始部族割据分治。
至今三千年到一千五百年间十二部族相互分裂、侵蚀,有的越分越小成直至消失于历史长河,有的越来越大甚至独占半壁,一直到一千五百年前一场大战,其中人族神华部横扫诸雄,并八荒六合,宇内统一,号太一圣国。
始国建后,设军政两处,立祈天、镇妖、除魔三司,划中原山河为九州六地。
其中九州为人族管辖之地,乃檀州、木州、云州、沧州、泽州、海石州、辰州、芜州、望州;六地为妖兽聚集栖息之地,乃幽篁绝岭、垂星十谷、天心水国、渊雪天脉、罹难死沼、幻海擎天林;除此外就是传说中的隐秘三绝,为去而无返,无可知地,无可循迹,仅留名于秘史野闻,乃往生崖、昆仑渊、落神墟。
始国刚建立的三四百年间,国内并不平静。
被神华部灭去的那十一个部族,有的真心归顺,有的则潜藏四暗处,蠢蠢欲动。借着九州六地人妖两族的矛盾,为了各自私心利欲,几百年间摩擦交战,死伤不绝。
终于在一千多年前的某天,先皇圣祖与六地首领达成协议,九州六地分人妖两界,互不来往,互不干涉,才止戈息武。自此日后,太一圣国坐镇九州,气象渐成,昌盛天下由是而始。
自此过三百余年稳固发展,当初的那十一部族已成历史,人妖两界相安无事,太一圣国国力日益强盛,各行百业渐至兴容,直到八百年前一天。北方异族突然兴兵,百年圣战拉开序幕。
当是时蛮夷有备而来,操控着蛮族铁骑,率领深山巨兽、异能术士,一夜之间便越过了渊雪天脉,势如破竹,不足一月深入腹里,侵占了西北四州领土,此后数十年间一点点蚕食中原领土。
此一百年可谓山河破碎、社稷不保,九州生灵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尽管最后圣国举全国之力,挽狂澜于既倒,解乾坤于倒悬,将蛮夷赶出天脉,国力却是自此衰落。
而蛮夷也并非在圣战中一败涂地,而是自那以后开始不断骚扰北境,每隔两三百年就会发动一次大规模战争。
至今的数次国战中,圣国虽最后都成功抵御,但结果无一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有几次甚至蛮族的损伤尚要轻些。直至两百年前,也即最近的一次,圣国以强硬之姿血染冰原三千里,方一扫千年来异族侵扰的恐惧,扬眉吐气了一回。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两族边境时常发生骚乱,新的一场国战似乎已经不远……
第一章 晓梦初醒 谁释凡尘三千(下)
千百年间,世有经世治国、效忠朝廷之人,也自有隐居山林不问尘间俗世之辈。他们究其一生窥天地玄妙,寻星辰异变,久而久之便有修仙一道。凡修至大成者不说是否真能羽化升仙,终身不灭,但就移山填海也不过吹灰。
起初修仙之人不过零星,那时他们大多一心求得大道,不管国家衰亡,朝代更替,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早有的命数。之后因地域不同,法门各异,各式各样的修仙门派相继创立。修仙一道也逐渐扩张,成为朝廷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或是变数,当今圣朝尤为之甚。
为了巩固地位,便于统治,圣国建立七百年后便在三司之外另设皇朝七脉,即七个隶属于朝廷的修仙门派。这些门派与朝廷相互依附,他们每年可以得到朝廷的供济或者帮助,但也必须在朝廷需要的时候贡献出一定力量。
应允成为皇朝七脉的都是一些诸如白鹤观,丹霞宗,云隐寺,天一教等声赫神州的名门正派。其余门派,作为修仙之人本来就很少参与到国家大事中来,纵使实力深不可测,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所谓有阴必有阳,有光明的地方必有黑暗,天下有所谓的正道,也就有所谓的邪教。
有些人自持修为了得占山为王,专收那些街头浪子,强盗歹人,干些打家劫舍,夺人钱财的勾当,这种门派向来除之不尽,灭之又滋。
还有一些门派行事乖戾,为了提升修为不免采用一些凌厉凶恶之法。杀人夺命,采阴补阳更是可恶。比如一直臭名昭著的万魔窟等。不过他们大都远离中原之地,一时难以消除。
再者是一些行为诡异,不经常在面上活动的门派。起初他们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行事从不看外人眼光,正道不管倒好,若是要管,就得先问候问候我手中的老友。由此以往,仇怨更深,遂成了名门正派眼中十恶不赦之徒,不过后者对此却毫不介意……
斯是凡尘,不过渺渺三界下一处人间,但从来不缺故事让后人看。天清云淡,往昔的愁绪卷成风,将满山的叶吹得沙沙作响,一片枯黄的枫叶飘落到男子肩头。
这里是一处山谷,四围群山连绵好似与天相接,远而望之犹如一片燃烧的火海,迫而察之却是一簇簇火红的枫叶在随风舞动。
山谷之间是一泓秋水,清澈透亮,能视湖中鱼,可映天上云。湖水平若镜面,波澜不兴,恰似伊人临水梳妆,素装淡抹,恬静淡雅,偶有一两片枫叶飘落湖面点,也难点出半圈涟漪。
秋水之畔有一小亭,亭中站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负手而立,长发披肩,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在他面前挂着一幅秋水图,有画舫,扁舟未系,有伊人,婆娑而舞,有枫叶迎风旋,有秋水绕身飞……
“好美啊,汐红。你不是最喜欢这丹枫谷吗,不是说等哪天你哪儿都不想去的时候就在此隐居吗?我答应你把它弄来了,但是,你呢?你答应我的呢?”
男子痴痴地看着眼前画,画中人,神情憔悴。
良久的沉默之后是男子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终究还是我负了你们。你放心,我、咳咳。”
男子用手抵住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江的,还有,我打算给他取名叫寒凌江,你觉得好吗?”
说完,男子又陷入了沉默,山谷里再也听不到一点音响……
有人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得清醒。但是梦总有醒来之时,不论这梦是长是短,醒来后仍是垂髫小儿还是已成了黄发老人。
此时正值初春三月,江南的柔风亲抚山间新枝嫩叶最是温婉可人,暖和的日光透过竹屋窗户斜照着少年熟睡的脸庞,三两只不知名的山雀立在床头咿咿呀呀地叫着,让一旁熟睡的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沉睡了半月的小江睁开了睡眼。
初醒的小江用手挡在眼前,沉睡太久后乍一睁眼就见到如此明媚的阳光不免觉得有些刺亮。他呆呆地坐起,惊飞了床头山鸟,双目茫然空洞,似乎仍未从梦中醒来。
他就这般失忆似的坐在床上,良久之后才转动沉重的头颅看向四周。竹屋,茶几,熏香,还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床边的木椅上。
“这是哪儿?我好像睡了很久。”
断断续续的记忆残片在小江脑海中浮现,他竟有些分不清这些记忆是梦里还是梦外。
“我和老道上山寻宝,然后遇到疯和尚,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
小江努力回想。
“然后。然后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再然后呢?”回想到这他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丝丝凉意,竟再也想不起之后的事。
他伸手去拿衣服,指尖触及一点冰凉,是一枚六角白玉壁。小江拿起玉璧前后翻看,玉璧通体乳白,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像是羊脂白玉,握在掌中如同一块方冰,让人倍感清爽。
其上雕有玄奥纹饰,难以名状,散发的阵阵清香倒让小江觉得似乎在哪闻过,只是再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怎会知道这枚六角玉璧曾系谁身,还曾保护过他的性命。
小江穿上衣服,从中掉出来一黄色锦袋,心下嘀咕:“这不是老道的百宝袋吗?”
此时他并不知晓这个被他俗唤作“百宝袋”的东西在仙家口中有一个更为神奇的名字:芥子须弥。顾名思义,以芥子之小纳须弥之大,别看这小小锦袋不过巴掌大小,却能容纳得下一室之物。
他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取了出来,发现只有两本古书,一卷画轴和一块木牌。目光被那块普普通通的木牌吸引去,上面刻着三个字:寒、凌、江。
“寒凌江?”
他摩挲着木牌上的字体纹路,一字一顿地读。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老道把这东西留给他意欲何为,但他仍是愣愣地看着这三个字目光迷离,眼神茫然,像是回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老道带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姓名,他们都叫我‘小野子’。”回答的声音十分稚嫩。
老道人问:“‘他们’,是谁?”
小孩答:“爹,娘,姐姐,还有村里人。”
老道人看着他笑:“那我给你取个名,单字江。你说好不好?”
“寒凌江,寒凌江。寒凌,江。”小江嘴中不住地重复,心下乱麻横生。
“那我姓什么呢?”稚嫩的童声问。
道人沉默良久,终吐出两个字:无姓。
过去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少年脑海中闪过,无论是年幼时的村里生活,还是被老道领走后的四处奔走,至始至终都有一个问题横在他心中。
“我是谁,父母是谁?”小江轻声发问,攥住木牌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然屋宇寂静,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窗外景色,温暖祥和的阳光下却是一番苦笑和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他再没心情去看其他三样东西,将他们都放回袋中。
紧握木牌的手一松,结实的木牌化作一团烟轻,从指缝间流走了。
就在此时,房间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
第二章 佛法无边 不度无缘之人(上)
“阿弥陀佛,长老说施主今日辰时便会醒来,果然没有算错。”
木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端着木盆的沙弥。“小僧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施主准备妥当后便随小僧一起去长老殿。”
沙弥放好木盆,带上门在屋外等候。
小江不知所云,心下直想这是什么地方,前一刻自己还处于冰天雪地,怎么一觉醒来周围尽是一派南国初春之景。
疑惑之余,他就小沙弥端来的热水大致打理了一下,铜镜里的黑发长了不少,已经盖过肩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边事物,视觉的异样让他察觉到自己貌似长高了一点,不禁怀疑自己真睡了一年半载不成?
稍作打理后小江推门而出,沙弥正端站在门口,相比小江他看去年龄稍长,个头也要高许多。
“施主请跟小僧这边来。”
那沙弥眯缝着眼向小江请道,脸上是典型的和尚眉目,显得格外亲切。
小江跟着沙弥出了小院,走进一条山阴小道。他环顾四周,山峰相连间皆是苍松绿景,翠蔓青树,显然不是朔北之景。
“这里是哪?”小江问道。
沙弥道:“施主所处乃云隐寺。”
“你说什么!这里是云隐寺?檀州的云隐寺?”小江心头大骇,一来没想到自己一觉的工夫居然就从极北的云州朔方到了这江南水乡,二来是没想到这里居然就是云隐寺!他自小就跟着老道闯荡江湖,当然知道“荒山云隐”这天下正道之首的名头。
沙弥看到小江震惊的表情习惯性地笑道:“浮名而已,施主不必惊讶,往后自然会习惯的。”
小江又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来这的吗?同行的有没有一个老道士?”自他醒后,残破的记忆渐渐串成了线,直到冥海之畔,再往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沙弥道:“小僧奉长老之命日夜照看施主,其他的事情都不知晓。长老吩咐说施主今日就会醒来,命小僧接你去长老殿。施主无须多虑,到了长老殿自会知晓了。”
听闻如此,小江也暂不多想,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周围景色。传言荒山云隐占地万顷,门人弟子七千,位列皇庭七脉之首。盛名之下,他自是仰睐已久。
他们走出林荫小道,有流水淙淙之声,不远处便是一座石板桥。山上流泉交织于此,形成一道溪流经过木桥滋养山下的农田。
山路漫长,沙弥瞧见少年钦羡的神色,便同他讲起云隐的由来。
“千年前迦叶先祖途经此地,见大荒山中灵气逼人,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便依我们脚下这山建成此寺,号为云隐。先祖创寺,是为接济穷苦,普度众生,为世人祛灾除难。在此之余广收弟子,传以衣钵,助他们修得正果,早登西方极乐。
承恩皇天后土,寺里香火不断,日渐旺盛,隐隐有大乘之象。后因圣战有功受朝廷推崇,忝列皇朝七脉,为其马首,有此殊誉,实是出家人的不该。”
二人在山中走了好一阵,有遇到游客百姓,也有遇见许多寺内弟子,见面行礼时不仅对小江亲切有加,还在他身上瞧来瞧去,灼热的眼神让小江十分不舒服。
问道:“为什么这些和尚都要在我脸上多看几眼?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吗?”
沙弥笑道:“施主不必在意,是他们在羡慕施主呢。”
小江奇道:“羡慕我?为什么羡慕我?”
沙弥笑道:“此间缘由等施主到了长老殿自然知晓。这里距长老殿还有些距离,小僧先为施主讲讲山中格局设施,也为日后方便。”
沙弥讲道:“大荒山有四座主峰,两座侧峰。施主请抬头北望,那里浮在空中的即为四座主峰之一的北浮峰,是慧净长老的居所。”
小江望去,果见北方天际有三座青峰浮在半空,一座巨大的法印居于峰底,缓慢旋转。
他随老道游历的几年见过许多奇观异物,浮空阵自然也是见过的,但如北浮峰这般浩大的浮空阵还是第一次瞧见。震撼之余不禁对云隐更多了几分敬仰。
“除北浮峰外,四座主峰还有西峰,南峰和东峰。其中西峰是慧痴长老居所。
我们现下所在的是南峰,南峰往东走是僧房,香积厨,还有斋堂,茶堂等。往西走则到了天王殿,天王殿以下便就是山门,以上则是大雄宝殿,法堂,云会堂,继而是经楼。
除此外,南峰后山还有远近闻名的奇景‘十八罗汉,二十诸天’,所以南峰也是寻常百姓游览礼佛之地。”
“那你说的长老殿呢?不在这里吗?”小江问道。
沙弥摇头道:“长老殿不在南峰,而在东峰。
东峰是寺中修炼之地,除长老院还设有演武场、枯木堂、咒言堂、达摩院、护寺堂、忏悔堂。峰下还有处禁地,是一个叫十方界山洞,虽也是弟子历练之处,但所有人都不能擅进。施主初来倒要注意。”
小江疑道:“既然长老殿在另一座山上,那我们为什么还往山上走,不该下山吗?”
沙弥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若是我们先往山下走,再上东峰怕要两三天才到得了长老殿,而且两峰山谷可能还有些危险。施主就随小僧放心上山,山上自然有路。”
小江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道:“山谷里能有什么危险,难道有妖怪吃人不成?”
沙弥颔首道:“施主猜对了。因为大荒山灵气浓郁,谷间生长了不少山灵精怪,有些还颇具道行。小僧曾听闻林子深处有一头千年修为的妖兽,除了修为高深的师兄,我们都不敢去那谷底的。虽然因为寺里的师傅这些精怪不敢袭人,但终该小心为上。”
沙弥一边领路一边继续讲道:“峰下除了山谷密林还有一个湖泊,就位于东峰一面断壁下。那湖名叫葬剑湖,断壁也有个名字叫做‘暮海沉佛’,就印在壁上。
相传‘暮海沉佛’那四字是迦叶先祖所题,其中融入了祖师精妙的佛法体悟,但千百年来竟没人领悟……”
二人聊着聊着走到了山边一处空旷草坪,料峭山风抚颊而过,视野变得辽阔无垠,放眼望去云海茫茫,山岛耸峙,一座人高的乌金狮像立在崖边,嘴中一根粗壮铁索连向远方山岛。
小江见左右别无通路,指着那不见边际的铁索不信道:“你说的路,该不会是这铁索吧?”
沙弥道:“正是这云桥。另一头就是东峰了。”
小江急道:“你管着叫桥?你家桥就一根铁链子?你上去走一个试试?”
沙弥尴尬笑道:“施主不用担心,这云桥还是挺安全的。只是小僧功力不济,只能护送施主到这了,剩下去长老殿的路就拜托苦竹师傅了。”说罢朝小江身旁鞠了一躬。
小江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法相威严的僧人。
“寒凌江?”苦竹问道。
小江微愣:“你在叫我?”
苦竹颔首。
小江又问:“从来别人都叫我小江,你怎么叫我寒凌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叫这名,你又怎么知道?”
苦竹道:“小江就是寒凌江,寒凌江就是小江。”
小江急道:“那你知我怎么来这的吗?你有见到一个老道士吗?还有一只灰毛猴子。”
苦竹摇头:“云隐没有道士,也没有你说的猴子。你在十几天前就到云隐寺了,其余事情到了长老殿自然知道。长老殿就在云桥另一端,戒律长老还在殿里等你呢,跟我走吧。”
说罢苦竹伸出手,拉着提心吊胆的小江踏上云桥铁索。
小江往脚下看去,但见茫茫云海掩盖了山底景色,虽是万丈高空,到不显得那么惊悚。
只听苦竹轻念:御风轻步,疾。又听小江哇的一声惊叫,二人脚下如多了块滑冰,自行在铁索上滑动起来。
风声自耳旁呼啸而过,脚下铁链穿行,速度愈滑愈快,小江两只汗手紧紧抓住苦竹,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一阵山风拂过,吹得锁链上下波动,小江又啊的一声大叫,重心受扰,顿感身子要往一侧偏去。苦竹心有所知,正准备拉正小江,却不料后者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自己拉回了重心。
此后几次锁链波动起伏,小江亦时刻控制身形,随着锁链起伏,重心再没乱过。
不多时二人已到铁索尽头,东峰近在咫尺。
第二章 佛法无边 不度无缘之人(下)
下了云桥,小江尚有些惊魂未定,站在山崖上一双腿如若泥捏的一般发软,问道:“刚才要是不慎跌下去会怎样?”
苦竹道:“云桥高及千丈,跌下去自然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又问道:“那为什么就不能多加几条锁链和木板,好好修座铁索桥。”
苦竹道:“自然是为了锻炼寺中弟子。有时也做测试用。”
小江无语。
二人步入一片紫竹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世人都说云隐寺为七脉之首,那寺里门规是不是严厉的很?”小江问道。
苦竹道:“规矩之中自然自由,规矩之外自然严苛。”
“那寺里的师父长老是不也都非常厉害?不然怎么当得上七脉之首。”
苦竹道:“佛法精深高远,出家人唯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当不起厉害两字。”
小江双手枕头,优哉游哉道:“这我知道,出家人都视名利如粪土浮云尔。”
苦竹道:“不是粪土浮云,是物本其物。名利当如名利,粪土本是粪土。若是没了利,庙宇金身如何立得起,若是没了名,又怎能承袭香火。只是不该一心为名,一心为利罢了。”
“你平日说话都这么一板一眼的吗?”
“苦竹说话,该如此说便如此说。”
“怪不说你们和尚食古不化呢。”小江撇过脸嘀咕道。
不过一会儿,紫竹林走到尽头,一座古朴大气的殿庙伫立小江眼前。那古殿青砖砌墙,琉璃作瓦,周围千般翠竹万种青松,紫雾氤氲缠绕如丝般宛转流动,正是长老殿。
此时除了殿前的两持棍和尚周围并无他人,本应是一佛家圣地,但碧树阴森之景却让小江不寒而栗。殿前二僧朝苦竹行了礼,敲了敲殿门上的狮头铜门首,随后沉重的木门自行打开。
苦竹道:“长老就在殿里等你,进去吧。”
小江道:“你不进去?”
苦竹道:“不必了。”
小江心下嘀咕,抬脚迈步,看到这座森然佛殿,没来头一个寒颤。进殿后,木门自行关上。
殿壁上不设窗户,但四角及两侧均有众多烛台,其中竟不乏宫中灯具,使得殿内显得富丽堂皇,格外明亮。殿前是一弧形木桌,坐着个大和尚,两边各站有一名执法弟子。
小江正往前走,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却突然爆开:
“跪下!”
这殿内本是安静异常,让小江一进来便感觉芒刺在背,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喘气。谁知他这还没走上一步,便是晴天里一个霹雳让他浑身一哆嗦,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别看小江个子同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大,其实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这话音三分指责,七分怒骂,换成寻常人家孩子怕早已尿湿裤子了。
“嗯~”
居中那人点点头,一双铜铃大的虎眼直盯着殿中少年,面目严肃,神情庄重,全无和尚应有的慈祥,要不是顶着个锃亮的光头还真以为是哪家杀生的屠夫。
此时在大殿一头,小江跪在地上,胸膛里心砰砰直跳。他直直盯着那人,一时间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左右,开始。”
那和尚一声吩咐,两侧弟子不知从何处各拿出了剃刀和剪刀,朝小江信步走去。
“等等,你们这是要干嘛?杀人还是夺命?”小江指着两和尚震惊道。
“当然是为你剃度。”
“剃度?!”
“不度越生死之因,哪有修成正果之机。”
“生死之因?修成正果?”
小江再次被震惊到,遂后恍然大悟:“感情一路把小爷骗到这,是给你当和尚来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居中那和尚眼睛瞪得更大了,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人在这长老殿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
只见殿中少年一甩脖子,发出嚓嗤的清脆声。一只手微撑着地,一只脚也正欲立起,对着长老叫道:“想让你江爷当和尚,还要剃发!门都没有!”
随后身子一弹而起,踹开那两猝不及防的和尚推开门就往外跑。
“这……这厮还是个刺头!”
木桌前戒律长老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适才所见,这是来拜师学艺的?上将军是在开玩笑吧。遂朝执法弟子怒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追上他!”
殿外。
小江推开门一跃而出,守在殿外的苦竹瞧见,问道:“这么快你就拜完师了?”熟料小江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跋腿就是跑。
苦竹不明所以,见两僧追了出来,问到怎么一回事。一个僧人停下解释:“小施主不愿意拜师,还在殿内顶撞长老,没说几句就往外跑,长老让我们赶紧追上他。”说罢也向前追去了。
“哼,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把你小爷送来做和尚,看我以后不弄死你!”
小江一边逃跑,一边咒骂,殊不知在相隔万里的帝都,某个豪宅内一个饮酒正酣的大汉连打了几个喷嚏。
话说小江在前面跑,和尚在后面追,一开始只相隔数十米远,但后来差距却越来越大。那和尚只感觉前面那小孩似山间野猴,一蹦一跃就是一两丈远,跑了这么久还丝毫不感到累似的。暗想自己在这山中修行少说都有四五年了,虽说修为不怎么样,但这脚上功夫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吧。
眼看小江就要逃出视线,他突然想起这条小径的尽头是云桥坪,心想对方总过不了云桥,遂放慢了一点速度。
别说那沙弥感到奇怪,小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怀疑自己的身子骨真的有这么好吗?这一觉醒来长高了点不说,单是跑起路来就绝对赶得上以前自己的两倍。
回想自己以前尽是跟着老道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不知道折了多少阳寿,看来平时还是要多睡觉才行啊。
胡思乱想间他已跑到紫竹林尽头,眼前视野一空便是茫茫云海,顿时大叫一声不好。他一心逃脱追赶又不识得路,只捡原路走了,这才想起这路的尽头是处悬崖。
云桥坪建在山边,除了一条锁链别无他路,眼看后面几个和尚就要追上来,自己一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他望了望索桥又看了看紫竹林,心里一横:小爷身死可以,和尚绝不能当。遂两臂展平以保持平衡,两脚一前一后踏上铁索,然后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不过片刻,两和尚追到云桥坪,见小江竟然已在铁索上走了数丈远,立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人喊道:“江小施主!你快往回走,有事可以好好商量,你这样太危险了。”
小江回道:“想让你江爷做和尚,门都没有。有本事,你们来追我啊!”说着又往前挪了几步。
那两僧听着更是着急。他们本身修为不弱,来往云桥还算常事,可现在小江在桥上,要他们不发出一丝震动走上去,还万万做不到。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锁链轻微摇摆,小江微调了身姿应付过去,看得山边两人心惊胆跳。
小江又调了调身形,使自己走得更快了一些。笑道:“哈哈,既然你们不来追我,那小爷就先走一步了。”
笑罢他又打算加快点脚步,熟料这一脚还未下去,铁索因风抖动,平衡瞬间打破,身体转向一边栽去,遂后便是一声响彻山谷的长叫。
山边两僧也是吓得大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小江失足跌落山谷,却无能为力。眼见小江就要跌破云层,崖上突然一袭青影闪过,冲下云层。不多时,青影去而复返,手上则多了一个昏厥的孩子。
那两僧缓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幸亏苦竹师父及时出现,才没有酿成罪过。”
这时紫竹林中走出一个壮硕的虎目老僧,正是那戒律长老慧真,两僧忙上前行礼。
他看到苦竹手中的孩子问道:“怎么晕了?”
苦竹道:“跌落云桥,吓到了。”
慧真叹道:“性子倒是挺烈,真是不省事。”又问:“这孩子,你怎么看?”
“根骨上佳,悟性也还不错。就是,市俗了些。”
慧真道:“哎,罢了。先安置他休息,拜师事宜顺延押后。”
“是。”
第三章 符应无意 只怨天道当然(上)
“之前没有向施主解释清楚是小僧的错,但千真万确是上将军派人将您送来的呀,这里还有一封将军写给戒律长老的书信,施主大可出来一看。”
“屁!我跟那家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把小爷扔到这土匪窝子算什么事?”
“……”
“寒施主,我佛慈悲,向来不以武力逼人,尚且你还是将军荐来的。你若答应入我门下,我以云隐寺之名保证你前途无量。要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达官显贵的子弟,磕破脑袋想入本寺最终还不打道回府,无功而返。”
“土匪头子休要蛊惑你江爷,莫以为你们红口白齿嘴唇一碰,小爷就信了?”
“你……哼!”
“施主,午时吃饭了。”
“有肉吗?”
“没有……”
“还要吗?”
“要!”
屋里人把窗户打开,接过饭菜。
就这样一天过去,沙弥来过,戒律长老来过,软磨硬泡皆施,好话歹话说尽,小江就是死不开门,还一口一个土匪窝子,饶是以他老人家几十年的修为定力都没差点把这客房给拆了。
但是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堂堂定国侯所托,他们还真不好拿小江怎么样。反正慢慢磨呗,这再傲的马都有被驯服的一天,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黄昏日落,暮色四合,劝说他皈依的人都已经离去,小屋外只剩监守他逃走的两小僧。
闹了一整天,此时空寂下来,小江窝在床上追溯起那残缺的记忆。
“……我被一瞎和尚打晕,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老道不见了,猴子也不见了……”他闭上眼,轻声嘀咕。
“宝物没捞到,师傅靠不住,猴子也只会坑人,女人……女人还是不要惹的好,和尚,哼!害良曰贼,窃货曰盗,没错,就是一群盗贼!一群土匪!这云隐寺就是土匪窝子,还想拉你身清家白的小爷上贼船,没门!”
说着说着,床上之人又破口大骂起来,把为他剃度的和尚说成盗贼,把戒律长老说成土匪头子。过了好久,怒骂之声渐歇,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
“结果,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到了夜晚,点起烛灯。小江又细想了半个时辰,依旧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从云州到了这,难道真如那群和尚所说,是将军送来的?可自己与那镇远将军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仅两面之缘,何故要送自己到这云隐寺来?
还有老道,他现在又在哪里,莫非还在天脉,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檀州。那个木牌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寒凌江?他百思不解,想来想去还是要找个法子先逃此地再说。
可眼下又能怎么办?自己已成了那瓮中的王八,死守在这不是办法,要真是把那群秃驴给惹急了,说不定还真会干起土匪的勾当。
他在房内不停地来回踱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要是以前遇到这种状况一张遁地符就搞定了,可现在?半张都没有,自己也不会画。
“哼!说起就来气,都怪那死老头,从来不教自己画符。平时把他那破符书当什么宝贝似的藏起来,看都不让看一眼!”
想到这里少年不免又要破口大骂,脑内突然灵光一现,想起老道那百宝袋子在他身上,里面好像还有些东西……
一念及此,小江将百宝袋中的东西又通通倒了出来:一枚玉璧,一幅卷轴,两本古书。
他最先拿起那枚六角玉璧,心道之前没好好看这玉璧,此刻仔细一觑,貌似还真是个宝贝,价值连城说不上,真要以后活不下去了,拿去当些银两还是可以的,于是顺手将其配在了腰间。
然后拿起那幅画轴,上书五个古字:群星拱日图。图中所画是远山红叶,近水亭台。
“不就是一副山水图吗?怎么起这名?明知道小爷不爱这些书啊,画啊的,还把这东西留给我。”
“可能还是怕我以后没饭吃,让我拿去当些钱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那吝啬的老头多了几分感激。
剩下两本书,第一本名叫奇魔典,没有听过是什么东西,小江连翻看的兴趣都没有,随意看了眼书名便把其扔到一旁。最后一本书没有书名,但这焦黄的书皮却使他异常的兴奋。
“哈哈,我就说之前看着有点眼熟,果然是那贼老头的宝贝。嗯~不错,不错,噬焰符,却尘符,遁地符,还有阵法!”
小江不禁大笑起来,却不管此时已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了。
翌日清晨。
又有小和尚来做小江思想工作:“施主,早膳送来了,昨夜可有想好入寺?”
“嗯,我忖度了一宿,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当土匪吗?小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土匪咱就当了!”屋里人豪爽的回道。
“……”
“不过,你得给我准备些东西。”
“施主请说”
“一沓黄符纸,笔,墨汁,再来点朱砂。”
“施主要这些何用?”
“别问这么多,想要小爷剃发,就先把这么拿来”
“嗯,好吧。”
经过一夜研习,小江算是对符箓有了些许了解。符箓大致有复文,云篆,灵符,符图之分。一般用以召神,劾鬼,去病,消灾。
他原以为就如往常临摹老道符文一样,仿照书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画上几笔也就完了,谁知还有步罡,术数,掐诀等内容,其中不少都有涉及阴阳脉理,天时地利,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晦涩难懂的知识,如此一来更让小江感到头疼。
虽然这些庞杂知识老道也曾与他谈讲一二,但毕竟还是皮毛。
不仅如此,要想使一张灵符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必须以施术者自身灵炁来诱导天地元气,但这对从未修行过的小江来说却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书中言明,还有一种方法能够替代,那就是:以血画之。于是一夜下来,除了时不时传来的一声惨叫,小江手指头上还多出了几道血痕……
第三章 符应无意 只怨天道当然(下)
有道是“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与墨”,符箓之术本就是道家诸法中难习的一门,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修成正果,小江想要一时间吃透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少年天资聪颖,此书又出自一位不世奇才之手,一些不明之处都有旁加批注,所以一夜下来小江勉强能画出一道不那么正宗的遁地符,还学会了一座简单的小型幻阵:悬镜。
遁地符,无需多言,常年被老道和小江逃命所用,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还可以代替脚力,可谓用处多多。至于悬镜阵,他却从未见老道使用过,可能是与其平常布下的什么天罡五行阵,阴阳锁魂阵相比太不起眼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这种小阵法才能让小江在短时间内完成。
“呼~”画完最后一张符后小江深深地吐了口气,自从醒来后他一刻都没合过眼,一直在不断临摹演习遁地符和悬镜阵。
以前老道与他摆谈过,一个人修为越高,绘制的符术效果越好。就拿简单的遁地符而言,初入门槛的修士绘出的遁地符可能只能传送百米。其后登堂入室,灵力充沛,或可传送至数里开外。如若让当世第一道宗,朝阳派掌门人来绘制,兴许就能传到数十里。
小江初始画符,用的是自身血液为媒,效果自然不比往日老道用的遁地符,但起码能带他逃出外面和尚的监视。而悬镜阵则可用来掩人耳目,能让屋外人在短暂的时间内看见事先留在镜内的幻像,至于能维持多长时间就得看他血的分量了。
他现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能在阵法消失之前先找到路,下山而去,还要不被发现才行。
黄昏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向晚的余晖却仍旧眷恋着天际,不愿离去。远方山头传来阵阵钟声,随着山间晚风回荡不息。
小江点起蜡烛,将一座沙漏倒放,又把一面铜镜放在桌上。随后拿起画好的五张符文,按书中所示阵型卦位分别对应贴在了床上,桌上,窗户上和门上,最后一张贴在了镜子后面。静待沙漏到底,时辰吻合,阵法生效。
透过窗户能看见天际已经暗了下来,不远处还有走来走去的和尚,监视着这间屋子。沙弥已经来过两次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明天便是约定的日子,要是今夜没走成,明儿怕就真的要被剃发,转行当和尚了。
小江关上窗户,看屋内具已布置妥当。那张自制的遁地符被紧紧捏在手中,只等时间一到,他便立刻启动悬镜阵,消失绝迹,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东峰长老殿内。
戒律长老微惊道:“什么?你说他要了黄纸,朱墨?”
“对啊,小僧听施主答应明日便拜师入寺,就没有多想,给了他这些。”
“他拜师就拜师,要这些东西作甚,难不成他还会使道家符箓?”他心下忖度。“不好说,还是看看去。”
客房里小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沙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怎么这么慢?”,他心下嘀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那四不像的阵符,总还是觉得有那点不对。
正当他思来想去而不得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长老您这时怎么来了?”看守的两个和尚惊讶道。
来者大步踏向客房,指着他们没好气道:“快去敲门,看看那家伙在房里捣弄什么名堂!”
“是!”
“糟了,这贼和尚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小江把脑袋从窗缝隙移开,眉头一拧,毫不犹豫地将右手大拇指咬破,拖着细长的血痕在那张铜镜上飞速的画出一个“象”字。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镜中之景也随即开始扭曲。
“寒施主?寒施主?”
“让开!”见没人应答,戒律长老一把推开敲门的小僧,右手暗运灵力正欲破门而入。
“姑奶奶你快点啊!再不成就来不及了。”小江对着铜镜急得直跺脚。突然“唰”的一声响过,屋内蜡烛应声熄灭,铜镜表面涌出一阵昏黄烛光。“成了!”他心中一喜,手中遁地符白光霎那明灭……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冲撞开,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烛光下一个熟睡的少年。
“阿弥陀佛,原来施主只是睡着了”两小僧双手合十道。
戒律长老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眉头微拧,一双虎眼也眯缝起来。他环视屋内,一切物什都放置得规整有序,铜镜放在桌子上,后面是一根蜡烛,镜子,蜡烛……
“长老,有什么不对的吗?”小僧问。
戒律长老一声轻哼:“小小幻阵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他轻拎起铜镜,轻轻一捏便化成无数碎渣,顿时屋内之景消失,一片漆黑中再没了睡觉的少年。
“这……”
“愣着干什么,人都跑了,还不快叫人找去!”戒律长老一挥手没好气道。
“呸!”
小江吐出一口泥,这自己画的符果然还是比不上老道的,甫一现身便是一式狗啃泥,不过好歹还是逃出来了。他往身后望去,只见远方灯火点缀,周围静寂无人,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魔爪。遂心里一乐,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丝毫不怕被发现抓了回去。
“想要你家江爷剃发当和尚,做梦去吧!”他对着眼前黑漆漆的树林发狠吼叫,遂后右脚往后迈,一个习惯性的转身,还没跑起来人却不见了,只留下山崖上一个惊悚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居然是悬崖!”
刺啦啦的风声在耳畔飞速刮过,在小江闭上眼睛前的短暂时间里,脑海中并没有出现人在面临死亡时走马灯式的对其一生生活的幻念,浮现的却是一个个面带微笑,眯缝着眼的和尚。
同时他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悟出了一个世间真理:“夜间行动诸事不宜,睡觉除外!”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闭上眼,随后便是啪的一声……